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狩猎,养活绝美姐妹花!》 第一章 重生后,多了一对美丽姐妹花老婆 吴国,清凉县,某老房子里。 桌子中间摆着一张木板,木板上躺着一个长相帅气的男人,只是男人身材消瘦面色煞白,俨然一副死人的模样。 在男人左右两侧,还有两名女子。 这两名女子长相相似,样貌精致,美丽动人。 身材也非常不错,随穿着宽大的衣服,但还是有着明显凹凸的身材。 “姐姐,相公死了,我们两个可怎么办啊?” 右侧的妹妹荷花擦拭着泪水。 “荷花,我们既然嫁给相公,那我们生是相公的人,死是相公的鬼。” “现在相公死了,我们没有银两埋葬,就只能卖了自己给相公下葬。” “你在这里陪着相公,我把自己卖了,你拿着钱让相公入土为安。” 姐姐莲花表情坚定。 她们姐妹嫁给夏楚不过七日,夏楚就因为食不果腹,身体中营养不足而倒下。 虽然他们之间还没有夫妻之实,但该承担的责任一定要承担。 “不行,姐姐,要卖也是卖了我,怎么让是你。” 荷花跟莲花争抢起来。 这时,在木板上的夏楚手指轻轻动了一下,他睁开眼睛猛地坐直身体。 他环顾四周,看着这破破烂烂的屋子,还有那几样少得可怜的家具,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这什么情况? 刚刚不是还在深山跟棕熊搏斗吗?这是把我干到哪来了? 夏楚用力拍着脑袋,很快,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出现在脑海。 就好像是幻灯片一样,这些片段在他脑海中迅速闪过。 他看着面前的桌子,还有屋里的装修,眼神呆滞说道:“卧槽,你妈的棕熊直接给老子干穿越了?” 这话一出,直接让后方还在争抢着要卖掉自己的姐妹两人回过神来,她们扭头看向夏楚这边,看到夏楚坐直身体,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 “相公,你醒了?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荷花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十分伤心询问。 “草,老子刚死,刚到这里,你就咒老子死?” “哎,不对不对,你叫我什么?相公?” 夏楚回过神来,看着擦拭泪水的荷花。 “相公,你没有死?我们还以为你死了,我和妹妹都要争抢着把自己卖了去给你下葬。” “你没死可太好了,往后我们姐妹还能有个依靠。” 莲花走上前来,同样擦拭着泪水。 又一个? 夏楚看着左右的荷花还有莲花两女,这两女长相都很漂亮,关键身材还好。 他不禁在心中感叹:老天爷啊,你真是待我不薄啊,竟然给我找了这么漂亮的一对媳妇,我谢谢你啊。 可很快,夏楚脑海中原主发生的事情。 从小就是孤儿,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落脚点,官府给分了一些地,可这原主是个好吃懒做个货,根本不知道自己赚钱,把地给租了出去,换来的钱全都去赌坊输了。 官府见他可怜,给他重新分了地,还给他娶了老婆,本想着能让他改变自己,可没想到结婚不到一周,就直接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给饿死了。 想到这里,夏楚恨不得给自己几拳,再次抬头看着老天心中怒吼:你让我重生到这么一个废物身上,有什么用啊?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相公,你肯定饿坏了吧?昨天还剩下一些米粥,我给你盛来。” 莲花说着,起身朝外边厨房走去。 “相公,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我给你按按?” 荷花蹲在木板旁,询问。 “腿有点疼。” 夏楚没有多想,直接说道。 重生前,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腿被棕熊抱着,那种疼痛他到现在还记得清楚。 荷花没有废话,立刻深处双手轻轻捏在夏楚腿上。 夏楚想不通,这么一个废物怎么就能找到这么漂亮的两个媳妇,而且还这么为他考虑。 “你们姐妹为什么要嫁给我?只是因为官府许配吗?” 夏楚忍不住,看向荷花询问。 “相公,你是想休了我们吗?你不要休了我们,我们有什么做错的地方,一定会改,求你不要休了我们。” 夏楚的话好像是触碰到了荷花的敏感地方,荷花直接跪在地上恳求,泪水又一次从眼眶中滑落下来。 见到荷花这一幕,夏楚直接愣住了,他什么时候说过要休了荷花和莲花两人?他就是问一下为什么要嫁给他而已,这个问题是什么很难回答的问题吗? “你先不要激动,坐在这里,我就是问你们为什么嫁给我,按照你们的样貌和身材,肯定能够找到更好的男人啊。” 夏楚拍着木板,说道。 “我跪在这里就好,不敢坐在那里。” 荷花没有坐上来的意思。 夏楚完全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在古代这一点就是好,女人完全听从丈夫的话,丈夫说什么就是什么,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让做就不做。 不过前世那些女人也有好处,最起码大家都赚钱,都为了家庭付出,不像是现在这个社会,只有男人付出。 “让你坐你就坐,以后在这里,不用拘谨。” 夏楚态度严肃。 这声音吓得荷花身体一颤,荷花不敢呆愣,战战兢兢坐在木板上。 等荷花坐下后,她还悄悄看向夏楚,好似担心什么一般。 夏楚再次询问:“荷花,你跟我说说,你们姐妹为什么嫁给我?” “相公你不记得了吗?当初是官府把我们许配给你,就是为了让你以后能好好赚钱。” 荷花说道。 “还有其他原因,否则你们这么漂亮,为什么不是把你们许配给大家族的少爷?” 夏楚根本不相信这个理由。 “其实......其实我们家以前是做生意的,家父曾经得罪了一个大人物,后来就被置于死地,我们家也被强占,官府不想让我们活下去,所以才让我们嫁给你。” “但相公,我和姐姐不后悔,我们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一生我们都会对你不离不弃。” 荷花说出她们曾经的家境,随后保证道。 “去去去,什么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告诉你,你相公我可是兵王,支身敢于棕熊缠斗的英雄。” 夏楚拍着胸脯说出自己前世的身份和能力。 不拍不要紧,这一拍直接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荷花,你又让相公不高兴了?” 这时,莲花从门口进来,她听到夏楚咳嗽,立刻就对荷花训斥。 第二章 立下第一条规矩 “姐姐,我没有惹相公生气,是相公说自己是什么兵王,支身单挑棕熊的英雄,然后他就这么锤了两下自己胸口就开始咳嗽了。” “你真的是冤枉我了,我不会惹相公生气。” 荷花赶忙解释,同时还阐述了夏楚刚刚说过的话,做着同样的动作。 夏楚看着荷花的举动,轻轻摇头,这幅身躯还不如一个女人,简直是悲哀。 “相公,你快喝点米粥。” 莲花来到夏楚身旁,还把手中的米粥递过来。 看着这米粥,夏楚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 这里一粒米多没有,说是米粥,完全就是汤水,除了泛白的颜色有些像是加了米外,完全看不出是米粥。 “米呢?不是米粥吗?这是米汤啊。” 夏楚询问。 “相公,都是我不好,你别怪我,我没有出去赚取银两,家中米缸见底,实在是做不出米粥。” 莲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站起来,往后我给你们立个规矩,既然是我夏楚的老婆,往后在家咱们三个就是平等的,不要动不动就跪下。” “还有,我只是问为什么没有米,又不是怪罪你,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没有米咱们就去买,就赚钱。” 夏楚先给这个家立下了第一条规矩。 否则往后正说话呢,说着说着,这两人直接跪在地上,那他根本不知道继续要说什么好。 “相公,我......” 莲花还想说什么,但夏楚抢先一句道:“就按照我说的来,做不到现在我就休了你们。” 反正这两人很害怕他休了她们,于是夏楚就用这样的方法来威胁。 荷花和莲花互相看了一眼,只能点头同意这第一条规矩。 “咱们家还有多少钱?” 夏楚询问。 “相公,咱们家没钱,你之前在米铺欠了三十文还没有还上。” 荷花低着头回答。 “欠了三十文还不上?” 夏楚瞪圆双眼,按照这个年代,三十文应该很好赚吧,随便做点什么也能赚到三十文啊。 一时间,夏楚气的只想给自己几巴掌。 “你们放心,既然我来了,我一定会带领你们走向更好的生活,绝不会让你们继续像是现在这样饿肚子。” 夏楚信誓旦旦保证。 “谢谢相公。” 两人异口同声道谢。 夏楚喝了米汤,感觉身体稍微好了一些。 他从木板上起来,轻轻活动了一下身体。 这副身躯实在是太僵硬了,而且太瘦的原因,一点力气也没有。 看来一定要尽快想办法补充营养,这样一来才能保护好这姐妹俩。 这个年代,那些富家少爷和官府的人官官相护,有这么漂亮的两个媳妇,他要是把握不住,就会被人抢走。 夏楚思索着能赚钱的生意,想做生意要先有本钱才行。 片刻后,夏楚还是决定发挥出自己前世的特长,捕猎。 身为兵王,最重要的就是能够一个人在荒野中生存,只有这样才能完成任务,打探到一些旁人不能打探到的线索。 “咱家有没有刀、绳子之类的东西?” 夏楚看向在一旁的荷花、莲花姐妹询问。 “相公,你不要自寻短见啊,你能醒过来就是老天爷的恩赐,你不能不珍惜。” “是啊相公,有什么事情我们都能过去,你千万不要寻短见啊。” 莲花、荷花再次跪在地上,两人眼含热泪劝说。 “自寻短见?你们是不是误会了?我是想问问有没有这些东西,我好到附近的山上打猎弄点肉吃。” “我记得咱们家附近就有一座山,而且山里经常会有猛兽出现对吧?” 夏楚说出自己要那些东西的原因。 姐妹俩听了这话,放松很多,擦拭干泪水,两人就起来去一趟拿东西过来。 夏楚看着荷花递来的刀,刀身早已不满铁锈,而且刀口很钝。 这样的一把刀,要是拿着出去,别说是杀动物了,就算是杀一个站在近处的人恐怕都不行。 还有莲花递来的绳子,这个绳子细的就跟手指头一样。 这样的绳子,上吊自杀都承受不住任何重量。 夏楚轻轻摇头,看来原主家里是真的可怜,既然老天爷让他来到这里,那他一定不能辜负老天爷的恩赐。 随后,夏楚开始在家里寻找起来,找了一块只有几厘米长的磨刀石,坐在门口磨刀。 莲花和荷花见状,脸上都是惊喜的表情。 “姐姐,你有没有觉得相公跟以前不同了?” 荷花询问。 “当然,相公都已经想着捕猎弄东西吃了,相公开窍了。” “我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莲花笑着说道。 “哎,希望相公不会做出之前的那些事情,不会再和那个人谈交易。” 荷花叹了口气,随后挽着莲花的胳膊。 过了大约两个小时时间,一把满身铁锈的刀总算是清理干净。 刀的原色暴露在空气中,这刀很不错,刀身还印着龙的图案,十分帅气。 在夏楚磨刀的时间里,莲花就在身旁擦汗,而荷花则是不停给他接水喝。 “二位夫人,你们就放宽心,以前的我不会再回来了,今后我一定会让二位夫人吃饱喝足,绝不会饿肚子。” 夏楚信誓旦旦保证。 “相公,你是想卖了我们吗?我们不走,我们就要跟在相公身边。” 荷花胆怯,赶忙恳求。 “想什么呢?你们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我卖你们干什么?” 夏楚回答。 “荷花,别胡言乱语,相公不是那种人。” 莲花拉着荷花道。 “二位夫人,我给你们耍刀让你们看看相公的武艺,往后你们就知道跟着我有多么幸福了。” 夏楚说完,站在前方,手持钢刀开始耍了起来。 可惜的是,在空中转体时,直接摔在地上。 这副身体太虚弱,根本做不出那种动作。 “相公。” 莲花、荷花赶忙起身来到夏楚身旁,搀扶着他从地上起来。 “我这刚进入门口,你们就知道我来了,两个小媳妇叫的真亲啊。” “走吧,跟我走,我带你们享福去。” 这时,门外进来一个身穿绸缎袍子的男人。 第三章 带着承诺出发 莲花、荷花姐妹俩看到来人立刻站在一起,两人双手互相拉着,脸上都是紧张的表情。 夏楚见状扭头看去,他看着进来的人,一件绸缎袍子,脚上踩着一双长靴,腰间还挂着一个和田玉玉佩,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你谁啊?谁让你到我家的,出去。” 夏楚可不会在意这人是不是富家少爷,在他们家对他两个老婆出言不逊,他肯定不会放过。 “夏楚,你疯了是吧?之前说好的,你要是还不上钱,你这两个媳妇就是我的,怎么着?出尔反尔是吧?” 来人声音严肃,丝毫没有把夏楚当成一回事。 “还钱?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 夏楚心中咯噔一声。 他真是恨不得弄死这个原主,竟然没有钱把自己媳妇给卖了,简直是不可理喻。 “不承认了?你自己看看,白纸黑字签字画押,你一共在我赌坊输了十两银子,今天就是最后的还钱日子,你今天不能把钱给我,你这两个媳妇就是我的。” 男人拿出一张签字画押的字据。 夏楚走上前接过字据查看,果然上边清清楚楚的写着夏楚的名字,而且还按了指纹。 而这男人名叫李高明,是四海赌坊的老板。 “现在没有什么好狡辩的吧?恐怕今日你是没有能力把这十两银子还给我了,你这两个媳妇,不不,瞧我这嘴,是我就把我这两个媳妇给领走了啊。” 李高明说着,露出一脸阴险的笑容走向莲花、荷花二人。 见他这架势,夏楚双手紧攥成拳,刚刚重生得了一对美丽动人的媳妇,这就要送出去了? 莲花、荷花看着夏楚,轻声喊着:“相公,相公,救救我们,我们不想跟他走。” “他救你们?他一个赌鬼,一个废物,救不了你们,从今往后你们就跟着我吃香喝辣,过好日子去吧。” 李高明说着,伸出手去拉两人。 莲花、荷花两人朝后方倒退,跟李高明保持距离。 忽然,啪的一声传出。 李高明捂着胳膊,擦牙咧嘴的叫喊着:“疼,我的胳膊啊。” 莲花、荷花这才看过来。 当看到夏楚站在她们两人身前,顿时心中惊喜万分。 “相公,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让我们跟他走。” 莲花感动道。 “夏楚,你这个王八犊子,你敢对我动手,你是活腻了吧?” “信不信今夜老子让你暴尸荒野?” 李高明强忍疼痛指着夏楚吼道。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欠你钱,但这上边清清楚楚写着,今天要是还不上,现在还是早上,还没到夜里呢。” “你怎么就知道我现在没有钱给你,夜里也没有钱给你?” 夏楚指着字据上的字迹说道。 “你有钱还?哈哈哈,这简直是我听过最大的笑话,整个清凉县,谁不知道你夏楚就是个废物,别说十两你一两都拿不出来,更别说现在还是夜里了,有什么差别?” 李高明嘲笑道。 “夜里你来,十两银子我给你放在这里,现在给我滚,再来骚扰我媳妇,我弄死你。” 夏楚说着,拿起一旁的长刀。 李高明见状,有些害怕,毕竟这夏楚要钱没钱,烂命一条,要真是被夏楚给杀了,他日后的好日子可就过不上了。 尤其是莲花、荷花姐妹俩,更是要落空。 “成,我就给你时间,夜里我会再过来,到时候拿不出十两银子,老子不止要带走你这俩媳妇,我还要让你知道对我动手的后果。” 李高明走上前抢走字据,转身离开。 看着李高明离开,夏楚顿时苦笑起来,十两银子,这可不是十文钱,这可怎么赚啊? 思索片刻,他看到地上的长刀,随后紧紧攥在手中,心中坚定要先去做一些不要本钱的生意。 夏楚本想直接离开,但走了几步就停止下来。 他扭头看向站在后方的姐妹花,娶这两人过门还没有发生过那些。 今天要是赚不到十两银子,这两人就要被李高明那个混蛋给抢走了。 莲花、荷花也看到夏楚脸上表情,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有些紧张。 “相......相公,你要是实在没钱,我们愿意帮你还钱。” 莲花说话都有些磕巴。 “没错,我们是相公的人,我们愿意为了相公付出一切。” 荷花跟着附和。 “谁需要你们帮我还账?只是我现在有些其他的想法。” 说完,夏楚走到近处搂着两人前往房间。 他们卧室十分凄凉,就只有一张床,还有一张桌子,床还朝着一边倒。 “嘿嘿,两位媳妇,咱们一直都有夫妻之名,但没有夫妻之实,今天就让咱们这夫妻之实成真了吧。” 夏楚说完,直接扑向两人。 莲花、荷花她们没有拒绝,反正已经要离开了,临走之前就做一次媳妇该做的事情。 不得不说,这两人皮肤也是真的白皙,现在没有宽大的衣服遮挡,此刻完美的呈现出来。 夏楚咽了口口水,脸上露出激动的表情。 “真是没想到,相公你竟然这么厉害,身体瘦弱,还能如此凶猛。” “相公,我们都相信你,只要你尽力,我们绝不会埋怨你。” 姐妹花眼神坚定盯着夏楚说道。 “你们就放心好了,我绝不会让他得逞。” 夏楚信誓旦旦保证。 一个多小时后,夏楚带着拯救姐妹花的承诺,挽回自己身为男人的尊严离开房间。 他站在院子里找了根绳子,用刀切成三段,随后从厨房里拿着几个盖子从家离开。 既然要打猎,那就用最基础的方法。 要是能够遇到大猛兽那就再好不过,说不定一头猛兽,就足够换十两现金。 拿着刀还有绳子、盖子从家离开,他按照脑海中的记忆找到清凉县的后山。 来到山上,夏楚左右扭头看着,寻找着有猎物出现的地方。 这古时候的山上植物非常茂密,还有各种不同的野果。 走了这么远过来,夏楚感觉到些许疲倦,他从其中一颗树上取下几颗果子吃着寻找着猎物的出现。 没多久夏楚看到地上有动物的粪便,他一眼认出这是野鸡的粪便。 既然能够在这里出现野鸡粪便,那么肯定就能在这里出现野鸡。 他左右扭头看着地上的这些野草,这些正是野鸡吃的蒲公英。 现在是春季,野鸡吃的也就只有嫩芽、草叶和蒲公英,有蒲公英在肯定会有野鸡。 第四章 这是上天的恩赐 夏楚在蒲公英旁边布置了陷阱,使用绳子还有附近捡来的石头。 只要有野鸡出现,触碰到石头,绳子就会自动收缩捆着野鸡的脚,把野鸡吊在空中。 弄完这些,夏楚走到一旁大树旁坐在地上看着。 现在是春天,还有些轻微的寒冷,刮着微风,夏楚的穿着还有消瘦的身体根本没有办法可以抵挡春风。 不过也还好春风吹在他的身上,让他的意志力更加清醒。 有些饿了,夏楚就从口袋里拿出野果吃了起来,春风吹在身上,他轻轻颤抖着。 他心中怒骂:妈的,这要是老子前世的躯体,还能被这么一点小风给吹得浑身颤抖? 嘴硬归嘴硬,但身体上的痛苦夏楚也清楚感受到。 夏楚有些撑不住,眼皮开始打架,而且意志力薄弱许多。 “不行,一定要坚持住,不说为了自己,就说为了家中的姐妹花也一定要坚持下来。” 夏楚声音坚定嘀咕着。 眼看着夏楚就要闭上眼睛,忽然传来野鸡的叫声。 紧跟着,一只野鸡扭动着身体出现在夏楚眼中。 看到这只野鸡出现,夏楚脸上露出激动的表情。 按照现在吴国的物价,这一只野鸡就是五两银子。 要是能够抓到两只野鸡,就能还了李高明的十两银子。 要是能够抓到三只,今天晚上他们一家三口就能吃肉了。 夏楚平静下来,深呼吸几次,眼睛直勾勾盯着野鸡。 野鸡吃着陷阱旁的蒲公英,一点点的朝着陷阱里挪动。 他眼睛瞪圆,手紧紧攥着绳子。 当野鸡进入到陷阱的一瞬间,夏楚拉动绳子,石头落在地上的同时,地上的绳子迅速收缩。 野鸡瞬间就被吊了起来。 野鸡在空中不停叫着,身体来回摆动不停挣扎,只是并没有任何作用,它不可能从这里逃脱。 夏楚从地上起来,快速跑到野鸡边,取下野鸡后,立刻捆绑在腰间。 野鸡用绳子绑着,完全没有可以逃离的机会。 随后,夏楚就朝着其他地方找去,可他的脚踩在草地上,发出轻微的动静,附近根本就没有发现一只野鸡的踪迹。 无奈之下,夏楚就只能继续寻找着附近的食物。 只能从这些食物中找到野鸡的踪迹。 可连续走了有一个时辰,夏楚一开始摘得那些野果子都已经吃完了,也没有能够再找到野鸡的踪迹,其他野兔之类的更是没有见到。 他绝不能放弃,就在山里继续寻找,要是不能抓到足够数量的野鸡,姐妹花就要被带走。 夏楚在心中默默祈祷着野鸡出现。 这时候,他又找到一处长满了嫩芽的地方,而且这一片区域还有被野鸡啄过的痕迹。 看到这些,夏楚又有了希望,他准备好陷阱,再次来到不远处观察。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夏楚此刻对抓捕猎物充满期望。 只可惜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等了将近两个小时,也没有能够等来野鸡出现。 可都已经来了这么久,要是现在离开,野鸡过来,岂不是错过机会。 无奈之下,夏楚就只能继续趴在地上等着。 他尽可能的不发出任何动静,呼吸也小了很多。 又是两个小时过去,中午夏楚都没有吃饭,就这么趴在地上。 原本就身体虚弱的夏楚,此刻面色煞白,浑身上下没有多少力气。 “不能就这么放弃,答应姐妹花的事情一定要完成,老天让我来到这里,定然是有一定的原因。” “老天,你让我重生,想让我再死,绝不可能,我一定要跟你作对,我一定要活下来。” 夏楚翻了个身躺在地上,眼睛直勾勾盯着天空。 只可惜,时间不停流逝,夏楚还是没有能够等来野鸡出现。 现在也就只剩下最后一招了,前世的夏楚独自一个人在荒野的时候就用过这一招,通过野鸡求偶的叫声吸引其他野鸡过来。 “这是最后的办法了,不要让我失望。” 夏楚自言自语嘀咕,随后扯着沙哑的声音仰头学着母野鸡求偶的声音开始叫了起来。 叫了两声,夏楚就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野鸡求偶的叫声非常清脆,对嗓子有着极大的要求。 夏楚用力咽了两口口水,尽可能的滋润嗓子。 做好准备后,他就再次扬着脑袋学习野鸡求偶的叫声。 这次连续叫了几秒钟时间,这才停止下来。 他趴在地上继续等着,果然从远处传来公野鸡的叫声,夏楚再次进行回应。 公野鸡落在地上,它不停叫着,扭头看着。 只是并没有看到母野鸡的踪迹。 公野鸡有些失望,就准备飞走,但看到在地上的一摊嫩芽,它迈开步子走过去吃了起来。 看着公野鸡这一举动,夏楚泪水都要流出来了,果然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等公野鸡直接进入到陷阱的时候,他立刻拽着绳子。 公野鸡被从成功困在陷阱中。 夏楚平躺在地上,眼睛看着天空,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这一刻夏楚感觉那么幸福,甚至比赚到了几百万还要幸福。 看着天空笑了几秒,夏楚这才从地上起来,他的身体此时已经虚弱到了极点,估计也就只能坚持着把这些东西换成钱回家。 把两只野鸡放在一起,夏楚就朝着来时路走去,他已经想好了,经过那颗野果树,一定要再摘一些野果子补充体力。 但走了没多远,夏楚发现一直野兔正在地上吃果子,而那果子正是刚刚夏楚丢在地上的。 看到这个,夏楚脸上露出激动的表情:“这是上天的恩赐啊。” 他都已经准备放弃,都已经决定就这么回家了,没想到这野兔竟然会自己出来。 野兔的价格也有三两银子,而且这野兔这么肥大,他完全可以带着回家一家三口熬汤吃肉。 于是夏楚扭头朝着四周看去,他带来的这些东西根本没有可以成功抓到野鸡的机会。 他找到地上的有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只要这石头砸的够准,肯定就能成功击倒野兔。 前世,夏楚还是战营的神枪手,全面精通的兵王。 他一定不能辱了神枪手的名号。 他深呼吸几次,眼睛盯着还在吃果子的野兔。 夏楚动作非常轻盈,迈开一只腿在前方弓着支撑身体,另一只腿倾斜。 他右手朝着后方拉开,身体中的力量全都聚集在右手,再次深呼吸一次,丢出手中石头。 第五章 喊,越大声,我越激动 石头成功命中野兔,野兔四脚朝天倒在地上,没有丝毫动作。 夏楚见状,快步上前,直接从地上捡起野兔。 抓着野兔的耳朵给拎了起来,夏楚抬头看向天空说道:“老天,你带我不薄,等我有能力了,我一定回馈你。” 拎着野兔,夏楚朝着县城里走去。 经过果树旁,夏楚还从上边摘了几个果子吃着。 等回到县城,天色已经逐渐暗淡下来,夏楚寻找着收购野鸡的商户。 只是问了好几家,人家都是今天才刚刚让猎户送过去的,人家根本不要。 无奈之下,夏楚只能找了一个宽敞的地方,把野鸡放在地上,等待着有银人过来。 只是一直到天色黑了下来,夏楚也没有能够等来有银人。 他不能放弃,现在距离午夜十二点还有几个小时,他还要继续坚持。 与此同时,夏家老宅。 荷花、莲花两人坐在桌子旁,两人脸上都是绝望的表情。 到现在夏楚还没有回来,肯定是没有任何收获。 看来,她们姐妹是没有办法继续跟着夏楚,只能跟李高明离开了。 “姐,相公离开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奖励他了,而且相公保证了会拯救我们,你说该不会相公是跑到某个赌坊去,想在赌坊里赚到钱拯救我们吧?” 荷花眼眶湿润盯着莲花询问。 “不知道,但想要弄到十两银子,打猎肯定可以,但相公的身体虚弱,打猎不可能,另一个方法则是在赌坊里赢钱。” “按照相公的赌术,想从赌坊拿回十两银子,也不可能。” “你我姐妹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家里被他们毁了,找了个相公还是这样一个人,现在我们要给相公还钱,又要沦落成其他男人的玩物。” 莲花说着说着,轻轻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不是她们不愿意相信夏楚,而是因为夏楚本就是这副德行。 “两位夫人,我来迎接你们了。” 就在这时候,夏家老宅门外传来呼喊的声音。 听着这声音,荷花、莲花两人身体一颤。 “来了,他来了,相公怎么还不回来?要是相公现在回来,我肯定会跟相公在一起。” 荷花脸上露出焦急的表情。 “不用想了,相公不会回来了,我们姐妹注定是这样的结果。” “跟着李高明,虽然不能成为大房,但最起码我们不会像现在这样缺吃缺喝。”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莲花想不通也不行啊,既然不能反抗,那就接受。 “夏楚,给老子滚出来,时间已经到了,老子过来收人了。” “你白天对老子动手,耀武扬威说在晚上给老子十两银子,人呢?给老子滚出来。” 李高明怒声吼道。 他身后跟着十几个手下,这些都是他带来惩罚夏楚的。 当然也是为了防止莲花、荷花姐妹不愿意跟着一起走。 李高明带人一路来到前厅,他看到坐在桌子边的荷花、莲花,但就是没有见到夏楚。 “哈哈哈,夏楚那个怂蛋是不是已经吓的躲起来了?让你们两个坐在这里等我?” “也不错只要你们跟我走,我就放过夏楚,不会再找夏楚麻烦。” 李高明径直走向姐妹俩。 他伸出手朝莲花的面部探去,只是还没有触碰到,莲花身体往后趔趄,躲避过去。 “我相公说了,还没有到午夜,就不算今天过去。” 荷花站起身说道。 “那你觉得现在距离午夜还有多少时间?一个时辰都不到了,你们还相信夏楚那个废物能回来?” 李高明大笑着询问。 “只要没到时间,就不算今天过去。” “哪怕是到了官府,我们也不害怕。” 莲花一样声音坚定说道。 她们心里不相信夏楚回来,但嘴上还是抱着不少希望。 “行,那我就跟你们坐在这里等。” 李高明坐在椅子上,倒了杯水喝了起来:“你们说说跟着夏楚那个废物有什么作用呢?他都已经可怜成什么样了,你们还相信他干什么?往后跟着我,我保证让你们姐妹俩吃香喝辣,衣食无忧。” 说话间,李高明又一次伸出手朝莲花的手探去。 莲花肯定不会背叛夏楚,立刻收回手,同时从椅子上起来跟李高明保持距离。 “李老板,我们相公说了,过了午夜才算是第二天,所以我们现在还是相公的夫人,还请你自重。” 莲花拉着荷花,轻声道。 “是,我就依你,让你等你相公回来,到时候咱们再决定去留。” 李高明说完,扭头看向身后手下,对手下使了个眼色。 随后李高明喝了口茶,他从椅子上起来。 几个手下立刻冲上前抓着荷花、莲花姐妹俩。 “李老板,你这是干什么?放开我们,你再这样,我就喊了。” 荷花威胁。 “喊,越大声,我越激动。” 李高明指着在一旁的几个手下命令:“给我按好了,谁也不能松开,老子就提前收一点利息。” 莲花、荷花两人不停挣扎,但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眼看着李高明伸出手就要去扯荷花的衣服。 莲花大声喊着根本没有用,李高明根本没有先对她动手的意思。 砰。 “啊!谁啊?疼死我了。” 忽然一声清脆的声音传遍整个房间,同时李高明的惨叫声音传开。 李高明带来的几个手下也是迅速站在李高明身旁搀扶。 “夏楚?你他吗的还敢对老子动手,欠了老子的钱还不上,还伤了我,老子一定要弄死你。” 李高明指着夏楚,怒声吼道。 “我对你动手那是应该的,谁让你对我两个媳妇动手?我说了今天给你就是今天给你,现在过了午夜吗?谁让你来的?” 夏楚可没有惯着李高明。 “给,你要是给不了我,我让你生不如死,让你亲眼看着你这两个夫人,是如何被我蹂躏的。” 李高明捂着脑袋,愤怒不已。 如果夏楚给不上钱,那就是他说了算,要是真杀了夏楚,也无所谓,没有任何人能管得着。 可要是夏楚给的上钱,那就另当别论。 “相公。” 荷花和莲花来到夏楚身旁,挽着夏楚的胳膊。 “放心,一切有我。” 夏楚轻轻拍了拍两位夫人的手背安慰。 “给钱啊,十两银子,给不上我就弄死你。” 李高明对手下使了个眼色。 那几人走上前包围夏楚,一个个五大三粗,作势就要对夏楚动手。 “给我看好了,这就是十两银子,给你放在这里,欠你的钱我还上了,现在我已经不欠你了。” “但你对我两个媳妇动手,让我媳妇受到威胁,这件事咱们要好好谈谈。” 夏楚从口袋拿出一锭十两银子放在桌子上。 第六章 拿着还你的银子滚 李高明看着桌上那锭白花花的银子,肯定是心动。 十两银子,已经不少了,正常人家活一年都有富裕! 但旋即,这点心动就被更浓烈的贪婪取代,今天来,本就不是为了这区区十两银子。 钱是死的,人是活的。 尤其是眼前这对娇滴滴的姐妹花,可比这冷冰冰的银子有意思多了。 已经有人吩咐下来了,带着这俩小娘们儿,可不止赚十两 李高明狞笑一声,猛地抬脚,将桌子踢开。 银子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墙角沾上了灰尘。 “夏楚,你他娘的当老子是叫花子?这点儿银子就想把老子打发了?” 李高明伸出手指,点的不是夏楚。 而是莲花和荷花。 “老子今天来,是为了跟你算总账的!” 夏楚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将莲花和荷花揽到自己身后。 “李高明,别给脸不要脸。十两银子是赌债,钱债两清。你现在是额外找茬,真当我不敢动你?” 这话说出来,李高明自己都想笑。 不敢动我? 就你这个痨病鬼?风一吹就倒的废物? “兄弟们,给我上!” 李高明大手一挥。 身后的几个手下早就摩拳擦掌,此刻得了命令,立刻如狼似虎地围了上来。 一个个脸上都挂着不怀好意的凶光。 在他们看来,这夏楚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他们宰割。 夏·兵王·楚,现在这具身体是虚弱,是亏空得厉害。 打一套军体拳都得喘半天。 可对付眼前这几个地痞流氓,根本用不着什么体力。 那都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眼看最前面的一个壮汉砂锅大的拳头带着风声砸向自己面门。 夏楚的身体比脑子反应还快。 微微一侧,用最小的幅度躲开了拳头。 右手顺势而上,如毒蛇出洞,扣住了对方的手腕。 那壮汉一愣,还没反应过来。 夏楚手腕猛地发力一绞! 清脆得骨裂声,响彻整个房间! 壮汉的惨叫声撕心裂肺,他抱着自己那只以诡异角度扭曲的手腕。 跪倒在地疼得满地打滚。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懵了。 李高明和那几个手下,呆立当场。 啥情况?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这个病秧子,怎么可能一下就废了他们中最壮的阿三? 那可是能一拳打死牛的狠人! 夏楚可不会给他们思考人生哲学的时间。 趁着他们发愣,盯住了墙角那根被莲花用来挑水的扁担。 好东西!抄起扁担,入手微沉长度刚好。 “我淦!这小子邪门!一起上!” 李高明反应过来。 呵斥手下冲了上来。 夏楚双手持扁担,不退反进,手腕一抖。 扁担带着破空声横扫而出! 但就是这不快的动作,狠辣到了极点! “砰!砰!” 扁担结结实实地抽在冲在最前面的两个手下的膝盖上。 两人惨叫一声,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抱着腿疼得眼泪都飙了出来,根本站不起来。 三个五大三粗的打手,一个断了手腕,两个瘸了腿,全都失去了战斗力。 几个大男人在倒地上呻吟声。 吓得李高明站在那里,两腿抖个不停,脸上的横肉都在颤抖。 这……这他妈还是那个他认识的废物夏楚吗? 这杀伐果断的手段,这招招致命的打法,比县衙里的捕快还狠! 莲花和荷花姐妹俩,也彻底看傻了。 她们俩张着嘴,美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夏楚的背影。 刚刚……发生了什么? 自家的败家子相公。 一转眼,就把三个凶神恶煞的壮汉打得哭爹喊娘? 荷花的小心脏“砰砰”乱跳,她看着夏楚的背影,眼睛里全是小星星。 相公也太帅了吧!简直是盖世英雄! 莲花则是伸手捂住了嘴,努力不让自己惊呼出声。 心中除了震惊,更多了种从没体验过的安全感。 原来……原来他这么厉害。 李高明吞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疼。 想跑可腿软得不听使唤。 又不能就这么认怂,面子还要不要了? 强撑着,色厉内荏地叫嚣起来。 “夏楚!你……你敢伤我的人!” “你还耽误老子的好事!这事没完!” “没……没错!汤药费!怎么也得再加五十两!” 觉得这个数字很有威慑力,五十两,足够压垮这个穷鬼了。 夏楚听到这话,笑了。 扛着扁担,慢悠悠地朝着李高明走过去。 “五十两?可以啊。不过……你得先问问我这根老伙计,答不答应。” 夏楚猛地一脚踹在李高明的肚子上。 李高明整个人像只煮熟的大虾,弓着身子倒飞出去,砸在桌子上。 “噗——” 胃里的酸水被踹的喷了出来,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你……你……” 李高明指着夏楚,话都说不完整了。 “拿着还你的银子,滚。” 夏楚只说了一个字。 那几个还能动的打手,抄起掉落在地上的银子,。 连滚带爬地扶起李高明,几个人狼狈不堪地逃出了院子,连句狠话都不敢再放。 夏楚这才松了口气,刚才那一番动作,几乎耗尽了他这具身体所有的力气。 肾上腺素一退,眩晕感涌了上来,身子晃了晃,差点没站稳。 “相公!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莲花和荷花惊呼一声,赶紧一左一右地冲上来扶住他。 少女温软的身子贴上来,带着一阵阵好闻的幽香。 瞬间驱散了夏楚不少疲惫。 “相公,你没事吧?那帮人是不是伤到你了?!” “相公你刚才也太牛了!简直是神仙下凡!” “那李高明平时多嚣张啊,在你面前跟个小鸡崽子一样!太解气了!” 夏楚被两个娇妻夹在中间,左边是姐姐的温柔似水,右边是妹妹的活泼热情。 让夏楚心里那叫一个舒坦。 顺势将胳膊搭在两姐妹的香肩上,将她们往怀里带了带。 感受着那惊人的柔软。 “有你们两个在,我怎么会受伤。不过嘛……刚才被他们打到了,身上疼,等会儿,你们谁帮相公揉揉?” “啊?” 姐妹俩的脸“唰”一下就红透了。 荷花害羞地低下头,用蚊子般的声音“嗯”了一声。 莲花作为姐姐,到底稳重些,嗔怪地白了夏楚一眼。 “没个正形。” 第七章 自己这小体格子得练 这话说得轻佻,却又合情合理,莲花和荷花的心跳得更快了。 当着姐姐的面,荷花哪里好意思应承,脸颊红得像要滴血。 “没个正形,既然受伤了就别乱动。” 莲花嘴上这么说,却没有真的挣开。 夏楚嘿嘿一笑,得寸进尺。 “就是因为有伤才要揉啊,不然留下病根怎么办?” 还故意挺了挺胸膛,做出一个健美先生的姿势,结果牵动了肌肉。 疼得他“嘶”了一声。 这下姐妹俩是真的信了。 “好好好,给你揉,给你揉还不行吗?” “傻丫头,还愣着干嘛,快去打盆热水来,给相公擦擦汗。” “哦……哦!” 荷花如蒙大赦,赶紧跑了出去。 很快,屋里只剩下夏楚和莲花。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相公……是这里疼吗?” “嗯……对……再往下一点……” 夏楚舒服地哼哼着。 少女的手又软又滑,揉在自己身上,力道恰到好处,那感觉,简直上头。 夏楚闭着眼享受,嘴上还不老实。 “莲花,你的手艺真好,以后谁娶了你,可真是有福气了。” “相公净胡说,我……我不已经嫁给你了嘛。” “哦?是吗?” “那我是不是很有福气?” 莲花被他看得心慌意乱,不敢接话,只能加快手上的动作。 想赶紧结束这让人脸红心跳的“治疗”。 就在这时,夏·老司机·楚又开口了。 “诚恳”地看着莲花,然后视线若有若无地往自己身下瞟了一眼。 表情有点为难。 “其实……后背是小伤,刚才躲闪的时候,不小心扭到了,有个地方……更不舒服。” 莲华的脑子瞬间宕机。 顺着夏楚的视线看过去,脑子一片空白。 那……那个地方…… 怎么揉啊?! 恰好此时,荷花端着水盆走进来,看到姐姐僵在那里。 而夏楚一脸坏笑,顿时明白了什么。 这个坏相公,又在欺负姐姐! “相公!你……你太坏了!” 荷花把水盆重重一放,又羞又气,冲过来对着夏楚的胸口就是一记粉拳。 这一拳其实没什么力气,跟挠痒痒差不多。 可夏楚却脸色瞬间煞白。 “噗——” 身子猛地一弓,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里一股腥甜涌上。 一缕鲜红的血丝,顺着他的嘴角溢了出来。 荷花举在半空的小拳头僵住了,眼睛瞪得溜圆,里面迅速蓄满了惊恐。 “相……相公?你怎么了?血,是血!” 颤抖着伸出手,想去碰夏楚的脸,又不敢。 自己把相公打吐血了? 怎么会这样?明明没有用力啊! 莲花也吓傻了,扑到夏楚身上,声音里带着哭腔。 “相公!你怎么样?!” 夏楚摆了摆手,想说点什么,却被喉咙里的痒意呛得又是一阵猛咳。 这破身体! 简直就是玻璃做的! 心里把这具身体的原主人骂了一万遍。 嘴上却必须赶紧安抚这两个快要吓晕过去的小娇妻。 “咳咳……没事,没事……不……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的问题。” “呜呜呜……相公,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是故意的……” 荷花的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豆大的泪珠滚滚滑落。 以为夏楚是在安慰她,心里更加愧疚自责。 那个一扁担打跑三个壮汉的盖世英雄,竟然被自己一拳打到吐血…… 自己真是个罪人! 夏楚看她哭得梨花带雨,心疼得不行。 “真不怪你,是我这身子骨……太弱了。” “从明天起,我要开始锻炼了。” “这身子骨,必须练!不练不行!” 不是在开玩笑。 刚才那一瞬间的无力感,让自己深刻意识到,空有兵王的灵魂和技巧。 没有一副强健的体魄,一切都是扯淡。 别说保护这两个视他为天的女人,恐怕连自己都护不住。 今天打跑了李高明,明天呢? 万一再来个李聪明、王高明怎么办? 总不能每次都靠爆种吧?这身体的蓝条根本不够用啊! 那一晚,夏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莲花和荷花一左一右地陪着他,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时不时就伸手探探他的鼻息,生怕他一口气喘不上来。 夏楚哭笑不得,却也心中温暖。 脑海里已经开始飞速规划着一套“魔鬼训练计划”。 没有灵丹妙药,没有绝世功法,只有前世在军队里千锤百炼得来的最有效的方法。 “晨起扎马步,锻炼下盘力量和耐力。” “然后是简易俯卧撑,先从撑墙开始,再到撑地,把上肢力量拉起来。” “傍晚,负重爬山,增强心肺功能和全身协调性。” 要用最笨的办法,把这具弱不禁风的身体,重新锻造成钢铁!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夏楚就爬了起来。 扎起了一个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马步。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不到一分钟,双腿就开始筛糠一样地抖动起来。 汗水像小溪一样从额头往下淌,很快浸湿了衣襟。 “呼……呼……” 夏·真菜·楚咬着牙,感觉自己快要裂开了。 想当年,自己扎马步能站到教官都打瞌睡,现在……真是一言难尽。 “相公……要不,歇会儿吧?” 莲花端着一碗刚熬好的野菜粥,满眼都是心疼。 荷花更是拿着毛巾,不停地帮他擦汗,小嘴撅得老高。 “就是啊相公,你伤还没好呢,别这么拼命呀,我们看了难受。” “没事,哥练的不是肌肉,是安全感。” 姐妹俩自然听不懂,只当是相公在说胡话,但那话里的认真,她们却感受到了。 相公是在为了这个家,为了她们,才这么拼命。 除了日常的锻炼。 山还是要进的,夏楚就会带上自制的简易弹弓和陷阱,钻进后山。 兵王的追踪技巧,在此时发挥得淋漓尽致。 野兽的踪迹、粪便的新鲜程度、风向的判断……这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让他在这座原始的山林里如鱼得水。 野鸡、鱼、兔子,甚至是鹿,变着花样往回带。 “相……相公,这……这是你打的?” “基本操作,勿6。” 夏楚擦了擦汗,云淡风轻地说道。 这下,不光是莲花和荷花,整个村子都炸锅了。 第八章 震惊全村的败家子 “这不是夏家那个病秧子吗?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我的乖乖,你看他那胳膊,都有肌肉了!” “听说前几天他把李高明那伙人都给揍了,真的假的?” “看这架势,八成是真的!这小子,怕是开窍了!” 夏楚的小破屋前,围得里三层,村民们的脑袋凑在一起。 以前那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败家子这是转性了?还能打猎? 这不科学! 人群中,挤进来个手上布满老茧的中年男人。 这才是村里唯一正儿八经的猎户,张山,靠着一把祖传的猎弓养活一家老小。 看着夏楚院子里晾晒的兽皮,眼神里已经不是羡慕,而是……敬畏。 跟山林打交道,深知猎鹿有多难。 那东西警觉得很,顺风几十米外就能闻到人的气味,跑起来比风还快。 可夏楚,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拖回来一头。 这已经不是技巧了,这是神技! 张山搓了搓手,脸上带着几分庄稼人的局促。 “夏……夏兄弟。” 夏楚正在处理一张兔皮,闻声抬头,见是村里的老猎户张大哥。 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笑着迎了上去。 “张大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快屋里坐。” “夏兄弟,不,我托大,叫你一声夏老弟。” 张山摆了摆手,眼睛死死盯着那张被处理得干干净净的鹿皮。 喉结滚动了一下。 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生怕触碰到什么门派禁忌。 “你……你跟哥说句实话,你这打猎的本事,是跟哪位高人学的?” 夏楚心里门儿清。 建立统一战线的机会这不就来了? 在村里有威望、熟悉山林的老猎户,简直是完美的盟友。 “张大哥,哪有什么高人,不过是……祖上传下来的一点小窍门罢了。”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瞬间把逼格拉满。 张山一听“祖传”二字,眼神更亮了,脸上也更加恭敬。 这年头,有真本事的谁不是藏着掖着。 当传家宝一样供着? 他一咬牙,对着夏楚一抱拳。 “夏老弟!大哥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你这本事,太神了!大哥我打了半辈子猎,在你面前,就是个弟弟!下次……下次你再进山,能不能……能不能带上我?我不多问,不乱瞅,就跟在你后面,给你打个下手,长长见识!” 说着,他黝黑的脸膛都有些泛红,显然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 让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猎户去给一个毛头小子当学徒,这话说出去都丢人。 “张大哥,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我这点微末伎俩,哪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 “你要是信得过我,我这窍门,全都告诉你!大家都是一个村的,互相帮衬不是应该的嘛!” “以后咱们兄弟俩一起进山,也好有个照应!” 夏楚等的就是这句话。 立刻扶住张山,脸上是真诚得不能再真诚的笑容。 张山脑子里嗡的一声,倾囊相授? 本来以为夏楚最多就是同意他跟着,能偷学到一招半式就是天大的运气了。 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如此豪爽大气! “夏老弟……你……你真是……仗义!” 夏楚心里偷笑。 现代社会那一套人情世故的玩法,在这里简直是降维打击。 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收获一个铁杆盟友,这波不亏。 随即转身,从挂着的猎物里解下一条最肥的鹿后腿,还有两只野兔。 硬塞到张山怀里。 “张大哥,,拿回去给嫂子和孩子们尝尝鲜。” 张山抱着沉甸甸的鹿腿,手都有些抖。 这年头,粮食都不够吃,谁家舍得吃肉啊! 这么大一条鹿腿,够他家吃好几天了。 “这……这使不得!太贵重了!” “拿着!以后我进山,家里就莲花和荷花两个弱女子,万一有点什么事,还得指望大哥你和村里的乡亲们多照应呢!” 这话一出,张山瞬间明白了。 这肉,不光是见面礼,更是托付! 他把胸脯拍得邦邦响。 “夏老弟你放心!有我张山在一天,就没人敢欺负弟妹!谁敢伸爪子,我掰断他的!” 夏楚又分了些野鸡野兔给其他几户关系还不错的邻居,同样是那套说辞。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邻居们拎着肉,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 纷纷保证会把莲花和荷花当亲闺女一样照看。 莲花和荷花躲在门后,看着自家相公三言两语就把邻里关系处理得如此妥帖。 一双美目里全是小星星。 相公不光会打猎,还这么会做人! 简直……完美! 荷花更是小声地在姐姐耳边嘀咕。 “姐姐,相公好厉害啊,你看张猎户,刚才眼睛都直了。” “就你话多,快去给相公准备点干粮和水,他还要去镇上呢。” 安顿好一切,夏楚背上剩下的猎物。 主要是那张完整的鹿皮和一些处理好的野味,准备去镇上换些钱粮。 家里米缸都快见底了,盐也快没了,必须得补充一波物资了。 “相公,你小心些。” “早去早回。” 姐妹俩把他送到村口,依依不舍。 夏楚回头,看着她们关切的眼神,心中一暖。 “放心吧,天黑前肯定回来,给你们带花布做新衣裳!” …… “姓夏的,你特么还敢来?老子今天不弄死你,老子跟你姓!我大哥可是这县里的捕头!” 前脚刚踏进镇子口,还没来得及感受镇上的繁华。 就有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夏楚眼皮一跳,扭头看去。 只见李高明带着四个地痞流氓,正堵在街口,一脸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还真是看得起我。 夏楚心里吐槽了一句,面上却不动声色。 “咋的?有事?咱们可是两不相欠了,而且赌这玩意儿,我戒了!” 李高明的目光在他身上下打量,最后落在他背后鼓鼓囊囊的背篓上。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往前走了两步,恶臭的口气扑面而来。 “没事,就是几天不见,有点想你那对水灵灵的小娘子了。” “听说你小子最近出息了?打了不少猎物啊?” “正好,哥几个最近手头有点紧,你这些东西,就当是孝敬哥哥们的了。” 第九章 得寸进尺的李高明 “李兄说笑了,一点不值钱的山货罢了。既然兄弟们喜欢,拿去便是。” 周围的行人一看这架势,纷纷绕道而行,生怕惹祸上身。 瞬间,夏楚就被孤立在了街口。 夏楚的眼神冷了下来。 但现在不是硬拼的时候,县官不如现管!有个当捕头的亲戚还是好用! 说着,他作势就要把背篓卸下来。 先保住人,东西没了可以再打。 李高明见他服软,笑得更加得意。 “算你小子识相!” 他身后的一个小弟立刻就要上前去拿。 李高明却一抬手,拦住了他。 