《墨杀》 一 非攻.1 1 病床上的杜峰微眯双眼,迅速判断出此刻面对的局面:两名配枪狱警,一个在病房外守卫,一个在床前寸步不离地监视。他的两只手被手铐铐在床头,一只手上还插着输液针管,针管里流淌的是强效镇静剂,这是医生应那个过度紧张的年轻狱警的要求注射的。 幸好如此。 在针管接触到皮肤的一刹那,杜峰已经调动起全身所有的能量,二十年苦练的功夫显出了威力,让手臂肌群的收缩达到常人不可思议的状态。针头进入了血管,但很快就被弹了出去。针孔里的药液淌在皮肤上,凉凉的。医生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和另一名狱警放心地退了出去,留下来的那个叫杨鲁的年轻警察明显也松了一口气,不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而是打起了盹儿。 机会来了。杜峰默默运功一个周天,确定流入血管的少许镇定剂没有造成影响,突然轻叱一声,内息一沉。心电监护仪上的波形立刻由波浪线变成了直线,三秒钟后,连通值班室的警报器将会鸣响。 杨鲁被叱声惊醒,本能地跳了起来,扑到床边,伸手就要按监护仪上的报警键。杜峰早在等着这一刻,身体突然暴起,虽有手铐铐着,但不知他如何发力,竟不可思议地横在了空中,凌空出腿,足尖在杨鲁后颈一点。与此同时,监护仪屏幕上的心电波形也突然恢复了正常。杨鲁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失去了意识,身体跟着栽倒。 杜峰一击得手,手臂也被手铐绞得青筋暴涨,骨头都要断了。他忍住痛,一只手慢慢在杨鲁身上摸索着。运气不错,他很快找到了手铐钥匙,打开手铐,脱下杨鲁身上的警服,轻轻把他放在床上。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打开门,从门缝里可以看到另一名狱警正坐在一张椅子上打盹,走廊上空无一人。他轻烟般掠到那狱警身后,在他脑后轻轻一拂。狱警软软地倒下。他架起狱警回到病房。 一分钟后,杜峰身着警服,快步走到电梯间,按下了负一层的钮。他不知道下面有什么在等着自己,但无所谓,他身负命案,就算不死也要一辈子窝在牢里。他才不干! 负一层正如他判断的那样,是个地下车库。他掏出衣兜里的车钥匙,按下开锁键,运气真好,某个角落立刻响起了回应声。他循声走过去,一路小心观察、躲避着监控摄像头,很快找到那辆车,果然是一辆警用轿车。 他观察一下警车周围,没有异常。他上了车,娴熟地发动汽车,看样子就像是一个真正的警察。他带着几分愉悦的心情,就要踩下油门。 就在这时,奇怪的事发生了,他左侧的车窗忽然静静地滑下。 他浑身一震,转头看去,可是,眼前除了一辆并停着的救护车,什么也没有。 四周一片安静。他疑惑了,伸手按下车窗控钮,想把落下的车窗升起来。车窗纹丝不动。莫非是鬼?他一咬牙,伸手掏出腰间的手枪,这时,那辆救护车的车窗忽然悄无声息地滑下。 “谁!”他把枪口对准救护车。 就在这一瞬间,一件东西从那车窗里飞出,闪电般击中杜峰的手腕。杜峰手枪脱手,但顶尖高手临危不乱,刹那间已看清那是一根软鞭。他冷笑一声,手掌探出,倏地抓住了鞭梢,正要发力,但就在这瞬间,手中的鞭梢突然唰的一声,吐出一段闪着精光的金属索,像一条凶狠灵动的毒蛇,咬住了杜峰的脖子。 不是咬,是整体贴在了他的颈上,死死地缠绕着。杜峰发力急挣,同时伸手去捉。以他的功夫,这一下内力急吐,有十成的把握把它崩开。可是,奇怪,力气冲到一半,忽然没了,像一个发足急奔的人突然一脚踏空,堕入了深渊。 一阵晕眩,携带着死亡的通知从脑后传来,杜峰知道自己已在劫难逃。 他最后一次看了一眼对面的车窗,他的眼睛忽然瞪得大大的,直到死去也没有合拢。疑惑、惊讶、恐惧……这些人们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的神色,就这样永远定格在那张脸上。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一 非攻.2 2 海门市公安局坐落在老市区一条二级街道上,正值上班时间,25岁的法制处科员陈禹正牵着一只毛色黑亮的大狗走向办公楼大门,边走边向女同事小菲吹嘘他的狗。“没见过吧,这可是阿富汗犬,整个海门市只有5条!阿富汗犬可是世界上智商最高的狗,你看它的眼神,这是什么?是欣赏美女啊!嘿嘿阿古,你还真好色!跟谁学的!哦,它名字就叫阿古。你看你看,它多镇定多从容不迫,这贵族气质可是天生的……”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大门前,小菲突然拉住他,“喂喂!你要带它进去?” “怎么了?” 小菲一脸惊恐,“你找死啊!” 陈禹一愣,“什么意思?” “你进局里的时候没上过培训课吗?上班不能带狗的!” “我就带了怎么样?” “你犯了别的错可能还有救,把狗带进去那可谁都救不了你。狗是这办公楼里绝对禁止的东西!” “狗是生命,怎么是东西?”陈禹一撇嘴,“这规矩谁定的!” “杨局啊!他上任第一天就规定了这件事!” “这是歧视啊!是伤害动物!” “别瞎扯了,快把它弄走吧!” “谁瞎扯!伤害感情也是伤害啊,感情伤害比身体伤害更坏!……” 小菲看看表,“要迟到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被逮到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说着匆匆进了大门。 陈禹犯浑可不犯傻,懂得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眼珠一转,牵着阿古走出公安局大院,进了旁边的一家杂货店。 两分钟后,他扛着阿古走了出来,大步流星直奔办公楼大门。此刻的阿古已经被罩在一个大塑料袋里面,脖子上还系了一个蝴蝶结。阿富汗犬不愧是世界上服从性最高、智商最高的狗,经过陈禹临场调教,此刻稳坐他肩头竟纹丝不动,看上去就像一只大公仔。门卫愣了一下,刚要上前拦截,陈禹抢先开口,“杨局要的公仔,要送人的!”说着脚步不停,风一般刮了过去。门卫心说杨局怎么会想到拿狗公仔送人,刚嘀咕了一句“怪事”,就听身后一声厉喝,“站住!” 门卫一听这声音,脸都白了。正行走的陈禹也一惊,轻轻把阿古放下,取下塑料袋,缓缓直起身,一副嬉皮笑脸,“杨局早啊。” 喊话者正是这幢办公楼的最高长官——海门市公安局局长杨志得。 局里人私下传说,杨志得最怕两样东西,除了老婆就是狗了,原因是小时候曾被疯狗咬过。所以在这条不准带狗入办公楼的规定上,他有着神经质般的敏感和强硬。只见他横眉怒目,气势汹汹地走到陈禹面前,还没开口,阿古已经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恶意,警戒起来,喉间发出低沉的吼声。杨志得本能地停步,脸上掠起一丝惊怖。 陈禹忙抚摸他的狗,“没事没事,局长,这狗只是防备,一点攻击性都没有的。” 那门卫已经来到杨志得身边,手抄警棍,做出了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杨志得心中略定,开始发飙,“局里的规定你不懂吗?!” 那狗不理会主人的抚慰,逼视着敌人,又低吼了一声。杨志得本能地后退一步,脸上怒意更盛。 陈禹忍着笑,做出一脸诚恳状,拍打着狗身,“阿古别叫!这是好人!好人!”他朝杨志得竖起大拇指,“报告局长,它叫阿古,是最聪明的阿富汗犬,它听得懂人话的!” 阿古显然不给主人面子,又吼出第三声。 “这种狗就是因为太聪明了,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它们打猎都不依靠猎人的指挥,不过您放心……” “赶快给我弄走!你去法制处,接受调查!”杨志得怒气冲冲地走向大门。忽然,他眼睛一亮,朝门口站着的一个人疾走过去,“徐老师!你这么快啊,我还要去接你呢!” 那位被称作徐老师的人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边的一人一狗,还未答话,只听陈禹在大声叫屈,“它是因为生病了没地方去啊!我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病着……喂喂,我就是法制处的!” 杨志得一皱眉,又转身走了过去,“你叫陈禹?” “是啊是啊,”陈禹顺竿就爬,“想不到您还记得我名字,局里这么多人……” “你是不是觉得当左富民的女婿就可以很牛?” 陈禹脸色一变,“我可没有!” “你想带你的狗,可以,我成全你。你不用在法制处待了,去刑警队报到!” “什么?刑警?” “你们这些纨绔子弟就该尝尝什么才是真警察!现在就去报到!”杨志得断喝一声,转身就走。 “我不当刑警!我又没学过……” “不当就滚蛋!” “喂喂!不就是一条狗嘛!我,我把它送走还不行吗?” 杨志得像没听见,大步走到那位徐老师身旁,亲热地一搭肩膀,“走,去我办公室!” 徐老师年过半百,其貌不扬。他摇摇头,“要是命案,一刻也不能耽搁,您就在这儿说吧。” “好吧,两个小时以前,我们接到第三医院的报案,杜峰死了。” 徐老师吃了一惊,“杜峰?” “对,就是你抓的那个杜峰。杜峰虽然是个犯人,但是在周边地区影响很大,这案子务必妥当处置,所以还要劳您大驾出马啊。” “死在哪儿?” “医院的地下停车库。” 徐老师不再多说,转身就要走,被杨志得一把拉住,“等等,我知道案子急,本来电话里就可以说的,之所以请你来,是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什么事?” “我知道你办案一向独来独往……” “是要给我找搭档吗?”老徐已经猜到了后面的话。 杨志得叹口气,“这个节骨眼儿上我不想给你添乱,可是没办法啊!” 杨志得的烦恼来自一位上层领导的压力。这位省厅的领导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杜峰案的消息,很快给他打来电话,指名要这位徐老师出马办案,并希望安排某位年轻警察和他搭档办案。杨志得了解这位领导的意图,显然,他要栽培这个年轻人。 这位徐老师名叫徐震,是公安系统的一面旗帜,不只是海门,而是全省乃至全国公安系统的传奇。他叱咤警界三十多年,武艺高强,办案无敌,立功无数,令歹徒闻风丧胆。谁都知道,和他搭档办案意味着能迅速上交一份漂亮的履历,意味着升职。事实上,省公安系统内的不下十位局级干部都曾是徐震的搭档。但这位新上任的省厅领导有所不知的是,徐震已经有将近二十年没有搭档了,据局里的老人说,曾经有前任的局领导强制性地给他安排搭档,都被他毫不客气地挡了回去。杨志得把这情况向领导说明,可领导风格强硬,说了声想办法解决,就挂断了电话。这位领导是杨志得仕途上必须靠拢的人物,他不敢得罪,虽然情知此事难办,也只好硬着头皮对徐震开口了。 徐震听了杨志得的解释,略一思索,“不用说了局长,搭档的事儿其实我不介意。” 杨志得没想到竟如此顺利,心中一喜,“真的?” “我也快退了,趁还有点精力,多带带年轻人也好。不过有一条……” “您说。” “搭档得我自己挑。” 杨志得略有不悦,但马上控制住了情绪。徐震不是别人,凭他的勋功,如果愿意的话,他这面旗帜早就可以插进省城,甚至北京,可他哪儿也不去,至今稳稳地插在海门。如果他愿意的话,市公安局长的位置早就是他的,可他什么官也不做,只在刑警大队安然做一个副处级待遇的主任科员。对这样的人,杨志得当然不会招惹。“当然,我绝对尊重您自己的意见。不过这孩子的资料您可以参考一下,”他说着,拿出一份资料,“这孩子条件真不错,来刑警队一年多了,立过一次二等功……” “我想挑他。”徐震打断他,用手一指。 杨志得看过去,惊愣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指尖所向正是陈禹。 陈禹突然被“贬”到刑警队,心有不甘,想要再胡搅蛮缠一通,趁着杨志得和人说话,一边逗着狗,一边竖耳偷听,一边在心里盘算。此刻忽见那个和局长在一起的小老头儿指向自己,心中一惊。 徐震已经大步走了过来,杨志得一脸震惊地跟在后面。 “从今天起,你跟我搭档。”徐震来到陈禹面前,开门见山。 陈禹反应过来,惨叫一声,“什么搭档!拜托,我又不认识你!” 杨志得皱眉,“算了吧,徐老师……” 徐震微微一笑,看着杨志得,“你就说我已经自己挑了搭档。” 杨志得心中一动,这倒是个回复领导的理由。可他想不通,为什么徐震不要现成的有经验的干警,宁愿挑这么一个二流子呢?他瞪了一眼陈禹,苦笑摇头,“你要知道这小子是怎么进来的……”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徐震打断他,冲陈禹一挥手,“走吧!” 陈禹看着脚边的阿古,“那,狗怎么办?” “带上!” 陈禹耸耸肩,牵着狗往外走。杨志得厌恶地看了狗一眼,不再说话,快步走向自己办公室。 陈禹赶上徐震的脚步,“去哪儿啊?” “办案!” 徐震大步流星地走着,陈禹和阿古几乎要小跑才能赶上他,“我叫陈禹,你,你怎么称呼?” “徐震。” 陈禹心中一动,他听说过这个名字,虽然不知道徐震到底都做过些什么事,但从人们提到他的语气和神情,知道这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那个,咱们办的是什么案啊?” “杀人。” “杀……什么人?” “杜峰。” “杜峰是谁?” 徐震瞟了陈禹一眼,那眼神让他觉得不知道杜峰似乎是件很可耻的事。陈禹眨眨眼,“他很有名吗?” 徐震不理他,又加快了脚步,让陈禹跟得有点狼狈。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一 非攻.3 3 二人一狗来到停车场,徐震钻进他的座驾,陈禹则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辆上世纪出产的呆头呆脑的桑纳塔轿车发呆。 陈禹是汽车爱好者,对车敏感,此刻的他结结实实地被雷倒了。老天,这是一个警界英雄开的车吗?从座驾的级别而论,如果说詹姆斯·邦德是007,那徐震连7000都排不进。 徐震按了声喇叭。 陈禹走到他窗外,难以置信的样子,“这是你的车?” “怎么了?” “还是开我的吧,好歹你也是个名人了……”陈禹的座驾是一辆帕萨特,当然也不是什么好车,但至少比出土文物好点。 “上车!”徐震一点油门,车动了一下。 “上车就上车!脾气别那么大嘛!”陈禹拉开车门,把阿古扔到后座,自己坐上了副驾。徐震踩下油门,老普桑轰鸣着驶了出去。 陈禹侧眼打量徐震,对自己已经成为刑警的事实仍有点回不过神来。眼前这位老兄看上去也和刑警不沾边,身上的粗布外套明显是廉价的地摊货,而且不知已经穿了多少年,洗得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不过倒是洁净挺括,就像他整个人的感觉——他身形瘦削,皮肤粗糙,肤色黝黑,虽然上了年纪染了风霜,却依然硬朗利落。 陈禹心里打起鼓,警界的传奇英雄不应该是鲜衣怒马吗?会不会是我听错了,他不是我以为的那个徐震?他咳了一声,“你真的是那个徐震?” “海门公安只有一个徐震。” “哦,这么说我真的和大英雄搭档了。”陈禹玩世不恭地笑笑,“海门公安也只有一个陈禹,你干吗挑我啊?”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抢着和徐震搭档,这就等于立功升官发财,你不想吗?” “我才不想。” “就这么混日子?” “日子不就是拿来混的嘛。” “警察可不是好混的。” “鲁迅说得好,世上的路千万条,想混总是能混下去的。” 徐震一笑,“等你混不下去的时候,就知道世上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不担心,我是徐震的搭档,大树底下好乘凉嘛!” 徐震皱眉,不说话了。 “你肯定在心里骂我脸皮厚吧,这只是我的优点之一。喂,你还没回答我呢,干吗挑我?” “觉得你是块材料。” “呵,好眼力!怎么看出来的?” “能把一条大活狗带进办公楼,整个海门公安没几个人能做到。” 陈禹得意地笑,“我至少有一百种办法把它带进来。” “脑子这么灵,就该去干刑警啊。” “当刑警是小菜一碟,问题是我愿不愿意……”正说着,手机响起来,陈禹看了一眼,是女朋友左小悦,他按下接听键。 电话里传出年轻女人的声音,“在哪儿呢?” 陈禹故弄玄虚,“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地方。” “哪儿?” “徐震老师的车里。” “徐震是谁?” “你可真孤陋寡闻,那是咱们公安系统的男神啊!我们现在是搭档了,正要一起去破案呢,杀人案!” “什么?破案?” “是啊,你还不知道吧,你老公被调到刑警队了!” 徐震在一旁听着,莞尔一笑。 “刑警?怎么回事?” “局长特批的,徐震老师钦点的,就这么回事!” 左小悦显然愣了一会儿,“你现在去哪儿?” “第三医院,干吗?” “给你个惊喜!等下见!”左小悦挂断了电话。 “左富民是你岳父?”徐震忽然问。左富民是海门市著名企业家,生意做得很大,前些年经常见诸本地媒体,虽然近年来生意重心转移到外地,但很多海门人都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 “差不多吧,不过还没结呢。” 徐震笑笑,“怪不得,左富民的女婿,当然想在哪混都混得下去,不过有意思吗?” “有没有意思是我自己的事,不用别人告诉我。” “行,那从现在起,你要想顺利地混下去,咱们约法三章。” “你说。” “第一,不许叫我老师。” “那叫师父吧,好多警匪片里的搭档都这么叫!你喜欢看警匪片吗,师父?” “不许叫师父!” “那叫什么,大哥?大侠?” “就叫徐震。” “怪胎。好吧,第二呢?” “第二,遵守刑警队的纪律,被人处分了别来找我。” “呵,怕我靠你这棵大树是吧,现在就开始推托!第三呢?” “第三,少说多做!”徐震说着,把一个文件袋递过去,“杜峰的资料,先好好看看。” 陈禹素来叛逆,最讨厌居高临下的训导,但徐震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场,让他乐意顺从。他闭上嘴,翻起了资料。看着看着,一种隐隐的痒在他心里搔了起来。他是美剧迷,尤喜侦破题材,刚才稀里糊涂就当了刑警,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此刻心底的兴奋感渐渐开始抬头。刑警,说不定还真能混出点名堂!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一 非攻.4 4 徐震驾车来到杜峰命案发生地——第三医院的地下车库,却见车库入口处堵着一辆跑车,车旁围着几个人,正在争吵着什么。陈禹不管人先看车,只见那车身呈炫亮的紫色,流线的外形优雅又充满力量。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自己心仪已久的一款跑车——保时捷Targa。这种型号的车,整个海门市不超过5辆。陈禹忽然心中一动,看向车旁那位正跟人吵架的主儿,正是自己的女友左小悦。他明白了,原来左小悦要给他看的惊喜,就是这辆车。 左小悦打扮时髦,顶着一头大波浪卷,戴着拉风的墨镜,穿一件红色小皮衣,此刻正叉着腰与门口的一个警察和两个保安争吵。徐震踩住刹车,用力按了两下喇叭,陈禹忙说:“我来我来!”便跳下车奔向左小悦。 左小悦见来了救星,胸脯一挺,更来劲了,“陈禹!告诉他们你是谁!是来干什么的!” 陈禹暗骂左小悦猖狂,但由不得他多想,咳嗽一声,来到守门的警察面前,“我是刑警队的。” “刑警队的?”那警察看着身着警服的陈禹,“我怎么没见过你?” “特调的,专门来查杜峰案的,那是我搭档。”陈禹一指桑塔纳。 那警察认出车窗里的徐震,立刻神色大变,刚才还横眉怒目,此刻却客气地对左小悦一笑,“您也没早点说,您是……” “我们请来的鉴定专家!”陈禹抢答。 “放行放行!”那警察立刻吩咐保安,又对陈禹赔笑,“不好意思,误会,快进去吧。” 左小悦哼了一声,一挽陈禹,“走!”款款上了车,看得那警察目瞪口呆。 已被封锁的第三医院2号病房楼地下车库内空荡荡的,只有几辆警车停在案发地点附近,几个警察正在现场勘察记录。保时捷跑车炫浪的发动机吼声打破了现场的沉静,所有人停下手里的活儿,瞪大眼睛看着这不速之客。 保时捷华丽地急刹,陈禹跳下车,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一条大汉怒气冲冲地冲了过来,吼道:“干什么的!” 陈禹虽不长进,公安局里的几位重要人物倒还认得,他认出此人正是刑侦大队大队长刘炯,便装模作样地敬了个礼,“报告队长,陈禹奉命报到!” 刘炯瞪着他,还未开口,徐震的车也到了。他迎向徐震,“徐老师,你怎么挑这个人搭档?” “怎么了?”徐震边说边打开后车门,阿古跳了下来。 刘炯吓了一跳,“这是干吗?”只见那狗摇着尾巴奔向陈禹,明白了,骂了一声,“徐老师,这小子是摊烂屎,别踩脏了你的脚!” “先办正事吧。”徐震不理他,径直走向案发点。 刘炯皱皱眉,大步走向陈禹和他的狗,还没开口,陈禹已经开始讲解,“报告队长,它叫阿古,是阿富汗猎犬。你放心吧,这狗绝对有素质,阿富汗犬是世界上唯一允许进入五星级酒店的狗……” “赶快牵走!” “它绝对不会影响咱们办案!你看——阿古,坐下!” 阿古果然服从地坐下。 “你!带着你的臭狗!还有破车!”刘炯瞪向保时捷,却见车的顶篷已经收了起来,左小悦笑嘻嘻地坐在驾驶座上,正在对他挥手。他愣了一下,“出去!立刻!” “别这么教条嘛,队长,这可不是一般的狗,它是经过训练的警犬!我带它来就是帮助找线索的!……”陈禹还在胡搅蛮缠,一个警察忽然叫了起来,“那边好像有人在拍咱们!”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数十米外的一个角落里停着一辆越野车,一台摄影机从车顶天窗里伸出来,正对着案发现场方向。 “怎么净出这种事!车库不是封了吗?”刘炯没好气地嘟囔着,忽然转向陈禹,“你,去把人轰走!” 陈禹一撇嘴,“我是来办案的……” “不去就滚!” 陈禹恼了,正要顶撞,左小悦抢先跳出来,“陈禹,走!什么破刑警!不受这鸟气!” 陈禹本来要发飙,左小悦这一声却点醒了他。这刘炯不是省油的灯,正在气头上,这时候跟他闹别扭非吃亏不可。他工作惫懒,人却油滑,这眼前亏是绝不会吃的,忍住气走到车旁,拍拍左小悦,“你先走吧。” “你还待得下去?!” “想想韩信,你老公是干大事的人,这点气都忍不了,能行吗?走吧走吧!”说着,牵着阿古,大步奔向越野车。 左小悦瞪了刘炯一眼,掉转车头,却不出车库,而是去追陈禹。 陈禹已经大步走到越野车前,指着摄影机:“喂,别拍了,别拍了!” 车门开了,一个年轻女人跳下来。陈禹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只写着“海门观察”四个字的话筒已经举到他面前。“你好,我是海门电视台记者,听说杜峰昨天晚上在这里被杀害,请透露一些具体情况。” 陈禹一下认出了这个女人。这张漂亮而知性的脸经常出现在本市电视台最红的社会纪实类栏目《海门观察》中,她叫张若熙,是该栏目的主力出镜记者,脸庞上的线条和提问的风格一样犀利。陈禹没有和记者打交道的经验,但天生一副浑不凛,咧嘴一笑,“换个话题好不好?你们的节目整天报这些,搞得大家一点安全感都没有。报点群众喜闻乐见的不好吗?我给你提供个线索吧,今天是我第一天当刑警,而且一上来就和徐震搭档,还史无前例地把我的狗带来了,这算是新闻吧?” 正说着,保时捷跑车已经追了过来,嘎的一声停下。左小悦笑嘻嘻地朝陈禹挥挥手,“要不要帮忙啊?” 张若熙诧异地看了这俩活宝一眼,冷笑一声,“这可真是新闻啊,可惜我没兴趣!”转头招呼车顶的摄像,“不理他!继续拍!” “拍什么拍!离那么远拍出来都是虚的,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你们还干着过瘾,我最讨厌这种节目了!”陈禹招呼摄像,“来拍我吧!要么拍保时捷?拍狗也行!观众爱看的是这些嘛!” 张若熙皱眉,不再理他,大步走向现场。陈禹急忙拦住,“喂喂!案件侦破中,你这是妨碍公务!” “不好意思,我的采访正在进行中,你也是妨碍公务!” “妹子,我现在是好言相劝,你要不懂事,我可不客气了!” 张若熙冷笑,“警察就这点威风吗?来吧,冲我耍吧!小心哦,做得漂亮点,摄影机对着你呢!” 陈禹一撇嘴,忽然做了个手势,“阿古!” 阿古立刻虚张声势,冲张若熙一声低吼。 张若熙吓得一声尖叫,后退两步。 车里的左小悦咯咯笑出声,“好样的,阿古!” 陈禹也大笑,“这是狗耍威风,和警察无关哦!” 张若熙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大步回到车上。 陈禹笑着摆手,“再见!慢走!” 忽然,油门的轰鸣声响起,那辆越野车并不后退,竟咆哮着冲了过来。陈禹吓得往旁边一跳,车擦着他身体冲了过去。“疯子!”他大骂。 “无赖!”张若熙在车里回击。 陈禹咒骂着,一人一狗追着车跑起来。 “我到外面等你啊!”左小悦喊了一声,驾车驶出车库。 张若熙跨下车,手里的话筒指住了刘炯。刘炯也一下子认出了她。他很清楚,自己的脸出现在这个以曝光揭短为主的栏目里,可不是什么好事。“对不起,案件侦破阶段,任何消息都不能透露,请你配合。” 张若熙不为所动。“侦破的过程我肯定不会涉及,但是杜峰是有社会影响的人,案发的状况是怎么样的,公民有权知情!请问他是怎么从病房一路通行无阻地来到车库,甚至进到警车里的?” 陈禹跑了过来,指着张若熙,“你疯了吧你!” 阿古非常卖力地配合主人,气势逼人,吼了一声。 张若熙讥诮地看着刘炯,“警犬原来除了破案,还可以赶记者呀。改天我专门就这个问题采访你好了。” 刘炯不满地瞪了陈禹一眼,“一边去!” 陈禹憋着火,走回徐震身旁,耳听张若熙小声地骂了一句“无赖”。 刘炯毕竟有经验,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对不起,我们的规定是办案阶段不接受采访,你看,市里面跑公安口的记者不是一个也没来吗?如果有进一步的消息,我们会召开正式的新闻通气会,到时候欢迎你来参加。” 张若熙显然是见过硬场面的,对这种套话并不买账。“我们已经拍了不少素材,相信关注社会治安的观众会有很多疑问,如果只有一句‘不接受采访’对付他们,您不觉得有点不作为的感觉吗?” 刘炯笑了笑,“你拍了多少?” “至少三分钟。” “别费劲了,你播不出来的。宣传部的领导会支持我们的工作。谢谢你,辛苦了,赶快收工吧。” 张若熙秀目一瞪,忽然又冷笑,“好啊,得到了你这一番话,我今天也算不虚此行!”用手一指陈禹,“那我采访他好了,他真的是第一天当刑警?” “对不起,我们正在办案,请勿打扰。” “那算了。”张若熙转身就走。 “你拍的东西请留下来!” “不给又怎么样?来抢啊!”张若熙回到车里,狠狠关上车门,同时没忘了对陈禹伸出小拇指,吐了吐舌头,扮了个挖苦的鬼脸。 越野车轰鸣着开走了。刘炯咒骂一声,拿出手机给杨志得打电话,汇报《海门观察》偷拍的事。 陈禹牵着狗来到那辆事发的警车旁。现场出乎意料地整洁,完全没有他想象中的血肉横飞的场面。他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尽量像模像样地打量着现场,脑中调动起在美剧和侦破小说中学到的所有知识,试图理出一点头绪。可这时他才发现,他的脑袋里面没有灵感,只有糨糊。那些扮演警察的演员在糨糊里翻来滚去,却没有告诉他一点有用的东西。他偷偷看向徐震,此刻的徐震目光如炬,神态自信,浑身每一个毛孔都散出发一种陈禹形容不出的气息,让人本能地去信赖他。 “案发时这里应该有辆车,去查一下,保护好车内现场,收集指纹和毛发。”徐震指着案发警车旁的位置发出指令。那正是昨晚救护车所在的位置。 技术科的年轻警察胡春强答应一声,似有不解,“为什么这里有辆车?” “杜峰是高手,要想在这种地方不知不觉地解决掉他,最好的办法就是等他进到车里,手脚施展不开的时候出手。”徐震指着杜峰的脖子,“这明显是鞭伤,能做出这么精巧动作的鞭不会很长。在这么短的距离内,以杜峰的警觉和武功,凶手很难突袭得手,除非他有足够好的掩体。” “明白了,还有什么比一辆车更好的呢?”胡春强兴奋起来,“这就简单了,只要查出是谁的车……” 徐震仔细看着水泥地上的痕迹,摇摇头,“不用查了,这是救护车。这几条胎痕都是一样的,我猜这是救护车经常停的车位,凶手之前一定来踩过点。” 几个警察扑上来,对着地上的胎痕一通研究。胡春强仍有疑问,“可是如果救护车被侵入,应该接到报警的。” “你要是逃犯,准备开车逃跑的时候会打开车窗吗?” 胡春强摇头。 “杜峰也不会。所以,凶手要想通过车窗杀人,只能从外面打开车窗。” “您是说……解码器?” “是,而且不是普通的解码器。你看,杜峰的脚已经踩在油门上,手刹也已经松了,但车一寸也没有往前走,说明凶手已经精确控制了整部车的电子系统,切断了油路。”徐震指着警车门内的车窗按键,吩咐身边的警察,“调一下指纹,开窗和关窗的位置都要,如果杜峰的指纹只出现在关窗的位置上,就证明了我的推测。如果我的推测是对的,那么凶手凭借这样的装备,理论上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任何车辆,包括救护车。” 胡春强一脸心悦诚服,答应一声,开始操作。此时,徐震的身边已经围了好几个刑侦队的技术人员,个个一脸的崇拜,有两位还在笔记本上不停地记录着。 徐震的一番解说听在陈禹耳中,他感觉像是回到了案发现场,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作案过程。可自己同样在看现场,却啥也没看出来。心中一阵兴奋,又一阵沮丧。 正在发呆,刘炯打完电话,气呼呼地朝他走来。刘炯在电话里被杨志得损了几句,心情不爽,正好拿陈禹出气,一指车库入口,“出去!” 陈禹一怔,“什么?” “去守门!” “我是来办案的!” 刘炯一脸的不屑和不耐烦,“守门也是为了办案!不去就走人!” 现场工作人员纷纷看向陈禹,陈禹看向徐震,想要求助,徐震的心思却全在那具尸体上,压根儿没注意到这边。陈禹脸皮虽厚,却再也挂不住,一转身,牵着狗气呼呼地走开了。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一 非攻.5 5 陈禹走出车库,左小悦正在车里等他。她已经移到副驾座上,空出了驾驶座。陈禹抱起阿古往车上一扔,跳上车。 “这么快就办完了?”左小悦问。 “这有什么难的。想去哪儿?”陈禹的手搭上方向盘,浑身细胞立刻被兴奋填满,刚才的不快烟消云散。 “随便!” “坐稳了!”陈禹一点油门,保时捷轰的一声蹿了出去,脚底传来的发动机吼声令他同步大吼——“爽!” 一个身着警服的警察和一位白富美就这样驾着敞篷跑车招摇过市,很快来到了宽阔的环岛路上。陈禹抖擞精神,一边试验着车的各项性能,一边口若悬河地讲解,“超车太轻松了!对得起3.8的排量。是不是很有抓地感?这是因为它有个霸气的20英寸的轮毂!7挡双离合,爽!你有没有感觉到操控比你那辆MINI更灵活?因为它的发动机在后轴后面,是很经典的后置后驱跑车。后驱的车子特性是转向过度,所以跑山地的话肯定也牛逼!……” 左小悦本人对车没兴趣,知道他迷车的德性,也不搭腔,自顾自地玩手机。忽然她大喊一声,“哇!咱们上新闻了!” “什么什么?”陈禹放慢车速,“什么新闻?” “你看你看,”左小悦把手机举到他面前,只见屏幕上一条微信图片,画面上赫然正是这辆保时捷,车上一个警察和一个美女,后面还立着一条阿富汗犬,那不是自己是谁?图片还配了标题:最拉风刑警开跑车办案。 陈禹皱眉,“谁拍的?哪有我本人潇洒,一点也不拉风啊!” 左小悦笑嘻嘻的,“这可是海门最红的公众号哦,嘻嘻,现在全海门的人都知道咱俩了!” “呸!全海门的人都知道老子是吃软饭的了!”陈禹笑起来。这时手机响了,一接听,原来是胡春强打来的。胡春强是公安大学的高材生,和他同时进公安局,两人参加过同一期培训,是他在刑警队里唯一的熟人。电话里,胡春强声音紧张,“快回来开会!” “什么会?” “案情分析会呀!徐老师刚才还问你呢,你刚来第一天,别搞砸了!” “喂喂,喂喂!什么什么?听不清!没信号!”陈禹挂断电话,把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 “什么事?”左小悦问。 “什么事也没有,试车重要!”陈禹说着,用力踩下油门,保时捷轰鸣着蹿出。 左小悦惊叫:“你慢点儿!” “我让他们看看什么才叫拉风!坐稳了!” 左小悦无奈地笑笑,不再说话,抓紧了拉手。她和陈禹同岁,心智却似乎成熟得多,在商场上已经独当一面,全面掌管了左家在海门的生意,并打理得井井有条。她习惯了陈禹的德性,对这个没长大的大男孩,她的态度从来都是“你觉得好就好”。反过来,陈禹的任性胡来往往会带动她,让她抛开在社交场上伪装出来的一面,做回那个最单纯的自己。 此刻,陈禹正嗨到顶点,把油门踩到了底,保时捷跑车强劲的发动机爆出的巨响随风狂飙。“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跑车当轿车!”他哈哈大笑,笑音未落,忽然惊叫一声。 后视镜里,出现了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不停地闪着大灯。 “停停停!”左小悦心惊肉跳,“警察追你呢!” 陈禹骂了一声,松开油门。警笛声和喇叭声远远传了过来。 “靠边停车!”警车很快追了上来,扩音器里传出喊声。 陈禹踩下刹车,握着左小悦冰凉的小手,“没事儿,咱有大树靠。” “什么大树?” 交警已经来到了车旁,陈禹摇下车窗。 交警看到陈禹身上的警服,愣了一下,“驾驶证、行驶证!” 陈禹的驾驶证在另一部车里,刚要说话,左小悦忽然一抬手,把自己的驾驶证递过去,“刚才是我开的。” 陈禹一愣。警察盯着左小悦,“你?” “对,我们刚换过来。” 警察点点头,取出酒精探测器,对着陈禹,“吹。” 左小悦一把抓过来,“说了是我开的!”吹了一口气,递给警察。 警察看看显示的数字,仍不放过陈禹,“你也吹一口。” 陈禹吹了一口,显示正常。 “知道你超速多少吗?” 陈禹笑嘻嘻的,“多少?” “这条路限速80,你超过两百了!你不要命了!” “是我!”左小悦喊。 陈禹嘟囔,“这车要是开不到两百,有什么意思。” “扣六分,罚款两千,驾驶证暂时吊销,你来交警队处理吧。”警察把行驶证递还左小悦,又看着陈禹,“你是局里的?” 陈禹一挺胸,“刑警!要不是为了办案,我也不能这么急呀。老兄,就放我这一马……” “办案也得要命!”交警转身走开。 陈禹叹口气,转头瞪着左小悦,“你干吗?” “救你啊。车是你的命,我无所谓啊,正好你给我当司机。” “我才不给你当司机。”陈禹又踩下了油门。 “去哪儿?” “找棵大树,把你的驾驶证捞出来!”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一 非攻.6 6 陈禹赶回刑警队,进了案情分析会的会议室。里面光线柔和,黑压压地坐着一屋子人。陈禹行事不羁,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心里毕竟发毛。他缩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座位,在心里预演了种种可能出现的局面和对策,以防范刘炯轰他出去。可事实上他多虑了,刘炯压根儿像没看到他,会议室里除了胡春强,根本没人注意他这只菜鸟。 案情会开得紧张有效,经过对医院的调查以及车内指纹比对,徐震的推测全中:案发时警车旁停着一辆救护车,杜峰的指纹只出现在关窗的按键位置,说明他曾试图关闭车窗但未果。可惜,救护车当晚又执行了两趟任务,车内的现场已经被完全破坏,无法找出和凶手有关的有效线索。 法医介绍了初步尸检的情况,通过对杜峰的消化组织提取物的化验,发现他体内残存着大量的维生素B12。法医认为,这正是导致杜峰当天过敏性休克的原因。而其他结论,还要等进一步的尸检结果出来之后才能下。 “哪来的维生素B12?”刘炯问。由于杜峰是省内影响最大的黑社会头子,他的案子是全社会关注的焦点,如今人还未出庭,就发生了越狱被刺这样的事,当然让很多相关领导的脸面挂不住。在市领导的高度重视下,这位刑警大队长不敢怠慢,亲自挂帅侦办此案。 狱警杨鲁被抽调到了杜峰案的专案组,起身回答,“杜峰当天的饮食和其他犯人一样,没有异常。唯一的不一样,是他晚餐后吃了一颗槟榔。不过饭后吃槟榔是他的习惯,之前也从没出过问题。” “槟榔是哪里来的?他怎么能吃到槟榔?” “是一个叫阿洪的马仔定期送进来的。本来这不符合规定,但是杜峰说槟榔是用来缓解他的慢性病的,所以监狱也没有特别禁止。” “赶快找到剩下的槟榔,拿去化验!” “明白。” “不过,以杜峰的功夫,以前也没听说过身体有什么问题,怎么会吃了一颗槟榔就过敏性休克?”一个警察问。 众人看向法医,法医摇摇头,“我不知道,过量B12导致过敏性休克,这只是理论上的。我不确定,我只是说,杜峰发病表现出来的症状,很像是过敏性休克。” 一阵沉默。刘炯看向徐震,“徐老师,你觉得呢?” 徐震一直端坐不语,凝眉看着手里的一张照片,似乎在出神,听见刘炯发问,他抬起头,“杜峰是我抓的,我知道他功夫好到什么程度,我要是监狱的管家,绝对不会只派一个人看守,就算他已经躺在病床上了。” 杨鲁脑中再次闪现当时的情形,后背又一阵发凉。 “凶手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只需要想办法把杜峰弄到医院,而且不能让他受伤,这样他才有机会逃出,进入凶手布下的网。”徐震侃侃而谈,“所以,我们可以明确三点:第一,凶手对杜峰很了解,至少做过大量的研究;第二,凶手对监狱的情况很熟悉,知道监狱的医疗监护制度,知道对口的医院是第三医院;第三,凶手精通药理,利用简单无毒的B12制造休克,既达到自己的目的又不会引起怀疑。” “可是就算B12过量服用,导致过敏性休克的几率也不高,大概只有百分之五不到。”法医提出异议。 徐震一笑,“以杜峰的功夫,要让身体表现出过敏性休克的症状,应该不是难事。所以我有个假设,杜峰的确是摄入了超量的B12,也的确有了过敏反应,就算以他的体质不至于休克,但当他感觉到难受,并且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的越狱机会的时候,他就故意强化身上的过敏症状。有这种可能吗?” 法医想了想,拿起记录本看了一会儿,点点头。“记录上说他喝了乐虎之后,不到十分钟就嘴唇发紫、头痛、呕吐,继而呼吸困难,昏厥。这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我认为完全有这种可能。” “我认为,凶手就是算到了这种可能,他知道只要杜峰摄入过量B12,就一定会想方设法让自己进医院。这是个聪明的凶手。” 陈禹的脸上浮现出“怎么我没想到”的表情,他忽然注意到,会议室里的许多年轻刑警脸上都写着同样一句话。他是美剧迷,尤其爱看侦探剧,看戏时天马行空地乱猜,常常自以为和福尔摩斯半斤八两,临到真阵仗,才发现靠看戏得来的那点侦探经验,实在拿不出手。 “我们再归纳一下。”刘炯操作着桌上的电脑,一帧帧地播放着幻灯片,“案发当时,这辆救护车停在警车的左侧。杜峰的死亡时间是9点钟左右,而就在9点零3分,医院接到电话求救,3分钟后,这辆救护车受命出发。可是到了求助现场,才发现根本没有人打过求救电话。根据技术科的分析,发现那个求救的呼叫来自一款网络电话的软件,服务器设在国外,无法追踪。很显然,这是一个有预谋的设计。结合现场环境分析,这辆救护车正是刺客最理想的埋伏点。进一步推测,刺客很有可能是乘坐救护车离开案发现场的。大家有疑问吗?” “刺客又是怎么离开救护车的呢?” “救护车的目的地距离医院有11公里,而且是一个僻静的居民区,以这位刺客的身手,他有无数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发问者表示同意,刘炯继续讲下去。“这辆救护车停的位置是它的专用车位,我们可以推测,在杜峰进入警车的时候,杀手已经在救护车里面了。既然他能控制警车的电子系统,进入救护车自然也不费力气。从楼梯间到救护车的车位之间的这段路刚好是一个监控死角。可以推断,刺客为了这次行动准备得很充分,很可能在这之前就来踩过点。综上所述,凶手身手不凡,而且心思缜密,行事谨慎,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这些都是一流杀手的特征。兄弟们,很有可能,咱们碰上了一个厉害的职业杀手。这案子怎么办,大家说说吧。” 众人议论纷纷,但除了关于杜峰社会关系方面的一些外围线索,没有谁说到点子上。陈禹试着在脑中梳理线索,但那坨糨糊仍然堵得满满的,思路完全跟不上。 “陈禹!”刘炯忽然点他的名,“你有什么想法,说说看!” 众人看向陈禹。陈禹明白,这是刘炯有意要出他的洋相了。他在心里骂了一声,堆起笑容,“嗯,这个……不好意思,小弟初来乍到,是来向各位前辈学习的……” “你不是很有主见吗?”刘炯打断他,“别人在办案,你去兜风,凭什么,凭你开保时捷了不起是吗?” 有人发出冷笑,更多的人脸上写着不屑甚至鄙夷。 陈禹知道刘炯开始发难,硬起头皮招架,“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刘炯不给他喘息机会,“老子来刑警队八年了都没上过头条,你第一天来就给咱们长脸了。够酷啊,最拉风刑警开保时捷办案——你给我到别的地方酷去!” 陈禹火起,一拍桌子,猛地站起。 “干什么,还不服是吧?暂停办案,听候处分!滚吧!” 事已至此,陈禹反而平静下来,惫懒样又挂在脸上,忽然怪笑起来。 所有人都愕然地看着他。 “谁说刑警就不能拉风?谁说刑警就不能横?你规定的?”陈禹瞪着刘炯,“你喜欢把刑警当狗,我可不吃你这套。我生平最受不了的就是狗屁规定。”说罢捂着鼻子,一副被熏到的样子,“哇,这味儿,我说你们怎么受得了?我走,我这就走!” 刚刚走出两步,忽听徐震在后面喊:“回来!” 陈禹回头,只见徐震微笑着看向刘炯,“刘队,是我派他去的。” 满屋的人都被陈禹夹枪带棒骂得不爽,恨不得他早点消失,忽见徐震为他开脱,极为愕然。 刘炯一愣,“徐老师——” “他车快,我让他帮我取个东西。” 刘炯皱眉。 “其实,他今天上头条也是件好事。” “好事?” “我刚刚看了那条新闻,文中明确提到了案发地点,也提到了杜峰被杀的消息。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总之,我们不想曝光的消息被曝光了。可是很显然,网友们的兴趣没在案子身上,都在那个拉风的警察身上了。”徐震侃侃而谈,“所以,客观上他还起到了转移视听的效果,请刘队看在这一点上,再给他个机会。” 徐震既然如此护他,刘炯也无奈,“回来吧,别再给我捅娄子了!” 陈禹一笑,挺胸敬礼,“Thankyousir!” “以后不许带狗!” “Yessir!” “更不许放狗屁!” 胡春强等几个年轻人笑了起来,会议室里一下子轻松了。 刘炯站起来。“刚才的几条线索继续往下查!还有,所有人都听着,案情一律保密!被我查出是谁泄露的,就别在这儿混了。散会!” 众人纷纷散去。陈禹走到徐震身边,一拱手,“谢啦!” 徐震不看他,“这是最后一次。” “知道知道。我请你吃饭吧!” “少来这套。” “我又不是行贿!搭档嘛,磨合一下不行啊。” “没空。” “你去哪儿?” “随便走走。” “我跟你一起。” “不用。”徐震说着往外走,陈禹紧紧跟着,“那不行,我是你搭档,你可不能说甩就甩啊!”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一 非攻.7 7 陈禹赖着徐震,一路来到了停车场,嘴上一刻不闲着。“老徐,我觉得你吹起牛来比我机智冷静多了。”他模仿着徐震的语气,“客观上还起到了转移视听的效果,哈哈……乐死我了……”见徐震径直走向他的老普桑,忙掏出车钥匙,“有保时捷干吗不开?” 徐震不理他,“这车省油。” “那能省几个!我看了那么多侦探片,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台词,太逗了,你!” 徐震已经掏出钥匙打开车门。 陈禹抢上前,“我给你开车吧,你还可以腾出手来研究案子。我的车技你绝对放心!我参加过两届中国场地越野车赛,最好成绩第八名!” 徐震不和他争,从另一侧上车。陈禹坐进驾驶座,拍拍仪表台,“师父,他们怎么敢让你开这车?这要传出去,咱们海门公安局的脸往哪儿搁呀!咱们不要说跟007比,您这样的级别,至少也得开一部卡宴……” “别啰唆了,开车!” 陈禹发动了汽车,一踩油门,脚底顿时传来一股舒服的力量,直通心里。这是一种温和而有灵性的回应力,能为驾驶者带来放松和安全感。陈禹一下子不说话了,脸上浮现出钦佩之色,他懂车,知道一部老爷车能有这般表现,是车的主人和它多年磨合、对话的结果。 陈禹开出一段路,由衷地叹服,“真是好车。你改装过吧?” 徐震似乎有点惊讶,“看来你真的懂车。” “那是,我还在汽修厂打过工,你信不信?” 徐震嗯了一声,不再理他,从文件袋里掏出几张照片,研究起来。 说着话,车来到一个路口,停下来等红灯。 “说到车,你跟交警肯定很熟吧。” 徐震像没听见。 “就算不熟,您的大名他们肯定也听多了。”陈禹开始套近乎。 就在这时,一个手持鸡毛掸子的八九岁的小女孩走过来,不由分说地用掸子去掸车前窗的尘土。陈禹知道这是专门讨钱的伎俩,向她摇摇手。小女孩显然很有经验了,看也不看,掸了几下,走到驾驶室旁,伸出手来。 “这要饭都要成职业了!”陈禹没好气地摇下车窗,“喂,小姑娘,以后别拿你的掸子乱掸好不好,把玻璃弄花了你赔不起的……” 话音未落,却见那小女孩眼睛一亮,跑向车身另一侧。陈禹一扭头,只见徐震已经摇下了车窗,把一张百元大钞递了出去,“拿着吧,买点好吃的。” 车外那个小女孩没想到是一百的大钞,一时惊呆了,眼睛瞪得大大的。 陈禹也愣住了。 徐震语声温暖,“小心车,多看红绿灯,快拿着。” 那小女孩点点头,收了钱转身走开,边走边回头看徐震。 “您这么做,是惯坏了这些人!”陈禹又开始发表议论,“这些人都是职业乞讨的,我打赌她要到的钱根本到不了自己手里,都被团伙拿走了!” 徐震若有所思,“至少她今天能吃得好点。” 徐震的语气里有种沉甸甸的东西,让陈禹生出些异样的感觉。他话锋一转,“是啊是啊,您这境界太高了……” “少捧我。” “真不是捧您,咱们海门公安不管哪个部门……” “交警的事我不管。”徐震突然截断他。 陈禹张口结舌,不明白徐震怎么会如此犀利。绿灯亮了,他耸耸肩,继续前行。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一 非攻.8 8 陈禹按照徐震的指引,驶入一条市区次干道,这是通往市区次高峰狐尾山的专用道,车行无阻,很快来到了山顶。 狐尾山海拔283米,是海门市区的第二高度。海门市气象台坐落在山巅,是一幢柱形尖顶建筑。每到夜晚,布满外墙的LED灯管流光溢彩,高高地闪烁在空中,成为城市一景。不过,真的登临却没什么好瞧的,山顶空间不大,只有建筑前方的一小片空地,几百平方米,立着一面墙,上面是影雕的图文,介绍一些天文气象知识。山上乱木蔓长,遮蔽视线,高度虽高,视野却不好。加上山路迂回,非有车一族难临,所以,平时来这里的游人并不多。 徐震下了车,径直走向那片小广场。陈禹跟了过去,发现他站立的地方正处在小广场的中央,脚下是一个直接镌刻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图案。 陈禹来这里玩过几次,但还是头一次注意到这图案,只见它纹理繁复,颇具西洋风格,中央嵌着几个阿拉伯数字:24271181。“这是什么图案?”他问徐震。 “世界天文气象组织的徽章。” “那些数字是什么意思?” “自己想。” 陈禹仔细看了一会儿,“难道是经纬度?2427,二十四点二七?” “没错,猜猜是哪儿?” “北纬24度,难道是海门?” “算你蒙对了。” “切,这可不是蒙的。”陈禹一笑,“气象台……和这案子有关系吗?” “没关系。” “那你来这儿干吗?” “想事情啊。” “想事情?” “站得高看得远,不懂吗?” “这样啊。”陈禹有点小失望,“那你慢慢想吧。” 陈禹踱到一边看起了风景。徐震时而远眺,时而仰首,时而蹲下来,始终一副沉思的表情,不知在想什么。陈禹暗中观察,觉得这位搭档的行为习惯和那些影视剧里的大侦探大不一样,看了一会儿便觉无聊起来,拿出手机玩起了游戏。玩了一会儿,徐震走向停车处,他急忙奔过去,徐震却抢先坐上了驾驶座。 “我女朋友的驾照被吊销了。”陈禹上了车,单刀直入,“我查了交规,上面是说可以并处吊销驾照,也就是说,可以不处对不对?您能不能跟交警说一声,以您的身份,谁都得买账啊。” 徐震一直冷冷地盯着他,把他看得心里发毛,声音不自觉地弱了下去,后面准备的一大套说辞也说不出来了。“以后这种话别让我听见。” 陈禹小声嘟囔,“天又塌不下来。” “错!法就是天!”徐震踩下油门。山风灌进来,陈禹后背猛地一凉。 默默行驶了一会儿,徐震把一个文件袋递过来,打破了沉默,“回去研究一下。” 陈禹打开文件袋,掏出一沓照片,那是杜峰尸体的一些特写,正是徐震长时间凝视的照片,“研究什么?给点提示好不好?” “自己想。”徐震笑笑,“你脑子够用。”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一 非攻.9 9 陈禹被这句“你脑子够用”小小地激励了一下,回到住处,抖擞精神,拿出照片研究起来。他和左小悦谈恋爱五年了,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却还未住在一起,只是保持着很高的见面频率。 左小悦忽然打来电话,约他一起吃晚餐。他正在兴头上,“今天不行了,这么大的案子,就等我分析呢。” “切,别吹了。” “不信你问徐震!” “他就是你找的大树吧,驾照捞回来了吗?” “急什么,等案子破了,我自己就是大树,OK?” “OK,那你自己慢慢变大树吧。对了,我爸明天回来,你载我去机场接机!” “你爸?怎么突然回来?” “许大可的儿子娶媳妇,他要露个面。” 陈禹知道许大可是左富民重要的生意伙伴,他不愿在这上面花心思,也不多问,挂断了电话,继续研究照片。照片上,死者的脖子上有一圈瘀血,他很快得出结论,这是鞭索一类的武器造成的。看着看着,他脑海中忽然一闪,好像蹦出了一个画面,用力去抓,想要把画面定住,却再也抓不住了。他在心里喊着“你脑子够用”,又琢磨了半天,可越是使劲,脑子里的糨糊就越多起来。不知不觉中天色黑下来,他泄了气,把照片一扔,抓起游戏手柄,玩起了游戏。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一 非攻.10 10 左富民五十来岁,肥头大耳,但却不是乡村土豪中常见的那种腻歪肥,反倒有几分美剧里的政客肥。他的穿着也迥异于前者,西装笔挺,一副政治家的范儿,这副仪容派头为他做生意办事情都助力不少。 他大步走出机场的旅客出口,肥厚的手掌一拍陈禹,“你来干吗?不是当刑警了吗?不忙吗?” 陈禹一笑,“不忙不忙,那点事我分分钟搞定。” 左小悦推着左富民,“时间快到了,直接去参加婚礼吧。” 三人出了机场,上了陈禹开来的商务轿车,直奔举办婚礼的君悦酒店。 “许大可不就是给儿子娶媳妇嘛,又不是他自己结婚,您还专门跑一趟?”路上,陈禹问左富民。 “那不至于,小悦没跟你说吗?” 陈禹一愣,“说什么?” “生意上的事我从来不跟他说,人家也没兴趣。”左小悦笑笑,“你自己说吧。” 左富民点点头,“这次回来,我准备竞选村长。” 陈禹知道左富民早年就出来闯荡,户口一直在农村老家,却万万没想到他要回老家竞选村长,吃了一惊,“没搞错吧!” “那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现在城里的生意不如农村好做,当村长对做生意有好处。而且,”左富民转向左小悦,“你说得也对,现在房地产风险大,必须转型了。” “就算不为了生意,在农村养老也好啊,空气好,吃得好……” “呵,你爸还没老呢!”左富民笑着,转向陈禹,“怎么样,你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当农民?” “没兴趣。” “当刑警感觉怎么样?” “挺好啊。” “累吧。” “轻松!” “听说局里让徐震和你搭档?” 陈禹一愣,这老头子消息倒快,“没错,用他们的话说,重点培养。” 左富民微微皱眉,“机会难得,你可得珍惜啊。” “放心吧,不就是办几个案子嘛!” 陈禹一路说笑着,驾车行至君悦酒店附近,车速慢了下来,只见前面排队进入酒店的全是各色豪车。许大可是海门市有名的富豪,又挂着省政协委员的头衔,他儿子娶媳妇,场面自然壮观。将近酒店大门时,路边出现了一大排采访车辆,一大堆长枪短炮正沿路拍摄着。忽然,一辆海门电视台的采访车跳入陈禹眼帘,车身上贴着“海门观察”四个大字。一个摄像师正在拍摄车队,旁边站着一个女记者,正是那位张若熙。 张若熙隔着车窗也认出了陈禹,大步走过来,“喂!最拉风刑警!” 陈禹踩下刹车,“呵,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啊!昨天那新闻是你写的?” “我才不管这种闲事,我只关心杜峰的案子,能不能给我透露点吗?” “不能。” 陈禹继续向前缓行。张若熙紧跟着,换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是海门唯一专访过他的记者,他死之前两天我还采访过他!随便告诉我点什么吧,求你了。” 陈禹一撇嘴,“你不知道我们有纪律吗?” “别装了,你可不是什么守纪律的人。” “你这是夸我还是在骂我?” “当然是夸你。只有聪明率性的人,才不被规矩束缚。” “少来!我知道自己聪明率性,用不着向你证明。” 左小悦看着张若熙,忽然没来由地一阵醋意,拍拍陈禹,“喂喂,该迈腿了啊!” 陈禹应声加大油门。 张若熙紧跟几步,把一张名片丢进车窗,“我能帮你破案!” 商务车呼地蹿出。张若熙恨恨地一跺脚,“无赖!”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一 非攻.11 11 因为这场婚礼,五星级的君悦酒店被许大可包了三天。据说只此一项费用就超过三百万元,怪不得这场被坊间传为海门市“世纪婚礼”的活动惊动了电视台。 从酒店大门开始,直到宴会大厅,一路上布置得金碧辉煌,场面浩大,充斥着婚礼的元素和金钱的味道。陈禹看得不禁咋舌,左小悦则一路批判,“土,真土!” 左富民冷笑,“不是土,他这是故意在夸富啊!” 三人在大门口和许大可寒暄几句,送上红包,正要进大厅,忽被一位现场傧相拦住,硬是给每个人还了一个大红包。左小悦打开来看,竟有999元,以一千位宾客计,要是每个人都包这样一个红包,这一项费用也得一百万。这下连左小悦都开始咋舌,“有钱,有钱,真有钱!” 三人入席,听得席间众人眉飞色舞地议论,才知道这许大可真不是一般地有钱,这场婚礼据说有数千人到场,其中近半是从国内外各地赶来,一切费用许大可全包。婚礼实际上从昨天已经开始,许大可家族出动了豪车近千辆,游艇二十艘,请来了十位国内一线艺人做专场演唱会,其轰动之势甚至惊动了境外媒体前来报道。不过婚宴现场守卫严密,没有出现记者的身影。 左富民暗暗摇头,沉声对两人说:“许大可这么干,肯定是不想再混下去了。” 婚礼开始,一切都是豪奢的排场,看得陈禹和左小悦目瞪口呆,连评论都忘了。舞台上,一对新郎新娘开始交换信物,旁边的男主持人——一位省级电视台的名嘴手舞足蹈地旁白,“各位观众!太震撼,太刺激了!新郎手里的这颗宝石是价值超过五百万的哥伦比亚祖母绿!MYGOD!我的眼睛都绿了!……”名嘴富有煽动力的声音立刻被全场的尖叫声盖住了。 “我看不下去了。”左小悦说。 “去客房休息吧。”左富民说。许大可安排周到,为每位来宾准备了一间酒店客房,专供午休。 “我不想去客房,回家吧。” “我有点累了,想先躺会。” “好吧。”左小悦看着陈禹,“你呢?” “他陪我说会儿话。”左富民抢先说。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一 非攻.12 12 左富民和陈禹进了一间客房喝茶说话。房间里摆着许大可为宾客准备的普洱茶,两人泡上一泡,一揭茶碗,顿时茶香四溢。陈禹不禁又抒发起感想,“好茶好茶!真有钱!” 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一接听,是胡春强打来的,“开会啦!你在哪儿呢?刘队专门问你呢!你可别迟到啊!” “喂喂喂喂喂喂!听不清,没信号!”陈禹挂断电话,继续品茶,“催命啊,连泡好的茶都不让喝。” 左富民眉头微蹙,“喜欢干刑警吗?” “那得看有没有够挑战的案子,不然的话,刑警就是个脏活粗活,没啥意思。” 左富民沉吟着。陈禹见他似有借题发挥之意,故意岔开话题。“我俩结婚的时候,麻烦你别跟许大可学,好吗?要是钱花不完,就办场跑车派对好了!” 左富民笑笑,也不说话,盯着陈禹打量。 陈禹被盯得不舒服,“爸,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最近生意好做吗?” “我这个岁数,生意什么的都不重要了。” “您可别这么说,按现在的划分标准,您还是年轻人呢,连老当益壮都没轮到你呢!” “我是说心里话,这次回来竞选村长,除了生意上的考虑,更重要的是想离你们近点,守着你们。年纪大了,没什么比这个更重要。” 左富民目光温暖,让陈禹心中生出阵阵暖意,他刚才喝了点酒,此刻忽有一丝恍惚,仿佛回到了过去。 陈禹少年时父母双亡,14岁那年被左富民收养。左富民待他极好,虽然当时家境也一般,却给他提供了优越的生活环境,许诺一直供养到他大学毕业,哪怕出国留学都支持他。陈禹生性顽劣,中学阶段天天在街头打架鬼混,但左富民从来不加指责,而是坚信他一定会成材。好在他天资聪颖,虽不好学,但书本上的东西却是一点就通,成绩始终在班上名列前茅,羡煞一班苦读学子,也让瞧他不顺眼的老师无可奈何。高考那年,他本来顺利考上了一本,临报志愿时却突然犯邪,偏偏放弃了读大学而选择了职专。他清楚地记得,那是这么多年来左富民唯一一次对他大发雷霆。但他是个邪性上来谁也拦不住的种,左富民无奈,最终还是继续全力支持他。他在职专学了几年机械,毕业后在左富民当时开的汽修厂干活。左小悦就在这个时候开始和他交往,并被他身上那种桀骜不驯的气息强烈吸引,很快坠入了爱河。左富民不仅没有嫌他没出息,反而鼓励支持女儿和他交往。这几年,左富民突然商运亨通,转向房地产领域,并于两年前开始到外地扩张。由于公司人才短缺,左富民几次三番地劝陈禹离开汽修厂帮他,陈禹却一直不肯。左富民一气之下干脆关了汽修厂,陈禹也不在乎,索性整天混在街头,以跟人飙车打赌为乐。左小悦倒无所谓,左富民这次却再也看不下去,动用了很大的关系,硬把陈禹塞进了公安局,指望有个正规单位,能让他身上的邪性消去一点。左富民为自己做的这一切,陈禹心中一清二楚,但他虽心存感念,却依旧我行我素。 “你知道,我从来都对你有很高的期望。”左富民注意到他的恍惚之态,缓缓说。 “我知道,”陈禹忽然生出一丝惭愧,老头子要是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吃软饭的代言人,不知该作何想。他苦笑一下,“你真的看错人了。” “我没有……” “哎哟,没时间了!队里开会,我得走了!”陈禹突然跳起来向外走。这屋里开始有种让他不舒服的气氛,他想逃开。 “别走!”左富民在他身后叫。 “案情分析会,我不去就开不了!” “不急,就几句话。” 陈禹无奈转身,回到座位,抓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左富民神态变得严肃,“你们的婚事,有什么想法?” “我都随她。” “你知道小悦的,你随她她随你,这不行。所以,还是我说句话吧。” 陈禹点点头,他早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刻。 “小悦是我唯一的女儿,我所有的资产,将来都会过在她的名下。所以和她相伴终生的,必须是一个靠得住的男人。你同意吗?” 陈禹的视线被压得抬不起来,盯着茶杯,“你觉得我靠不住?” “不,你行,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我不会看错人,你是个优秀的男人。” 陈禹心头一跳,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滋味涌了上来。 “可是现在,你不行。”左富民盯着他,“因为现在的你,不是真正的你。” “你看错人了!”那种少年时就积在心底的叛逆突然又冒了出来,陈禹脱口而出。 “你是我养大的,我懂你。”左富民神色不变,“所以,我才让你到刑警队锻炼。” 陈禹一惊,“什么?” “是我让你们局长这么做的。” “你?” “对,是我让他找机会把你调到刑警队。没想到他这么够意思,竟然让徐震和你搭档。” 陈禹恍然,杨志得堂堂一局之长,市委常委的级别,怎么会因为一点小事,一个突发奇想就把他弄到刑警队,原来都是左富民在背后的指使。他心中有气,瞪着眼不说话。 “没跟你商量就这么做,我向你道歉。可是事关小悦,我只能这么做。” “把我塑造成你想要的男人?”陈禹冷笑,站了起来,“对不起,我今天就辞职。” “那你就永远别和小悦见面,永远别叫我爸!” 陈禹僵住了。 左富民站起来,“我不是要把你塑造成另一个人,我只要你做真正的你。”他缓缓走到陈禹身前,“看着我。” 陈禹瞪着他。 “我要你百分之百地努力一次,给我把这个案子破了。然后,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再说一个不字。” 陈禹愣了一会儿,缓缓点头,伸手掏出保时捷的车钥匙往床上一扔。 左富民一愣,“干什么?” “警察不开这种车。”陈禹说着,转身大步走出。 左富民看着床上的钥匙,摇摇头,长出了一口气。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一 非攻.13 13 陈禹回到刑警大队,一路小跑着冲入会议室。会议室里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他,陈禹知道那目光中是什么,他谁也不看,找了把空椅子一坐,瞪着投影屏。 正在说话的刘炯敲敲桌子,把众人的视线拉回来,继续案情分析。这一天,医院监控录像的排查没有什么收获,另一队警察排查了一批和杜峰有过节的人,圈出了几个嫌疑人,有待进一步排查。监狱那边,杜峰吃剩的槟榔经过化验,的确含有超量的B12,可以肯定是人为添加的。但警方对那个送槟榔的马仔,还有他固定买槟榔的商店进行了调查,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法医小李指着投影屏,介绍他的新进展。投影屏上的照片,正是陈禹昨天研究了半天的杜峰伤口的特写。“进一步的尸检表明,杜峰致死的原因并非颈部被勒导致的窒息,而是一种神经性的剧毒。毒液通过颈部的难以计数的极小穿孔瞬间注入杜峰体内,让他顷刻间丧失一切运动能力。毒液的成分还需要进一步化验,但可以肯定是一种合成的神经毒素,毒性极其强烈。” 陈禹直勾勾地盯着投影屏,脑中火花四溅,突然,一个画面闪了出来。他知道,昨天那次闪光再次出现了。他小心地跟了上去。不知是福至心灵还是怎么回事,昨天怎么也抓不住的画面,此刻竟清清楚楚地定在了那里。 刘炯问小李,“这种东西市场上能买到吗?” “最多能买到其中的某些成分,没有专业的技术和设备是很难合成的。” 刘炯咬牙,“凶手越来越不简单了。还有别的吗?” 众人摇头。 刘炯看向陈禹,“你呢?” 陈禹死死盯着屏幕,像是着了魔,毫无反应。 刘炯鄙夷地哼了一声,“要是没别的,今天就到这儿……” 陈禹突然站了起来,“我有!” 众人大为意外,吃惊地看向他。 陈禹几步走过去,指着投影屏,把他刚刚形成的想法说了出来。“有没有注意到,这伤口的分布是很规律的,说明凶器上面也存在着某种规律。我在想,也许可以从伤口的情况判断出凶器的情况,凶器提供的信息也许能帮助我们确认凶手的身份!” “也许也许,”刘炯嗤了一声,“以后把那些‘也许’都收起来!等有了结果再说!徐老师,您还有什么?” 徐震摇摇头。 刘炯站起来,“散会!都给我提点劲儿!已经第二天了!上面还盯着呢!” 众人纷纷起身,却听陈禹大叫一声,“等等!”他噔噔几步跑到和投影仪相连的电脑前,动手操作起来。众人不明所以,看向刘炯。刘炯看看徐震,只见他坐着不动,正饶有兴致地盯着投影屏看,摇摇头,示意众人坐下。 陈禹调出影像解析软件,把那张伤口照片放进去处理。他是游戏高手,有一段时间曾生出过当动画设计师的想法,相关的电脑软件用起来不在话下。很快,在图像放大了数十倍之后,只见那圈瘀痕乌黑成带,有深有浅,乍看之下似有所像,但细看却又糊成一片了。众人看出端倪,脸上都收起了先前那种看笑话似的神情。 陈禹进一步处理影像,加大对比度,滤去多余信息,留下的最深的色块形成了一条纯黑的瘀血带,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继续!继续!”胡春强兴奋地叫出声来。 陈禹脸上也写满了兴奋,动用高级模拟成像软件进一步操作,只见那血带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终于,屏幕上剩下了一条清晰的、由规则线条组成的图案。 “这是什么?”陈禹抬起头来,看向众人。 众人紧盯着屏幕,神情都郑重起来。胡春强忽然叫道:“是一个字!”他跑到陈禹身旁,抢过鼠标操作起来,随着角度的变换,屏幕上的图案更加一目了然,那黑色的带状图案是由两条图纹组成,左边一条是连在一起的“木”字,右边一条是连在一起的“目”字。 有人喊了出来,“相!”顿时,会议室里响起了嗡嗡的讨论声。 刘炯却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就算是一个字,那又怎么样呢?” 陈禹叫起来,“太有用啦!我们可以结合这个案子进行倒推。比如,这个字可能是一个职位,或是一种身份;可能来自某个人物,或者某个组织。”他此刻灵光大现,顺着这个突破口流了出来,越说越得意。“可能是某种任务,代表分工或者指令;还有可能,这是杀手之间的一种沟通方式,类似某种秘密编码——” “够了!这都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刘炯忽然打断他,“武器的作用是杀人,没有更多的证据之前,别把自己绕进去了!” 陈禹正在过侦探瘾,被当头浇下一盆冷水,心里一凉,嘴上抗议,“可万一就是我说的那样呢?” 有人跳出来支持刘炯。“刘队说得对,这个图案在我看来只是一个有规则的线条,武器的打击面出现这种规则线条,作用只是为了均匀和快速地注入毒液。你想得太多了!” 陈禹像一只被挑逗起来的斗鸡,瞪着那人,“想得不多能破案吗?” “你可以继续证明你的想法,不过除非找到直接相关的意义,否则不用在这儿说。”刘炯站起来,“散会!” 陈禹嘟囔着走到徐震身旁,“分明是嫉贤妒能嘛。” 徐震微微一笑,“想法不错,继续吧。”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一 非攻.14 14 陈禹被左富民将了一军,又被自己的想法激励着,此刻干劲冲天。他来到办公室,扑向自己的电脑,打开浏览器,搜索着和“相”字图案有关的各种信息。可忙了半天,彻底把这个“相”字看吐了,却依然一无所获,找不到它和这个案件可能的任何关联。肚子这时咕咕叫了起来,一看表,竟然已经八点了。想起晚饭还没吃,正要起身去找吃的,却听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来,“欢迎收看《海门观察》。这些天,海门市街头巷尾都在热议一件事,有一个人的婚礼,被大家称为海门市世纪婚礼……” 陈禹心中一动,看向墙壁上挂的电视,原来正在播出当天的《海门观察》,那位女主播正是今天在酒店门口碰到的张若熙。 包括胡春强在内,几个单身的年轻警察立刻围到了电视机前,显然对这场世纪婚礼的兴趣暂时超过了这个案子。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之时,陈禹忽然脑中一闪,想起了日间张若熙的话——“我能帮你破案!”记者个个神通广大,也许她真的有办法解开这个“相”字的谜。一念至此,他立刻翻出张若熙的名片,打了过去。“我是刑警队的陈禹,最拉风的那个,你还记得吧。” “你呀,什么事?” “有线索要给你。” 张若熙本来懒洋洋的语气立刻变了,“什么线索?” “我有张图片,上面是个符号,你能帮我认出来是什么吗?” “和杜峰有关吗?” “当然。” “没问题,我认识国内最好的符号专家。” “加一下微信,我传给你!” “好!” 陈禹把“相”字纹的图片传了过去,果然,不到十分钟,张若熙的电话回了过来,“这个字确实是‘相’字,是‘相里氏’的图腾纹。” 陈禹一喜,“相里氏是什么?” “相里氏是墨家子弟中的一个门派,也是墨子祠的世代守护者。” “墨子?” “听说过吗?” 陈禹随手在搜索引擎里敲下“墨子”,看了几眼。“当然知道,你当我文盲啊,不就是跟公输班比划的那个墨子吗?小孔成像也是他发现的,对不对?墨守成规也跟他有关,规矩也是他发明的……” “看不出啊,懂得不少。” “快说快说,相里氏怎么了?” “全国很多地方都有墨子祠的遗迹,但是相里氏守护的是最早的墨子祠之一,位于河南鲁阳,是墨子的出生地。” “你怎么查到的?” “我找了海门大学的柯教授,她是国内研究符号学的权威。看一下微信,我传了一张图给你,那是柯教授从鲁阳境内一座残碑上拓下来的。” 陈禹急忙打开微信,果然有一张张若熙发来的图,打开细看,只见上面是一个拓印的图案,图案上字迹模糊,但边上那一条规则的纹理却一眼可辨,和死者伤口的痕迹惊人地相像。他惊喜得心怦怦跳,“太谢谢你了!” “不用谢,你只要告诉我,这个符号是出现在哪里的就行。” 陈禹犹豫起来,这算是本案的关键细节,他就算是菜鸟也知道,是不能外泄的。 “说啊!”张若熙催促,“我帮了你这么个大忙,你不会耍赖吧!” “我本来就是无赖,你自己说的!”陈禹一咬牙,挂断了电话。 此刻,《海门观察》节目已经到了尾声,张若熙正在做结束语,“每人999元的红包,只是这场被形容为刺激和震撼的婚礼的一小部分花费。这些钱对于财大气粗的许大可先生来说,也许算不上什么大事,这场婚礼本身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是正因为这些对许先生算不上什么大事的钱,使这场婚礼变了味,这件本来不大的事,变成了今天我们节目必须关注的一件大事。我们想问,这场刺激的婚礼到底刺激了什么呢?欢迎收看《海门观察》,我是张若熙,明天见!” 陈禹暗赞一声:好厉害的妞儿!心说这回算是得罪了她一把,以后得找机会补偿一下,不然被这妞盯上了,滋味可不好受。 他心里想着,手上不停,把微信收到的图片转发给了徐震,接着把电话打过去,把相里氏的有关发现说了一遍。他越说越兴奋,“老徐,咱们是不是碰上《七宗罪》那样的杀手了?” 徐震的语调却没有他预期的那样兴奋,“你电影看多了吧。” “他借杀人宣扬墨子的学说,和《七宗罪》里是一样的啊,还有还有,《龙文身的女孩》………” “知道了,早点休息吧。”徐震挂断了电话。 陈禹大步走出。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一 非攻.15 15 陈禹忙了半日,肚子饿得咕咕叫,匆匆奔向街道,决定去大吃一顿,犒劳自己。左富民的训诫、杜峰的命案、墨家的杀手,此刻都远不如一顿大餐重要。刚走到大门口,忽然一怔,发现路边停着一辆保时捷Targa,再看车里的人,不是左小悦是谁? 左小悦笑靥如花,“快上来啊,饿了吧?带你去吃好料!” 陈禹皱眉,大步走过去,“喂……” “不用说!”左小悦打断他,“我都知道了,我爸的话你不用理。上车再说!” “别人的话我都可以不理,”陈禹摇头,“老头这次是真生气了。” 左小悦跳下车,“他生气是他的事,他影响不了我们!我只要你开心!” “我开心呀!” “什么?” “我喜欢破案啊!这感觉很好啊!”陈禹把左小悦往车上推,“你快回家吧,我答应他了,案子不破我不见你的面!” 左小悦拨开他的手,“少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原则了。” “我本来就这么有原则,你不知道啊!” “我不要!”左小悦瞪着他,“我就要你没原则,我就要你像以前那样胡作非为!” “啊?!” “哼!你要是也这么有原则,那不成另一个我了,没劲!” “哟哟哟!”陈禹嬉皮笑脸地又推她,“原来在拐着弯儿夸自己呢!行行,你有原则!快回去吧!” 左小悦抓住他的手,“你真的喜欢当刑警?” “喜欢啊,要是天天有这么好玩的案子,我可以当一辈子!” 左小悦盯着他的脸,点点头,松了手,“那行,要真是你喜欢的,你就去吧。” 陈禹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感动。左小悦和他同岁,感觉却更像姐姐,总是这样包容甚至纵容自己。他笑笑,轻轻吻了她一下,转身要走。 “等等!”左小悦忽然拉住他,用力一拉一推,把他推进了车里,“这是你的车,开走!” “喂!”陈禹本以为她也要跟着上车,忽见她边招手边跑向一辆路边的出租车,这令他吃了一惊,“你干什么?” “我没驾照了,这车没人开!”左小悦向他挥挥手,上了出租车,绝尘而去。 陈禹看着出租车消失在夜幕里,抓着保时捷的方向盘,胸中五味杂陈,有点甜蜜,有点感动,有点惭愧,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感觉。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二 节用.1 1 夜深。香山游艇码头内,一排排游艇在海浪的拥抱中沉睡着。在其中一艘最大最豪华的游艇上,游艇主人许大可却睡不着。 他刚刚送走了远道而来的贵客,结束了持续整整两天的狂欢,身体已经筋疲力尽,但兴奋的大脑皮层却不给他上床睡觉的信号。他久久地坐在游艇顶部的飞桥上,吹着海风,沉浸在复杂的情绪中。 他应该非常心满意足。刚刚五十出头,就已经建立起自己的商业帝国,名下企业涉及房地产、金融、娱乐、汽车、游艇等多个领域。而做到这一切,他只用了十三年。这个在外人看来充满神奇的十三年,对他而言却是不敢再回首的十三年,充满了危机、压力、绝望甚至血腥。好在凭着坚持、勇气和运气,他挺过来了。伴随着企业上市和移民手续的完成,他的人生终于进入了另外一个通道。他很快就能过上梦寐以求的退休生活,那是一个安详、简单、快乐的世界。但是在去到那里之前,他还要搞一场仪式,来为自己的前半生烙下一个圆满的句号,也要藉这场仪式来发泄积抑在胸中十三年的所有压力和不快。他把仪式安排在儿子的婚礼上,这场被视作海门市世纪婚礼的活动,其实是他许大可对世界的一个宣告:我成功了,我做到了,我不用再和你们一样谨小慎微地活着了,我是我自己的主人了! 他不顾头顶的政协委员的身份,不顾知交好友的劝说,执意举办了这场被本地小报称为“海门世纪婚礼”的活动,其轰动之势甚至惊动了境外的媒体。很好,这正是我想要的,世人褒贬我无所谓,我的成就和境界本来就不是你们能够想象的! 这是他的心声,是支撑他做下去的动力。可是现在,当宾客散尽,所有这一切结束,只有天上的月亮留下来陪伴他的时候,他的心里一下子空了,空得难受甚至绝望,进而忽然又涌起巨大的不安。这不安的来源异常复杂,他试图看清,却不知是过度劳累还是饮酒过量的原因,心里越想越乱,脑子里似乎有一团肆虐的龙卷风,那些他本以为会借着世纪婚礼排泄掉的负能量,突然全都回来了。 耳鸣大作。这是他长期超负荷工作带来的症状,但在企业上市之后一夜之间就神奇消失了,此刻却重新出现。他痛苦地捂着头,踉跄着顺着楼梯,回到卧舱,扒出两片安眠药吞下,一头栽倒在床上。头沾到枕头的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女人。 他十二年前离婚,此后一直未婚,却同时拥有许多女人。他喜欢她们新鲜的肉体,其中有几个甚至让他感觉到了爱。可是此刻,他想起的不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一个只在电视里见过的女人,那个叫张若熙的记者。他本来以为自己会接受甚至是喜欢针对自己的报道,但不知为何,张若熙那充满讥诮的笑容此刻忽然占满了他整个脑海,让他如芒刺在背。 手机响了起来,是一个手下,“电视台已经把那个记者调离栏目组了。” “调离?”许大可头晕晕的,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们台长刚刚亲自打的电话。” 