凑到夏楚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阴狠地说道。 “别急啊。东西,老子要。你那两个小娘子,老子……也要!” “上次你是侥幸偷袭,今天,老子要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今晚,我就让你那两个小娘子,在我身下好好‘伺候’我,再把你打断腿,扔到旁边听着!” 夏楚瞳孔骤然收缩。 刚才还准备息事宁人的山野村夫。 眼中的忍让褪得一干二净! 李高明还在为自己的恶毒言语感到得意,那张猥琐的脸上,笑容正要咧到最大。 只觉得眼前一花。 “啊——!” 一声凄厉到变了调的惨叫,划破了长街的喧嚣。 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地痞,正伸手去够夏楚背后的背篓。 脸上的表情还停留在贪婪。 可胳膊,此刻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后扭曲着,手腕耷拉下来 夏楚甚至没看他,只是随手一抬,一拧,一送。 “搞他!给老子上!弄死了算老子” 另一个地痞反应过来,挥着拳头就砸向夏楚的面门。 夏楚不闪不避,身子微微一侧。 那砂锅大的拳头就擦着他的肩膀飞了过去。 夏楚的手像一条毒蛇,精准地扣住了对方的手肘关节。 五指发力! 那地痞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整条手臂瞬间麻木。 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剧痛。 夏楚松开手,那地痞就像一滩烂泥,抱着自己脱臼的胳膊跪在地上。 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剩下的两个地痞,直接看傻了。 这特么是人?这还是那个窝囊废夏楚? 两人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恐惧,脚底下已经开始发软,不自觉地往后退。 想跑? 夏楚身形如电,左右开弓,两只手掌如同铁钳,分别抓住了两人的肩膀。 “咔!咔!”两声脆响,整齐划一。 四个人,不到三个呼吸的时间,全部躺在地上,抱着自己被卸掉的胳膊。 哀嚎声此起彼伏,听着就让人牙酸。 这已经不是打架了。 这是单方面的碾压! “我嘞个豆!刚才发生了什么?是我的眼睛快进了吗?” “嘶……看着都疼!那胳膊……还能接回去吗?” “这小哥是个高手啊!功夫!这是真功夫!” 围观的行人,从最开始的绕道而行,到现在已经围成了一个圈。 伸长了脖子,满脸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夏楚的目光,落在了李高明身上。 “老子昨天就警告过你,别打我媳妇的主意,你小子脑子是不是不好使?要不要老子帮你记得深刻点?” 此刻的李高明,脸上的得意和嚣张早已荡然无。 想放两句狠话,可到了嘴边就剩下。 “夏……夏哥……夏爷!我错了!我嘴贱!我不是人!” 李高明吓得魂飞魄散,裤裆里瞬间一片湿热。 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求饶。 “我开玩笑的……我就是跟您开个玩笑……您大人有大量,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我大哥是李捕头……您打了我,我大哥他……” “我说了,东西,你可以拿去。可是你,为什么偏偏要提我娘子?” 还没等李高明再开口,夏楚的手已经抓住了他的一条胳膊。 李高明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他想挣扎,却发现自己在夏楚手中。 可自己就像只被捏住的鸡仔,动弹不得。 比之前还要都要骇人的骨裂声,突然想起来! “啊啊啊啊啊——!!!” 李高明爆发出凄惨的叫声。 手臂被折断,森白的骨茬甚至刺破了皮肤,暴露在空气中。 夏楚松开手,任由他像一滩烂泥一样摔在地上。 抱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断臂哀嚎。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吓傻了。 卸关节和当众断骨,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前者是教训,后者……是酷刑! 这个年轻人,下手太狠了! 夏楚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抽搐的李高明,眼神冷漠。 “记住我的话。” “再敢动半点歪心思,下一次,断的就是你的脖子。” 说完,转身准备捡起自己的背篓。 就在这时。 “让开!都让开!” “县衙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避!” 呵斥声传来驱散了那些来看热闹的。 身穿皂衣,腰挎佩刀的捕快冲了进来。 为首一人,更是身材魁梧,面容冷峻。 “大哥!奎山大哥你可来了!他……就是他!” 李奎山一进场,便冲过去,扶起自己的亲弟弟。 李高明一看到救星来了,忍着剧痛,涕泪横流地指着夏楚。 “他要杀我!他当街行凶,把我的胳膊……把我的胳膊给打断了啊!” “大哥,你要给我做主啊!” 李奎山看着弟弟血淋淋的断臂,一股怒火直冲脑门。 猛地站起来,抽出腰间的佩刀,刀尖直指夏楚,怒吼道。 “大胆狂徒!”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当街行凶,重伤良民!” “来人!给我拿下!” 两个捕快立刻手持铁链,气势汹汹地围了上来。 夏楚眉头紧锁。 “捕头大人,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是他们先……” 可李奎山根本不给他机会,直接一声暴喝打断了他。 “闭嘴!” “我亲眼所见,我弟弟和他的朋友倒在地上,身受重伤,而你,安然无恙地站着!”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什么!” 目光凌厉地扫过那些围观的百姓。 “你们,都看到了?” 被他目光扫到的人,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开玩笑,谁敢得罪捕头大人。 没看到人家亲弟弟都被打成这样了? 夏楚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今天这事,解释不清了,对方根本就不是来问案的,是来报仇的。 第十章 逃出大牢的法子 两个捕快上前,拿出冰冷的铁链就要锁他。 夏楚没有反抗。 现在反抗,就是拒捕,罪加一等。 进了衙门,见到县太爷,或许还有说理的机会。 李奎山看着被锁住的夏楚,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对着一个心腹使了个眼色。 那心腹立刻会意,走到夏楚身边,一把将夏楚背上的背篓扯了下来。 “捕头大人,这是凶徒的凶器……啊不,是赃物!一并带回衙门,充当证物!” 心腹高声喊道,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却并没有把背篓拿在手里,而是悄悄递给了人群边缘一个没受伤的地痞。 那地痞接过背篓,冲着李奎山点头哈腰,然后一溜烟就钻进巷子里,消失不见了。 这一切,都被夏楚看得清清楚楚。 那张完整的鹿皮,那些精心处理的野味…… 那是他准备换钱给莲花荷花买米买盐,扯花布做新衣裳的希望! 就这么被他们明目张胆地给黑了! 真特么好!官匪一家是吧? 不问青红皂白,直接抓人,还顺手就把他的财物给抢了! “带走!让这小子看看,这是谁的低头” 李奎山一声令下,两个捕快粗暴地推搡着夏楚。 押着他往大牢的方向走去。 围观的百姓自动让开一条路,对着他的背影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小伙子也是倒霉,惹了谁不好,偏偏惹了李捕头的弟弟。” “是啊,这下完了,进了大牢,不死也得脱层皮。” “可惜了一身好功夫啊……” …… 县大牢,阴暗,潮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味和绝望混合的恶臭。 “哐当”一声,铁门在身后关上。 夏楚被两个捕快粗暴地推搡着,直接踉跄到了身材像发面馒头的胖子面前。 这人正是牢头,王麻子。 王麻子眯缝着小眼睛,看都没看夏楚一眼,搓着。 谄媚地凑到李奎山跟前。 “哎哟,李捕头,您可是稀客!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这位小哥是……” 目光在夏楚身上那件打满补丁的粗布衣服上扫过。 眼神里都是嫌弃。 李奎山不耐烦地摆摆手。 “少废话!这小子当街行凶,打断了我弟弟的胳膊!给我关进去,好好‘照顾照顾’!” 特意加重了“照顾照顾”四个字,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王麻子立刻心领神会,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两只手搓得更快了。 “好说,好说!李捕头您放心!您的人,就是我王麻子的人!到了我这一亩三分地,保证让他明明白白的!只是……您也知道,这牢里的规矩……” “一个山里来的穷打猎的,身上能榨出二两油?这小子身上一文钱没有!这次,算我李奎山欠你个人情。日后,有你的好处。” 说完,他看都懒得再看王麻子一眼,转身就走。 王麻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看着李奎山的背影,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 “呸,妈的!又来这套!你李奎山的人情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银子花?每次都让老子白干活!” 夏楚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里有了计较。 官官相护?不,是狗咬狗。 有矛盾,就有裂痕。就是他活命的机会! 王麻子压着火,把气全撒在了夏楚身上,冲着旁边的狱卒吼道。 “还愣着干什么!把他扔进最里面的‘通铺’去!让他跟那群烂人好好亲近亲近!” 夏楚被推进了一间昏暗拥挤的牢房。 房里横七竖八躺着、坐着十几号人,一个个蓬头垢面。 齐刷刷地盯了过来。 其中一个光头刀疤脸的壮汉,显然是这间牢房的老大。 晃晃悠悠站起来,朝夏楚走来。 “新来的?” “懂不懂这里的规矩?” 夏楚没理他,只是虚弱地靠在冰冷潮湿的墙上。 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 刀疤脸见他居然敢无视自己,脸上挂不住了,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小子,你他妈装什么蒜!老子问你话呢!” 伸出蒲扇大的手,就要去抓夏楚的衣领。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的瞬间! “咳——咳咳咳咳咳!” 夏楚突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这动静,把整个牢房的人都吓了一跳。 夏楚猛地抬起头,当着所有人的面,张嘴“噗”地一声。 咳出了一口东西在自己手心。 鲜红!刺目! “别……别过来……我……我有肺痨……会……会传染的……” 整个牢房炸了。 “卧槽!肺痨鬼!” “妈的离他远点!别让他过来!” “晦气!真他妈晦气!”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刀疤脸,吓得“嗖”一下就蹦出去三米远。 所有囚犯都拼了命地往牢房另一头挤,恨不得能穿墙而过。 离这个“瘟神”越远越好。 外面的狱卒听到动静,提着灯笼过来查看。 当看清夏楚手心的血和那副要死的样子时,脸“刷”一下就白了,连退好几步。 “操!怎么把个痨病鬼给弄进来了!想害死我们不成!牢头!不好了!出事了!” 夏·影帝·楚靠着墙,继续“虚弱”地咳着。 计划通! 这第一步,成了。 …… 王麻子很快就来了,用一块布捂着口鼻,离着牢门八丈远。 脸上是藏不住的惊怒和恐慌。 “李奎山!我日你姥姥!送个瘟神进来,这是想让整个大牢的人给他陪葬啊!” 心里把李奎山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这要是传出去,他这个牢头也别想干了! 就在他头疼欲裂的时候,牢房里的夏楚,冲着一个狱卒虚弱地招了招手。 “这位官爷麻烦、麻烦您跟牢头大人说一声,我有要事相商是关于活命……和发财的事……” 狱卒不敢靠近,远远地把话传给了王麻子。 王麻子一愣。 活命?发财? 这小子不是个穷光蛋吗?李奎山亲口说的。 难道、李奎山那王八蛋在耍他? 本就对李奎山一肚子火,现在更是疑心大起。 强忍着恶心,走到牢门前,恶声恶气地问。 “小子,你有什么屁快放!” “王大人我知道……我这病,活不成了……李捕头就是要我死在这里……” “但我不想死我在城外还藏着一笔钱、是我这几年打猎攒下的全部家当!只要大人能给我一条生路那笔钱就全都是您的孝敬!” 第十一章 弄死李高明 “你小子拿什么让我信你?” “大人我都这样了,还有必要骗您吗?我只想活命!我画押,我把藏钱的地点画给您!只求您给我一个机会……” 王麻子的大脑飞速运转。 李奎山的仇!还有一个烫手的瘟神! 妈的,干了!看着夏楚,脸上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也罢,看你也是个可怜人。本官就发发善心。” “来人!把这位小兄弟,挪到西边的静室去!单独关押,好生‘养病’!千万别让他死了!” 故意把“养病”和“别让他死了”说得很大声,做给所有人看。 心里却在冷笑。 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你都死定了! 要是钱是真的,老子就去取了,神不知鬼不觉! 要是钱是假的,老子把你往乱葬岗一扔,就说你暴病身亡,正好跟李奎山交差! 这波,我王麻子在大气层!一箭三雕,稳赚不赔! …… 当天深夜。 破旧的板车,趁着夜色从县城偏僻的西门驶出。 车上,只有一个用破草席卷着的人形物体。 两个王麻子的心腹,一脸晦气地赶着车。 “真他妈倒霉,大半夜拉个死人,还是痨病鬼!” “别抱怨了!牢头发话了,办妥了,赏咱们二两银子喝酒呢!” 到了城外一处荒无人烟的乱葬岗,两人合力将草席卷扔进了一道深沟里。 看都没看一眼,就急匆匆地赶着车回去了。 等板车声彻底消失。 夏楚从里面钻了出来,他深深吸了一口冰冷而自由的空气。 他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零星的县城轮廓,那双在黑夜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 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冰彻入骨的杀意。 他没有片刻停留,辨明方向,朝着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 夏楚家的院子里,灯火通明,气氛却剑拔弩张。 “相公!呜呜……相公……” “荷花别怕,姐姐在……” 两个小杰子,正被一个敦厚的汉子护在身后。 张山和几个闻讯赶来的夏家邻居,手里拿着锄头、粪叉。 正满脸怒容地与一群地痞流氓对峙。 李高明的一条胳膊用布条吊在胸前,另一只手却不老实。 正色眯眯地盯着被吓得瑟瑟发抖的莲花和荷花。 “张山!我劝你少管闲事!夏楚那小杂种,已经被我哥打进死牢了!这辈子都别想出来!” “老子今天就要把他这两个水灵灵的妹妹带走!就当是他赔我的利息!” 莲花虽然害怕得浑身发抖,却还是从张山身后探出头。 手里紧紧攥着一把菜刀,鼓起勇气喊道。 “你……你这个坏蛋!不许你侮辱我相公!我相公会回来杀了你的!” “哈哈哈!杀我?就凭他?他现在正在大牢里被老鼠啃呢!别挣扎了,乖乖跟爷走吧!” 说着就要让手下的人动手。 张山把锄头往地上一顿,怒吼道。 “李高明!你别欺人太甚!夏楚兄弟不在,我们这些乡亲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欺负他媳妇儿!” “给我上!谁敢拦,就给我往死里打!” 李高明彻底没了耐心。 就在他手下那群地痞要一拥而上时,从院门口幽幽传来个声音。 “我看谁敢动一下。” 所有人动作一滞,猛地回头。 只见院门口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身影。 衣衫褴褛,满身尘土,脸上还带着污迹。 莲花和荷花看清来人,瞬间泪崩。 “相公!姓李的说你让人给抓走了!吓死我们了!” 张山和村民们也全都愣住了,一脸的难以置信。 “夏楚兄弟?你……你不是被抓进大牢了吗?” 最惊恐的,莫过于李高明。 脸上的血色“刷”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指着夏楚的手指都在哆嗦。 声音都变了调。 “你……你你……你是人是鬼?!” 绝对不可能! 大哥亲手把人送进去的,怎么可能出来! 夏楚没有回答任何人。 看到了俩媳妇儿惊恐的泪眼。 怒火,烧穿了他的理智。 解释?不需要了。 道理?跟畜生讲不通。 “今天,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这个院子。” 夏楚转身从墙角抄起一根手臂粗的顶门杠。 从那几个目瞪口呆的地痞身边掠过,目标明确得令人胆寒。 李高明! 李高明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转身就想跑。 顶门杠狠狠砸在了李高明的另一条好腿上! 李高明惨嚎着扑倒在地,抱着腿疯狂打滚。 整个院子,瞬间死寂。 夏楚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缓缓举起手中的顶门杠,面无表情,眼神里是纯粹、冰冷的杀意。 “今天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我说的!” “不!不要!夏……夏大哥!夏爷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 李高明瞳孔骤缩,那根顶门杠在他眼中无限放大。 求饶声戛然而止。 “咔嚓!” 骨头碎裂的脆响,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顶门杠落下,砸碎了李高明的头颅,红的、白的,溅了一地。 整个院子,死一般的寂静。 剩下的几个地痞腿都软了。 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面! “跑!快跑啊!” 地痞反应过来,怪叫一声,转身就往院门口冲。 夏楚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眼神像是在看几只臭虫。 村民们只看到他手中的顶门杠武的虎虎生风。 惨叫声接二连三响起,又迅速湮灭。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院子里横七竖八躺了五六具尸体,再没有一个能喘气的。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熏得人几欲作呕。 张山和几个村民握着锄头的手在抖。 看着站在尸体中间的夏楚,感觉无比陌生。 杀人啊! 就这么眼睛都不眨一下,全杀了! 这可是李捕头的亲弟弟!这下天要塌了! 夏楚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莲花和荷花身上。 杀气,戾气,在一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 “哐当。” 沾满血污和脑浆的顶门杠被他随手扔在地上。 朝着两个已经吓傻了的妻子,张开了双臂。 莲花和荷花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哇”的一声哭着扑进他怀里。 “相公!呜呜呜……吓死我们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杀了人!相公,你杀了好多人怎么办啊!” 第十二章 带全村人打猎挣钱 两个小娇妻在他怀里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夏楚一手一个,将她们紧紧搂住。 感受着她们身体的颤抖。 下巴轻轻抵在她们的发顶,嗅着她们身上熟悉的、让他安心的馨香。 “别怕。有我呢。天塌不下来。” 夏楚声音很轻,抚平了两个小女人内心的恐惧。 莲花和荷花紧紧抓着他的衣襟。 把脸埋在夏楚胸膛里,想要找到些安全感。 原来,被人护在身后的感觉,是这样的。 哭了许久,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莲花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咬着嘴唇,眼神里带着挣扎和决绝。 “相公。我们……我们有事求你。” 夏楚低头看着她,黑色的眸子深邃如海。 自己并不意外。 从娶她们进门的第一天起,就知道这两个姑娘来历不简单。 莲花鼓起勇气,声音虽小,却无比清晰。 “相公,我们……之前就说过,我们是本地豪商之后,我爹曾是附近出了名的大商贾。只是家族蒙冤,满门抄斩,只有我们姐妹被发卖出来嫁与你为妻。我们想相公为我们查明真相,还我家清白!” 说到这里,莲花和荷花的身体又开始发抖。 夏楚心中了然。 这背后肯定有隐情,那个李高明,好像总在针对自己! “原来我家娘子这么有料的吗?这波……我岂不是血赚?” 夏楚半开玩笑的说道。 莲花和荷花都愣住了,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她们以为夏楚会觉得她们是天大的麻烦。 却没想到,他竟然……在开玩笑? 夏楚看着她们呆萌的样子,忍不住低头。 在她们光洁的额头上各亲了一下。 “傻瓜。” “从你们进我夏家门的那一刻起,你们就是我夏楚的女人。” “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 “就算是天王老子,想动我的女人,也得问问我手里的棒子答不答应。” 夏楚的话,张狂。 却让莲花和荷花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她们看着眼前的男人,心中涌起濡慕。 这个男人,是她们的夫君,是她们的天。 莲花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了夏楚的嘴唇。 荷花见状,俏脸一红,也学着姐姐的样子,从另一边亲了上来。 张山和几个村民,就这么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三位撒狗粮 这是什么情况?画风不对啊! 夏楚处理完家事,才把目光投向一旁呆若木鸡的张山等人。 松开怀里的妻子,脸上恢复了平静。 “张山大哥,各位乡亲。” “今天的事,多谢你们仗义出手。” 张山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连忙摆手。 “夏楚兄弟,你……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我们……我们也没帮上什么忙。” 声音都有点发飘。 太刺激了,今天发生的事,比他这辈子经历的都刺激。 夏楚走到他面前,郑重地一抱拳。 “不。这份情,我夏楚记下了。若非大家,我这二位娘子的清白怕是不保!” “现在,我杀了李高明,他哥李奎山绝不会善罢甘休,很快就会带人杀过来。” “这个家,暂时是不能待了。” “所以,我想请张山大哥帮个忙。” 张山也是个实在人,痛快的应下了,毕竟拿了人家夏楚的一条鹿腿。 这夏小哥还说教自己打猎 “兄弟!你说!只要我张山能办到,绝无二话!” “我想把莲花和荷花,暂时托付给你照顾。我会带她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但在此之前,不能让她们留在这里冒险。” 张山看了一眼那两个紧紧挨着夏楚的姑娘,毫不犹豫地拍着胸脯。 “没问题!兄弟你放心!就让她们住我家去!有我张山一口吃的,就饿不着弟妹!谁敢动她们,先从我张山的尸体上跨过去!” “多谢大哥!各位,今天的事,你们都看到了。李家兄弟是什么货色,你们心里都清楚。我夏楚杀他们,不后悔。” “但此事会连累到村子,我夏楚一人做事一人当。明日一早,我就会进山。” “李奎山若是来了,你们就说,人是我杀的,与村子无关,我躲进深山老林里了,让他自己来找。” 村民们面面相觑。 杀人这事儿肯定是让人害怕啊,但更多的是被夏楚激起的血性。 “夏楚,你是个爷们!” “对!李家兄弟就不是东西!杀了就杀了!” “你放心走!我们不会出卖你的!” 夏楚看着众人,心中温暖。 这就是他要守护的家,要团结的人,银子永远是最快能把人拴在一起的东西! “还有件事儿,大家不是想知道我咋打猎的吗?又要学的,跟我进山,我把我知道的全都交给大家,靠打猎,咱这村里也穷不了,你们好好考虑,明天早上,要学的,来我这院子!”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夏楚家的院子已经被打扫干净。 张山还有村里另外几年轻人聚在一起。 “各位兄弟。今天大家来了,想必就是为了赚银子的,跟我进山。我懂一些打猎的门道,能让大家吃上肉,赚到钱。” 话说的简单直接,却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 “夏楚哥,不是我们不信你……可那山里头多危险啊,野猪、黑熊……” “打猎……你们以前是没法子,现在,有我。” 他从屋里拿出一把自制的强弓,还有几样奇形怪状的套索和陷阱零件。 “我这套东西。别说野猪,就是老虎来了,也得给咱们跪下唱征服。” “跟着我,我保证,不出十天,让你们顿顿有肉吃!一个月,让你们家里有余钱!!” 这话听得几个年轻人热血沸腾。 顿顿有肉吃!家里有余钱! 这……这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 张山第一个站出来,瓮声瓮气道。 “我跟夏楚兄弟干!” “干了!反正烂命一条!跟着夏楚哥,说不定还能搏个富贵!总比窝窝囊囊地受穷强!” “对!干了!” “算我一个!” 众人纷纷响应。 夏楚满意地点点头。 这就是他要的第一批班底。 转身看向在门口依依不舍的莲花和荷花。 “先去山子哥家躲躲,等我们回来。我保证咱们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第十三章 去搞个大猎物 日头刚从山尖探出个头。 夏楚就领着那些想学本事的年轻人进山了。 背着自制的强弓,手里拎着一捆绳索和几个铁制的零件,走在最前面。 张山紧跟在夏楚身后,再后面几个年轻村民,就显得笨拙多了。 毕竟都是初次进山,那些年轻人紧张地四下张望。 “都别跟没头苍蝇一样乱看,低头,看脚下。” 夏楚提醒那些年轻人,毕竟进山,还是要找猎物的线索的。 那些细节就在众人脚下。 几个人一愣,下意识低头。 除了泥土和落叶,啥也没有啊? 夏楚停下脚步,用脚尖点了点地上的一坨东西。 “今天的第一课,你们过来看看,这是啥,认识不?” 王二柱凑过去,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张嘴就是一句“卧槽”。 “不就是一坨屎吗?夏楚哥,这有啥好看的?” “这可不是普通的屎,这是知识点,要考的,都记好了!” “你们看,这颜色发黑,还有没消化完的草根,说明是食草的家伙拉的。用手摸一下……嗯,还有温度,说明它拉完没走多久,最多半个时辰。” 眼瞅着夏楚甚至还真伸出手指捻了捻。 跟在后面的几个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大哥,玩归玩,闹归闹,别拿粑粑开玩笑啊! 你来真的啊? 张山倒是看得一脸认真,还学着夏楚的样子蹲下来。 虽然没上手,还是好奇夏楚是在干啥。 “你们看这蹄印,前深后浅,说明它当时在跑。再看蹄印的大小和间距,这是只鹿,正值壮年。它往那边去了。不过咱们今天的目标不是它,先练练手。” 从脚印里居然有这么多门道?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不比村里那些老猎户吹牛厉害多了? 大家心里的紧张感,不知不觉就散去大半。 跟着夏楚哥,好像……真能行!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夏楚忽然抬手,示意大家停下。 指着前面不远处一棵大树下,那里有几只野鸡正在刨食。 “都别出声。” 夏楚压低声音,从背上取下几个零件。 三两下就组装成一个简易的套索陷阱。 他一边做,一边小声讲解。 “野鸡这玩意儿,脑子不好使,但眼睛尖。咱们不能硬来,得用计。” “这个套索,放在它必经之路上,用落叶盖好,另一头绑在旁边的弹性好的树枝上。只要它一脚踩进去,树枝的弹力就会瞬间把它的腿吊起来,保证跑不了。” 夏楚亲自示范了一遍,动作麻利,看得几个人眼花缭乱。 随后,剩下的零件分给大家。 “自己找地方,试试。” 张山第一个拿过零件,学着夏楚的样子,有模有样地开始布置。 选了个好位置,小心翼翼地把套索埋好。 没过多久,一只倒霉的野鸡晃晃悠悠,一脚踩进了张山布置的陷阱里。 “中了!我中了!夏兄弟!你太牛了!这玩意儿真神了!” 张山激动得脸都红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还在挣扎的野鸡,兴奋得嗷嗷叫。 其他人也纷纷成功,不一会儿就收获了两只野鸡和一只不小心路过的野兔。 “咱这就是个开始,回头带你们掏兔子洞去!” 几个年轻人提着猎物,笑得合不拢嘴。 这才进山多久?一个时辰都不到!就有了这么大的收获! 这要是拿回村里,得羡慕死多少人! 王二柱更是咧着嘴,美滋滋地想,这下回家。 娘总不会再骂他是个废物了吧? 顿顿有肉吃的好日子,这不就来了吗? 有了开头的猎物,众人信心爆棚。 看向夏楚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将信将疑,变成了信服。 “夏楚哥,接下来咱们去哪儿?干票大的?” “别急,大的还在后头。” 一行人穿过一片茂密的松树林,空气中弥漫着松针的清香。 夏楚走在最前面,脚步忽然一顿。 目光死死盯在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上。 跟在后面的张山等人也停了下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只见湿润的泥地上,赫然印着一个比饭碗还大的蹄印! 蹄印边缘的泥土还是崭新的,像是刚刚才踩上去。 旁边几棵小臂粗的灌木,被拦腰拱断,断口参差不齐。 地上还散落着几根又黑又硬的毛发。 王二柱好奇地问。 “夏楚哥,这是……牛?” 夏楚没有回答,他蹲下身,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那个巨大的蹄印 又捻起一根黑毛,在指尖搓了搓。 张山也凑了过来,看着那骇人的蹄印和被暴力摧毁的灌木 心里“咯噔”一下。 “夏楚兄弟,这……是成年野猪,离此地不超过三里。” 王二柱的脸“唰”一下就白了,两条腿开始打哆嗦。 村里老人常说,宁遇豺狼,不碰野猪王。 一猪二熊三老虎,这山里最不能惹的,就是成了精的野猪! 三百斤的野猪,那是什么概念?那就是一堵横冲直撞的肉墙! 獠牙一拱,开膛破肚! “三……三百斤?夏楚哥,咱、咱还是算了吧?这玩意儿太凶了,咱们这点人,不够它塞牙缝的!” 王二柱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是真的怕了。 “闭嘴!你个怂包!” “夏楚哥说能干就能干!你怕个球!富贵险中求,懂不懂!” 虽然嘴上骂得凶,但张山自己手心也全是汗。 夏楚抬手,制止了张山的呵斥。 他看着众人脸上掩饰不住的恐惧,语气却异常平静。 “野猪是猛,但不是没脑子。” “跟它硬碰硬,那是傻子才干的事。咱们有脑子,有工具,还有地形。” “看到那儿没有?两山夹一沟,是它的必经之路。咱们只要在那儿设下陷阱,它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得给咱们跪下唱征服。” “这一头野猪,要是拿下了。光是肉,就够咱们全村人扎扎实实吃上半个月。猪皮、猪鬃、猪骨头,都能卖钱。特别是那对獠牙,要是品相好,拿到镇上,至少这个数!” 夏楚伸出了两根手指。 “二十两!白花花的银子!”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众人心里激起千层巨浪。 他们这些泥腿子,一辈子都未必能攒下这么多钱! 第十四章 捕猎野猪 那可是二十两银子啊! 有了这笔钱,可以盖新房,可以娶媳妇,可以给娃请先生! 恐惧,瞬间被巨大的利益冲淡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眼睛里闪烁着贪婪和渴望的光芒。 王二柱也不哆嗦了,他吞了口唾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小声问。 “夏楚哥……真、真有把握?” “不是有把握。是,必须拿下!干不干,一句话!” 张山第一个挺起胸膛,把手里的野鸡往地上一扔,瓮声瓮气吼道。 “干他娘的!” “干了!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妈的,拼了!二十两银子,够我娶八个婆娘了!” “算我一个!” 夏楚满意地看着这群被自己调动起来的“敢死队”。 很好,要的就是这个气势。 他从背后解下强弓,眼神锐利如鹰。 “所有人,听我指挥!” “今天,咱们就来一次高端局,猎杀时刻,正式开始!” “都听明白了?” “张山,你带李老四和赵三,去那坳口两边的山坡上,把这张网给我拉起来!记住,用树枝和藤蔓伪装好,要搞得跟天然长出来的一样,别整得跟个‘欢迎光临’的牌坊似的!” “放心,夏楚哥!这活儿,专业对口!” 他心里却在打鼓,我的亲娘嘞,这网能兜住那玩意儿?别一下就给干碎了! “王二柱,你和孙猴子,去后头,把那些枯树、断木都给我搬过来,在山坳后面给我垒两道墙,中间留出一条道,刚好够那畜生通过就行。” “夏楚哥,咱不拦着它跑,还给它修路啊?这啥操作?” 夏楚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你懂个锤子!这叫驱兽通道,断了它的后路,让它没得选,只能往前冲!脑子是个好东西,希望你也有一个。” 王二柱被噎得直翻白眼,心里疯狂吐槽。 我裂开了,这是人话吗?合着就我没脑子呗! 最后,夏楚自己扛起一把铁锹,走到山坳最窄处,开始在地上挖坑。 他没让任何人帮忙,一个人默默地削尖了十几根硬木桩,将尖头朝上,小心翼翼地埋进坑里,做成一个简易的木刺陷阱。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举动。 竟然走到之前发现野猪踪迹的地方,用树枝扒拉起一坨还散发着热气的野猪粪,小心地涂抹在木刺陷阱的伪装层上。 那股冲天的酸爽气味,熏得几米外的王二柱差点当场去世。 “我……我滴个乖乖!夏楚哥这是……行为艺术?” “懂个屁!这叫专业!用它自己的气味掩盖咱们人的气味,高端,太高端了!” 嘴上这么说,他却下意识地离夏楚远了点。 一切准备就绪。 夏楚将上午打到的野兔拎过来,在陷阱前方几步远的地方,直接给兔子放血。 新鲜的兔血洒在草地上,血腥味迅速在湿润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做完这一切,夏楚拍了拍手,身手矫健地爬上旁边一棵十几米高的大树。 找了个视野开阔的树杈,俯瞰着整个“猎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王二柱躲在灌木丛后,腿又开始筛糠了。 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牙齿打架的声音暴露了目标。 张山也是满头大汗,紧紧攥着手里的斧头,手心滑腻得快要握不住。 他娘的,二十两银子,真不是好赚的! 就在众人快要被这死寂逼疯的时候,一阵沉重的“哼哧”声由远及近。 一头棕黑色的庞然大物,从林子深处拱了出来。 那体型,简直就是一头小牛犊子! 浑身鬃毛像钢针一样根根倒竖,随着它的走动,地面都仿佛在微微震动。 它抽动着鼻子,显然是被浓郁的血腥味吸引了过来。 踏入了夏楚精心布置的陷阱区。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当野猪走到坳口中央时,前蹄精准地踩中了伪装下的绊索! 隐藏在两侧的绳网猛地弹起,瞬间将这头巨兽的身体兜住。 巨大的拉力将它硬生生吊离地面半尺! 野猪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它疯狂地挣扎 系着绳网的大树都被扯得“嘎吱”作响。 众人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 夏楚在树上却神情凝重,大吼一声。 “别高兴太早!动手!” “扔!都他娘的给我扔!” 埋伏在两侧的村民立刻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 带着倒钩的绳索奋力抛出,罩向仍在拼命挣扎的野猪。 野猪彻底暴怒了。 它全身肌肉贲张,力量大得吓人,竟然硬生生将一张绳网的角落给挣脱开来! 主绳应声而断! 野猪的一只前蹄重获自由,它猛地一甩头。 那锋利的獠牙就像一把弯刀,划向离它最近的村民李老四! “啊!” 李老四躲闪不及,胳膊上瞬间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鲜血喷涌而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懵了。 胜利的喜悦瞬间被恐惧冲散,有人甚至吓得想掉头就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夏楚树上悍然跃下! 落地时一个翻滚卸掉力道,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根削尖的硬木长矛! 没有丝毫停顿,瞅准野猪因挣扎而露出的腹部,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刺了进去! 长矛入肉的声音清晰可闻! 野猪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嚎,剧痛让它的动作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 “俺来给你开个瓢!” 张山双目赤红,抓住这个空档,一个箭步冲上去,抡圆了手中的大斧头。 狠狠劈在了野猪的后腿上! 骨头断裂的脆响令人头皮发麻! 后腿被废,腹部重创,这头不可一世的野猪王终于失去了平衡,“轰隆”一声砸在地上,激起漫天尘土。 剩下的村民见状,也壮起胆子,一拥而上,死死按住它的四肢和脑袋。 野猪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最终,粗重的喘息声渐渐平息,只剩下抽搐的身体。 众人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成功猎杀巨兽的狂喜交织在一起。 王二柱看着地上小山似的野猪尸体。 “干……干下来了?俺们真把这玩意儿给干下来了?” 第十五章 深山遇熊 “夏楚哥牛逼!” 众人围上来,野猪可不是啥时候都能猎到的,这东西皮糙肉厚,可不好打 夏楚没理会众人的吹捧,走到李老四身边,撕下自己的一块衣角。 利索地为他包扎伤口。 “皮肉伤,没伤到骨头,回去养养就好。” “夏楚哥,你看这儿!这家伙以前跟别的野兽干过架啊,绝对是个狠角色!” 夏楚点点头,这解释了它为什么会是“独行者”。 “别歇着了,轮流抬,趁天黑前,把咱们的‘二十两银子’抬回村!这一趟,大家都有份,咱们回去把这头猪纷纷。”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众人扛着这头分量惊人的野猪,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脚步沉重。 脸上却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今儿这趟值了!回去让俺婆娘炖一大锅肉,再整二两小酒,美滋滋!” “可不是嘛!” “夏楚哥,俺说啊,咱们这么走,天黑透了都到不了家。俺知道条近路,从前头那个‘黑风口’穿过去,能省小半个时辰呢!” 指着不远处一道幽深狭窄的峡谷。 那地方怪石嶙峋,光线昏暗,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毛。 夏楚眉头一皱。 黑风口?这名字听着就不吉利。 入夜后的山林,危险只多不少。 野狼、毒蛇……什么鬼东西都可能冒出来。 两害相权取其轻。 “行。加快速度,穿过去!” 王二柱得了令,像是打了鸡血,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刚一踏入,一股阴冷的风就从峡谷深处灌了出来,吹得人汗毛倒竖。 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和众人凌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峡谷里回荡。 “啪嗒……啪嗒……” 野猪尸体上,温热的鲜血滴落在冰冷的岩石上,声音清晰得令人心悸。 刚才还兴高采烈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村民们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一个个缩着脖子,紧张地四下张望。 “这……这地方咋这么瘆人?” 有人小声嘀咕。 夏楚的鼻子用力嗅了嗅。 空气中,除了野猪的血腥味,还夹杂着一股……腥臊恶臭。 是顶级掠食者的味道! 夏楚心脏猛地一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都停下!对劲,快放下猎物,戒备!” 村民们被他突如其来的喝令吓了一跳,虽然不明所以。 但出于对夏楚的信任,还是手忙脚乱地将沉重的野猪尸体放在地上。 可为时已晚。 一声咆哮,从峡谷深处的阴影里炸响! 众人骇然抬头。 只见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一个庞然大物缓缓站了起来。 那是一头黑熊! 它直立起来的身高接近两米,浑身的黑毛油光发亮,像绸缎一样。 壮硕的熊掌上,弹出的利爪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 最醒目的,是它胸前那一道月牙形的白色毛发。 铃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野猪尸体,嘴角挂着涎水。 落在胸前的白毛上。 “熊……是熊……” 村民们瞬间炸了锅,魂都快吓飞了。 胜利的喜悦被无边的恐惧彻底碾碎。 王二柱两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 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尼玛,这是捅了熊窝了? 张山还算有点胆色,他强撑着站稳,双手紧紧握住那把砍断了猪腿的大斧头。 可他那剧烈颤抖的手臂,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 这玩意儿……这玩意儿比那头猪王看着还吓人啊! 斧头……能劈开它的脑壳吗? 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夏楚一个箭步。 将几个吓得六神无主的村民全部拽到自己身后。 “别跑!熊的速度比咱们快,现在跑就是送死!都他娘的给老子稳住!” 夏楚把几个已经准备“风紧扯呼”的村民硬生生钉在了原地。 往哪跑? 这黑风口就一条道,两边是峭壁,前面是熊……后面也他妈是熊嘴! 横竖都是死! 夏楚脑子转得飞快,眼角余光死死锁定那头黑熊。 一个细节被他捕捉到了。 这畜生的眼睛,从头到尾,就没离开过地上的野猪! 那眼神,贪婪、渴望,就像村里的老光棍瞅见了新媳妇。 这货不是来寻仇的,是来抢饭的! “都他娘的别杵着当木头桩子!” “王二柱!张山!你们几个,给老子捡起石头、柴刀,去那边,对着山壁使劲敲!” 他指向侧面十来米外的一处岩壁。 王二柱瘫在地上,哆哆嗦嗦地问: “敲……敲啥啊夏楚哥?” “敲你奶奶个腿儿!制造噪音,越大声越好!就当村里死了人,你们在哭丧,给老子把吃奶的劲都用出来!” “把那畜生的注意力给老子引过去!” 这话像是一道电,劈醒了几个魂不附体的人。 让熊别看这边! 张山脑子一转,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虽然腿也软,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 “对!听夏楚哥的!快!都动起来!” 他一手抄起斧头,另一只手捡了块尖石头,跌跌撞撞地跑到指定位置,闭着眼对着岩壁就是一通猛砸! 刺耳的噪音在峡谷里回荡。 几个村民有样学样,抄起家伙就开始制造凿岩。 那黑熊被这突如其来的噪音搞得有点烦躁。 它硕大的脑袋转了过来,铜铃般的眼睛里露出一丝迷惑。 就趁现在! 夏楚冲到野猪尸体旁,抄起那根抬猪用的硬木长杆。 这木杆又粗又长,足够结实。 他又从腰间抽出一把用来剥皮剔骨的砍刀,刀刃在火光下泛着森冷的白光。 夏楚二话不说,直接从自己身上撕下几条粗布 将砍刀死死地绑在了木杆的一头! 几圈下来,布条被勒得死紧,一把简陋却致命的长矛瞬间成型! 整个过程,不过三五个呼吸! 这他妈……是人能有的手速?单身多少年了这是?夏楚心里闪过一丝自嘲,但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握住长矛的末端,掂了掂分量。 机会,只有一次! “火把!朝它那边扔!别扔到它身上,扔它脚边,吓唬它!” 机灵点的村民手一抖,手里的火把划出一道弧线,落在黑熊不远处。 火光跳跃,爆出几点火星。 第十六章 夏楚真能杀熊 被火把一吓,黑熊被彻底激怒了! 在它看来,这群弱小的两脚兽不仅吵吵闹闹,现在还敢用火挑衅它! 它放弃了唾手可得的野猪肉,猛地人立而起! 近两米高的身躯带来无与伦比的压迫感,巨大的阴影将几个村民笼罩。 它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满嘴獠牙,准备向着噪音最大的张山那边扑过去! 张山等人吓得脸都绿了,手里的动作都停了,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下死定了! 然而,就在黑熊人立而起,胸腹要害完全暴露。 注意力百分之百被张山他们吸引的瞬间。 夏楚,从黑暗中猛然窜出! 脚下发力,腰腹拧转,瞬间灌注到手中的长矛之上! “给老子死!” 一声暴喝! 夏楚的身影在火光下拉出一道残影,手中的长矛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 带着破空的呼啸,刺向黑熊那柔软的脖颈! “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清晰得让人头皮发麻。 长矛前端的砍刀,整个都没入了黑熊的喉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巨大的熊掌疯狂地拍打着自己的脖子。 想要把那要了命的东西弄出来,却只是徒劳。 鲜血像是不要钱的自来水,从伤口和它的嘴里狂喷而出。 染红了它胸前那片标志性的月牙白毛。 它庞大的身躯踉跄了几步,重重地撞在山壁上,发出一声巨响。 然后,轰然倒地。 整个峡谷,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野猪尸体上滴落的血“啪嗒”声。 所有人都石化了。 王二柱张大了嘴,口水流下来都不知道。 