许大可依稀想了起来,自己好像是下过这个命令。 “按您的吩咐,已经把她调到广告部了,”电话里手下笑了一下,“让她也尝尝拉广告的滋味。” 许大可挂断电话,坐着发愣,张若熙那锐利的目光又在他脑海中闪现,带来一种难以言诉的感觉。过了好一会儿,他迟钝的大脑终于反应过来,这种感觉是痛。 不是心痛,是真痛,痛得连呼吸都颤抖。他用力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痛的来源,原来那是一段金属绳索,正绕在自己的颈中。他完全没弄明白它是怎么缠上自己的,许大可使劲挤了挤眼睛,顺着绳索看过去。他的眼睛瞪大了,他看见了永远无法想象出的一幕。 一阵强烈的麻痹感传来。他脑中升起最后一段思绪:这样好,这样不累…… 他的身体渐渐发僵,眼睛瞪得大大的,再也不能合上。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二 节用.2 2 陈禹赶到香山游艇码头的时候,天刚大亮,数辆闪烁着顶灯的警车打破了这里往昔的宁静。陈禹走向案发的游艇,抓住一个辖区派出所的民警,听他介绍案情。 许大可是清晨五点零五分被发现已经死亡的。这个时间是他为自己设定的起床时间,十三年来从未变过。事发游艇的船长第一个发现了他的尸体,尸体有明显的外伤,显然是遭人刺杀。但是游艇码头的安防设施十分健全,现场并未发现有人潜入的迹象。而那艘意大利Absolute(雅舶仕)的STC系列游艇向来是以坚固安全著称的,许大可还在艇上特别加装了德国产的监视报警系统,可谓万无一失。蹊跷的是,报警系统没有任何异常,却整晚没有发出警报,而整艘游艇也丝毫看不出有被闯入的迹象。凶手似乎是凌空飞来,杀完人又飞走了。 陈禹来到许大可毙命的卧舱时,徐震已经到了,正站在许大可的床前,凝神思索着。陈禹走过去,捂着鼻子,凑近许大可的尸身,只见颈部有一圈乌黑的瘀伤,伤处似无特别,但如果和杜峰的伤联系起来,就很容易发现,二者的形状极其近似。陈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仔细观看,不错,他几乎可以肯定,将这伤口的照片放大处理之后,一定会呈现那个规则的图案:一连串的“相”字。霎时间,他脑中一道闪电划过,一个念头清晰地闪现:连环杀手!他呼吸都急促起来,忙走到徐震身旁,“伤口一样!” 徐震点点头,却不说话,眼睛死死地盯着床边舷窗上方。陈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那里挂着一个精致的小画框,是一幅抽象油画,画着一条鱼。徐震大步走了过去,伸手摘下画框,摸索了一下,翻过来。他的动作忽然顿住了,眼中射出异样的光芒。 陈禹走过去,看向徐震手中,只见那画框背面黏着一张纸,纸面发黄,边缘不齐,上面是印刷的文字,显然是从书中撕下来的。此时,技术科的几个警察发现有状况,也都围了过来。只见密密麻麻的纸面上印满了文字,陈禹仔细辨认,是文言文,其中一行字的下方画着一条红线,他轻声读了出来—— 俭节则昌,淫佚则亡。 徐震把纸张递给胡春强,“拿去分析。” 胡春强答应一声走开。忽然,一个警察叫道:“看这儿!” 众人看去,只见被相框盖住的舱体上,有一个比拇指略粗的洞眼。徐震凑近观察一番,嗅了嗅,“取样,做材料分析。” 技术人员依言行事。徐震转向陈禹,“给杨鲁打电话,问他那辆发现有杜峰尸体的监狱警车现在在哪儿?” 陈禹一边拨号,一边心思急转,“警车?跟警车有什么关系?” “看看我们是不是漏掉了什么。” 电话接通了,陈禹很快得到信息,那辆警车正在距离市区四十多公里的天竺山执行公务。 “让他们在原地等待!还有,不许任何人再接触这辆车!”徐震大声命令,拔腿就向外走,陈禹一边打电话,一边紧紧地跟上。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二 节用.3 3 陈禹本想开那辆保时捷,但徐震二话不说已经上了自己的老普桑,他只好跟上。正是早上的交通高峰时间,徐震驾车专拣小路走。小路最考验驾驶技术,只见他拨档、给油、点刹……一连串的动作准确潇洒,该轻时轻、该重时重,该快时快、该慢时慢,而且绝不会多花一分力气。在他的操控下,老普桑就像一条滑溜无比的泥鳅。陈禹是车迷,但此刻却顾不上欢喜赞叹,一颗心全在刚才的发现上。他打开手机浏览器,输入那句“俭节则昌,淫佚则亡”。很快,答案出来了,他浑身一激灵,吃惊地叫了起来,“真是墨子!” “墨子?” “对!这是《墨子·节用》篇里的一句!杀手真的是和墨子有关!” “节用?” 陈禹找出相关的注解,读起来,“节用是墨子的重要思想之一,他主张厉行节俭,把消费限制在够用的水平,宣导‘凡超过实用标准者,圣王弗为’。许大可这回的世纪婚礼炫富炫过了头,淫佚则亡——难道是因此引来杀身之祸?” “也可能是故意干扰我们的思路。” 陈禹陷入思索,两人都不再说话。没多久,老普桑驶离高速路,行了一会儿,来到了天竺山脚下。徐震突然一踩刹车,停了下来,开门下车。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陈禹以为他要小便,没想到他绕过来,拉开车门,“你来开!” 陈禹揣摩不透这位高深莫测的搭档,依言下了车,坐进驾驶室。徐震拉出仪表盘下面的一个操纵杆,向上一提,一阵嗡嗡的电流声响起,陈禹忽然觉得眼前的视线变了,他一下反应过来:原来是整车的底盘在升高! 徐震把操纵杆推入仪表盘下方,“行了!这儿不限速,露一手吧。” 陈禹像一个发现糖果宝藏的孩子,兴奋地瞪着徐震,“乖乖,老徐,你神啊!哇……”他定定神,深吸一口气,放下手刹,踩下了油门。 车爬上了山路,路况多年失修,前些天又刚下过一场大雨,此时泥泞起伏不堪,一般的越野车也不是那么容易吃得消的,而陈禹驾着老普桑却感觉无比轻松自如。一时间,对车的兴趣又盖过了墨子,“这车发动机换过吧!” “没换,只是加了一个增压装置。” “什么装置这么牛逼?” “我也不懂,一个朋友帮我弄的。” “哇塞,还能这么玩的。不瞒您说,我玩改装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什么样的装置啊,能把普桑调成这样!您那位朋友哪天一定要介绍我认识一下!”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二 节用.4 4 不多时到了目的地,原来是山顶的一处新开辟的休闲山庄。那辆警用轿车停在停车场,两个警察已经办完了事,接到陈禹的电话,知道事关大案,不敢怠慢,果然守着车辆不敢乱动。徐震吩咐陈禹原地等着,下了车,径直走向警车,进行二次勘察。 陈禹打开手机,继续看墨子的关于“节用”的文章。他昨天顺着相里氏的思路,找了一些墨子的资料来看,但只是一些皮毛,此际细看,才觉得这位先秦时期的大人物乃是个极有个性的家伙。比如他认为饮食“足以充虚继气,强股肱,耳目聪明,则止”;衣服“冬轻且暖,夏轻且凊,则止”;甲兵“轻且利”即可;舟车“乘之则安,引之则利”即可;丧葬“衣三领,棺三寸,则止”;宫室“旁可以御风寒,上可以御雪霜,中足以为男女之别,则止”。这般标准,说是“够用”,其实应该是把人类的生活水平限制到了最低的生存标准了吧。世道艰难之时倒也罢了,可若是繁荣盛世物质丰富,也要人们执行这个标准?他一个人想做圣人当然没问题,可世人本性贪图享受,有几个人肯跟着他去做圣人呢?不过这墨子也不傻,没说这是他自己的标准,而是像注解上评论的那样,“假托古者圣王之制”,告诉大家在那极乐世界一般的上古世界里,圣王们就是这样规定的。如此看来,这墨子老先生也是位深谙世道人心的聪明人…… 正思绪纷飞时,徐震大步走了回来。陈禹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物证袋,里面是一张发黄的纸,心中一跳,“找到了?” 徐震点头,取出纸张,只见纸张质地、版式和许大可船舱里发现的那一张如出一辙,密密麻麻的文言文中,有一行字下面画了红线: 杀不辜者,天予不祥。 “我开车,你上网查查。”徐震和陈禹换了座位,驶回原路。陈禹在手机上输入这句话,很快,答案出来了。 “这是《墨子·非攻》篇里的一句话,”陈禹兴奋起来,“墨子倡导非攻、和平,你看这几句,‘凡强之劫弱,众之暴寡,诈之谋愚,贵之傲贱,此天下之害也!’那个杜峰是黑社会头子,欺行霸市草菅人命,不正是天下之害吗?老徐,我可没说错,咱们真的碰上连环杀手了!” 徐震不说话,似乎陷入了沉思。陈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这张纸在哪儿找到的?” “黏在驾驶座头枕套里面,当时我们都忽略了。” “奇怪,为什么黏在那儿?” “犯罪心理学说,有的杀手会故意在犯罪现场遗留物件,遗留的方式往往是经过特别设计的,用来传达某种信息。” “相框背后,头枕套里,”陈禹顺着徐震的思路说下去,“这都是不容易发现的地方,他要传达什么?” “不知道。” “他是不是想说,真理已经被蒙蔽了,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 “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 “你电影真的看多了。” 陈禹笑了,没想到徐震还挺有幽默感。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二 节用.5 5 今天的案情分析会颇有进展。技术科对案发现场纸张的分析结果出来了,这是1982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墨子》,其书遵循明正统年间刊行的《道藏》版本,共53篇,当时总共印刷了3000册,由于年代久远和当时信息化技术的不完善,关于书的发行信息已经查不到了。 结合徐震和陈禹从杜峰毙命处带回的纸张,案情分析会得出一致结论:这是一起有预谋的连环杀人案。 技术科对那个舱体小洞的材料分析结果也出来了,这个洞是由一种被业界称为柔性炸药的东西制造的。所谓柔性炸药,是对能在短时间内造成定点强腐蚀的化学物质的统称。针对不同的材料,柔性炸药的成分也不同。由于其成分复杂,最终的成分结果还要交到更专业的机构去检测。但毫无疑问,凶手对这款游艇非常了解,而且有渠道得到极高明的化学专家的帮助,甚至他本人就是这样的人。否则,这一类的柔性炸药属于国家严禁市场流通的专用品,只有从事特别作业的单位才有可能得到。 这个洞提供了一种假设,凶手是从水底潜至船舱的,这样就避过了码头的地面安保系统和游艇自身的安保系统。由于这艘游艇卧舱的舷窗刚好在海面上方,这使得凶手正好有条件浮出水面作业。他在许大可卧舱外墙打了一个洞,通过这个洞发射了某种致命武器。这种武器应该是某种由机械控制的鞭类的武器,淬有剧毒,确保一击毙命,功成而退,不留丝毫痕迹。至于那张黏在相框后面的纸,只有一个解释,是凶手提前放在那里的。许大可持续两天的世纪婚礼中,上过这艘游艇的宾客以百计,凶手或者凶手的同伙应该就在其中。 刘炯中途出去接了一个电话,面色严峻地回来,“这个案子和杜峰的案子,已经被省公安厅列为督办特案了,都打起精神,绝不能有任何闪失!来吧,咱们总结一下,凶手很可能是救世主型的杀手,这种人有妄想狂,认为自己身负拯救世界的使命。他们往往智力超群,有特殊的技能,犯罪手法往往非常缜密,而且,有的时候他们会故意向警察挑衅,炫耀自己的能力……” “有的时候,是为了干扰警察的判断。”徐震忽然插话。 刘炯点点头,“是,您再说说。” “我同意这个案子按照连环杀人案来处理,但是我提醒大家,这两张纸我们得到得太容易,我们得出目前的判断也太容易了,”徐震环顾,“这有没有可能是凶手故意在把我们的思路引开呢?” 所有人都点头。刘炯说:“没错,一方面我们要继续打开思路,调查近期上过这艘艇的所有人,把他们有可能的作案动机都筛查一遍。另一方面,墨子这条线既然存在,就要不遗余力地查下去。每个人都把墨子的书找来,给我好好研究。陈禹!” 陈禹又被点名,心里不爽刘炯的小心眼儿,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你昨天对杜峰伤口图案的分析很不错,现在可以继续这个线索,墨子,还有相里氏,方方面面都查!” 这家伙昨天把自己一棒子打死,此刻居然表扬起自己来,陈禹心中暗骂他势利眼,脸上浮出古怪的笑容。 刘炯瞪着他,“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哦,有!什么时候给我配枪?咱们面对的可是一流杀手,我起码得有个防身的家伙!” 刘炯想了想,“开完会去领吧。” 陈禹一笑,“谢了!” 刘炯继续开会,“另外,小胡专门盯着新闻网站,把本地最近发生的关注度高的大事都找出来。对待连环杀手,我们必须想在他前面,比他快一步!” 胡春强开口,“对了,我刚刚在网上看到,许大可被杀的消息已经出现了。” 刘炯大怒,“怎么回事!不是封锁消息了吗?” “谁知道,是微信和微博在传,一时也查不出源头在哪儿。” “关键的信息有报出来吗?” “那倒没有。” “算了,”刘炯无奈地摇摇头,“我再强调一遍,你们所有人,关于这案子的所有信息,一律不许对外透露!特别是关于墨子的部分!” “我倒有点不同的想法。”徐震忽然开口。 大家都一愣。 “救世主型的连环杀手,其行为动机是要显示自己的存在价值。他把自己当成墨子的化身,希望通过自己的手,让世人得到‘非攻’和‘节用’的启示。我们要是一点消息都不放,凶手的价值感没办法实现,反而可能刺激到他,加快实施下一次犯罪。” “可是,要是满足了他,会不会让他更加得意,更加膨胀,更想要下一次犯罪呢?”刘炯反问。 “都有可能。” 刘炯皱眉想了想,“您说得有道理,不过消息还是要封锁,稳定第一,这是标准程序。”他转向众人,特别把目光落在陈禹身上,“诸位,我再次提醒,你们碰到的这是海门建市以来从未有过的大案子!从每个人做起,别给我出岔子!”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二 节用.6 6 开完会,陈禹兴冲冲地到管理科领了一把警用手枪,回到办公室,把玩了一会儿手枪,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他在搜索引擎输入许大可和杜峰的名字,乖乖,这才发生了几天的事?可比存在了两千多年的墨子热闹多了,尽管市里几大传统媒体都保持沉默,网络上关于两起凶杀案的各种说法却已经炸了锅。各种说法应有尽有,事实少而猜测多,有些猜测简直到了离谱的地步,而有的猜测明明并不可信,但在充满想象力的网友的演绎之下,几乎成了一部环环相扣、逻辑严密的推理小说。陈禹就被一个长长的帖子吸引了,里面推测许大可和杜峰之间的江湖恩怨,把两起凶案归为两大江湖豪门的大换代前奏,并预言还将有更多的相关案件于近期出炉。 屏幕上突然跳出一段视频,标题是《黑道大佬当众羞辱美女主播》,陈禹点击开,原来是一段电视台播出过的画面,屏幕下方写着栏目的名称,正是《海门观察》。画面上是监狱接待室,一个身穿囚服的壮汉正对着镜头发飙,他正是杜峰。 “你是什么东西!敢教训老子!” “请你回答问题,别说脏话!”杜峰对面的女记者只露出一点背影,但陈禹一下就听出来,正是张若熙的声音。 “你给老子小心点!你信不信我出去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办了!……” 两个狱警冲入画面,把杜峰拖出。杜峰一路乱骂着各种污言秽语。张若熙转过身,露出整张脸,似乎是哭了。陈禹还没来得及细看,画面到此结束了。 突然之间,他脑中闪出一个新的念头,立刻在键盘上敲出了新的搜索词,很快,网上信息印证了他的想法。他抓起手机,拨通徐震电话,“我有点新想法!电话里说还是见面说?” “来吧,我在家。”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二 节用.7 7 陈禹驱车来到徐震所住的芙蓉苑小区。这小区是海门公安局早年集资统建的,早已落伍,处处显露着破旧之相,就和那辆老普桑当初给陈禹的感受一样,让他心里不是滋味儿。 陈禹来到徐震门前,按响门铃。门一开,脚下忽然响起狗叫声,陈禹一看,原来是一只土狗。 “蝴蝶别吵!”徐震喝住狗叫,引陈禹进了屋。 陈禹忽然注意到那土狗的两只后腿竟然是固定在一个貌似平板车的物件上,不禁一愣,“它腿怎么了?” “不知道被人打的还是被车轧的,我在街上看到它的时候腿已经废了。没办法,拖得太久了,手术都没法做,我就让朋友给它做了这个。” 陈禹仔细看那平板小车,只见两个主轮旁边还有好几个较小的副轮,之间有轴承和杠杆连接,有点像老式火车的车轮,看起来相当复杂。“这小车好用吗?” “也是改了好几次才成这样的,好用!它有一套自动助力系统,爬坡、上下楼梯都不成问题,碰到坑坑洼洼的地方还能自动平衡。” “呵,强啊!”陈禹蹲下来抚摸着狗和小车,“它叫蝴蝶?” “是。” “这是公狗啊,怎么起这个名?” “受苦受难不怕,只要愿意走下去,总会羽化成蝶。”徐震笑笑,“你坐,我去倒杯水。” 徐震去倒水,陈禹趁机打量起房间陈设。徐震的家有着早年统建房的通病,格局逼仄,虽然是三房一厅,但总面积不到90平方米,而且是潮湿阴暗的一楼。当年住在这里的人基本都已经高升或者调离,搬到了更新更好的地方,这小区的住房基本都租给了打工的外地人和有孩子在周边学校读书的家庭。公安局感念徐震的功劳,几次想用补贴的方式把这套旧房收回,给他换套好房子,都被他拒绝了。在一次立下大功之后,省厅甚至决定奖励他一套住房,但也被他谢绝了。在他的要求下,最后把这套奖励他的住房换成了奖励给局里的科研器材。 这些故事,陈禹已经听说了,他对徐震家的环境状况已经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时,还是大大地吃了一惊。 小小的客厅,陈设最多只能用简朴来形容,除了那些满足基本生活需求的东西,没有任何多余之物。所有的东西——桌椅、书柜、水杯、水壶……个个造型敦实,散发出上世纪实用主义设计的味道。虽然被岁月磨得泛着光,但都保养得很好,看得出主人在使用时的那份惜心。陈禹心中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沉重。 徐震递给他一杯水,“说说吧,发现了什么?” “网上关于这两个案子的猜测非常多,但没有一个说到点子上,基本上是瞎猜。” “嗯,看来保密工作做得不错。” “我发现,杜峰和许大可出事前不久,都上过《海门观察》这个节目。” “这有什么奇怪?” “都是负面报道!” “这也正常。” “张若熙是本市唯一一个对这两人都专访过的记者。” 徐震点点头,“你想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所以想跟你聊聊,这有没有可能……不是巧合呢?” “你想多了。” “为什么?” “你是美剧看多了。编剧可以故意不理会更明显的线索,故意从最不起眼的地方入手。可我们是刑警,这么做会很快把警力资源全部消耗掉,明白了吗?我们必须从更有价值、更接近的信息开始。你提供的这个线索属于边缘信息,我们必须在其他更靠近中心的信息都被证明无效之后,才能入手这个信息。” 陈禹点头,“明白了,现在还没到讨论它的时候。” “对,不过你这个发现仍然是个潜在的线索,不错!”徐震鼓励他,“你脑子挺灵,就是没有系统训练过,不过这也不重要,理论性的东西,回头有空补一下就好了。” 陈禹心中忽然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感动。他自小浪荡,吃尽了各级老师的白眼,要不是因为成绩单出色,恐怕早就被生吞活剥,何曾有过这种温厚悉心的教导。他不禁生出一个念头:徐震为什么几十年不要搭档,为什么偏偏对自己这么好? 徐震见他出神,问道:“想什么呢?” 陈禹定定神,“哦,我忽然有个想法,说错了你可别打击我。” “我是你搭档啊,有错同担,你说吧。” 陈禹一笑,“你要是这个凶手,现在最关注的是什么?” “嗯,社会反响。” “没错,那我们现在封锁消息,他会怎么样?” “抓狂。” “要是这时候有一个人发布了案件的真实情况,凶手会怎么样?” “满足。” “然后呢?” “可能会继续杀人,得到新的满足感。” “没错!就像《七宗罪》一样,这种杀手,不干到最后是不会收手的!” “所以呢?……” “所以,假如只有一个人能报道案件真相,凶手一定会关注这个人。”徐震逼视着他,“然后呢?” “然后,当消息又被封锁的时候,凶手就会找到这个人!” “你的意思是……” 陈禹两眼放光,“我们可以制造这样一个人,让凶手找上门来!” “不行!”徐震斩钉截铁地回答,“想都别想!” 陈禹当头被浇下一大盆冰水,哆嗦了一下,“为什么?” “凶手不傻,他一定会调查,一旦被他发现消息是我们自己的人发布的,他马上就知道这是陷阱。” “所以,这个发消息的人必须和警方毫无关系,最好是一个……新闻界的人。” “别再想了,问题太多了。” “为什么?!” “记者的安全你就保证不了。” “只要咱们做好防护……” 徐震打断他,“别傻了,万一出了问题,没人能承担。” “什么问题,破不了案才是最大的问题!” “办案纪律不允许这么做。” 陈禹激动起来,“这是什么纪律!很多纪律没道理呀,刑警的使命是破案,纪律应该是帮助破案不是阻止破案的!” 徐震摇头,“所谓纪律,就是牺牲小利益保证大利益的规则,等你像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就明白了。不过你这思路挺好,再换个思路吧。” “你刚刚说了有错同担的!” “但不是明知故犯!”徐震不再理他,起身走进卧室,回来时手中多了一本书,他递给陈禹,“拿去看吧,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上面。” 陈禹看那封面,正是一本《墨子》,还想说什么,徐震看了看墙上的老挂钟,“我要去山上走走,你也再想想吧。” 陈禹叹了口气,起身出门。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二 节用.8 8 陈禹驾车上路,徐震刚才的话像一条巨蟒盘踞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他满腹牢骚,又把这纪律在心里翻来覆去地骂着。忽然间心念一动:我不是什么英雄,也不要升官发财,我只要破案,什么纪律与我何干?此念一动,忽觉茅塞顿开,马上想明白了行动方向,方向盘一转,驶向电视台。 他来到海门市电视台,走进专题部《海门观察》栏目组的办公室。一位编辑听说找张若熙,摇摇头,“那你们得去广告部找。” 陈禹一愣,“广告部?” “她已经调到广告部了。” “为什么?” “我哪知道,这要问领导。” “哪个领导?” “大领导。” 所谓大领导就是台长。陈禹亮出警察身份,顺利地进入台长办公室。 海门电视台台长王东扬不到50岁就坐到了一把手的位置上,算是功成名就。他早年就读于名牌大学,才华横溢,更难得的是为人处世老成谨慎,是那种典型的德才兼备的人才。就任台长两年时间,他保持了一种积极进取的姿态,在有限的施展空间内,把尾大不掉半死不活的单位调理得焕发出了生机,节目收视率和广告额均有明显上升。上上下下的交口称赞中,他的人生来到了春风得意的阶段。 他精明强干的外表和既时尚又庄重的穿着映衬着这春风得意,但陈禹不理会这些,他开门见山,“为什么把张若熙调到广告部?” 王东扬愣了一下,但还是保持了笑容,不紧不慢地应答,“你今天是来谈这件事的?” “我们正在调查的案子和她有关。” “什么关系?” “两个当事人都是她报道过的。” “我不太明白,她的工作本来就要接触很多案件。” 陈禹发觉这个王东扬比想象中难搞,换了副缓和的语调,“也没什么直接关系,我们正在调查杜峰和许大可的案子,办案的过程想留下一些影像资料。本来我们是想请张记者配合的,没想到……” 王东扬眨眨眼,“你是说,去拍办案过程?” “是,我们想请台里派一个好记者,及时报道我们的办案过程。” “哇!您这可是给了我一个大生意啊!没问题,我派最好的记者去!不过……”王东扬忽然脸现疑惑,“从来都是我们被警察轰出来,哪有警察请记者去采访的,而且还是这么大的案子?您不会是忽悠我吧?” “是不是忽悠,去了就知道了。” 王东扬想了想,摇摇头,“我还是不信。要么,我打个电话问杨局长,他说的我才信。” “不用打了,这事他不知道,知道了也不会同意。” 王东扬愣了,“我不明白。” 陈禹脸上挂着几分嘲笑,“你不敢吗?这么特别的案子,可不是谁都能碰上的,难道台长愿意放弃这个出名的机会?” 王东扬审视的表情,“特别在哪儿?” 陈禹故意压低声音,“连环杀手打着宣扬墨子的旗号杀人,中国版的《七宗罪》,算不算特别?” 王东扬瞪大了眼睛,“墨子?” “是。台长了解墨子吗?” “没什么了解。”王东扬紧张地思索着,显然正在“天人交战”,“这倒是大新闻……” 陈禹添一把火,“有悬疑,有动作,普及历史知识,宣扬正能量,全有了!还寓教于乐!搞不好你是中国第一个拿普利策奖的!” 王东扬就任台长之前倒颇有新闻热忱,但屁股指挥脑袋,上任之后为求大局安定,锐气减了很多,尤其是最近因为几个涉及敏感问题的报道,被宣传部点名批评,事关仕途,胆子更小了。他想了半天,终于缓缓摇头,“我可以全程记录办案过程,等破案以后编一个专题片,不过跟踪报道……我得请示上面,毕竟你们公安口的事……” 陈禹心里一咯噔,这一请示,计划肯定泡汤。他故意做出鄙夷状,“就这点胆子,还做什么新闻!” “这和胆子无关。” “是啊,和胆子无关,和帽子有关。为了帽子,良心都可以喂狗,还要胆子干什么?” 王东扬在台里是说一不二的人物,被底下人奉承惯了,几时能听见这种浑话?脸一红,“你,你叫什么?” “我猜你要向领导揭发我了吧,随便!”陈禹一脸不屑,“我看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王东扬劈手抓起桌上的电话,“给我叫保安!” “何必怕成这样!我走,我走!”陈禹好汉不吃眼前亏,转身走了几步,又一转头,“把张若熙调到广告部是你干的吧,胆小鬼!” 王东扬恨恨地瞪着他的背影。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二 节用.9 9 陈禹回到车上,出了电视台。此路不通。他左思右想,认识的新闻界的人,也只有张若熙了。从事情本身来讲,如果要选一个人做案情发布,她的确是最佳人选。她是唯一在近期报道过两个遇害者的记者,而且是海门电视台人气最旺的记者,在网上专门有人给她建了贴吧,这案子要是能在她的主页上出现,影响甚至不比电视播出差。 陈禹打定主意,立刻打电话给张若熙。张若熙懒懒的,显然因为工作的事心情不好,“什么事?” 陈禹抛出棒棒糖,“你问我那个相字图案是出现在哪儿的,我当时有急事就没告诉你,是我的不对,我现在告诉你……” “没兴趣。” “你不是想要真相吗?我可是真心实意地帮你!” “我辞职了。”张若熙挂了电话。 张若熙昨天还活蹦乱跳地出镜,今天居然就辞职了,这大出陈禹意料。看来这女子也是个刺儿头,和自己一样。他忽然一乐,这么个刺儿头,不正是自己要找的那种消息发布者吗?想到此,立刻给胡春强打了一通电话,查到了张若熙的住址,驾车直奔她住处。 很快来到了张若熙住的绿苑小区。这是一个建于20世纪初的居民小区,楼层不高,一梯两户,格局实用。张若熙住在一楼,大门虽然紧锁,但从门缝中渗出若有若无的淡雅香气。这是一个老式的防盗门,门上还有一个小窗。陈禹敲了一会儿门,小窗开了,露出一张线条清晰的秀美脸庞,正是张若熙。 张若熙认出陈禹,一皱眉,“不是告诉你了吗?别再烦我!” 陈禹送上灿烂的笑,“我哪能烦你,我是有好事要告诉你!” “不需要!”张若熙伸手去关小窗。 陈禹一急,用手抵住,“你还没听我说呢!” 忽然,小窗里出现了另一张脸。陈禹一愣。这是一个少年男子的脸,面容清秀,眼神却极锐利。他狠狠瞪着陈禹,用力关上小窗。 陈禹一咬牙,用力拍门,“我是警察!我在执行公务!你有义务配合!开门!” 喊了一会儿,大门一动不动。陈禹无奈转身,走了两步,身后的房门忽然开了,张若熙出现在门口,“进来吧。” 陈禹一喜,转身走回,“我就知道你是守法公民嘛……”忽然一愣,看到张若熙身旁一把轮椅,上面坐着一人,正是那少年。只见他身体单薄,几乎还未发育成熟,皮肤白晳得似乎能透出血管,应该是很少出门的原因。他瞪着陈禹,身上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排斥的味道。 陈禹装作不在意,迅速进到门口,打量一下房内,只见房间不大,却布置得很有书香品位,茶几上摆着茶具。“哟,泡茶呢?刚好渴了,一起喝吧。”一边说着,一边熟门熟路地走向茶几。 张若熙却站在门口不动,“警察办公务都要进门喝茶吗?说吧,到底什么公务。” 陈禹仍然嬉皮笑脸,“其实我是来给你送礼物的。” “我可以告你骚扰。” “别别!我是真心帮你!听一听都没兴趣?” “没别的事就请出去吧。” “随便听听嘛,不然你会后悔的……” 陈禹还想胡诌,忽然,一根尖锐的东西指向他胸口,那少年阴冷的声音响在耳旁,“出去!” 原来,那少年正双手举着一根拐杖对着自己。那拐杖头部尖锐,几乎就是一支标枪,轮椅旁有一根金属套管,是平常用来套这标枪的。陈禹心中一凛,这少年既阴又毒,不知在哪儿做了这么一根拐杖。他一向好汉不吃眼前亏,立刻举起双手,“OKOK,别紧张,我走……”走到门口,掏出两张照片往柜子上一放,“这是杜峰和许大可案发现场发现的两句话,你肯定有兴趣的……” 那少年挺着拐杖逼近一步,止住了他下面的话。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二 节用.10 10 陈禹随便吃了点东西,回到住处,洗了个澡,玩了会儿手枪,掏出徐震送他的那本《墨子》看了起来。 徐震送给他的这本《墨子》版本较新,除了数十篇墨子的论著,还收录了一些历史故事,讲述墨子及其传人的事迹。这一部分可比那些一本正经的议论文有趣多了,陈禹看得兴味盎然。原来,墨子除了是一位思想家,在真实的历史上,他创建的墨家是中国最早的民间武装团体之一。墨子的亲信弟子达数百人之多,到了战国中叶的鼎盛时期,墨家子弟遍布中原各地,成为任何政权都无法忽视的力量。墨家最高的领袖被称为“巨子”,巨子的职位是由集团中公认的贤者互相传让的,拥有绝对的权威。墨子就是墨家的第一任巨子,墨子的大徒弟、守住宋城的禽滑釐则是墨家的第二任巨子。墨家的成员都称为“墨者”,必须服从巨子的领导。墨者大多来自社会的下层,平时一律短衣草鞋,参加劳动。劳作之余,其中资质佳者会被首领根据具体情况,授予武功、战法、机械等方面的本领。尤其是机枢器械一道,由于墨子是当世的科技大家,留传下来许多相关的知识技能,再经由历代杰出的首领不断更新完善。墨家在机械制造领域的科技储备冠绝古代中国,其门下能人巧匠辈出,不可胜数。当然,墨者最为人称道的,还是他们重天道而轻其身的品性。“墨子服役者,皆可使赴汤蹈刃,死不旋踵,化之所至也。”墨子以降,墨家巨子禽滑釐、胡非子、许犯、索卢参、屈将子、田系等,无不是拥有一流武功智慧的杰出人才。 可惜到了秦朝一统之时,墨家的民间武装形式已经严重威胁到了统治阶级。秦始皇为安定计,尽缴天下兵器,墨家也遭到无情捕杀,随即式微,转入地下活动,其组织形式也发生变化,由大规模的聚众传教,转为以师徒私授的零星活动,其必要的聚会、传达等仪式,通过秘密散布于民间僻壤的祠堂等地点来进行。虽为历代政权不容,但由于其教旨高尚、手工技能高超,仍能薪火相传而不熄灭,在历代如黄巾、黄巢、方腊、朱元璋等起事中,墨家弟子均有参与。但墨家首领均遵前辈巨子遗训,功成身退,隐入乡野,以避朝廷剿杀。由于教众分布太散,墨家在西汉中叶分为三个支派,产生了三位巨子,到唐时已分为五派五巨子。每位巨子均持有巨子令,五块巨子令地位同等,各地墨者见巨子令如见巨子,奉行其号令。 陈禹正看得投入,手机忽然响起来,号码显示竟是张若熙。他心中一喜,心想自己看人不差,就知道她抵御不了这么大新闻的诱惑。他按下接听键,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得意,“张记者,你好!……” “明天早上8点,来我家接我。”张若熙撂下一句话,挂断了电话。 陈禹笑了。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二 节用.11 11 第二天,陈禹准时出现在张若熙小区门前。 张若熙看见保时捷,愣了一下,“呵,真拉风啊!” 陈禹一笑,“别装了,谁不喜欢拉风?” 张若熙耸耸肩,上了车。 车平稳地驶出。张若熙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陈禹。 陈禹被看得有点不舒服,“看什么看,我有那么帅吗?” “我只是奇怪,你干吗要这么做?” 陈禹咳嗽一声,“因为你的敬业精神打动了我。” “少来!告诉我,这是你们办案组的意思,还是你个人的?” 陈禹决定实话实说,“个人。” “我就知道。看来你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本来就不是。” “一个开着保时捷的人,为什么要当警察呢,还是刑警?” 陈禹放声朗诵,“理想!正义!和平!” “我看是出风头吧!” 陈禹一竖大拇指,“犀利!” “要么就是想当官。” “当官?” “是啊,公检法是个好门路,要是能破上几个案子,爬得更快哦。不是谁第一天当刑警都能和徐震搭档的,你老爸是谁,想得挺周到啊。” 陈禹皱眉,“我怎么觉得这是《海门观察》的访谈呢。喂!大姐,你不是辞职了吗?” “辞个职算什么,咱有自媒体!”张若熙取出手机,用摄像头对着他,“说吧,你老爸是谁?” 陈禹一把把手机抢过来,作势要扔出去。张若熙一惊,怕这混蛋真的犯浑,急忙抓住他胳膊,用力猛了,方向盘被带得一偏,疾驶的跑车顿时剧晃。 陈禹大叫,“别动!” 张若熙不松手,“别扔!” 陈禹把手机扔还给她,张若熙松开手。跑车恢复了平稳。 陈禹吐出一口气,“疯子!” 张若熙哼了一声,“无赖!”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二 节用.12 12 很快到了游艇码头。许大可的游艇仍停在泊位,周围拉着警戒带,有保安把守着。陈禹向保安亮出警官证,和张若熙进了游艇。听陈禹介绍完案发现场,张若熙打开手机,调到摄像模式,递给陈禹,“手稳吗?” “放心,端枪出身的。” “来拍我。” 陈禹比了个OK,按下拍摄键。 张若熙对着手机摄像头,仍像面对摄像机时一样地镇定自若。“这里是张若熙为您带来的“真相揭秘”节目,我现在正在著名企业家许大可被刺身亡的现场,接下来的时间,请你跟随我一起还原案件发生时的情况……” 拍完开场白,张若熙开始拍摄船舱环境,一边细致地向陈禹提问。她神态专注,思路敏捷,提问准确而且句句到位,有一种引人入胜的力量。陈禹感觉自己像是配合着她在讲一个故事,不知不觉间,连自己都被这个故事吸引,迫不及待地要知道答案。待到张若熙提问结束,他的神态完全变了,再没有一丝的不正经,看向张若熙的眼神几乎写着崇拜。 张若熙觉察到他的异样,“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陈禹回过神来,“你不去搞传销真是太可惜了!” 张若熙一笑,“那好啊,你就当我的第一个下线吧。” “没问题!咱们卖什么?” 二人说笑着走出游艇,走向停车场。张若熙忽然收起笑,“说真的,我这个视频公布出来肯定要火,但对你会不会有影响?” “最多是处分嘛,大不了不干了。”陈禹心中忽然一沉,“万一凶手盯上你怎么办?” “那好啊,说明我成功了。” “你不怕?” “我怕!我怕出不了名!”张若熙又笑起来,“出名要趁早啊,快走吧!”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二 节用.13 13 二人又来到第三医院地下车库,拍摄了杜峰案发现场。回想起在这里的第一次见面,他们都笑起来,互相用“疯子”和“无赖”打趣儿。 办完正事,两人回到张若熙家中。张若熙埋头写起稿子,让陈禹随意走动。就在这时,房门响了起来,张若熙打开门,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出现在门口,正是那邻居阿变。阿变眼神凌厉,一眼就抓住了房中的陈禹,手里的拐杖举在了身前。 张若熙忙解释,“这是陈禹,来帮我看稿子的。” 阿变狐疑地瞪着陈禹,“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进来吧。”张若熙把阿变让进屋,对陈禹介绍,“他叫阿变。你们两个聊聊,我去写稿子了。” “阿变你好。”陈禹友好地伸出手,阿变却不理他,驱动轮椅径直奔向阳台。 陈禹摇摇头,细细打量起了房间。这是一套两居室的公寓,面积不大,却因为窗明几净、陈设合理而显得敞亮,除了卧室,还有一间书房。这个小小的书房不过十几平方米,却被张若熙拾掇得书卷气和灵气十足。墙角有一张画案,旁边有两个画架,一只画缸,案上整齐地摆着各种绘画工具,墙上点缀着几幅小小的画,有水彩,有素描,也有国画,但内容都是兰草。他逐一地仔细观赏起这些画作,不论是哪个画类,角落里都有一个“xi”的签名,陈禹心中一动,“都是你画的?” 书桌前的张若熙头也不抬,“嗯。” 陈禹细看这些兰草画,都是简简单单的几笔勾成,别无旁衬,却愈发显得意境空远。陈禹从不进什么美术馆,除了关注游戏里的3D效果,对美术也不太感兴趣,但不知为何,这些画里的兰花线条让他一见生喜。透过线条,他几乎可以看见张若熙作画时嘴角淡淡的笑容。一般人画兰花,多属柔中见刚的笔法,但张若熙笔下的兰花,乍看是恣意生长的狂野,但线条之间传递出的,却是至轻至柔的感觉。陈禹心中一动:左小悦和张若熙表面上都是那种犀利逼人型的,可左小悦内心刚强好胜,而张若熙却是如此柔软沉静。他忍不住问:“你有这本事,干吗不去当画家,当什么记者啊?” “我乐意!就像你开着保时捷办案一样,谁管得着啊!” 这话明明是斗嘴,却不知为何,一下让陈禹的心感觉暖暖的。他没有像平常那样反唇相讥,默默走向外面的小阳台。阿变正在阳台上发呆,见他进来,掉头又进了房间。陈禹一上阳台,顿时感觉自己一下子进入了童话世界,只见小小的空间花木葱茏,其间点缀着恰到好处的微缩景观:花园、寺院、农田、庄园、游乐场……更妙绝的是,一个精致的高脚瓷鱼缸里,竟有一个小小的水上游乐园,几条小鱼在水中嬉戏,好一个生机盎然的小世界!他心中欢喜,忍不住脱口而出,“太漂亮了,你在哪里买的这些?” “买可买不到,都是阿变做的。”张若熙终于抬起头,微笑着看向角落里的阿变。 “哇,太厉害了!”陈禹嘴上赞叹,心里唏嘘,想不到外表那么阴冷甚至阴毒的少年,会有如此一双巧手。 “好了。”张若熙敲下最后一个字,“来审稿吧!” “这么快!”陈禹又赞一声,凑到电脑前看她写的稿子。全文一千多字,行文简洁明快、清晰生动。他看了一遍,由衷赞道:“漂亮!”阿变也凑了过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上的稿子。 “没问题了?”张若熙拿起电话拨号,“那我让台里的剪辑过来帮我剪片子,等会儿你也提提意见。” 陈禹忽然伸手按住她的电话,“等等。” “怎么了?” 陈禹低头沉吟一下,盯着她,“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张若熙一愣,“什么意思。” 阿变也吃了一惊,紧张地看向他。 张若熙纯净的眼神忽然让陈禹心里一痛,他把视线挪开,“其实,我找你来报道……没安好心。我只是要找一个记者来当诱饵。” “诱饵?” “是,现在的消息完全封锁了,只有一个人有办法发布消息,那就是你。所以凶手会盯上你,直到下一次消息再次完全封锁的时候,他就会找到你。——这就是我能想到的抓到凶手的办法。” 张若熙若有所思,“原来,我是你的诱饵?” 阿变咬牙骂起来,“混蛋!” 陈禹点头,“我是混蛋。” 张若熙似笑非笑,“我可真够幸运啊!” “对不起,我是太想破案了,一时昏了头。” “我问你,你觉得我是你的最佳人选吗?” “当然……” “那还等什么呢?”张若熙不等他说完,按下了拨号键。 “喂喂,你干什么?”陈禹惊跳起来,阿变也吓了一跳。 “帮你破案哪。”张若熙不由分说地打起电话,“小王,我有个片子你能来帮我剪下吗?就现在!我等你啊!” 陈禹瞪了她一会儿,又问出那句话:“你不怕?” 张若熙笑笑,“我最怕的就是哪天一睁眼,发现脖子都快埋到土里了,还没几个人记得你的名字。” “你就这么爱出名?” 张若熙正色道:“当然,干我们这一行一定要出名。出了名就有更强的传播力,要想让真相更强大,我就必须更有名!” “可你已经辞职了。” “可我还是记者。” 陈禹呆呆地看着她,“凶手掐住你脖子的时候,你不会恨我吗?” 张若熙一笑,“你不会让他掐住我的脖子的,是吗?” “到时候能保护你的,可能只有我……而且我枪法很臭。” “你真是个混蛋。” “我承认了。” “可我愿意相信一个混蛋。” “为什么?” “因为混蛋都不是正常人,能带来奇迹的,从来都不是正常人。” 陈禹忽然觉得浑身发热,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包裹住了他。 阿变呆呆地看着两个人,脸色更加地苍白了。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二 节用.14 14 陈禹告辞出门,张若熙坚持送他到停车场。陈禹有点受宠若惊,“昨天还恨不得把我踹出去,今天怎么对我这么好?” “知道了吧,我本来就是个势利小人。当记者都这样,有奶就是娘!”张若熙笑,“下次有好料记得我啊。” 陈禹喜欢她身上这种活泼清爽的气场,内心巴不得和她多走一会儿。两人一路聊着天,陈禹脑中仍回荡着刚才出门时阿变那充满敌意的眼神,“那个阿变,好像……对你很依恋啊。” “唉,他好可怜的,模样长得那么好,可惜小儿麻痹落下了病,站都站不起来。” “你要是哪天搬走了,嫁人了,他可怎么办。看那样子,他非黏着你不可!” “你怎么知道?” “感觉,我这方面感觉超准。” 张若熙叹口气,“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了。这也是缘分,能帮一点就是一点吧。” “他没亲人吗?” “是孤儿,一个人讨生活也真不容易。” “他靠什么生活?” 说到这个,张若熙眼睛亮了起来,“别看他腿脚不行,手上却灵得不得了,他关在家里专门做娃娃屋。” “娃娃屋?” “对,这是他们那个圈子的说法,又叫微缩景观,是按12∶1的比例,把景物缩小。只要你想得出来的东西,或者是地方,什么老宅呀、厨房呀、花园呀……他都能一点儿不走样地还原出来!他还代表中国去日本参加过展览呢!” 两人说着话,已经来到了停车场。忽然,一辆红色MINI轿车飞驶过来。陈禹脸色一变,认出那正是左小悦的车。张若熙察觉有异,刚要告别,小车在二人身旁一个急刹,左小悦下了车,似笑非笑地看着张若熙,“咦,原来是张记者啊。你家住这儿?” 张若熙身为《海门观察》王牌记者,各种奇葩场面显然见多了,此刻虽略有尴尬,仍笑吟吟地点头致意,“对,我让陈禹来帮我审个稿子。”边说边递过去一张名片,“估计今天晚上节目就能上线,这上面是网址,请多指教。”不等左小悦回过神来,对陈禹说声“谢谢”,转身快步离开了。 陈禹瞪着左小悦,“你跟踪我?” 左小悦回瞪,“我还问你呢,你来这儿干吗?” “我在办案!” 左小悦冷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警察什么时候和记者一起办案了。我记得你们队长是要你把她轰走的,呵,你倒把自己轰到人家家里来了。” 陈禹不知该如何解释,“跟你说不清!” “你必须说清楚!”左小悦怒气更盛,“以为我不知道,你昨天也来过!” “行啊你呀!”陈禹掏出手机查看着,“我手机定位都关了啊,这你也能……”猛地看向那辆保时捷,“车上有定位器!好啊你,原来给我车是要跟踪我!”他怒气冲冲地掏出车钥匙往左小悦身上一甩,大步向外走。 左小悦愣了一下,疾跑几步追上他,用力一拉,“好啦!我吃醋了!行了吧?” 陈禹素知左小悦不是那种小心眼儿乱使小性子的女生,她这么一说,自己心里反倒有点过意不去。警察和女记者混在一起本来就很奇怪,他的确欠她一个解释。他想了想,握住她的手,“我真的是在办案,但是现在不能跟你解释,你相信我。” 左小悦点头,“我相信你,你是什么人我比谁都清楚。可我就是吃她的醋,没办法。” 陈禹一笑,“呵,没想到女王也会吃醋!” 左小悦看向张若熙即将消失的背影,“她跟你真的挺搭的。” “喂,说什么哪!” “你是不是喜欢她?” “女人是不是都这德性啊!”陈禹甩开她的手,一脸抓狂样。 “谁让你不接我电话的?还不让人有想法?” 陈禹想起来,昨天她的确打了两个电话,自己都没接。一是因为手头正在忙,二是成心想把自己和左家父女隔离一阵子,直到破案。他叹气,“不是说了案子不破不联系吗?” “那是你说的,我可没说!”左小悦气呼呼的,“你是不是故意躲着我?” 陈禹愣了一会儿,“是。” 左小悦也一愣,“为什么?” “你爸逼我当刑警,因为他想看到真正的我。我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我吧。”陈禹盯着她,一字一字地说,“我,不想当吃软饭的。” 左小悦怔怔地看着他,他的脸色从来没有过的郑重,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案子破了,我再找你。”陈禹转身就走。 左小悦快步追上他,把保时捷钥匙往他手里一塞,紧紧一握他的手,“保重。”转身奔回自己的MINI,疾驶而出。 陈禹站着发呆,忽然大喊,“你没驾照啊!”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二 节用.15 15 这天晚上,陈禹在电脑前守到将近12点,终于看到了张若熙发出来的命案现场调查。张若熙把今天所拍的素材制作成了一个两分多钟的视频,配上字幕和自己的画外解说,画面清楚,观点清晰有力,看得出制作者具备扎实的新闻功底,也花费了很多的心血。陈禹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微博和微信中转发了这段视频。很快,网络上和手机里疯传起来,相关的评论也如潮水般地涌现。陈禹兴奋而贪婪地阅读着这些评论,并同步把评论下载下来,直到凌晨3点才依依不舍地上床睡觉,临睡前给张若熙发了个赞!张若熙竟然也还未睡,很快回了一个笑脸。陈禹伴着这个笑脸,甜甜地入睡了。 第二天7点不到,他就醒了,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谁知,他预想的山崩地裂的情形并不存在,恰恰相反,张若熙的主页已经被禁止访问了,而几个小时前还满天飞的这段视频,也几乎搜索不到了。他打开微信,情况差不多,几条转发量最高的相关内容通通显示“因页面内容被多人举报已被删除”。 陈禹首先担心的是张若熙的处境,忙打电话过去,“怎么都删了?” “意料之中。不过消息已经出去了,无所谓了。” “你现在怎么样?” “挺好啊,反正我也要辞职的,谁也管不了我。” 陈禹心里沉甸甸的,想安慰几句,又不知说什么,又一个电话打进来,是刑警队的号码。他匆匆说声“再联系”,挂断了电话。 陈禹接到队里通知,赶过去开会。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会不是普通案情会,而是刑侦大队的全体会议,会议内容果然是针对网络曝光案情的事件的。分管副局长钟飞亲自出席,他大发雷霆,指出这是一起严重违纪的恶劣事件,不仅会严重干扰办案过程,还会影响社会稳定,破坏海门公安的公众形象。他要求以此为戒,展开自查自纠,坚决杜绝此类事件的再次发生。然后是刘炯上台,汇报了对网络相关内容的处理情况,经过信息情报部门的奋斗,网络源头已经找到并进行了清理,相关内容基本上得到了控制。 “那个记者不会有那么大的本事,案件的细节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一定是有内鬼!”刘炯怒目扫视台下,“我知道那个内鬼就在你们中间,是谁干的赶快给我站出来承认!”他特别把目光落在陈禹身上,“要是被查到,你就等着卷铺盖滚蛋吧!” 台下一片肃然。陈禹不屑地微笑,迎向刘炯的目光。 刘炯被这表情激怒了,“陈禹!你笑什么!” 陈禹眨眨眼,看看身边的同事,“我笑了吗?你们看见我笑了吗?” 几个同事忍住笑,低下了头。 刘炯更恼,“你上来!” “我,上去?” “这是严肃的违纪事件!你这是什么态度!”刘炯开始上纲上线,“钟局长刚才说自查自纠,先从你开始!上来!” 陈禹看看四周,这是公安局大会议厅,此刻坐了一百多号人,而自己就在这一百多号人的神经漩涡里。他站起身,看了徐震一眼。徐震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表情。他走到台上,台下数百道目光像支支闪亮的匕首刺到他脸上。他虽然顽劣,却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发言,一时大脑短路,说不出话来。 “说话呀!”刘炯又恼火又厌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炸得陈禹一激灵。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注意到台下两道与众不同的目光,这水一样平静的目光来自徐震,一下就笼罩住他,让他的大脑信号重新接通。他定定神,忽然咧嘴一笑,“好吧,我检讨,检讨就是反思。我首先反思一下,咱们破案的目的是什么,破案,抓坏人,当然是为了社会安定!所以我坚决拥护钟局长刚才的发言,和一切破坏社会安定的行为做斗争!” 刘炯显然没料到这家伙还有这一套,本意是要当众给他点难堪,眼瞅着却要演变成他的自我表现,正要想办法阻止,却听他话锋一转,“可是网上的这些信息我也看了,根据我的观察,网上大量的评论都很平和很理智,都是正能量的东西。所以如果我们能换一种思维来看,这其实是促进了社会的稳定!” 钟飞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刘炯也恼羞成怒,一把夺过话筒,“下去吧!” 陈禹嘻嘻一笑,“不是自查自纠吗?我还不够深刻,还应该多查一会儿嘛。” 刘炯不理他,握着话筒说话,“出了这样的事,我们所有人都要引以为戒!这是严重的违纪,不是任何理由能开脱的!……” 陈禹环视观众,微微一笑,走下台。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二 节用.16 16 大会开完,陈禹刚走出会场,迎面走来一男一女两个警察,在他面前停下。陈禹认识这两人,女的正是他在法制处时的同事小菲,男的是法制处处长李东。 陈禹心知这是黑白无常前来索命,笑了笑,刚要说句玩笑话,李东已经伸出手,冷冷地开口,“枪。” 陈禹耸耸肩,掏出枪递过去。 “警官证。” 陈禹笑不出来了,“干什么?” “交出来!” 陈禹无奈,缓缓掏出证件,李东一把抓了过去,“走吧,我们按照局领导指示,要跟你谈话。” 陈禹随着二位无常进了谈话室。所谓谈话室,是法制处专门调查公安局内部事务的小屋子,只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和一套摄录装置。李东出示了游艇码头和第三医院的监控录像,录像显示正是陈禹把张若熙带进去的。证据面前,陈禹也不狡辩,完全承认。 李东绷着脸,“为什么这么做?” “为了破案。我认为这会引诱凶手露出马脚,有助于我们破案。” “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别人的?” “当然是我自己的!”陈禹站起来,“没问题了吧,那我要去办案了。” “不用了。现在暂停你的职务资格,你回去等待进一步通知吧。” 陈禹哼了一声,转身向外走。 李东换了副语重心长的语气,“小陈,我早劝过你,这样下去不行的……” 陈禹转头,“麻烦你转告办案组,那个记者随时会被凶手盯上。”说着大步走到门口,一拉门,忽然愣住了。 只见徐震正站在门口,他微微一笑,“谈完了?” 李东走了过来,“是,他都承认了。” 徐震点点头,“好,那我也交代。他做的这些,都是我让他做的。” 陈禹大惊,“老徐……” 徐震打断他,“我承认是我破案心切,要处分的话,我必须承担主要责任。”说着,把警官证和手枪塞到目瞪口呆的李东手中,转身就走。 陈禹愣了一会儿,大步跟出去。 徐震走得飞快,陈禹在身后喊,“老徐,你这是干吗?……”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显示“张若熙”。他顾不上追徐震,急忙接听,“怎么样?” “一个好消息,电视台不接受我辞职,又把我调回专题部了!” 陈禹一喜,“真的?” “是啊,王东扬亲自来请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肯定是觉得你太牛了!” “唉,我要真牛,就不会向你求救了。” 陈禹一惊,“怎么了?” “坏消息是,采访的时候碰上点麻烦,你能不能来接我一下?” “你在哪?” “凤巢村。” 凤巢村正是左富民的老家,陈禹一愣,“你怎么在那儿?” “现在说不清楚,你来了就知道了!”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二 节用.17 17 陈禹对凤巢村并不陌生,这是个距离城区不远的村庄,山明水秀,农业资源和旅游资源得天独厚。左家在村里建有一幢五层带院子的小楼,院里种满了各种果树,陈禹曾在这里住过几天,打心眼里喜欢。 他驾车来到通往村部的村级道路,一眼就看见了电视台的采访车。眼前的情形令他大吃一惊,只见一部越野车顶着这辆采访车,停在路边。一辆当地辖区派出所的警车挨着这两辆车,一个民警正在采访车的窗外说着什么,但车窗关得严严的。陈禹下了车,经过越野车时往里看了看,认出其中一人是左富民的远房侄子。这小伙子也认出了陈禹,叫了一声哥,跳下车。 “怎么回事?” “电视台乱拍,叔叔让我把录像带拿走,那女的说啥都不干!哥,你来得正好,你是刑警,肯定管用!那个片警讲话一点不好用!” 陈禹心里一咯噔,走向采访车,向那民警点点头,“我是市局的,怎么回事?” 那民警见这位开着保时捷的人物竟然是同行,不敢怠慢,“你劝劝她吧,把带子交出来走人就行。一盘带子而已嘛,大不了重拍,这可是人家的地头,别弄出什么事来。” 正说着,车门开了,后座上的张若熙一招手,“陈禹,上车!” 陈禹上了车,挨着张若熙,“神出鬼没啊你!怎么在这儿?” “采访啊。” “采访什么?” “村级直选贿选。” 陈禹一惊,“贿选?” “是啊,难啃的骨头,要么没人愿意碰呢。王东扬巴巴地把我请回去,就是想让我啃它呗。你看,才啃了一口就这样了。” “谁贿选?” “左富民。” 陈禹脸色变了。 “我来采访了几个收了钱的村民,正要回去,就被堵在这儿了,非要我把带子交出来。我打了110,结果来了这么一位,和当地人一个鼻孔出气的,一个劲儿劝我交带子。我向台里求救,王东扬那滑头不想惹事,居然说让我自己想办法解决。我没辙了,这才想到了你。”张若熙一笑,“帅哥,能帮忙吗?” 陈禹眉心紧锁,“他真的有行贿吗?” “我采访的五户人家都收了钱,其中两家还有监控录像的证据。五户人家一共三十三口人,每人两千块,一共收了六万六。”张若熙注意到陈禹神色凝重,“怎么了?” 陈禹沉着脸,“左富民是我养父。” 张若熙怔了一下,挤出笑容,“这可真是……太巧了。不好意思,你赶快走吧。” “那你怎么办?” “不知道,死扛呗。” 陈禹皱眉思索着,张若熙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紧张的样子,拍拍他,“真的没事啦,你快下车吧,我能搞定。” 话音未落,一声尖锐的刹车音传来,一辆奔驰商务车急停在旁边,车上匆匆下来两个人,正是左富民和左小悦。左小悦抬手就拍车窗,忽然认出了车里的陈禹和张若熙,一下愣住了。 张若熙同时认出了左小悦,不禁苦笑。 左小悦更用力地拍车窗,一边大叫陈禹的名字。 陈禹一咬牙,“你走吧。” 张若熙一惊,正要说话,陈禹已经打开车门跳了下去,用力把车门一关,“东西拿到了,让他们走!” 左富民的侄子看向左富民,等待指示。左小悦冲陈禹一伸手,“拿来!” 陈禹拍拍肩上的挎包,“没事了!” “给我!” “不行,我答应她了,东西放在我这儿保管。” “你干吗向着她?!” “这不是向着谁!” “那是什么?!” 陈禹一时被激住,说不出话来。 张若熙隔着车窗看着这一切,有一瞬间,她有冲动要打开车门,把带子扔给他们,可她极力控制住了自己。 左富民走到陈禹面前,语气平静,“带子真在你这儿?” 陈禹点点头。 “好,我相信你。”左富民冲侄子一挥手,“走吧!” 越野车挪走了。警车也跟着开走。采访车接着启动。张若熙很想打开车窗对陈禹说声谢谢,又忍住了。车缓缓驶出,她猛地扭头,正迎上陈禹的目光。那目光中有一股热量,刺透后车窗,直刺入她心底,让她浑身一震。 “这带子你要怎么处理?”左富民问。 陈禹转向他,“是真的吗?” 左小悦狠狠瞪着陈禹,“英雄救美啊!是她叫你来的?” “闭嘴!”左富民瞪了女儿一眼,转向陈禹,表情镇定,“这是我的老家,我有能力把它变得更好。我是最合适的人!但是我要想赢,就只能这么做。你知道吗,和我竞选这个村长的王六一样给每家每户塞钱!电视台这么对我,不公平。这带子,你要想留……” “对不起,”陈禹看向采访车远去的背影,“我让她带走了。” “你疯了!”左小悦惊叫,“你知不知道要坐牢的!” “我去坐牢!行贿的主意是我出的!什么事都让我担着!” “你混蛋!” “别吵了!”左富民大吼一声,止住两人,瞪着陈禹,“为什么?” 陈禹用力迎上左富民的目光,“爸,你让我做真正的我……这就是我。” 左富民愣愣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左小悦忽然冷笑,“别给自己贴金了,你不就是为了一个女的吗?没看出你啊,你认识她才几天……” “闭嘴!”左富民厉声打断左小悦,对陈禹点点头,“好,你做得对。”一转身,大步走回自己的车。 左小悦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跟上父亲。 陈禹站着发呆,看着左富民的车驶出,缓缓回到自己车上。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二 节用.18 18 陈禹驾着保时捷,漫无目的地行驶着,心中千头万绪涌上来,他忽然觉得好累,从未有过的累。还好,他生性乐观,善于排遣,敞着车篷吹了会儿风,渐渐平静下来。一个念头蹦了出来,让他自己也难以理解:我为什么这么做?我真的是这样的人?或者真的像左小悦说的,我是为了她……他仔细回想当时在采访车里发生的事情,自己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心中并无一丝杂念,几乎是本能的选择。可这个本能,意味着什么呢? 忽然间,又一个想法隐隐出现,他努力想看清,一时却抓不住。直觉告诉他,这是个极其重要的想法,他突然莫名地紧张起来,猛地刹住车,集中精力去思索,可是越紧张,心里的想法越乱。他干脆放弃了努力,抓起手机,拨打徐震的电话求助。 他把刚刚发生的整件事情描述了一遍,“我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 “尚贤!”徐震突然打断他,“节目不能播!左富民有危险!” 陈禹脑中一激灵,恍然大悟。来不及多说,手忙脚乱地挂断电话,又拨打张若熙的电话,刚一接通就叫出来,“节目不能播!求你了!” 张若熙的声音却出奇地平静,“放心,不会播。” 陈禹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一愣,“为什么?” “宣传部紧急通知,有关凤巢村选举的新闻一律不许播出!”张若熙声音里透出一丝疲惫,“你养父真有本事啊。这也好,万一播出了,我还老觉得欠你的。” 张若熙挂断电话。陈禹这才觉出后背凉飕飕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全身,心脏还在怦怦跳。徐震说得对,节目一旦播出,左富民可能会立刻成为连环杀手的目标。 墨子的重要主张中有一项“尚贤”,简单说就是任人唯贤,创造一个公平的环境,让贤者摆脱金钱地位的局限,参与到管理国家事务中。显然,还有什么比竞选行贿更不“尚贤”的呢?更何况,这还是张若熙的节目,那个杀手如果真是在借杀人传播墨家主张,那左富民的确是最佳的用来宣扬“尚贤”的人。陈禹刚刚开始读墨子的书,所得甚浅,加上身在局中,反而没有想到这一点。他一念至此,对徐震更增钦佩。忽然他冒出一个念头,又拨通了徐震的电话,“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喝酒?” “我戒酒了。”徐震抛下四个字,直接挂断了电话。 不知为什么,陈禹忽然很想喝酒,他驱车回到市区,天色已晚,找了家小饭馆吃饭,边吃边想着还能找谁来同饮,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人吓了他一跳,竟是张若熙。陈禹爱说爱闹,貌似人缘不错,但相处久了的人都会说他孤傲,因此几乎没人能走进他心里。他没什么真正的朋友。他自己知道,这不是什么孤傲,而是内心的最深处有一扇深锁的门,这道门的钥匙…… 他不愿再想下去了,匆匆结了账,起身出了饭馆,开车兜了一阵子,走进一家名为“黑吉”的酒吧。还不到8点,酒吧里没什么客人,颓废的慢摇音乐透着一股冷清。陈禹直扑吧台,要了一瓶威士忌,大口喝起来。他此刻太需要酒精、音乐了,没一会儿就进入了迷离状态。他盯着吧台里面的小电视嘻嘻傻笑起来,那个颓废的酒吧老板见怪不怪,继续百无聊赖地变换着频道。 忽然间,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屏幕上,陈禹脑中一闪,反射般地一拍吧台,“停!” 老板吓了一跳,手指停在遥控器上。陈禹瞪大眼睛看电视,只见屏幕上角“海门观察”四个字,画面中,一个女记者正在采访一个男人,那女的不是张若熙是谁? “我家六口人,每人两千块,一共收了一万二。”那男人说。 “你确定这钱是左富民的吗?”张若熙问。 “确定,他侄子送来的,还把左富民三个字写给我看。你看,这就是他写的……” 陈禹的酒一下子全醒了,脖颈一阵发凉,跳起来大步冲了出去。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二 节用.19 19 陈禹完全忘了酒后驾车的禁令,一路狂飙,到了张若熙家,用力拍门。身前和身后的两扇大门几乎同时打开了,张若熙和对门的阿变同时出现在两个门口。 陈禹怒目瞪着张若熙,“怎么回事!你骗我!” 张若熙还未答话,阿变已经警戒地举起手里的拐杖,拔下杖头的管套,露出尖锐的枪头。 张若熙对阿变摇摇头,“没事。”转向陈禹,“进来说吧。” 陈禹站着不动。张若熙瞪了他一眼,“你是来跟我吵架的吗?” 陈禹哼了一声,大步走入。 阿变也一动不动,关切地看着张若熙。张若熙笑笑,“谈点事而已,你快睡吧。”转身走进去,轻轻关上门。 陈禹沉着脸僵立着,张若熙也不看他,从酒架上取了一只红酒杯,径直走向小阳台。陈禹沉着脸跟过去。 阳台的小桌上已经摆着一瓶葡萄酒和一只酒杯,显然,张若熙正在自斟自饮。她坐下来倒着酒,“知道你要来,我也正要找你呢。” “少废话,为什么?!” “你打电话的时候,我误会你了,以为你是在给左富民求情。后来我忽然想到了,你是怕那个杀手盯上他吧?节目真的不应该播,对不起!”张若熙轻叹一声,“坐吧。” 陈禹站着发愣,这姑娘果然敏锐,“那为什么还播?” “不知道,上面已经下了通知,可王东扬还是强行播出了。从没见他这样过,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张若熙说着,把一杯酒递过去。 陈禹瞪着眼睛不动。 “王东扬已经被停职了,估计马上就轮到我了。……你真的不喝一杯?” 陈禹愣愣地说不出话,猛地转身就要走,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按下接听键。 电话是刘炯打来的,“你的处分已经撤销了,回来继续干吧。” 今天真是一个意外接一个意外,陈禹怀疑自己喝醉了,“撤销了?为什么?” “别管为什么了,”刘炯声音急促,“有个任务要给你!” “什么?” “我们分析,左富民有可能就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你知道他的住处吗?” 陈禹定定神,确定自己没有喝醉,“他有好几个住处。” “给我一个最不容易逃脱的。” “不容易逃脱?” “最好是高层建筑。” 陈禹想了想,左富民在海门有多套房产,最经常住的地方还真是一个高层建筑,“有,有一个。” “地址。” “海湾大厦1号楼36楼A座。” “你和他在一起吗?” “没有。” “把他带到那儿,尽快!什么也别告诉他!” 陈禹愣了一下,“等等!” “干什么?” “你能保证安全吗?” “我向你保证,这对他是最安全的!” “好!”陈禹挂断电话,转身就往外走。 张若熙叫住他,“陈禹!” “嗯?” “谢谢你!” “什么?” “今天你放我走,真的很感谢。”张若熙认真地盯着他,“你是好人。” 陈禹摇摇头,大步走了出去。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二 节用.20 20 刑侦大队已经通过手机定位系统,查到了左富民所处的位置——金樽夜总会。 金樽夜总会在十多年前是海门标杆性的娱乐交际场所,是左富民这样的老派商人喜欢的地方。陈禹匆匆赶到,把车停好,跑向大门。门前停着一辆熄火的民用轿车,里面早已守着两个警察,其中一人是胡春强。 “接到人就走,我在后面跟着!”胡春强隔着车窗沉声打招呼。 陈禹嗯了一声,脚步不停地走入,问明左富民所在的包厢,径直冲了进去。 左富民和两个商人模样的人喝酒谈着事情,旁边坐着左小悦。几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见陈禹进来,那两个商人站起来,“就这样吧。”转身走了出去,看也不看陈禹一眼。 左富民坐着一动不动,脸色发青。 陈禹关上门,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爸。” 左小悦腾地站起来,“你还敢来啊你……” “闭嘴!”左富民喝断她,指了指面前的座位。 陈禹坐下。 左富民把左小悦的酒杯抓过来,倒了一杯酒,推到陈禹面前。 陈禹摇头,“爸,我接到命令,要带你离开。” “离开?” “你现在有危险……” “还用你说!”左小悦突然叫起来,“你知道刚才那俩人是谁吗?” “谁?” “说这些干吗?”左富民想打断左小悦,可她已经像打机关枪一样说了出来,“那是一家公司的代表。这家公司给我们三个亿的银行担保,靠着这个钱,两个楼盘才撑得下去,我爸才有钱给你买保时捷!但这三个亿的前提是凤巢村的合作开发权!是我爸要当上村长!现在没了,都没了!银行不会拿钱,马上就要来讨债!消息一出去所有人都会来讨债!卖房子还钱已经来不及了!我们破产了你知道吗?!” “够了!”左富民吼出来。 左小悦抓起面前不知是谁的洋酒杯,一仰脖儿,把半杯酒一口灌了下去。 陈禹心中难受,“爸,小悦,不管你心里有多恨我,但现在你们得听我的,你们现在有危险……” 左小悦突然抓起他面前的酒杯,一杯酒全泼到他脸上,“危险是谁弄的?!” “你干什么?!”左富民伸手要打她,被陈禹冲过来拦住。 左小悦冲陈禹吼,“你滚!” 陈禹擦擦脸上的酒,“你们必须马上跟我走。” 左富民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不急,有几句话要对你说。坐。” 陈禹想了想,挨着左富民坐下。 左富民盯着他,沉默半晌,忽然笑笑,“其实也没什么说的了,只想告诉你,你今天这么做,我高兴。” 左小悦快哭出来了,“爸,你……” “小悦,人,比钱重要。爸一直希望你找一个靠得住的男人。相信我,就是,就是这样的。” “我讨厌,我讨厌!”左小悦呜呜哭了出来。 陈禹眼眶湿了,“爸,对不起!” “什么也别说了,来,咱爷俩喝一个。”左富民抓起酒瓶倒酒。他看来已经喝了不少酒,手有些哆嗦。 陈禹握住他的手,“我还有任务。” 左小悦抹一把泪,也去抓酒瓶,“别再喝了!” 左富民用力夺着酒瓶,舌头也大了,“松手!我要和我儿子喝!” 陈禹一咬牙,忽然从左富民手里抓过酒瓶,“我来。”给左富民倒上酒,又倒了满满一杯,端起来,“爸,儿子谢谢你。你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说着,一仰脖儿,竟把一大杯酒咕咚咕咚全灌了下去。 左富民呵呵大笑,“好,我放心!我放心!”抓起酒杯一口喝干,一扬手把杯子摔个粉碎,直挺挺倒在了沙发上。 陈禹酒量一般,之前已经喝了不少酒,此刻这枚热弹立刻在体内炸开,直蹿脑中,他几乎立刻就醉了。他拼命控制着头晕,用力抓住左富民,往自己背上一放,向门口走去。 左小悦拍打着陈禹,“放下!你干什么?!” “你想让他死吗!帮忙!”陈禹红着眼大吼。 左小悦惊乱失措,扶着左富民,跟了出去。左富民迷迷糊糊地挣扎几下,就不动弹了。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二 节用.21 21 胡春强把陈禹和左家父女载回海湾大厦的住处。刘炯已经率人在楼外守候,两个刑警抢上来架着左富民,相关人等进了电梯,来到左富民所在的36楼。楼道里也已经有两个警察守着,众人来到左家门口,左小悦挡到门前,挽住左富民的胳膊,怒向众警察,“你们走开!” 刘炯上前一步,“左小姐,我们是为了保护你父亲安全……” “都走!”左小悦歇斯底里地喊出来。 刘炯冲众警一挥手,“走。” 众警察后退。 刘炯转向陈禹,“你进去。” 左小悦开了门,搀着左富民走入。陈禹瞪着刘炯,“枪呢?” 刘炯拔出自己的枪递给陈禹。陈禹晕晕乎乎地转身跟上去扶左富民,忽然间左腿迎面骨一阵剧痛,竟结结实实挨了左小悦一脚。 “走开!”左小悦大吼一声,砰的一声关了房门,把陈禹隔在门外。 陈禹愣愣地还没反应过来,刘炯大步向前,用力拍打着房门,里面毫无反应。他扭头不满地瞪了陈禹一眼,“没用!”陈禹打出一个酒嗝,熏得他更加恼火,一把夺过自己的枪,“今天晚上你就给我蹲在这儿!” 忽然,徐震带着两个警察从消防楼梯走出来,冲刘炯一点头,“好了,你们下去吧。” “你呢?” “楼顶有个配电室,”徐震看了陈禹一眼,“我和陈禹就守在那儿,有什么情况,10秒钟就能赶到这儿。” “好,保持通话,你保重。”刘炯说完,带着几个警察下了楼。 徐震招呼陈禹一声,走入消防通道。陈禹晕乎乎地跟着,“门口不放人吗?” “都装了监控,有情况他们会马上通知的。” 左富民所在的楼层是顶楼,两人很快走到楼顶。徐震打开楼梯口旁边的一个小房间,走了进去。这是大厦的二次供水和弱电的管控室,三面墙壁上爬满了各种管线和小柜子,余下的空间几乎容不下第三个人。徐震和陈禹各靠一侧站着,彼此身上的气息强烈可闻。 “喝了多少?”徐震问。 陈禹摇头,他心情恶劣,不愿说话。 徐震把警官证和手枪递给他,又掏出一个无线耳塞,调到一个频道,递过去,“醒着点。” 陈禹把耳塞塞进耳朵,里面刚好传来刘炯的声音,“陈禹,陈禹!” 陈禹还没用过这种玩意儿,不知道通话的装置在哪里,又取出耳塞研究着。 徐震示意他把耳塞塞回去,“直接说就行。” 要在平常,陈禹早该就高科技与人类身心灵的命题发表一番高见了,可此刻他只是把耳塞一塞,小声回答,“陈禹在。” 刘炯讥讽的声音,“你行不行啊,不行就回家睡觉去!” 陈禹闭上眼不说话。 “喂喂,听见吗?” “刘炯,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陈禹忽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刺刀,“你放心,我会走的,前提是,我会把这个案子破了。懂了吗?所以从现在开始……别对我指手画脚!” 耳塞里一片默然,陈禹可以想象楼下的监控车里,是怎样一个面面相觑的场面。 徐震笑笑,“不说话,那睡会儿吧。” 陈禹忽然从耳中取出耳塞,“我问你个问题。” 徐震微怔,也把耳塞取出握在手里,“问吧。” “这个新闻……我其实有机会不让它播出的。”陈禹想要详细解释,忽然酒意上涌,带来一阵剧烈的难受,再也说不下去。 徐震盯了他一会儿,“你很纠结?” 陈禹点头。 “已经发生的事,都是最合理的,所以不用纠结。” “谁说合理?我觉得一点儿也不合理!” 徐震叹口气,“你先睡会儿吧。” 陈禹痛苦地摇头。 “那我先睡了。”徐震说着,真的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真的睡着了,还响起了微微的鼾声。 陈禹呆呆地想着心事,一想到左富民和左小悦,心里顿如翻江倒海,难受得想哭。他闭上眼睛,心脏狂跳,身体随着酒精的洪流不停下坠,不知坠了多久,眼看就要在崖底撞得粉身碎骨,突然间,有什么东西裹住了他。他猛地睁开眼睛,心跳渐缓,洪流渐歇,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那包裹着自己的东西,原来是徐震的鼾声。 这轻微均匀的鼾声有一种奇妙的节奏,和陈禹身体深处的某种律动相合。陈禹把注意力转向这节奏,脑中那纷乱的思绪和情绪一点点平复下去。他呆呆地看着徐震,只见他虽是站着睡觉,但身体姿态却一点也不难受,全身肌肉骨骼似乎自动找到了一个最佳的平衡点,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放松感觉,仿佛空气都可以成为他的床。陈禹神思驰然,忽然又想起那辆老掉牙却性能卓越的桑塔纳,徐震的身体和他的车一样,不知经过了多少严格而高明的训练,才能修炼到这般境界。他注意到徐震的脸,这张饱经沧桑的脸上,却是一副紧张痛苦的表情,和放松的身体背道而驰,也和日间的淡漠截然不同。这个玄铁般的硬汉,难道有什么痛不堪言的往事一直埋在心底? 不知过了多久,渐渐地,他困意上涌,眼皮一点点合上,再也抬不起来了。 陈禹是被一声尖利的嘶叫声惊醒的。这声音充满了惊恐凄惨,正是左小悦的声音。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三 尚贤.1 1 贤者举而尚之,不肖者抑而废之。 一张书页盖在左富民的身体上,这句话下面画着笔直的红线,触目惊心!徐震拿起这张纸时,手都在颤抖,额头上渗着冷汗,认识他的人从未见过他有这般紧张又沮丧的神情。是啊,他徐震是警界的信心所在,光他的名字就足以震慑群魔,也正是因为有他在,执行任务的其他警察才难免有几分松懈。可这一次,凶手竟然在他的眼皮底下从容杀人,逃逸。他身负一世盛名和一身武功,竟被人视若无物。 左富民颈中的伤口触目惊心,颈部一圈勒痕,因为新鲜而尚未发黑,无数个血点还没有连成一气,但法医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三四个小时后,这伤口将呈现出和前两起案件同样的瘀痕——那个神秘的“相”字纹。 左富民死在他的床上,身着整齐,表情平静,似乎在醉梦中,连疼痛都没有感觉到就被取走了性命。鞭器携带的毒液从数十个细密伤口同时注入,瞬间切断了他的大脑神经。 根据左小悦的说法,她进屋后帮父亲换上睡衣,把他在床上安顿好,又特地检查了所有房间之后,才回自己的卧室睡觉。睡梦中一切正常,没听见任何异响。直到天色微亮,觉得口渴,起床喝水的时候,经过左富民的房间进去看了一眼,才发现了这惨状。 现场气氛压抑,侦查的警察们个个神情沮丧,一阵忙碌,却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指纹、脚印、头发、皮肤碎屑……什么都没有,凶手似乎是凌空而来又凭空而逝。唯一有可能的线索,就是左富民卧室洗手间那扇半敞的窗户。但左小悦无法回忆起昨晚睡觉前是否关着,而且肯定地说左富民经常喜欢开洗手间的窗户透气。海湾大厦的外墙光滑垂直,从底楼攀上来完全不可能。如果凶手是从这个窗户入室,意味着他必须从顶楼借助工具下来,可经过侦查,楼顶同样没有任何的工具留痕。况且徐震所藏身的管控间正在洗手间窗户这一侧,凶手几乎不可能有机会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安放工具。 侦查结束,法医运走尸体。偌大的房间里安静下来,只留下一直僵坐的左小悦和一直忙碌不停的陈禹。陈禹终于忙完了所有让他有借口去忙的事,来到左小悦面前。他跪下来,两行眼泪同时流下,“小悦……”话刚出口,脸颊啪的一声脆响,已经挨了一记耳光。他忍着火辣辣的痛,“你打吧,你用力……” “滚!”左小悦歇斯底里地喊。 陈禹心如刀绞,痛得喘不过气。“我发誓,我一定会为他报仇!”缓缓起身,踉跄出门。