张山手里的斧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却毫无察觉。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那个持矛而立的身影。 夏楚站在熊尸旁边,胸膛剧烈起伏,呼出的白气在冷风中清晰可见。 手中的长矛还在往下滴着温热的熊血。 夏楚猛地抽出长矛。 一股血箭飙出,那庞大的熊尸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 温热的血液汩汩流出,将脚下的岩石都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峡谷里针落可闻。 王二柱喉结滚动了一下,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 裤裆里传来一阵温热的湿意,但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只是一个劲地哆嗦。 “妈呀……妈呀……” 张山看着地上的熊尸,又看看持矛而立的夏楚。 刚才……发生了什么? 夏楚把熊反杀了?这剧本不对啊! 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斧头,一连两次都没抓住。 “卧槽……这……这是人?” “他娘的,我眼花了?夏楚这小子……把熊给捅了?” 夏楚胸膛剧烈起伏,肺部火辣辣地疼,刚才那一下爆发。 几乎抽空了他全身的力气。 瞥了一眼已经吓傻的众人,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 “都傻站着干什么!等着开席吗?” “这熊血的腥味,不出半个时辰就能把山里的狼都招来!想给狼群加餐的就继续在这儿发呆!” 众人一个激灵,瞬间回神。 “张山!你,还有你,去找些结实的藤条来,把这头熊和那头野猪捆在一起!做个‘双兽担架’!” “王二柱!腿软了就给我跪着干活!把地上的工具都捡起来,一件都不能少!” “其他人,把火把都点上,围成一圈,警戒!” 命令清晰,不容置疑。 刚才还是一盘散沙的村民,此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下意识地就行动起来。 张山吭哧吭哧地找来藤蔓,和另外两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才将加起来近千斤的熊和野猪捆了个结实。 夏楚也没闲着,砍来几根粗壮的树枝,交叉着塞进藤条缝隙里,加固担架。 还细心地在抬杆的地方缠上布条防滑。 这一手操作,看得张山眼皮直跳。 这小子……绝对不是普通的山里娃!这他娘的是专业的! 夜色越来越浓。 众人抬着沉重无比的猎物,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 远处,一声悠长的狼嚎响起,紧接着,四面八方都传来了回应。 那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回荡,听得人头皮发麻。 “狼……狼来了!” 王二柱的声音都变了调。 “慌什么!” 夏楚将剩下的几个火把全部点燃,分给众人。 “火把举高!畜生怕火!我断后,都给我走稳了!” 手持那柄还在滴血的自制长矛,走在队伍的最后。 眼神锐利如刀,扫视着周围黑暗的林子。 火光摇曳,只能照亮脚下几步路,更远的地方,是无尽的黑暗和一双双若隐若现的绿色光点。 走到一处陡坡,路面湿滑。 抬着担架的王二柱脚下一滑,惊呼一声,身体猛地朝悬崖边倒去! “啊!” 眼看他就要连人带担架一起滚下山坡! 说时迟那时快,夏楚住了他的后衣领,硬生生将他拽了回来! “踩稳了!想掉下去喂王八吗!掉下去,连骨头都剩不下!” 王二柱被吼得一个哆嗦,魂都快吓飞了,回头看着夏楚,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滴个亲娘嘞,差点就去地府报道了! 后半夜,所有人都已经到了极限。 抬着担架的几个人,胳膊肿得跟大腿一样粗,每走一步,都感觉骨头在呻吟。 “换我来!” 张山闷吼一声,主动挤过去,替换下王二柱,将沉重的担子扛在自己肩上。 担子刚上肩,他就是一个趔趄,那千斤的重量压得他龇牙咧嘴。 咬着牙,喘着粗气,扭头看向走在后面的夏楚。 “夏楚兄弟……今天……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咱们这几个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成那畜生的粪了。” “别说这些没用的。” “能活下来,是大家一起拼出来的。” “记住,进山打猎,靠的不是谁力气大,也不是谁胆子肥。” “靠的是脑子,还有……抱团。” “脑子让我们知道什么时候该上,什么时候该跑。抱团,才能让我们在这种鬼地方活下去。” “不然,来多少都是给这大山送菜。” 一番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 他们默默地看着夏楚。 第十七章 村子里分肉了 “叫什么叫!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天黑下来没多久,村口的狗狂吠起来。 有人推开窗户骂骂咧咧,紧接着就看到远远的有火光奔着村子这边过来。 白日里进山的年轻人回来了,这时间是着实有点晚了,明明早上就出去了。 身后还拖拽着什么东西? 回来的人跟从泥里捞出来似的,浑身又是血又是土,脚步虚浮,像是随时都会散架。 但最吓人的,是他们中间抬着的那两个大家伙! “那……那是什么玩意儿?!” “熊……熊瞎子!还有大野猪!” “我的老天爷!这么大的熊?这得有千把斤吧!” “是夏楚他们!他们把熊瞎子给干了?!” 即便是入夜了,消息像长了翅膀,一瞬间传遍了整个村子。 村民们也是打着火把应了出来。 “相公!你没受伤吧?快让我看看!” 人群中,荷花和莲花猛地挤了出来。 两姐妹压根没看那惊人的猎物,眼里只有夏楚。 莲花一把抓住夏楚的胳膊,上下打量,眼圈都红了。 荷花更是直接绕到他身后,仔仔细细检查他的后背,生怕看到一点血迹。 夏楚心里一暖,拍了拍她们的手。 “我没事,好着呢,倒是你们,怎么不多睡会儿。” “还睡什么呀!担心死我们了!” 荷花嗔怪道,声音里带着哭腔。 另一边,二柱娘尖着嗓子在人群里挤出一条路,一把薅住王二柱的耳朵。 “你个兔崽子!你……” 本来想骂,可一看到儿子身后那头黑熊,后面的话全咽了回去。 松开手,难以置信地围着王二柱转了两圈。 摸摸他胳膊,又拍拍他后背。 “儿啊,你没缺胳膊少腿吧?” “娘!我好着呢!看见没,这熊,我也出了一份力!” “你?哎哟我的儿!我儿出息了!真的出息了!” “夏楚!夏楚啊!婶子家没啥好东西,等会儿给你送一篮子鸡蛋过去!你可千万别嫌弃!” 这一下,周围的村民看夏楚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光是敬畏,还带着一丝讨好。 这小子,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败家子,这是真龙要出山了啊! 晒谷场上,巨熊和野猪的尸体并排躺着,场面极具冲击力。 村长拄着拐杖,在两个孙子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老眼盯着那头熊,嘴唇哆嗦了半天,才吐出几个字。 “好……好样的!夏家娃子,你说,这肉……该怎么分?” 村长看向夏楚。 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这可是天大的事! 夏楚环视一圈,目光扫过那些期待脸,朗声道。 “这头野猪,是咱们几个爷们儿合力围杀的,按劳分配!” “参与打猎的,每户二十斤精肉!剩下的,大伙儿按户分!” “至于这头熊……这是山神的恩赐,也是咱们全村的福气!见者有份,按户头,每家都来领肉!” 人群瞬间沸腾! 这格局,一下子就打开了!夏楚摆摆手,声音再次压过嘈杂。 “不过,有一样东西要单分出来。李老四这次伤得不轻,这熊胆,给他补身子用!” 众人毫无异议。 分肉开始! 负责切肉的屠户手都在抖,这么大的家伙,他这辈子也是头一回见。 王二柱领到自己那份沉甸甸的猪肉,咧着嘴直乐。 可他一转头,看见李老四被家人扶着,走路都费劲。 想起了夏楚在山里说的话。 抱团,才能活下去。 咬咬牙,走到李老四面前,把自己那袋肉直接分出一大半塞过去。 “四哥,你伤得重,多吃点,早点好起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还是那个自私自利,有点好事就往自己怀里搂的王二柱? 紧接着,参与打猎的后生也走了过来,默默分了一块肉给李老四。 好几个年轻人都主动把自己的那份肉分给了伤员。 村民们看着这一幕,议论纷纷。 “嘿,这帮小子,今天咋都转性了?” “这还是咱们村那帮猴崽子吗?” 夏楚看着眼前这一幕,默默点了点头。 这,才是他想要的团队。 就在这时,一直闷不吭声的张山突然走到了夏楚面前。 也没说多余的话,对着夏楚,猛地鞠了躬! “夏楚兄弟!以前,我张山觉得自个儿力气大,就天下无敌了。进了山才知道,我那点蛮力,屁用没有!” “从今往后,你夏楚,就是我张山的头儿!” “你说东,我绝不往西!谁敢不服你,先从我张山的尸体上跨过去!” 人群再次炸锅! 张山,那可是村里的“力王”,一直在村里当猎户啊! 这比猎杀一头熊带来的震撼还要大! 夏楚坦然接受了张山的效忠。 依靠他自己的力量终究有限,想要在这吃人的世道里活下去。 就必须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班底。 夏楚对张山招了招手,把他拉到一边。 “山个,有个事儿,得你去办。” “夏小哥儿,你吩咐!都是自家人,不用客气” “那番您跑一趟镇上。你知道的,我目前不适合过去,毕竟有人盯着我呢。看看咱们搞来的那些山货能不能卖出了!” …… 第二天下午,村口就扬起了一阵尘土。 一辆骡车,由两个精壮的伙计赶着,气派十足地停在了晒谷场边上。 车上跳下来一个穿着绸缎员外衫的胖子,头戴一顶瓜皮帽。 正是赵氏皮货行的赵掌柜。 先是扫了一眼村子的穷酸样,又看了看聚拢过来的村民脸上的菜色。 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计较。 穷山恶水,能出刁民,也能出狠人。 能干翻这么大一头熊的,绝对不是一般人! “哪位是夏楚,夏兄弟?” 赵掌柜脸上堆着笑,声音洪亮,透着一股生意人的精明。 夏楚不紧不慢地从人群里走出来,身上还穿着那件打了补丁的粗布衣,神色淡然。 赵掌柜的眼睛在夏楚身上打了个转,心里“咯噔”一下。 这年轻人,眼神也太稳了! 面对自己这阵仗,竟然一点不怵,这份气度,不像个山里娃子。 倒像县里那些见过世面的少爷。 “夏当家的,幸会幸会!在下赵德发,镇上开了个小小的皮货行,混口饭吃。” 第十八章 媳妇家还真有问题 “昨天你家兄弟送来的东西,我看了。好东西!只是……熊皮那玩意儿,太大,不好估价,我这不就亲自上门来瞧瞧了嘛!” 赵掌柜死死盯着覆盖小了半个晒谷场的巨大熊皮上。 皮毛油光锃亮,几乎没有一丝杂色,尤其是胸口那一撮白毛,简直是点睛之笔! 完美! 赵掌柜心里已经吼了出来,这要是做成一件大氅,送去府城,那价格……那肯定上天啊! 清了清嗓子,这里摸摸,那里捏捏。 “嗯……皮子是不错,就是这硝制的手法糙了点,会影响手感。” 夏楚就这么看着他表演,一言不发。 村民们可就沉不住气了,姓赵的,明显这就是要压价啊! 那可是村里的年轻人拼命带回来的。 赵掌柜念叨了半天,发现夏楚根本不接茬,心里暗骂一声“小狐狸”。 今天想捡漏是没戏了。 “夏兄弟,我也不是小气的人。这熊皮、熊胆,加上那对猪牙,一口价!五十两!白银!” 五十两?我的老天爷! 那是什么概念?足够在镇上买个小院子了! 村长手里的拐杖掉在地上,两个孙子也顾不上自家爷爷了,都是愣在原地。 看向夏楚的眼神,已经不是敬畏了,那是看神仙! 夏楚心里也是微微一跳,这个价格,超出了他二十两的预期太多。 这赵掌柜,是个人精,买的不仅仅是货,更是想买一条通往这里的线,一个人情! “赵掌柜爽快。” 赵掌柜脸上立刻笑开了花,麻利地让伙计点了五十两的碎银子。 用一个沉甸甸的布袋装好,亲手交到夏楚手里。 夏楚掂了掂钱袋,那五十两白银沉甸甸的,压在手里,更压在心里。 “夏当家的,以后再有这样的好货,可一定要先想着兄弟我啊!” 夏楚掂了掂钱袋,看着赵掌柜满面春风,指挥着伙计小心翼翼地卷起熊皮,准备打道回府. 心中忽然一动。 “赵掌柜,请留步!借一步说话。” 夏楚几步上前,拦住了正要爬上驴车的赵掌柜。 “哎?夏小哥还有事?” 赵掌柜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是价钱上有什么变故,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 跟着夏楚走到了晒谷场旁边一棵大槐树下。 这里僻静,正好能避开众人的耳朵。 “夏当家,可是对价钱不满意?” “不不不赵掌柜是爽快人,这价钱,我很满意。我只是想跟掌柜的打听个事儿。” “夏当家但说无妨。我在这地界,不说无所不知,但镇上、县里的大事小情,三教九流,就没有我赵某人不熟悉的。只要不是什么犯禁掉脑袋的事,我都能给你说道说道。” 这话说得极有水平,既显摆了自己人脉广,又给自己留了后路。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夏楚心中暗道,脸上的笑容却更加真诚了几分。 “那就好。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向您打听两个人。” “哦?哪两位?” “我的两个……内人荷花与莲花,她们本是县里的姑娘。我想着,既然跟了我,总得知根知底,将来也好上门拜访岳家不是?不知掌柜的,可曾听说过她们家的事?” 夏楚话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聊家常,紧紧锁住赵掌柜脸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化。 话音刚落,刚刚还满脸自得赵掌柜,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就褪了下去! 那笑容像是被冰霜冻住,僵在嘴角,眼神里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恐。 他下意识地朝周围瞥了一眼。 “夏当家、你、你说的是哪……哪家的姑娘?” “荷花,莲花。” “不……不认识,没听说过!夏当家,我这人记性不好,县里人那么多,我哪能都认得……” 赵掌柜前言不搭后语,刚才还自吹自擂“大事小情门儿清”。 现在却矢口否认,这欲盖弥彰的慌乱姿态,简直就是把“这里有鬼”四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他不敢再看夏楚的眼睛,慌张地拱了拱手。 “夏当家,我铺子里还有急事,就……就先告辞了!以后有好货,一定记得照顾兄弟啊!” 说完,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就朝着驴车的方向快步走去。 脚步踉跄,差点被地上的石子绊倒。 夏楚站在原地,没有再拦他。 看着赵掌柜落荒而逃的背影,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 不需要赵掌柜再说一个字了。 这讳莫如深的态度,这深入骨髓的恐惧,已经说明了一切。 张山套上自家的驴车,拉着赵掌柜就往镇上赶。 …… 当天下午,驴车回来了。 车上卸下来的不是银子,而是一袋袋的粮食、崭新的农具、还有几大块青白色的粗盐! 夏楚做的第一件事,是拎着两包用油纸包得好好的药材,径直走向李老四家。 “四嫂,这是给四哥买的上好伤药,一定要按时给他敷上,钱是熊出的,四哥的伤,得让它加倍还回来!” 李老四的婆娘当场就哭了,拉着夏楚的手,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紧接着,夏楚将剩下的银子,当着全村人的面,交到了村长手里。 “村长,这里还剩二十两,就当是咱们村的‘集体基金’,以后谁家有急事,就从这里面拿。” “粮食,只是暂时的!要想顿顿吃饱饭,还得靠我们自己!” “我提议,组织人手,开垦村东那片荒地!再挖一个蓄水池,就算天旱了,咱们也不怕!” “不行不行,夏楚娃子,那片地动不得啊!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动了那里的土,会惹山神爷不高兴的!” 夏楚笑了。 指着那些欢天喜地把粮食往家里搬的村民。 “村长,你觉得,是让山神爷看着我们饿肚子更高兴,还是看着我们家家有余粮,能给他老人家供奉更多祭品更高兴?” “在我看来,让全村人吃饱饭,就是对山神爷最大的尊敬!这粮食,就是咱们最大的安神符!” “吃饱饭才是硬道理,其他的都是屁!” 村民们听了,纷纷大声叫好。 “夏楚说的对!” “什么山神不山神的,饿死人啦!” 第十九章 村里大开发 有了夏楚的说,村里人也算是有了目标。 猎熊为证,倒是没人怀疑夏楚。 自然是热火朝天准备大干一场。 四个不速之客,闯进了村子,一副老子就是来找茬的势头。 “谁是夏楚?给老子滚出来!” “王老虎你干嘛?我们村子里的事儿,啥时候轮到你冒出来了?” 张山第一个跳出来,见来人是想要针对夏楚,那当然不行! 全村都等着跟着夏楚吃饱饭呢! 张山和一帮年轻人立刻抄起手边的锄头铁锹,围了上来,和王老虎带来的人对峙着。 夏楚分开人群,走了过去。 “我就是,有事?” “小子,听说你们捞了条大鱼?把熊给办了?” “我告诉你,这片山头,都是我王老虎的地盘!你们敢在我的地界上打猎,坏了规矩!” “识相的,熊肉分我一半,卖的银子也分我一半!不然,今天就让你们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夏楚还没说话,身后的村民就炸了锅。 都清楚王老虎来,憋不出啥好屁。 这下做实了!想要熊自己打啊,跟他们在这儿掰扯! “放屁!那熊是跑到我们村里才被打死的!” “全村人都看着呢!你想讹人?” 夏楚抬手压了压,村民们的声音才小了下去。 “王老虎,是吧?你说这山是你的,地契呢?官府的文书呢?拿出来我瞧瞧。” “老子的拳头就是地契!那不巧,这头熊,是在我们下河村的地界上咽气的,我们全村老少爷们儿,都是人证。你要是觉得你的拳头比我们全村人的拳头加起来还大,那你今天可以试试。” 见王老虎这是挑明了要来明抢了。 张山带着几十个壮劳力“哗啦”一下,齐齐往前踏了一步。 手里的家伙虽然不是很好用,都是些农具,架不住人多啊。 王老虎带来的三个伙计腿肚子都开始打哆嗦了。 这阵仗,是要打群架啊! 王老虎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这个穷得叮当响的村子。 竟然这么硬气,而且还这么团结! 再能打,也干不过几十号不要命的泥腿子啊! “好……好小子!你有种!咱们走着瞧!” 说完,带着人走了,这仇王老虎是记下了。 村民们才不管王老虎的威胁,用欢呼声欢送这帮来打秋风的! 夏楚看着这帮打了鸡血似的乡亲,整好趁着这股气,把大事给办了。 召集村里男女老少到了打谷场上。 “乡亲们!打跑一个王老虎,不算本事!咱们穷,才是根子上的问题!一天不吃饱饭,就一天得受人欺负!” “所以,我琢磨了两件事,必须马上干!” “第一,开荒!村西头那片荒地,我看过了,土质不赖,只要肯下力气,今年秋天就能多种几十亩粮食!” “第二,修水池!咱们靠天吃饭不行,得在黑风口那儿,修个蓄水池!把山泉水存起来,以后天再旱,咱们的地也不怕!” 这话一出,人群里顿时嗡嗡作响。 开荒?修水池?这可是大工程啊! 但一想到夏楚带着他们打熊、分肉、赶跑恶霸,信任感那肯定堆满了。 “夏楚哥,你说咋干,咱就咋干!” “对!听夏楚的!” “干他娘的!” ……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透,村里的壮劳力就扛着锄头铁锹,奔着荒地过去。 可刚要开挖,村里却冒出个干瘦的老头“扑通”躺在了众人面前。 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起来。 “不能挖啊!不能挖啊!这……这是我老李家的祖坟地啊!你们这是要掘我家的祖坟,让我死了都闭不上眼啊!” 来人正是村里的老李头,出了名的老顽固。 村民们一下子都停了手,面面相觑。 挖人祖坟,这可是天打雷劈的事儿,谁敢干? 张山急得抓耳挠腮。 “你……你这,夏楚哥说了,这是为了全村好啊……” “什么为了全村好!挖我家祖坟,就是跟我过不去!” 老李头在地上打滚,一副谁动土就跟谁拼命的架势。 夏楚闻讯赶来,看到这场景,一点也不恼。 这还真是碰瓷哪儿都有啊,都跑到古代了还能有这么亲切的事儿。 强拆是干不出来了,也只能好好商量。 “李大爷,您先起来,地上凉。” “你别管我!反正这地不能动!” “行,不动,您先带我瞧瞧,哪块是您家的祖坟?咱们得好好供着,可不能怠慢了老祖宗。” 老李头一愣,被夏楚架着,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孤零零的土包。 那土包上光秃秃的,连根杂草都长得有气无力,更别提墓碑了。 夏楚心里跟明镜似的。 也没点破甚至对着土包拜了拜。 “李大爷,您想啊,咱们把周围的地都开出来,种上粮食。到了秋天,家家户户大丰收。您家也能分到更多粮食,到时候给老祖宗上供,是不是也能摆上白面馒头、大块熊肉?” “老祖宗在天有灵,是看着子孙后代饿肚子高兴,还是看着咱们吃饱喝足,给他老人家风光大葬更高兴?” “这叫啥?这叫可持续性祭祖,懂不懂?祖宗看了都得给咱们点赞!” 老李头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 可持续性祭祖?这是什么新词儿?听着……好像还挺有道理? 夏楚看他神情松动,加了把火。 “这样,只要您同意开这片地。等田开好了,我做主,划半亩最好的水浇地给您家,不用交一粒粮食的租子!您看成不?” “啥?半……半亩?!” 老李头眼睛瞬间瞪圆了。 周围的村民也全都炸了锅,那可是半亩熟地啊!白送! 老李头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一个破土包,换半亩水浇地?这买卖,血赚啊! 祖宗啊,不是我不孝,是夏楚给的实在太多了! 老李头,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背着手,头也不回地走了,那脚步,比谁都麻利。 “唉,既然夏楚娃子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老李头也不是不识大体的人。为了全村,我……我就当是为祖宗积德了!” 第二十章 村里的灌溉工程 老李头一走,开荒的大业再无阻碍。 但新的问题很快又摆在了夏楚面前。 修蓄水池,地基要稳,堤坝要牢,这都离不开一样东西——石头。 可这附近都是土山,上哪儿找那么多石头去? “夏小哥儿,我知道!” “黑风口!那地方石头多得是,又大又硬!” “行,那就去黑风口!张山,王二柱,多叫上些年轻力壮的,带上家伙,出发!” 张山带人人浩浩荡荡杀向黑风口。 到了地方一看,果然如张山所说,黑色的岩石层层叠叠。 “嘿咻!开干!” 年轻人抄起铁镐、大锤,卯足了劲儿往岩石上砸。 刺耳的撞击声伴随着飞溅的火星,在山谷里回荡。 可半天下来,坚硬的岩石上只留下几个浅浅的白点。 “我靠!这石头是铁打的吗?” 一个村民扔下卷了刃的铁镐,手掌虎口震得发麻。 王二柱不信邪,憋红了脸。 抡起大锤猛地砸下,直接被弹了回来,震得他一个踉跄,差点坐地上。 周围传来一阵哄笑。 王二柱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却毫无办法。 村民们也泄了气,这活儿根本没法干啊! 夏楚却绕着巨大的岩石走了一圈,伸手摸了摸冰冷的石壁,嘴角反而翘了起来。 “行了,都别白费力气了。” “去,都去捡干柴,越多越好!” “夏楚哥,捡柴火干啥?这大白天的,也不冷啊。” “让你去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张山瞪了那人一眼,第一个转身抱柴火去了。 虽然不明白,但夏楚哥说的话,照做就完事了! 很快,巨大的岩石下堆起了一座小山似的柴堆。 夏楚一声令下,熊熊烈火冲天而起,炙烤着黑色的岩壁。 村民们被热浪逼得连连后退,满脸都是问号。 这是要干嘛?炼石成金? 夏楚也不解释,只是盯着火光,默默计算着时间。 火焰烧了足足一个时辰,那片岩壁都被烧得通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灼的气味。 “水!快!” 夏楚冲着溪边早已准备好的张山等人大喊。 “来了!” 一桶桶冰冷的溪水被接力传过来,对着烧得通红的岩石劈头盖脸地泼了上去! 巨量的白色蒸汽瞬间炸开,伴随着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噼啪”声。 那块原本坚不可摧的巨大岩石,表面突然迸裂开无数道蛛网般的裂纹。 紧接着,大块大块的石头剥落、滚落下来。 村民们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我……我的老天爷啊!” “这……这是神仙法术吧!” “烧一烧,泼泼水,石头自己就裂了?” 王二柱呆呆地看着那堆裂开的石块,又看了看远处一脸淡然的夏楚。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又是杀兄,又是弄这石头 “夏楚哥!你这脑子也太好使了!这法子都能想出来?简直是神仙下凡啊!” “少拍马屁。” 夏楚踢了他一脚。 “搞快点,趁热打铁,今天必须把料备足!” 众人拾柴火焰高,有了这“仙法”,采石的效率提高了何止十倍。 崩开石料被源源不断的运回村里。 …… 夜里,两道鬼鬼祟祟的黑影摸到了堆放石料的工地。 “大哥,就是这儿了,全是上好的石料,咱们搬几车回去,王老虎老大肯定重重有赏!” “快动手!别磨蹭!” 两人刚把几块大石头搬上推车,一道黑影猛地从旁边窜了出来。 张山手持木棍,怒目而视。 “干什么的!大半夜不睡觉,跑我们村里当耗子来了?” 那两人吓了一跳,看清来人是张山。 其中一个高个子反而横了起来。 “什么偷?这山里的石头,难不成刻了你们村的名字?我们借几块用用,怎么了?” “放你娘的屁!这是我们辛辛苦苦从黑风口用命换回来的!有本事自己去采啊!” “怎么回事?” 夏楚闻声而来。 那高个子看到夏楚,嚣张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夏……夏楚……把石头放回去。” “我们……” “我再说一遍。把石头放回去,然后滚。下次再让我看见你们,就不是还回石头这么简单了。” 两个偷石头感觉脖子后面凉飕飕的,哪里还敢废话。 手忙脚乱地把石头搬回原处,屁滚尿流地跑了。 “夏楚哥!就这么放他们走了?也太便宜他们了!” 张山愤愤不平。 夏楚摇摇头。 “一只烦人的苍蝇而已,拍死了,会引来一群。现在,修水池才是头等大事。” 水池的修建工作如火如荼。 夏楚站在高处,看着众人忙碌的身影,眼神却飘向了清凉县城的方向。 荷花和莲花那两姐妹的事儿,总觉得让人不踏实。 赵掌柜那天的反应,绝不是简单的同情。 “张山,这边你盯着点,我去山里转转,看看有没有更合适的木料。” 夏楚随口找了个理由。 “好嘞,夏兄弟!你放心去吧!” 张山正指挥着人夯实地基,头也不回地应着,干劲十足。 夏楚点点头,转身便没入了山林。 但走的方向,却不是深山,而是通往县城的小路。 …… 清凉县城。 夏楚换上了一身从村里收来的、半新不旧的短打。 头发也弄得有些凌乱,看上去就像个进城找活干的普通山民。 在街口挑了个热闹的茶摊坐下。 茶摊不大,生意却很好,三教九流,人来人往,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点了一碗最便宜的粗茶,默默听着邻桌的闲聊,眼睛却在四处搜寻。 很快,一个角落里的老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老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号衣,独自喝着闷。 桌上一碟茴香豆。 腰板挺得笔直,眼神却浑浊,带着一股子看透世事的沧桑。 夏楚心里有了数。 这种人,大概率是在衙门里干了一辈子的老油条。 端起自己的茶碗,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老丈,一个人喝多没意思,小子我刚进城,讨杯水酒喝,不介意拼个桌吧?” 老人抬了抬眼皮,扫了夏楚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夏楚坐下,又冲着茶摊老板喊。 “老板!再来一壶好酒,切二两熟牛肉!” 第二十一章 媳妇家的线索 “老丈,请。” 酒肉很快上桌。 夏楚给老人满上。 老人也不客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夹了块牛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 “后生,有事就说,别绕弯子。” “嘿嘿,瞒不过老丈。” 夏楚搓搓手,露出一副憨厚又带点市侩的笑容。 “是这样,我想打听个人家,姓苏,以前在县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不知道老丈听过没有?” “苏家?” 老人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什么。 放下筷子,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 “你问这个干什么?” “不瞒您说,我以前受过苏家老爷的恩惠,后来去外地闯荡了几年,这不刚回来,想去拜会一下恩人,可到处都找不到人了。” 夏楚编得有鼻子有眼。 老人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长长叹了口气。 “别找了。苏家……早就没了。” “没了?老丈,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么大个家业,怎么说没就没了?” “犯了事,家主苏明远,去年就死在县大牢里了。” “全家都被牵连,男丁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司,还有两个年纪小的女儿,直接被发卖了。” 夏楚心头一紧,但面上不动声色,反而露出震惊。 老人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声音里透着一股凉意。 两个女儿! 夏楚的瞳孔微微收缩。 对上了! 荷花,莲花! 赵掌柜那副见了鬼的表情,瞬间在夏楚脑海里清晰起来。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犯事,这背后绝对有事! 而且是天大的事! “这……这怎么可能?苏老爷一向与人为善,怎么会……”他犯了什么王法啊?” 老人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讥诮。 “王法?呵呵,在这清凉县,有时候,王法说了不算。” 端起酒杯,凑到嘴边,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有些事,不是我们这些小人物能打听的。我劝你啊,也别问了,就当没这门恩人,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老人的话,对然没挑明,但该说的都说了。 这水太深了,根本把握不住! 已经不是简单的乡绅恶霸级别! 苏家的仇家,势力大到能让一个老衙役谈之色变! 夏楚没有再追问,再问下去,只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子,不着痕迹地塞到老人手里。 “多谢老丈指点迷津,这点钱,您拿去喝茶。” 老人捏了捏手里的银子。 最后还是把银子收下了,嘴唇翕动,终究是多说了一句。 “苏家的事,和城东的王家……或许有点关系。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说完,老人站起身,把剩下的小半碟茴香豆揣进怀里。 头也不回地融入了人流。 夏楚独自坐在桌边,桌上的酒肉一口未动。 城东王家? 夏楚不是愣头青,更不是热血上头就去送人头的莽夫。 直接去碰王家? 那不叫报仇,那叫自杀式袭击,还是精准给仇人送业绩那种。 自己死了不要紧,家里的妻女怎么办? 想到荷花莲花那两个可怜的妹妹,夏楚就一阵后怕。 王家能让苏家女眷充入教坊司,就能让他夏楚的妻女落入更凄惨的境地。 这条路,走不通。 报仇,也得讲究策略。 既然正面是铜墙铁壁,那就迂回,搞“农村包围城市”那一套! 敌人是谁,他心里已经有数了。 但岳父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苏家,又是因为什么,才被王家盯上,非要置于死地不可? 这里面的信息差,才是破局的关键! 夏楚打定主意,暂时将“王家”这两个字从脑子里抠出去。 …… 他没有急着去打听,而是先在城里最热闹的“福满仓”米行。 实实在在地买了一小袋上好的白米。 米行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胖子,姓钱,正眯着眼靠在柜台后打盹。 “钱老板,生意兴隆啊!” 夏楚把铜钱放在柜台上,笑呵呵地搭话。 钱老板掀开眼皮,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收了钱,没多说什么。 “老板,跟您打听个事儿。我听家里长辈说,以前咱们县里有个苏家,特别公道。我这趟来,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搭上线,给他们供点我们那儿的土布。” 这番话,编得合情合理,完全是一个小商贩想攀高枝的口吻。 钱老板原本有些警惕的神色,稍微松弛了些。 仔细打量了夏楚几眼,看他一脸憨厚,不像是什么歹人。 叹了口气。 “后生,你来晚了。” “晚了?钱老板,这话怎么说?” 夏楚故作惊讶。 钱老板左右看了看,见没什么人注意这边,才压低声音。 “苏家……早就没了。苏老爷那是什么人?那可是活菩萨!前年冬天雪大,冻死不少人,苏老爷就在门口搭棚施粥,整整一个月!救活了多少人呐!” “做生意,更是没得说,童叟无欺,一是一,二是二。咱们这些做小本买卖的,谁没受过他的恩惠?有时候资金周转不开,去苏家借钱,连利息都不要你的。” “就这么个大好人,说没就没了……唉!老天爷不开眼啊!” 他忍着心里的酸楚,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真是太可惜了。那苏家,是犯了什么事啊?” “犯事?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钱老板嗤笑一声,那笑容里满是鄙夷。 说完这句,他好像意识到自己说多了,立刻闭上嘴,连连摆手。 “不说了不说了,你赶紧走吧,这事儿别再打听了,对你没好处。” 夏楚没有再追问,道了声谢,扛着米袋子转身离开。 米袋子压在肩上,但远不如心里的石头沉重。 钱老板和老衙役的话,像两块拼图, 勾勒出了个名为“冤屈”的轮廓。 夏楚没有急着出城,而是扛着米袋。 像个刚进城闲逛的普通庄稼汉,在清凉县的街道上溜达起来。 没有再去专门找什么掌柜、老板,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些最寻常的市井小民。 路过家铁匠铺。 夏楚走上前,将米袋靠在墙边,笑着问道。 “师傅,打扰一下,您这儿能修补锄头吗?” 第二十二章 王家的控制力 “拿来。我看看。怎么回事。” 铁匠师傅瞥了他一眼,瓮声瓮气地回了句。 夏楚从背篓里取出一把锄刃有些卷口的旧锄头。 “小毛病,一刻钟就好,五十文。” “好嘞!师傅你这手艺可真好!我这锄头还是好几年前买的,听说是县里苏家监工打的,就是耐用!可惜啊,听说苏家现在不做这买卖了,也不知道搬去哪了,不然还想去他家订一批农具呢。” 夏楚把打听消息包装成了一个老主顾的寻访。 “苏家?” 铁匠师傅抡锤的动作猛地一顿,火星四溅。 抬起头,那张被炭火熏得黝黑的脸上。 “后生,别找了。” 把烧红的锄头重新塞进火炉,拉动风箱,火苗“呼”地一下窜了起来。 映得他脸色明暗不定。 “苏老爷……那样的好人,是不会再有了。” “他家的监工?我认识!苏老爷给的工钱,比别家高出三成!用料也从不克扣,他总说乡亲们刨地不容易,家伙事儿得结实。有一年我老娘病重,没钱买药,还是苏老爷知道了,二话不说就让账房支了十两银子给我,连个欠条都没让打!” 铁匠师傅越说越激动,眼眶都有些发红。 他狠狠一锤砸在铁砧上,发出“铛”的一声巨响,仿佛在发泄着心中的愤懑。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什么世道!” 他骂了一句,便不再多言,只是埋头猛砸起来,那每一锤。 铁匠、妇人、脚夫……士农工商,三教九流。 夏楚这一路问下来,没有一个人说苏家半个“不”字。 “苏家太太那才叫真正的大家闺秀,心善得很,从不嫌弃我们这些穷街坊,谁家有困难,她知道了,总会悄悄派人送些米面布匹过去。” “还有苏家的两位小姐,教养好得很,见了谁都客客气气,哪像有些大户人家的小姐,眼睛都长在头顶上。” “苏老爷?我认得!我这老胳膊老腿,有一年下大雨,房顶漏了,没钱修。苏老爷路过看见,二话不说,直接叫了两个伙计过来,半天就给我修好了,一个子儿都没要!” “你说,这样的人,能是坏人?我呸!我看啊,就是天塌下来,苏老爷也坏不了!” 所有人的口中,苏明远都是一个乐善好施、童叟无欺的大善人、活菩萨。 而他的两个女儿,荷花与莲花,也是继承了父亲品性。 心地善良的好姑娘。 被全县百姓交口称赞的善人家族,却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凄惨下场。 这和他打听到的“获罪”、“流放”、“充入教坊司”这些冰冷的词汇,形成了天与地的反差。 反差越大,冤情就越大! 现在百分之百确定,苏家是被人用最卑劣的手段,从根上给刨了! 而且,对方的手段极其高明和残忍。 不仅要你家破人亡,还要给你扣上一顶永远无法洗刷的黑锅,让你遗臭万年。 让所有认识你的人,都不敢为你发声。 好一个城东王家!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竞争或者乡绅恩怨了。 这是斩草除根,这是要将一个家族存在的痕迹,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这仇,不共戴天! 冲动是魔鬼,特别是面对王家这种能把黑说成白。 把善人打成万劫不复的庞然大物。 报仇,要用脑子。 清凉县,暂时是不能待了。 对方既然能手眼通天,必然在城中布满了眼线。 先出城,寻个僻静处,再从长计议。 夏楚压下心头翻涌的杀意,整了整衣衫,朝着城门方向走去。 脚步不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寻常赶路的百姓。 即将拐上通往城门的主街时,一道粗野的叫骂声劈头盖脸地泼了过来。 “他娘的!一群废物点心!老子让你们去查,连个鬼影子都没摸到!” 夏楚脚步一顿,侧身闪进一个卖炊饼的摊子后面。 目光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街角处,穿着皂隶服饰的横肉班头,正指着几个手下的鼻子破口大骂。 李奎山上次来的时候,就跟他弟弟坑过自己一把。 “班头,咱……咱们也不知道那孙子长啥样啊!城里人来人往的,就凭一句‘打听苏家旧事’,这不……大海捞针嘛!” 身后的皂吏缩着脖子,小声辩解。 李奎山一个大耳刮子就扇了过去,打得那皂吏原地转了半圈。 “还敢顶嘴?!王家管家那边已经发话了!说咱们办事不力,养了一群饭桶!” “我告诉你们!最近都给老子把招子放亮点!尤其是城门口!” “不管他是谁,什么来头,只要是打听苏家那档子破事的,有一个算一个,都给老我抓回来!” “抓到人,先打断他两条腿!让他知道知道,在清凉县,什么话该问,什么事不该碰!” “妈的,一个死了几年的罪人,还有人惦记,真他娘的晦气!” 周围的百姓听到“苏家”两个字,都像见了鬼一样,纷纷低头。 脚底抹油溜得飞快,生怕沾上一点关系。 夏楚直接就是一句“卧槽!” 这特么说的不就是我吗? 好险! 差一点,就一头撞到城门口的网里去了。 这帮孙子,动作够快的啊! 王家……果然已经察觉到了。 跑?现在出城,就是自投罗网。 躲?这清凉县就这么大,王家势力盘根错节。 自己一个外乡人,能躲到哪里去? 而且自己可是弄死了李奎山的弟弟李高明的! 夏楚盯住那个还在耀武扬威的李奎山。 这不是危机! 是送上门来的机会! 本来还发愁怎么才能撕开王家那张密不透风的网,找到一个突破口。 现在,突破口自己送上门了! 李奎山背后的人想必就是王家的人! 顺着这条狗,不就能摸到他主人的门了吗? 脸上不动声色,甚至还带着一丝看热闹的市井气。 从摊子后面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跟上王奎山。 “走了走了!都别杵在这儿碍事!该干嘛干嘛去!” 李奎山骂爽了,一挥手,带着那几个垂头丧气的皂吏。 大摇大摆地朝城中心走去。 夏楚低下头,从怀里摸出两个铜板,丢在案板上。 “老板,来个炊饼。” 摊主麻利地包好一个炊饼递给他。 夏楚接过炊饼,咬了一大口,一边咀嚼,一边像个无所事事的闲汉。 混入人流之中。 第二十三章 绑架王家管家 目光看似在街边的小摊上游移,但眼角的余光。 却始终锁定在前方几十步外,那群皂吏的背影上。 李奎山一行人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多了条尾巴。 他们骂骂咧咧地穿过两条街,并没有回县衙。 反而拐进了一条更为僻静的小巷。 巷子尽头,是一家门脸不大的酒馆。 酒馆幌子上写着“醉春风”三个字,门口连个招揽客人的小二都没有。显得有些冷清。 李奎山走到门口,左右看了一眼,整理了一下衣冠,这才推门而入。 几个手下则熟门熟路地守在了巷子口,一边闲聊,一边警惕地打量着过往的路人。 有猫腻! 夏楚心中冷笑。 这地方,绝对不是普通的酒馆。 哪有衙门里的班头,带着手下,在大白天跑到这种地方“喝酒”的? 这里,八成就是王家的一处秘密据点。 专门用来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脏活。 夏楚没有靠近,而是在巷子对面的一个杂货铺停下脚步,装模作样地挑选起货品。 自己的位置,正好能将酒馆门口和巷口那几个皂吏的动静,尽收眼底。 夏楚心里嘀咕一句。 “老铁,这波不亏。本来还想苟着发育,没想到你们非要上赶着送人头。” 拿起一捆麻绳,掂了掂分量。 今晚,就从你这条狗开始,撕开一个口子! 夏楚贴着墙根,翻进了“醉春风”的后院。 院子里堆着些酒坛和杂物,一股馊味扑鼻而来。 小心翼翼的攀上二楼,躲在屋檐下。 找到一处窗户的缝隙,雅间内的情景一览无余。 李奎山那张在外面嚣张跋扈的脸,此刻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正躬着身子,给一个坐在太师椅上的中年人倒酒。 那中年人身穿锦缎,手指上戴着个硕大的玉扳指,神态倨傲。 只听李奎山的声音都软了三分。 “王管家,您再给我点时间,那苏家的余孽狡猾得很,跟个泥鳅一样,实在是不好抓啊!” “不好抓?李奎山,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老爷的耐心是有限的!” “整个清凉县,天罗地网都给你撒下去了,你连个毛都找不到?” 李奎山满头大汗,话都说不囫囵了。 王管家冷冷地盯着他。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三天!” “三天之内,见不到人,你就提着自己的头来见我!” 死亡的威胁让李奎山脸色惨白如纸。 他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王管家!王管家饶命啊!我一定!我一定把人给您揪出来!” 看着李奎山这副狗样,王管家脸上露出一丝鄙夷。 随即又换上了一副笑容,伸手将他扶起。 “奎山啊,别怪我说话重,我也是为你好。” “老爷说了,只要你办成这件事,县尉的位子,就是你的。” 李奎山猛地抬起头,眼睛瞬间瞪圆。 那点恐惧,立刻被巨大的诱惑冲得无影无踪。 “谢……谢王管家提携!谢老爷恩典!您放心,三天!不,两天!两天之内,我就是掘地三尺,也把那小子给您挖出来!” 屋檐上,夏楚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 果然是王家! 还真是下了血本,一个县尉的职位都许出去了。 可惜啊,你们找错人了。 夏楚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这波啊,这波叫精准空投。 不久,雅间的门开了。 李奎山千恩万谢地把王管家送到门口,带着手下,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匆匆从前门离开了。 雅间里,王管家又独自坐了一会儿。 片刻后,他才起身,没有走前门,反而推开了通往后院的门。 机会来了! 夏楚心中一动,像壁虎一样贴紧墙壁,瞬间隐入黑暗。 王管家哼着小曲,抄着一条漆黑的巷道,准备返回王家。 这条路他走了无数次,闭着眼睛都认识。 安全得很。 然而今天,巷子里多了一道影子。 就在他走到巷子最深处,光线最暗的地方时。 就觉得身后似是有什么人! 王管家好歹也练过几手,心中一惊,刚想扭头反抗。 嘴突然被人捂住! 紧接着,一根粗糙的麻绳闪电般套上了他的脖子,猛地向后一勒! 窒息感瞬间涌上大脑! 王管家双腿乱蹬,双手拼命去抓脖子上的绳子,却什么也抓不到。 甚至连偷袭者的脸都没看清! 还没等他做出更多的反应,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 眼前一黑,整个人便软了下去。 一套带走,干净利落。 夏楚松开手,看着瘫软如泥的王管家,拍了拍手。 从怀里掏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麻袋,兜头套下,绳子一捆,直接扛在了肩上。 嘿,分量还不轻。 夏楚掂了掂,像扛着一袋米,轻松地走出了巷子。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专挑那些犄角旮旯的偏僻小路走。 路上,一队巡逻的皂吏提着灯笼迎面走来。 “站住!干什么的!” 为首的皂吏大喝一声。 夏楚心头一紧,立刻闪身躲进一个门洞的阴影里。 那几个皂吏骂骂咧咧地走近。 “他娘的,大半夜的,哪儿来的野猫。” “别管了,赶紧巡完回去睡觉,这鬼天气,冷死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夏楚这才松了口气。 他扛着麻袋,继续前进,很快就来到了城西一处偏僻的城墙下。 这里是他白天就踩好点的,墙体有些破损,守卫也最松懈。 夏楚将肩上的王管家放下,从怀里掏出那捆麻绳,一头牢牢绑在王管家身上。 另一头拴在墙头一块凸起的石头上。 然后,他像卸货一样,把王管家慢慢顺着墙壁吊了下去。 夏楚深吸一口气,双臂发力,手脚并用,几个攀爬。 也悄无声息地翻过了数米高的城墙。 再次扛起麻袋,大步流星地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之中。 清凉县外的密林深处,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夏楚像丢一袋垃圾一样,把肩上的麻袋重重摔在地上。 “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压抑的痛哼。 夏楚走到旁边的一条小溪边,掬起一捧冰冷的溪水。 毫不客气地泼在王管家的脸上。 王管家一个激灵,猛地惊醒过来,剧烈地咳嗽着,呛出了好几口水。 第二十四章 王家管家的供述 王家管家茫然地睁开眼,四周是影影绰绰的树木。 面前一个黑影就蹲这,盯着自己。 “你……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夏楚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夏楚开门见山,一句废话都没有。 “王家,吞了苏家的产业,这事儿,是你经的手吧?” 王管家脑子里的混沌瞬间被恐惧驱散. 想起了巷子里那根要命的麻绳,还有后脑勺的剧痛! 苏家? 王管家心里咯噔一下,但常年狐假虎威让他迅速压下了惊慌。 怕什么?整个清凉县,谁敢动王家的人? 这小子八成是求财,吓唬吓唬他罢了! 王家管家定了定神,脖子一梗,居然还端起了架子。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小子,我劝你最好马上放了我,再给我磕三个响头!否则等我们王家找到你,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嘿,还挺横。 夏楚心里都气笑了。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老铁。 夏楚也不说话,只是默默从腰间抽出了一把镰刀。 那是一把用来打猎开路的短柄镰刀,上面甚至还沾着些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也不知道是动物的还是…… 王管家眼皮狂跳,之前的嚣张气焰瞬间灭了火。 这玩意儿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你想干什么?杀人是犯法的!我警告你不要乱来!” 夏楚依旧没说话。 只是伸出手,用冰冷的刀锋,轻轻贴上了王管家肥硕的脖颈。 刺骨的冰凉感,让王管家的汗毛瞬间全部炸起! 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锋利的刀刃就压在他的大动脉上。 只要对方稍微一用力,自己的小命当场就得报销。 豆大的冷汗从他额头滚落,划过脸颊,自己不敢动。 嘴唇哆嗦着,牙齿上下打架,发出“咯咯”的声响。 “我再问一遍。王家,怎么吞掉苏家产业的?你们和县衙班头李奎山,又有什么交易?” 死亡的威胁下,王管家的心理防线濒临崩溃。 可想到老爷的手段,想到泄密后的下场,一股寒意又从心底升起。 竟然扛住了这股恐惧。 死死闭上眼睛,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我不知道!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杀了我你也什么都得不到!” 夏楚有点意外,这家伙看着肥头大耳,一副酒囊饭袋的样子。 没想到还挺有“职业操守”。 看来单纯的动刀子,效果不大。 忽然把镰刀收了回来。 王管家感觉脖子上一轻,紧绷的神经稍微一松,偷偷睁开一条眼缝。 看见对方正拿着那把要命的镰刀,慢条斯理地刮着指甲。 这个动作,比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还让他恐惧。 “行,有骨气。王管家,我问你个事儿。” “我能把你从灯火通明的酒楼,从守卫巡逻的县城里,像扛一袋米一样扛出来,丢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你说,我用同样的法子,把你那的婆娘,还有你家里的还,也弄到这儿来……难吗?” 王管家猛地瞪大双眼,脸血色“刷”一下褪得干净。 之前所有的强硬土崩瓦解! 破防了,老铁。 夏楚看着他那副魂飞魄散的样子,心里毫无波澜。 对付这种人,就得打蛇打七寸。 “你……你敢!祸不及家人!你这是不讲道义!” “道义?你们王家逼死苏家满门的时候,讲道义了吗?”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我只要一个公道,苏家的公道。” “本来,我也不想伤及无辜,特别是孩子,多可爱啊。” 说真的,夏楚压根就没想过要去对个孩子下手。 那超出了自己的底线。 穿越到这个世界,不过是为了媳妇家讨个公道。 从没想过要让自己变成一个滥杀无辜的魔鬼。 用伤害一个无辜孩子的手段去惩治恶人,那自己和王家那帮畜生又有什么区别? 但这是唯一的办法。 对付这种人,你跟他讲道义,他跟你耍流氓。 你跟他动刀子,他跟你赌忠诚。 刚才镰刀架在脖子上,这家伙都能咬紧牙关。 显然,比起被自己这个“悍匪”一刀了断,他更害怕泄密之后,来自王家的。 常规的威胁对他无效。 必须找到一个比王家更让他恐惧的东西。 而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 能比一个父亲对子女安危的恐惧更深刻呢? “可如果你非要逼我,让我拿不到我想要的东西……那我这个人,为了达到目的,有时候也挺没底线的。” “现在,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是你这张嘴硬,还是我把你一家人带到这林子里,让你亲眼看着,我的刀硬?” 听夏楚这么说,王家管家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泄了个干净。 那胖子不是不怕死。 而是更怕王老爷对自己家人出手。 可现在,夏楚给他画了個更恐怖的饼。 “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王管家涕泪横流,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像一滩烂泥。 再也没有刚才那副“忠臣”的嘴脸。 “求求你,别动我老婆孩子!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是……是老爷!老爷早就看上了苏家的丝绸生意!” “他先是找人假扮山匪,劫了苏家两趟最重要的货,让苏家资金周转不开。” “然后,他假意上门帮忙,说可以低价收购苏家积压的货物,帮他们渡过难关。” “苏老爷信了啊!他把老爷当成大善人!” 王管家说得声泪俱下,也不知是悔恨,还是纯粹的恐惧。 “那份转让所有产业的契约,是假的!苏老爷签的根本不是那个!是老爷找人仿了苏老爷的笔迹,用特殊的药水,把原来的字迹抹掉,再重新写上去的!” 夏楚面无表情地听着,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波澜。 好家伙,这操作,可比直接明抢要毒辣多了。 杀人诛心啊。 “伪造契约的人是谁?” 夏楚的声音很冷,像这山里的夜风。 “是城西的‘鬼笔张’!他最擅长模仿人笔迹,能以假乱真!” “李奎山呢?县衙的班头,在这里面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提到这个名字,王管家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李……李班头……苏家出事后,苏家二少爷不服,要去县衙告状。是李班头……是他把状纸给压了下来,还说苏二少爷是诬告,把他打了一顿,赶出了县衙!” 第二十五章 给王家演场戏 “罪名。你们给苏家,安了一个什么样的罪名?” 王管家瘫在地上,涕泪横流,早已没了半点人样。 “是……是‘通匪’……是通匪的大罪……” “通匪?苏明远一个安分守己的商人,凭什么说他通匪?证据呢?” “是……是伪造的……王……王老爷早就看苏家的生意眼红了,特别是苏家搭上了府城的商路,抢了我们好几桩大买卖。老爷说,苏家就是他眼里的钉子,必须拔掉!” “为了做得天衣无缝,老爷……老爷提前半年就开始布局了。” “信里……信里写着,苏老爷愿意长期为土匪提供粮食和金钱,甚至愿意将女儿嫁给匪首当压寨夫人,就是让黑风寨的土匪找个机会,血洗我们王家,帮他……帮他扫清清凉县最大的对手……” 好一招‘一石二鸟’,好一个‘栽赃陷害’! 这计策何其毒也! 既给苏家安上了通匪的死罪,又把自己塑造成了受害者,占据了道义的制高点! “光有信还不够。老爷又让李奎山出面,买通了一个被俘的喽啰。只要那喽啰在公堂上‘指认’苏老爷是内应!” “所以,你们就拿着伪造的信,和买通的证人,直接定了苏家的罪?” “是……是的……那天,李奎山带着人,大张旗鼓地冲进苏家,‘恰好’从苏老爷书房的暗格里,搜出了那些我们早就放进去的‘罪证’。人证物证俱在,苏老爷百口莫辩,当场就被下了大狱……” 原来如此。 官商勾结,狼狈为奸。 难怪苏家偌大一个家业,倒得这么快,这么彻底,连一朵水花都没溅起来。 “王家给了李奎山什么好处?” “银子……好多银子……老爷分了三次给的,一共……一共八百两!” “还有城南一处两进的宅子,也记在了李奎山小妾的名下!” 王管家已经彻底放弃了抵抗,问什么说什么,只求能保住家人的命。 跑回王家,自己所有的计划都会泡汤。 那就只能…… 夏楚不再多话,走到王管家身后,对着他后颈,手起掌落。 王管家连哼都没哼一声,脑袋一歪。 彻底晕死过去。 夏楚把他重新扛在肩上,感觉比来的时候轻了不少。 看来,把心里的秘密都倒出来,人也会变轻。 他在山林里穿梭,凭着记忆,找到了之前探查过的一处更隐蔽的山洞。 洞口被藤蔓和杂草覆盖,不走到跟前根本发现不了。 把王管家扔进山洞深处,夏楚又将他的手脚结结实实地捆在一块岩石上。 这个捆法很讲究,既让他动弹不得,又不会因为血脉不通导致肢体坏死。 还得留着这张嘴,去咬王家和李奎山呢。 做完这一切,夏楚站在洞口。 回头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王管家。 转身下山,脚步无声,却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县城的轮廓在山脚下若隐若现。 夏楚的脑子飞速运转。 直接去找李奎山? 就凭王管家的一面之词,人家是官,自己是民,空口白牙去对质。 跟送人头没区别。 李奎山那种老油条,不见兔子不撒鹰,没有实锤的证据,他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那八百两银子,肯定早就被他藏得严严实实,甚至已经花掉了。 直接从银子入手,很容易被李奎山那个老狐狸糊弄过去。 而那座宅子,虽然是突破口,但也只能扳倒一个李奎山。 李奎山,不过是王家豢养的一条狗。 打死一条狗,主人固然会心疼,但只要王家这棵大树不倒。 他随时可以再养一条更凶的。 要报仇,就要连根拔起! 要夺回苏家的产业,就要让王家万劫不复! 夏楚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而疯狂的光芒。 王家是怎么陷害苏家的? 伪造书信、买通人证、官商勾结,扣上一顶“通匪”的大帽子。 好一招毒计。 那么…… 就用一模一样的法子,还给你王家! 你们不是说苏家“通匪”吗? 那我就让所有人知道,真正“通匪”的,是你王家! 苏家,不过是你们推出来的替罪羊! 夏楚要伪造的,不是简单的书信,而是一本账本! 王家用暗语记录的“黑账”! 这剧本,天衣无缝! 清凉县的县令,多半已经和王家穿上了一条裤子。 指望他来主持公道,无异于与虎谋皮。 但是,县令之上,还有知府!还有按察司! 只要自己的证据链足够完整,足够震撼。 完整到任何一个想保王家的人都找不到任何可以辩驳的漏洞。 再想办法,将这份“惊天大案”捅到更高层的人面前! 夏楚要做的,就是导演这一场大戏。 王家是主角,李奎山是重要配角,王管家是关键的“污点证人”。 要把王家当初泼在苏家身上的脏水变本加厉地,全都泼回王家自己身上! …… 夏楚趁夜飞奔回村,还有很多事需要布置。 直接赶往张山的家。 片刻后,门栓轻响,一张山壮硕如熊的身影从门缝里挤了出来,。 “夏小哥,回来了?你小子大半夜不睡觉,搞什么?” 张山刚被叫醒,眼睛还有点睁不开,但看到夏楚一脸凝重的样子。 瞬间清醒了大半。 夏楚拉着他进了屋,反手把门插好。 夏楚没有废话,直接把王家的阴谋,以及自己从王管家嘴里撬出来的一切。 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张山越听,脸色越是难看。 “操!王家这帮老六,真不是个东西!苏老爷那么好的人,他们也下得去手!” “光生气没用。” 夏楚的声音很平静,但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我要让他们,连本带利,全部吐出来!” “阿楚,你说怎么干!我这条命你随时拿去!” “命,我不要。我要你帮我演一场戏。” “演戏?” 张山愣住了,他一个五大三粗的猎户。 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演哪门子戏? “王家不是喜欢栽赃别人‘通匪’吗?” “那我们就坐实他这个罪名。” “我要你,去扮演一个山匪。” 张山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 “我?扮山匪?” 他上下打量自己,一身腱子肉,满脸络腮胡。 因为常年风吹日晒,皮肤黝黑粗糙,眼神也透着一股山野的悍气。 别说,好像还真有那么几分意思。 “可是……我不会啊!我连山匪的黑话都不会说,去了不就露馅了?” 第二十六章 张山的山贼打扮 “不会?不会我教你!山匪嘛,讲究的就是一个气势,一个神秘感,懂不懂?” 夏楚不由分说,直接跑到灶房。 伸手就在冰冷的锅底狠狠一抹。 “哎哎哎,你干啥玩意儿!” 张山还没反应过来,夏楚已经带着一手黑灰糊了上来。 “别动!” 夏楚左右开弓,在张山那张古铜色的脸上涂抹起来。 黢黑中带着几道沟壑,仿佛刚从煤窑里爬出来的脸新鲜出炉。 “我操……夏小哥你这是干嘛?我这…都跟鬼一样了!这也太吓人了吧?” 张山对着水缸里模糊的倒影,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特么谁啊?也太抽象了吧! “衣服也得换!你这扮相得足够凶,对得起你这身份。” 夏楚翻出几件早就不能穿的破旧麻布衣,上面还有几个洞。 张山一脸嫌弃地换上,感觉浑身都不得劲。 夏楚又找来两把早就锈迹斑斑的短刀,塞到他腰间。 “记住,这是样子货,吓唬人的,千万别真动刀子。” 最后夏楚伸出魔爪,把张山本来就乱的头发,抓得更像一个鸟窝。 夏楚退后两步,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杰作;“你现在往山里一站,说你是山大王,看谁不相信!” 那股子锅灰混着泥土的味儿,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钻,呛得他差点打出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来。 自己在山里刨食了大半辈子都只是个普通猎户。 莫说去拦路抢劫了,就是活生生的山贼长啥样都不知道! 跟野猪黑熊拼命,那是为了活下去,是没办法的事。 可现在,夏小哥让他去扮成那种要人钱财、害人性命的恶人…… 这……这能行吗? 这分明就是个笑话! “夏小哥,这……这不中啊!我这辈子最横的时候,就是跟村东头的王二麻子为了谁家菜地多占了一指头吵了一架。你让我去扮山贼?我……我心里发虚啊!” “光穿成这样有啥用?人家山贼都有黑话,有规矩的。我啥也不会啊!一张嘴不就全露馅了吗?” 夏楚看着他这副样子,非但没急,反而笑了。 张山这是明显把事情想复杂了。 劫道又不是去衙门考试,还得先对上切口暗号? 哪有山贼那么文绉绉的浪费时间? “看到的是从林子里冲出来的的山贼!谁他娘的还有闲心跟你对什么切口?他们只会想,把钱和货都给你,赶紧让你这个瘟神滚蛋!” “所以,什么黑话之类的,全都不用管!你记住,你的任务只有一个,狠!把你的狠劲儿拿出来!你平时怎么跟三百斤的野猪王对峙,你就怎么跟他们对峙!” “你就冲出去,用你最大的嗓门吼一句‘把东西留下’!然后瞪着他们,谁敢动一下,你就把手里的刀往前递一寸!相信我,只要你够狠,气势足够足,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家丁,腿肚子比谁都软!!” 夏楚的一番话,又茅塞顿开。 是啊!怕什么!老子连熊瞎子都敢捅一刀,还怕几个没卵子的家丁? 管他什么黑话白话,干就完了! 想到这里,张山深吸一口气,猛地一瞪眼。 努力做出凶狠的表情,冲着空气咆哮了一声。 “呔!都别动!” 张山吼得是声嘶力竭,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传到夏楚耳朵里,却变了味道。 夏楚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汉子是真的一点演技天赋都没有,那凶狠的表情僵在脸上,配上这声怪叫。 不像拦路抢劫的悍匪。 倒像个便秘了三天三夜,终于在茅厕里发出胜利怒吼的庄稼汉。 太……太抽象了! 张山看到夏楚的反应,那股好不容易提起来的“狠劲儿”瞬间泄了个干干净净。 “夏小哥,俺……俺是不是演砸了?” “没,没有!演得很好!非常有特色!就这个感觉,保持住!” 他心里却在想,算了,就这样吧。 对于那些家丁来说,突然从林子里跳出这么一个黑不溜秋、奇形怪状的玩意儿,视觉冲击力已经足够了。 到时候,人一吓蒙,脑子都是懵的,谁还顾得上仔细分辨? 有时候,这种不按套路来的生涩,反而比老练的表演更让人心里发毛。 再教下去,怕是会把张山大哥这唯一的优点,“本色出演的抽象感”都给教没了。 “行了,张大哥,就这么定了具体的计划,我们明天再细说。今晚你先熟悉熟悉这身行头,找找感觉。” 张山如蒙大赦,连连点头。让他跟熊瞎子干一架都行,演戏这活儿。 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对了,张大哥……我那两个……她们,还好吧?” “哦,你说那俩丫头啊!好着呢!俺婆娘把家里收拾得最干净的里屋给她们住了,被褥都是新晒的,刚吃过晚饭,这会儿估计已经睡下了,你……要去看看?” “嗯。看看她们,我就放心了。” “行,你跟我来,轻点声,别把俺婆娘和娃吵醒了。” 张山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推开一道门缝。 自己则识趣地没有进去,只在外面等着。 夏楚侧身闪了进去。 房间虽小,但被收拾得一尘不染。昏暗的油灯下。 能看到妹妹荷花已经睡熟了,小脸蛋睡得红扑扑的,似乎在做什么美梦。 而姐姐莲花,却并未睡下。 她正抱着双膝,静静地坐在床沿,一双清亮的眸子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有神。 当看到夏楚进来的身影时,那眸子里的担忧瞬间化为了惊喜。 “相公,你回来了,听山哥说你出去了,怎么这么晚?” 莲花连忙起身,声音细若蚊蚋,生怕吵醒了妹妹。 夏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走到桌边,将油灯的火苗调得更小了一些。 让光线不那么刺眼。 “你还没睡?” “心里不踏实,睡不着。你……你没事吧?我们……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总住在张大哥家里,实在是太打扰人家了。” “快了!再相信我几天,我正在想办法,一定……一定会带你们回一个真正的家,媳妇,我想问你一件事,你父亲在世时,可曾跟你提起过……清凉县的王家?” 第二十七章 抢劫商队 “王家?爹爹很少跟我说生意上的事,女儿家嘛,他总说我们不必操心那些,不过,王家我倒是听过的,爹爹说两家算是世交,时有往来。他老人家甚至还……还提过一嘴,有意将荷花许配给王家的一位公子。” 莲花的这番话让夏楚感到意外! 关系不错?世交? 夏楚瞬间明白了王家手段的毒辣之处! 他们不是单纯的商业对手,而是扮演着“朋友”和“亲家”的角色。 在苏家最没有防备的时候,从背后捅出了最致命的一刀!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谋财害命了! 猛地转头,看向床上睡得香甜的荷花,又看了看对一切都茫然不知的莲花。 这两姐妹……竟然对自家惨遭灭门的真相,毫不知情! 在她们的认知里,王家甚至还是一个友好的姻亲对象! “……原来是这样。” …… 屋外,张山像尊门神,守在原地,看到夏楚出来。 他刚想问什么,却被夏楚眼神里的寒意给镇住了。 “张大哥,我改主意了。” “改……改啥主意?” “光你一个黑风寨二当家,阵仗还是太小了,一头独狼,或许能吓住几只绵羊,但要吓住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还远远不够,我们需要一伙人,一伙看起来真正凶悍的狼群!” “可……这事儿毕竟是要掉脑袋的风险,村里谁敢跟着咱们干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张大哥,你还记得上次跟我们一起进山打猎的那些小伙子吗?” “记得啊,都是些穷得叮当响,但胆子比天大的后生。” “就是他们!你去,把他们都悄悄叫到你家院子里来。记住,要快,要保密。就说……我夏楚要带他们发一笔横财!” 张山虽然不明白夏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对夏已经有了盲目的信任。 二话不说,一头扎进了夜色里。 不多时,张家的院子里,就鬼鬼祟祟地聚集了五六个年轻的身影。 他们都是半夜被从被窝里拉出来的,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着。 “山哥,这大半夜的,啥事啊?” 夏楚从暗处走了出来,院子里的议论声瞬间停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各位兄弟,这么晚把大家叫来,是有一件掉脑袋的大事,也是一场泼天的大富贵,想问问大家,敢不敢跟我干一场?” 此话一出,院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 夏楚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当然,隐去了为苏家复仇的真相,只说是要假扮山匪,去敲王家一笔竹杠。 为自己,也为大伙儿挣一笔过冬的钱。 “就凭张大哥一个人,演得再像,也只是个独行盗。但如果加上你们,在山林里摇旗呐喊,虚张声势,那就不一样了!我们就是一伙真正的‘山贼’!” “到时候,张大哥在明处冲锋,你们在暗处帮衬。关键的时候,我也会亲自上阵,跟大家一起凑个数,壮大声势!” 听到这里,年轻人们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这计划听起来……太疯狂了! 都是一群庄稼人,哪里干过这事? “夏……夏楚哥,王家可不好惹,万一……万一失手了……” “问得好。我向各位保证,这件事,我自有周全的计划,保证大家的安全!最重要的是——” “事成之后,从王家弄来的钱,我夏楚一文不取!全都由在场的各位兄弟平分!有了这笔钱,你们是娶媳-妇,还是盖新房,都够了!” 一文不取!全部平分! 都是穷怕了的庄稼汉,平日里连吃顿肉都要犹豫半天。 娶媳妇、盖房子对他们来说,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而现在,这个梦想就赤裸裸地摆在了他们面前! “夏楚哥!你说的是真的?” “我夏楚说话,一口唾沫一个钉!” 张山在一旁适时地吼了一嗓子,用他那壮硕的胸膛拍得“嘭嘭”作响。 “夏小哥是我兄弟,他的话我信!这事我张山第一个干!你们要还是个带把的,就别磨叽!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干了!” “夏楚哥,我们跟你干!” “对!听你的!你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 看着眼前那群穷哈哈,夏楚这个临时的“草台班子”,终于搭起来了。 虽然简陋。 但只要运用的得当。 也能撬动王家这座庞然大物的第一根杠杆。 ……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山道上弥漫着一层薄雾,鸟儿还没睡醒。 几个年轻庄稼汉子,手里攥着柴刀,躲在树后草丛里,腿肚子都在打哆嗦。 “哥,真……真要干啊?” “夏楚哥说了,咱们就负责喊,不动手,怕个球!” 话是这么说,可心还是“怦怦”跳,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夏楚和张山,一左一右,隐在山道最窄处的一块巨石后面。 张山活动着筋骨,发出一阵“嘎嘣”脆响。 夏楚则平静得多,只是用手指轻轻敲着身边的树干。 车轮声和骡马的响鼻声,由远及近。 七八辆大车组成的商队,慢悠悠地出现在视野里。 车上盖着油布,看不清装了什么,但那沉重的车辙印,说明货物分量不轻。 十几个挎着腰刀的护卫,懒洋洋地跟在车边,有说有笑。 “看这架势,是王家的商队没错了。” 夏楚低语一句。 张山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 “看我的!” 说罢,他猛地从巨石后跳了出去,如一头下山猛虎。 横在了山道中央! “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这台词,昨晚夏楚教了他八遍,总算没喊错。 “哈哈哈,哪来的憨货,活腻歪了?” 王家商队的护卫们先是一愣,随即哄堂大笑。 刀疤脸护卫头子,满脸不屑地走上前。 “就你一个人?也敢学人拦路抢劫?” 张山嘿嘿一笑,根本不搭理他,而是朝林子里使了个眼色。 下一秒,山林两侧,突然爆发出杂乱无章的呐喊! “杀啊!” “别让他们跑了!” “大哥!这边也围住了!” 喊声四起,虽然听着中气不足,但胜在人多! 护卫们的笑声戛然而止,脸色凝重,纷纷拔出腰刀,紧张地望向四周。 “兄弟们别慌!一群藏头露尾的鼠辈!先宰了领头的这个憨大个!” 第二十八章 哪里冒出来的山贼 刀疤脸头子也是心里一突,但他常年走南闯北,胆气还在。 身边两个护卫立刻恶狠狠地扑向张山! 张山不退反进,蒲扇大的巴掌迎着刀光就扇了过去! 冲在最前面的那个护卫,手里的刀直接被扇飞了,人也跟着原地转了两圈。 栽倒在地,满嘴是血,牙掉了好几颗。 另一个护卫吓得一哆嗦,手里的刀都慢了半拍。 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 一道黑影从张山身后闪出! 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手臂粗的木棍,动作简单直接,没有半点花哨! “咔嚓!” 那护卫的膝盖传来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惨叫着跪倒在地。 整个过程兔起鹘落,快到极致! 剩下的护卫全都看傻了。 这特么是降维打击啊! 这两位的身手,比他们这些拿钱办事的专业护卫还猛! 这还打个屁啊! 刀疤脸头子脑门上瞬间全是冷汗,他知道,今天踢到铁板了。 商队管事是个脑满肠肥的中年人,早就吓得躲在车后面,两条腿抖得跟筛糠一样。 眼看自家护卫瞬间被干趴下两个,他再也绷不住了。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 连滚带爬地跑出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钱袋。 “小……小的一时有眼不识泰山!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各位好汉高抬贵手,就当是请兄弟们喝个茶!” “里面是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 林子里,二狗他们几个听到这个数字,眼睛都直了! 省吃俭用,够一家人活一年了! 发财了!这次真的发财了! 有个小子激动得差点就从草丛里蹦出来答应。 “行……” 刚说出一个字,就被旁边的人死死捂住了嘴。 夏楚的眼神冷冷扫了过来。 这帮秀儿,真是上不了台面!五两银子就想把老子打发了? “都给我闭嘴!” 夏楚一声低喝,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子里的骚动瞬间平息。 所有人都被他这一嗓子镇住了。 夏楚缓步走到那管事面前,看都没看那个钱袋,直接一脚踢开! 几块碎银子滚落在泥地里,沾满了尘土。 管事的脸瞬间就白了,比纸还白。 这伙人……嫌少! 夏楚蹲下身,捡起一根草棍,剔了剔指甲,慢悠悠地开口。 “五两银子?你是打发叫花子呢?” “好汉爷爷!小人身上就这么多!求求您,饶了我们吧!” 夏楚笑了。 “谁说我要你身上的钱了?” “回去,告诉你们家主子。” “从今天起,这条商路,我接管了。” “想要这批货?可以。” 夏楚伸出五根手指,在管事面前晃了晃。 “五百两。” “明天这个时辰,带五百两银子来这里赎人……哦不,赎货。” “记住,一文钱都不能少。” “不然……” “这批货,我就一把火烧了!” “下次,想从这儿过,价钱可就不是这个数了。” 五百两! 这哪是山贼? 这分明是抢银行啊! 夏楚不再理会他,转身对身后一挥手。 “愣着干什么?老铁们,干活了!” “把所有货,全都给我搬走!快!” 林子里,张山那帮人这才如梦初醒。 他们看着夏楚的背影,眼神里除了敬畏,就是狂热。 五百两! 我的天!夏楚哥的格局,简直了! 一群人嗷嗷叫着冲了出来,也顾不上害怕了。 七手八脚地开始拉车往林子里走。 很快,七八辆大车连同上面的货物,全都被推进了山林深处,消失不见。 山道上,只剩下那个瘫软在地的管事,和十几个或躺或跪、鼻青脸肿的护卫。 风一吹,刀疤脸护卫打了个哆嗦,他看着空荡荡的山路,又看了看身边的管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管……管事,这……这可怎么办啊?” 管事双目无神,嘴里喃喃自语。 “疯了……都疯了……” “青天白日的,这哪是劫道……这是要王家的命啊……” …… 王家大宅。 “废物!两个大男人,连两匹布都看不住!” 王老爷气得把手里的茶杯摔得粉碎。 跪在地上的家丁吓得瑟瑟发抖,语无伦次地描述着当时的情景。 “老爷……那人……那人太吓人了!满脸黑灰,跟个索命的恶鬼一样!” “他还留下了这个!” 家丁颤抖着,把那块狼头木牌呈了上去。 王老爷的儿子,王冲,凑过来看了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 “爹,我看这八成是有人装神弄鬼!” 王冲捏着那木牌,翻来覆去地看,嘴角撇了撇。 像是在看一个三岁小孩的涂鸦。 “爹,您就为这玩意儿生气?” “清凉县这块地界,大大小小的山头,哪个我不知道?” “猛虎寨,黑风岗,哪个不是盘踞多年的老油条?” 把木牌往桌上随手一丢,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就这玩意儿?黑风寨?我听都没听过!” “八成是哪个村的二流子,活不下去了,学人家拦路抢劫,想整个活儿。” 王老爷脸色铁青,胸口起伏不定,指着王冲的鼻子。 “你懂个屁!” “二流子?二流子能把我们十几个护卫打得满地找牙?二流子敢开口就要五百两?!” 五百两! 那可是他辛辛苦苦大半年才能攒下的纯利! 王冲却浑不在意,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吹了吹热气。 “爹,格局小了不是?” “他们就是要五两,也不能给。” “今天我们要是给了这五百两,明天,李家村的瘸子,张家湾的傻子,都敢拿着菜刀上山当‘好汉’,专门等着我们王家的商队。” “到时候,我们是给还是不给?” “咱们王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王老爷被儿子这番话噎住了,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那批货…… 心里滴着血啊! 王冲看出了父亲的犹豫,放下茶杯。 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爹,这种事,需要我们王家亲自出面吗?” “脏手的事,就该让更脏的手去做。” 王老爷眼神一动,抬起头,盯着自己的儿子。 王冲的脸上,浮现出阴狠。 “猛虎寨的胡老大,您忘了吗?” “前年,他私下找我们销的那批黑货,人情可还没还完呢。” 第二十九章 被盯上的王家小厮 “这帮不知道哪冒出来的野狗,正好让胡老大这条猛虎去咬。” “我们出一百两。” “告诉胡老大,就说有一伙新人不懂规矩,抢了我们的货,还占了‘他’的地盘。” “让他去把这伙人给平了,货,我们自己拿回来。那一百两,就当是给他的茶水钱。” “借刀杀人,一石二鸟。” “既清了道,又立了威,还省了四百两银子。” 王冲说完,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王老爷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复杂。 这算计……比自己年轻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好事吗? 在这世道,心不狠,站不稳。 良久,王老爷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去办吧。” “手脚……干净点。” “放心吧,专业的事,就得交给专业的人。” “那帮土鳖,估计还在山里为抢了五百两做梦呢。他们不会知道,惹了我们王家,连明天的太阳都见不到了。” …… 夜色如墨。 黑影从王家后门悄无声息地溜出,跨上一匹快马,朝着城外漆黑的山峦疾驰而去。 马蹄声被厚厚的夜幕吞噬,没有惊动任何人。 王冲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 怀里揣着王冲的亲笔信,腰间缠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里面是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 伏在马背上,奔着山寨而去。 “记住,见到胡老大,姿态放低。” “告诉他,有一伙不开眼的小毛贼,在太岁头上动土,占了他的地盘,坏了他的规矩!” “把这封信和银子交给他,他知道该怎么做。” 猛虎寨。 盘踞在清凉县外三十里,名头响亮,但凡走南闯北的商队。 没人不知道胡老大的威名。 此人据说早年在边军当过兵,杀过人,手上功夫硬朗,心肠比石头还黑。 手底下聚集了一百多号亡命徒,个个都是狠角色。 与王家这种“体面人”不同,猛虎寨干的就是纯粹的黑活,杀人越货,从不留情。 王六快马加鞭,终于在午夜时分赶到了老虎山下。 山道入口,两个手持朴刀的山贼拦住了去路。 “什么人!?” “自己人!烦请通报一声胡老大,就说清凉县王家,有要事相商!” 山贼打量了他几眼,另一个则转身跑上山去通报。 王六跟着山贼,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崎岖的山路上。 聚义厅里,灯火通明。 一个满脸横肉、眼露凶光的独眼壮汉,正大马金刀地坐在虎皮大椅上。 怀里还搂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 “王家的小子?大半夜的,找你胡爷我有什么屁事?” 胡一刀的声音粗噶刺耳,像砂纸在摩擦。 王六不敢抬头,躬着身子,将信和钱袋双手奉上。 “胡大爷,这是我们家少爷的一点心意,还有一封亲笔信,请您过目。” 胡一刀推开怀里的女人,一把抓过钱袋,掂了掂,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淫笑。 他撕开信封,粗略地扫了一眼。 越看,他那只独眼里透出的凶光就越盛。 “黑风寨?” “他妈的,老子的地盘上,什么时候冒出这么个玩意儿了?” “抢了王家的货,还要五百两?” “好大的狗胆!” 胡一刀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酒碗都跳了起来。 “一群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杂碎!” “回去告诉你家少爷。” “这事,我接了。” “天亮之后,老子亲自带人下山。” “不光是货,那伙杂碎的人头,我一并给他带回去!” “就当……是给你们王家的回礼了!” …… 当王家的亲信王六,怀揣着密信和银两,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城门时。 绝不会想到,自己被夏楚盯上了。 在决定实施“打草惊蛇”计划的那一刻,就料定了王家的反应。 像王家这种在清凉县作威作福惯了的地头蛇,绝不可能乖乖就范。 他们自诩体面,绝不会亲自下场。 唯一的选择,就是动用他们豢养在暗处的恶犬。 而夏楚要做的,就是逼他们放出这条恶犬。 自己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王家的钱,而是送钱的人。 看着王六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从阴影里无声地滑出,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王六快马加鞭,以为早已绝尘而去。 却不知夏楚始终吊在他的身后。 夏楚结合了前世特种侦察的追踪技巧和这具身体原有的山林生存本能。 总能与王六保持着一个既安全又不会跟丢的距离。 他早就打探过,清凉县地界,最大的匪帮便是城外三十里的“猛虎寨”。 如果王家要找人,十有八九就是他们。 王六出城的方向,完美印证了他的猜测。 果然,这蛇,还是从自己预想的那个洞里出来了! 夏楚的身形融入了山林,气息与周围的草木浑然一体。 他亲眼看着王六被山贼引上山,又看到那山寨之上灯火通明,隐约传来粗野的咆哮。 夏楚没有再靠近,那里面是龙潭虎穴,硬闯无异于送死。。 只需要知道这个地方,就足够了。 王家想借刀杀人? 让猛虎寨来清剿自己这个凭空冒出来的“黑风寨”? 真是个好计策。 只可惜,他们算错了一点,他们要剿的“黑风寨”,根本就不存在! 胡一刀的“猛虎”出笼,注定会扑一个空。 而当这头猛虎,带着他手下最精锐的百十号亡命徒,气势汹汹地离开老巢,去围剿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影时…… 会变成一个空虚的、几乎不设防的……空壳! 王家亲手给他送来了一份天大的厚礼! 一座现成的山寨!有吃有喝,有兵器有营房,甚至可能还有不少存粮和财宝! “鸠占鹊巢……” 让王家的“借刀杀人”,变成自己“借虎离山”的妙计! 想到这里,夏楚不再停留。 深深地看了一眼远处的山寨。 转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王家,胡一刀……呵,一帮还在新手村互啄的菜鸡。这波算是讨个苏家的利息,迟早,那些戕害了苏家的人,自己都要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送上门的经验包,不刷白不刷。 第三十章 调虎离山 夏楚见路径熟悉的差不多了,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张山家的院落外。 院子里,一盏昏黄的油灯还在亮着。 张山没有睡,焦躁地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显然是在为夏楚的安危担忧。 看到夏楚的身影出现,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刚要开口。 夏楚却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进屋说。” “夏小哥,你可算回来了!怎么样?王家那边……” “鱼儿,上钩了,王家派人连夜出城,去了三十里外的猛虎寨,天亮之后,胡一刀会亲率主力,来‘清剿’我们这个子虚乌有的‘黑风寨’。” 张山闻言,先是一喜,随即又紧张起来。 “那……那我们是不是该躲起来?” “躲?不,我们不躲。我们去攻打猛虎寨。” 张山瞬间愣在原地,眼珠子瞪得溜圆。 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掏了掏耳朵,结结巴巴地问。 “夏……夏小哥,你……你说啥?攻打……猛虎寨?” 那可是猛虎寨啊! 盘踞清凉县多年的毒瘤! 手底下上百号杀人不眨眼的真土匪! 一个猎户,外加几个连刀都没正经摸过的穷小子! 送死都算是好听的,怕是直接被剁成肉酱喂狗! “你疯了!?就咱们这么几个人怎么可能可能去” 张山的声音都变了调,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夏楚说话。 夏楚的眼神依旧平静。 他似乎早就料到了张山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张大哥,你先冷静,听我说完。胡一刀会带走多少人?为了对付一个敢抢王家的‘悍匪’,他必然会倾巢而出,带走山寨里所有的精锐。” “那么,留守在山寨里的,会剩下些什么?老弱病残,几个看家护院的伙夫,加起来可能都凑不齐十个能打的!” “整个猛虎寨,将在明天,变成一座真正的空城!里面有粮食,有兵器,有钱财,甚至还有修好的寨墙和房屋!那是我们一步登天的跳板!” 张山粗重地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 夏楚描绘的蓝图很诱人,但他脑子里盘旋的。 却是那上百个手持利刃的凶悍匪徒。 “可……可万一呢?万一胡一刀没带走那么多人呢?万一我们打不下来呢?那是要死人的!我们都会死!” “富贵险中求!张大哥,你想一辈子窝在这山沟里,为了一口吃的,天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野兽搏命吗?你想你的孩子,以后也跟你一样吗?” “这次的计划,确实凶险万分,但是,一旦成功,我们就能拥有自己的地盘,拥有反抗的资本!我夏楚可以向你保证,我会竭尽全力,保证大家的安全。” “我不会强求任何人。这件事,九死一生。但是,想跟着我夏楚,去赌一个泼天富贵,博一个不一样的人生的,我欢迎。如果怕了,现在退出,没人会笑话你。” 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油灯的火苗“噼啪”作响,映照着张山那张变幻不定的脸。 或许……跟着他,真的能赌出一个未来? 张山猛地一咬牙,像是下定了什么天大的决心。 “……得试试!夏小哥,俺信你!俺跟你干了!只是……村里那些小子,都是家里的独苗,这事……俺不知道他们敢不敢。” “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那我们现在就分头行动!你去把几个胆子最大的叫醒,我去找村正!” “找村正干啥?那老头胆子比兔子还小!” “兔子急了也咬人,更何况是关系到全村人未来的大事。放心,我有办法说服他。” 半个时辰后,天还未亮,村子里最空旷的打谷场上却已经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村子里绝大部分的青壮年,甚至一些半大的小子和身体硬朗的中年人。 都被从被窝里叫了出来。 他们手里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 “他娘的,大半夜不睡觉,把我们叫来干啥?” “听说是山子和那个夏秀才搞出来的事……” “不会是要跟谁家干仗吧?” 就在这时,张山护着村里德高望重的白须村正。 走上了打谷场中央临时搭起的一个土台。 而夏楚,则站在他们身边。 “各位乡亲!各位叔伯兄弟!” 张山用他那洪钟般的大嗓门吼道,瞬间压下了所有的议论。 全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 “今天,我兄弟夏楚,要带咱们干一件大事!一件能让咱们所有人今年都吃上饱饭,明年能盖上新房,后年能娶上媳妇的大事!” “山子,你别吹牛了!啥事能有这么好?” “我知道大家不信,觉得我在痴人说梦。但我要告诉你们,机会,就在眼前!” “清凉县外的猛虎寨,大家都知道吧?那是一群无恶不作的畜生!他们抢来的金银财宝堆成了山,囤积的粮食够我们全村吃上三年!” “现在,我得到确切消息,猛-虎寨的大当家胡一刀,马上就要带着他手下所有能打的弟兄倾巢而出!他们那座固若金汤的山寨,马上就要变成一座不设防的空城!” “我们有将近一百号青壮!而他们留守的,可能连十个伙夫都凑不齐!告诉我,这场仗,我们能不能打?” 没有人回答,但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眼中开始闪烁着贪婪。 夏楚趁热打铁。 “你们想不想让家里的婆娘孩子顿顿有肉吃?想不想给爹娘扯一身新布料?想不想堂堂正正地活着,不再受人欺负?” 群情激奋! 近百名汉子被夏楚描绘的美好未来彻底点燃了! 他们挥舞着手中的简陋武器,发出的吼声几乎要掀翻整个夜空! 贫穷是最好的燃料。 而夏楚,无疑是最高明的煽动者。 看着这股被自己亲手点燃的气势,夏楚满意地点了点头。 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安静。 “好!既然大家都愿意跟我夏楚干一场,那我们就出发!丑话说在前面,这次行动,我们是去求财,不是去送死!” 面向那条通往山林的小路,手臂猛地一挥,下达了出发的命令。 近百人的队伍,就这样浩浩荡荡地开拔了。 他们不再是胆小怕事的村民,而是一支被欲望武装起来的军队。 眼中闪烁着对财富的渴望,脚步坚定地踏入了通往猛虎寨的黑暗山路。 队伍在山脚下停住,夏楚将所有人召集起来,开始下达最后的作战指令。 “各位兄弟,听我安排!我们不用着急冲锋,所有人,原地隐蔽,等待我的信号,等山寨里的那伙主力全部出去了,我们再进去!” 第三十一章 洗劫猛虎寨 “你们几个,跟我一起,负责解决掉门口的哨兵。其他人,待会儿进去之后,只有一个任务,抢东西!” “记住我们的优先顺序!第一,是兵器库里的刀枪弓箭!第二,是他们藏金银财宝的地方!第三,是粮仓里的粮食!这三样,是我们这次行动最重要的目标!” “我只强调一条纪律:所有抢到的东西,不准任何人私自藏匿!必须全部带回村里,由我、张大哥和村正一起,当着全村人的面,进行统一分配!谁敢中饱私囊,别怪我夏楚翻脸不认人!” “听明白了没有?” 众人齐声应道,声音虽然压抑,却充满了力量。 夏楚满意地点点头,挥手让众人散开,各自找好掩体。 一时间,山林再次陷入寂静 …… 天光放亮的时候。 寨门“吱呀”一声大开。 喧哗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胡一刀那个独眼龙,果然是急性子。 跨在马上,身后跟着百十来号山贼,骂骂咧咧,杀气腾腾地涌下山来。 “都给老子快点!” “今天踏平那个什么黑风寨,晚上回来喝酒吃肉!” 胡一刀的咆哮声在山谷里回荡。 马蹄滚滚,烟尘漫天,大部队很快就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夏楚心里估摸着时间,感觉姓胡的没法及时回来。 才轻轻打了个手势。 身后的几道黑影立刻起身,动作迅捷如狸猫,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 一行十人,绕到山寨正面。 他们没有潜行,反而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山寨门口,只剩下两个看起来睡眼惺忪的山贼在打着哈欠。 “站住!干什么的?” 其中一个山贼有气无力地喊道,手里的朴刀都快拖到了地上。 夏楚身边的一个精瘦汉子上前一步,脸上堆满了焦急。 他衣服上还故意划了几道口子,抹了些泥土,看起来狼狈不堪。 “兄弟!自己人!” “他娘的,我们刚追出去,就发现那伙杂碎兵分两路了!大当家让我们回来,叫上寨里剩下的弟兄们,赶紧去西边山坳堵截!” “快开门!耽误了大事,大当家非剥了我们的皮!” 两个守门山贼对视一眼,脸上满是怀疑。 “大当家刚走,怎么就派你们回来了?” “再说,就你们几个?” “你懂个屁!我们是探路的!大部队在后面,这不是怕你们不知道情况,特意跑回来报信的吗!” “磨磨蹭蹭的,脑子被驴踢了?想让那伙肥羊跑了不成!” 另一个守门山贼被他骂得有点懵。 这套说辞,听起来好像……没毛病? 大当家刚走,确实有可能发现新情况。 再说,就这几个人,也翻不起什么浪。 “行了行了,进去吧。” 他不耐烦地摆摆手,拉开了沉重的木门。 夏楚一行人低着头,快步走了进去,仿佛真的在赶时间。 就在与两个守门山贼擦身而过的一瞬间。 夏楚的眼神陡然变得森寒。 两声利刃入肉的轻响。 两个守门山贼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从自己脖颈处透出的刀尖,软软地倒了下去。 连一声警报都没能发出。 夏楚一脚踢开尸体,做了个“清扫”的手势。 他身后的九人,如同虎入羊群,瞬间散开,扑向寨内那些还在睡梦中的老弱病残。 “什么人!” 正在摇骰子的老贼猛然抬头,话音未落。 一柄短刀就从他的天灵盖插了进去。 红的白的,溅了一桌子。 “敌袭……” 另一个山贼刚喊出两个字,一支冷箭就精准地射穿了他的咽喉。 把剩下的话永远堵了回去。