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三 尚贤.2 2 案情会的气氛第一次如此凝重,凶手在11位训练有素的刑警眼皮底下杀人于无形,从容而遁,其中甚至包括名震公安系统的徐震,这简直是打了海门公安一记响亮的耳光。杨志得坐不住了,亲自参加案情会,要求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破案,并且当着徐震的面说了完全让人下不来台的狠话:“你们要是不行,我就向省厅、向公安部要人!” 刘炯顶着压力,率领大家一点点地理清思路。首先,调出发现左富民尸体之前,一直到他当天出门之间12个小时的所有监控录像,对进出这幢大楼的所有人进行排查。同时调用周边楼宇、道路的一切相关的监控录像,捕捉大楼外部的异常情况。接着,刘炯提供了一个新的线索:针对电视台当晚播出的关于左富民贿选的报道,宣传部门声称已经发文到各媒体,禁止报道。通过对电视台有关部门的核实,证实是台长王东扬不顾上级通知,强行播出的。经过进一步调查,发现了王东扬的动机,原来他的堂弟王六也参加了此次村长竞选,是左富民最强的对手。 有人提出质疑,“他这么做也许只是要借舆论打击左富民,行凶杀人的动机,他不见得有。” “正常的分析的确是这样,”刘炯点头,“但这个案子不寻常在于,凶手的作案准备时间太短了。虽然他是个顶尖高手,但是在我们这样严密的防线面前,我还是不敢相信有人能得手。所以我有一个假设,凶手是在我们赶到现场警戒之前就已经潜伏在那里了。大家不妨想象一下,有没有可能,凶手已经从王东扬那里得到了左富民的重要信息,包括节目播出时间,左富民的住址等等。假如王东扬知道凶手的行动计划,甚至是处于凶手的控制、逼迫之下,这是不是可以反过来解释,他为什么要顶着掉乌纱帽的危险,执意播出这个报道?” 众人议论了一会儿,赞同的意见占了上风。 刘炯继续说:“凶手的作案动机是传播墨子的救世主张,他很可能需要一个稳定可控的新闻源。这有两个好处:一是把作案的节奏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这会给他带来一种掌控一切的心理快感,这是妄想型人格的典型心理需求。” 众人点头。陈禹第一次感觉到,这刘炯年纪轻轻能坐上这个位置,的确有些真本事。 “有一个可控的新闻源,还有一个更大的好处,就是为他作案留出充分准备的时间。在新闻还没有播出的时候,他很可能做好了杀人的准备工作。除了左富民案,许大可案也是这样,因为大部分宾客都是在报道播出之前登上的游艇,凶手很有可能就混在宾客中间。” 杨志得皱眉,“你的分析很有道理,但都只是停留在推理上。而且王东扬也是副厅级干部……” “我们可以不把他当嫌疑人对待。我亲自上门去和他聊聊,这总可以吧?” 杨志得问徐震,“徐老师,你的意见呢?” 整个会议过程中,徐震一直神态黯然,甚至有些魂不守舍,似乎仍未摆脱见到左富民尸体时的震惊。他心不在焉地一点头,“不妨一试。” “好吧,那就请你亲自走一趟。” “没问题。”徐震看向陈禹,“你行吗?” 陈禹用力点点头。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三 尚贤.3 3 王东扬的家位于一处湖景住宅楼。徐震和陈禹敲门的时候,他正在超大的入户花园里打太极拳。他的妻子——一位年轻貌美的家庭主妇引着二人来到花园,看着王东扬打完一套七十二式陈式太极,坐下来说话。 因为左富民的报道事件,王东扬刚刚接受完宣传部的质询,现正处于停职反省阶段。他脸上带着中国文人遭贬时那种惯有的淡然而疲惫的神态,“你们想让我说什么?” “什么都行。和这几起案子有关的,想到什么说什么。”徐震说。 王东扬苦笑,“真没什么能帮到你们的。你们不会想和我探讨墨子吧?” 徐震盯着他,“也行。” “那好吧。那我想说,我不后悔。”王东扬有点出神,“如果左富民是因为我的坚持而被杀,我感到很遗憾,对他感到抱歉,但我还是要说,我不后悔。” 陈禹心痛如割,心乱如麻,他强摄心神听下去。 “我以前对墨子完全没有好感,我觉得他是伪君子,他倡导众生做凡人做不到的事,完全无视人的本性、人的感情。我不相信在如今的世界上还有人推崇墨子,甚至用这样一种极端的方式去推崇他。可是你们知道吗?我们的记者做了调查,案情在网上曝光之后,短短两天时间里,全市各大书店关于墨子的书全部卖断货,全国各大网上书店关于墨子的书也全部断货,其中大部分的订单都来自海门。” 徐震和陈禹都惊呆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墨子的主张是现代社会的一种需求。”王东扬兴奋起来,振振有词,“我们整天批判这个世界唯利是图、腐朽堕落,可我们每个人又做了什么!和别人有矛盾时没想过暴力解决吗?在朋友圈里发那些吃的喝的不是为了炫耀吗?碰到单位竞聘没想过拉拉选票吗?墨子的行为方式也许是极端的,但这种极端同时是一种标准,一种提醒,提醒作为个体的每一个人可以洁身自好,通过洁身自好去改造世界!这是墨子理论在今天的最大的价值!那些买书的人,我相信他们心里都有同样的认同,这种认同,是这个貌似唯利是图、腐朽堕落的世界里的美好的东西!” 徐震不动声色,等他的演说告一段落,“所以,你在这个杀人案里看到的,是美好的东西。” “我愿意这么想问题。” “你同情凶手吗?” “他的愿望是好的,但是以暴制暴触犯法律,我当然不赞成。” “我们先不谈法律,从你个人的感情上,你同情他吗?” 王东扬愣了一会儿,“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了。我告诉你,我对这个凶手一无所知,他的动机、做法我通通不知道。我只是在案子里看到了我想看到的东西,仅此而已,根本谈不上同情不同情。” 陈禹烦躁起来,不再迂回,直刺要害,“《海门观察》的播出内容,是不是要提前上报?” “当然要,这是程序。” “你有权指定播出的内容,是吗?” “是。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只有左富民的报道是我亲自指定的。” “为什么?” “因为新闻线索是直接报到我手上的。” “也因为你的堂弟是左富民的竞争对手,是吧?” 王东扬并不慌张,“事情出了,你们怎么想都可以。对我来说,能拿到确凿的贿选证据,这是一个新闻人的幸运,我必须对得起这个幸运。” “报道这个事的记者也是你指定的?” “是。” “张若熙刚刚被调到广告部,为什么指定她?” 王东扬也怔了一下,“张若熙是《海门观察》的一张脸,目前台里还没有人能取代她。她离开的这两天,收视率已经在下降。而且,这个报道不简单,可能还会有风险,必须让她这样经验丰富的记者出马。再说,别的记者也不愿意接。” 陈禹的心一揪。如果不是张若熙出马,换另外一个记者,录像带肯定会被左富民的人扣下,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了。但此刻箭在弦上,容不得他发感慨,只能紧逼不舍,“最近一个月你出过差吗?” “月初的时候去过一趟广州,怎么了?” “几号?” “记不清了。” “你一般下班回到家是几点?” 王东扬冷笑一下,“对不起,我不是嫌疑犯。你要是怀疑我,就先去把证据找来!” 陈禹眼中冒火,“要是找到证据我就不会问你了,我第一个宰了你!” 徐震眼看要失控,拉着陈禹站起来,“对不起,打扰你了,有需要的话我们再聊。” 王东扬瞪着陈禹,“你们这是干什么?我可以告你恐吓,你知道吗?!” “我就是恐吓你了!”陈禹还要发作,被徐震用力拉了出去。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三 尚贤.4 4 一出王东扬家,陈禹像掉了毛的斗鸡,再也打不起精神。上了车,徐震也不说话,任他在车上歪着,开着车穿街绕巷。 行至一个路口,正在等红灯,一个小女孩走了过来,手拿鸡毛掸子,不由分说地掸起前面那辆车的车窗。徐震一眼认出,这正是前天他给过一百块钱的那个小女孩。 那小女孩没有在前面那辆车要到钱。她显然经验老到,并不浪费时间,转身就向徐震的车走来。走到车前,她也认出了徐震,小脸一红,站住不动了。徐震已经放下车窗,又把一张百元钞票递了过去,小女孩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瞪大了眼睛,却不伸手。 徐震语声柔和,“快接着!” 小女孩这才伸手去接。徐震一指不远处,“去给他买点吃的,好吗?” 陈禹睁开眼睛,也认出了小女孩,一怔,顺着徐震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小男孩正坐在路边乞讨,那男孩光着上身,瘦得皮包骨头。小女孩接过钱,用力点点头。徐震眼中满是怜惜之色,轻声说:“乖。” 绿灯亮了,徐震和小女孩挥挥手,驾车前行。 陈禹木然地闭上了眼睛。 时已正午,徐震驾车拐进一条僻巷,在一家小饭馆门口停了下来。只见招牌上写着“老罗饭铺”,下面一行小一号的红字格外醒目:15岁以下少儿免费。 陈禹从没听说海门市还有这样一家特别的饭馆。跟着徐震进了饭馆,只见小小的店面里摆了五张桌子,每一张都坐满了人,看样子都是些孩童。每张桌上都摆着几盘家常菜,还有一大盘包子,孩子们正吃得兴高采烈。 徐震看样子常来,很多孩子都认得他,乱哄哄地打着招呼。徐震一路笑着回话,穿过店堂,来到了后厨。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徐震介绍,“这是老罗,这是我的搭档陈禹!” 老罗看了陈禹一眼,似乎略有惊讶,招呼二人来到一间挨着厨房的小屋,只见屋里有一床一柜,估计是老罗休息的地方,屋角还有一张桌子。徐震引着陈禹在桌边坐下,“老罗,给我们弄两个小菜,再来一盘包子。” 老罗很快张罗了两个凉菜,徐震又掂出来一瓶白酒,直接倒在两个大杯里。 陈禹摇头,“我不喝。” “我想喝。” “你不是戒了吗?” “可我今天想喝。”徐震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酒气从他口里弥漫出来,冲入陈禹脑中,突然刺激得他很想喝。他抓起酒杯,也喝了一大口,热流在体内一涌,不知怎的眼睛忽然一潮,急忙用力眨眼。 “吃点再喝,不然醉得快。”徐震看在眼中,夹了个包子给他。 陈禹抓起包子,大口嚼着,用力吞咽。 徐震慢条斯理地喝着酒,待他把一个包子吃完,忽然问:“今年多大了?” “二十五。” “好年纪,正是我当刑警的年纪。来,”徐震举杯,“敬好年纪!” 两人碰了一下。徐震酒兴甚高,这一口竟喝得见了杯底。陈禹一仰脖,跟着喝干。热流在体内四散,他顿觉身体松快了不少,心里也不那么堵得难受了。 徐震倒满两杯酒,“说说吧。” “说什么?” “什么都行。说出来就舒服了。” 陈禹点点头,盯着酒杯发了会儿呆,缓缓开口,“我不是什么富二代,我爸妈都是农民,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他们出门打工。” 徐震微微一怔,点点头。 “虽然穷,可那些年是我最快乐的日子。”陈禹的眼泪忽然止不住地涌了出来,一时说不下去。 徐震静静地看着他,眼中尽是柔情。 陈禹终于平静下来,继续说,“我十四岁的时候,我爸突然失踪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没人知道他为什么离开,没人知道他是死还是活。没过多久,我妈……也死了。” 徐震一震。 “我妈在建筑工地干活儿,为了多赚点钱,她干和男人们一样的活儿。她是被一部失控的升降梯害死的,死的时候还叫着我的名字,从口型我能看得出来。”陈禹又努力平静了一会儿,继续说,“这个工程是左富民的朋友的,他帮着处理后事的时候,收养了我。” 徐震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他那会儿也不是很有钱,却给了我最好的条件,让我吃穿不愁。可惜我不长进,没能如他的愿上一所好大学。但他一点也不嫌弃我,他由着我,让我爱做什么做什么。后来,左小悦喜欢上我,要和我在一起,我不敢,是他鼓励我去尝试。”陈禹出了会儿神,“我想,就算是我亲爸,也不会比他对我更好。” 两人默默举杯,喝了一口。沉默半晌,徐震开口,“要是你爸妈还在你身边,你会是今天这样子吗?” 陈禹缓缓摇头,“绝对不会。我会拼命读书,会考上一所最好的学校,找一份最赚钱的工作,努力打拼,出人头地,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徐震愣了一会儿,缓缓开口,似乎很吃力,“左富民不是比你爸对你还好吗?” “不,不一样。我爸妈不在了,我的天塌了,没有天,没有方向,我的任何努力都没有意义,毫无意义。”陈禹的心中忽然有种从未有过的清晰,“左富民对我很好,但他不能给我一片天。所以我任性、胡来,我做了太多讨人嫌的事,那不是我的本性,可是我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命令我这么做。这两年,年龄大了,我开始意识到,这,兴许是我对我爸妈的一种纪念方式。” 徐震声音干涩,“原来如此。” “我想他们,可我忍不住埋怨,埋怨他们为什么抛下我一个人!我想让我妈看看:要是你还活着我就不会这样了!我想让我爸知道:除了你——我不会再有……一个爸。” 徐震愣愣地看着他,似乎听呆了。 “这两年,我已经在慢慢改了。我意识到,左富民也在努力给我一片天,他是真心的。可是我才刚刚能接受,这片天,又塌了……”陈禹抓起酒杯,慢慢喝下一大口,长吁一口气,忽然笑笑,“老徐,说出来还真舒服。” 徐震愣了半晌,缓缓开口,“我儿子要是活着,今年刚好二十岁。” 陈禹心中一动,意识到他要讲自己的故事了。关于徐震的家事,他曾经问过胡春强和其他老一些的警察,但所有人都告诉他,这是徐震心底最隐秘的事情,没有人能获知。 “咱俩挺像,我老婆和儿子……也都不在了。”徐震喝了一大口酒,呼出一口气,“好吧,今天就给你讲讲。”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三 尚贤.5 5 “那一年,我刚刚40岁。那会儿的我算是意气风发吧,公安系统所有的奖都拿遍了,名气可比现在还要大。回想起来,当时可真是狂得可以,傲得可以。不过我也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狂,因为我有资格狂。 “就在这一年,我查办了一起贩毒案。案子破得很顺利,很快就锁定了嫌犯。那一天,我得到了嫌犯的落脚点,因为时间紧迫,我单枪匹马地上门抓捕。那嫌犯也不简单,手下养了一批喽啰,都愿意为他效死力。我当场毙了两个伤了五个,可还是让他溜了。我开车紧追,来到高速路上。一旦上了路我就不急了,我那辆普桑还是新车,刚刚改装过,油箱能连跑一千公里,在高速路上没有人能耗得过我。要是下了高速就更好办了,那一带都是山区,你也知道这车跑山路的性能。所以,我心情很轻松,他对我来说,已经是瓮中之鳖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他要我放过他,开出一大堆条件。我什么样的条件没见过?当即挂了电话。可他紧接着又打过来,这回,他告诉我,他已经派了杀手到我家,现在就在家门外,我要是不放手,就一命换两命。我儿子还不到5岁,他这么说还真是把我吓到了。这个人在黑道中很有影响力,他差遣高手帮他杀人越货,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他说的话我信。还好,我从前吃过类似的亏,这回还真防了一手,我已经事先让人到我家保护老婆和儿子了,以这个人的身手,不管他派什么样的杀手来,我都不会担心。 “所以我不理会他,没等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可是过了一会儿,电话又来了,这回来电话的……是我派去保护我老婆孩子的人。” 徐震抓起酒杯,一仰脖儿,一饮而尽,抹抹嘴,呼出一口气,继续说下去。 “这个人要我放了那嫌犯。他说了一大堆原因,但我一句也没听清楚。我气炸了,气疯了,我不顾一切地向那嫌犯的车撞去。这是我最疯狂的一次飙车……总之,我追上他的时候,他已经吓得把车停在路边了。 “我拿出手铐要铐他。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要我接电话,他说我要是不接这个电话,将会悔恨终生。我知道这是谁打来的,也知道他会怎样要挟我。呵呵,对,就是我派去的那个人,他已经成了杀手。我在那一刻,犹豫了……” 徐震眼望虚空,似乎回到了十五年前的那一刻。他脸上肌肉微颤,充满痛苦。 “其实我当时还有很多种选择,就算我真的放了他,也一定有办法再抓他一次。……这些年我反反复复地想,我当时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是什么原因让我那么做……后来我知道了,是我眼前那个人的眼神。那么嚣张,那么阴险,那么不屑,就好像在赌局上看透了我手里的牌!我受不了!受不了!我一把把手机摔得粉碎!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我也立刻就知道,我错了。 “我把他铐起来,押到车上,开车往家里赶。路上,我给杀手打电话,电话通了……却一直没有接。我不停地打……” 徐震泪下成行,喘息了好一会儿,喃喃开口,“我再也打不通了。” 沉默良久,陈禹轻声问,“后来呢?” “回到家,全烧光了。” “那,嫌犯呢?” “我当场杀了他。这是我干警察三十年唯一一次受处分。” “杀手呢?” 徐震沉默半晌,“我找了他整整三年,终于杀了他。” 陈禹呆呆地看着徐震,他似乎一下子又老了十岁,凄凉、无助、痛悔,和他相比,自己还算不上世界上最痛苦的人。他试图安慰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徐震沉默片刻,恢复了平静,“你因为左富民的事责怪自己?” 陈禹愣了一下,“你告诉我,已经发生的,都是合理的。” “是,你是什么人,决定了你做的事。” 陈禹默默咀嚼着这句话。 “我是什么人?是英雄,是模范,”徐震似在喃喃自语,摇头苦笑,“是尊严比什么都重要的狗屁英雄……” 陈禹的思绪悄然蔓延:我呢,我爱的是什么? 两个各怀心事的男人相对无言,直到徐震的手机响起。电话那边像是在汇报工作,说了好一会儿,徐震静静地听着,说声“知道了”,挂断了电话。 陈禹忙问,“有进展?” “嗯,那张纸有问题。”徐震解释,据技术科化验,那张出现在左富民尸体上的书页虽然也是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墨子》,排版大体相同,但纸张化验却显示,它是1991年出版的版本,而杜峰和许大可命案现场发现的书页,出自1982年的版本。这意味着一种可能性:刺杀左富民的人和前两起案件的凶手不是同一人,而是借题发挥,把刑侦的思路引到这起以墨子为名的连环杀人案上。也就是说,左富民案可能是一起单独的命案,凶手的动机与墨子无关。 陈禹一惊,“假借墨子?” “嗯,调查发现,凤巢村已经被列为全省老年社区的试点示范村,这意味着在未来三年内,将有20个亿左右的财政资金投入到这里。这么巨大的利益,背后的可能性会有很多。” 陈禹陷入了沉思。 徐震起身,“走吧,先别想了,你脸色太差,回家睡一觉,醒了再来找我。”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三 尚贤.6 6 老罗开着普桑车,载着两个醉醺醺的男人上路。车来到一个路口附近,路边忽然有人朝他们挥手。陈禹认了出来,正是刚才那个擦车的小女孩。徐震放下车窗,笑吟吟地挥手。陈禹心中一动,突然脱口而出,“停车!” 老罗不明所以,把车停下。小女孩走过来,陈禹跳下车,伸手掏出钱包,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蹲在小女孩面前,把厚厚一叠钞票递过去。 小女孩惊呆了,用力摇头,后退了一步。 “你叫什么名字?”陈禹柔声问。 “邱,邱婷婷。” “婷婷,拿着。” “我不要。” 陈禹轻轻拉过她的手,掏出笔,在她手心写下自己的手机号,把一叠钱放在上面,“别干这个了,买个手机,给我打电话。”他轻轻拍拍小女孩,起身走回车里。 徐震和老罗默默地目睹了这一切。徐震叹口气,“你这么做,不是惯坏了这些人吗?” 陈禹面无表情,“有钱任性,不行啊?” 老罗踩下油门儿驶出。陈禹从车窗回望,那邱婷婷双手紧紧抓着钱,一动不动地站着发愣。 陈禹回到住处,头昏昏沉沉,身体发软,却一点睡意也没有,脑子里乱哄哄地拥堵着关于案子的种种线索,几乎快要爆裂了。他从床上跳起来,跑了出去,无论如何,他要找点事情做,否则会疯掉的。 他跑到街上,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听到司机问去哪儿,脑子里不知怎地蹦出一个场景,嘴上说了出来,“图书馆。” 出租车直奔图书馆。他有点奇怪自己怎么会想到图书馆,难道是刚才徐震提到的那本《墨子》引发的联想?或者是想到了《七宗罪》里的场景?迷迷糊糊地想了一路,只听司机说:“到了。” 陈禹在海门生活了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进图书馆。好在工作人员的职业素质很高,他亮出警察身份,得到了很好的配合,很快找到了他想要的情报。 工作人员是个热情的大学刚毕业的女孩,看着电脑上的查询结果向他介绍,“这本商务印书馆1991年版的《墨子》,我们馆一共有两本,其中一本在2003年被借出,至今没还。另外一本一共被借阅过19次,上一次被借出是三年前,”她笑了笑,“显然不是什么受欢迎的书。” 陈禹点点头,“最近被借出过吗?” “前天被借出了。” “什么人借的能查到吗?” “能,是一个叫李东的人,咦,巧了,也是你们公安局的,你们最近都在研究墨子啊。我听说是有一个连环杀人案,杀手是墨家,你是在查这个案子吗?”女孩现出兴奋的样子。 陈禹嗯了一声,“麻烦你再查一下其他和墨子有关的书,借阅情况怎么样。” 女孩埋头查询,忽然轻呼一声,“哇,馆里一共37种和墨子有关的书,在两天之内全部被借出去了!” 陈禹心中一叹,王东扬所说不假,海门市果然已经出现了一股“墨子热”,那个杀手如果真是在宣扬墨子,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是,得出这个结论对案件的调查并无帮助,陈禹略感失望,说声“谢谢”,转身走出。快走到大门时,脑中忽然又闪出一个念头,心中一动,疾步走回,“不好意思,你刚才说那本1991年版的《墨子》,其中一本在2003年被借出了?” “是啊。” “一直没还?” “是啊。” “麻烦你再查一下,借书的人是谁?” “没问题,”女孩再次输入查询指令,“借书的人名字叫——王东扬。” 陈禹头皮突然一阵发麻,转身就跑。那女孩吓了一跳,惊得合不拢嘴。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三 尚贤.7 7 陈禹大步奔出图书馆,顾不得向徐震汇报,打了辆车直奔王东扬家。他按响门铃,王东扬刚一开门,他一脚把门踹开,手中枪已经抵住了王东扬的脑袋。 “你干什么!”王东扬惨叫。 “书呢!”陈禹吼着,一边用枪推着他走进客厅。王东扬的妻子从阳台跑进来,见状惊叫一声,吓得发抖。 “你疯了!什么什么书!” “1991年版的《墨子》,你在图书馆借的!是不是!” 王东扬浑身一震,“是,是我借的!那又怎么了?” “书呢?” “丢了!” “我数三声,你拿不出我就毙了你!”陈禹恶狠狠地瞪着他,“一!” “你变态!” “我说过要是找到证据,我第一个宰了你!” “什么证据!” “左富民身上的纸就是从这本书上撕下来的!二!” “左富民是你什么人!” “我是他儿子!”陈禹怒吼,啪的一声打开枪栓。 “我知道书在哪儿!”王东扬大叫一声,脸色惨白。 “拿来!” 王东扬定定神,“书不在我这儿,我可以带你去。” “别耍花样,走!”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三 尚贤.8 8 王东扬引着陈禹来到海门大学教师公寓,敲响了一个房门。 开门的是一位方届中年的女人,戴细边眼镜,面容斯文,标准的女教授的模样。“我叫柯青萍,我猜你是为了那本书来的。” 陈禹忽然想了起来,张若熙曾说过,她找的那位国内研究符号学的权威,好像就是海门大学的柯教授,“是不是有个电视台的记者找过您?” 柯青萍点头,引着二人来到客厅坐下。“你们运气不错,张若熙给我看的那个相字纹,就是我在河南鲁阳的一个小村子发现的。我还曾经专门发过一篇论文,可惜关于墨子的研究实在太冷门,你们不会看到这篇文章。” 王东扬突然插嘴,“要是这论文发在今天,你就可以上《百家讲坛》了。” 柯青萍淡然一笑,“上《百家讲坛》那么重要吗?” “至少,可能会避免这宗杀人案。” 陈禹从二人对话的神态语气,感觉得到他们非常熟悉,他对《百家讲坛》没兴趣,直截了当地问:“书呢?” 柯青萍起身到书柜前,取出一本厚厚的书,放在陈禹面前。那书正是从图书馆借出的,上面还有图书馆的标签和感应芯片,整本书纸质柔软,空白处不时出现文字标注,看来已经被翻过很多遍。陈禹翻到记有“贤者举而尚之,不肖者抑而废之”的那页,却完好无损。显然,左富民案和这本书没有关系。 他把书推还给柯青萍,默然一会儿,盯着王东扬:“为什么借书不还?” “因为当时她很需要这个版本的书,市面上又买不到,她本人刚来海门,还不能去图书馆办证,所以我帮她借了书。”王东扬笑笑,“反正我的图书证是他们馆里免费给办的,我也用不上。”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有必要吗?你也没问我。” 陈禹想了想,“你对墨子的了解超出普通人,提到墨子的时候你的情绪很激动,我想知道为什么。” 王东扬耸耸肩,“这和案子有关吗?” “我不知道,也许有。” “等你确定有的时候再来问吧……” 柯青萍突然开口,“告诉他吧东扬,这孩子不容易。” 陈禹心中一凛,惊异地看着两个人。 王东扬愣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好吧,她是我的情人。” 陈禹震惊无语,柯青萍却从容淡定,看向王东扬的目光中充满温柔。 “我当时已经成家了,也有了孩子,可是,我们还是抵不住爱情的诱惑,在一起了。”王东扬出神地看着那本书的封面,好像那是一个时光影像机,正在播放曾经的故事。“那会儿她刚刚到海门大学读博士,我刚刚在电视台当上专题部主任,我们的事业和爱情都在最好的时候。我们相约厮守一辈子,我计划好要离婚,哪怕净身出户,哪怕丢了职务和饭碗。我是认真的,非常认真,我已经去请离婚律师了。可是——可是她的博士研究课题,是墨子。” 三人沉默一会儿,王东扬突然激动起来,“墨子!她开始反反复复地和我谈墨子!谈什么兼爱!她要有墨子一样的大爱,她说她离开我才是爱我!”他突然抓起面前的书,狠狠甩了出去,瞪着柯青萍,“可我还是离了婚!我要告诉你我自己知道什么是爱!我不需要墨子来告诉我!” 柯青萍低下了头。 王东扬痴痴地看着她,“可是,你中毒太深了,你还是坚持你的爱……青萍,你……”他说不下去了,沉默一会儿,走过去把书捡起来,回到座位,“所以我讨厌墨子,很讨厌。讨厌他的虚伪,讨厌他的爱的说教。直到这个案子出来,让我重新思考,让我开始觉得,我们为什么不能接受这个世界上有圣人呢?我们需要这样一个圣人,而且也许,真的有呢?”他渐渐平静下来,目光悠远,神思飘飞。 陈禹点点头,站起来,“对不起,打扰了。” “等等,”柯青萍忽然叫住他,“这个案子,你觉得还会继续吗?” 陈禹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 “我整天坐在书房里,无从知道凶手是什么样的人。不过从我的研究角度分析,要是还会继续的话,一定还有两起案子。” “您说!” 柯青萍拿出一张白纸放在面前。“墨子的主要社会主张有两个层面,一是关于人的日常行为的,要求人们勤俭节约,即节用。”她说着,在纸上写下“节用”二字。“二是关于社会管理的,要求任人唯贤,即尚贤;要求思想统一,即尚同。这两个层面各自向纵深延伸,就是他的两大经典主张,一是关于人的心灵修行的,要求爱无远近等差,即兼爱;二是关于国家之间的相处的,要求和平止战,即非攻。”说到这里,柯青萍面前的白纸上出现了这样一排字: 兼爱节用尚贤尚同非攻 柯青萍显然一直在关注发生在海门的这个案件。“已经发生的三起命案,一,非攻;”她说着,在“非攻”二字下面注上阿拉伯数字“1”,“二,节用;三,尚贤。如果我的推测不错的话,接下来的两起案子的排列是:四,尚同;五,兼爱。”她边说边标注,说到这里,纸面上出现这样的排列: 兼爱节用尚贤尚同非攻 52341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顺序呢?”柯青萍说着,在1和2之间画了一条上弧线,接着是从2到3、4的一条直线,接着是从4到5的一条下弧线,于是,纸面上出现这样的图形: 柯青萍看了看一脸惊奇的陈禹,“这是因为,这个形状,就是巨子令的形状。” 陈禹这些天颇读了些有关墨子的书,知道巨子令是历代墨家大首领,即巨子的信物,巨子凭借巨子令传递号令,墨家弟子见令如见巨子本人。想不到这被赋予了无数想象和传说的东西,竟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形状。 “巨子令相传是黑铁所铸,由两瓣对称的弧片组成,平时合二为一。有重大任务时一分为二,执行任务者执其一,完成任务后还令归位,其功用和古代军队中的虎符类似。”柯青萍指着纸上的图形,“你看,这正是一个完整的巨子令正在拆开的样子。” 陈禹凛然,如果她的分析是对的,那这杀手显然在行动之前是经过了极其周密的策划。他忽然想起了徐震曾说过的一句话:有的杀手会故意在犯罪现场遗留物件,遗留的方式往往是经过特别设计的,用来传达某种信息。难道,这位杀手连杀人的顺序都经过了特别设计?他要传达什么?正在拆开的巨子令,是不是在警告这个世界? 这时,只听王东扬缓缓说出他正在想的话,“巨子令已出,违道者杀。” 小小的客厅里突然静极了,陈禹觉得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似乎什么地方有一双眼睛,正冷冷地盯着他,盯着这个空间,盯着这个世界。柯青萍和王东扬同样神色凛然,似乎同在体验着这种感觉。 陈禹甩甩头,率先摆脱这糟糕的感觉,“按照你的思路,那接下来就是尚同了?” 柯青萍点头。 “您怎么理解尚同?” “墨子主张一同天下之义,希望把天下人的思想统一起来,认为这是行政管理之根本,这就是尚同。” 王东扬哼了一声,“这不是焚书坑儒吗?” “不,墨子从来不主张粗暴的思想统治,”柯青萍拿起桌上的书,翻到一页,“看这里,他说,只要为政者对人民疾爱而使之,致信而持之,富贵以导其前,明罚以率其后,就一定能实现尚同。所以,他的理想是先树立一个规范,然后用赏罚分明的管理去维护它,这样自然就能达到思想的统一。很多人认为墨子是黑帮头子,是暴动者,其实,他是那个时代最有现代法制精神的大师。他最大的问题,就是过于高尚,领先世人的普遍水准太远了。” 陈禹脑子里全是同一个问题:“那破坏尚同的人,就是破坏了思想统一的人?” 柯青萍神情严峻。“尚同是一个复杂的概念,不像节用、非攻的所指这么明确。所以,很难说。” 陈禹心思急转,“假如你是凶手呢,你会怎么想?” “我会找一个最能引起社会关注的目标。” “什么目标?” “媒体。” 陈禹和王东扬同时大惊,“媒体?” “这只是我的假想,”柯青萍看着王东扬,“在墨子看来,尚同实现的基础是信任。思想传播靠的是媒体,维持社会公信也要靠媒体,如果媒体失去了公正坦诚,就毁掉了信任。” 王东扬哂然,“你想得太多了。” “三起杀人案,三个死者的行为都是从你的节目里曝光的,网上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你身为最主要的媒体一声不吭,”柯青萍担忧的神色中有一丝责备,更多的是担忧,“这是尽责吗?” 王东扬摇头,“你是在拐着弯儿骂我吗?” 陈禹突然一震,一个强烈的念头冒了出来,触电般地蹦起来就往外跑。 柯青萍和王东扬都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谢谢!”陈禹不回头疾跑。 王东扬大叫,“拜托,他是个杀人狂,他只是编个理由杀人,他才不会琢磨什么尚同!你们都被他吓着了!” 陈禹冲出房间,砰地关上了房门。 房间内一下静了下来。半晌,柯青萍回过神来,缓步向外走。 “青萍,”王东扬痴痴地看着她的背影,“这些年,你还好吗?” 柯青萍眼眶一热,不愿让他看见,疾步走出书房。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四 尚同.1 1 陈禹奔出大门,天已经黑透了。他拨通徐震的电话,把刚才柯青萍的推测简单说了一遍。 徐震不动声色,“那你的意思呢?” “我觉得,凶手可能会对媒体人下手,张若熙可能就是目标!” “那个教授是在钻牛角尖,你钻得比她还深。” “可是万一呢?” “你太累了,回去睡吧。” “不,我要去找她。” “就算找她,也不是因为尚同。” 陈禹愣了一下,“什么?” “你不是培养她当诱饵吗?” 陈禹心中一凛。的确,张若熙作为唯一的消息源,曝光了前两起案件里的墨子训条,而左富民案发至今,张若熙仍无动静。一念至此,他心中掠过一阵恐慌,“没错……” “你要真想去的话,我陪你吧。” 陈禹心里一暖,“谢了。” 两人在张若熙的小区碰了面,一起走向她的住处。 陈禹一副担心的样子,“要不要通知队里,多叫一些人来?” 徐震摇头,“诱饵本来就是咱们两个人的事,何必牵扯其他人?” “可是就咱们俩……” “何况以凶手的身手,多几个人也没有意义。你是不相信我吗?” 陈禹不说话了,他想起了左富民的死。多几个人,的确没有意义。 张若熙开了房门,乍见陈禹,脸上顿现惊喜之色,不过这神色一闪而过,她看见了陈禹身旁的徐震。 陈禹是公事公办的语气,“我们奉命来保护你。” 张若熙故作轻松,“这么说,我这诱饵当得还挺成功?” 对面的房门忽然开了,阿变坐着轮椅出来,手里紧握着拐杖,“怎么了?” “没事没事,他们是警察,问我点事。” “要我陪你吗?” “不用,你快回去睡吧。”张若熙把门打开,“进来吧。” 陈禹走入房间。徐震回头看了阿变几眼,跟了进去。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四 尚同.2 2 徐震观察着房内格局,“你只管关门睡觉,别的什么都不用管。还有,”他掏出手枪递给张若熙,“拿着这个。” 张若熙紧张起来。徐震笑笑,“有备无患,会用吗?” 张若熙点点头,接过枪,走到陈禹面前,一脸关切之色,“左富民的事,我很遗憾。” “和你没关系,快去睡吧。” 张若熙深深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不再说话,走进了卧室。 陈禹走到客厅大门口,摩挲着门锁,“这锁,应该不那么容易打开吧?” 徐震观察着他,“你很紧张。” 陈禹轻叹一声,“你呢?” “我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和你一样紧张。一开始我恨自己没出息,后来渐渐明白了,紧张是个好东西。” “为什么?” “因为紧张,你才会更敏感。” “但过分敏感不是好事。” “为什么?” “因为会加剧消耗。” “没错,所以这个时候要做的不是对抗紧张,而是保持适度紧张。” 陈禹顺着徐震的思路,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放松了不少,明白他是在引导自己转移注意力,由衷地点点头。 徐震一笑,知道他明白了,把话题引回门锁,“如果他真是墨家弟子,开这个锁两秒钟都用不了。” 陈禹让自己跟着他的思路,“不可能,你也是电影看多了吧?” “别忘了,墨家从一开始就是工匠的组织。” “这我知道,墨子是个科学家,可那是两千多年前的事了。” “别小看小孔成像什么的,在当时那可是世界级的科技。墨家虽然后来式微,但历朝历代的知识储备一直在增加和传承,所以历代最优秀的科技精英也很容易被墨家的这一点所吸引,而加入墨者行列。如此代代相传,知识结构也不断更新,如今墨家的科技水平,我觉得怎么夸大都不为过。” 陈禹摇头,“可是两秒钟开一个锁,怎么可能?” “你听说过赵典吗?” 陈禹想了起来,这个名字他在入职前的短期培训班上听到过,是位开锁的大行家,人称“锁神”,人已经在十几年前的一次反恐行动中死了。培训班之所以把锁神搬出来,就是为了告诉这些菜鸟警察,现在窃贼已经进化到了什么程度。可惜那位授课的老师口才不好,当场被陈禹等一干学员质疑围攻,而草草收了课。此刻赵典的名字从徐震嘴里说出,陈禹一凛,“‘锁神’?真有这个人?” 徐震点头,“他就是墨家弟子。” “那,他开锁的那些传说……” “都是真的,他开这种月牙锁连一秒钟都不用。” 陈禹惊得合不拢嘴,不自禁地看看门的方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曾经有幸听一个人说过,这个人也是墨家传人。” “是什么样的人?” “我答应过他,不能说。” “明白,墨家被打击惯了,行事难免小心谨慎。” “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墨家最看重的还是自己那一套教义,至于这些在外人看来神乎其神的秘技,在他们看来反倒是末流,不愿意去张扬。” 陈禹忽然苦笑,“墨家要是这么厉害,咱们守在这儿不是也白搭?” “未必。能开这把锁的墨者,武功未必高。武功高的,未必能开锁。” “为什么?” “墨子惊才绝艳,涉猎极多,墨家早期是科技、武功、文章、辩术共传的,但数世之后,知识积累远远超出了人力所能穷尽,再加上局势所迫,便分成了数支,每一支侧重于某一领域。所以,已经不会再有墨家前辈那样的通才了。” “墨家的武功又能高到什么程度?” “聂政和荆轲知道吗?” “当然,”陈禹一惊,“他们是墨家?” “是。” “可他们武功一般哪,要真那么厉害,秦始皇哪还能活命?” “没错,这也正是墨家巨子们心头的遗憾。当时战乱纷飞,墨家为止战培养刺客死士,着重训练的是人的精神意志和胆量,但武功并非墨家所长。此后各代巨子有意增强武功的修习,日积月累之下,一直到了西汉中期,终有所成。当时有位巨子叫胡非子,他依靠前人留下的武功秘术和自身的天分,终于修成一位不世出的武功大高手。