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窒息。 没有惨叫,没有缠斗。 只有一片死寂的收割。 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留守山贼,在一个照面间,就被这群杀神送去见了阎王。 整个猛虎寨,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就彻底易主。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夏楚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径直走向聚义厅的后方。 根据前世的经验,这种土匪窝的宝库,八成都在头领的住所附近。 “把门给我砸开!” 两个手下抡起大锤,对着一扇看起来格外厚重的石门,狠狠砸了下去! 石屑纷飞,门锁应声而断。 推开石门的一刹那,一股金银混合着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我草!发了!这波血赚!” 饶是夏楚手下这些,看到眼前的一幕,也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只见不大的石室里,堆满了大箱小箱。 箱子被一个个抬出来,在火把的光芒下,打开的箱盖里。 金银的光芒刺得人眼发花。 夏楚没理会手下的激动,走到山寨的瞭望塔下。 从怀里取出一个特制的竹哨,放在嘴边,吹出三长两短的鸟鸣。 声音尖锐,传出很远。 山道下,潜伏已久的村民们早就等得心焦。 “怎么还没动静……该不会……出事了吧?” “村长,夏楚哥他们就十个人,能行吗?那可是猛虎寨啊!” “闭上你的乌鸦嘴!” 村里管事的心里更慌了。 就在这时,那约好的鸟鸣声,从山顶传来。 “信号!是信号!” “成了!夏楚哥他们成了!” 张老三浑身一激灵,压抑的激动让他声音都变了调。 “抄家伙!跟我上!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上百号村民,拿着锄头、粪叉、菜刀,嗷嗷叫着冲出林子。 涌向那扇洞开的山寨大门。 当他们冲进山寨,看清眼前景象时,所有人都被镇住了。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十具山贼的尸体,死状各异,但脸上都凝固着惊恐和错愕。 到处都是血。 而血泊的尽头,是那些敞开的,堆满金银的大箱子。 金光与血色交织,形成一种诡异又让人疯狂的画面。 “我的老天爷……” “真……真把猛虎寨给端了?” “看!那不是麻子吗!上个月还抢了我家半袋米!死得好!” 短暂的震惊后,是火山喷发般的狂喜。 夏楚站在高处,声音冰冷,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别跟个土狗见了屎一样!时间有限!” “粮食!兵器!布匹!所有能用的东西,都给我搬走!动作快!” 第三十二章 拿下黑虎寨二当家 村民们被他一喝,瞬间清醒过来。 对啊,不能光看着,得动手抢啊! 在夏楚手下的组织下,村民们像是工蚁,开始疯狂地搜刮整个山寨。 整个山寨,瞬间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拆迁现场。 后院一间最奢华的屋子,门被一脚踹开。 一个只穿着裤衩,浑身横肉的壮汉,提着两把大板斧冲了出来。 双眼通红,满脸的横丝肉因为愤怒而剧烈抖动。 正是猛虎寨的二当家,一个真正的练家子,据说手上的人命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刚刚还在温柔乡里“为爱鼓掌”,就被外面的动静惊醒。 看到的就是这幅“零元购”的火爆场面。 “你们他娘的找死!” 二当家一声咆哮,如同平地惊雷。 看到了一个正抱着一袋粮食往外跑的村民,二话不说。 手里的板斧轮成了一道寒光。 “噗嗤!” 人头飞起,血箭飙出三尺高。 那个村民脸上的喜悦,永远定格。 旁边的村民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东西一扔,转身就跑。 “想跑?” 二当家狞笑一声,又是一斧头劈出,跑得慢的村民后心被劈开,惨叫着扑倒在地。 就像一头冲入羊圈的疯虎,板斧翻飞,瞬间就砍翻了三四个人。 刚才还热火朝天的场面,一下子被恐惧笼罩。 村民们毕竟是村民,顺风仗打得飞起,一见到这种杀神,当场就破防了。 “别慌!结阵!” 夏楚的手下立刻反应过来,抽出兵器,组成一个简单的防御阵型。 将村民护在身后。 夏楚看着那个大杀四方的二当家,眉头都没皱一下。 “你们压住阵脚,保护村民继续搬东西,我去会会他。” 说完,夏楚提着刀,走了过去。 二当家也注意到了这个走过来的年轻人。 看他身材匀称,不像是那些泥腿子,但也不像是什么绝顶高手。 “哪来的小白脸,也敢在你爷爷面前耍横?老子今天把你剁碎了喂狗!” 二当家爆喝一声,双斧一振,带着一股恶风,直扑夏楚面门。 要用最残暴的方式,虐杀这个看起来是头领的家伙,震慑全场! 面对这凶猛的攻击,夏楚脚下只是轻轻一错。 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斧刃。 斧风刮过,吹得他发丝飞扬。 二当家一愣,他这招百试百灵,没想到居然被躲过去了。 不信邪,双斧舞得更快,虎虎生风。 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夏楚手里的刀,就像一条游鱼,轻轻一点,就化解掉对方雷霆万钧的攻势。 甚至没后退半步。 在场的村民和夏楚的手下,全都看呆了。 这简直是降维打击! 二当家的攻击狂暴无比,看似占尽上风,但夏楚每一次格挡都恰到好处。 见鬼了!这小子怎么跟个泥鳅一样滑不溜手! 每一招,都好像被对方提前预判了一样! “给老子死!” 二当家急了,他把心一横,卖了个破绽。 右手的斧头撩向夏楚的下盘,左手的斧头却蓄足了力。 准备在夏楚躲闪的瞬间,给他来个开膛破肚! 这是他的杀招! 就在二当家右手动的一刹那。 初夏非但没躲,反而猛地向前踏了一步,欺入二当家怀中! “不好!” 二当家心中警铃大作。 可一切都晚了。 夏楚一脚弹出,快如闪电,踢在了对方握着右斧的手腕上。 剧痛传来,二当家握不住斧头,脱手飞出。 左手的斧头凭着本能,狠狠劈下! 夏楚身体一矮,躲过斧头,同时手里的刀反转。 用刀背狠狠砸在了二当家的后颈上。 二当家那蒲扇大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睛里的凶光迅速褪去,变得空洞茫然。 晃了两下,像一根被砍倒的木桩,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土。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看着场中那个持刀而立的年轻人。 强悍如鬼神的二当家,就这么……被秒了? “把他给我捆起来,用最粗的麻绳,我要活的。” 夏楚甩了甩刀,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几个手下如梦初醒,赶紧冲上去,七手八脚把昏迷的二当家捆了个结结实实。 “清点所有物资和俘虏。” “山寨里所有山贼的尸体,全部拖到聚义厅里去。” 夏楚的命令一道道发出。 众人虽然不解,但没人敢问为什么。 很快,所有东西都清点完毕,装上了从山寨里找到的十几辆大车。 夏楚看着被堆满尸体的聚义厅,面无表情。 “点火。” “把整个山寨,都给我烧了。” 火把被扔进了聚义厅,扔进了各个房间。 干燥的木质结构瞬间被点燃,火舌冲天而起,浓烟滚滚。 一行人,押着满载的物资,带着被俘的二当家。 在冲天的火光和噼啪的燃烧声中,缓缓走下山道。 火光将每个人的脸都映得通红。 村民们的脸上,是对未来的憧憬。 而夏楚的手下们,看着前面那个年轻的背影。 这个男人,不仅手段通天,心智更是狠辣如魔。 跟着他,绝对能干一番大事! ……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黑风口峡谷两侧的山道上,已经布满了刀光剑影。 王家的管事王六,此刻正点头哈腰地站在胡一刀的马前。 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指着峡谷口说道。 “胡大当家,您瞧,就是这儿!那伙不知天高地厚的‘黑风寨’,肯定会从这里经过。咱们只需以逸待劳,等他们一进峡谷,您一声令下,兄弟们两头一堵,那就是瓮中捉鳖!” 胡一刀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王家这种自诩体面的“读书人”向来没什么好感。 要不是看在那沉甸甸的银子的份上,才懒得管这档子闲事。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速战速决!宰了那伙杂碎,抢光他们的东西,回去喝酒吃肉!” 这群凶神恶煞的匪徒,便在这峡谷两侧潜伏了下来。 只等着猎物自己走进嘴里。 可山谷里除了风声和鸟叫,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山贼们的耐心,开始被头顶渐渐毒辣的日头一点点烤干。 起初的兴奋,变成了哈欠连天。 “他娘的,怎么还没来?” “会不会是消息有误?” “渴死老子了,早知道带壶酒来了……” 第三十三章 被激怒的猛虎寨 就在猛虎寨的山贼们被太阳晒得口干舌燥,咒骂着那个虚无缥缈的“黑风寨”时。 一声凄厉的嘶喊从峡谷口的方向传来。 “大……大当家的!不好了!不好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喽啰,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 脸上满是惊恐。 胡一刀认得他,是留在山寨里负责喂马的,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慌什么!天塌下来了?” “天……天真的塌了!大当家!家……家没了!咱们的山寨……被人给端了!” 这句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瞬间劈在在场所有山贼的头顶! 刚才还懒洋洋的山贼们“呼啦”一下全都站了起来。 不敢置信地围了过来。 “你他娘的胡说八道什么!山寨里有二当家守着,谁能端了我们的寨子?” “二当家……二当家他被人打晕了!活捉了!来了一大群人,把咱们的粮仓、钱库、兵器库……全都给搬空了!搬得干干净净!一点都没剩下!最后……最后还放了一把火,把整个寨子都给烧了啊!”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家,没了? 经营多年的老巢,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被人抄了? 胡一刀呆立在马上,只觉得天旋地转。 猛地回头,死死地盯住了瘫在地上的王六。 “说!到底是什么人袭击的山寨?!” “不……不知道啊!他们人太多了,看着像附近村里的泥腿子,但领头的那个年轻人,厉害得跟鬼一样!二当家在他手下……一招都没走过去!” 领头的年轻人? 黑风口……黑风寨…… 自己带着主力在这里傻等…… 而老巢却被人趁虚而入…… 调虎离山! 这是他娘的调虎离山之计! “啊啊啊啊——!” 胡一刀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根本没有什么狗屁“黑风寨”要路过这里,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针对他猛虎寨的惊天骗局! 自己,就是那个被耍得团团转的蠢老虎! 翻身下马,一脚将王六踹翻在地,然后像拎死狗一样把他提起来。 左右开弓,一连扇了十几个耳光! 清脆的响声在山谷里回荡,王六的脸瞬间被打成了猪头。 牙齿混着血水飞了出去。 “是你们王家干的!是你们和别人串通好了算计老子!” “不……不是……冤枉啊大当家……” “老子管你是不是!” 胡一刀将王家小厮狠狠掼在地上,太阳穴的青筋突突直跳。 没有时间去追究王家的责任了。 只是因为老巢被毁的巨大损失,心痛如绞。 “撤!所有人!给老子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山寨!” 胡一朵翻身上马,声音嘶哑地怒吼。 山贼如梦初醒,也顾不上烈日当头,一个个拼了命地往回跑。 然而,当他们气喘吁吁地赶回老虎山下。 看到的只有冲天的浓烟和一片焦黑的废墟。 曾经威风八面的山寨,如今只剩下几根烧得漆黑的梁柱。 歪歪扭扭地指向天空。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和血腥味。 胡一刀从马上滚落下来,踉跄地冲进废墟。 看着被拖到聚义厅里烧得面目全非的兄弟尸体。 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釜底抽薪! 这一招,太狠了! “给老子查!把所有兄弟都给老子散出去!四乡八里,挨家挨户地给老子抢!给老子搜!就算是把清凉县翻个底朝天,也要把这伙人给老子揪出来!” “老子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 与猛虎寨的愁云惨雾截然相反,夏楚所在的村子。 此刻正沉浸在一片狂欢的海洋中。 十几辆满载着物资的大车停在打谷场上,村民们围着这些车,眼睛里放出的光。 “发东西咯!” 随着张山一声高喊,分配正式开始。 夏楚站在高处,看着村正颤抖着手。 将一袋袋沉甸甸的粮食、一匹匹崭新的布料、一串串叮当作响的铜钱。 分发到每个参与行动的村民手中。 那些平日里为了几文钱都要争得面红耳赤的汉子,此刻却都咧着嘴傻笑。 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夏小哥,您真是活菩萨啊!” “是啊!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粮食!” “呜呜呜……俺娃今年冬天有新衣服穿了!” 村民们朴实的感谢声不绝于耳,看向夏楚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将信将疑。 变成了狂热的崇拜。 夏楚面带微笑,心中却一片冷静。 将村正拉到一旁,低声说道。 “村正,从今天起,你派人去周边各处,凡是遇到逃难的流民、活不下去的灾民,只要是身家清白、肯干活的青壮,都给我想办法招揽到村里来!” “夏小哥,咱们粮食是多了,可招这么多人,万一……” “村正,你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吗?猛虎寨的人,很快就会像疯狗一样到处咬人。我们抢了他们的老巢,这梁子已经结下了,不想被他们屠村,我们现在就必须招兵买马,加固村防,做好一切准备!” “我们不仅要能打赢,更要能守住。告诉那些流民,来我们这里,有饭吃,有地种,只要肯出力,就能活下去!” …… 清凉县周边的村镇,彻底乱了套。 “说!黑风寨在哪儿!” 满脸凶戾的山贼,挨家挨户踹开农家的破木门。 “大王饶命……俺、俺们这儿没……没有什么黑风寨啊……” “放屁!没有?是你们憋着不敢说吧?这是要看我们猛虎寨的笑话?老头子你该死!” 山贼手里的钢刀直接架在了一个老汉的脖子上。 那老汉吓得浑身筛糠,裤裆里瞬间湿了一片。 又是一巴掌扇过去,老汉的牙混着血沫飞出两颗。 不远处,胡一刀骑在马上,冷漠地看着山贼洗劫村庄。 老巢没了,兄弟死了一半。 现在猛虎寨就是一条没了窝的疯狗。 不仅要报仇,还要用最血腥的方式告诉所有人,自己还没倒! “下一个村子!” 恐惧,正在这片土地上飞速蔓延。 凡是猛虎寨经过的地方,皆是哭喊震天。 “黑风寨”,这个由夏楚随口编出来的名字,此刻却成了悬在所有无辜百姓头顶的催命符。 第三十四章 夏楚的流民收容计划 与外界的腥风血雨不同,夏楚所在的村子,紧张,但有序。 “都听好了!这条路是咱们的命脉,也是唯一的活路,必须给老子藏严实了!” 张山扯着嗓子,指挥着几个精壮汉子,将一块画着错误方向的木牌。 深深地插进一条通往悬崖的岔路口。 夏楚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用树枝和落叶。 小心翼翼地将通往村子的真正小径入口覆盖起来,连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又指了指旁边那条被特意踩得泥泞不堪的假路。 “脚印还不够乱,再找几个人,来回多走几趟,弄出那种很多人仓皇逃窜的感觉。” “这帮孙子,真能上当?” “夏哥,咱们就这么怂着?胡一刀那帮杂碎在外面烧杀抢掠,咱们听着风声,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躲着?俺心里憋屈!” “憋屈就对了。你现在带人冲出去,能杀几个?十个?二十个?然后呢?胡一刀带着剩下的人,掉头就能把咱们村子屠个干净。” “这叫送人头,懂吗?” 张山被噎得说不出话,一张黑脸涨成了猪肝色。 夏楚拍了拍他的肩膀。 “现在,胡一刀是强弩之末,但他那股疯劲还在。我们要做的是避其锋芒,让他自己把力气耗光。我们的优势是地形,是暗处,不是跟他拼命。” “巡逻哨安排好了吗?鸟哨的信号都记熟了吗?” “记熟了!布谷鸟叫一声是安全,两声是发现小股敌人,三声急促就是大部队靠近,所有人立刻进村隐蔽!” “告诉兄弟们,现在谁能忍,谁能苟,谁就能活到最后。活着,才有资格谈报仇。” 苟住,别浪,咱们能赢! …… 几天后,村正领着第一批流民回来了。 三十多口人,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眼神里充满了惊恐。 然而,他们的到来,却让打谷场上,原本其乐融融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分到粮食的村民们,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粮袋,看着那些新来的人,眼神里满是警惕和排斥。 “村正,咱们……咱们的粮食还够吃吗?” “是啊,又多了这么多张嘴……” 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 村里德高望重的刘三爷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夏楚面前。 “夏小哥,不是俺们心狠。实在是……地里刨食不容易,咱们这点家底,养活自己都紧巴巴的,再来这么多人,怕是……这个冬天都过不去啊!” 这话,说出了所有老村民的心声。 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 新来的流民们瑟缩在一起,低着头,不敢说话。 夏楚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走上那辆用来分发物资的板车。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刘三爷说的对。” “咱们的粮食,确实不多。” 老村民们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表情。 “但是!从今天起,这个村子,没有老村民,也没有新村民!” “只有两种人——干活的人,和不干活的人!” “想吃饭,可以!拿起武器去巡逻,一天记十分!拿起锄头去开荒,一亩地记三十分!拿起斧头去加固围墙,一天记十五分!” “到了晚上,所有人凭着自己干活得来的分数,到村正这里换取口粮和物资!干得多,吃得好,穿得暖!干得少,就喝稀的!不干活的,一口吃的都没有!” “我不管你是谁,从哪儿来!在这里,想活下去,就给老子用尽全力干活!” “谁要是不服,现在就可以站出来!” 全场一片死寂。 老村民们愣住了,他们没想到夏楚会来这么一出。 这法子……好像还挺公平? 而那些新来的流民,绝望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光亮。 按劳分配? 只要肯干活,就能有饭吃? 这世上……还有这等好事? “俺……俺愿意干!” “只要给口饭吃,让俺干啥都行!” 流民们纷纷跪下,激动得泣不成声。 老村民们还是有抵触情绪。 夏楚也顾不上太多,现在这个时候有人才是正道理。 人多才有开垦和防守村庄的力量。 夏楚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却在盘算另一件事。 走到一个面相老实的流民身边,这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低着头,眼神躲闪。 “这位大哥,以前在哪儿讨生活?” “就……就在附近村子……” 夏楚笑了笑,声音压得极低。 “是给猛虎寨当过差吧?” “我……我没有……我……” “别紧张!我不是官府的人,也不是来找你算账的,我只想知道,胡一刀那帮人,现在在哪儿落脚?” “黑风岗……他们抢了黑风岗一个破庙,在那里休整……” 夏楚心里咯噔一下。 黑风岗? 好家伙,这名字跟自己编的“黑风寨”就差一个字,怪不得胡一刀像疯了一样到处找。 这波属于是顶级信息差了。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魁梧,满手老茧的流民,犹豫地走到夏楚面前。 “小哥……我看你们的刀,很多都卷刃了,长矛的枪头也快掉了……” “俺……俺以前是个铁匠。” 夏楚的眼睛瞬间亮了! 卧槽!人才啊!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抓住铁匠的手,激动得差点没跳起来。 “大叔!您就是咱们村的宝贝啊!从今天起,你就是咱们村兵器坊的总管!缺人手,你随便挑!缺材料,你列单子,我给你想办法!” 铁匠懵了,自己一个逃难的流民,这就……成总管了? 夏楚的破格重用,让所有流民都看到了希望。 只要有用,在这里就能得到尊重,就能活出个人样! 夏楚看着眼前这群重新燃起希望的流民,又看了看旁边神色复杂的老村民。 心里跟明镜似的。 光靠画大饼和铁血手腕,稳得了一时,稳不了一世。 人心,是得用实实在在的好处来收买的。 清了清嗓子,声音传遍了打谷场。 “各位乡亲,不管是先来的,还是后到的,听我说几句!” “咱们村,前两天发了笔小财。” 夏楚没说财是怎么来的,但老村民们心里有数。 新来的流民则是一脸茫然,但听到“发财”两个字,耳朵都竖了起来。 夏楚话锋一转,表情严肃。 “但是!财狼环伺,就凭咱们这点人,想守住这份家业,难!” 第三十五章 猛虎寨的叛徒 “我夏楚把话撂这儿,咱们村,不怕人多,就怕出懒汉,怕人心不齐!” “想把日子过好,就得把所有力气往一处使!” 目光扫过那些新来的流民,最后落在老村民脸上。 “从明天起,开荒、巡逻、加固围墙,所有活计,我带头干!” “我吃的饭,跟干活最多的人一样!我住的屋子,跟大伙儿一样!谁也别想搞特殊!” 这话一出,老村民们彻底炸了。 村正要跟他们一起下地干活? 这这自古以来也没这个道理啊! 而那些流民,更是感动得眼泪哗哗的。 当流民,被当官的当狗,被大户当牲口,。 何曾见过一个上位者愿意跟他们同吃同住同劳作? “小郎君大恩大德!” “俺们给您当牛做马!” …… 与此同时,清凉县外,黑风岗。 胡一刀一脚踹翻了身前的篝火,火星子溅得到处都是。 “妈的!废物!一群废物!” “一个小小的黑风寨,挖地三尺都找不出来?老子的山寨就这么白烧了?!” “大当家会不会是……是官府的人干的?” “官府?清凉县那帮怂包,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动老子!再说了,官府动手,会叫什么‘黑风寨’?这不是上赶着给咱们猛虎寨泼脏水吗?” “这事儿,透着邪性!” 胡一刀越想越气,找不到正主。 一肚子的邪火没处发泄。 “大当家,那咱们下一步……” “找不到黑风寨,总有人能找得到!” “清凉县王家,那老小子富得流油,这次找咱们下山的也是他们!肯定知道点什么!或者干脆就是他们干的!” “就算他不知道,老子也要让他知道知道,得罪咱们猛虎寨的下场!” “传令下去!所有人,抄家伙!目标,王家坞堡!给老子抢光他们的粮食和婆娘!” 憋屈了数日的山贼们,发出了嗜血的嚎叫。 一场无妄之灾,就这么落到了王家头上。 王家坞堡虽然也有护院,但在凶悍的猛虎寨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一夜之间,王家损失惨重,嫡系子弟死了好几个。 粮仓被搬空,连刚娶进门的小妾都被抢走了。 次日,清凉县王家家主看着一片狼藉的坞堡,气得当场吐血三升,嘶吼着发出悬赏。 “我王家与猛虎寨,不共戴天!” …… 胡一刀抢了王家,暂时缓解了物资短缺 听说了,最近有个村子在到处收拢流民,搞得有声有色。 “一个破村子,哪来这么多粮食养活流民?” 胡一刀的土匪逻辑立刻上线了。 绝对有鬼! 说不定,就跟那个烧了自己山寨的“黑风寨”有关系! 可派出去的人找了好几天,愣是没找到那个传说中的村子。 仿佛那个村子会飞一样,凭空消失了。 猛虎寨的喽啰被撒出去很多天,只因为一句没有消息不准回来! 三个喽啰,正愁眉苦脸地蹲在路边。 “三哥,这咋找啊?连个方向都没有。” 其中一个愁眉苦脸地啃着干粮。 被叫到的喽啰,吐掉嘴里的草根,骂道。 “妈的,再找不到,回去又要挨大当家的鞭子了。” 就在这时,他们看到远处来了一队人,推着板车。 领着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 被叫做三个的马钢眼睛一亮。 “那些人有问题!跟上去看看,这么大队的人迁徙很少见啊。” 跟候挺、朱英使了个眼色,三人立刻把刀藏好。 弄乱头发,在脸上抹了两把土,瞬间就跟旁边的流民没什么两样了。 很自然地混进了流民队伍。 带队的村民只是扫了他们一眼,见他们身上没武器,也没多问,就把他们一起带回了村子。 刚一进村,马钢就愣住了。 这村子……也太TM破了。 可破归破,却干净整洁,人人脸上虽然有疲惫,却没有麻木。 就在他四处打量的时候,正在卖力挖沟的汉子猛地抬起头,视线跟马钢对上了。 那汉子,正是之前在猛虎寨当过杂役的那个。 老赵的脸,“唰”一下就白了。 山寨里不是所有人他都见过,但少数几个好说话的小头目自己都认得! 马钢就是其中一个,虽然是个山贼,但也不是很苛待他们这些杂役。 身后的,是候挺和朱英! 老赵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锄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想也不想,立刻低下头,挡住自己的脸。 完蛋了!被他们认出来,自己死定了! 哆哆嗦嗦地捡起锄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可眼角的余光,却死死锁定着马钢几人的方向。 看到马钢他们被带去登记,然后领了工具,分配了活计。 怎么办? 告诉村正? 可村正会信吗?为了他一个新来的,去得罪这几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凶人? 不告诉村正? 等他们摸清了村里的底细,把胡一刀引来,全村都得跟着遭殃! 到时候自己还是死路一条! 老赵咬了咬牙。 村正给了他饭吃,给了他活路,把他当人看! 不能当白眼狼! 趁着去茅房的工夫,老赵绕了个圈子,找到了正和夏楚在巡视工地的村正。 拉着村正的袖子,躲到一处墙角,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村……村正……那……那几个人……” “是猛虎寨的!” “哦?你确定?” “确定!小的给他们当过差,那个领头的叫马钢,小的化成灰都认识他!” 村正也是慌了,连忙把夏楚也拉过来。 夏楚倒是没那两个人那么慌张。 只是点点头,拍了拍老赵的肩膀。 “知道了,这事你办得很好。去吧,该干嘛干嘛,就当不认识他们,也别跟任何人说起,明白吗?” 老赵愣愣地点头,看着夏楚平静的背影,心里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夏楚没有声张,只是悄悄对张山那几个下了命令。 让他们一天十二个时辰,三班倒,盯死那三个新来的! 另一边,马钢也发现了老赵。 当天晚上,他就带着候挺、朱英。 把刚领了稀粥,准备找个角落吃饭的老赵堵住了。 “哟,这不是老赵吗?” 马钢皮笑肉不笑地拍着老赵的脸。 “行啊你,跑这儿享福来了?看着……还吃胖了点?” “三……三爷……我……我……” “别废话!老子问你,这村子什么来路?管事的是谁?有多少人?粮仓在哪儿?” 第三十六章 跑了一个 “三爷,我冤枉啊!我也是刚来没几天,天天就是埋头干活,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啊!” “哼,谅你也不知道什么。” “滚吧!以后见了我们,当不认识!要是敢在背后嚼舌根,老子把你舌头割下来喂狗!” 马钢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破绽。 老赵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 马钢三人对视一眼,决定自己查。 可两天过去了,他们有点懵逼。 自己只要老老实实的干活,居然有饱饭吃。 努力点还能有荤腥。 马钢捧着那碗肉粥,闻着那股久违的肉香,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操! 当山贼的时候,别说肉末了,十天有八天都吃不饱! 天天提心吊胆,不是怕被官府围剿。 就是怕被别的寨子黑吃黑! 哪有这里舒坦? 马钢捧着那碗温热的肉粥,是深深地吸了一口那混合着米香和肉香的热气。 自己、候挺、朱英,还有最早跟着他的那十几个兄弟,根本就不是天生的恶人。 三年前,也曾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本分庄稼汉。 他们的人生理想简单到可笑,无非是秋天能有个好收成,攒够钱娶个婆娘。 生一窝娃,然后看着娃长大,自己老去。 可老天爷不开眼。 连年的大旱,一个个曾经壮硕的汉子,饿得形销骨立,眼窝深陷,走路都打晃。 就在他们快要饿死的时候,猛虎寨的人来了。 他们吧自家村里最后一点能喘气儿的青壮年一锅端了。 那不叫“入伙”,那叫“裹挟”。 跟着他们走,上山当匪,至少有一口馊饭吃;要么,就地一刀,省得活着受罪。 为了活下去,为了还能给家里那几个快饿死的弟小弟妹们留下一线生机的“名额”,马钢第一个站了出来。 带着村里最后的青壮,候挺和朱英就在其中。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被“请”上了老虎山。 上了山,他们才发现,这里是另一个地狱。 人命贱如草芥的猛虎寨,信奉的是最赤裸裸的丛林法则。 他们这些被裹挟来的“新人”,就是地位最低的牲口。 干最累的活,吃最少的饭,挨最毒的打。 马钢天生骨头硬,脑子也比别人活泛。 为了不让同村的兄弟们被那些老匪欺负。 胡一刀看他还有几分蛮力,能管住人,便随手丢给他一个“小头目”的头衔。 这头衔不是荣耀,而是枷锁。 它意味着马钢要带着他手下这帮“新人”,去干那些最没人愿意干的脏活累活。 他们骨子里的那点“良善”,却成了在匪寨里生存最大的障碍。 胡一刀让他们下山屠村,马钢就带着人虚张声势,专挑空房子放火。 让他们去抢劫妇孺,马钢就故意磨蹭。 等人跑光了再去搬几袋粮食交差。 他和他的兄弟们,始终学不会像那些老匪一样,把杀人放火当成家常便饭。 久而久之,马钢和他手下这帮“心慈手软”的家伙,就成了整个猛虎寨的异类和笑话。 他们被彻底边缘化,分不到油水,抢不到好东西,永远在温饱线上挣扎。 当山贼,居然比在村里种地的时候还要饿。 在猛虎寨,他们是人人唾弃的“软蛋”;下了山,他们又是人人喊打的“匪寇”。 他们就像一群被夹在磨盘中间的豆子,进退两难,无处可去。 能安安稳稳地吃顿饱饭,睡个安稳觉,对他们而言,早已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此刻,这碗肉粥的热气,熏得马钢眼眶发酸。 抬起头,看到候挺和朱英也正红着眼睛看着他。 这两个汉子,一个正用袖子胡乱擦着脸,另一个则把头埋进碗里,肩膀一抽一抽的。 “钢哥……这儿……真他娘的好。” 马钢没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拿起勺子,舀了一大勺混着肉末和米粒的粥,塞进嘴里。 这一刻,什么狗屁大当家,什么探查村子防务的任务,全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能一直留在这里,天天干活。 天天有这样一碗热粥吃……就算让他把命交出去,他也愿意。 虽然累,但累得踏实!干多少活,吃多少饭,公平! 候挺和朱英也是同样的想法,三人凑在一起,朱英小声说。 “三哥……这日子……比在寨子里强多了……” “是啊三哥,还……还回去干嘛啊?把大当家他们引来,这里不也完了吗?” 马钢心里天人交战。 回去?继续过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 就在这儿当个村民,天天干活,天天有饱饭吃? 这还用选吗? 傻子才回去! 可他们是猛虎寨的人,人家村子能收留他们? 又有三个鬼鬼祟祟的汉子混进了村子。 马钢一眼就认出来,是寨子里派出来找他们的人! 他脑中灵光一闪,一个大胆的计划浮现出来。 “兄弟们!” 马钢压低声音,眼睛里冒着精光。 “机会来了!想留下来,就得纳个投名状!” “把他们三个绑了,交给村正!就说咱们是诚心投靠的!” 候挺和朱英眼睛一亮! “好主意!” 马钢主动迎上去,装作热情地跟那三人搭话,说要带他们去见一个“管事的”。 可以打探到村里的虚实。 新的山贼头子是个刀疤脸,总觉得马钢几人有点不对劲。 身上没有那种长期风餐露宿的味儿,脸上还有点油光。 这TM是出来当探子的?这分明是出来度假的! 刀疤脸心里起了疑,嘴上却不动声色,跟着马钢往村子深处一个偏僻的院子走去。 刚一进院门,马钢突然大喝一声! “动手!” 候挺和朱英从两边扑了出来! 两个新来的山贼猝不及防,当场就被按倒在地,嘴里塞上了破布。 但那个刀疤脸反应极快! 在马钢大喊的瞬间,不退反进,一脚踹翻了旁边堆着的柴火堆! “哗啦!” 木柴滚了一地,正好挡住了候挺的去路。 趁着混乱,刀疤脸转身就跑,几个起落就翻过了低矮的院墙,消失在了夜色中。 马钢愣住了。 “操!跑了一个!” 第三十七章 坦白身份 马钢心里咯噔一下。这下坏了! 这刀疤脸是胡一刀的心腹,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脑子也好使。 这货跑回去,自己这几个人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三哥!怎么办?” 候挺和朱英也慌了神,脸上血色全无。 叛徒的下场,他们比谁都清楚。 “还能怎么办!” “把他俩捆结实了!去找村正!不,直接去找夏公子!” “现在咱们跟村子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不想死,就得把命交出去!” …… 胡一刀正烦躁地来回踱步,一脚踢翻了脚边的酒坛子。 “哗啦!他妈的!这都几天了,派出去的人一个回信都没有!是不是都死外面了!” 底下的喽啰们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 谁都知道,大当家最近火气大。 自从上次猛虎寨被抄了家,元气大伤,一百多号兄弟死的死逃的逃,就剩下一半。 就在这时,负责站岗的喽啰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大……大当家!刀疤哥回来了!” “人呢!快点让他进来,有什么发现?” 话音未落,刀疤脸就被人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冲了进来。 浑身泥土,衣服被划得破破烂烂,胳膊上还有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子。 那是他逃跑时自己用刀划的。 刀疤脸直接跪倒在地,抱着胡一刀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了起来。 “大当家!您要为兄弟们做主啊!” “马钢那个狗娘养的叛变了!他投靠了那个村子,把手底下的兄弟都给卖了啊!” 胡一刀一把揪住刀疤脸的衣领。 “你他妈说清楚!怎么回事!” 刀疤脸添油加醋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当然,在他的版本里,自己是何等的英勇。 “那马钢假意说带我们去见管事的,结果把我们骗进一个院子,那院子里早就埋伏好了几十号人!” “我一看不好,拼死才杀出一条血路!李四和王五为了掩护我……呜呜呜……都……都没了!” “大当家你看!这就是被他们村里的人砍的!要不是我跑得快,脑袋都没了!” 说着,指着自己胳膊上的伤口。 刀疤脸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心里清楚,必须把事情闹大,越大越好! 不然,三个人出去,就他一个回来,怎么都说不清楚。 “那个村子,看着不起眼,里面富得流油!” “我亲眼看见!粮仓里的粮食堆得跟山一样高!他们顿顿吃肉!” “最重要的是!防御特别薄弱!村墙还没一人高,守卫也就十几个老弱病残,简直就是个不设防的宝库啊!” “他们抓了咱们的人,肯定是想问出山寨的虚实,下一步就要来攻打我们了!” “粮草堆积如山……防御薄弱……” 胡一刀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粮食!士气! 富得流油又唾手可得的村子,简直是老天爷送来的翻盘机会! 更何况,马钢的背叛,让他颜面尽失! 这口气,不出不行! “他妈的!欺人太甚!真当老子是泥捏的吗!” “传我命令!所有兄弟,抄家伙!天亮就出发!” “踏平那个村子!屠村泄愤!!” …… 另一边,夏楚的院子里灯火通明。 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你是说,刀疤脸跑了?” 夏楚看着面前脸色惨白的马钢,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马钢“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脑袋磕得砰砰响。 “夏公子!是我办事不力!我该死!” “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刀疤脸那人我了解,他回去肯定会煽动胡一朵来攻打村子,而且……很快!” “最多就是明天拂晓!” 夏楚的瞳孔微微一缩。 明天拂晓?这么快? 他立刻站起身。 “张山!村正!都过来!” 很快,张山和老村正都赶了过来。 看到跪在地上的马钢和另外两个被捆成粽子的山贼,都是一脸错愕。 夏楚没时间解释太多,三言两语把情况说了一遍。 老村正一听山贼要来屠村,吓得腿都软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百十十多个山贼啊!” 夏楚看向马钢。 “胡一刀如果来,会走哪条路?” “只有一条路!村口那条狭窄的山道!那是进村唯一的路,两边都是陡坡,大部队根本展不开!” 夏楚走到墙边挂着的简易地图前,目光迅速锁定了那条山道。 利用地形,打一场伏击战! “马钢。” “小的在!” “你对猛虎寨的战术了解多少?” 听到夏楚没有追究他的失误,反而问起了战术。 马钢精神一振,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 立刻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出来。 “胡一刀那帮人,都是一群莽夫!打仗就靠一波流,正面冲击特别猛!但是……” “他们不擅长山地作战,更不懂什么叫配合!只要正面一受挫,他们自己就乱了!” “我建议,在山道两侧提前布置滚石和绊马索!等他们的人进来,先用滚石砸乱他们的阵型,再用弓箭手居高临下射击!” “他们人再多,在那条窄路上也施展不开,就是活靶子!” 夏楚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这个马钢,果然是个人才。 夏楚当机立断,开始分配任务;“张山!” “在!” “你带二十个最壮的村民和流民,在山道正面构筑防线!用盾牌顶住!记住,你们的任务不是杀敌,是拖延!” “是!” 张山领命而去,脸上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充满了战意。 “马钢!” “夏公子请吩咐!” “你和你那十个兄弟,熟悉山贼的战术。我把村里所有的弓箭都给你们,你们去山道左侧的山坡上埋伏,那里视野最好!” “我要你用弓箭,给我狠狠地射!把他们压得抬不起头!” 马钢浑身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把最关键的侧翼火力点交给他这个“叛徒”? “夏公子……我……” “我亲自带十五个人作为预备队,在右侧山坡接应!同时负责点燃信号狼烟!一旦哪边出现问题,我立刻支援!” “这一战,我们不是为了抢地盘,是为了保卫我们的家园!我们退无可退!” 第三十八章 伏击胡一刀 “夏公子让他们这些山贼去埋伏,万一他们临阵倒戈……” 这时,一个老村民颤颤巍巍地站了出来 作为村里的老人,威望是拉满了。 这话一出,院子里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不少村民都用怀疑的眼神看着马钢等人。 这股不信任的气氛,比山贼的威胁更可怕。 马钢的心沉了下去,脸上火辣辣的。 这是人之常情,可心里还是堵得慌。 夏楚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走到众人面前,朗声宣布。 “各位乡亲!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 “但是现在,我们是生死与共的战友!” “从他选择把同伙绑来见我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退路了!猛虎寨必杀他而后快!” “他的命,现在和我们绑在一起!” “我夏楚在此宣布!此战若胜,马钢和他手下的兄弟,就是我们的正式村民!与所有人同等待遇,分田分粮!” “我让他参与布防的核心,就是把我们所有人的命,都交给了他一部分!” 此话一出,全场皆惊! 村民们愣住了。 马钢和他那俩兄弟更是呆立当场。 本来只是想找个地方混口饭吃,没想到,夏楚竟然给了他们一个“家”的承诺! 还给了他们天大的信任! 士为知己者死! 马钢猛地单膝跪地。 “夏公子!我马钢,愿为公子,为村子,死战!” 他身后,那两个前山贼也齐刷刷跪下,嘶吼出声。 村民们被这股气势所感染,心中的疑虑也消散了大半。 是啊,人家都把命豁出去了,自己还怀疑个啥? 干他娘的! 老村正看着眼前这一幕,激动得老泪纵横。 他对着夏楚深深一躬。 “公子大义!” 夏楚扶起他,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漆黑的夜空。 胡一刀,你以为你来的是一个软柿子? 那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TM的惊喜! 今夜,注定无眠。 整个青石村都动了起来,男女老少,有一个算一个。 全都投入到了紧张的布防之中。 磨刀的磨刀,搬石头的搬石头,削竹签的削竹签。 月上中天,山风阴冷。 通往村子的山道上,一支百人的队伍正摸黑前行,火把稀疏。 刀光在暗夜里闪着寒芒。 胡一刀骑在马上,脸上带着轻蔑。 “他娘的,一个破村子,磨磨蹭蹭的!” “搞快点!天亮前拿下,女人和粮食,随便你们抢!” 身旁一个独眼山贼嘿嘿笑道: “大哥放心,就一群泥腿子,撑死几十个能动的,咱们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们!” “就是,听说还有个城里来的小白脸公子哥?正好抓来给大哥刷马桶!” 山贼们发出一阵哄笑,气氛轻松得像是来郊游。 胡一刀很享受这种感觉。 在他看来,青石村就是一块送到嘴边的肥肉。 唯一的变数马钢,也已经是个死人了。 甚至在盘算,拿下这里后,怎么把功劳报上去,杀良冒功。 换个一官半职,彻底洗白上岸。 队伍的前锋已经走进了最狭窄的一段山道,两边是陡峭的坡地。 树影幢幢,像张开的巨兽之口。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啊!” 领头的山贼话还没说完,脚下猛地一空! 绷紧的绊马索骤然弹起,勒在他的脚踝上。 整个人面朝下拍在地上,啃了一嘴泥。 紧接着,他身后的人也接二连三地中招,惨叫声和咒骂声响成一片。 “有埋伏!妈的!什么东西!” 队伍瞬间大乱。 山坡上,负责第一道防线的张山心脏砰砰狂跳。 死死攥着手里的火把,手心全是汗。 真的来了! 夏公子说得一点没错! 看着下方乱成一锅粥的山贼,血一下子冲上了头顶。 “给老子砸!” 十几个村民将手中的火把奋力投掷出去。 咻!咻!咻! 火把落在山贼最密集的地方。 干燥的草木瞬间被点燃,火光映亮了山贼们惊慌失措的脸。 但这只是开胃菜。 “第二波!上‘金汁’!” 张山再次怒吼。 几个村民抬着几个大木桶,里面装着不可名状的液体。 那是混合了粪水、桐油和辣椒水的“独门秘方”。 “给他们加点料!” 几大桶“金汁”如同瀑布般从山坡上倾泻而下! “我操!什么玩意儿!“呕——!好臭!辣眼睛!” “脚下好滑!站不住了!” 被浇中的山贼瞬间破防了,这不是物理攻击,这是魔法伤害啊! 脚下的山路被桐油和粪水一淋,滑得根本站不住脚。 许多人脚下一滑就滚倒在地,和那些污秽之物来了个亲密接触。 阵型? 不存在了。 整个山道上,哀嚎遍野,臭气熏天。 胡一刀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 这他妈是乡下人能想出来的打法? 也太脏了! “稳住!都给老子稳住!” 气急败坏地吼着,但混乱已经蔓延开来。 就在这时,山道侧翼的树林里,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 “猛虎寨的兄弟们!胡一刀要卖了你们!” 是马钢! 带着那十个兄弟,如同猛虎下山,从山贼最薄弱的侧翼杀了进来! “胡一刀跟官府搭上线了!拿我们的命,给他换个捕头的官职!” “他早就想散伙了!这次就是拿我们当投名状!” 这话如同一颗炸雷,在所有山贼心中炸响! 什么?!卖了我们?正在混乱中的山贼们瞬间懵了。 下意识地看向胡一刀,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惊恐。 胡一刀绝对干得出来! 平日里,刻薄寡恩,他们早就受够了。 “放屁!马钢你个叛徒!休要妖言惑众!” 胡一刀肺都快气炸了,拼命解释。 但没用了。 信任一旦出现裂痕,就再也无法弥补。 尤其是这群本就多疑的山贼。 “兄弟们!别信他的!他想让我们送死!”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军心彻底崩溃。 胡一刀看着自己乱成一团的队伍,又看着杀气腾腾冲过来的马钢。 “给我杀!杀了这帮叛徒!” 音未落,山顶上,夏楚冰冷的声音响起。 “动手。” 早已等候多时的村民们,用尽全身力气,推动了早已撬松的巨石。 十几块磨盘大小的滚石,带着千钧之势,从陡坡上呼啸而下! 那声音,像是死神的咆哮。 山道上的山贼们抬起头,瞳孔中倒映出越来越大的黑色阴影。 巨石冲入人群,摧枯拉朽! 骨骼碎裂的声音、血肉模糊的场景…… 仅仅一瞬间,狭窄的山道就变成了人间地狱。 十几个山贼连反应都来不及,就被碾压成了肉饼。 胡一刀的坐骑受惊,前蹄被一块碎石砸中,悲鸣一声。 “大哥!” 胡一刀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头盔也飞了,狼狈不堪。 爬起来,看着眼前的惨状,喊叫道。 “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所有人!” 第三十九章 山贼与劳役 山道上,腥风夹杂着恶臭,熏得人头晕脑胀。 巨石碾过,留下一地模糊的血肉和扭曲的肢体。 残存的山贼彻底疯了。 “是陷阱!快跑!”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不顾一切地向山下逃窜。 阵型?军心? 早就喂了狗了。 山顶上,夏楚冷眼看着这溃败的一幕。 几个杀红了眼的村民正要提刀追下去。 “都站住!不许追。” “夏小哥儿!为啥不追啊!趁他病要他命啊!” 张山拄着从山寨里缴获的长刀,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又是泥又是血。 夏楚指了指山下。 “穷寇莫追!谁知道他们有没有留后手?万一在山下设了埋伏,我们这点人手冲下去就是送死。” “我们自己也伤了不少人,得赶紧处理。还有,这些投降的,也得看着。” 战场上一片狼藉,有村民在哀嚎,也有山贼在呻吟。 胜利的喜悦被现实迅速冲淡。 “听夏小哥儿的!都别动!” “先把咱们受伤的兄弟抬下去!快!” ……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山道侧面一处不起眼的灌木丛动了一下。 胡一刀被两个心腹架着,连滚带爬地从一个陡峭的土坡滑了下去。 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流矢,正中他的右臂,箭头没入半寸,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 胡一刀疼得闷哼一声,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大哥!你没事吧!” “死不了!” 胡一刀咬着牙,撕下一块布条,胡乱地在伤口上缠了几圈。 回头看了一眼山上。 曾经不可一世的猛虎寨,就这么没了。 “夏楚……马钢……老子跟你们没完!” “大哥,我们现在去哪?回黑风岗吗?” “回去?回去送死吗!” 胡一刀反手就是一个耳光。 “那个方向肯定有埋伏!往南走!去投奔清风寨的陈麻子!老子一定要带人杀回来!把这里,踏为平地!” 三人不敢再多言,搀扶着胡一刀,一瘸一拐地消失在漆黑的林海中。 …… 战场很快被打扫干净。 伤员被集中到村里的空地上,无论村民还是山贼,只要还有一口气。 都由村里的老人用土方子紧急处理伤口。 马钢浑身浴血,提着还在滴血的钢刀,大步流星地走到夏楚面前。 “砰”的一声,他将钢刀插在地上。 “寨主!胡一刀带着几个人从南边跑了!给我十个兄弟!不!五个就行!我保证,天亮之前,提他的人头回来见你!” 马钢杀气还未散去。 夏楚看着他,摇了摇头。 “不行。我说了,穷寇莫追。” “为什么?!那老狗受了伤,跑不远!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我们赢了,但赢得侥幸。你看我们的人,个个带伤,累得站都站不稳。你再带人去追,路上遇到任何意外怎么办?为了一个胡一刀,再把兄弟们的命搭进去,不值当。” “可是……” 马钢还想争辩。 夏楚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你想报仇。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留着他,反而能时时刻刻提醒我们,危险就在身边。现在,我们最重要的是守好家,把村子建得固若金汤,让他想报仇,都啃不动!” 马钢看着夏楚胸中的一团火,慢慢熄了下去。 马钢不是蠢人,知道夏楚说的是对的。 只是……不甘心。 用力地喘了几口气,最终还是低下了头,抱拳道。 “……是,夏小哥儿。我明白了。” 夏楚点点头,目光转向了另一边。 那里,二十多个山贼俘虏被绳子捆着,跪在地上,一个个垂头丧气。 村民们手持棍棒锄头,将他们团团围住=。 “杀了他们!” “我儿子……我儿子就是被他们抓上山,活活打死的!杀了这帮天杀的畜生!” “对!杀了他们!为死去的乡亲报仇!” “不能留!留着他们就是祸害!” 群情激奋,几个年轻小伙子已经举起了手里的武器。 被俘虏的山贼吓得魂飞魄散,拼命磕头。 “饶命啊!好汉饶命!” “我们也是被逼的!我们不想当山贼啊!” 其中十来个俘虏,正是马钢之前的旧部,他们看向马钢,眼神里全是哀求。 马钢脸色难看,却一言不发。 实在是没脸替他们求情。 就在这时,满脸络腮胡的老汉挤了出来,手里提着一把豁了口的砍刀。 “夏娃子!跟这帮狗娘养的废什么话!他娘的!在战场上,对俘虏就一个字——砍!留着他们,白白浪费粮食!今天不把他们剁了,老子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对!李大爷说得对!砍了他们!” 眼看场面就要失控,夏楚站了出来,声音盖过了所有人。 “都安静!李叔,我知道你心里有火。在座的各位,谁家没被他们欺负过?谁不想把他们千刀万剐?” “但是!一刀杀了他们,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众人一愣。便宜他们了? 这是什么神仙逻辑? 夏楚看着众人疑惑的表情,缓缓开口。 “杀了我们的人,抢了我们的粮食,毁了我们的家园。这一笔笔血债,一刀杀了,怎么能还得清?” “我要让他们活着!用他们的下半辈子,来赎罪!寨子要加固,要修围墙,谁来干?我们要开荒种地,没那么多劳力,谁来干?” “就让他们来!每天只给他们吃糠咽菜,饿不死就行!让他们从天亮干到天黑,睁开眼就是干不完的活,闭上眼就是给咱们修的墙,种的地!用他们的血和汗,把欠咱们的,一点一点,全都还回来!” “让他们活着受罪,亲眼看着我们的日子越过越好!这,难道不比一刀杀了他们更解气吗?!” 所有人都被这番话震住了。 仔细一想……好像……有点道理啊! 杀了他们,除了出口恶气,啥也得不到。 让他们当牛做马,不仅能解气,还能给村里干活,创造价值。 这波操作……在大气层! 李铁柱愣了半天,手里的刀慢慢放了下来,挠了挠头。 “他娘的……你小子这脑子是怎么长的?听起来……好像是比直接砍了更过瘾啊!” “当然,也不能一概而论。主动投降的,愿意真心悔过的,可以给他们一个机会。劳动改造一年,表现好的,可以转为预备村民。至于那些顽固不化的老匪,就让他们干到死为止!” 第四十章 分化拉拢 区别对待,分化瓦解。 这一手,直接把俘虏分成了两派。 马钢的旧部们顿时看到了希望,感激涕零地看着夏楚。 而那些老油条,则面如死灰,彻底绝望了。 马钢看着夏楚。 这个年轻人,不仅打仗狠,这收拢人心的手段,更是滴水不漏。 跟着这样的人,或许,真的能干出一番事业来。 夏楚的话音刚落,人群里虽然暂时安静,但暗流却在悄然涌动。 人心,是最难琢磨的东西。 …… 第二天一大早,矛盾还就真的爆发了。 打谷场临时的粥棚。 几个新来的流民,其中就有几个曾经在山寨里当过杂役的。 “滚一边去!” “你……你凭什么推人?” 膀大腰圆的本地村民,一把推开排在最前面的山寨落落。 那人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 手里的破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本来就是当过山贼,又怕又气,脸涨得通红。 那村民眼睛一瞪,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老赵脸上了。 “凭什么?就凭老子是土生土长的!你们这帮外来的,还有脸跟我们抢吃的?” “就是!谁知道你们里面有没有山贼的探子!” “一个个看着就不是好东西!” 旁边几个村民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附和。 流民们敢怒不敢言,一个个缩着脖子。 马钢那十几个刚刚被收编的旧部,更是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时,李铁柱提着他那把豁口砍刀,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昨天被夏楚说服了,但那只是脑子被说服了,心里的疙瘩可没解开。 “吵吵什么!他娘的,一大早就跟死了爹一样嚎丧!” “李大爷,你来评评理!” “这帮人,里面混着山贼的崽子,夏娃子心善,让他们干活赎罪。可谁能保证他们不坏事?留着他们,就是养虎为患!万一哪天夜里,他们跟外面的山贼里应外合,咱们全村老小都得玩完!” 这话一出,所有村民的脸色都变了。 这可是个天大的隐患! 李铁柱的眉头也拧成了疙瘩,他本来就觉得这事不靠谱,现在被点破,心里的火“噌”一下就上来了。 “夏娃子年轻,心软!老子可不信你们这帮狗娘养的!” “今天就把话撂这儿,有你们,就没我们!要么把他们全砍了,要么把他们赶出去!” “对!赶出去!” 村民的情绪再次被点燃,抄起手边的扁担、锄头,把流民和马钢等人团团围住。 马钢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往前一步,将旧部护在身后,死死盯着李铁柱。 “李大爷,我们已经投降了!夏小哥儿也答应给我们一个机会!” 李铁柱一口浓痰吐在马钢脚边。 “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二鬼子,也配跟老子讲条件?老子在边军杀人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 “信不信老子现在就一刀劈了你!” 眼看就要动手。 夏楚带着张山和几个年轻居民及时赶到,大喝声暂时压下了其他人:“都闲的没事干了?新房子盖好了?围墙修好了?” 李铁柱脖子一梗,还想说什么,却被夏楚看得心里发毛。 那眼神,根本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倒像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将军。 “所有人,打谷场集合!我有话说。” 打谷场上,黑压压站满了人。 村民站一边,流民站另一边。 泾渭分明,中间像是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山贼俘虏们被单独圈在一块,由手持兵刃的护卫看管。 夏楚站在高处,目光扫过全场。 “我知道大家在担心什么。” “担心他们是白眼狼,担心他们会反咬一口,对不对?” 村民们一阵骚动,李铁柱更是大声嚷嚷。 “没错!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李叔说得对,防人之心不可无。” 瞎眼招了招手,两个护卫立刻从俘虏堆里拖出两个人。 凶神恶煞的老土匪,被拖出来还骂骂咧咧,眼神里全是怨毒。 另一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瘦得像根麻杆,吓得浑身发抖。 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大家看清楚。” “这种人,死不悔改,手上沾满了血。他就是我说的,要干活干到死的那种人!谁敢同情他,谁就是我们所有人的敌人!” “这个人,是山寨里的伙夫。他爹娘被山贼杀了,他被抓上山,每天就是烧火劈柴,连刀都没摸过。你们说,他跟前面那个人,能一样吗?” 众人沉默了。 这个对比太强烈了。 “我知道,你们还是不信。” 夏楚话锋一转,看向马钢。 “马钢!” 马钢大声应道,站了出来。 “我问你,昨天夜里,是谁第一个带队冲向山贼的?” “是我!” “是谁在混战中,一刀砍翻了要从背后偷袭张山的土匪?” 张山闻言,脸色微微一动,看了一眼马钢。 “也是我!” 夏楚的声音陡然拔高。 “他,曾经是山贼!但是现在,他是我们的战友!他用行动证明了自己!” “我夏楚今天把话放在这里,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就是要分化他们,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力量!敌人搞我们的,我们就要加倍搞回去!团结一切能团结的朋友,去干他娘的敌人!” “至于这些俘虏,” “全部由马钢负责看管!我给他先斩后奏的权力!只要有一个人敢不服管教,敢耍花样,不用向我报告,当场格杀!” “如果俘虏出了乱子,我第一个,就砍了马钢的脑袋!” 既给了马钢天大的权力和信任,也给了他一道催命符。 马钢心中一凛,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请夏小哥放心!马钢愿以项上人头担保!俘虏若出半点差池,我提头来见!” 村民们彻底被震住了。 夏楚这手操作,简直是天秀! 既安抚了人心,又树立了马钢的威信,还给所有想投靠的人立下了标杆。 李铁柱张了张嘴,半天憋出一句。 “他娘的……这小子,还真有两下子……只希望夏小哥别看错人,一日为贼,终身为贼!” 风波平息,寨子的重建工作走上了正轨。 第四十一章 村庄包围县城 夜里,铁匠铺灯火通明。 铁匠赤着上身,浑身是汗,手里的铁锤一下下砸在烧红的铁块上,火星四溅。 白天缴获的那些破损兵器,还有山贼丢下的废铜烂铁,都成了宝贝。 老王铁匠带着夏楚派来的五个年轻学徒,连着几个通宵。 硬是把一批长矛、朴刀给修复、打造了出来。 崭新的兵刃在火光下闪着寒光,村民们的心,前所未有地踏实。 铁匠的地位,也水涨船高,现在谁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师傅”。 一切似乎都在变好,但夏楚知道,裂痕还在。 夜间巡逻时,他亲眼看到,村民组成的小队和流民组成的小队。 在寨墙上相遇,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就这么擦肩而过,彼此戒备。 这样不行,没有信任的队伍,就是一盘散沙。 这天夜里,夏楚把巡逻队的头领张山和马钢叫到了跟前。 “从今晚开始,巡逻队,混合编队。” “首领,这……” 张山有些迟疑。 夏楚没给他反对的机会。 “张山,你带你手下两个人,再从马钢队里挑两个人,组成一队。马钢,你也一样。” “你们负责东段寨墙,你们负责西段。每天晚上,交换防区。” “我不但要你们认识,我还要你们把后背交给对方!我不管你们以前是干什么的,上了寨墙,你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身边的人打瞌睡了,你得把他拍醒!他被人从后面摸上来了,你得替他挡刀!” 张山和马钢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复杂的情绪。 深夜,寒风呼啸。 张山带着他的“混编小队”走在寨墙上。 两个老村民,两个前山贼。 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突然,前山贼脚下一滑,差点摔下寨墙。 离他最近的,不是另一个前山贼,而是张山! 张山想都没想,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硬生生把他拽了回来。 “他娘的!看路!想死也别拉着老子垫背!” 张山骂了一句,但手上的力道却没松。 那个前山贼惊魂未定,看着张山粗壮的手臂,半天,才憋出一句:“谢……谢谢张哥……” 张山“哼”了一声,松开手,继续往前走。 但他心里,却有什么东西,悄悄融化了一点。 或许,夏娃子说得对。 上了战场,能把后背交给你的,就是兄弟。 管他娘的以前是干啥的。 …… 猛虎寨被连根拔起的消息,一天之内就飞遍了清凉县周边的十里八乡。 “听说了吗?猛虎寨,那个杀千刀的寨子,被人给平了!” “真的假的?谁这么大本事?” “据说是新来的一伙好汉,叫什么……黑风寨!把猛虎寨上上下下杀了个干净,连寨主吴猛的脑袋都挂在寨门口示众了!” 周边的村镇都炸开了锅。 有胆子大的,偷偷跑到猛虎寨旧址一看。 只见遍地狼藉,血迹斑斑。 这下,再没人怀疑了。 压在众人头上好几年的大山,就这么被人搬走了! 一时间,欢呼声在各个村子里此起彼伏,比过年还热闹。 …… 第二天一大早,青石村口就变得人声鼎沸。 隔壁王家村的村长,带着几个村民,挑着两担自家酿的米酒,满脸堆笑地找了过来。 “夏小哥!夏英雄!大恩不言谢啊!这是我们村的一点心意,您可千万要收下!” 夏楚刚组织人手开垦荒地,就被人给围住了。 紧接着,李家庄、赵家屯的人也来了,送鸡的送鸡,送布的送布。 青石村口堆满了各种礼物。 夏楚看着这些淳朴的村民,心里有了计较。 把各村的代表请进议事堂,命人上了热茶。 “各位乡亲,大家的心意我领了。但这些东西,我们不能收。” 议事堂内,刚刚还因为结盟而热血上头的几个村长。 此刻都因为夏楚的拒绝而愣住了,面面相觑。 王家村长端着酒坛,脸上有些挂不住,急切地说道。 “夏小哥儿,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是真心实意地感谢您!您替我们除了猛虎寨这个大害,我们无以为报,这点东西您要是再不收,我们……我们这心里过意不去啊!” “是啊是啊!” 其余几个村长也纷纷附和。 夏楚双手虚按,示意大家安静。 “各位叔伯的心意,夏楚心领了,也记在心里。但大家想过没有,猛虎寨是没了,可天灾还在,这地里的收成,眼看着就指望不上了。我若收了大家的鸡和酒,今天青石村能吃顿好的,可明天呢?王家村、李家庄的乡亲们,又能撑多久?” :“我提议结盟,不是为了收大家的礼物,而是想让大家都能活下去!一根筷子轻轻就能折断,但一把筷子,想掰断就难了。只有大家伙儿都挺直了腰杆,咱们这个联防才有意义!” 马钢,把咱们给各位乡亲准备的‘回礼’,拉上来!” 马钢响亮地应了一声,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很快,几辆大车被推到了议事堂门口。 当车上的油布被揭开时,所有村长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没有鸡鸭鱼肉,没有绫罗绸缎。 最前面的车上,是一袋袋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粮食,虽然算不上顶好的白米。 但也是实打实的救命粮! 中间的车上,是一块块青白色的盐巴,在这年头,这玩意儿可比金子还精贵! 而最后一辆车上,更是让他们挪不开眼那是一堆刚刚锻造出来,还带着火气和铁腥味的农具! 这些东西,全都是从猛虎寨的仓库里缴获。 又经过老王铁匠和学徒们日夜赶工改造出来的。 王家村长等人彻底傻眼了。 他们送来的是几只鸡、几坛酒,表达的是一份感激。 而夏楚回赠的,却是粮食、是盐巴、是能让他们在灾年里活下去的根本! “夏……夏小哥儿……这……这万万使不得啊!你们村子人口暴增,正是缺粮的时候,我们怎么能拿你们的救命粮!” “王村长此言差矣。我需要的不是盟友的感谢,我需要的是一个能扛着锄头下地,也能在危急时刻拿起长矛上墙的盟友!你们的村子要是饿倒了,我们的联盟就是个空壳子!这些东西,你们必须收下!” 第四十二章 清凉县的剿匪安靖费 “拿着它,回去开垦荒地,组织人手!只有我们每个人都变得更强,我们才能真正地自己保护自己!” 这哪里是个杀伐果断的少年英雄? 这分明是个心怀天下、有着大智慧的领袖! 王家村长紧紧握着手里的锄头,那冰冷的铁器此刻却烫得他手心发热。 重重地一点头,对着夏楚深深一躬。 “王村长。猛虎寨是没了,但谁能保证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猛虎寨冒出来?官府靠得住吗?” 夏楚问得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 是啊,官府?要是指望得上,他们也不至于被山贼欺负这么多年。 夏楚扫视一圈,继续说。 “一家一户的力量,太小了。风一吹就倒。但如果我们拧成一股绳呢?” “我提议,我们周边的村子,结成一个联防。一家有难,八方支援!互通有无,共享情报!今天我青石村有麻烦,各位拉兄弟一把;明天王家村要是碰上事,我夏楚,带着所有弟兄第一个到!” “咱们自己保护自己!大家觉得怎么样?” 这番话,说得几个村长热血沸腾,当场就有人拍了桌子。 “干了!夏小哥儿说得对!与其指望那些当官的,不如靠自己!” “没错!我们早就受够了!我李家庄加入!” …… 计划的第一步,顺利得超乎想象。 但新的问题,接踵而至。 猛虎寨的覆灭,让青石村成了远近闻名的“安全区”。 大量的流民拖家带口,从四面八方涌来。 短短半个月,青石村的人口从一百多,暴增到了三百多。 吃饭的嘴多了,粮食消耗的速度快得吓人。 马钢找到夏楚,愁眉苦脸。 “首领,粮仓里的粮食……最多再撑一个月了。” 夏楚眉头紧锁。 立刻组织新来的流民和村民一起,在村外开垦荒地。 但问题又来了,地是开出来了,可天上不下雨,地里干得裂开了缝。 老王铁匠带着学徒,没日没夜地敲打,还真让他捣鼓出了一台简易的水车。 可村边那条小河,是季节河,现在这光景,河床都快见底了。 水车杵在那儿,跟个摆设一样。 “秋收前要是再没粮,咱们都得喝西北风去!” 村民们的担忧,像乌云一样笼罩在青石村上空。 …… 与青石村这边的众志成城截然相反,清凉县的县衙后堂,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脑满肠肥的县令刘大人,将一杯上好的龙井茶“啪”地一声摔在地上。 “废物!败事有余的废物!老子在猛虎寨投入了那么多!说被灭了就被灭了?还把老子的财路给断了!真是岂有此理!” “大人息怒。这猛虎寨这一被灭,每季度孝敬您的那二百两‘山货钱’,的确是打了水漂。如今县里的各项开销只增不减,这亏空……” “本官的亏空,谁来补?难道要本官自己掏腰包不成?!” 冯师爷眼珠一转,脸上露出一丝阴险的笑容,凑上前去,压低了声音说道。 “大人,下官倒有一计。” “大人您想,猛虎寨没了,最高兴的是谁?自然是那些乡野村夫。他们往年要被山贼劫掠,如今这笔开销省下了,手里定然宽裕了不少。” “你的意思是……” “正是!剿匪乃是朝廷大事,如今匪患被平,咱们县里总不能毫无表示吧?这维护地方安靖,防止匪患再起,总是需要银钱的。咱们可以效仿朝廷旧例,加征一笔‘剿匪安靖费’!” “此计一出,名正言顺!一来,是为民除害后的必要之举,谁也说不出个不字;二来,正好可以把吴猛那边的亏空给补上,甚至还能多捞一笔!此乃一举两得之妙计啊,大人!” 刘县令听完,脸上的怒气一扫而空。 猛拍大腿,放声大笑起来。 “妙!妙啊!冯师爷,你真是本官的子房!就这么办!” 站起身,意气风发地一挥手。 “立刻给下面各乡各村发文!就说本官体恤民情,为保地方长治久安,特设‘安靖费’,按人头缴纳!告诉他们,谁要是敢拖欠不交,就是心中有鬼,同情乱匪!本官第一个就要办他个通匪之罪!” 笑声在华丽的后堂中回荡。 足以让刚刚看到曙光的村民们再次陷入绝望的公文。 即将从这县衙之中,飞向四乡八里。 …… 公文下发到清凉县各村庄的当天夜里,青石村的议事堂,灯火通明。 周边五个村子的村长。 代表全都到齐了,一个个面色凝重。 “这官府比山贼还黑心!” “交了赋税,我们村里的人就得饿死!” “这可怎么办啊!” 夏采看着乱成一团的众人,猛地一拍桌子! “吵什么!” 整个议事堂瞬间安静下来。 夏楚站起身,目光如刀。 “路,只有两条。” “一条,是乖乖交税,然后等着秋收前断粮,活活饿死。” “另一条……官府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就自己找活路!” “夏小哥儿,这……这是要造反啊?” “王村长,你告诉我,是活活饿死算逑,还是跟他们拼一把,博条活路算逑?” 一句话,问得王村长哑口无言。 是啊,横竖都是死,为什么不拼一把? “我干了!夏小哥儿当盟主!我们都听你的!” “对!推举夏小哥儿当盟主!” “共抗外敌!共享粮食!” 在生存的巨大压力下,“联村同盟”正式成立。 各村把仅剩的粮食凑到一起,由夏楚统一调配。 总算暂时缓解了燃眉之急。 在县衙的加税公文如雪片般飞向各村的同时,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骡车。 正不紧不慢地行驶在通往青石村方向的土路上。 车内,清凉县总捕头李奎山闭目养神。 身边只跟了两个最心腹的便衣差役,此行,他有两个目的,一为公,二为私。 为公,自然是替县尊刘大人来办那件腌臜事。 刘大人从开始就把苏家的那对姐妹花,安排嫁给夏楚那个废物。 本来是让自己弟弟的赌坊弟弟,带着姓夏的小子去玩… 用点合法的手段把那对姐妹弄到手。谁承想那个姓夏的小子突然改邪归正了! 还了债不说,自己家弟弟李高明还不知所踪了。 恰逢要加税,刘大人便想出了一个“恩威并施”的毒计。 第四十三章 县令是奔着荷花和莲花来的 李奎山这次来就是当个说客的,许诺只要苏家姐妹愿意给县尊大人当小妾。 青石村便可免除那笔要命的“安靖费”。 而为私……李奎山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李高明,已经失踪快一个月了。 最后一次有人见他,就是往青石村这边来了。 李奎山此来,也是想顺藤摸瓜,探查一下弟弟的下落。 “头儿,前面就是青石村地界了。” 李奎山睁开眼目光投向窗外。 只一眼,他就不禁瞳孔一缩。 记忆中那个破败的村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戒备森严的营寨! 村口立起了高高的木制哨塔,手持长矛的精壮汉子警惕地来回巡视。 村子外围,甚至挖出了半人多深的壕沟,尖锐的木桩密密麻麻,寒光闪闪。 更让人心惊的是,村外的空地上,上百号人正排着队列。 在张山的喝骂声中练习,竟有几分军营的肃杀之气。 “这……这还是个村子吗?” 李奎山没有说话。 当了半辈子捕头,见过的悍匪也不少,但从未见过哪个村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组织起如此规模和气势的武装力量! 难怪猛虎寨会栽得这么彻底! 骡车在村口被拦了下来。 “站住!什么人?” 哨塔上的汉子大声喝问。 李奎山走下车,亮出了自己腰间的捕头令牌,沉声道。 “清凉县捕头李奎山,有要事求见村中主事之人。” 很快,张山和马钢一同走出来。 毕竟夏楚名义上还是个逃犯,还活着的事儿不宜张扬。 看到李奎山的一瞬间,夏楚心中便是一凛。 “原来是李捕头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李某此来,是奉县尊大人之命,有一桩天大的好事,想与贵村商议。” 议事堂内,分宾主落座。 荷花与莲花姐妹俩端上茶水。 李奎山的目光在姐妹二人身上一扫而过,心中暗赞。 果然是人间绝色,难怪刘大人那个老色鬼会动心。 呷了口茶,开门见山。 “想必贵村也已收到县衙的公文。这‘安靖费’,事关全县安危,本是人人都需缴纳的。但县尊大人体恤贵村剿匪有功,又听闻夏家两个新妇丧偶,贤良淑德,心中甚是喜爱……” “……县尊大人说了,只要荷花、莲花两位姑娘愿意入府,侍奉左右,他老人家一高兴,这青石村的‘安靖费’,就一笔勾销了!不知夏小哥儿,意下如何?” 话音刚落,整个议事堂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马钢猛地拍案而起,怒目圆睁。 “你他娘的说什么?!拿俺们村的姐妹去换免税?亏你们想得出来!” 荷花和莲花的脸蛋瞬间涨得通红,既是羞,也是怒。 莲花性格泼辣,当即就想上前理论,被张山一把拉住。 张山抬手示意马钢稍安勿躁,看着李奎山,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 “李捕头,我敬你是官,才请你喝这杯茶。县尊大人是喜欢我夏兄弟的孀妇,还是喜欢拿村民的血汗钱去填他自己的亏空,你我心知肚明。” “我青石村的粮食,是自己种的,不是天上掉的;我青石村的姐妹,是我们的家人,不是可以拿来交易的货物!” “这税,我们不认!这人,我们更不会交!请回吧!” 李奎山的脸色沉了下来。 预料到会受阻,但没想到对方拒绝得如此干脆,连一丝回旋的余地都不留。 就在这时,目光无意中扫过站在马钢身后的一个汉子。 那汉子腰间系着一根皮带,皮带上挂着一个物件,在光线下闪过一丝银光。 死死地盯住了那个东西,那是一个造型独特的狼头银扣! 是他去年亲手送给自己弟弟李高明的生辰礼物,独一无二! 身上的官威和煞气,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那是什么?!你腰间的那个银扣,从何而来?!” “这……这是……是从山贼尸体上扒下来的战利品……” 战利品…… 李奎山的大脑嗡的一声,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的弟弟,李高明,死了! 就死在了这个村子手里! 尸体还被当成山贼一样,扒了个精光! “我再问一件事……我的弟弟,李高明,前些日子曾来过此地……你们,可见过他?” “李捕头说笑了。我们剿的是猛虎寨的山贼,杀的也是恶贯满盈的匪寇,至于令弟……我们从未见过。” “好……好一个从未见过!” 李奎山怒极反笑,他深深地看了张山一眼。、 又扫过堂内众人。 今天在这里,他什么也做不了。 “青石村!你们好样的!”李奎山收敛起所有情绪,声音却嘶哑而阴沉,“县尊大人的话,我已经带到。至于我弟弟的下落……我李奎山,自己会查清楚的!” 说完,他拂袖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看着李奎山远去的背影,议事堂内一片死寂。 …… 李奎山回到清凉县,冲进县衙后堂。 “大人!大人!出大事了!”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砰砰作响。 县令刘大人正搂着新纳的小妾,听着曲儿,被这一下惊得手里的酒杯都差点掉了。 “混账东西!没规矩!” “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的?天塌下来了?” 李奎山抬起头,满脸都是泪水。 “大人!青石村……青石村反了!他们不仅公然抗税,还……还勾结山贼,残害官府的人!” “我弟弟……我弟弟李高明,就是去村里催缴‘安靖费’,想替大人分忧,结果……结果就再也没回来!” “我今天去,话还没说两句,就被他们轰了出来!我还看到……看到一个村民,腰上挂着我弟弟的狼头银扣!那是贼人扒下来的!我弟弟他……他凶多吉少了啊,大人!” 他这番话,七分真,三分假,把自己弟弟的死扣在了“执行公务”的帽子上。 把青石村直接打成了勾结山匪、谋害朝廷命官家属的乱党。 “安靖费”收不上来,本就憋着一肚子火。 这笔钱可是孝敬上面,还有填补自己亏空的关键。 李奎山给了他一个完美的借口。 根本不在乎李高明是死是活,是好是坏。 县令在乎的是自己的面子和钱袋子。 “岂有此理!一群泥腿子,也敢翻天了?!” 第四十四章 人是不可能交的 “本官命你,即刻点齐县内五十名县兵,再去王家、赵家那里,把他们的护院家丁都给本官调来!凑足百人!” “三日之后,给本官踏平青石村!” “本官要让全县的人都看看,跟朝廷作对,是个什么下场!” 李奎山重重磕头,眼底深处,是复仇的快意。 弟弟,你看好了。 哥,给你报仇! ……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 青石村的夜晚,静谧得有些反常。 夏楚站在村口的哨塔上,眉头紧锁。 李奎山走的时候那眼神,看得分明。这事,绝对没完。 就在这时,远处的小路上,有人鬼鬼祟祟地摸了过来。 是村里安排的暗哨。 “夏哥!夏哥!” 暗哨连滚带爬地跑上哨塔,手里死死攥着一封信。 “王家村的人,拼死送出来的!” 夏楚一把抢过信,借着火把的光亮迅速拆开。 信上的字迹潦草而急促。 “刘县令以‘勾结匪患,公然抗法’为名,调集五十县兵,联合王家等豪绅护院三十余人,由李奎山统领,号称百人大军,三日后……不,就是明天!明天一早,就要来‘清剿’我们青石村!” 夏楚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道惊雷。 妈的,玩这么大? 剿匪? 这他娘的根本就是要灭村! 凄厉而急促的钟声划破了青石村的夜空,将所有村民从睡梦中惊醒。 议事堂里,火把通明,人头攒动。 夏楚站在最前面,将信上的内容一字不差地念了出来。 每念一个字,村民们的脸色就白一分。 “百……百人大军?” “那可是官兵啊!穿着盔甲,拿着官刀的!” “完了……这下全完了……” 人群中,刚逃难来不久的流民,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声音里带着哭腔。 “怎么会这样……我们好不容易才有个安身的地方……” “都怪你们!都怪你们!” 一有瘦削的男人指着马钢,又指了指人群后面的荷花和莲花。 “要不是你们不肯交人,不肯交税,怎么会惹来官兵!” “现在好了!大家都要跟着你们一起死!” “是啊!要不……要不就把他们交出去吧?” “县太爷要的,不就是那两个女人和凶手吗?我们把人交出去,兴许……兴许还能保住村子!” 这话一出,荷花和莲花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惨白如纸。 马钢更是气得浑身发抖,眼睛都红了。 “王八蛋!你说什么?!” 他一步就要冲上去,却被张山死死拉住。 夏楚一声爆喝,声如洪钟,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目光扫过那个提议的男人,又看看所有面露动摇的村民。 “交人?你们是不是觉得,只要我们跪下来,像狗一样把自己的家人交出去,官老爷们就会大发慈悲,放我们一马?” “我告诉你们,做梦!” “今天他们能为了‘安靖费’要荷花和莲花,明天就能为了他们的‘快活钱’要你们的女儿!后天就能为了他们的‘军粮’,抢走我们最后一粒米!” “妥协?!妥协换不来和平!只会让他们觉得我们好欺负!” “今天我们交出荷花,明天就得交出莲花,后天就轮到你!轮到他!轮到我们每一个人!” “我们青石村的规矩是什么?是我夏楚带你们活下来时立下的规矩!” 夏楚一步步走下台阶。 走到那些动摇的村民面前,眼神锐利如刀。 “我们的粮食,自己种!我们的家园,自己建!我们的家人,自己保护!” “谁敢动我们的人,我们就干他娘的!” “官兵又怎么样?他们是人,我们也是人!他们有刀,我们也有!” “想活命的,就拿起你们的武器,跟我一起干!” “想跪着死的,现在就滚出议事堂,滚出青石村!我夏楚,绝不留一个软骨头!” 一番话,掷地有声,热血沸腾! 那些原本被恐惧支配的村民,眼神渐渐变了。 是啊…… 逃到哪里去? 这个世道,哪里还有安生的地方? 在这里,他们至少还能吃饱饭,至少还被当人看! 与其跪着被一个个宰掉,不如站起来。 拼他娘的一个朗朗乾坤! “夏哥!我们跟你干!” 马钢第一个吼了出来,举起了手里的斧头。 “对!跟他们拼了!” “大不了一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一时间,群情激奋,杀气冲天! 议事堂里,再也没有一丝恐惧,只剩下同仇敌忾的决绝! 最难的一关,过去了。 夏楚双臂一压,声浪渐息。 扫视着一张张亢奋的脸,光有一腔热血,屁用没有。 那是去送死。 “都他娘的冷静点!” “吼得再大声,也捅不死一个官兵!张山!” 张山一步出列,身板挺得笔直。 “给你三十个最能打的汉子,去村口那条窄道,给我筑第一道防线!” “记住,你们的任务不是杀敌,是拖!是耗!是用命给后面的人争取时间!让他们每前进一步,都得给咱们留下几具尸体!” 张山重重点头,没有一丝犹豫,转身就开始点人。 夏楚的目光又转向马钢。 “马钢!” “夏哥,俺在!” 马钢拍着胸脯,他手下那十几个前山匪也跟着挺直了腰杆。 匪气未脱,但眼神里全是战意。 “你和你的人,箭法怎么样?”。 “夏小哥,你这不是瞧不起人吗?咱们在山上混饭吃,要是没点百步穿杨的本事,早喂狼了!不说别的,五十步内,指哪打哪!” “你带上你的人,再挑十五个村里射得最准的猎户,上山道两边的坡!!” “得嘞!您就瞧好吧!” 马钢兴奋地一搓手。 接着,夏楚有条不紊地分派任务。 修补加固陷阱、准备滚石檑木、安排妇女老人转移到最安全的地窖。 组织后勤运送武器和水…… 原本一盘散沙、只凭血气之勇的村民,被他三言两语。 迅速捏合成了一台结构分明、即将开始运转的战争机器。 最后,夏楚看向剩下的人,包括他自己。 “我带二十人,作为第二道防线,也是机动队!哪里告急,我们就去哪里!” “咱们,就是那块哪里漏水补哪里的砖!” “都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 震天的吼声再次响起。 众人领命,议事堂的人瞬间走空了大半,整个青石村都动了起来。 像一个被捅了的巨大蜂巢,紧张,却有序。 马钢领了任务,正要走,却又犹豫着凑了回来。 把夏楚拉到一旁,神神秘秘的。 “夏哥,俺……俺还有个宝贝,兴许能派上大用场。” 第四十五章 李奎山的复仇 马钢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几封已经泛黄发脆的信件。 信纸上,一股陈年的霉味扑面而来。 夏楚接过,展开第一封。 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就猛地收缩。 那熟悉的官印和签名,赫然是清河县县令刘德! 而信里的内容,更是让他心头狂跳。 全是刘县令与前猛虎寨大当家之间,关于销赃分成的龌龊交易! 时间、地点、数量,记得一清二楚! 这他娘的……是实锤啊! 夏楚抬头,看着一脸忐忑的马钢。 马钢尴尬地挠挠头;“俺……俺当初就是给大当家跑腿的,顺手藏了几封……想着万一哪天能用上……” 他也没想到,这玩意儿能在这时候,变成一颗足以炸翻天的重磅炸弹! 夏楚没说话,只是用力拍了拍马钢的肩膀,那力道,捏得马钢生疼。 这一下,他彻底把自己的命,和夏楚、和整个青石村绑在了一起。 夏楚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冰冷的笑容。 “宝贝?马钢,你这哪是宝贝啊……” “你这是给刘县令送来的催命符!” “去!把咱们上次砍下的猛虎寨那几个头头的脑袋,都给我从石灰池里捞出来!” “夏哥,捞……捞那玩意儿干啥?怪瘆人的……” 夏楚冷笑一声。 “瘆人?老子就是要瘆死他们!” “把脑袋给我挂在村口最高的木杆上!再找几个识字的,把这几封信的内容,给我抄几十份,用木板钉在旁边!” “我要让所有来的官兵都睁大狗眼看清楚!” “他们要效忠的县太爷,是个什么货色!” “我要让他们知道,我们青石村,连官匪勾结的猛虎寨都敢杀!杀他们这群给他当狗的兵,又算得了什么!” “我要让他们在动手之前,先掂量掂量,给一个通匪的贪官卖命,到底值不值得!” 这计策一出,旁边的人都听得背脊发凉。 太狠了! 这简直是把刘县令的脸皮扒下来,挂在城门上,再用鞭子反复抽打啊! 这招,太诛心了! …… 隔天,讨伐青石村的人马赶到。 官军黑压压一片,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为首捕头李奎山,骑在马上,身披铁甲。 目光越过简陋的鹿角和拒马,落在那几颗悬挂在高杆上。 已经开始腐烂发臭的人头上。 旁边的木板上,用墨汁粗暴写就的大字,更是刺眼。 “官匪勾结,天理难容!” “李捕头,这……这帮泥腿子也太嚣张了!简直是把刘县令的脸按在地上摩擦啊!” 李奎山面无表情。 自己是来给弟弟报仇的,根本就不在意县尊那些破事。 催马上前几步,运足了气,声如洪钟。 “里面的人听着!” “尔等聚众作乱,对抗朝廷,已是死罪!但刘县令仁慈,念你们受山匪蒙蔽,愿给你们一个机会!” “现在,放下武器,打开寨门!交出首恶夏楚!可免一死!” 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寨墙上,夏楚的身影出现,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李捕头,别扯这些没用的了。” “你嘴里的刘县令,是个什么货色,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我们杀了猛虎寨,是为民除害!你们倒好,不分青红皂白,跑来给贪官当狗!” “要我们投降?可以啊。” “你先把刘德那狗官的脑袋砍下来,送过来!我夏楚,立马开门!” 李奎山身后的捕快气得脸都绿了,就要破口大骂。 却被李奎山抬手制止了他。 盯着夏楚,眼神冰冷。 “夏楚,是你,你居然还活着?我就知道牢头那个老鬼在骗我!我弟弟李高明失踪与你脱不开干系吧。” “传我军令!攻!” 战鼓擂动,数百名官兵举着盾牌,握着腰刀,呐喊着朝山道冲了过来! 夏楚眼中战意升腾,猛地一挥手。 “给老子打!” 山道狭窄,官兵们挤成一团,争先恐后地往前涌。 跑在最前面的一个刀盾手,只觉得脚下一空! 整个人掉进了一个被杂草掩盖的壕沟里! 身体被底部削尖的竹签瞬间贯穿! 紧接着,掉下去的官兵如下饺子一般,惨叫声此起彼伏! 后面的官兵吓得想停,可后面的人却推着他们往前冲。 场面顿时乱成一锅粥。 “放箭!” 马钢在山坡上发出嘶吼! 箭矢如雨,从两侧的山坡上倾泻而下! 那些官兵举着盾牌,却防不住来自侧上方的攒射,一个个中箭倒地,哀嚎不止。 “盾兵!顶住!弓箭手还击!” 官军的副将挥舞着钢刀,声嘶力竭地指挥。 可山坡上的村民有树木掩护,官军的箭射上去,大半都钉在了树干上。 “给老子滚下去!” 张山带着一队最壮实的村民,顶着木盾,将磨盘大的滚石奋力推下山坡! 巨石裹挟着万钧之势,冲入官军阵中,瞬间碾出一条血路! 骨骼碎裂的声音,夹杂着绝望的惨叫。 让后续的官兵肝胆俱裂! “妈的!这哪是泥腿子!” 个官兵心态崩了,扔下武器扭头就跑。 “稳住!都给老子稳住!” 就在这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从天而降! 滚烫的“金汁”,被村民们从墙头上泼洒下来! 被淋到的官兵,瞬间发出杀猪般的惨嚎,烫得满地打滚。 那股味道,更是熏得人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这波攻击,伤害性、侮辱性兼备! 彻底击溃了官军的士气。 “撤!快撤!” 前锋部队丢盔弃甲,连滚带爬地退了回去。 在山道上留下了十多具尸体。 青石村的寨墙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李奎山在远处用看着这一切,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将军,这帮刁民,陷阱歹毒,占据地利,强攻恐怕……” “一群蠢货,以为这样就能赢?” “他一个小小的村子,能有多少箭矢?有多少滚石?” “传令下去,安营扎寨!围而不攻!” “另外,派一队人,去上游,把那条引水的小河,给老子断了!” “我倒要看看,他们不喝水,能撑几天!” 战斗的胜利,并没能让夏楚放松下来。 清点完物资,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箭矢,消耗了近一半。 滚石,也用得七七八八了。 最大的问题,是水。 第二天一早,就有村民慌慌张张地跑来报告。 “夏哥!不好了!溪水……溪水断了!” 第四十六章 水源争夺战 断水第三日。 烈日悬空,毒辣的阳光炙烤着青石村的每一寸土地。 寨子里,死气沉沉。 村民们有气无力地靠在墙角。 伤员营地里,更是传出阵阵痛苦的呻吟。 没有水清洗伤口,好几个人的伤处已经开始流脓发臭,高烧不退。 士气,已经跌到了冰点。 再这样下去,不用官军攻打,村子里自然会溃散。 夏楚巡视着寨子,心头沉重如铁。 拐过一个角落,脚步猛地一顿。 平日里还算壮实的汉子,正鬼鬼祟祟地趴在之前泼洒“金汁”的墙角。 用一个破碗,小心翼翼地从浸润了污秽的土里,撇取那一点点浑浊的液体。 那股恶臭,哪怕隔着几步远,都熏得人想吐。 汉子没发现夏楚,端着那碗散发着恶臭的“水”,颤抖着送到嘴边。 夏楚的瞳孔猛地一缩! “住手!”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 那汉子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破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看到夏楚,脸上血色尽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夏小哥!我受不了了!我喉咙快烧着了!我不想死啊!” “呜呜呜……让我喝一口,就一口……” 夏楚看着他那绝望的样子,再看看周围那些投来麻木目光的村民。 不能再等了,再等,人心就散了! “都给老子听着!” “想活命的,还有力气拿刀的,都他娘的到寨子中央集合!” “老子带你们去抢水喝!” …… 寨子中央的空地上,稀稀拉拉地站着百十来号人。 这是整个青石村最后的有生力量。 大多数人都嘴唇干裂,被饥渴折磨得摇摇欲坠。 但当夏楚的眼睛扫过他们时,每个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由夏楚点燃的战意,是他们的希望。 夏楚直接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在尘土飞扬的地面上画了一个简陋的草图。 一个代表青石村的圆圈,一条被截断的线代表小溪。 还有一个代表官军大营的方块。 “大家看这里。李奎山以为断了我们的水,就能把我们困死在这里。他以为我们会坐以待毙,等着他来收尸。他想错了!” “与其在这里渴死、病死,不如跟着我冲出去,杀出一条活路!他们断我们的水,我们就去喝他们的!不仅要喝,还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夏哥!我们听你的!你说怎么干!” 张山吼道,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全是战意。 “对!跟他们拼了!” “好!”夏-楚重重一点头,开始下达具体的部署,他的思路清晰得可怕,完全不像一个被逼入绝境的人。 “今晚,三更天,我们主动出击!” “此次行动,我们分为三队!” “第一队,佯攻队!由张山带队,挑选二十个嗓门大、跑得快的兄弟。你们的任务不是杀人,是闹事!” “带着人,从村子西侧的密林悄悄摸出去,绕到官军大营的南门。那里地势最开阔,他们防守也最严密。三更一到,你们就给老子可劲儿地闹!怎么热闹怎么来!记住,只许放箭骚扰,不许近身肉搏!!” “第二队,主攻队!也是我们的抢水队!由我亲自带队!” “马钢,还有所有会水的、身手最好的兄弟,都跟我走!当南门喊杀声起,李奎山的大部分兵力必定会被吸引过去。我们,就趁着这个空档,从北侧的悬崖边上,用绳索摸下去!” “记住,我们的目标,不是去跟他们死磕,也不是费力去疏通被堵死的河道!那是蠢人干的活!我们的目标,是李奎山大营里,他们自己储水的水缸、水囊和水车!把他们喝的水,全部给老子抢回来!” “第三队,接应队!你们负责准备好村里所有的木桶、水缸、皮囊……任何能装水的东西!在北侧寨墙下等着。主攻队一旦得手,会用最快的速度把水运回来,你们要第一时间接应,运回地窖储藏!” “好!现在,都去准备!磨快你们的刀,备好你们的绳索!饿着肚子的,把最后那点干粮吃了,我们今晚,要去官军大营里……喝个痛快!” …… 一切都如夏楚所料。 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 整个官军大营,就像一个被捅了的马蜂窝,无数火把和人影,潮水般涌向南门。 “夏哥!真有你的!” 马钢压低声音,语气里全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帮兄弟,每个人眼里都闪烁着同样的光芒。 他们成功了! 真的摸进来了! 眼前,一排排巨大的木桶整齐地码放着,旁边还有几辆装满了水囊的独轮车。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甜水汽。 对于这些渴了好几天的人来说,这味道,比他娘的任何山珍海味都要诱人! 几个村民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 夏楚的目光却异常冷静,只是扫了一眼那些水。 眼神没有半分停留,直接打了个手势。 队员们立刻扑向各自的目标。 两个黑影无声地贴近了打瞌睡的守卫,一手捂嘴。 一手用短刀干净利落地从脖颈划过。 连一声闷哼都没发出来,两条人命就交代了。 其余的人则扑向那些水桶和水车,开始手忙脚乱地搬运。 “轻点!都他娘的给老子轻点!” “别光顾着搬桶!把他们的水囊、葫芦,所有能带走的小件,全都给老"子"搜刮干净!” 自己则没有动手搬水,目光扫视着辎重区每一个阴暗的角落。 脑子在飞速运转。 李奎山不是傻子。 这么大的动静,他不可能一点都不起疑心。 声东击西? 这计策太老套了。 如果连这个都看不出来,那他早就该回家种地了。 所以,李奎山肯定会派人来查! 时间不多了! “马钢!让两个人去那边的草料堆后面盯着!有任何动静,学两声猫头鹰叫!” 夏楚的命令又快又急。 马钢立刻点了两个人,猫着腰钻进了黑暗里。 就在这时,负责搬运水囊的村民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操!什么玩意儿?” 第四十七章 清凉县贪腐账本 借着远处火光,踢了踢脚下的东西。 是一个半开的木箱,看起来像是装军粮的,但入手却沉甸甸的。 好奇地用手扒拉了一下,箱子里的东西哗啦一声散了出来。 不是粮食。 而是一本本码放整齐的册子! “夏哥!你看这是啥?” 那村民捡起一本,递了过来。 夏楚接过来,只瞥了一眼封面,瞳孔就猛地一缩! 《青州军械出入库私账》? 卧槽! 