胡非子的弟子中有位叫革离的,专习武功,无睱旁顾其他,终于也成为一代高手。胡非子晚年时突然悔悟,觉得门人沉迷武功,反而会干扰修行和传道,于是将尽得他武功真传的革离逐出墨家,只选择了一些强身健体和防身的武功传至后世。革离无端被逐,心里不服气,于是自创一派,也自称墨者,成了墨家的一个分支。他要向师父证明,高强的武功不仅不会妨碍传道,还会帮助传道。只可惜,他的学养见识毕竟比胡非子差远了,他死后没多久,这一支墨家,便演变成了一个唯利是图的秘密杀手组织。由于墨家组织形式严密,这一支墨家竟也能辗转流传下来。” 陈禹难以置信,“你是说这样的墨家杀手今天还存在?” “而且武功更强。” “这也是听那个墨家弟子说的?” 徐震默然一会儿,露出了疲倦的神情,看看表,“太晚了,你去休息一下吧。” 随着徐震的语声,一阵倦意真的袭来,陈禹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哈欠。他连日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此刻忽觉再也支持不住,却还是摇摇头,“我不睡。” 徐震把他推到书房,把一个小无线耳塞塞到他手里,“外面有动静我会通知你。” 陈禹坐在书桌前,环视着满屋子的张若熙的画,徐震伸手把灯关了。黑暗迅速催起陈禹的困意,强撑着眼皮,却终于支撑不住,沉沉地睡去了。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四 尚同.3 3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耳塞中忽然传来敲击声,陈禹惊醒。睁开眼,眼前漆黑一团,刚要说话,徐震压到极低的声音传来,“别出声,别出来。” 陈禹心中一激灵,一下子完全清醒了。他抽出腰里的枪,轻步来到门口,把门打开。他的眼睛此时稍微适应了黑暗,可以看见徐震的身影紧贴在客厅大门的边墙上。再仔细听,一阵极轻微的拨弄金属的声音传来,真的有人在开锁。 陈禹一颗心狂跳起来,握枪的手不自禁地有点发抖。徐震转头看过来,虽然看不清表情,但陈禹感觉得到他的笑容,心一下子不慌了。他深吸一口气,强令自己放松,就在这时,大门传来咔的一声轻响,接着,门徐徐从外推开,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飘了进来。 陈禹大气也不敢出,紧贴着门框,一点一点地抬起握枪的手。突然灯光大亮,陈禹眼睛一阵刺痛,本能地闭眼,再睁开眼时,徐震已经站在杀手身后两米远的地方。 从陈禹的角度可以看见杀手的脸,这是一个40来岁的中年男子,一身灰色中式轻装,面容阴鸷冷静,虽遭变故,脸上却没有一丝慌乱。 “动一动我就开枪!”徐震沉声喝道。 陈禹却看得到徐震手中空空,他的枪早已给了张若熙。霎时间,他忘记了徐震的嘱咐,一咬牙,推门蹿了出来,双手握枪,枪口指向杀手的胸口。 徐震瞪了陈禹一眼,似在责备,冲杀手低喝,“手抱头!” 那杀手缓缓举起手,脸上忽然绽出一抹阴笑,“徐震?” 突然间,徐震如遭雷震,神情大变。就在这一瞬间,杀手突然急退,他并不转身,却像早已看清身后的每一个方位,电光石火之间已经退到徐震身旁,长臂一探,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抢入徐震肘间,五指一张,扣向他手腕。徐震身经百战,乍遇巨变却不惊乱,喝一声“找死”,见招拆招。但此人动作实在太快,“死”字还未出口,就觉小腹一痛,接着手腕剧痛,紧跟着胸口一股猛力袭来,身子砰的一声飞了出去,撞在另一侧墙上,重重地跌在地板上,喉头一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这一切虽然都看在陈禹的眼中,但快到他的大脑无法解读,他只觉得眼前花了一下,然后就静止了。徐震已经倒在地上,那杀手轻步走向徐震。 陈禹忘记了恐惧,上前一步,厉喝,“站住!” 杀手像是没听见,轻轻一晃,已经到了徐震身前。 陈禹知道他自恃武功,根本不把自己和自己手里的枪放在眼里,他深吸一口气,瞄准杀手头部,手指紧紧扣住扳机。 杀手盯着伏在地板上呕血喘息的徐震,声音阴森,“抱歉,我……” 突然间,徐震暴起,大喝“开枪!” 陈禹来不及想,应声开枪。这一下遽变横生,杀手身子一晃,肩膀中了一枪。陈禹正要射出第二枪,忽然眼前又一花,随着一声奇异的金属破空声,只见一个东西迅捷无伦地蹿来,他避无可避,颈部一痛,随着一股大力向旁跌倒,头接触到地板的一刹那他才看清楚,缠在自己颈间的东西是一条金属软鞭!他脑中惊呼,本能地去抓颈间的鞭,去抬手中的枪,可是,他突然间动不了了,连一根指头都抬不起来。他想喊,喉咙却紧紧的,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他的身体一下子被锁住了,除了看和听,什么都做不了。突然间,他认出了鞭梢上的图案,那金属的纹理闪着冷光,正是“相”字纹。 陈禹从中鞭到倒下只是一眨眼的事,这一眨眼之间,徐震趁杀手略微分神,一个翻滚,扑到陈禹身旁,抓起他手边的枪,一枪射出,杀手胸口中弹,轻晃一下,一纵身掠到沙发后。 就在这时,卧室门突然开了,张若熙圆瞪双眼,双手握枪,一边环顾,一边大喊:“陈禹!你怎么了!” 陈禹急得在心里大骂笨蛋,却发不出声。徐震刚叫出一声“退”,只见一股灰烟急掠过去,他连开两枪,全都落空,杀手已经贴在张若熙身后,单手扼住她喉咙,另一手抢过枪,指住了徐震。 徐震刚才身受杀手一掌,伤势不轻。他勉力调息,缓缓站起来,两只持枪的手却稳稳的。那杀手中了两枪,伤势也不轻,不敢恋战,扼着张若熙一步步向门口退去。 陈禹奋力想出声,却连呻吟都发不出来,急得眼泪流了出来。 徐震艰难地一步步随着杀手往前挪,嘴角不断地渗出血,手里的枪却始终稳稳的。 杀手挟持着张若熙退出大门,伸手把门关上,松开张若熙,正要转身,忽然间,一阵很遥远很熟悉的声音传来。那声音至轻至柔至缓,是人世间没有的声音,但他知道那是死神在吟唱。他在死者的弥留时刻多次听到过,他知道自己也终将迎来属于自己的吟唱,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刻会在此时出现。 随着这吟唱,一支锋锐的枪尖从他喉头处冒了出来。速度太快,尖细的枪尖上没有一丝血,光亮得能映照出他身旁张若熙惊恐的脸。他没有丝毫犹豫,握住枪尖一拗,竟把枪尖拗断,闷喝一声,转身投了出去。 阿变的防盗门是双层铸铁夹着混凝土所制,竟被这枪尖完全击穿。 门内传出一声痛苦的惊呼。 杀手咚的一声栽倒在地,一动不动了。鲜血如注,立刻染红了楼道。 张若熙愣了几秒钟,终于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扑到阿变门前,透过防盗门上开着的小窗往里看,只见阿变软软地瘫在轮椅上,胸前扎着那杆细细的枪,鲜血已经染红了衣裳。她哭着用力拍门,“阿变!阿变你怎么了!” 门里传来阿变虚弱的声音,“我不想死……” “开门!开门!” 阿变挣扎着用力转动轮椅,来到门前,吃力地把门打开。张若熙被眼前的情形吓坏了,一边用手去捂枪口,一边手忙脚乱地拿出电话呼救。 徐震缓缓挪了过来,看着杀手的尸身、防盗门上的洞和阿变胸前的标枪,脸上写满了震惊。 阿变看着浑身颤抖的张若熙,露出一丝微笑,“我没事,抱抱我我就好了。” 张若熙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轻轻搂住他,“你不会有事的。” “我好困,我好想就这样睡……” 徐震挪过来,“孩子,现在不能睡,睡了就醒不了了。” 阿变的眼皮一点点地合上。 徐震察看他的伤势,伤在右胸接近肩膀处,枪尖射入,被肩胛骨挡住,未能透体而过。枪尖破门之后仍有如此威力,让人看之生畏。好在伤处没有重要脏器,应该只是失血过多。徐震小心地撕开他伤处的衣服,取出随身携带的药包,握住枪尖轻轻一拔,迅速用药膏和纱布堵住伤口,用止血绷带牢牢地打了固定。他虽在重伤之下,手法仍然迅捷无伦,很快止住了血。他喘息一会儿,“好了,没事了。” 阿变身体柔弱,失血又多,再也支持不住,昏睡过去。张若熙松开他,起身奔出,去看望陈禹。 徐震把阿变身上的血衣完全撕开扔掉,脱下自己的衣服要为他盖上,忽然间心神激荡,一口血喷出来,一头栽倒,也昏了过去。 张若熙奔到陈禹身旁,单膝跪着,握起他的一只手,但觉他手臂软塌塌的,柔弱无骨。张若熙凑近他,轻声呼唤,“你什么感觉?你能听见吗?” 陈禹看见张若熙,心头一松,忽然一个念头闪出:我怎么还活着? 张若熙坐下来,轻轻搂住他。他身体柔软得像个婴儿。张若熙的目光中充满了怜爱,“没事了,你师父没事。坏人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陈禹眼前的她变得模糊起来,身影急速地后退,说出来的话也随着她一起后退。他努力想看清她听见她,进入眼睛耳朵的东西却越来越模糊,直至黑暗完全笼罩。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四 尚同.4 4 陈禹睡了他人生中最漫长的一觉。张若熙后来告诉他,这一觉是两天两夜。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张医院的病床上。病房很大很舒适,是他在电影里才见过的那种高级病房。他旁边还有一张病床,床上一人正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书。那人面容沧桑,神态安详,正是徐震。 阳光和煦,为病房里的一切撒上一层温暖的色调。陈禹静静地躺着,想让心头这舒适安全温暖的感觉停留得久一点。可徐震已经察觉出他的呼吸声变了,转头看过来,“醒了?” 从徐震口中,陈禹得知了这两天发生的事:在公安部编号为L7—4898号、又称“墨杀”案的海门市系列连环杀人案已经告破,凶手已被现场击毙。在现场发现的凶器经技术科查证,正是前三起案件中均使用过的同一凶器。现场还发现了一页书纸,经技术科比对,纸张质地和前两起案件中出现的书页完全一样。证据充分,足以定论结案。 “纸上画的是什么话?”陈禹问。 “若见恶贼国不以告者,亦犹恶贼国者也,上得且罚之。这是《墨子·尚同》里的一句话,见到仇恨危害国家者不报告,也和仇恨危害国家者一样,上天得知将会施予惩罚。”徐震叹气,“所以那位柯教授的猜测是对的,凶手找的就是媒体人。” “凶手是什么人?” “身份证上的名字是黎戈,其实是个老熟人。” “熟人?” “曾经和你一样,是我的搭档。” 陈禹吃了一惊,“是警察?” “是我的第一个搭档,名叫孙凡,离开公安已经快二十年了,当年突然失踪,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后来山东警方在一个爆炸现场找到一具无名尸体,身上有几处特征和他符合,就以死亡结了案。” 陈禹恍然,他一直奇怪为什么当时杀手会叫出徐震的名字,原来如此。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我也中了鞭,为什么还活着?” “鞭梢有很多细小的针刺,刺入人的皮肤之后,藏在鞭梢里的装置会自动释放事先注入的药水。技术科检测了,他们三个的死是因为药水有剧毒,而你这次的药水只是起麻痹作用的。也就是说,凶手这次没打算杀张若熙,是觉得她罪不该死呢,还是想劫持她做别的事,谁知道呢。” 陈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局里怎么处分咱们?不是……处分我?” “为什么要处分你?” “是我把她拉进这趟浑水的,万一她……” “她还活着,凶手已经死了,这就是一切。结果就是一切。”徐震笑笑,“放心吧,局里不会处分你,还会表彰你。” “表彰?” “好像表彰决议已经下来了,下午发布会和表彰会一块儿开。” 陈禹苦笑,默然半晌,“凶手是你杀的?” “不,是那孩子。” 陈禹一愣,“孩子?” 徐震拿起床头柜上的一个保温壶,吃力地下床,“走吧,去看看他。”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四 尚同.5 5 徐震自幼习武健身,长大后曾受一位高手真传,一身武功本已罕逢敌手,但遇到孙凡这样的杀手,仍是不堪一击。好在他毕竟训练有素,在千钧一发之际,利用身法卸去了部分掌力,又以内劲护住了内脏,所以孙凡那一记重掌,换作常人早就毙命,但他只是躺了两天,已经能下地慢慢行走了。 阿变由于手刃连环杀手,得到了海门公安局最高的礼遇。他被安排在距离徐陈二人不远的高级病房,独自一人一间。公安局除了聘请护工照料,还安排警员经常来探视。阿变的伤势只是骨肉外伤,除了创口较大需防感染,其他问题不大,在医院养了三天,闷得受不了,吵着要出院。 他正逼着张若熙去给他办出院手续,徐震和陈禹推门走了进来。张若熙一见陈禹,脸上立刻绽出笑容,“醒了?” 陈禹有心说句玩笑话,但不知道为何,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只是礼节性地微笑一下,“啊,是啊,谢谢你那天救我。” “我可没救你,是你自己命大!坐吧。” 徐震已经把汤壶放在床头柜上,一勺勺地舀出来,“这土龙汤是我们局长夫人亲自熬的,你身子弱,吃这个最好。” 阿变的目光一刻没有离开张若熙,看也不看徐震和他手里的那汤,“拿走。” 徐震不以为意,舀出一小碗汤,端到阿变面前,柔声说:“就尝一口,你觉得不好吃我就端走。” “那么多废话干吗!” 陈禹听得心头火起,“你怎么说话的!” “关你什么事!” 陈禹气得上前一步,“你再说一句试试?” 张若熙忙去拉陈禹。徐震也朝他一瞪眼,“少说两句,他是孩子!” 陈禹忍住气不说话了。徐震把汤碗放在柜上,“汤放这儿了,想喝就喝两口,不想喝就算了。” “谁稀罕!”阿变伸手抓起汤碗扔了出去,咣当一声,摔得房间里汁水淋漓。 陈禹怒极,挥拳打了过去,“熊孩子还反了你!” 徐震伸手抓住他,动作牵动伤处,痛得一皱眉。陈禹忙扶住他,“你就让我教训教训这小子!” 徐震摇摇头,缓缓走到那汤碗边,弯腰要去捡。陈禹、张若熙同时大惊,忙抢上前把碗捡起来。 徐震直起身,一言不发地缓缓走出。陈禹愣了一下,走到床头拿起汤壶,跟了出去。“我有件事想不明白,”他跟上徐震,“这孩子细胳膊细腿的,孙凡是什么样的杀手,怎么会被他刺中?” “他是从门上的小窗向外刺的,孙凡当时背对大门,根本没想到会有人在门后偷袭,距离又实在太近,这才着了道。”徐震说着,忽然显得有些烦躁,一伸手,拨开陈禹的搀扶,“别跟着我了,我想一个人走走。” “你行吗?” “我不是好好的吗?对了,别忘了下午的会。你好好休息吧,到时候有人来接。” 徐震缓缓消失在走廊尽头。陈禹忽然觉得那背影无比萧瑟,心中不禁一酸。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四 尚同.6 6 陈禹不想回病房躺着,慢慢往前走。他也没有明确的去处,边走边想着心事,待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医院大门口。他停下脚步向街边打量一下,忽然一怔,只见徐震正缓缓地走向一辆车。那车他极为眼熟,正是徐震的老普桑。 陈禹正要奔过去,忽然心中一动,停住脚步。一个人下了车,正是那饭馆的老罗,徐震和他说了句什么,上了车,疾驶而出。 陈禹心中好奇,徐震重伤未愈,到底有什么地方是他此时非去不可的。他略一思索,上了一部停在门口的出租车,交代司机跟住徐震的车。出租车努力紧跟着,徐震虽然有伤,但车开得仍是极溜,拐了几个弯,出租车已经跟丢了。 陈禹无奈,想了想,吩咐司机掉头往回走。快到医院的时候,他看到了正在路边走的老罗,让车停下,招呼老罗上车。 老罗认出陈禹,愣了一下,“你不是在住院吗?” “饿了,想去你那儿吃点东西。” “那走吧。”老罗上了车。 “我师父去哪儿了?”陈禹没等他坐稳就问。 老罗一怔,“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他现在连走路都困难,这么急着要去哪儿,你不知道?” “他是警察,要干什么当然不会告诉我。”老罗忽然一笑,“你可不简单啊,从没听说老徐还有搭档!” “你觉得他会去哪儿?”陈禹拉回话题。 “不知道。” “有什么地方是他经常去的?” 老罗见他急切认真的样子,想了想,“我只知道,他常去气象台的山上。” 陈禹心中一凛,想起第一次案情分析会后,徐震正是去了那里,当时还说站得高看得远什么的。“去干什么?” “谁知道,问他他也不说。” “他一直这样?” “嗯,从我认识他就这样。” “你们认识多久了?” “十来年了。” 陈禹想了想,“他常去你的饭馆吃饭?” “那是他的饭馆。” “他的?” 老罗点点头,“我替他打理而已。” “那十五岁以下免费……” “是他的主意。他当初开这饭馆,就是打算做善事的。客人自己盛饭盛菜,饭钱想给多少给多少,没钱的不给也行。唉,想得很好,可这世上爱占小便宜的人还是多数。很多人也不穷,但一日三餐都跑来吃,也从不付钱!加上徐震不肯降低成本,坚持用最好的粮食和油,结果很快就赔得一塌糊涂。” 司机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唏嘘,“能不赔吗!” 老罗叹气,“是啊,后来我们琢磨了很久,才想到用年龄限制的办法。事实证明是对的,爱贪小便宜的其实都是大人。我们规定,只有那些没有大人陪伴的孩子才能享受免费,这样一来,来店里吃饭的,基本上都是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穷苦孩子。” 陈禹脱口而出,“你给我个卡号,我汇点钱过来。” “你可别害我,老徐会骂死我的!”老罗慨叹,“其实也有好多和你一样热心的人,知道以后要捐款捐物,都被他拒绝了。还有记者来采访,他也一概拒绝。” “为什么?” “一开始我也劝他接受。他说,这只是他个人的一个小心愿,不想做大,做大以后会有无数意想不到的事,一定会分散他的精力。我想想也是,就不再劝他了。” “可维持一个店也要很多钱啊!” 老罗微笑道:“他说他现在工资太高了,一个人根本花不出去,让孩子们帮着花,他心里快活!” 陈禹默然片刻,“那,他给你开多少工资?” “我要什么工资?我当年出狱的时候什么工作都找不到,要不是他给了我这个活儿,我可能早就二进宫了。现在有吃有住有事做,每天有这么多孩子热热闹闹地围着我,这已经是我最大的福气了!” 陈禹看着老罗脸上那发自心底的阳光笑容,一时有些出神。正在这时,手机忽然响起来,一看号码,竟是张若熙打来的。 “你没在病房啊,去哪儿了?” “哦,随便走走。” “我刚听说左富民正在出殡,你要去吗?” 陈禹大吃一惊,再也顾不得别的事,大叫一声:“停车!”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四 尚同.7 7 陈禹赶到天马山公墓的时候,告别仪式已经持续了近一个小时。还好,左富民生前交际极广,众人分批分拨地来到墓前告别,依次送上鲜花。张若熙远远地等候着,一见陈禹,刚要迎上前,陈禹却像没看见她,大步奔向墓碑。 左富民父母早亡,只有一兄一妹,左小悦是她唯一的至亲。只见她直挺挺地站在亲属队列的第一位,一身黑衣,面无表情,机械地和每一个来送行的人握手,对那些劝慰的话语无动于衷。阿古直挺地坐在她身旁,表情同样地肃穆。 陈禹不理会排得长长的队伍,径直冲到左富民墓前。只见碑上刻着“慈父左富民”,上方是一张生前照片。照片上左富民笑容宛然,这大概是五六年前拍的照片,陈禹甚至记得拍照当时自己和他说笑的内容,谁知此际竟天人永隔。他泪飞如注,大叫一声“爸”,扑地跪倒,手撑着墓碑,无声地恸哭起来。队伍不再移动,所有人都驻足看着他。阿古抢上前,用力蹭着陈禹的身体,不停地哀号。陈禹搂住它,想说什么,却抽泣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他看向左小悦的方向,只见左小悦正呆呆地看着自己,目光空洞,神情惨然。陈禹用力抑制住抽泣,起身走向左小悦。阿古紧紧跟着,尾巴激动得快速摇晃。两位主人的相逢,是它最悲伤的日子里最大的安慰。 陈禹来到左小悦面前,还未开口,眼泪又迷离了双眼。左小悦一直冰冷如蜡的脸上,终于也流下两行泪。陈禹张开双臂,左小悦猛地扑入他怀中,哭出声来。 陈禹轻轻拍着她,“没事的,有我,我一定会报仇,一切都会好起来……” 左小悦抬起头,刚要说什么,突然看见了排在队伍中的张若熙,脸色一变,推开陈禹,大步走到张若熙面前,瞪着她,“你走。” 张若熙眼泪涌了出来,“我只是想送送他。” “他不想见你。” “我真的很遗憾,我很抱歉……” “你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 “我只想弥补我的遗憾……” 左小悦抓住张若熙的手臂,“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用力一拉一甩,把张若熙拉出队伍。张若熙猝不及防,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一只手在身下托住了她,正是陈禹。 左小悦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他们。 张若熙站定,轻轻一点头,“谢谢。” “对不起,你还是走吧。”陈禹低声说。 张若熙看了左小悦一眼,轻叹一声,转身走出。 陈禹刚要说什么,左小悦却瞪着他,“你也走。” “什么?” “你已经送过他了。这儿的一切都和你没关系了。” “小悦……” “你听懂了吗?左家的一切都和你没关系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气氛紧张得没有人敢大声喘息。阿古不知所措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惶急得尾巴不知该往哪儿放。 左小悦一伸手,“车钥匙。” 陈禹咬咬牙,掏出保时捷车钥匙,“小悦,案子已经破了……” 左小悦冷笑一声,忽然凑到陈禹耳边,沉声低语,“别骗自己了。” 陈禹不明所以,惊诧地看着她。 “黎戈是我请来的,当天才到海门。你可以去查一下曼谷过来的航班。” 陈禹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你请的?” “只要有钱,什么样的人你都能请到。放心,我不是要他来杀人的,我是要他绑架张若熙。” 陈禹极力稳住心神,“你说什么?” “我不傻,谁控制了张若熙,谁就能把杀手引出来。我自己也可以,不用你们这些没用的警察!” 陈禹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别把案子推在死人头上!”左小悦低喝一声,一把抓过他手里的车钥匙。 陈禹抓住她,“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会拿我爸的死跟你开玩笑吗!”左小悦甩开他,大步走开。 陈禹追了两步,“小悦!你……以后怎么办?” 左小悦转过身,看看他,又看看墓碑,“他在的时候,我可以做梦,想梦什么就梦什么。现在梦醒了……”她面色惨然,再也说不下去,忽然轻叹一声,“抱抱我吧。” 陈禹大步上前,紧紧搂住她。 阿古平静下来,安安静静地伏在两人脚边。 过了好一会儿,左小悦轻轻推开陈禹,“再见吧陈禹,我们都该醒了。”她说完,大步走回原位,继续和送葬者握手,再也不往陈禹的方向看一眼。 陈禹呆呆地看着她。 阿古可怜巴巴地朝着左小悦轻吠一声,又转身向陈禹,用力摇着尾巴,希望他能拿出一个解决方案。陈禹轻叹一声,蹲下身搂着它,贴着它的耳朵轻语,“你要懂事,要好好保护她,不让坏人欺负她,知道吗?” 阿古瞪着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不知听懂了没有。 陈禹最后拍拍它,起身走出。阿古紧跟几步,忽听左小悦喊了一声“阿古!”它停下脚步,看着左小悦,又看向陈禹的背影,呜咽起来。 陈禹不敢回头,加速走出。天马山公墓建在山顶,没有一辆出租车,距离公交车站还有好长一段路,他沿着山路缓缓走下山,脑中翻腾着左小悦刚才的话。他给胡春强打了个电话,要他去核实黎戈的航班信息,很快,结果出来了,他的确是案发当天从曼谷飞过来的。左小悦说得没错。 他犹豫一会儿,一咬牙,拨打徐震的电话。 “你在哪儿呢?”徐震的声音流露出关切。 “我们错了。”陈禹开门见山。 “什么?” “孙凡不是凶手,他是左小悦请来的。” “左小悦?” “案子还没结,真正的杀手还在盯着我们!” 电话里顿了一下,“除了我还有谁知道?” “还没对别人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能看着左小悦因为这个……” “先别对任何人说,让我想一想。我等会儿打给你。” 陈禹还要说话,电话却挂断了。 就在这时,一辆白色高尔夫小轿车从后面驶来,无声地在他身旁停下,车窗摇下,露出张若熙的脸。 张若熙一招手,“上车!” 陈禹摇摇头,“我想走走。” “这种地方你要走到什么时候?上来吧,你不是还要去发布会吗?来不及了!” 陈禹想了想,伸手打开车门,跨了进去,“去气象台。” “气象台?那发布会怎么办?” 陈禹苦笑一下,“不会有发布会了。” “什么意思!” “开车吧。”陈禹不回答,向后一仰,闭上了眼睛。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四 尚同.8 8 二人来到山顶气象台的时候,已近黄昏。金色的夕阳中,陈禹站在那个巨大的天文气象组织的徽章图案上,脑中回放着当初徐震站在这里时的情形,一边仔细察看着。 张若熙在一旁看着,满腹疑惑,却不敢发问。 忽然,陈禹的目光停在脚下黑色区域的一片地砖上,这个图案以白灰色调为主,黑色区域本就抢眼,此刻更加明显可以看出,这几块黑砖的边沿略宽,似乎有松动的迹象。陈禹掏出警用匕首,轻轻一撬,把砖拿起,下面却空无一物。 张若熙终于忍不住,“这是什么?” 陈禹皱眉想了想,一伸手,“你的手机。” 张若熙不明所以,递出手机。陈禹用她的手机拍了一张徽章图案的照片,“传给柯教授看看,这个图案是否和墨子有关。” 张若熙不再问,按照他的指示做了。手机忽然响起来,是电视台打来的,她听了两句,露出吃惊的神情,“我?为什么是我?”她看了陈禹一眼,“好吧,我尽快。”挂断电话,她摇摇头,“奇怪!” “怎么了?” “台里通知我回去上班了。” “那不是好事吗?” “你们的结案发布会时间改了,指定放在《海门观察》直播,还指定要我来主持。搞不懂。” 陈禹也大出意外,“搞什么!”刚要打电话问徐震,手机响起,正是徐震打来的。 “发布会改到8点了,一定要准时参加。” “案子还没破,开什么发布会?!” “这就是为了破案。” “什么意思?” “来吧,见面再说。” “等等!”陈禹叫起来,“让张若熙来主持,这是谁的意思?” “你们在一起?” “是你指定的?” “来吧,你想知道的,今天都会有答案。” 电话不由分说地挂断了。陈禹愣了一会儿,把手中黑砖放回原处,又瞪着脚下站了半天,终于挪开脚步,“走吧。” 张若熙驾车直奔公安局,途中,柯青萍回了电话,“我确定,这个图案和墨子以及墨家,一点关系也没有。”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四 尚同.9 9 二人在路上匆匆吃了点东西,赶回公安局时已经接近8点的直播时间,一下车就直奔会场。徐震已经端坐在主席台上,看见陈禹,招手让他过去。陈禹大步走到他身边,还未开口,闪光灯已经笼罩了他。徐震微微一笑,“坐,先别问,等下你就知道了。” 由于网络的传播,海门连环杀人案已成为全国性的焦点大案,结案新闻发布会的消息一出,短短三个小时内,竟引来了全国各地超过两百位记者。而海门电视台的新闻发布会直播权竟然被一家卫星电视台以一百万元的价格买下,创下了海门电视台的历史。此刻,公安局会议大厅被记者的长枪短炮挤得满满的,各路重型武器对准了台上的两位焦点人物:在案件破获中立下首功的徐震和陈禹。 陈禹心里像火一样烧灼,徐震却一脸从容平静。他今天是场内唯一没有穿警服的警察,穿一件褪色发白的牛仔外套,头上还戴了一顶蓝色棒球帽,脸上的花白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整个人显得神清气爽,看上去至少年轻了十岁。再看主席台上的杨志得和刘炯,脸都绷得紧紧的。 陈禹如坐针毡,好容易熬到发布会开始。《海门观察》当家记者张若熙面对直播摄像机做着开场白。“世人瞩目的海门市连环杀人案已经破获四天了,我们现在是在海门市公安局会议厅,为您现场直播案情新闻发布会暨表彰会……” 由于和案情密不可分的关系,《海门观察》栏目和张若熙本人也成了记者们争相报道的焦点。此刻,场内所有的镜头都对着张若熙,不停地闪在她脸上的光比她在演播室做节目时还要耀眼。她略显紧张,但神态从容。“……本案不仅是一起罕见的、手段残忍的犯罪活动,同时具有强烈的煽动性,在社会精神层面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今天,就让我们一起回顾案件的全过程,为您带来办案人员的亲身说法。” 由于有电视台直播,发布会开得紧凑简短。刘炯简单叙述了破获案件的经过,对经过事先筛选的几个问题进行了回答,随后,杨志得向以刘炯为首的专案组颁发集体一等功奖励,向徐震和陈禹颁发个人一等功奖励。 陈禹嘟囔一声,“我才不领。” 徐震看着他,目光和声音一样充满力量,“相信我。” 徐震起身领奖。陈禹一咬牙,硬着头皮起身,从杨志得手中接过奖章,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有个护体神罩,把所有射过来的光束都加倍反射回去。徐震却始终面带微笑,还非常配合地摆了几个Pose。 最后,徐震代表专案组人员发言。由于前面的环节披露出的信息并不足以解渴,饥渴的记者都眼巴巴地瞪着他,祈求从他的口中得到些猛料。有些记者听过这位传奇人物的大名,更是凶狠地按着快门,徐震头上的闪光比刚才的张若熙还要强烈。 徐震神色平静,声音淡定。“这个案子,是经我的手结的第五百零五件案子,很巧,我今年五十五岁,所以我决定,把这个案子作为我警察生涯的一个句号。” 陈禹脑中一声巨响,震得他半天回不过神来。 徐震一开口就抛出一个猛料,尽管和今天的主题偏离,但仍引来记者席中的一阵骚动。张若熙和刘炯等人乍听此言,也都惊得合不拢嘴。现场唯一没有感到吃惊的是杨志得,徐震在发布会前单独找到他,向他提出提前退休的要求。徐震态度非常坚决,而海门公安局向来有男性警察五十岁退居二线的不成文规定,杨志得虽万分不舍,也只能同意。 “案件的经过,刚才刘队长已经说得很详细了,我在这里想说一点个人的感想。”徐震认真地看着他正前方的直播摄像机镜头,侃侃而谈,“在这个案子里,凶手利用四起有预谋的杀人案——包括一起未遂的——向世人宣扬一位先秦哲学家墨子在两千年前提出的主张,所谓非攻、节用、尚贤、尚同,等等,我不想评价这些主张本身。作为一个警察,我只想说,这种以个人杀戮取代法律审判的行为大错特错!凶手自以为他代表墨子所说的上天,但其实他根本不懂墨子,墨子理想中的上天是一种崇高的道德标准,是他希望世人努力去达到的一种精神境界,而不是暴力的借口,不是法制的对立面!这个愚蠢的凶手貌似宣扬墨子,实则亵渎了这位圣人!” 徐震声音激越,这一番话回荡在众人耳中,当真是振聋发聩,大厅内一时静悄悄的。徐震环顾台下,放缓了语速。“但是作为一个普通人,我必须承认,这个案子深深影响了我。我看着杜峰、许大可、左富民的尸体的时候,我心里在想,我呢?要是这个疯狂的凶手想要杀我,他能找到什么借口?”他停顿下来,似乎陷入了沉思,半晌,轻叹一声,“我有。” 台下一阵轻轻的骚动,像饥渴的狼群看到了猎物。陈禹心中一震,瞪大眼睛看着徐震。 徐震缓缓说下去,语调悲沉。“十五年前,我的妻子和儿子死了。他们本来有机会活下去,可是因为我的自私和虚荣,他们死了。这件事让我看清了自己,我自以为很爱我的妻子和儿子,但事实上,我更爱的是我自己。这,就是杀手可以杀我的理由,用墨子的话说,我没有做到爱人同己,没有做到……兼爱。”说到这里,他又停了下来,似乎在极力平抑着内心的激动。现场所有人都体会得到他内心的颤抖,都是满脸紧张。 徐震努力平静地看着摄像机镜头。“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有资格杀我,没有一个所谓上天有权杀人!……如果真的有一个上天来执行审判,那么,这个上天就在每个人的心里,能做出最终审判的人,只有每个人自己!” 大厅内一片肃然,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思索。 徐震的神情无比沉重,但仍坚强地盯着镜头,“所以,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做警察了,我必须先审判我自己。”他的目光变得空远,像在注视着冥冥虚空中的什么人。“今天就是审判的日子,来吧。”说完,用力站起,平静地走出会场。陈禹急忙紧跟出去。 记者们一阵骚乱,就要跟着往外冲。刘炯急中生智,抓起话筒,“各位记者,徐老师受了伤,不适合接受采访。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可以再问我!” 记者们回过头来,围住了刘炯。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四 尚同.10 10 陈禹大步追出,拦住徐震,瞪着他,“你这是干什么?拿自己当诱饵?这就是你的计划?” 徐震四下看看,还好是晚上,所有人都在身后的会议厅里,四周无人。他摇摇头,“我是有一个计划,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 “先别问,今天你会知道一切。”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现在!为什么不让我帮你!” “你想让左小悦坐牢吗?” 陈禹怔住了。左小悦雇凶绑架,的确是不轻的罪名,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徐震盯着他,“相信我,我会做出一个最好的决定。回去吧,接受采访,不要让人有疑心。”说着,缓缓转身走出。 徐震的话让陈禹一时不知所措,他愣了好一会儿,转身返回会议厅。记者们仍围着刘炯发问,张若熙看见他,快步迎上来,“徐老师去哪儿了?” 陈禹神思涣散地摇摇头。 “对了,我想给你们俩做一期节目,聊聊这个案子,或者不聊案子,随便聊什么都行。”张若熙兴奋地说,但发觉陈禹毫不迎合,“你要是不想参加,徐老师一个人也行,你能不能帮我跟他说说……” 一股无法控制的力量突然在陈禹体内炸开,他打断她,“车借我一下!” “什么?” “车钥匙,快!” 张若熙不明所以,但还是掏出车钥匙递了过去,“什么事啊?” “回头再告诉你!”陈禹一把接过钥匙,转身跑了出去。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五 兼爱.1 1 陈禹驾着张若熙的小轿车,狂轰油门,追出了公安局大院。运气还不错,他一眼就看见了徐震的老普桑,正在前方车流中行驶。陈禹降下车速,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徐震重伤未愈,车速却一点不慢,陈禹聚精会神地开车,才能确保不跟丢。十几分钟后,老普桑一拐弯,上了一条熟悉的山路。陈禹知道他一定又是前往气象台的小广场,无数疑问又被点燃,疑问之中竟似有隐隐的恐惧。他不敢仔细去想,也不敢跟得太紧,等前车去远了,才缓缓上山。来到距离山顶不远的一处平台,他把车停好,熄了火,在原地等待。等了十来分钟,忽然一阵马达声传来,听那声音就是徐震的老普桑,他急忙伏下身子。 待老普桑的身影隐没在山路弯处,陈禹跳下车,疾步飞奔,很快来到了小广场上那块世界气象组织的徽标前。他蹲下来,打开手机,调出手电筒,在灯光下仔细观察着、用手指感受着。很快,他发现了异样之处,手指感觉到了地上的一条缝,所处位置正是他不久前刚刚撬起过的那块黑砖。他掏出随身携带的警用匕首,插入这条缝,轻轻一撬,把一块花岗岩地砖撬了起来。 然后,他看到了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东西:一本古旧的书。霎时间,他意识到了什么,浑身的血流一下子涌上头顶。他用颤抖的手抓起这本纸页发黄、布满岁月折痕的书。没错,这是1982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墨子》。他屏住呼吸,慢慢打开书,脑中嗡嗡炸响着,书中《非攻》《节用》《尚同》三篇中各有一页缺损,正是出现在杜峰、许大可和张若熙案发现场的那三张书页。 他惊得差点摔倒,骇得差点喊出声来。他明白了一切。但是,一股巨大的迷惑又突然间从心中升起,接着是愤怒、怨恨、伤心、烦乱……他猛地掏出手机,调出刘炯的号码,正要按下,另一个声音却从心底升起:别急,稳住,再想想。这声音熟悉又无法分辨,遥远又近在耳边,那是一个充满力量的来自父辈的声音,分不清是左富民,是徐震,还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陈禹听从了心底的声音,极力稳住心神,回到车上。他调整着呼吸,目光在车内无意识地四下打量。这小小的车厢也被张若熙收拾得灵动温馨,几个用来装小物件的袋子明显是手工缝制的,副驾位前方摆着一个小小的多肉盆栽,而方向盘前的窗台上是一个小小的微缩景观,场景正是张若熙家中的阳台,所有的一切都逼真生动,那小小的鱼缸里面甚至真的有一条小孔雀鱼在游动,手艺之高超,当出自阿变的手。慢慢地,他的紧张略有缓解,眼角的余光忽然被遮阳挡板上插着的一张纸捉住了,抽出来一看,只见纸面上是一幅铅笔的人像素描,画中那人浓眉大眼、神情顽皮,不是自己是谁?他不禁愣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他一哆嗦。随即,他看到了屏幕上的名字:张若熙。一种难以言表的复杂滋味从心底涌出。他按下接听键,里面传来张若熙关切的声音,“你在哪儿啊?” 陈禹尽量显得平静,“在山上。” “在山上?你没事吧?” 陈禹不知怎么回答她,一时竟然语塞。 “喂,说话呀!” “我没事。