飞快地翻开几页,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但他依然能看懂。 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 夏楚的心脏“砰砰”狂跳起来。 老天爷,这波属实是开了眼了! 本来只是想抢点水,结果一不小心摸到了清凉县的老底! 这玩意儿,可比那几车水金贵多了! “别他妈搬了!” “把这几箱东西,全部给老子搬走!快!” “啊?夏哥,这……这不是水啊……” 一个村民愣住了,这破册子有啥用?能解渴吗? “别废话!老子说搬就搬!这东西,比水重要一万倍!” “它能让李奎山死!让他死,我们才能活!” 村民们虽然不明白,但出于对夏楚的绝对信任,还是立刻放弃了笨重的水桶。 七手八脚地去抬那几口箱子。 就在这时—— 草料堆的方向,传来了两声急促而怪异的猫头鹰叫声! 来了! 夏楚的神经瞬间绷紧! 几乎是同一时间,十几道黑影,从营帐的阴影中窜了出来,悄无声息地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李捕头猜得没错。 南门果然是佯攻。 这些泥腿子的目标,还真是辎重营。 不过…… 他们不抢水,不抢粮,抢几箱子文书干什么? 想拿去当柴烧吗? 真是蠢得可笑。 信息差,在此刻形成了致命的错位。 夏楚却在看到对方眼神的那一刻,瞬间明白了所有! 对方还不知道这箱子里是什么! 机会! “马钢!” “带人,抬着箱子,从北面原路撤!快!” “那你呢,夏哥?!” 马钢急了,眼睛都红了。 “老子给你们断后!” 夏楚一把抢过旁边一个兄弟手里的火把。 看了一眼不远处堆积如山的粮草帐篷。 “想玩?老子今天就陪你们玩个大的!” “兄弟们,给他们来个“素质三连”!” 话音未落,已经将手中的火把,掷向了最近的一个粮草大帐! 干燥的茅草和帆布瞬间被点燃,火苗子“噌”地一下窜起几米高! “卧槽!干了!” 剩下的几个村民也纷纷有样学样,将手里的火把、油囊,一股脑地全扔进了粮草堆! 大火,瞬间燎原! 整个辎重区,顷刻间化作一片火海! “疯子!你们这群疯子!” 带队的捕快预想过交战,预想过虐杀。 但他妈的没预想过这帮人上来就直接掀桌子,连打都不打,直接放火烧营! 烧了军粮,捕头固然有罪,自己这些人,也绝对脱不了干系! “救火!快救火!” 抓几个毛贼是小事,粮草被焚可是天大的事! 官军亲卫们瞬间乱了阵脚,一部分人冲向大火。 试图扑救,另一部分人则犹豫着要不要追击。 混乱,给了夏楚他们绝佳的机会。 夏楚一脚踹在马钢屁股上。 “别他娘的婆婆妈妈!带着东西活着回去,老子就算死在这儿也值了!” “孙子们!来追你爷爷啊!” 马钢双眼含泪,牙关紧咬,他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 他怒吼一声,扛起一口最沉的箱子,带头冲向了北侧的悬崖。 身后,是冲天的火光和震天的厮杀声。 不知道夏哥能不能活下来。 必须把这些“比水还重要一万倍”的东西,安全带回村子! 夏楚带着剩下几个兄弟,浑身烟火气,像一群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头扎进了通往山泉的密林。 身后,是烧红了半边天的辎重营,是官军乱成一锅粥的怒骂和惨叫。 爽! 但还不够! 必须搞到水! “快!再快点!” 夏楚低吼,肺部火辣辣地疼。 这具身体的底子还是太弱,刚才一番冲杀加狂奔。 已经快到极限。 就在他们冲出林子,看到那股在月光下泛着清辉的山泉时。 所有人都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山泉边,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不是溃散的亲卫,而是另一波装备更精良的捕快! 为首一人,身材魁梧,看着火光冲天的方向。 当他转过头,看到从林中冲出的夏楚时,那双眼睛先是瞪大。瞳孔剧烈收缩。 “夏楚!” 李奎山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 “你他妈的果然还活着!牢头真的是在糊弄老子!就知道你小子是逃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李奎山根本不给夏楚任何喘息的机会,大刀一挥。 “给我上!宰了他!赏银百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捕快们嗷嗷叫着,挥舞着腰刀,如同一道黑色的潮水,瞬间涌了上来! “我去年买了个表!” 夏楚暗骂一句,这运气也是没谁了,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结阵!守住!” 夏楚大吼,反手抽出从一个倒霉蛋身上缴获的长刀。 迎着刀光就冲了上去。 夏楚不想打。 自己带来的人已经到了极限,又累又渴,根本撑不了多久。 长刀与一把腰刀狠狠撞在一起,火星四溅。 夏楚虎口发麻,借力一个侧身,躲开另一侧刺来的长枪,同时嘴里也没闲着。 “李奎山!你我之间的恩怨先放一边!” “你看看你手下这帮兄弟!他们是给你李奎山卖命,还是给那个只会躲在县城里作威作福的王八蛋县令卖命?” 夏楚的声音不大。 李奎山的心腹还好,那些被临时抽调来的普通捕快,动作明显慢了一拍。 对啊……他们图啥? 就为了那几两碎银? 李奎山见军心浮动,气得七窍生烟。 “妖言惑众!给我杀!谁敢后退,杀无赦!” 亲自提刀,绕过战团,直奔夏楚而来。 李奎山很清楚,擒贼先擒王!只要干掉夏楚,这帮泥腿子就是一盘散沙! 夏楚眼看就要被李奎山缠住。 余光瞥见,自己的兄弟已经倒下了两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 怪笑从另一侧的山林中传了出来。 第四十八章 官匪勾结 近百条黑影,举着火把,挥舞着明晃晃的刀枪,从林子里钻了出来! 这帮人衣衫褴褛,神情凶悍,一看就不是善茬。 为首的,手里拎着一把鬼头大刀。 “夏楚!老子回来了!今天就让你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胡一刀身边,还站着一个身穿锦袍,面色阴沉的中年人。 在夏楚和李奎山两拨人身上来回扫视。 夏楚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前有官兵,后有山贼。 这他妈是天要亡我? 李奎山也懵了。 这又是哪冒出来的一帮土匪? 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握紧了手里的刀,警惕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 胡一刀……不就是之前被夏楚赶出猛虎寨的那个丧家之犬吗? 李奎山不知道夏楚和清风寨的恩怨,只当是两伙贼人。 清风寨寨主同样不清楚李奎山的目的,只是来帮胡一刀报仇。 顺便接收猛虎寨留下的“遗产”。 三方势力,三个心思,一时间,山泉边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清风寨寨主眼珠一转,目光落在了李奎山身上。 又看了看被围在中间、明显处于劣势的夏楚。 没说话,只是对着李奎山的方向,不着痕迹地扬了扬下巴。 李奎山瞬间就懂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虽然跟土匪合作名声不好听,但只要能弄死夏楚,一切都好说! 事后,大可以说成是官匪联合剿灭另一伙悍匪! 完美的甩锅剧本。 李奎山眼中厉色一闪,竟也对着清风寨主点了点头。 “杀!” 李奎山再次怒吼。 胡一刀也挥舞着鬼头刀,带着山贼从另一侧包抄过来! 官兵与山贼,从两个方向,对夏楚那点可怜的人手,形成了致命的夹击! “卧槽!不讲武德!” 村民绝望地喊道。 夏楚的队伍瞬间被冲垮了。 腹背受敌,人数又是绝对劣势,几乎是一个照面,就又倒下了三四个人。 夏楚双目赤红,发出吼声。 “回村!快!” 再不走,今天就得全交代在这儿! “想走?问过老子没有!” 胡一刀狞笑着,一刀劈向夏楚后心。 夏楚猛地转身,用缴获来的长刀格挡。 巨大的力道震得他手臂发麻,连退数步。 “夏小哥!” “走!都他娘的给老子滚回去!” 夏楚长刀舞成一片刀轮,硬生生在包围圈里杀出一条血路。 踹飞一个山贼,反手一刀又捅进一个捕快的肚子。 鲜血溅了他一脸。 像一尊浴血杀神,独自一人,殿后! “回村!” 张山在寨墙上看得真切,心急如焚。 看到夏楚等人被两面夹击时,果断下令。 “弓箭手!掩护!快!” 十几支羽箭呼啸着,越过夏楚等人的头顶,射向追击最猛的官兵和山贼。 突如其来的箭雨,让追兵的势头缓了一缓。 就这片刻的喘息,夏楚带着剩下的七八个残兵,连滚带爬地冲回了青石村。 “关门!快关门!” 那扇本就在之前的战斗中被砍得破破烂烂的寨门,被勉强合上。 一切都完了。 水没抢到,人折了十几个,连寨门都快废了。 村子里,一片死寂。 寨墙外,李奎山和清风寨的人马并没有立刻攻打。 而是不紧不慢地将小小的青石村围得水泄不通。 火把连成一片,将整个村子照得如同白昼。 胡一刀站在阵前,得意洋洋地喊话。 “夏楚小儿!” “识相的,赶紧滚出来投降!” “把你从猛虎寨私吞的那些资材交出来,老子还能发发慈悲,留你一个全尸!” 寨墙外,胡一刀的叫骂声,钻进每个村民的耳朵里。 几个妇人已经忍不住低声啜泣。 这次真的完了。 “夏小哥……我们……我们投降吧……” “投降?你看看外面是谁?清风寨!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投降也是死!” “那怎么办!等死吗!” “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 夏楚一声爆喝,声音嘶哑,却带着狠劲。 满是血污的脸转向众人。 村民们被他身上的杀气镇住,下意识地安静下来。 夏楚没有多说废话,反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在火把的光芒下,他缓缓打开油布,露出里面一本泛黄的册子。 “都看清楚了。” “这是什么玩意儿?” “一本破书?能当饭吃还是能挡刀?” 村民们面面相觑,搞不懂夏楚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夏楚的嘴角扯出一个冷冽的弧度。 “这东西,叫《青州军械出入库私账》。” “这是刘德那个狗官,贪墨军械,中饱私囊的铁证!” 人群中炸开了锅。 “刘县令的……账本?” “这……这怎么可能在你手上?” “夏小哥,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夏楚看着村民们眼中重新燃起的微光。 加重了语气。 “李奎山为什么带人来?真以为是为了剿匪?放屁!” “他是刘德的狗!” “只要这账本还在我们手上,刘德就不敢把我们赶尽杀绝!他怕我们来个鱼死网破,把这事捅出去!” “把我们逼急了,老子就找人把这账本抄一百份,用弓箭射出去!让全青州的百姓都看看,他们的父母官,是个什么成色的王八蛋!” “到时候,别说他一个县令,他全家都得跟着掉脑袋!” 对啊! 我们烂命一条,死了就死了。 可他刘德是高高在上的县太爷!他怕! 我们有掀桌子的资格! “妈的,跟他们拼了!” “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求生欲,被重新点燃。 就在这时,村子另一头传来一阵喧嚣。 “放老子出去!” “外面的可是清风寨的陈寨主?我是猛虎寨的王虎啊!” 是关押俘虏的那个地窖。 原猛虎寨的二当家王虎,正扒着地窖的通风口,用尽全身力气朝外面嘶吼。 “夏楚!你个缩头乌龟!听见没有!” “陈寨主说了!只要老子能出去,就饶你们这些村民一条狗命!” 刚刚凝聚起来的一点士气,瞬间又有了溃散的迹象。 不少村民面露迟疑,看向夏楚。 “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夏楚脸上却不见慌乱。 拨开人群,不紧不慢地走到地窖前。 “王虎啊王虎,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第四十九章 匪徒内讧 “王虎?你是不是忘了,是谁带队端了你们猛虎寨?也忘了,是谁像拖死狗一样,把你从寨子里活捉出来的?” 夏楚每说一句,王虎的脸色就白一分。 寨墙下原本还有些骚动的村民。 此刻都安静下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夏楚。 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年轻人,前几天还是个被猛虎寨欺负得家破人亡的可怜虫。 可就是他,带着几个同样被逼到绝路的汉子。 一夜之间,就把盘踞多年的猛虎寨给掀了! 王虎,猛虎寨的二当家,现在不过是个阶下囚! 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呼小叫? 地窖里的王虎,被夏楚几句话说得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俘虏了! 夏楚没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不服。没关系。” “等打退了外面这帮杂碎,我给你个机会。” “咱俩单挑,你赢了,我这条命给你。你输了,以后就老老实实给我当狗。” 王虎的胸膛起伏,瞪着夏楚。 恨不得生吞活剥了眼前的小子。 夏楚看他那怂样,嗤笑一声,不再理会。 转过身,重新面向那些犹豫不决的村民。 “各位乡亲,你们也听见了。” “外面的陈麻子,想要里面的王虎。” “行啊,我给!”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夏小哥,不能放啊!”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夏楚抬手,压下众人的议论。 慢悠悠地走到寨门边,朝外面喊道: “胡一刀!想要王虎吗?那可是你兄弟。但空口白牙的可不行,你得拿出点诚意来。” “你让你的人,先退后一箭之地!让我看到你的诚意,我立刻就把王虎给你送出去!” 这话不仅村里人听见了,外面的联军也听得一清二楚。 寨墙外。 清风寨的头目陈麻子,满脸不耐烦。 听到夏楚的喊话,眉头一皱。 退后一箭之地? 这小子想耍什么花样? 身旁的李奎山冷哼一声:“陈寨主,别听他的鬼话!一个小毛孩子,能有什么诚意?直接攻进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陈麻子心里却活泛开了。 这次来,可不是为了帮李奎山的。 猛虎寨的油水,自己惦记好久了。 现在胡一刀跟了自己,那些年搜刮来的金银财宝。 肯定都落在了这个叫夏楚的小子手里。 如果能兵不血刃地拿到宝藏,何必跟李奎山这个官府走狗分一杯羹? 就在他犹豫之际,王虎的声音从寨墙内再次传来,带着哭腔和急切。 “陈寨主!答应他!快答应他啊!” “那小子是个愣头青!他手里有猛虎寨所有宝藏的清单!他怕了!他想拿这个跟我换命啊!” “只要我出去了,我就把清单的位置告诉您!金子!珠宝!全都是您的啊!” 宝藏清单?! 陈麻子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娘的,发了! 对李奎山那套官面文章早就烦透了。 “李捕头,稍安勿躁嘛。一个黄毛小子而已,量他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既然他想谈,咱们就陪他玩玩。也让弟兄们歇歇脚。” “清风寨的弟兄们!听我号令!” “全体后退!一箭之地!” 清风寨的上百百号山贼,毫不犹豫地开始向后移动。 李奎山脸色铁青,气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陈麻子!你——!” 这他妈不是阵前倒戈是什么? 当这是菜市场买菜,还能讨价还价的? 寨墙内。 夏楚看着缓缓后退的清风寨人马。 “来人。把王虎二当家,用绳子好好地‘请’出去。” “客气点,别伤着咱们的贵客。” 几个村民心领神会,找来粗麻绳,把王虎捆了个结结实实。 只留下一双腿能走路。 王虎急于脱身,也顾不上什么尊严。 被半推半就地“护送”到了寨门口。 寨门打开一条缝,王虎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头也不回地跑向清风寨的阵地,一边跑一边喊。 “陈寨主!我出来了!清单!我知道清单在哪!” 他径直跑到了陈麻子的马前,凑到他耳边。 添油加醋地把所谓的“宝藏清单”描述了一遍。 “……那小子把东西分了好几个地方藏,只有我知道地图在哪!” 陈麻子听得心花怒放,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看了一眼远处脸色越来越黑的李奎山,眼珠子一转,一个毒计涌上心头。 压低声音,对王虎说道: “好!好兄弟!你立大功了!” “你先听我说,咱们这样……” “咱们假装继续后撤,让李奎山那个蠢货自己带人去攻寨。等他们打得两败俱伤,咱们再杀个回马枪!到时候,村子里的财宝,还有李奎山带来的官兵装备,全都是咱们的!” “一石二鸟!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懂吗?” 王虎一愣,随即大喜过望! “高!实在是高啊!陈寨主英明!” 李奎山看到清风寨的人马不仅没有停下,反而继续向后退去。 陈麻子这个混蛋,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真心合作! 想把自己当枪使! “陈!麻!子!” 李奎山一声怒吼,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带着无尽的杀意。 “你他娘的敢耍老子?!” 陈麻子被这声吼叫吓了一跳,随即也拉下脸来。 反正已经撕破脸了,还装什么孙子? “李捕头,话不能这么说。” “我只是觉得,夏楚小兄弟颇有诚意,想跟他交个朋友。不像某些人,就知道打打杀杀,一点格局都没有。” 李奎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陈麻子的鼻子骂道: “你个见利忘义的土匪!背信弃义的杂种!” “老子今天就先清理门户,宰了你这个败类!” 陈麻子也不甘示弱,抽出腰间的鬼头刀。 “嘿!怕你不成?” “兄弟们!抄家伙!让这帮官府的走狗看看,谁才是这清凉县地界的老大!” 话音未落,清风寨的山贼们纷纷调转方向。 刀口对准了刚刚还是“盟友”的官兵。 官兵们也立刻举起朴刀和长枪,与山贼对峙。 寨墙上,原本紧张万分的村民们,看着下面这戏剧性的一幕,全都傻眼了。 这就……内讧了? 第五十章 青石村解围 寨墙上,夏楚眼神锐利如鹰,死死盯着下方乱成一锅粥的战场。 机会! 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妈的,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高端商战”?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现在,我夏楚,就是那个准备收网的渔翁! “来真的了,他们真的打起来了!” “卧槽!不是做梦!这夏楚……不,楚哥!楚哥牛逼啊!” 村民们看夏楚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怀疑。 这波操作,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离间计! 格局,一下子就打开了! 夏楚没空理会村民们的震惊,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张山!你带二十个兄弟,把我们剩下的燃烧瓶全都带上,从寨门出去,动静搞大点,直接去烧李奎山那个狗官的后营!” “记住,只骚扰,不硬拼!扔完就跑,把他们的注意力往后方拉!” 张山一愣,随即重重点头。 “明白!” 夏楚又转向身边那个沉默寡言,但壮硕如牛的汉子。 “马钢,你挑十个最能打的,跟我走。” “是,楚哥。” 夏楚的目光扫过寨墙下的混战,嘴角咧开一个冰冷的弧度。 “李奎山,陈麻子……既然你们这么喜欢演,那我就给你们加点料。” “咱们……从后山那条悬崖小路绕出去,给清风寨那帮土匪,送一份大礼!” …… 月黑风高,杀人夜。 清风寨的侧后方,营地里一片喧嚣。 大部分山贼都被陈麻子带去和官兵火并了,留守的只有一小撮老弱病残。 正伸长脖子,紧张地听着前方的喊杀声。 谁也没注意到,十几个黑影,顺着山壁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摸了过来。 夏楚打了个手势。 身后的马钢等人立刻停下脚步。 从怀里掏出一个个用布条塞住瓶口的坛子。 瓶子里,是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火油。 夏楚划亮火折子,幽蓝的火苗在夜风中跳动,映着他平静却又疯狂的脸。 “听我口令。把他们的营帐,给我变成一片火海!点火!” 燃烧瓶被点燃,砸进了清风寨的营帐群。 玻璃破碎,火油泼洒,干燥的帐篷和草料瞬间被点燃,火龙冲天而起! 夏楚一声令下,身后的汉子们扯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起来。 “动手!官军偷袭啦——!” “李奎山不讲武德!从后面杀过来了!” “陈麻子被包围了!快跑啊!” 这几声呐喊,整个清风寨后营瞬间炸了! 留守的山贼本就人心惶惶,此刻看到大火。 听到这撕心裂肺的喊声,哪里还分得清真假? “什么?官军绕后了?” “操!李奎山那个王八蛋玩阴的!” “寨主被围了!完了,全完了!”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山贼们彻底乱了套。 为了逃命甚至互相推搡踩踏,惨叫声不绝于耳。 正在前方和官兵杀得眼红的陈麻子,听到后方的动静,回头一看,顿时目眦欲裂! 自己的老巢,烧起来了?! “李!奎!山!” 陈麻子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本就多疑,此刻看到这景象。 瞬间就脑补出了一出李奎山假装火并,实则派人抄自己后路的毒计! “你他娘的给老子玩阴的!” “兄弟们!别管这些杂兵了!跟我回去!宰了李奎山那条疯狗!” 陈麻子调转马头,带着一群杀气腾腾的山贼。 不管不顾地朝着李奎山的中军冲了过去。 李奎山人都傻了。 正指挥手下抵挡陈麻子莫名其妙的疯狂进攻。 突然自己后营也传来了喊杀声和火光。 “报!捕头!不好了!后营遇袭!好像是……是青石村的村民!” 张山那二十人的佯攻,虽然雷声大雨点小。 但造成的混乱却是实打实的。 李奎山一个头两个大。 “什么玩意儿?村民?” 这他妈都什么跟什么啊! 还没想明白,就看到陈麻子跟疯了一样,带着人朝自己笔直冲来。 “陈麻子你疯了?!” “老子今天先宰了你这个背信弃义的狗杂种!” 陈麻子根本不听解释,两方人马彻底陷入了不死不休的混战。 就在此时,一支真正的“奇兵”,从官兵阵型的侧后方,狠狠扎了进来! 是夏楚,带着马钢等精锐,绕了一个大圈!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夏楚已经运足了气。 “县令大人贪赃枉法!已经被按察司拿下!” “李奎山通匪的证据确凿!朝廷钦差马上就到!尔等还要为他卖命吗?!” “放下武器!投降免死!” 这一声喊,比一百个燃烧瓶的威力还大! 这些捕快,说白了就是混口饭吃的公务员。 谁他妈想跟着一个“通匪”的头目掉脑袋? 县令都倒了? 那李奎山这个捕头算个屁啊! “什么?县令被查了?” “卧槽!李头通匪?怪不得跟陈麻子混在一起!” “兄弟们,别打了!快跑啊!别被当成同党砍了!” 军心,瞬间崩了。 捕快扔掉手里的朴刀,掉头就跑。 恐慌瞬间传染了所有人。 官兵们作鸟兽散,哭爹喊娘地四散奔逃,甚至为了跑得快。 把挡在前面的同伴推倒在地。 李奎山看着眼前这魔幻的一幕,气得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回来!都给老子回来!” “不准跑!” 然而,没人听他的。 被溃败的乱兵裹挟着,连人带马,身不由己地被推向后方。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队伍土崩瓦解,仓皇逃窜。 陈麻子见官兵一哄而散,先是一愣,随即看到从官兵后阵杀出的夏楚。 和他身后青石村村民的服饰,什么都明白了。 自己和李奎山斗了半天,真正的黄雀。 是那个一直被他看不起的泥腿子小子! “我操你妈的夏楚!” “老子先踏平你那破村子!” 他想调转方向,去进攻空虚的青石村。 可夏楚会给他这个机会吗? “想走?问过我没有!” 夏楚冷笑一声,率部从正面迎上。 与此同时,完成任务的张山也带着人从另一个方向包抄过来。 完美的前后夹击,将清风寨的残部死死堵住。 乱军之中,胡一刀挥舞着大刀,正想杀出一条血路。 眼前黑影一闪,马钢那魁梧的身躯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 “你的对手,是我!” 第五十一章 夺取清凉县 马钢不多废话,势大力沉的一刀当头劈下。 胡一刀举刀格挡,只听“当”的一声巨响,虎口剧痛,大刀几乎脱手! 他还没来得及调整,马钢的第二刀、第三刀…… 如同狂风暴雨,连绵不绝! 几招过后,胡一刀一个躲闪不及,被马钢一刀劈中肩膀,惨叫着倒在地上。 随即被几个村民一拥而上,按在地上。 “给老子顶住!” 嘶吼着,命令亲信断后,自己则拨转马头。 硬生生从包围圈的薄弱处杀出一条血路,头也不回地逃进了茫茫深山。 青石村的村民们红着眼,从寨子里冲了出来。 “快!把能用的家伙都捡起来!” “这儿有粮袋!还没烧完!” “水!这里有水囊!” 幸存的村民,无论男女老少,都加入了打扫战场的行列。 他们沉默地从官兵和山贼的尸体上扒下破损的甲胄。 捡起断裂的朴刀,将一袋袋沾着血的粮食扛回村里。 这些东西,是他们活下去的本钱。 夏楚站在一片狼藉之中,看着村民们忙碌。 青石村,伤亡极大。 活下来的人,也几乎人人带伤。 但他没时间伤感。 “把伤员都抬到祠堂去,让懂草药的婶子们先包扎一下!” “张山,清点人数和战损!” “马钢,你带人守住村口,防止陈麻子杀个回马枪!” 命令有条不紊地发出,混乱的场面迅速得到了控制。 村民们看着夏楚的身影,找到了主心骨。 原本的慌乱,渐渐安定下来。 …… 半个时辰后,青石村祠堂。 这里被临时改成了议事厅。 王家村、李家村、赵家沟……周边十几个村子的村长和代表都到齐了。 个个低着头,脸上火辣辣的,根本不敢看主位上的夏楚。 丢人啊! 青石村都快被打破了,他们还在山下观望,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 结果呢? 人家夏楚一个人,把官兵和山贼全给干趴了! 这脸,被打得啪啪响! 王家村的村长,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怕夏楚这小子秋后算账。 “夏……夏小哥,这次是俺们不对,俺们……” 夏楚摆了摆手,没让他继续说下去。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而是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轻轻放在桌上。 “诸位叔伯,我知道大家在担心什么。” “但现在,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翻开那本从李奎山身上搜出来的《青州军械出入库私账》。 “大家看看这个。” “刘德!以剿匪为名,私自从青州武库调出军械五百套,倒卖给清风寨三百套!” “他娘的!我说清风寨的装备怎么比官兵还好!” “他勾结山贼,鱼肉乡里,这些年我们交的‘剿匪税’,怕是都进了他和他背后那帮人的口袋!” “为了掩盖罪行,他不惜调动县城守军,想把我们这些知情人,全部灭口!” “在座的各位,有一个算一个,谁家没被他欺压过?谁家没被他强征过粮食?他就是想让我们死!” 一番话,如同火上浇油。 “操他娘的刘德!老子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怪不得税越来越重,日子越来越难过!根子在这儿!” “我儿子就是被他找个由头抓进大牢,活活打死的!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原本的羞愧,瞬间怒火取代。 刘德触犯了所有人的底线! 看着群情激愤的众人。 走到墙边,一把扯下盖在上面的麻布。 用木炭画出的简易地图,出现在众人面前。 正是清凉县城的地形图。 夏楚的手指,重重点在地图的中央的县衙。 “各位!”李奎山带走了县城守军的主力,现在的县城,就是一座空城!” “刘德搜刮来的民脂民膏,我们被抢走的粮食,还有他私藏的军械,全都在城里的仓库!” “与其在这里等死,等着他调来更多官兵把我们碾成齑粉。” “不如,我们主动出击!” “拿下县城!” “我们不是造反,我们是清君侧!” “把这本账册,连同刘德的人头,一起送到青州知府的案前!” “到那时,我们是剿灭匪患、诛杀贪官的义民!谁还敢动我们?!” 攻……攻打县城? 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们只是些泥腿子啊! 可是,夏楚的话,劈开了他们心中所有的迷茫。 横竖都是死! 为什么不搏一把? 万一……万一成了呢? 王家村的王老汉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脖子上青筋暴起。 “夏小哥说得对!他刘德不让我们活,我们也不能让他好过!” “反正烂命一条,跟他们拼了!” “拼了这条老命,也要给子孙后代换一条活路!” “对!拼了!” 一呼百应! 所有村子的代表都站了起来。 夏楚嘴角微微上扬,民心可用,迅速开始布置作战计划。 “兵贵神速!我们连夜出发!” “各村能战的青壮,全部集结起来!” 清点下来,联军竟然凑了五百多人,虽然大多是拿着草叉木棍的农民。 但士气高昂! 夏楚手指在地图上滑动。 “张山!你带两百人,去佯攻东门,动静搞得越大越好,把守军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 “马钢!你带两百人,装备上我们缴获的官兵武器,从南门强攻!给我狠狠地打!” “得嘞!” 马钢兴奋地舔了舔嘴唇,这活儿他喜欢。 夏楚的目光最后落在自己身上。 “剩下的精锐,跟我走。” 他的手指,点在了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西门。 “趁着东门和南门大乱,我们从防守最薄弱的西门突入。” “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县衙!军械库!” “活捉刘德!” …… 次日一早,天色蒙蒙亮。 清凉县城门口,几个挑着担子的货郎,正哈着气,排队等待城门开启。 守城的兵丁睡眼惺忪,斜靠在墙边,手里的长矛都快拿不稳了。 “开门!开门!” “他娘的,大清早的催什么催!赶着投胎啊?” 兵痞骂骂咧咧地走过来,拉开了门栓。 队伍里,一个头戴斗笠,脸上画着几道黑灰的汉子,看似不经意地抬了抬头。 身后跟着的十几个“农夫”,推车里盖着草席的。 不是粮食,而是明晃晃的刀刃。 第五十二章 苏氏姐妹回家 进城的过程,顺利得有些出乎意料。 守军的心思,果然都跟着李奎山跑了,剩下的这些老弱病残,纯粹是在混日子。 “这不纯纯是白给吗?这城防。” 夏楚心里吐槽一句,给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众人心领神会,迅速化整为零。 消失在清晨的街道里。 半个时辰后。 城中人流渐多。 卖炊饼的老汉揉着眼睛,准备开张,却发现自己的铺子墙上,多了一张纸。 “啥玩意儿?” 他凑近了看。 上面用最粗俗、最直白的话,写着一行行触目惊心的账目。 “清凉县令刘德,贪墨青州府下拨赈灾粮三百石,致流民饿死七十二人!” “强征王家村耕牛三头,赋税加三成!” “私吞军械库火油五十桶,克扣守军军饷八百两白银!” …… 老汉的手哆嗦起来。 想起来了,去年冬天,他家就是因为交不上那多出来的三成税,差点被活活逼死! 原本以为是天灾,是朝廷的规矩。 闹了半天,是这个天杀的刘德搞的鬼! “打倒刘德!” 不知是谁,在街角喊了第一声。 这声呐喊,点燃了整个县城。 “杀千刀的贪官!我儿子就是被他活活饿死的!” 越来越多的人从家里冲了出来,汇集到街上。 手里拿着擀面杖、锄头、扁担,所有能当武器的东西。 一张张布告,道出了他们这些年受的苦。 照出了他们心中压抑已久的滔天怒火! 整个清凉县城,彻底乱了。 刘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蟻。 “外面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吵?” “老爷!不好了!外面……外面全是暴民!他们贴满了您的……” 家丁话还没说完,一块石头就飞了进来。 刘德吓得一哆嗦。 听清了外面的呐喊声。 顾不上别的,手忙脚乱地将桌上的金条。 银票往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包袱里塞。 “快!备马!从后门走!” 推开家丁,抱着包袱就往后院冲。 只要逃出去,逃到青州府,凭着自己打点的关系,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 这些泥腿子,还能翻了天不成? 然而,当他气喘吁吁地推开后院的小门时,却一头撞上了一堵人墙。 夏楚就站在门口,身后是十几个手持利刃的精锐。 看着惊慌失措的刘德,脸上没什么表情。 “刘大人,这是要去哪儿啊?” 刘德腿一软,瘫坐在地,怀里的包袱散开,金银珠宝滚了一地。 “你……你们是谁?” “我是夏楚。” “来替清凉县的百姓,跟你要个说法。” “轰——”县衙的大门,被愤怒的百姓们用一根巨大的木头撞开。 人们像潮水一样涌了进来。 当他们看到院子里那个瘫倒的身影,和满地的金银时,所有人的眼睛都红了。 “狗官!” “打死他!” 一个老妇人冲在最前面,捡起一块石头就朝刘德扔了过去。 场面瞬间失控。 夏楚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看着,百姓的怒火,需要一个宣泄口。 直到人群的激动情绪稍稍平复,才站到县衙大堂的台阶上。 高高举起了那本从刘德书房里搜出来的账册。 “乡亲们!静一静!” 嘈杂的人群,安静下来。 “刘德及其党羽,贪赃枉法,鱼肉乡里,桩桩件件,都记在这本账上!” “现在,我宣布,将刘德一党全部收押,封存所有家产!” “等待青州知府派人前来,明正典刑!” “至于这些不义之财,都是从我们身上搜刮来的民脂民膏。” “现在,物归原主!” 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第二天,崭新的告示,贴满了县城的大街小巷。 第一张,安民告示。 “义军进城,秋毫无犯,百姓各安其业,开门经商者,一律保护!” “即刻起,于城东粮仓开仓放粮!凡清凉县百姓,凭户籍每人可领粟米三斗!” “整编守军,招募义士,保境安民!凡入伍者,管饱饭,发军饷!” 消息一出,整个县城沸腾了。 那些原本还心存疑虑的商户,试探着打开了店门。 饿得奄奄一息的灾民,在粮仓门口排起了长龙。 当他们真的将沉甸甸的米袋子抱在怀里时,泣不成声。 夏楚站在城楼上,看着下方重新恢复秩序、甚至比以往更有生机的县城。 南门和东门的方向,张山和马钢的佯攻部队已经完成了任务。 与城内汇合,正在加固城防。 现在,这座城,姓夏了。 …… 回到县衙后堂,夏楚埋头于卷宗。 这些都是从刘德府上抄出来的烂账,每一笔都沾着清凉县百姓的血。 张山从外面快步走进来。 压低了声音,但难掩一丝异样。 “主公。” “外面来了两辆马车,指名要见您。” 夏楚抬起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见我? 这节骨眼上,谁会来? 州府的探子?还是哪个不开眼的地主想来探探口风? 他放下笔,站起身。 “去看看。” 县衙门口,两辆朴素的青布马车静静停着,与这肃杀的官衙显得格格不入。 车帘被一只素手掀开。 先下车的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女,眉宇间带着一丝警惕和倔强。 随后,她扶着另一位女子下车。 那女子身形略显单薄,一身素布衣裙,却难掩与生俱来的温婉气质。 她就是莲花。 莲花的手中,紧紧握着一个暗沉的铜环。 上面模糊能辨认出两个篆字苏府。 这是当年苏家被抄家时,莲花拼死从大门上撬下来,藏到今天的唯一念想。 当莲花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夏楚身上时。 莲花的泪,毫无征兆地滑落,她穿过人群,快步走到他面前;“夏郎,我们……终于能回家了。” 对她们姐妹来说,这座城,才是她们的家。 而自己,亲手把它夺了回来。 后院一间临时收拾出来的厢房里。 摒退了所有人,房内只剩下夏楚和苏家姐妹。 莲花与荷花对视一眼。 莲花小心翼翼地从盘起的发髻中,取出了枚样式古朴的木簪。 簪子是中空的。 从里面倒出几片泛黄、脆弱的纸片。 那是一张被撕碎的地契残片。 即便拼凑起来,。 荷花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她指着地契上一块暗红色的朱砂印记。 “就是这里!当年,王家那个带着官差来抄家!” 第五十三章 清算王家 “相公,家父就是被那逼死的!为了我家的产业!说我家通匪此事…” 荷花的声音都在颤抖。 夏楚看着那张残破的地契,又看了看姐妹二人。 刘德是官,是摆在明面上的刀。 而这个王家,就是藏在清凉县吸血的蚂蟥! 夏楚只是将那几片脆弱的纸,小心地重新收好。 他把木簪递还给莲花。 “放心。” “这笔账,我替你们算。” “欠你们的,他们会连本带利,全部吐出来。” …… 同一时间,王家府邸。 “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刘……刘县令他……他被那个反贼夏楚给杀了!脑袋就挂在县衙门口!” 王员外手里的白玉茶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肥胖的身体猛地一颤,脸上的肉都在抖动。 刘德就这么死了? 那个夏楚那个泥腿子,今天就成了清凉县的主人? “该死的姓刘的!老子早就告诉他别打苏家姐妹的主意,早点一锅烩了多好!该死的,这下好了。惹祸上身了吧?还拖累老子!” 刘德是他最大的靠山,这些年他能横行霸道。 吞田占地,逼死人命,全靠刘德在背后撑腰。 现在靠山倒了,那个夏楚,下一个要清算的就是自己! “慌什么!都给我闭嘴!快!快去把箱子里的金条、银票、地契!全都给我装起来!快!” 王员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必须跑! 趁着那个夏楚立足未稳,连夜跑出城!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爹,我们家这么大的产业,就这么不要了?” 那个宝贝儿子王大少,还一脸不舍。 王员外一个大耳光抽了过去,打得王大少眼冒金星。 “蠢货!命都要没了,还要产业?!” “老子这些年,在城西挖了一条密道,以防万一!就是为了今天!” “快动手!再磨蹭,我们全家都得跟刘德一样,脑袋挂在城楼上!” 王家上下顿时乱成一锅粥。 半个时辰后,王员外带着几个心腹家丁,护着两辆装满了金银细软的马车。 鬼鬼祟祟地从后院一个假山下的暗门溜了出去。 密道出口在城西一处废弃的院落里。 夜黑风高,街道上空无一人。 王员外探出脑袋,紧张地四处张望,见街上并没有什么人,松了口气,指挥着家丁将马车赶出来;“快!往西门!那边守备最松!” 刚走出巷子口,几支火把就从黑暗中亮了起来。 张山带人堵住王员外的车队,身后是一队义军士兵。 “王员外,这么晚了,这是要去哪儿啊?” 张山的声音对于王员外来说不啻于催命的魔音。 王员外的腿肚子瞬间就软了。 “跑……跑啊!” 王员外身边的几个家丁还想负隅顽抗,抽出刀就往前冲。 张山甚至没动。 身后青石县的村民,踏前一步,长枪如林,猛地刺出! 几声闷响,战斗瞬间就结束了。 王员外瘫在地上,一股骚臭味从他裤裆里传来。 张山走到马车前,用枪尖一挑,掀开了盖着的油布。 黄澄澄的金条,白花花的银锭,在火光下闪着罪恶的光。 王员外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抱住张山的大腿。 “误会!这都是误会!这些……这些都是孝敬夏小哥的!放我一条生路,我……我把城外的良田也一并送给您!” “你的钱?你家的银子,沾了多少清凉县百姓的血?老子嫌脏!” “来人!给我绑了!带回去,交给主公发落!” 张山一脚将王员外踹开,力道之大,让那肥硕的身体滚了好几圈。 …… 第二天,县衙门口,人山人海。 百姓们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正中央,临时搭起了一个高台。 夏楚一身布衣,站在台前。 脚下,五花大绑跪着的是王员外。 “乡亲们!” 夏楚的声音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受过他的欺压!” “今天,我夏楚就在这里,给你们一个说理的地方!” “谁有冤,谁有仇,现在,上来说!” 台下,一片死寂。 百姓们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有渴望,但更多的是长久以来根植于心的恐惧。 就在这时,人群分开。 莲花和荷花姐妹,一步一步,走上了高台。 莲花手里,捧着那张破碎的地契。 她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 “我叫苏莲花,原是城南苏记布庄的女儿……” 莲花用颤抖的声音,将苏家如何被王家罗织罪名,强占家产。 逼死自己全家的事儿,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 台下的百姓听着,许多人都跟着红了眼眶。 这种事,太熟悉了。 清凉县里,不知有多少人家,遭遇过类似的惨剧。 “王德发!你还我爹娘命来!” 荷花再也忍不住了,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匕首,疯了一样冲向王员外。 就要往他脖子上捅! “住手!” 夏楚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匕首的寒光,距离王员外的喉咙只有一寸。 “妹妹!”莲花也吓得脸色惨白。 “夏郎!你放开我!我要杀了他!我要亲手杀了他!” 夏楚紧紧攥着荷花的手。 “荷花姑娘,我知道你恨他入骨。” “但杀他,不能用你的手。” “让他死在私刑之下,只会让别人觉得我们和刘德、和他一样,都是滥用暴力的匪徒。” 他转过身,面向所有百姓。 “我要让他死在律法之下!死在我们义军为百姓立下的规矩之下!” “我要让全城的人都看看,欺压百姓者,是个什么下场!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天,变了!” 夏楚的话,掷地有声! 台下的百姓,先是愣住,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吼声! “说得好!” “杀了他!杀了他!” “我来作证!王家老狗去年为了抢我的三亩水田,打断了我儿子的腿!” “还有我!我家的闺女,就是被他儿子王大少给糟蹋了,投井自尽的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哭倒在高台下。 “他家的粮铺,大斗进小斗出!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头!” “……” 一时间,群情激愤! 无数百姓涌上前来,声泪俱下地控诉着王家的滔天罪行。 王员外跪在那里,面如死灰。 这次,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第五十四章 清凉县的未来 夏楚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 “经查,王家与前县令刘德勾结,侵占田产三百余顷,逼死人命一十七条,强抢民女九人,罪大恶极!” “更有甚者,于王家密室中,搜出其与刘德往来密信!证据确凿!” “王德发及其子王大为,罪无可赦!判,斩立决!” “王家一应党羽,全部收押,清算罪行后另行发落!” “所有家产,全部抄没!凡是被王家侵占的田产、财物,一律清查,物归原主!” 随着他一声令下,刽子手手起刀落。 两颗人头,滚落在地。 人群先是一静,随即,是震破云霄的欢呼! 无数人喜极而泣,跪地叩拜。 从这一刻起,清凉县的人心,才算真正归顺了。 自己的霸业,才算真正,迈出了第一步。 公审大会的热潮,并未随着王德发父子的死亡而立刻退去。 恰恰相反,那两颗滚落在尘埃里的人头,彻底点燃了整个清凉县。 …… 是夜,清凉县衙的后堂,灯火通明。 白日里公审王家的喧嚣与血腥味似乎还未完全散去。 夏楚、张山、马钢,以及换上了干净布裙的荷花与莲花姐妹。 五人围坐在一张八仙桌旁。桌上是简单的几个小菜和一壶温酒。 但谁都没有动筷子的心思。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汇聚在夏楚身上。 “今天……真是痛快!俺觉得这几天的累都值了!百姓们看咱们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张山点了点头,神情却比马钢要凝重得多,他看向夏楚,沉声问道。 “夏小哥,王家是倒了,可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我们毕竟只是青石村的民团,如今占了县城,朝廷那边若是问罪起来……” 是啊,接下来怎么办? 是带着抄没的钱粮退回青石村,继续当个山大王,还是……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之时,夏楚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我们不走了。” “从今天起,我,夏楚,自领清凉县知县!” “什么?!” 马钢手里的酒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张山猛地站起身,椅子都被带得后退了半尺。 荷花与莲花更是惊得用手捂住了嘴,美眸中满是难以置信。 “夏……夏小哥……您……您没说胡话吧?自领知县?这……这跟扯旗造反有什么区别?朝廷要是知道了,派大军来剿,咱们这点人,还不够给人家塞牙缝的!” “三思啊!我们现在根基未稳,百姓虽拥戴我们,但终究畏惧官府。贸然行此大逆不道之举,恐怕会失了人心,更是将我们自己置于死地!” 就在这片反对声中,荷花与莲花站起来。 走到夏楚身边。 眼神中没有怀疑,全然是信任。 “相公做什么决定,我们姐妹都跟着!我们的命是相公救的,家仇是相公报的。别说是当个知县,便是相公想去当皇帝,我们也给你缝龙袍!大不了,就是再死一次!” “姐姐说得对。”荷花虽然性子温婉,此刻却也挺直了腰杆,语气坚定地附和道,“相公在哪,我们姐妹就在哪。你若为官,我们便侍奉左右;你若征战,我们便为你披甲!” 两姐妹的话,像两股暖流,瞬间冲淡了堂内的恐慌。 张山和马钢都愣住了,看着眼前这两个柔弱的女子。 又看了看面色沉静的夏楚。 他娘的!反就反了! “俺张山烂命一条,跟着刘德那种狗官是等死,跟着王德发那种恶霸是屈辱死!还不如跟着下小哥,轰轰烈烈地干一场!您说怎么干,我张山这条命就是你的!” “没错!俺就认一个理,跟着夏小哥有肉吃!他娘的,当个知县有什么了不起?夏小哥当了知县,俺马钢怎么着也能混个总捕头当当吧?干了!” 看着众人被点燃的战意,夏楚欣慰地笑了。 他站起身,走到一张挂在墙上的清凉县舆图前。 “你们的担心,我明白。但朝廷如今内忧外患,自顾不暇,等他们腾出手来对付我们,我们早已不是今日的光景了!” “想要坐稳这个知县的位置,守住清凉县,我们必须立刻做三件事!我称之为,清凉县振兴计划!” “第一,是农为国本!立刻清查王家和刘德侵占的所有田产,全部分给城中无地的百姓!推行‘耕者有其田’,但不是白给,而是租借。收成三成归公,七成归民!同时,组织人手,兴修水利,改良农具,我保证,不出一年,清凉县再无饿死之人!百姓能吃饱饭,我们才算站稳了脚跟!” “第二,是工为利器!扩大铁匠铺,组建我们自己的‘军工厂’!一半人打农具,另一半人给我日夜不停地锻造兵器、盔甲!另外,扶持烧砖、纺织、酿酒等所有手工业,让百姓有工开,有钱赚。