你在哪儿,我把车还给你。” “我马上就到家了。” “一会儿见。” 陈禹挂断电话,启动了汽车。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五 兼爱.2 2 很快来到张若熙家,他只敲了两下,门就开了。他把车钥匙递给张若熙,张若熙表情平静,声音里却有一丝不平静,“刚开了一瓶酒,想喝一杯吗?” 陈禹点点头,“好啊。” 又来到那充满生机的小阳台。陈禹抚摩着鱼缸,出神地看着鱼缸里游来游去的鱼。 张若熙拿着酒瓶和酒杯走过来,倒了两杯酒,端起酒杯,“我知道你有心事。很晚了,不管有什么心事都可以放下,等到明天再捡起来。” 陈禹接过酒杯,轻轻和她碰了一下,张若熙喝了一口,他却愣着不动。 “要是放不下,你可以说出来。” “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你说。” “等一下我会给你打电话,你把电话里的一切都录下来。” 张若熙瞪大了眼睛,想要问又忍住了,点点头。 “我要你把录音交给我,除非——我死了。” 张若熙脸色变了,“你要去哪儿?” “你等下就知道了。” “好,我不问。那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和我是一种人。” “什么人?” “愿意为真相付出代价的人。”陈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站了起来,“明天,要是还活着,我请你喝酒!”说着,大步走出。 张若熙怔怔地看着他充满力量的背影,默默咀嚼着他的话。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五 兼爱.3 3 陈禹直奔徐震家。门竟虚掩着没锁。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那只名叫蝴蝶的狗拖着小车灵活地蹿上来,嗅出陈禹是熟人,友好地摇着尾巴。陈禹摸摸狗,跨进房中。徐震正坐在小客厅的餐桌前看书,看见他微微一笑。那笑容令陈禹的心猛地一痛。 “门怎么没锁?” “我知道你会来。” “你说过今天要给我答案的。” 徐震把书放下,指指对面的椅子,“坐,想喝什么自己倒。” 陈禹努力挤出笑容,恢复了几分吊儿郎当,打量着简朴的客厅,边走边摇头叹气,“唉,一个鞠躬尽瘁干了一辈子的大英雄,你这个家也太不像样了,你以为你真是墨子啊!” 徐震微笑,“怎么不像样了?我觉得挺舒服。” “看看你这杯子,是改革开放时第一批倒爷从东欧倒来的吧!看看你这桌子,是抗美援朝从美军那儿缴获的吧!看看你这椅子,”陈禹数落着,边说走到徐震身后,摸着他的椅背,“看着像毛主席在延安坐过的……”说着话,突然从腰间拔出手枪,枪口抵住徐震的后脑,声音一沉,“别动,手背到身后。” 笑容凝结在徐震脸上。他缓缓把手背到身后。蝴蝶本来静静地趴在徐震脚边,觉察到危险,站起身对着陈禹狂吠。徐震沉声道:“蝴蝶别叫!”他声音中有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蝴蝶止住吠声,仍充满敌意地瞪着陈禹。 陈禹一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手铐,铐住了徐震两只手,接着在手机上悄悄拨出张若熙的号码,缓步走到他身前,看了一眼桌上的书,正是一本《墨子》。 陈禹一手把书打开,直接去找《尚贤》篇中的一页,却见这一页已被撕下,撕开处笔直,显然是用尺子比着撕下来的。他缓缓抬头,脸上写满痛苦之色,看着徐震。 徐震面无表情,“你怎么发现的?” 陈禹一咬牙,从怀中掏出那本刚刚从地下挖出的书,用力拍在桌上,声音发抖,“为什么?” 徐震看着这本书页泛黄、不知被翻过了多少遍的书,默然半晌,缓缓开口,“因为我是墨家。” 陈禹本已猜到此节,但此刻亲耳听来,仍像一个惊雷在耳边炸响,握枪的手颤抖着。 徐震脸上现出微笑,“放松,你可以把枪放下。你要不放心的话,可以把我的脚也绑起来。” 陈禹愣了一会儿,把枪缓缓放在桌上,不离手边,一眼不眨地瞪着徐震,“说下去。” 徐震看向窗外,有点出神。“我已经五十五了,我一生勤勉,奉公执法,处处以身作则,从不敢有一刻怠慢。我相信法律是正义的,相信只要每个人都奉公守法,洁身自好,世界就会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可是,我辛劳了一辈子也没有等到这一天,我眼中所见,都是和我的希望相反的事情。”他一声叹息,“我老了,我怕我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戴着一个英雄的名声死去,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对这个世界更是毫无意义。我想死得有意义一点,起码让这个世界稍微醒一醒,稍微停一停,想一想……”他收回目光,摇摇头,“好了,不说这些了,咱们谈谈案子吧。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徐震的话每一句都让陈禹的心翻江倒海,他知道这些都是真话,只有这种最真的话,才能支撑最强的行为。他愣了好一会儿,摇摇头,“我从没有怀疑过你,直到我对你说黎戈不是凶手的时候,你的语气一点也不惊讶,就像是早就知道。那是我第一次有了一点疑心。但我仍然没有一点怀疑你,直到刚才……看到这本书。” “都想通了?” “是。” “说说看。” “其实,除了你还能有谁呢?你这一生都在和杀手打交道,你自己当然就是最好的杀手。而且你有墨家的技术支持,兵器、药物你都有,说不定还有其他墨家弟子的支持,你要不是杀手,还能有谁具备这个本事呢?” “你可以说点具体的。” “许大可船舱里的那页纸,我们都以为是凶手提前放进去的,把精力都花在了对进入游艇的客人的排查上,其实,还有谁比你更有条件呢?我问了同事,当天最早赶到现场的刑警队的人就是你。” “嗯,不错。” “左富民的案发现场,杀手只有一条通道,就是卫生间的窗户,唯一的可能就是从顶楼下去。顶楼只有我们两人,除了你自己,会有谁从你眼皮底下进出自由呢?” “好,还有呢?” “张若熙家里,孙凡那么强的武功,连枪他都不放在眼里,他有必要带什么冷兵器吗?现场的那根鞭当然是你的。”陈禹回想着当时的情形,“当时太快了,我什么也没看清,但我现在知道了,你是在我开枪的那一刻同时出鞭。你的鞭没有伤到他,却让他分心,中了我的枪。他抢下你的鞭,用来制住我。还好,你当时不想要张若熙的命,你在鞭里面放的只是麻药。” “很好,继续。” “找一个记者当诱饵,其实是你早就想好的一步。但这件事你自己出头会引来怀疑,所以你才会一反常态地要一个搭档,而且你一定要找一个菜鸟才容易控制,那就是我!” “我要找的,是一个像你这样的刺儿头,有胆子把组织纪律抛到一边的家伙。” 陈禹苦笑,“我还以为自己真的已经能破案了,原来不过是你驯养的猴子。” 徐震神色平和,“我的本意的确是这样,但你的表现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说心里话,要是还能再破案,我很乐意和你搭档。你继续。” “杜峰案和许大可案,你都是看了电视报道之后动的杀机,都有充分的时间准备。但左富民的案子,你得知消息赶到现场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准备的时间,所以,出现在现场的书页不一样。”陈禹指着那本比较新的书,“我猜你当时不在家,手边当时能找到的只有这本书。” “没错。”徐震叹息一声,“左富民真的不该死的,是那个狂妄自大的王东扬害死了他。还有吗?” “我真的很蠢。我猜你一开始没有打算对张若熙下手的,是因为我说了什么尚同,才把她引过去的,是不是?!” “没错,要怪就怪柯教授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吧。不过至少,我没打算杀死张若熙。” “可惜左小悦派来的杀手打乱了你的计划。” “也算是阴差阳错吧。本来一切到此结束,也没什么不好。可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为什么?为了所谓的理想就可以随便杀人!你刚才在电视里说的都是什么!” 徐震叹口气,“不说这些了。还有吗?” 陈禹按捺住激动,环视房间,“你懂的东西太多了,兵器、毒药、炸药、电子设备……我在想,你一定有一个专门研究这些东西的空间。” “想看看吗?” “想。” 徐震吃力地站了起来,“来吧。” 陈禹把桌上的两本《墨子》都揣到怀中,跟着站起来。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五 兼爱.4 4 徐震引着陈禹进入卧室。这是一个同样简朴的房间,除了一床一柜,别无他物。徐震走到床前,转身背对床头,伸手在床头后面一按,轻微的电机声中,只见他整个人竟缓缓陷入地下,原来是脚下的两块地砖在向下沉。 “来吧。”徐震对他微笑。 陈禹无暇多想,跳到徐震身旁,随着地板缓缓没入地下。他惊诧得无以复加,谁能想到在这幢普普通通的公寓楼里,竟有这样一个地下室?脑中一闪,突然明白了,以徐震的资历,为什么当初要选没有人要的一楼,为什么数次换房的机会他都拒绝了,原来就是因为这个地下室。 沉降停止。不知徐震如何操控的,灯光突然大亮,陈禹看着扑面而来的景象,心中大震。这岂止是一个地下室,简直……像是一个地下工厂。整个空间约有70平方米,四部造型各异的机床布在中央,天花板上垂下滑轮组和自动升降的挂索,沿墙两面是两张大操作台,上面摆放着各种工具器皿,另外两面是两座直通天花板的工具柜,里面悬挂、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器具。陈禹当过汽修工,也算是和机械打过交道的,但眼前这些琳琅满目的东西,他多半见都没见过。他倒吸一口冷气,“汽车发动机的增压装置,狗腿上的自动助力系统,原来是你自己的杰作。” 徐震默认了,漫步在这机械的空间里,不时用目光指点着一些东西,介绍着,“这个就是柔性炸药,用了十个小时才把许大可的游舱炸出小孔。……这个就是你见过的鞭,墨家给它起名叫护神鞭。这个是无线视频接收器,通过安放在鞭头的针孔摄像机,可以观察到目标。有了这个鞭子,杀人很简单,只需要瞄准方位,然后按一下。你可以试试。” 在徐震指点下,陈禹拿起工具柜中挂着的一根软鞭,一按手柄处的按钮,原本低垂的软鞭立刻如蛟龙腾起,闪电般地扑向天花板上垂下的一根挂索,甫一接触立刻暴缩,紧紧地缠住了挂索。陈禹骇然,这样的武器也只有孙凡这样的大高手才抵得住,对于普通人来说,当真是无可逃避的死神。 徐震继续介绍,“这是电子解码器,可以控制任何车辆的电子装置,有了它,杜峰进入那辆车,就等于又进了牢房。这个是单人挠机,可以很方便地固定在任何地方,通过这根钢索,可以把人送到30米之内的任何地点。” 陈禹黯然,他刺杀左富民时,用的当然就是这件工具。 徐震走到一张摆满各种瓶瓶罐罐的操作台前,“这瓶黑色的就是杀人的毒液,可在0.6秒之内切断人的大脑神经。我还掺了点那个没有颜色的,它能让伤口尽可能地保持清晰。……哦,这瓶就是麻药,能让人暂时丧失行为能力,根据剂量可以控制时间。嗯,差不多就这些了。”徐震说着,转向陈禹,“现在你要怎么对付我?” 陈禹一动不动,死死地瞪着他。 “你不为左富民报仇吗?” 陈禹一咬牙,掏出手枪,指着徐震的胸口。他的手忽然抑制不住地颤抖。 徐震神色平静,“如果你的手抖了,说明这件事不对。” 陈禹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抖了一会儿,忽然用力把枪塞回枪套,掏出了手机。手机显示和张若熙的通话时长已经有16分钟。 “不杀我了?” “你那么信天道,你应该知道你的下场。”陈禹说着,伸手按下结束键。 忽然,徐震动了,他的两只手竟然从身后冒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脱开了手铐,闪电般地抓起身后台上的一只小瓶,在陈禹面前轻轻一挥。陈禹本能地想要屏住呼吸,徐震突然伸手在他胸腹前一戳,他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心中大骇,“你!” 但这个“你”字到了嘴唇边就是说不出口,当日那种身体被锁住的感觉又回来了。 徐震摆弄着瓶口上的一个小装置,“这种麻药通过这个定向喷射装置,可以通过呼吸系统进入人体,效果和注射一样快。”他从身后拿起手铐,放回陈禹身上,“你呀,还是太嫩。我不是跟你说过墨家擅长解锁吗?以后行事,还要更警惕些。” 陈禹身体变得僵硬,向后跌倒。徐震扶住他,把他扶到身旁的椅子上坐好,神色平静地看着他,“对不起,我只能这么做。” 陈禹拼命挣扎,却连一个手指头都动不了,连眼皮都眨不下去。他瞪着徐震,眼中喷出了火。 徐震拿起陈禹的手机,看到通话记录,微微一笑,回拨张若熙的电话,“喂,陈禹在我手上,我不会杀他,除非你报警。”不待张若熙回话,挂断电话,取出手机卡,和手机一起放在桌上。 接着,他走到墙边柜前,取出一本厚厚的书。书是粗线装订,厚厚的皮面被磨得光光的,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不知被翻过几千几万遍。徐震轻轻翻动书页,里面的纸张比封面也薄不了多少,似乎有文有图,而且都是手写。徐震翻了一会儿,把书合好,放到陈禹面前,“这是墨家历代前辈的心血结晶,你看到的这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出自这本书。制造这些东西看似复杂艰深,但书中提供了一些巧妙的方法,依法去做,其实不难。我把这本书送给你,你要有兴趣可以自己去学,要是没有兴趣,日后有机会遇到人品资质好的,就送给他。这套房子和里面的东西,你要想用就用下去,要是没兴趣,也和书一起送人吧。” 陈禹眼中的怒火渐渐平息,心中冒出无数疑问,无奈口不能言,急出了一身汗。 徐震静静地看着他,“我既然已经走上这条路,就只能走到底。”说着,伸手从陈禹胸前抽出那本老版《墨子》,翻到一页,撕了下来。“你很有天赋,会是一个好警察。”他看了看手表,“再过一个小时你就能醒,我希望这个案子由你来结案。” 徐震收起书页,转过身,拿起工作台上的软鞭,缓缓走到洞口,随着地板缓缓升起,身影消失在天花板处。这一刹那,陈禹猛地心中恍然,以徐震的心机之深之密,他怎么会在这时候去埋什么书?他分明是在演给自己看,分明是有意让自己成为这最后一杀的见证。 一声关门的闷响传来。陈禹想吼,想咬,想不顾一切地追出去,可被锁的身体一动也不能动。他恨不得把自己的身体撕碎。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五 兼爱.5 5 徐震对麻药剂量的控制堪称精确。大约过了一个小时,陈禹身上的锁慢慢解开了。他跳起来,冲向扶梯,发僵的身体一时适应不了,险些栽倒,他勉力控制着身体,爬出洞口,大步走出房间。 刚到楼外,一个人就扑了上来,语声惊惶,“你怎么样?!” 他认出了那个人,竟是张若熙。 他的舌头还硬得难以说话,“开车!” 张若熙答应一声,握着他的手跑向自己的车。星光下,陈禹这才发现她满脸是晶莹的泪。 按照陈禹的指引,张若熙驱车直奔狐尾山,很快来到了山顶,两人同时看见了那辆老普桑。星光里,这原本灰扑扑的老掉牙的车竟笼罩着一层清亮的光芒,车头直对那广场的图徽,似乎正默行注目礼。 两人下了车,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只有风入林中,发出阵阵悲声。陈禹心中忽然一痛,深吸一口气,大步奔到小广场,猛地站住了。 徐震静静地躺在那个国际天文组织的图徽正中央,手中紧握那根软鞭,鞭梢紧紧地缠绕在他自己的颈中,软鞭在星光下闪着妖异的光。他的脖颈上一圈血瘀,隐约可见是“相”字纹理。他另一手放在胸口,手下压着一张纸,正是他刚才在陈禹面前撕下的那一张书页,一行字下面画着猩红的横线: 凡天下祸篡怨恨,其所以起者,以不相爱生也。 陈禹缓缓走过去,缓缓跪了下来,只见徐震面容平静安详,嘴边竟有一丝笑容,显然是幸福地死去。 如果真的有一个上天来执行审判,那么,这个上天就在每个人的心里,能做出最终审判的人,只有每个人自己。 陈禹呆了片刻,突然仰头痛嘶。 嘶声激荡在林间,被山风送出很远很远。 张若熙缓缓跪下来,轻轻伸手搂住他。陈禹心底的堤坝被她的温柔猛然冲破,热泪不可遏止地喷薄而出。 他哭了很久,抹干眼泪,看向张若熙,“电话借我。”他拨通刘炯的电话,“我是陈禹,我在气象台,案子终于结了。” 张若熙呆呆地看着他,“你要请我喝酒。”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五 兼爱.6 6 三天后,海门市公安局重新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公安部第L7—4898号、又称“墨杀”案的海门市系列连环杀人案告破,凶手徐震已在遗嘱中承认全部罪行,并已自杀伏法。 局长杨志得亲自主持会议,对上一次发布会上没有披露的细节做了补充,并着重解读了《墨子》的主张和杀人案之间的逻辑关联: 杀不辜者,天予不祥。 ——杜峰欺凌弱小,犯非攻。杀。 俭节则昌,淫佚则亡。 ——许大可生活奢靡,犯节用。杀。 贤者举而尚之,不肖者抑而废之。 ——左富民破坏选举,犯尚贤。杀。 若见恶贼国不以告者,亦犹恶贼国者也,上得且罚之。 ——张若熙徇情渎职,犯尚同。罚。 凡天下祸篡怨恨,其所以起者,以不相爱生也。 ——徐震爱己过人,犯兼爱。杀。 徐震以杀死自己,为系列杀人案画上了句号。 一周后,海门公安局几个同事私下为徐震举行了简朴的葬礼。 一个月后,公安部重新发文,收回徐震的个人一等功,重新授予陈禹个人一等功。陈禹坚决拒绝受功,在他的强烈要求之下,公安部收回嘉奖。 按照徐震的遗嘱,陈禹负责支配他留下的一套住房。陈禹搬出自己的住所,住进了徐震的房子。 陈禹和张若熙开始谈恋爱。 阿变不辞而别,不知所踪。 左小悦接手打理左富民的商业王国,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老罗的小饭铺继续开着,陈禹把自己的大部分收入拿来补贴经营。 公安局的同事们很快发现,陈禹的办案能力突飞猛进,似乎是在徐震的房间里沾染了他的灵气。一年后,陈禹因功被破格提升为刑警大队一中队队长。这一年,他和张若熙的恋爱开花结果,两人正式结婚,一起住进了徐震的老房子。 陈禹继续着他在办案中的神勇表现,开始书写自己的传奇。两年后,他接手升任副局长的刘炯留下的位置,成为海门公安局历史上最年轻的刑警大队长。这一年,他和张若熙的爱情有了结晶。 然而,当人生的光环一个个向他打开的时候,一道难以言述的黑暗之门也正缓缓打开。陈禹终于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错得离谱,错得伤天害理,这错误督促他必须用尽全部的力量走进那片黑暗。 那里,才是终极真相!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六 巨子.1 1 这一天是徐震三周年的忌日。阳光灿烂。陈禹一大早就出了门,带了一瓶好酒,到老罗饭铺打包了几个包子,驱车直奔墓园。 他仍然开着那辆老普桑,这老而弥坚的家伙总能给他提供澎湃的动力。 陈禹走向徐震的墓,忽然一只土狗不知从哪蹿出来,扑向了他。陈禹笑了,这是蝴蝶。徐震下葬后,蝴蝶日夜守在墓前,任陈禹百般劝说也不离开。陈禹只好央求墓园管理处收养了它。好在蝴蝶生性乖巧不添乱,就这样在墓园过起了半居家半流浪的生活。陈禹每隔一段时间来为它检修一下小车,倒也平安无事。 陈禹和蝴蝶亲热了一会儿,掏出肉包子喂它,蝴蝶却像懂事一般死活不张口。陈禹赞一声“够义气”,带着它走向墓地。徐震的墓和周围的墓没有多大区别,除了墓碑尖角处镌刻了一圈“相”字纹。墓碑上刻着简单的六个字:兼爱半生徐震。 陈禹来到墓前蹲下,拂去墓碑上的尘土,把包子摆在碑前,打开酒,绕着墓碑缓缓洒下。“师父,先报个喜,我生了个儿子,两个月了。我觉得挺像我的,也有好多人说像若熙,等他再长大一点儿,我抱来给你看。我这一年办了不少案子,还好,都没给你丢脸。唉,不过说句心里话,警察可真不是人干的,当初要不是你那句话一直忽悠着我,我真是不想干了。” 正说着,忽然身边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人。 陈禹没有扭头看,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还好,我有若熙,她一直挺我、帮我,我真不知道离开她我怎么办。师父啊师父,你说你这些年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你遭的那些罪,你怎么就埋在心里面,从来都不肯说一句呢?……” 身边那人轻叹一声,缓缓把一张照片放在了墓碑前。接着,又是第二张,第三张。 陈禹仍没有扭头,等着他把三张照片并排摆好,缓缓开口,“你终于来了。” “你知道我会来?” 这声音分外耳熟,竟然是阿变。 三年之间,阿变长得结实了一些,脸色也不那么苍白了,有了些红润,眼神也不那么冰冷了,甚至有了些温度。他的腿仍然无法行走,身下是一副轮椅。蝴蝶似乎认得他,仍静静地站在一旁,一声不出。 陈禹看向墓碑前的照片,三张照片上都是阿变和孩子们的合影,阿变被簇拥在中间,所有人都笑得很灿烂。三张照片的背景都是校舍模样的建筑。陈禹点点头,看向阿变,“学校都是你建的?” “嗯。” “钱从哪来?” “我会做微景观,我的微缩作品在日本可以卖到几十万,我不愁钱。” “这些孩子……” “都是没人要没人管的。” “你教他们什么?” “我会的,他们想学的,我都教。手工、盆栽、画画、吹口琴、游泳,还有我看过的书。” 陈禹缓缓点头,看向徐震的墓碑,“阿变,你父亲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阿变的脸色变了。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六 巨子.2 2 三年前。深夜。海门市天文气象台。 一辆年代久远的普桑车缓缓驶上山顶,一直开到小广场旁,停了下来。 国际气象组织的巨大徽章上,正静静地坐着一个人。车灯打在他身上,在身后拉出长长的诡异身影。 那人直直地坐在一副轮椅上,脸上的神色同样诡异。 是阿变。 车灯熄灭,徐震下车,缓缓走了过来。 阿变冷冷地看着他。 徐震走到他面前数米处停下,语声轻柔,“你来了多久了?” 阿变冷然不语。 徐震脸上现出温和的笑容,带着一点紧张,一点担心,缓缓开口,“孩子……” “闭嘴!”阿变尖厉的声音划破夜空,惊飞一群林中的椋鸟。 徐震痛苦地、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对不起……” “别说这些没用的!”阿变声音冷酷,“你怎么知道是我?” 徐震深吸一口气,“那天,我为你包扎的时候看见了你的文身。”徐震看着脚下的徽章图案,“那是我亲手文上去的。”他指着陈禹取书的那块黑砖说,“你胸前有颗痣,就在这个位置。” 阿变脸色更加苍白,身体颤抖起来。 徐震声音发抖,“孩子,你受苦了……” “我不是你的孩子!”阿变厉声嘶叫,“谁会让自己的孩子活得不如一条狗!”他双目通红,瞪着徐震,又转向自己的腿,声音充满悲愤,“我的腿断了十四次,十四次你知不知道!一开始他们可以拧断,后来拧不动了,就用脚踹!用棍子敲!这样我就能多要到几块钱!”他喘息着,突然痛笑,“我叫阿变,不是变化的变,是粪便的便,因为他们逼我吃屎,我是吃屎长大的!” 徐震泪如雨下,痛号一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我错了!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吧!” 沉默。只有肃杀的风声。 阿变的声音平静下来,恢复了冷漠,冷漠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情,“死太容易了,要是死得了,我早就死了,可我连死的力气都没有……” 徐震无力地垂下头,心里和肋间的剧痛让他几欲晕厥,但他极力跪着不倒,颤声央求,“这些年发生了什么,能……跟我说说吗?” 阿变闭上眼睛,陷入了痛苦的往事。很久很久,他睁开眼睛,声音冷酷,“不!”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六 巨子.3 3 墓碑前。 阿变回忆着三年前的往事,突然伸手抓起地上的酒瓶,喝了一大口,随即猛烈地咳嗽起来。 陈禹同情地看着这个瘦弱的身躯,想象着他都经历过什么样的苦难。 阿变喘息了好一会儿,平静下来,“我好后悔,他说想听听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可我……连他最后的心愿都没能满足。” “你现在说吧,他听着呢。” 阿变把酒瓶里剩的酒缓缓洒下,“好,我说。你问我这些年发生了什么,我记得的第一件事就是火。到处都是火,然后,就是疼。我是被痛醒的,醒来的时候,两个乞丐正在拧断我的腿。我猜是那个放火的人不想杀我一个毛孩子,把我从火堆里带出去,丢在路边,被乞丐捡到了。从此以后我就成了乞丐,成了吃大便的阿便。我吃的那些苦不用说了,反正我慢慢长大了。我发现,我比周围的人都聪明。我很骄傲这一点,这是这么多年让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我没有上过学,但我靠着路边捡来的报纸和书本,很快就学会了读书写字,我学什么都不费力气,我学会了吹口琴、画画,还学会了游泳,我虽然腿不能动,但游得比谁都快。后来,他们不再弄断我的腿了,不再逼我上街要饭,他们给我好吃好喝,让我帮他们出主意弄钱,什么电话诈骗,银行卡掉包,都是这一类的事儿。我干得不错,帮他们弄了很多钱,他们开始拿我当自己人,不再看管我,我也开始乐在其中了,直到有一天,我洗澡的时候注意到了这个……” 阿变说着,解开衬衣纽扣,露出精瘦的胸膛。胸膛上有一个圆形图案的文身,陈禹仔细辨识,似乎曾经见过,却又不像。 阿变转向墓碑,“我猜这是你们从小文在我身上的,你们用了奇特的药物,让它跟着身体一起长大。我知道,你们这是以防万一,希望不论发生什么意外,我都能找到你们。” 陈禹脑中一闪,“这是气象台的那个图案吗?” 阿变点点头,仍看着墓碑。“我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因为你们故意把图案文得左右相反,上下颠倒。我那天在古玩市场上骗了一个人,赚了一大笔钱,第一次住进了五星级的酒店。我偶然心血来潮,在镜子面前做倒立,才发现了这个秘密。那会儿,我的帮派已经在广东混了三年,我当天晚上就离开了广东,凭着你们在我身体上留下的坐标,来到了海门。我很快找到了气象台,找到了你们留给我的东西。我猜对了,那个埋东西的点,就是我胸口的那颗痣的位置。” 陈禹听得心中慨叹,若不是时刻身在危局,处处隐秘行事的墨家弟子,谁会想出如此诡异的通联方式?若不是有阿变这样的天资,这秘密会不会永远被埋没? “我观察了好多天,你常常会过来,在这地方一待就是半天。我不知道你是谁,不知道你是亲人还是仇人。我挑了一个你不在的时候,挖开了那块地砖,我挖得很小心,取出东西之后,又把地砖放回去,小心地修补好。我事先研究了很久,自己配了一种填充材料,让任何人都看不出来地砖被挖开过。后来,我在那本书里也找到了类似的材料,和我用的材料很接近。” “他们留给你一本书?” “是。” “墨家的书?” 阿变愣了一下,点点头,“是,那是墨家的知识精华。” “这本书教会了你很多吧?”陈禹盯着他,“鞭子、轮椅、标枪、柔性炸药、电子解码器……杀人用得上这些。” 阿变的脸色变了。 “吃惊吗?其实我早就知道是你了。”陈禹指着那三张照片,“甘肃张掖、四川凉山、云南楚雄。这三年,你每年都建一所小学。” “你……在跟踪我?” “这几个地方我都去了,我还看到了你教孩子们做竹蜻蜓。” 阿变默然半晌,“那你为什么不抓我?” “我很想抓你,但我犹豫了很久,最终决定,就在这里等着你。” “为什么?” “因为我亲眼看到你和孩子在一起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我不敢相信那是我认识的阿变。这就是我不抓你的原因。” 阿变愣了好一会儿,忽然一笑,“你什么时候想到是我的?” “你父亲设了一个完美的局,可这个局有个最大的漏洞,就是他本人。” “什么意思?” “他是好人,是好人中的圣人,我没办法接受他会杀人的事实,哪怕他给出了那么崇高的理由。”陈禹有点出神,“所以我不信,我一遍又一遍地看那天发布会的录像,我在想他最后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今天就是审判的日子,来吧——他在现场说那句话的时候,我以为是对凶手说的。后来,我以为是对他心中的上天说的,再后来我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他自杀的直接原因是因为对妻子和儿子的痛悔,但是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怎么还会有那么强烈的情绪。除非……他们还没有死,也许他和他们见过面,但却得不到原谅。所以我胡思乱想,他会不会想见他们最后一面,会不会想当着他们的面对自己宣判?” 阿变露出吃惊的表情。 “一开始,我也被自己这疯狂的念头吓到了,但我强迫自己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我越想,越觉得存在另外一个杀手。有一次我看那段录像的时候,忽然发现他戴的帽子上印着一个气象组织的徽章,我更加觉得就是这样,这个图案是一个明确的地标,应该就是他要他们来会面的地点!但这全是我的臆测,我甚至没法对另外一个人说,那段时间我都快疯了。直到有一天,我找到了这个——”陈禹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个黑黢黢的小巧的装置,“还认得吗?” 阿变点点头,“窃听器。” “我和若熙搬家的时候,在她阳台的鱼缸底盘上发现的。你当时走得太匆忙了,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来不及取走。” 阿变面无表情,“你们在一起了,我没有办法再面对她。” 陈禹轻叹一声,“你总是在窃听她吗?” “是,只要我一个人在家,就会把扩音器打开。这样,我就知道她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浇花,什么时候画画,什么时候上班下班,哪怕她什么也不做,只要开着扩音器,我就能感觉到她在我身边……” “所以那天,我那天在她阳台上和刘炯通话,你都听见了。” “嗯。” “你听到了左富民的地址,知道警察要过去保护他,所以你提前赶到,藏在了室内。” “是。” “你得了墨家的真传,开一把门锁当然不在话下。” “那倒未必。我没在开锁上下过工夫,用的是书里教的开锁器,基本上已经过时了,还好他的门锁比门便宜多了。就算这样,我也用了两分钟才打开。” 陈禹心中一痛,当时要是自己没有喝醉,要是不顾一切地冲进房间,也许左富民不会死。他甩甩头,尽力丢掉这种负面的情绪。“这就对了,左富民的这个住址没几个人知道,大家都觉得凶手除了徐震不可能有别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个。” “这是最危险的一次。你当时差一点就进来了。” 陈禹又甩甩头,“你当时化装成一个老太太,是吗?” “看得真仔细。” 陈禹苦笑,“可你还是骗过了我们。是啊,谁会怀疑一个坐着轮椅的老太婆呢?不过,监控里再也没看到你出来,你可以再次化装,但是轮椅你总得带走吧。你是怎么做的?” 阿变点点头,两手同时按动轮椅上的机关,随着啪的一声轻响,他已经把两把扶手取下,又是啪啪两响,两把扶手瞬间长了一倍,变成了两根拐杖。阿变拄着拐杖站起,伸手又按下轮椅背上的一处机关,只听一阵电机嗡嗡轻响,那轮椅竟像变形金刚一样,几秒钟之内,变成了一个小飞机模样的东西,轮椅上的布面就像机翼一样。 陈禹看得眼花缭乱,这件东西,徐震送他的那本书里可没有,“你自己造的?” “是,”阿变指着两个轮子露出的中心圆孔,“胳膊从这儿穿出去,这就成了一个轻型的动力滑翔装置。” 陈禹恍然,“你杀人之后,乘坐这个滑翔机从窗户飞走了。” “是。” 陈禹叹一声,“厉害!” 阿变摇摇头,“这算什么。继续说吧,你还发现了什么?” “一旦把凶手锁定在你身上,一切都迎刃而解了。杜峰死前嚼的那颗槟榔,是你弄的吧。我提审了那个叫阿洪的马仔三次,终于让他想起来,他和一个坐轮椅的少年打过照面。” “你够仔细,没错,我知道他总在同一家店买槟榔。我要做得很简单,只是掉个包而已。” “我又看了一遍医院当天的监控录像,我看到你了。不过在当时,真的没人会留意一个坐轮椅的病人。”陈禹慨叹,“你的心思实在是细密,还没忘了打120把救护车调走,干扰了警察的注意力。” “也顺便把车内的痕迹破坏掉。” “我真的想知道,你是天生的杀手吗?” 阿变淡淡地说,“你要是绝大部分时间都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你也会变成杀手。” 陈禹点点头。“杀许大可的那一次是水底作业,我们一直以为是一个超人一样的杀手干的,根本没想到是一个坐轮椅的人。其实是在水里,你比大多数人都灵巧。” “是。” “所有这些都想通了之后,一个更大的疑问开始困扰着我。” “墨子?” “是,你是一个阴郁不合群的人,怎么会想到宣扬什么墨子?” “当然不会。” “我回到了许大可的游艇上,我把自己想象成你,看看自己有没有办法从船舱外面把那页纸完好无损地弄进来。我想不出办法。” “我也想不出。” “所以这张纸,只可能是你父亲放在那儿的。” “我在张若熙的报道里看到这张纸的时候,比所有人都要吃惊。” “所以,你父亲是从这个时候才决定要栽赃给墨子的。” “栽赃?这个说法有意思。” 对于徐震这么做的动机,陈禹有过无数种猜测,也许是自己对“相”字纹的调查逼出了徐震的灵感,也许是当天许大可那场世纪婚礼的炫富点燃了徐震久抑的对世风日下的不满。他脑中又闪过那晚《海门观察》的新闻画面,可惜逝者已远,这些永远只能是心里的猜测,再也无从证实。他忽然又想起刚刚发现“相”字纹线索那天,当自己兴奋得以为发现了中国版《七宗罪》的时候,徐震不以为然的话——“你电影看多了吧。”的确,也许这种救世主型的杀手真的只存在于电影里,而徐震所做的是一件更超乎想象的事:把普通的杀人案包装成只存在于电影里的案件。 陈禹有点出神。“所以他返回杜峰被杀的那辆车里,不是去寻找证据,而是去栽赃。所以左富民尸体上的那张纸不可能是他放的,因为我是左小悦之后第一个看到尸体的人,因为他根本没想过杀人!”他眼神一凛,盯着阿变,“所以,这张纸是你放的。” “是,我看到杜峰和许大可的报道之后,觉得很有意思。有人借我的手在做游戏,我就陪他玩一玩。我猜他看到这张纸时候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陈禹脑中闪过发现左富民遇刺时的画面,徐震当时是如此地震惊乃至失态,显然是根本没想到凶手会顺着他的思路,真的杀了左富民。事实上,要是徐震当晚全力防范,阿变未必能得手。他出了一会儿神,叹口气,“你还真是有心,买了一本版本接近的《墨子》。” “我知道会是一个小问题,但原版的书实在买不到了。” “你这个版本也不好买。我调查了几乎所有网上书店,卖这个版本的只有三家,在报道出来之后24小时之内全部卖光了。还好你下手早。” “我看了报道之后,一秒钟都没有犹豫就买了书。” “所以你忙中出错,在购书网上留下了你的真实地址。” 阿变愣了一下,点头,“果然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陈禹长叹,忽然想起第一次和徐震去气象台时的情景。原来徐震见到杜峰颈部的伤口之后,已经直觉地感到和那本埋在地下的书有关。他去气象台就是为了看书还在不在,只是由于阿变掩饰得太好了,让他一直以为书还在那里。他当时一定已经锁定是墨家弟子所为,给自己那些杜峰伤口的照片,其实是在引导他走到正确的路上。陈禹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假如自己通过这个“相”字纹的线索追查下去,是不是也能查出阿变?是不是就能避免后来发生的这一切?但他马上知道,这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世事变幻,岂是人心能测? 他发了好一会儿呆,看向阿变,语声沉痛,“为什么要杀人?” 阿变不敢看他,垂头不语。 “为什么,为什么滥用你的聪明才智、大好青春,为什么要杀人?!” 阿变默然半晌,用力抬起头,迎向他的目光,“你应该知道的。” “我想听你告诉我。” “好吧,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张若熙。” 陈禹移开目光,“说下去。” 阿变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我恨,恨所有人,恨这个世界。那些年里,我就像一只被世界遗忘的耗子,永远躲在不见天日的黑洞里舔着伤口,直到我……遇到了她。在我暗无天日的生活里,她是唯一的阳光,是我的世界里唯一的神!我不能让她受一点点的委屈,杜峰羞辱她,该死。许大可羞辱她,该死。” 陈禹目光冷峻,“左富民呢?” 阿变低下了头,默然半晌,“我骗自己说,是因为他的关系,张若熙才丢了工作。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做,我,我看见你和她那么亲密,我慌了,我害怕,我生气!我想我杀了左富民,你们就不能在一起了!”阿变像是被那时的自己吓到了,脸色又变得苍白。 陈禹心痛如割,无声地叹惜。 “我恨得太久了,已经不知道怎么去爱。”阿变目光茫然,“我不奢求和她在起,我只想守护她,让她不受一丁点儿的委屈,让别的男人离她远远的……” 陈禹努力平息着情绪,“有一件事,你应该知道。” “什么?” “你父亲也有一本《墨子》书,和你买的那一本是同样的版本。我不知道他从哪儿弄到的,他说是从一家旧书店顺手买的,我不信。但现在,这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把相同的那一页也撕了下来。而且撕的方式和你一样,也是用尺子比着,撕得整整齐齐。一开始,这是最让我感到奇怪的事,但我马上想到了,答案其实早就明摆着!那就是……你是他儿子!”陈禹盯着阿变,“阿变,他一直在想办法为你扛罪。除了父亲,什么人还会这样做?!” 阿变的脸色变得煞白。 “他为你包扎时看到了你胸口的图案,那时他已经知道你是他的儿子。在医院里,他端汤给你喝,可你……你居然那样对他。”陈禹有些出神,“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就在这一刻起了死意,他觉得只有付出生命的代价,才能唤回你心底的爱!他离开医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气象台撬起了那几块地砖,看他留给你的东西还在不在,当他确认已经不在的时候,我猜他就已经计划好了后来的一切!他离开发布会,故意把那本《墨子》留在了山上。他知道我一定会跟去,故意让我找到书,让我把他当凶手抓起来!” 阿变仰天叹息,两行热泪缓缓流下。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六 巨子.4 4 三年前。气象台。深夜。 徐震直直地跪在阿变面前,泪已干涸。他呆呆地看着儿子,“阿变,对不起!” 阿变声音冰冷,“我不会原谅你的。” “不用,我不要你原谅。”徐震艰难开口,“你想听一听你妈妈去世那一天,发生的事吗?” 阿变默然半晌,缓缓点头。 “那是十五年前的九月十五号,你还没过五岁的生日。那时咱们家住在岛外的一幢大房子里。那一天,我在外面办案,去抓一个人……”徐震涩哑的声音回荡在夜空,风静了下来,似乎也在用心倾听。 徐震用了两倍的时间,把陈禹在老罗小饭铺里听到的故事讲了一遍。他的眼中有无尽的伤感和爱怜,“我常常到这里来,来等你们回家,我心里一直有一种感觉,我知道你们没有死……” “别说了!”阿变突然打断他,喘息着,瞪着他,“她死了,我妈死了!你害死了她!” 徐震痛苦点头。 “你把我约来要干什么?要认我这个儿子吗?你现在想认我了,那你这么多年干什么了!” “我真的不知道是你,我经常来这,就是为了等你。可你掩饰得太好了,我一点也没有发觉……” “我早知道是你!我不愿意认你,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我知道你是警察,我故意杀人给你看,你懂不懂!” 徐震心如刀绞,“我懂,我懂……”他耳边忽然响起那天在小饭馆里陈禹说的话。“我想他们,可我忍不住埋怨他们,埋怨他们为什么抛下我一个人!我就是想让她知道,要是你还活着我就不会这样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恢复了平静,“孩子,法律不可对抗。”说着,缓缓从腰间抽出那根软鞭,鞭梢抖动间,在星光下吞吐着妖异的光芒。 阿变的手指按在轮椅扶手的机簧上,扶手内的两支标枪对准了徐震,冷笑一声,“你果然还是当英雄……” 话音未落,只见徐震一扬手,手中鞭暴射向他自己的颈间,唰的一声,牢牢缠住了他的脖颈。他应声而倒,手仍紧紧地攥着鞭柄,手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 阿变大惊,转动轮椅奔到徐震身旁,顾不得拄杖,扑通一声跌坐下来,伸手去抓鞭梢,嘶声道:“你干什么?!” 徐震面露微笑,轻轻摇头,“别动,来不及了。我中的是襄阳绝。” 襄阳绝是墨家在南宋年间创制出的一味毒药,毒入人体,片刻毙命,无药可解,但好处是死时没有痛苦,能让死者平静离世。当年蒙古军队攻宋,墨家弟子七十七人参加义军拒守襄阳,人人身携此药,誓与城携亡。后来城破之日,墨家弟子战至力竭,纷纷饮此毒而亡。据史料载,其个个面容安详,虽死犹生。从此之后,这味毒药便被称为“襄阳绝”。 阿变听见“襄阳绝”三个字,知道他即将辞世,心脏突然暴缩,如一把冰刀在绞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一生凄苦,做梦都在寻觅父母的踪影,哪知乍见之际就要永诀。他对徐震无礼,是发泄多年来郁积在心头的怨怒,究竟要如何同父亲相处,他自己心中也没有答案。但他此刻再也顾不得其他,搂住徐震,哭得连气都要断了。 徐震用最后一丝力气,从胸前掏出一个纸包,把外面的那页书纸放在胸前,露出里面一个黑黢黢的椭圆形物什,抓起来递向阿变,“孩子,别哭……” 阿变用力抑制着抽搐。 “这是……巨子令。” 阿变脸色大变。 “拿……拿着。” 阿变咬着牙,伸出手,连同父亲的手,紧紧握在手中。 “你这一生,至少……要帮助……一百个孩子。你,答应我。” 阿变用力点头,“我答应你!” “好孩子,我好开心。”徐震眼中放出光彩,灿烂的笑容照亮了夜空,“这是我一生……最开心的时候。” “爸!”阿变长嘶一声,泪飞如雨。 徐震缓缓合上了眼睛,笑容凝固在脸上。他终于等到了世间最好的送行,幸福地离开这个充满缺陷的人间,去往极乐彼岸。 风声又起,万木轻摇,一道为他送行。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六 巨子.5 5 墓碑前。 阿变说完往事,沉默良久,探手入怀,缓缓拿出一物,递给陈禹。那东西浑身乌黑,呈一个梭形,看上去沉甸甸的。陈禹曾见柯青萍画过这个图案,一颗心怦怦跳了起来。 阿变盯着发呆的陈禹,“拿着。” “这是……巨子令?” “是。” “不不,我怎么能拿这东西。” “你这几年的所作所为我都知道,我父亲要是还活着,相信也会这么做。” “你父亲,竟然是……巨子?” “是,他在这巨子令里留下了两封信,其中一封信里写了他自己的故事。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好的礼物。想听吗?” “当然,当然想听。” 阿变出神良久,缓缓说下去。“他本来是个普通的警察,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一时突发善心,救了一个重伤倒在路边的人。这个人,原来就是一位墨家的巨子。他见我父亲生性淳良,就把他收入门下,把全部本事教给他,临死之前还把巨子令传给他,把女儿嫁给他,也就是后来我的母亲。我父亲初任巨子,意气风发,本来有意广收门徒,光大墨家,可没想到他收的第一个徒弟,也就是他在公安局的搭档孙凡,加入墨家竟是别有企图。” 陈禹心头一震,“孙凡?” “墨家从汉朝开始,逐渐分裂成几派,后来断续断存,当今世上,一共传有五枚巨子令,有五位墨家首领在各处活动。这五位首领每两年秘密聚会一次,互通有无,交流墨学。这五人都是各负绝艺,其中有一位是当年从革离那一支传下来的,身负绝顶武功。” 陈禹忽然想起,徐震曾对他讲过革离的故事,他一身武学得自墨家巨子胡非子,后来胡非子在墨家抑制武学,墨家的武学真传反倒是在革离这一支另类中保留下来。 “孙凡拜我父亲为师,一开始是被新奇的机械设计吸引,后来有机缘结识了这位武学巨子,便辞去了公职,改投他的门下。我父亲虽然生气,但觉得人各有志,也容忍了,甚至仍和他保持同事之谊。那一天,我父亲抓捕凶犯,因为不放心我们母子,还特地请孙凡前来保护!”阿变的声音充满伤痛,“没想到,他已经成了没有灵魂的杀手,那位武学巨子收了那凶犯的钱,命令他听从凶犯指挥。他不敢违抗巨子之令,杀了我母亲,一把火烧了我家……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单单放过了我。” 陈禹听得心惊肉跳,忽然明白了徐震为什么从不和人搭档办案,为什么不能容忍别人喊他师父。他一下想起了初遇徐震时的那一幕,自己曾经以为,徐震挑自己搭档是他杀人计划中的一环,但真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斯人已去,他再也无法得到回答,只知自己能和他搭档,能成为一位墨者,其中的缘分造化,实是人力难为。他看着阿变激愤的神情,又想起张若熙家里那惨烈的一晚,孙凡最终死在阿变的手里,真真是天理循环,因果报应不爽。这一瞬间,他忽然隐隐参悟到了墨子所说的“上天”。 “我父亲心中充满仇恨,他花了三年时间去找孙凡,终于在一个小旅馆堵住了他,并制造了一次爆炸。孙凡不知道用什么方法逃生了,还让人相信他已经死于爆炸。但我父亲报仇之后,生活突然一下子失去了目标,用他的话说,成了无魂的人。有一次,他喝酒喝得大醉,寒冬腊月醉倒在路边,差点被冻死,是一个捡破烂的小女孩救了他。这件事让他猛然觉悟,他发誓从此放下仇恨,践行兼爱!”阿变凝视墓碑,有些出神,“我现在知道他为什么要我帮助一百个孩子了。和那些孩子们在一起,是我最快乐的时候,我给他们的远远没有他们给我的多。表面上我在帮他们,其实是他们在教我,他们在给我……爱。” 陈禹的眼眶湿润了,恍惚间,他从阿变的脸上看到了徐震。 阿变又一次把巨子令递过去,“我的任务完成了,现在,轮到你了。” 陈禹郑重地双手接过巨子令,仔细打量,只见这巨子令中间果然有一个小小的凹槽,想来就是用来分合那两瓣令符的机枢。凹槽下方有一行篆文小字,虽历千年,仍清晰可辨。陈禹已经把《墨子》读得烂熟了,认出其中两三个字,就猜出了是哪一句: 我为天之所欲,天亦为我所欲。 陈禹神态虔诚地轻声诵读出来,突然间心中轰隆隆地炸响了雷:这所有的因果、所有的际遇,不是上天安排的,是人心自己的选择! “里面还有一封信,是给你的。”阿变看着他手上的巨子令。 陈禹一凛,急忙打开那凹槽,里面果然有一张薄薄的信纸,折叠后用蜡封着。他拆开来看,上面遒劲的钢笔字,正是徐震的字体: 陈禹,我知道你迟早会看到这封信,因为阿变迟早会变成真正的他。我写这封信是要向你道歉,因为我的私情,耽误了你结案。无论什么都不能弥补法律的损失,对不起! 以你的聪明才智,我知道你早已查出了真凶。作为父亲,谢谢你给阿变的时间。我送你的那本书不知你看了没有,作为你的搭档,我真心祝福你,在你选择的道路上好好走下去。 陈禹眼含热泪,“看了,我都看了,谢谢你,师父!” 墓前久久的沉静。 阿变眯着眼,面对着和煦的阳光,内心舒畅而平静。 陈禹终于收起巨子令,“你父亲还有没有其他师兄弟?” “这不重要。” “嗯?” “他在信里说,他曾问过他的师父这个问题,回答是‘不重要’。因为所谓墨家是一种精神,最好不再是什么门派。” 陈禹默默咀嚼着这句话。 阿变伸出手,“咱们回警局吧。” 陈禹摇摇头。 阿变一愣,“你——” “你不想先看看我儿子吗?” 阿变缓缓点头。 陈禹拍拍他,“走吧。” “等等。”阿变忽然想到了什么,“既然这样,我还有一件事要办,办完事我去找你。” 陈禹一愣,“什么事?” “怎么,怕我开溜吗?” 陈禹一笑,“我等你。” “我等下就去找你。” “你知道我在哪儿?” “当然知道,每年的这一天,你们都会去老罗的饭铺吃饭。” 阿变说着,走到轮椅旁,伸手又按下了一处机关,嗡嗡的电机声中,那刚刚化身为滑翔机的轮椅又起了神奇的变化,一系列自动地扭曲、叠合,短短几秒之内,竟然变成了一辆电动自行车。阿变跨上自行车,把双拐插入车身,手指一按车把上的电门,电动车轻巧地蹿出,一溜烟儿不见了。 陈禹收好阿变的照片,在徐震墓前跪下,拜了几拜,告别蝴蝶,大步走出。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六 巨子.6 6 老罗饭铺按照陈禹的建议,增加了一个外卖包子的窗口。窗口写着告示:十五岁以下少儿每人一次可免费领四个包子。除此之外,店内其他的一切都维持徐震生前的原样。虽然从不做任何媒体宣传,但一传十、十传百,徐震和小饭铺的事迹已在海门市家喻户晓。每天一到饭点,来吃饭的少儿挤满了小饭铺,前来买包子的人更是排队排出一条街。老罗的包子便宜又好吃,但大多数顾客根本不问价钱,丢下大钞拿了包子就走。很快,小饭铺的收入不仅足以维持日常开销,还有了相当可观的盈余。陈禹、张若熙和老罗商量之后,以徐震的名义成立了一个专项基金,专门用于救助无家可归的儿童。基金组织的工作异常繁杂,陈禹这才体会到徐震当初坚决不肯把小饭铺做大的苦衷。张若熙干脆辞去了电视台的工作,专心打理基金的事情。 这一天是徐震的忌日,按照老罗定下的规矩,这一天小饭铺的包子全部免费发放,不论长幼任意取食。虽然从没有人对此解释过半句,但有心的市民心照不宣,会在这一天自发带着鲜花来领包子。从第二年开始,鲜花换包子竟成了海门市这一天的新民俗和奇景。更奇的是,现场从来没有人拍照,有好奇的外地游客想拍照,也都被市民劝阻,本地的媒体也都心照不宣地对此盛况不做任何报道。 此刻,陈禹从郊外墓园赶回老罗饭铺,包子已经发完了,小小的饭铺已成了一片花海。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姑娘迎出来,亲热地拉着陈禹的手,飞快地向他汇报,“哇,又收了好多好多钱!若熙阿姨都数了一个多小时了,现在还在里面数呢!” 陈禹苦笑,去年他们就一再劝说大家不要再在鲜花里面放钱,但今年又是这样,“你们没跟大伙说吗?” “说了,我嗓子都说哑了!大家听了都笑笑,什么也不说,我也没办法。对了,刚才市长也来了呢!好多人认出了他,还和他握手。市长说咱们家的包子好吃,说他以后每年都要来吃呢!” 这个小姑娘正是邱婷婷,就是当年在街头擦车窗讨钱,得过徐震两次救济的那个小女孩。陈禹为她的单亲母亲提供了在小饭铺打杂的工作,送她上了中学。这邱婷婷聪明懂事,每天放学都会到小饭铺帮忙。 陈禹牵着邱婷婷的手走进饭铺,饭点已过,吃饭的孩子们都走了。此时屋子中央收拾出一张桌子,桌上已经摆满了老罗做的家常菜。杨志得、刘炯、王东扬、柯青萍都已在桌旁坐好。这几位都是小饭铺的常客和义工,每年的这一天在此聚餐叙旧,已经成了传统。众人都知道陈禹是去给徐震扫墓,见他进来,纷纷问候。 已经卸任公安局长、转任市人大常委会主任的杨志得笑着招呼,“老罗,别忙啦!若熙,钱数不完也不会长腿跑了!快过来吃饭,菜都凉了!” 张若熙和老罗坐下。张若熙笑道:“十四万八千八百块,比去年又多了一倍!老罗,你这包子值钱啊!” 众人都笑。老罗耸耸肩,“反正每天就做九百个,多了也没有。” 刘炯为每个人斟满了酒,正要请杨志得举杯致辞,陈禹忽然拦住他,“先等一下,还有一个人要来。” 众人一愣,“谁?” “一个最应该出现在这儿的人。” 刘炯急了,“你小子别卖关子了,这又不是你的案情会,你考我们哪!快说是谁!” “这样吧,趁他还没到,我先讲一个他的故事。” 邱婷婷拍手,“好啊好啊!讲故事讲故事!” “这是一个破案的故事,”陈禹神色肃然,“但却不是一个警察和罪犯的故事,而是一个父亲和儿子的故事。” 众人猜到他要讲什么了,个个神色凛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陈禹整理一下思绪,娓娓道来,“从前有个警察,事业有成,家庭美满,他很爱他的老婆和儿子。有一天,他外出抓捕一个罪犯……”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六 巨子.7 7 三年前,左小悦接手左富民的全部生意,把左家在外地的项目全部转手,清算、还债之后,账面上只有区区三十万的资金。左小悦奋发图强,靠着这区区三十万资金,从地产策划做起,不到三年时间,竟已成为超越左富民的重量级企业家。如今,她一手创立的左氏企业业务涉及地产、酒店、食品、娱乐、广告等多个行业,年产值数十亿。她本人也一改从前随性的生活方式,成了一个精明强干的工作狂。 除了生意上的事情,她把剩余的所有精力都投入到报复中。所有曾经在生意场上对不起左富民的人,她锱铢必较,利用雄厚的经济实力让对方付出沉重代价。那位当初和左富民竞选村长的王六,村长只做了两年,就被她设计陷害,以受贿和渎职罪进了监狱。杀死父亲的凶手已经死了,陈禹和张若熙又是她心中最痛的点,她不能去碰,所以她把仇恨的对象指向那些所谓墨家的主张。她结交黑社会,一些商业上的事情她故意用暴力手段解决。她生活奢靡铺张浪费,前几天左富民的忌日上,她夸张地请了一支俄罗斯交响乐团和九位一线歌手,在左富民的专用墓园内开了一场追思音乐会,现场烧掉了一百四十万元的真钞,并通过媒体把音乐会大肆宣扬。 她本以为做这些事情能让她感到自豪、快乐和满足,可事与愿违,几天过去了,她的心在短暂的充气般的刺激之后,迅速瘪了下去。此刻,她站在海门最高的写字楼顶楼的超大办公室内,眼望一城风物,心里空得更加慌乱。 就在这个时候,阿变来了。 听说有一个执意前来见自己的残疾青年,还说是和父亲有关的事,左小悦命人带他进来。在两位保镖的左右护持下,她端坐在窗前的女王椅上,接见来客。 阿变乘着轮椅缓缓来到她面前。“我是来告诉你,杀死你父亲的真正凶手的。” 左小悦一下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不是徐震,是别的人。” “不可能!公安局已经结案……” “公安局弄错了,我知道真凶是谁。” 左小悦狠狠地瞪着他,“你是谁?” “我叫阿变,是徐震的儿子。” 左小悦心头一震,仔细看他,竟真的和徐震有几分神似。她走近一步,森然道:“说!” “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告诉你。” “什么?” 阿变掏出一张纸递过去,“这是三所小学的地址,我要你负责它们的日常开销,每年至少用一个月的时间亲自到这三所学校当义工。” 左小悦冷笑,“幼稚!” “放心吧,一年有几十万足够了,对你来说九牛一毛而已。” “我给你一千万,只要你说的这个凶手是真的。” “不,这是唯一的条件。” 左小悦被这瘦削却强硬的少年镇住了,他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场,是她从未在生意场上接触过的,这气场令她开始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她愣了一会儿,点点头,“我答应你。” 阿变伸出手。 左小悦略一怔,伸手和他一握。 阿变说声“谢谢”,深吸一口气,“我就是凶手。” 左小悦惊骇无语。两个保镖上前一步,护住了她。 “对不起。”阿变用诚恳的声音说道,“我的腿站不住,不能给你下跪……” 左小悦痛呼一声,一个耳光抽在阿变脸上,他半边脸上顿时留下五个指印。 阿变保持着声音平静。“所有人都是我杀的,我父亲为了帮我扛罪,把所有的罪名都揽到他自己头上。” 左小悦双目通红,嘶哑着声音,狠狠逼视他,“我怎么信你?” 阿变从腰间抽出一物,手一挥,唰的一声展开,正是那种杀人软鞭,“这种鞭只有我会造。你现在就可以用它报仇。”说着,鞭柄向外,递向左小悦。 左小悦愣了一会儿,缓缓抓在手里,手臂在颤抖。 “你还有另外一个选择,等我投案自首。那样你就能知道更详细的过程。” 左小悦盯着手里的鞭,脸上时而凶狠时而凄楚,久久不言。 “那我就去了,你保重。”阿变说着,掉转轮椅。 “站住!”一名保镖抢上去,一把抓住他肩膀。 “让他走!”左小悦突然开口。 保镖松开手,阿变转动轮椅,缓缓出门。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六 巨子.8 8 老罗饭铺里一片肃穆。 陈禹讲完了故事,久久无人说话,所有人觉得任何评论的话都是多余的。 “等会儿他来了,咱们别提这些,一起好好吃顿饭吧。”陈禹说。 众人点头称是。王东扬忽然问:“那你是墨家吗?” “是啊,你怎么突然间就变得无所不能了?”刘炯附和,“是不是墨家的缘故?” “重要吗?”陈禹一笑,“墨家只是一种精神,不是什么门派。在我看来,柯教授就是一位墨家弟子,也许我们的身边就有这样的墨家弟子,也许我们每个人……都能成为墨家。” “说得好!”杨志得赞道,举起了面前的酒杯,“我等不及了,我要为这句话先敬你一杯!” 话音未落,张若熙忽然眼睛一亮,“阿变!” 阿变乍见张若熙,愣了一下,但随即绽出微笑,轻驱轮椅来到桌前,平静地和张若熙打招呼,“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见到你……真高兴。” 阿变入席,众人共同举杯,齐祝徐震安息,世人兼爱。 交流之间,杨志得单独敬阿变,“敬你,为你没给父亲丢脸!” 刘炯跟着举杯,“敬你,为我抓不到你,为你回来。” 王东扬举杯,“敬你,为你的曾经身受的苦难和爱。” 柯青萍举杯,“敬你,为墨家两千年的心血。” 老罗举杯,“敬你,为你爸永远憋着的那些苦。” 邱婷婷举杯,“敬你,为那些孩子。” 张若熙举杯,“敬你,为健康和快乐。” 陈禹举杯,“敬你,为了爱。” 阿变杯到即干,喝到肚里的有酒也有泪,他这一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恣意快活。 忽然,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齐齐看向门口。阿变看过去,只见一个女人正缓缓走入,正是左小悦。 一位保镖牵着阿古,跟在后面。阿古突然看见陈禹,狂吠一声,疯狂地挣开保镖,扑向陈禹。一人一狗久别重违,喜极相拥。 杨志得腾地站了起来,脸色煞白。 陈禹一边和阿古欢呼亲热,一边冲杨志得笑,“没事的,这可是阿富汗犬……” “知道知道,世界上最聪明的狗,唯一能带进五星级酒店的狗……”杨志得说着,转身躲进了里屋。 左小悦呆呆地打量着满屋的鲜花,神色说不出的怅然。 陈禹放下阿古,走到左小悦面前,“小悦,你怎么来了?” 左小悦转向阿变,“我是来找他的。” 阿变驱动轮椅滑过来,带着醉意,“啥事?” “我想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我亲自去学校当义工。” 阿变笑得很开心,“因为恨的滋味你已经尝了很多了,你可以换个口味,尝尝爱是什么味道。” 左小悦看向桌旁众人,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那么灿烂,而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她呆了半晌,转向老罗,“还有包子吗?” 老罗挠挠头,“哎哟,对不住!一个都没了。” 左小悦略感遗憾,“没事,我还会来。” 陈禹笑了,招呼张若熙来到身边,“小悦,我们有孩子了。” 左小悦一愣,随即露出笑容,“啊,太好了,孩子……在吗?” 张若熙看得出左小悦脸上的深度疲惫和憔悴,那是再昂贵的护肤品也解决不了的问题。她同情地看着她,“小悦,过去的事我非常遗憾……” “不提过去了,”左小悦咬咬嘴唇,“也许是到了换个活法的时候。”她转向身后的保镖,“你走吧,以后不用跟着我了,去找人事部,他们会重新安排你的工作。” 训练有素的保镖答应一声,转身离去。 邱婷婷小心翼翼地从里屋抱出正睡着的孩子,交到张若熙手里。孩子惊醒了,却不哭闹,睁着乌黑澈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陌生人。 阿变和左小悦围上来,静静地看着孩子,脸上写满了惊奇。 左小悦呆立良久,忽然流下两行眼泪,她抹了抹眼睛,轻声说再见,转身急步走出。阿古轻吠一声,蹭了陈禹两下,跟了出去。 阿变呆呆地看着孩子,“他叫什么?” “还没起名呢。”陈禹忽然心中一动,“你给他起个名吧!” “我?”阿变又欣喜又迟疑,看向张若熙。张若熙微笑地看着他,用力点点头。 “我想……我想叫他……陈墨,好不好?” 陈禹惊喜地叫了出来,“陈墨!好名字!我喜欢!” 阿变弱弱地说:“我能亲亲他吗?” “当然。他长大以后我们会经常告诉他,他的名字是你起的!” 阿变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轻轻亲了一下孩子粉嫩的脸庞。他激动得浑身发颤,杀人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紧张过。他直起身,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我想送他一件礼物。我那间房子和里面的东西,以后就送给他当玩具吧。”他把钥匙塞在张若熙手里,笑了出来,“好开心!我好开心!”转向陈禹,深吸一口气,“陈队长,我向你自首。” 陈禹看了他好一会儿,缓缓弯下腰,猛地伸出双臂,两人紧紧搂在一起。 所有人都在沉默中微笑,流泪。 陈禹松开阿变,郑重点头,“走吧。”推着轮椅,大步走了出去。 张若熙久久凝视着二人的背影,看看怀中的婴儿,柔声说:“小陈墨,你长大了,可不要再沉默哦。” 孩子咯咯笑了出来,笑声清亮如春雷,回荡在空中。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附录1 再现墨家的千古悲情 附录1 再现墨家的千古悲情 文/黄蕉风(著名青年学者,墨家基督徒、墨学研究者。香港浸会大学电影学学士、香港浸会大学中文系硕士、香港中文大学神学院博士、国际儒学课程培训师) 近年来关于墨家元素的文化产品不少,《墨子攻略》和《秦时明月》是其中比较具有代表性的作品。而在我目之所及,高渔兄的新作——长篇都市悬念动作小说《墨杀》,是唯一一本以墨家文化元素为题材的长篇小说,填补了当代墨家元素文化产品的空白,第一次使得墨家活化到了小说这种载体上,实在值得重点推荐和关注。 把《墨杀》放到中国墨学发展史的脉络上观看,可能更有利于明白高渔兄小说之于当前墨家在当代复兴的重要意义。 相对于占据中国传统文化主流的儒家,读者可能并不太了解在先秦和儒家并称显学的墨家学派。传统意义上,统摄整个先秦至汉初的政治哲学乃儒、法、墨、道四家。自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儒家之外的诸子学逐渐沦为旁支,不再具有主导政治话语权的地位。然而这并不代表儒家之外的文化传统彻底消亡,它们有的以“民间”和“在野”的“体制外”形式继续存在(如汉初墨侠);有的走向士人内心深处,成为修身养性的不二法门(如魏晋玄学);有的借壳上市“儒表法里”;有的“内用黄老,外示儒术”(如严官酷吏与文景中兴)。 墨家从先秦开始就是儒家最坚定的反对派和论敌。《墨子》中收录《非儒》自不用说,以“孔丘”代“孔子”,更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儒家代表人物孟子谈到墨家时,以“禽兽”相称。“儒墨斗法”是中国两千年历史上时间最早、影响最深远的学术论战,是战国时期诸子百家争鸣的前奏,墨家因故在儒术“独尊”后遭打压,终致沦为千年绝学。 民国知识分子胡适、梁启超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健将。胡适在《先秦名学史》《中国哲学史大纲》中重新发掘先秦名家、墨家的名实之辩,使得国人破除了中国传统文化无逻辑思维的误区;梁启超则撰写《墨子学案》《墨经校释》《子墨子学说》《墨子之论理学》等墨学论著,开启自清末朴学大师孙诒让《墨子间诂》以来的“第二波墨学复兴”浪潮。胡适、梁启超弘扬墨学的一个潜在动机,是期望引入墨家“兼爱非攻,苦行济世”的群体模范和墨翟“摩顶放踵以利天下”的伟大人格,以此改良国人长久形成的冷漠、自私、麻木、残酷的民族劣根性和国民性格;以墨学中所展现的科技精神、逻辑精神、实证精神、牺牲精神来接引西方的自由、民主、科学与人权。以上大概是墨家或者说墨子学说在近代中国的状况。 最近这几年,得益于中央大力推进传统文化建设和国学复兴的大浪潮,墨家元素文化产品开始进入人们的视野,无论是电影、电视、动画、图书还是其他各种周边产品,日益丰富。比如,《墨攻》算是中国近年来唯一一部正面展示战国时代墨家组织的古装史诗电影。这部2006年拍摄的电影,通过银幕,第一次让中国的观众了解到“墨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刘德华饰演的墨家子弟革离,秉持墨家“兼爱”“非攻”的和平精神,只身一人前往梁国帮助守城,打退赵国大军,颇有乃祖师墨翟“止楚攻宋”的风范。不过,墨家历史上是否真的建制成“军”(即影片中所谓“墨家军”),而墨家的守御机关术真有如电影中如此出神入化,实未可知。除了大片必须具备的武打招式、战争场面、明星效应,墨家之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异质性”,也是《墨攻》引起观众兴趣的原因。 电影《墨攻》改编自日本同名漫画,小说《墨攻》获得过中岛敦纪念奖。电影只改编到漫画的一半,后一半已经涉及墨家三分、西入秦国等史实,关于墨家后学的还原也有模有样。不过酒见贤一安排的革离的结局,是离开中国,东渡日本,成为日本“忍者”的始祖。这就有点大和民族的自恋倾向了。 又如动画片《秦时明月》,是根据台湾作家温世仁的同名武侠小说改编的动画片,在国内拥有众多粉丝,笔者也是其中一个。《秦时明月》是从荆轲刺秦一直演绎到楚汉相争。主人公荆天明是荆轲之子,后来继承墨家巨子大位,与青年项羽并肩作战,直至推翻暴秦。在《秦时明月》中,诸子百家不再仅是舞文弄墨的学术流派,而是各具特异功夫的武术宗门,撒豆成兵、奇门遁甲、粉墨登场,百家争鸣被演绎成华山论剑。《秦时明月》当然是武侠作品,而在这其中最具任侠气质的又属墨家组织,墨家占据了整部动画最核心的位置。特别是《秦时明月·诸子百家》这季的动画播出之后,带动了不少动漫少年在线上线下自发组成“墨家”的粉丝团,掀起了一波“墨家热”;而这其中不少人又由于动漫而开始接触墨家思想,这不能不说是动漫对当代墨学的一个贡献。 而高渔兄写的故事,是“当代墨者”或者“墨家在当代”的故事。小说的背景构设在当代,富有时代气息,使得读者不致对几千年前的墨家有距离感;小说题材采用破案刑侦的理路,又能引起读者兴趣,便于读者理解,将冷峻而神秘的墨者形象立体化、形象化、新鲜化、活泼化。《墨杀》中的墨者,在现实生活中亦有自己的职务和本分,但绝非是指《墨杀》中的刑侦破案只是凭墨家元素“借壳上市”,比如作为墨家巨子的徐震是警队英雄,其惩恶扬善、疾恶如仇的性格本来就符合先秦墨家“执法王”的角色;以类似西方天主教“七宗罪”的形式带出的“墨学十论”如兼爱、非攻、尚贤、尚同、节用等,亦可算严丝合缝于墨家的伦理价值观,颇具中国特色。在我看来,《墨杀》最吸引人的地方,不仅仅在于作者描绘的破案刑侦手段之高妙,正邪两方角力之惊险,而在于他将我们置于一个典型的伦理辩难之中——“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正义如果要用非正义的手段去达成,到底还是不是正义?程序正义和实质正义的两难如何解决?这是先秦墨家以及其他诸子在当时也汲汲思考,而今人类亦都无法完全寻得整全答案的难题。在学术上,墨家学者总在问一个问题:究竟“兼爱”有没有预设“自爱”?在《墨杀》中徐震为子赎罪而自担刑责走向死路,无疑是不自爱的,却又成全了父爱、大爱——以如此决绝和壮烈的姿态完满墨家道德,恰是庄子评价墨子的“墨子尚能独任,奈天下何”的千古悲情。所以相比《秦时明月》《墨攻》等其他墨家元素作品,高渔兄的《墨杀》无疑是伦理的,也是具有深度的。即便《墨杀》是都市悬念小说,其题中之意亦在横亘千古不绝如缕的墨子精神里,而非神话传奇中的墨家机锋巧辩。 墨家思想最宝贵的部分,是他们“剑及履及”、止战非攻的和平精神。因为神神怪怪的东西,任何朝代都可以有,不需要上溯到先秦。我更愿意当今的中国观众和读者,在看到新形式的墨家元素文化产品的时候,不唯只是被墨家的武功或者玄幻所吸引,而是能感受到那为正义赴汤蹈火、死不旋踵的气概。墨家元素的文化产品,在以后的中国,只会越来越多。无论我们将墨家包装成“任侠的宗师”还是“黑社会的始祖”都无所谓,关键是能不能把墨家的兼爱非攻的精神表现出来。中国现在号称崛起了,崛起的中国人不再需要李约瑟、汤因比等人给我们开出的用来振兴民族文化的“枪药”。眼下要做的,乃实实在在地回到两千多年前墨翟踽踽独行之路——“兼爱、非攻、尚贤、尚同、节用”。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附录2 神奇的墨家高科技 附录2 神奇的墨家高科技 文/吴故 相对于近代科学,先秦墨家有限的逻辑学(三表法)、光学(小孔成像)、力学(规矩方圆)、兵法(守御篇)被国人抬升至崇高的地位,而李约瑟在《中国科技史》中对墨家的断言“墨家的科技水平超越整个古希腊”,则仿佛帮国人给墨翟的“科圣”定了调一般。这也是今人对墨家怀有极大兴趣的一大原因。 墨家作为手工业者阶层的代表,的确具有机械能手的先天基因,史传墨子本人精通手工技艺,可与当世的著名巧匠公输班相比。他曾花费了三年的时间,精心研制出一种能够飞行的木鸟(风筝、纸鸢),成为我国古代风筝的创始人。他又是一个制造车辆的能手,可以在不到一日之内造出载重三十石的车子。他所造的车子运行迅速又省力,且经久耐用,为当时的人们所赞赏。在《墨子》一书中的《备城门》《备水》《备穴》《备蛾》《迎敌祠》《杂守》等篇中,他详细地介绍和阐述了城门的悬门结构,城门和城内外各种防御设施的构造,弩、桔槔和各种攻守器械的制造工艺,以及水道和地道的构筑技术。他所论及的这些器械和设施,对后世的军事活动有着很大的影响。 根据《墨子》中关于机关术的记载,当时墨家发明的机关器械有: 连弩车 见于《墨子·备高临》。连弩车是一种置于城墙上可同时放出大弩箭六十支、小弩箭无数支的大型机械装置,需十人驾驶。最为巧妙的是长为十尺的弩箭的箭尾用绳子系住,射出后能用辘轳迅速卷起收回。 转射机 见于《墨子·备城门》。转射机也是一种置于城墙上的大型发射机,机长六尺,由两人操纵,与连弩车不同的是转射机更为灵活,能够在一人射箭的同时由另一人将机座旋转。 藉车 见于《墨子·备城门》。藉车外部包铁,一部分埋在地下,是能够投射炭火的机器,由多人操纵,用来防备敌方的攻城队。 经由后世文学创作者的加工想象,墨家的机关术变得更加神奇且令人惊叹,虽有意淫“科圣”的味道,但却客观上在年轻人中起到了辅助传播墨家思想的作用。这里也不妨收录一番。 《秦时明月》无疑是墨家科技最放异彩之所。在作品中,墨家的非攻机关术与公输家族的霸道机关术三百多年来一直相互争斗。非攻机关术的主要高科技精华包括: 机关兽(四爪铁蜘蛛) 战斗力很强,可以抵挡一支上百人的军队,在失控状态下都能攻破赤练的蛇阵。 墨家四灵兽 机关朱雀(木鸢)。主风火,负责应变。有大型和小型,可飞行,传递信息和载人。本身并不会飞翔,凭借气流风向在空中飞行。 机关玄武。主水土,负责动能。运作整个墨家机关城的动力核心,也可以换掉、净化城中之水。可以作为水下潜行工具,背部还有多条链状武器。 机关白虎。代表金,主兵战杀戮。座位上可坐两个大人或三个未成年人,战斗力极强,曾打败过公输仇亲自驾驶的机关蛇。 机关青龙。代表木,主兵战杀戮。存在于传说之中的机关兽,并没有人真正见过。据说是因为青龙的杀戮过重,所以,墨家决定将它隐藏起来。机关城崩塌之前,燕丹下达的最后一条命令就是启动青龙。 铜人 守在墨家禁地侠道中的神秘机关人。墨家的至尊武器“非攻”就镶在铜人的胸前。同时,铜人所在密室的地面也不是普通的地面,当人踩上时,地面就会轻微下降,铜人就是凭借地面上的重量变化来寻找攻击目标的。 非攻 墨家至尊武器,墨子发明,又经由历代巨子改进,可以变化成各种形状的武器,最为平常的就是“剑”“弩”“飞天索”“盾牌”“回旋镖”“玉光环”“螳螂跳”“逆鲨齿”。荆天明曾试图用非攻使出“百步飞剑”,未成功。 绝天锁 墨家祖师爷所留下的绝天锁,世上能打开它的人寥寥无几。 尚同墨方 墨子为让弟子更好地理解“尚同”的含义而发明。(同现在的三阶魔方。) 非攻机关手 班大师的左手。暗藏许多机关。 墨家机关城 被称为“天外魔境”,墨家最神秘的要塞,也是各地反秦分子最安全的藏身之处。机关城隐藏在群山之中,依山而建,内部以水为动力,城内外布满陷阱,易守难攻,但最终在秦国(包括公输家族)与“流沙”组织的联合进攻下沦陷。 此外,在游戏界早期影响力巨大的《轩辕剑》中,也有对墨家机关术的极力渲染。下面就是在《轩辕剑》(4)中出现的墨家机关器械一览: 墨家机关屋 战国晚年,一位技艺高超的墨家弟子造出的威力巨大的战斗型超级机关屋,但由于当时墨家尚未遭遇秦国机关部队的威胁,认为他严重违反墨家禁令,将他逐出师门。于是这一型机关屋,也自此在墨家失传。 小型机关鸟 战国初期,墨家弟子辅子辙与工匠之神公输班一起研究发明出来的高机动性小型机关鸟。与壶中仙在泗水的一战,飞翔机关术也随着这只小型机关鸟的坠落,永远地于世间消失。 巨雷 传为墨家弃徒所研制,秦国得到它后一举拥有了让六国毫无招架之力的强大军力。巨雷体形硕大无朋,据说它的主炮是一种被称为“乾天太紫”的诡异光线,无坚不摧。 机关鸢 工匠之神公输班在墨子的启发下改良而成的巨大机关鸟,不论续航力还是动作的灵巧度,都已达极为出色成熟的水准。公输班去世前答应墨子,不让这样危险的技术外流于世上,以免成为战国野心家用来荼毒苍生的工具,于是毅然让自己的这一终极发明湮没于黄河之畔。 另外,在武侠爱好者中影响颇大的小说《寻秦记》(黄易著)中,也有对墨家的驰骋想象。小说里墨子剑法原本只是一流剑法,但是项少龙从墨家元宗遗物巨子令内得到“墨式三大遗补”后,其剑法变成了顶级。他又借助墨家科技造出了一把像日本武士刀的“百战刀”,遂成超一流的刀法,最终成为与剑道第一人曹秋道并列的“刀君”。 而最令我惊喜的,还是高渔在这部《墨杀》中创造出来的墨家高科技的当世应用:柔性炸药、挠机、开锁器、定向麻醉剂、让人安然离世的毒药、自动识别并绞杀目标的护神鞭、能瞬间变形为电动车甚至滑翔机的轮椅……我们当然知道这是虚构,但由于其背后强大的墨家精神的支撑,这些虚构的高科技具有了更加震撼人心的力量。 假使今日中国有墨子,则中国可救。 ——梁启超 墨子是“中国的脊梁”,传奇式的伟大英雄。 ——鲁迅 先秦唯子墨子颇治科学。 ——蔡元培 最讲“爱”字的莫过于墨子,墨子所讲的兼爱与耶稣所讲的博爱是一样。 ——孙中山 墨子是一个劳动者,他不做官,但他是比孔子高明的圣人。 ——毛泽东 墨子也许是中国出现过的最伟大人物,是伟大的科学家、逻辑学家和哲学家。 ——胡适 一部《墨经》等于整个希腊。 ——杨向奎 墨子在人类文明史上,代表了一个时代的高度。他是一位伟大的平民圣人。 ——季羡林 我是墨子的门徒。 ——王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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