我们要做到武器自给,日用自足!” “第三,是商通天下!光靠我们自己闷头发展是不行的!清凉县的山货、药材,都是紧俏货!我们要组建自己的商队,打通去往周边州府的商路!用我们的特产,去换回我们急需的食盐、布匹,甚至是战马!同时,在县城设立自由贸易区,凡来清凉县经商者,三年免税!把清凉县打造成一个远近闻名的物资集散地!” 农业、工业、商业! 三驾马车,齐头并进! 夏楚描绘出的宏伟蓝图,让张山、马钢和莲花姐妹四人,彻底听傻了眼。 原本以为“自领知县”只是一个疯狂的念头。 此刻才明白,夏楚的心中,早已有一盘周密详尽、足以改变天地的大棋! 这哪里是占山为王,这分明是要经天纬地,建立一番不世之功业! 四人看着灯火下那个侃侃而谈的年轻身影。 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你们,可愿与我同行?” “愿随夏哥儿,万死不辞!” 四人异口同声。 夏楚看着眼前的四人,忠诚勇猛的张山,义气豪爽的马钢,还有那无论何时都将他视作天与地的姐妹。 本是异世孤魂,来到这个世界后计。 以为自己早已心如铁石。 可四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印在了自己的灵魂之上。 夏楚深吸一口气,深深地鞠了一躬。 “夏楚,谢过各位!” 第五十五章 不能让夏楚在清凉县站稳 “夏小哥儿,这可使不得!” “你们愿意将身家性命托付于我,我夏楚,又岂能不以诚心相待?我有的,就是个承诺,要在此刻,说与你们听。” 亲手拿起酒壶,为桌上那只摔碎的酒杯旁边的空位,重新放上了一只新碗。 然后将五只碗斟满。 琥珀色的酒液在碗中晃动,映照着每个人的脸庞。 “我夏楚,生平最恨的,便是两样东西。一样,是鱼肉百姓的贪官恶霸,如刘德,如王德发!” “另一样,是得了权势便忘了初心,最终变成自己曾经最憎恨模样的……叛徒!” “我向你们保证,只要我夏楚主政一日,清凉县便绝不会再有刘德和王德发!我更要在此立誓——” “今日,我夏楚与诸君共谋大业。他日,若我夏楚沉迷权位,贪图享乐,忘了我们今日之志,忘了要为清凉县百姓谋活路的初心!若我变得和刘德一样,搜刮民脂民膏,欺压良善……” “到那时,不必等朝廷问罪,不必等百姓反抗!你们四人,便是我此誓的见证者与执行者!可随时随地,取我项上人头,以谢今日誓言!” 张山和马钢彻底呆住了,满脸的不可思议。 他们从未听过有哪个主事之人,敢立下如此惊世骇俗的毒誓! 这已经不是承诺了,这是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了他们手上! “夏小哥儿!我张山若有半点异心,天打雷劈!” “俺也一样!谁敢动夏,先从俺马钢的尸体上踏过去!” “相公放心,我们姐妹,会一直看着你,帮你,绝不会让你有变成那种人的机会。” 夏楚看着跪在身前的兄弟,站在身侧的爱人,心中豪情万丈。 从今夜起,这个小小的核心团队。 才算是真正地拧成了一股绳,坚不可摧。 “都起来!喝了这碗酒!从明天起,我们就要让整个清凉县,换一个活法!” …… 第二天,夏楚再次登上高台。 台下,人山人海,比昨日更甚。 百姓们的脸上,不再是麻木。 光杀人是不够的。 杀戮只能带来恐惧,而他要的,是人心。 是那种能让自己在这乱世之中,真正立足的根基。 “乡亲们!王家倒了,刘德死了!但日子,还要过下去!” “从今天起,本官宣布,所有被王家、刘德及其党羽强占的田地,全部物归原主!”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我的地……我的三亩水田……呜呜呜……” “青天大老爷啊!” 更多的人反应过来,喜悦的浪潮席卷了整个广场。 但夏楚接下来的话,却让这股浪潮,直接变成了滔天巨浪! “凡是分到田地的农户!” “三年之内,不征一粒税!” “五年之内,赋税减半!” 广场上,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三年免税? 五年减赋? 这……这是真的吗? 自古以来,只有官府想方设法从百姓口袋里掏钱的,哪有往外送钱的? 这位夏小哥儿,莫不是杀人杀疯了? 人群后方,几个穿着体面的乡绅,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其中一个姓钱的员外,嘴角抽搐了一下。 强行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这泥腿子,到底会不会治理地方? 不收税,军队吃什么?喝什么?拿什么发军饷? 简直是胡闹! 这是要不了多久,就得把自己玩死啊! 钱员外心中冷笑,但脸上却做出无比拥护的表情,跟着身边的人一起高喊。 “夏大人仁义!” 他身旁的一个族弟悄悄碰了碰他,压低声音。 “兄长,这……这夏楚也太乱来了吧?” “让他闹,闹得越大越好。看着吧,蹦跶不了几天了。” 说完,钱员外悄悄向后退去,消失在狂热的人群中。 …… 苏家祖宅。 曾经的城南第一布庄,如今却是一片破败景象。 朱漆大门上布满了灰尘与蛛网,门上贴着的封条早已被风雨侵蚀得看不清字迹。 莲花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那扇冰冷的大门,泪水无声滑落。 这里,是她的家。 从小长大的地方,一草一木,都承载着她最美好的回忆。 可现在…… “姐。” 荷花上前一步,握住姐姐冰凉的手。 看着这破败的庭院,看着那歪斜的牌匾,看着满地的枯枝败叶。 夏楚站在她们身后,看着姐妹俩的背影,没有说话,他亲手撕下了封条,沉重的大门被推开,一股尘封已久的霉味扑面而来。 莲花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捂着脸痛哭失声。 荷花却挺直了腰杆,一步一步,走进了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手拂去一张八仙桌上的灰尘。 “姐,你别哭!爹娘的在天之灵,看着我们呢!” “王家把我们家毁了,我就要亲手把它重建起来!” “我要让‘苏记布庄’的招牌,重新在这清凉县里,挂起来!要比以前,更风光!更响亮!” 莲花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仿佛在一夜之间,那个跟在自己身后,天真烂漫的小姑娘,长大了。 …… 县衙的军械库,实际上是前县令刘德的私人宝库。 此刻,大门敞开。 马钢和张山两个人,眼睛都看直了。 “我的老天爷!” 马钢拿起一把环首刀,随手一挥。 空气中发出一声轻鸣。 “好刀!这可比咱们的锄头把子强太多了!” 张山则更细心,他拿起一张崭新的强弓,试了试弓弦的力道。 又检查了一下箭矢的做工。 “主公,这批军械,足够咱们武装五百人了!” 夏楚走进来,脸上却没什么喜色。 拿起一支长矛,掂了掂分量,摇了摇头。 “五百人?不够!只是这里东西太杂了。”刀枪剑戟,五花八门,新旧不一。这样的装备,只能叫乌合之众,算不上真正的军队。” “夏小哥,有这个就不错了啊!” 马钢挠了挠头,有些不解。 “传我的命令,召集城中所有最好的铁匠、木匠,成立‘工匠坊’!” “从今日起,咱们要自己造武器!” “张山,你心思细,这‘工匠坊’就交给你了。给我把这些兵器全都拆了,研究透!咱们不光要仿制,还要改良!我要让咱们的兵,用上全天下最好的武器!” 第五十六章 清凉县断粮 几天后,清凉县的大街小巷,都贴上了一张崭新的告示。 “清凉县新政十条” 无数百姓围在告示前,听着识字的先生大声念诵。 “第一条:废除苛捐杂税,按田亩多寡,一体纳粮!” “好!”人群中爆发出叫好声。 “第二条设立公审堂,凡有冤屈者,皆可鸣鼓申诉,由夏知县亲自审理!” “我有救了!我有救了!” “第三条则是开仓放粮,赈济贫民……” “……” 一条条政策念下来,四周人声鼎沸,欢呼声一片。 这些政策,没有一条是为当官的自己着想的。 都向着他们这些最底层的穷苦百姓! “夏青天”的名号,传遍了全城。 然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暗流正在涌动。 …… 钱员外的府邸。 几个乡绅富户,正襟危坐,每个人的脸色都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钱兄,不能再等了!再让他这么搞下去,咱们这点家底,都要被他败光了!” “公审堂?他想干什么?让那些泥腿子来审我们吗?” “……还有那‘义勇营’!我村里好几个平日里游手好闲的刺头,都跑去报名了!!呸!什么东西!简直不像话!” “不像话?何止是不像话!赵老弟,你那算什么!他那个‘公审堂’才是要了我们的老命!昨天,我铺子里的一个伙计,就因为我多骂了他两句,竟然扬言要去‘公审堂’告我‘欺压良善’!我呸!这世道,主家教训伙计,天经地义,什么时候轮到他夏楚来管了?”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穿着儒衫,颇有几分清高模样的李秀才。 从始至终都没碰过桌上的茶水,此刻轻蔑地冷哼一声,。 慢条斯理地开口,语气里的酸腐都溢出来了。 “二位说的,都只是皮毛。依我看,此子最毒的一招,是那个‘三年免税,五年减半’。你们以为,他这是仁慈吗?错!这是在刨我们的根!” “自古以来,皇权不下县。县里的秩序,靠的是什么?靠的是官府与我们士绅共治!我们出钱粮,维持地方,百姓敬畏我们,才有了尊卑有序。” “他现在倒好,免了朝廷的税,百姓就不再需要仰仗我们去跟官府周旋;他分了王家的地,那些泥腿子就觉得可以不把我们这些地主放在眼里!长此以往,人心尽归于他,这清凉县,还有我们这些人的立足之地吗?” 这番话,说到了所有人的心坎里。 他们怕的不是夏楚杀了王家,而是夏楚正在,彻底摧毁他们赖以生存的旧秩序。 所有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到了主位上的钱员外身上。 钱员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一个玉扳指。 脸色阴沉如水。他抬起眼皮。 “我承认,我之前小看他了。我本以为他是个只懂杀人的莽夫,闹几天自己就会把自己玩死。没想到,他是个懂诛心的疯子。” “但他再疯,终究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黄口小儿。他以为分了地,免了税,就能当稳这个知县?简直是痴人说梦!他把我们得罪光了,就等于把这清凉县的血脉给断了!” 众人精神一振,齐齐看向钱员外:“钱兄,此话怎讲?” “第一,是粮!他不是要开仓放粮收买人心吗?好!咱们就让他没粮可放!从今天起,各家各户,把粮仓都给我封死了!市面上的粮价,让它涨!一天一个价!我倒要看看,等那些泥腿子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是信他这个只会说漂亮话的‘夏青天’,还是信我们这些能拿出粮食的活菩萨!” “再者便是人!他夏楚想治理一县之地,光靠他那几个莽夫和两个女人,行吗?他要不要书吏?要不要师爷?要不要衙役?清凉县里识文断字、通晓律法、懂得算账管事的人,十有八九都跟咱们沾亲带故。” “我一句话,所有人,称病!告假!不伺候!我让他县衙的大门朝哪开都找不到!看他怎么发号施令!” “还有第三!他不是要搞什么工匠坊’振兴商业’吗?好啊!城里最好的铁匠、木匠、织工,都是给谁家干活的?咱们把工坊一关,让他们全都回家待着!把布庄、米行、酒楼的门板一上,我看他拿什么去鼓励商贾!没有活干,没有饭吃,那些被他煽动起来的刁民,第一个要闹的就是他夏楚!”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阴毒无比。 要让夏楚的每一条新政都变成一纸空文。 被自己亲手煽动起来的民意所反噬。 书房里的气氛一扫之前的沉闷,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快意的笑容。 “诸位,他夏楚想当英雄,想当青天。那咱们,就让他好好看一看,在这清凉县,究竟谁说了,才算!” …… 仅仅三天。 整个清凉县的天,就变了。 “关门了!关门了!今天没米!” 福记米行的老板,将最后一块门板装上。 任凭门外的人如何叫骂,就是不开。 街角,抱着孩子的妇人,手里攥着几枚铜钱。 绝望地看着一家家关门的米铺。 “东家,求求你了,就卖我一升米,孩子一天没吃东西了……” 声音带着哭腔,可回应她的,只有紧闭的木门。 粮价疯了。 第一天,翻了一倍。 第二天,翻了五倍。 今天,已经是有价无市,翻了整整十倍,还没地方买! “这叫什么事啊!有钱买不到粮食,是要活活饿死我们吗?” “什么夏青天!我看是催命鬼!免了那点税,现在是想把我们的命都收走!”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 流言蜚语,瞬间炸开。 “就是!把咱们的粮食都收走了,说是要打仗,结果呢?让我们饿肚子!” “他夏楚,就是个骗子!肯定是和那些粮商们勾结在一起了!” “砰”的一声闷响。 街边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面如金纸。 “饿晕了!有人饿晕了!” “夏青天”的光环,在饥饿面前,碎得一干二净。 第五十七章: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县衙后堂。 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马钢一拳砸在桌子上,满脸涨红。 “夏小哥儿!不能再等了!” “肯定是县里的那些富户们搞的鬼!我去把他抓来,看他还敢不敢囤积居奇!” “抓人?抓了他,粮食就能从地里长出来吗?只会坐实我们强抢民财的罪名。”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清凉县的富户设下的阳谋。 就是要用全城百姓的肚子,来逼死他夏楚。 “夏小哥儿,我们刚刚查过县衙的粮仓。” “所有存粮,如果敞开供应,不够全城人吃一天。” “如果只用来熬稀粥,优先供给老弱妇孺,最多,也只能撑五天。” 马钢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又无力地松开。 这不是靠拳头就能解决的问题。 “主公,咱们的义勇营才刚有点样子,人心不稳。要是断粮的消息传出去,恐怕……” 张山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很明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没了吃的,刚聚起来的人心,立刻就会散。 夏楚站起身,走到地图前;“马钢。” “属下在!” “我给你五十个义勇营的精锐,你带上从刘德府上抄出来的全部金银,连夜出发,去临县购粮。” “记住,只有一个要求。” “不管多贵,不管对方提什么条件,给我把粮食运回来!” “哪怕金子当石头卖,也要把粮仓给我填满!” 马钢没有丝毫犹豫,大声领命,转身就走。 看着马钢离去的背影,夏楚心里清楚,这只是第一步。 远水解不了近渴! 这五天,才是最难熬的。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 莲花端着一碗热茶,走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有些怯生生的荷花。 将茶碗轻轻放在夏楚手边,眼神里满是心疼。 “相公。我……或许有办法。” 夏楚一怔。 莲花咬了咬嘴唇,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家父在世时,为防备灾荒,曾在苏家祖宅的地窖里,秘密囤积了一批粮食。” “他说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这批粮食,是苏家的救命粮,现在,我把它全部交给你。” 夏楚震住了。 这批粮食,代表的不仅仅是生机。 更是苏家姐妹毫无保留的信任。 荷花也挺起胸膛,大声说。 “相公!我跟姐姐商量好了!我们把粮食拿出来,组织城里的婶子大娘们,就在街上开粥棚!” “咱们熬稠的!不加水!让所有人都看看,咱们有粮,饿不死人!” 夏楚看着眼前的姐妹俩,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 深夜,寒风呼啸。 县衙的临时粮仓外,义勇营的士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 这里,存放着苏家献出的全部粮食。 是如今整个清凉县的命脉。 夏楚披着大氅,例行巡查。 推开粮仓虚掩的门,一股粮食的香气混合着冷气扑面而来。 昏黄的油灯下,一个纤细的身影正伏在案前,拿着毛笔,认真地清点着账目。 是莲花算得很专注,嘴里念念有词,连夏楚走近了都没察觉。 摇曳的烛光映着她恬静的侧脸。 夏楚的目光,落在她握笔的手上。 冬夜严寒,她指尖冻得通红,甚至有些微微的肿胀。 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夏楚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走过去,伸出自己的双手。 将莲花冰凉的小手,轻轻包裹在掌心。 “啊!” 莲花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笔都掉在了桌上。 看清来人是夏楚时,脸颊“腾”地一下就红了,像染上了晚霞。 “相……相公……” 夏楚没有说话,只是将她的手拢在嘴边,轻轻哈出一口热气。 温热的气息,拂过她冰冷的指尖,带来一阵酥麻的暖意。 那暖意,仿佛顺着手臂,一路蔓延到了心底。 “辛苦你了。” 莲花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颤抖着,掩去眼中的水汽。 “只要能帮到相公,不辛苦。” 温存的暖意尚未散尽,第二天清晨,一记响亮的耳光就狠狠抽在了夏楚脸上。 夏楚踏入县衙大堂,先前文书吏员忙碌穿梭的景象没了。 偌大的公堂,空空荡荡,只有两个头发花白的老衙役。 正拿着扫帚,有气无力地扫着地上的落叶。 “人呢?” 夏楚眉头一皱。 老衙役赶紧凑了过来,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回……回大人,他们……他们都病了。” 老压抑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大叠请假条,双手奉上。 夏楚随手拿起几张。 “偶感风寒,卧床不起。” “头晕目眩,四肢无力。” “上吐下泻,无法理事。” 理由五花八门,笔迹各不相同,但落款的日期,全都是今天早上。 八成的书吏、账房,全县衙负责运转的笔杆子。 一夜之间,全他娘“集体染病”了。 夏楚气笑了。 好一招釜底抽薪! 钱员外这老东西,不敢正面硬刚,就开始玩阴的了是吧? 这是要让自己变成一个光杆司令,政令不出县衙,活活被拖死! “病得好,病得妙啊。” 这话让两个老衙役脖子一缩,大气都不敢出。 坏消息接踵而至。 义勇营的士兵脚步匆匆地跑了进来,神色焦急。 “大人!不好了!” “城里王铁匠、李木匠的铺子,还有几家最大的布庄,今天都没开门!” “说是家里没人,工匠都歇了!” 话音未落,又一人连滚带爬地冲进来。 整个县衙被扼住了咽喉。 政务停摆,生产停滞,商业中断。 刚刚因为开仓放粮而燃起的一点希望,眼看就要被这股阴风吹灭。 百姓们在粥棚前交头接耳,脸上的喜悦变成了忧虑。 “听说了吗?衙门里的人都跑光了!” “那些铁匠铺子也不开门,咱们的农具找谁修啊?” “这新来的县太爷……到底行不行啊?别是三把火烧完就没招了吧?” 人心,开始浮动。 夏楚站在大堂中央,闭上眼睛。 此刻发火没有任何用处。 对方就是要看他气急败坏。 夏楚睁开眼,目光清澈而坚定。 “传我命令!从义勇营,从城里所有愿意支持新政的百姓里,给我把所有识字的人都找来!” 第五十八章 衙门里的人全跑了 半个时辰后,县衙前的空地上,稀稀拉拉站了三十多个汉子。 大多是义勇营的士兵,还有几个是读过两年私塾却因家贫辍学的寒门子弟。 个个神情忐忑,紧张地看着夏楚,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县令大人要做什么。 夏楚走到他们面前,目光扫过每一张质朴又紧张的脸。 “各位,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出身卑微,大字不识几个,进县衙当差是天方夜谭?” “我告诉你们!那套老黄历,从今天起,在清凉县行不通了!” “那些自诩饱读诗书的旧吏员,在百姓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躲起来了!他们背叛了整个清凉县!” “他们觉得没了他们,县衙就要关门,新政就要作废,分到你们手里的田地就要收回!” “现在,我问你们,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 人群中,胆大的义勇营士兵涨红了脸,吼了出来。 夏楚满意地点点头。 “很好!”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县衙的新吏员!” “我亲自教你们写字,教你们算账!你们的笔,以后就是为全县百姓丈量土地,分配田产的尺子!” “谁干得好,谁就能留下来,成为真正的朝廷吏员!吃皇粮,穿公服!” 人群彻底炸了。 成为吏员?吃皇粮? 这是他们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一眼神里迸发出炙热的光芒,仿佛看到了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就在这时,莲花带着几个妇人,端来了热气腾腾的姜茶。 走到夏楚身边,柔声对众人说。 “各位大哥,相公说的话,就是我们苏家的承诺。” “家父也曾教我些算术记账的法子,从今天起,我陪着大家一起学。” 莲花的出现,让躁动的人群安定下来。 苏家大小姐都亲自下场了,这事儿,还能有假? 众人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只剩下冲天的干劲。 …… 安顿好新吏员,夏楚马不停蹄,直奔城西的铁匠铺。 王铁匠是城里手艺最好的师傅。 也是这次罢工的领头人。 夏楚到时,铁匠铺大门紧闭,里面冷锅冷灶,没有一丝烟火气。 王铁匠正蹲在门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满脸愁容。 看到夏楚,他赶紧站起来,局促地搓着手。 “大……大人……老王,我知道你有难处。” “是钱员外他们搞的鬼,对吧?” 王铁匠脸色一白,嘴唇哆嗦着,不敢说话。 夏楚也不逼他,只是拍了拍手。 身后的士兵立刻抬上两个大麻袋。 麻袋解开,哗啦一声,倒出一堆雪白的米面。 另一个麻袋解开,里面是沉甸甸的铜钱和碎银,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 “不想干,我不勉强。” “但凡今天愿意复工的,工钱,翻倍!每天结算!” “这两袋,一袋是粮食,一袋是定金!现在就给你!” “县衙以后需要打造上千件农具,上百件兵器,所有的生铁、煤炭,我全包了!你们什么都不用管,只管抡锤子!” 王铁匠的眼睛直了。 盯着那袋粮食和那堆钱,喉结上下滚动。 钱员外的威胁是未来的,可家里的米缸已经见底,孙子饿得直哭,这是眼前的! 更何况,这位县令大人给得太多了! 这是拿钱来砸人啊! “他娘的!钱员外算个屁!老子打了三十年铁,还怕他不成!” “小的们!都给老子滚出来!” “生火!开炉!干活了!” 很快,城西的铁匠铺,再次响起了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 苏家祖宅,后院的织房里。 荷花正学着夏楚的样子,给十几个有些局促的织户妇人开会。 这些都是以前苏家布庄的老人,靠着一手纺织手艺过活。 “各位婶婶,姐姐们。” “现在是什么情况,大家也看到了。相公……县令大人在前面顶着,咱们也不能在后面拖后腿。” “咱们苏家,别的没有,织布的手艺不能丢!” 指着旁边堆成小山的棉花和麻线。 “原料,县令大人都给咱们备好了!” “他承诺,咱们织出来的布,县衙统一收!价格,比市面上高两成!有多少,收多少!” “高两成?真的假的?” “二小姐,这可是你说的啊!” “我说的,就是相公说的!我们苏家,什么时候骗过大家?” 这句话,分量极重。 苏家在清凉县几十年的信誉,就是最好的保证。 领头的妇人当即拍板。 “好!二小姐都这么说了,咱们就信你!” “姐妹们,咱们也让那些瞧不起女人的爷们看看,咱们也能顶半边天!” 一时间,沉寂已久的织机,再次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 …… 夜深了。 县衙的书房被临时改成了教室,灯火通明。 夏楚耐心地给新招来的吏员们讲解文书的格式,这些人底子薄,他只能手把手地教。 荷花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面走了进来;“相公,忙了一天了,吃点东西吧。” 她把面放在桌上,好奇地看着夏楚握笔的手;“相公,你的手真稳,字也好看……不像我,写的字跟狗爬一样。” 少女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崇拜。 夏楚笑了笑,心情也放松下来。 “想学吗?我教你。” 荷花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夏楚拿起一支笔,铺开一张纸。 很自然地站到荷花身后,微微俯身,伸出右手,将她握笔的小手整个包裹在掌心。 “腰挺直,手腕要松,力道从指尖走……” 声音就在耳边。 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荷花的耳廓,带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荷花的身子瞬间就僵住了。 夏楚贴着自己的后背,宽阔而温暖。 他的手,好大,好热,将她的手完全覆盖,引导着笔尖在纸上移动。 可荷花的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 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感觉到自己快要烧起来了。 耳垂更是烫得吓人。 “看,就是这样,多练练就好了。” 夏楚写完,松开了手,刚才也有些心猿意马。 少女手掌的柔软和细腻触感,还有发间传来的淡淡清香,让他一瞬间有些失神。 荷花“嗯”了一声,头埋得低低的,根本不敢看自家相公。 端起那碗已经有些凉了的面,慌乱地说。 “相……相公你快吃!我……我去看看姐姐那边!” 说完,就逃也似的跑了出去,留下一个红着脸的背影。 夏楚看着纸上的字,又看了看自己还残留着柔软触感的右手。 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五十九章 清凉县的造纸工坊 荷花的美丽与那份纯粹的依赖,对夏楚这个来自现代的灵魂而言。 是巨大的诱惑。 但在这一身布裙之下,还藏着一个尚未完全长成的灵魂。 小丫头经历家破人亡,如今刚刚找到一丝安稳。 夏楚觉得自己有责任保护她,而不是趁着她懵懂无知,便急于采撷。 “不急,不急……总要等你真正明白自己的心意,长成能与我并肩而立的模样才好。” 他端起那碗已经温凉的鸡汤面,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面条有些坨了,但汤里那份暖暖的心意,却丝毫不减。 …… 次日一早,县衙临时开辟的“吏员速成班”里。 更是传来阵阵略显笨拙的朗朗读书声。 夏楚站在县衙的院子里,满意地看着这一切。 目光落在一个新吏员正小心翼翼地用着一张发黄粗糙的草纸练习写字时。 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瞬间意识到了一个即将到来的巨大瓶颈。 他之前所有的计划,无论是农业、工业还是商业,其最终成果的固化和推广,。 都建立在一个廉价、充足、高质量的纸张供应之上! 而现在清凉县的纸呢? 夏楚都是从外地商人手中高价买来的草纸,质量差、价格贵、供应量还极不稳定。 一旦钱员外那帮人反应过来,从纸张上卡他的脖子。 那清凉县的开发将陷入迟滞! “不行,命脉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 夏楚朝着后院的库房走去。那里被临时改成了账房,由莲花全权负责。 果然,还未走近,就听到了里面传来莲花清脆的算盘声,。 夏楚推门而入,见莲花正埋首于一堆堆的账册和物资清单之中。 神情专注,眉宇间带着一股英气,俨然已经有了几分女管家的干练风范。 “莲花。” 莲花猛地抬头,看到是夏楚,脸上的严肃瞬间融化,化作笑意。 “相公,你怎么来了?是账目有什么问题吗?” “账目我相信你。我来找你,是有一件比清点库房更重要,也更紧急的事情,要交给你来办。” “更重要的事?” 莲花有些惊讶,放下了手中的笔。 “没错。我想在清凉县,建我们自己的造纸坊!” “造纸坊?” 莲花愣住了,造纸那是何等高深复杂的手艺,整个州府都没几家。 清凉县这种穷乡僻壤,怎么可能? “你只需想一想,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哪一件离得开纸?没有足够便宜的纸,我的新政就是空中楼阁。所以,我们不但要造纸,还要造出比市面上更好、更便宜的纸!” “可是……相公,我们没有工匠,更没有秘方啊……” “工匠,可以找,可以培养。至于秘方,秘方,在这里。” 他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现代造纸术的简化流程——蔡侯纸的改良版。 什么树皮、破布、旧渔网、竹子,这些在古人看来是垃圾或者不值钱的东西。 在他眼里,全都是上好的造纸原料! 看着夏公脸上那股自信笑容。 莲花所有的疑虑都烟消云散了。 相公总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地方,做出别人做不到的事情。 “我明白了!相公,这件事,我接下了!我需要做什么?” 夏楚欣慰地笑了,他要的就是莲花这股干练果决的劲儿。 “很好!第一步,你立刻去城里和周边的村子打听,把所有跟造纸沾过边,哪怕只是在造纸坊里打过杂的人,都给我请来!钱不是问题!” “第二,以县衙的名义,大量收购树皮、破布、旧麻绳、废弃的渔网,有多少收多少!第三,在城外选一块靠近水源的空地,我要亲自设计图纸,建一个全新的工坊!” 夏楚将这项关乎未来命脉的重任,郑重地交到了莲花手上。 “莲花,商业和账目是清凉县的血脉,而这造纸业,将是我们未来书写一切的根基。这件事,我只能信你。” 这句“我只能信你”,比任何奖赏都让莲花感到振奋。 脸颊因为激动而泛起一抹红晕,挺直了腰杆,一字一句地承诺道: “相公放心,莲花定不辱命!” 莲花领了造纸的任务,,脚步生风地离去。 完全进入了“清凉县大管家”的角色。 对于执行夏楚下达的看似不可能的任务,都充满了信心。 …… 夏楚的目光却没有在莲花身上过多停留,思维已经跳跃到了下一个。 也是更根本的问题上。 转身,走出了后院,来到了县衙的前院。 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露天的“教室”。 十几个识得几个字的年轻人,正襟危坐。 他们就是“吏员速成班”的第一批学员。 这些人底子薄,正跟着一个夏楚花钱请来的老童生,摇头晃脑地念着一些基础的文书格式。 不仅缺纸,更缺能用纸的人! 照这个速度学下去,等他们能独立处理文书,黄花菜都凉了。 必须立刻让他们在实战中学习! 眼下,就有一项最浩大、也最基础的实战项目等着他们。 那就是人口普查,户籍重建! 地方的统治,根基是什么? 不是军队,不是财富,而是人! 是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治下有多少人,多少户,男女老幼各几何,从事何种职业。 这些数据,是税收、征兵、徭役、规划一切政务的基石。 而之前的清凉县,户籍就是一笔糊涂账。 王德发等人为了贪墨税收,隐瞒人口,不知制造了多少“黑户”和“幽灵户”。 夏楚走到众人面前,轻轻咳嗽了一声。 老童生和学员们立刻停下,齐刷刷地站起来,恭敬地行礼:“见过大人!” “都坐。先生教得很好,你们学得也很用心。从今天起,你们的课堂,就搬到清凉县的大街小巷去!” “我宣布,你们速成班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任务——即刻开始,对全县进行户籍重新登记!” “户籍登记?” 第六十章 户籍编审条例 学员们面面相觑,这个任务对他们这些“半吊子”来说。 未免也太艰巨了。 夏楚看出了他们的胆怯,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们怕自己做不好。但你们要记住,你们不是在写文章,你们是在记录我们清凉县的根!你们笔下的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活生生的人;你们登记的每一户,都是我们未来要保护的家庭!” “所以,不会写,就问!写得慢,就多花点时间!我会给你们制定最简单的表格,你们只需要照着格式,一项一项地问清楚,填上去就行!这是工作,更是学习!等你们把全县的户籍都登记完了,你们也就成了清凉县最合格的文吏!” 这番话,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火焰。 原来,这帮后生正在做如此重要的事情! 夏楚随即拿出一块早就准备好的,巴掌大小的松木牌。 木牌打磨得很光滑,上面用烙铁烫出了“清凉县户籍”五个字。 底下则留着大片空白,只刻着一个“户字第…号”。 “这,就是我们清凉县新的户籍牌!每登记一户,核实无误后,就发放一块,并当场将编号填上。这块牌子,就是他们身份的证明!” “大人,百姓未必愿意费这个工夫来登记啊……” “问得好。所以,我们还要给他们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传我命令!立刻拟写布告,张贴全城,并派人敲锣打鼓,走街串巷地宣告!” “第一清凉县县衙即日起,推行户籍新政!凡清凉县治下所有军、民、匠、商、农户,无论旧籍新户,限期十日内,携全家老小,至城中各登记点进行户籍登记!” “其二登记何用?此乃夏大人为民立根之善政!登记者,方为我清凉县之合法县民,日后分田地、务工、入学、经商,皆以此为凭!”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凡成功登记,领取新式户籍木牌者,可当场凭牌,至县衙粮仓,每户领取救济粗粮三十斤,新麦面十斤!” 这已经不是什么简单的政令了,这是赤裸裸的阳谋! 在那些乡绅富户还在密谋着要囤积居奇,用粮食来要挟夏楚和百姓的时候。 夏楚反手就掏出了从周家和县衙府库里抄没出来的海量粮食。 将其与户籍登记这个最基础的行政工作,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这一下,根本不需要任何强制措施。 消息传开,那些食不果腹的百姓,那些对新官府还抱着怀疑态度的流民。 会为了这四十斤救命粮,疯了一样地涌向登记点! 而那些想要藏匿人口,逃避赋税的地主豪强,如果他们不去登记。 手下的佃户和家奴为了活命,也会自己跑去登记! 到时候,谁家有多少人,几亩地,一查便知,再也无所遁形! 这一招,既是收买人心的“仁政”,又是釜底抽薪的“霸道”! 学员们看着夏楚,眼神里已经充满了崇拜。 夏楚看着他们激动的神情,满意地点了点头。 “现在,你们还觉得,这个任务难吗?” “不难!” 十几个人异口同声,充满了干劲。 “好!立刻开始!我要清凉县的每一个角落,都听到我们的声音,看到我们的行动!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夏楚治下的清凉县,第一件事,就是让所有人,都吃饱饭,都有名分!” 县衙门口就贴出了一张巨大的告示。 “清凉县户籍编审条例如下……” 内容更是石破天惊。 “五家为户,十户为甲,五甲为里?” “啥玩意儿?要把咱们都编起来?” “还要登记家里几口人,是男是女,多大岁数,名下有几亩地?” 识字的人念出声来,周围的百姓顿时炸开了锅。 人群里,几个穿着体面,眼神闪烁的家伙,悄悄地撇了撇嘴。 “这是要干嘛?查户口啊?” “我看,是想加税了!把咱们的家底都摸清楚了,以后还不是想收多少就收多少!” “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火要烧到咱们老百姓头上了!” 谣言就像长了脚,传遍了整个县城。 夏楚站在县衙二楼,看着下面议论纷纷的人群。 表情没什么变化。 荷花站在他身边,有些担心。 “相公,他们……他们好像不信。这个法子,动的是那些大户的根基,他们肯定会从中作梗。” “根基?我要的就是刨了他们的根!” 看向身后那群刚刚招来,还有些手足无措的吏员。 以及十几个被荷花动员来的妇人。 这就是他的“编审队”。 菜鸟中的菜鸟。 “怕吗?” 夏楚问。 吏员们你看我,我看你,不敢出声。 倒是那群妇人里,领头的张婶快人快语。 “大人,怕啥!不就是数人头、量地嘛!俺们女人家,干这个心细着呢!” 夏楚点点头,从荷花手里拿过一个红木盒子,里面是一沓沓印着县衙大印的精美纸帖。 “这叫‘户帖’。” “咱们下去,不是查,是发东西!” “每登记一户,就发一张户帖,这上面,会写清楚他家有几口人,有几亩地。” “最关键的是!” 夏楚的声音提了起来,敲了敲桌子。 “官府盖章作保!这户帖,以后就是田产的凭证!谁的地,写在上面,就是谁的!天王老子来了,也抢不走!” “以后买卖田地,都得拿着户帖来县衙备案!彻底断了那些豪强劣绅,暗中侵占田产的念头!” “咱们不是去收税的,是去给老百姓送‘房产证’的!懂了吗?” “房产证?” 年轻吏员没忍住,问出了声。 夏楚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对,就是房产证!房产恒久远,一证永流传!” 众人似懂非懂,但夏楚最后一句话,他们听懂了。 这是在给老百姓撑腰! …… 钱家大宅。 钱员外捏着手里的茶杯,手背上青筋暴起。 “好个夏楚!好个夏青天!他这是要我钱家的命啊!” 管家在一旁,满头是汗。 “老爷,这……这户帖一发,咱们家那些挂在佃户名下的地,还有那些没上报的隐田,岂不是都……岂不是都要暴露了?!” 第六十一章 均田免赋 “夏楚一个毛头小子,凭什么动我钱家几代人积攒下来的家业!不行!绝对不行!去!马上派人去告诉所有佃户!” “就说那夏楚是笑面虎!登记人口,是为了抓壮丁去打仗!清点田亩,是为了收天价的税!” “谁敢去登记,谁就是我钱家的敌人!以后别想再租我钱家一分地!” 管家吓得一哆嗦,但还是硬着头皮提醒道。 “老爷,可是……可是他发粮食啊!三十斤粗粮,十斤白面……这……这对那些泥腿子来说,是救命的玩意儿啊!咱们……咱们怎么拦得住?” “粮食?” 钱员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猛地转身,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地砸在地上! 上好的青花瓷杯碎裂一地,滚烫的茶水四溅,也溅湿了管家的袍角。 “他有粮食,我就没有吗?我钱家几代人,在这清凉县是做什么的?是放粮的!是收租的!是这满城百姓的衣食父母!” “他夏楚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外来的毛头小子!他懂什么叫人心?人心不是靠一两顿饭就能收买的!人心是敬畏!是依赖!是我让他们生,他们才能生!我让他们死,他们就得死!” 坐在旁边的孙员外,靠放印子钱起家的胖子脸上的肥肉也因愤怒而颤抖着。 结结巴巴地说道。 “钱……钱兄,话是这么说……可他那个‘户帖’,简直是毒计中的毒计啊!上面白纸黑字写着谁家几亩地……这要是真办成了,咱们……咱们那些‘活地’‘荫地’,还有佃户们为了还债抵给咱们的‘口头地’,岂不是全都要浮出水面?这比割咱们的肉还疼啊!” “何止是割肉!这是在掘我们的根,刨我们的祖坟!圣人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我们士绅,代天子牧民,百姓依附于我等,此乃天理伦常!他夏楚一个黄口小儿,搞出个什么‘房产证’,让泥腿子跟我们平起平坐?这是要乱了纲常!是谋逆之举!” “谋逆”两个字,让屋里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他们都清楚,李秀才的话虽然夸张。 但却点明了问题的核心。 夏楚正在摧毁他们赖以生存的社会结构。 一旦农民有了属于自己的、受官府保护的土地。 他们就不再是这些地主豪绅可以随意拿捏的附庸。 钱员外停下脚步。 现在不是恐慌的时候,而是必须抱成一团,用尽一切手段。 将夏楚这股新生的力量彻底扼杀在摇篮里! “对!李秀才说得对!他这就是谋逆!他发的不是粮食,是毒药!他给的不是户帖,是催命符!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 “传我的话下去!不止是佃户,城里所有跟我们几家沾亲带故的,所有在我们铺子里做工的,所有受过我们恩惠的,都给我把话带到!” “就说,夏楚此举,名为登记,实为清算!他要把我们清凉县的家底都摸清,然后献给朝廷,换他自己的顶戴花翎!登记的人越多,将来朝廷派下来的苛捐杂务就越重!登记的田亩越清,那收的税就能扒掉他们三层皮!” “粮食?那是断头饭!今天领了他的粮,明天就要拉去当炮灰,去给他卖命!” “告诉他们,眼睛放亮点!我钱家在这清凉县屹立百年不倒,靠的是什么?是信誉!他夏楚能在这待几天?风头一过,拍拍屁股走了,留下的烂摊子谁来收拾?还不是我们!” “我倒要看看,是他们信我这个几十年的老东家,还是信他那个外来的县令!” “他有粮食,我们就没有吗?告诉那些摇摆不定的!只要他们不去登记,安安分分地待着,等风头过去,我钱家,还有在座的各位,每家每户,都按人头给他们发米!我们发的,才是让他们安心的‘长久粮’!” 这一手以粮对粮,瞬间让屋里的气氛重新热烈起来。 “高!钱兄此计甚高!他发官仓的,我们发自己的!看谁发的久,看谁更得人心!” “没错!他一个外来户,根基浅薄。我们几家盘根错节,关系网遍布全县。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拧成一股绳,他夏楚就是一条龙,到了我们清凉县这片浅滩,也得给我盘着!” 钱员外冷笑一声,眼神阴鸷地望向县衙的方向。 “他想刨我的根?我先断他的路!他想收买人心?我就让他看看什么叫人心隔肚皮!这场戏,才刚刚开始。我们就陪他好好玩玩,看最后,是谁把谁玩死!” 他们已经达成了共识,一场由他们这些旧势力主导的。 针对夏楚新政的全面绞杀,即将拉开序幕。 …… 钱家佃户聚居的村子。 夏楚带着编审队刚到村口,就被一群拿着锄头、扁担的村民给围住了。 村民们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敌意。 一个老汉被推了出来,颤巍巍地喊道。 “大……大人,我们不登记!” “我们不交税!也不去当兵!” 夏楚看着他们,又看了看不远处鬼鬼祟祟,正盯着这边的钱家管家。 心里跟明镜似的。 “老乡,谁说要加税,要抓壮丁了?” “钱员外说的!” “钱员"外"说,登记了就要家破人亡!” 夏楚笑了。 没生气,反而觉得这钱员外段位有点低。 “好,既然大家怕,那咱们就算笔账。” 让人搬来一张桌子,拿出一个算盘,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拨弄算珠。 “啪啪”的算盘声,在寂静的村口,格外清晰。 “大家听好了。我举个例子” “张老三家,五口人,租了钱员外三亩薄田。一年到头,累死累活,收成一百斤粮食,要交给钱员外七十斤,自己只剩下三十斤,对不对?” 众人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这是事实。 “现在,你来我这里登记。” 夏楚指着桌上的户帖。 “这三亩地,就写在你张老三的名下!户帖给你,官府给你作保,这地,从今往后就是你自己的了!跟你钱员外,没半毛钱关系!” 第六十二章 清查隐田 什么?地……地成自己的了? 这怎么可能! 他们傻了眼般的杵在原地,久久未能反应过来。 夏楚没理会他们的震惊,继续拨着算盘。 “地成了你自己的,就不用交七成租子了。而且,我夏楚在这里保证,凡是登记的农户,三年之内,免除一切赋税!” “也就是说,你那一百斤粮食,全都是你自己的!一粒米都不用交上来!” “三年啊!一百斤和三十斤的区别,你们自己算算!” 所有人都傻了。 他们愣愣地看着夏楚,又看看不远处的钱家管家。 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钱家管家脸都绿了! 这他娘的是釜底抽薪啊! 他想喊话,想反驳,可是在“土地白送”和“三年免税”这种王炸面前。 任何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当然。” 夏楚话锋一转,声音冷了下来。 “你们也可以选择不登记。” “那这地,在官府的册子上,就是‘无主之地’。” “按照律例,无主之地,官府有权收回,重新分配给……那些愿意登记的无地农户。” 目光,扫过人群后面那些家里连一分地都没有,眼睛里冒着绿光的穷汉。 赤裸裸的威胁! 但这个威胁,又带着致命的诱惑! 村民们呼吸急促起来看着夏楚手里的户帖,眼神里满是挣扎。 “大人……你说的是真的?” “我夏楚,以清凉县县令的官印起誓。” 夏楚拿起一方大印,直接按在了桌上的一张空白户帖上。 红色的印泥,刺眼夺目。 有村民咬了咬牙,猛地冲出人群。 “我登!我登记!” 豁出去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报上了家人的名字、年龄,自有吏员飞快地记录下来。 夏楚亲手将那张盖着大印,写着他全家信息和三亩地位置的户帖。 交到了他手上。 村民的手,抖得像筛糠。 “田,三亩,位于村东头歪脖子树下……” 全都没错! 这张纸上,写的清清楚楚,这三亩地,是他张老三的了! “我的地……这是我的地了!” 村民突然嚎啕大哭,抱着那张户帖。 直接跪在了地上,对着夏楚“砰砰砰”就是三个响头。 “青天大老爷啊!” 这一跪,这一哭。 彻底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 “我也要登记!” “大人!还有我!我家六口人,没地啊!” “给我家也分一块吧!” 村民们疯了一样涌上来,生怕自己落后了。 钱家的管家,面如死灰,悄悄地溜走了。 钱家在清凉县的天,塌了。 半个月后。 县衙书房。 三百多本崭新的户籍册,堆得像小山一样。 莲花带着几个识字的妇人。 正一本本地和县里那本破旧的田亩黄册做比对。 灯火下,莲花的脸庞透着一丝兴奋的红晕。 突然,她停下了笔。 “相公!” 夏楚正在规划下一步的水利修缮,闻声走了过来。 “怎么了?” 莲花指着两本册子。 “你看这里!周家……就是以前周县尉的宗族,在黄册上登记的田产,足足有五十顷!” “但是,根据咱们新造的户籍册,周家名下的所有佃户、家仆,全部登记后,他们实际耕种的土地,加起来也只有三十顷!” “这中间……凭空多出了二十顷隐田!这些田地,根本没有对应的人口!他们就靠着这二十顷地,每年逃掉了巨额的税赋!” 夏楚拿起册子,看着上面的数字。 好一个周家! “通知下去。” “将这二十顷隐田,全部收归官府!” “立刻!马上!张贴告示!” “凡是此次登记在册,但名下无地的农户,凭户帖,到县衙来领地!” 告示张贴出去的当天,县衙门口就炸了锅。 人山人海,比上次分田还热闹。 “周家的地?真的假的?那可是周县尉家里的地啊!” “告示上盖着县令大人的官印呢!还能有假?” “我的乖乖,这位夏大人……是真敢动手啊!” 人群里,一个孙姓的汉子,死死攥着怀里那张还带着体温的户帖。 孙兴是个光棍,家里穷得叮当响,一分地都没有,上次登记,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了,没想到真的拿到了一张属于自己的户帖。 可有户帖没地,心里还是虚的。 现在,机会来了! 他挤到最前面,看着那张告示。 早有文吏大声宣读布告上的内容:“凡此次登记在册,名下无地凭户帖领地……” “官爷,这……这能领多少?” 书吏头也不抬。 “按人头算,一人三亩,童叟无欺。” “去那边排队,核对户帖,领地契木牌!” 孙兴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能有三亩地! 冲到另一边的队伍里,像护着命根子一样护着怀里的户帖。 轮到他时,颤抖着把户帖递上去。 书吏接过,和手里的册子对了对。 “孙兴,男,二十有七,清凉县安乐村人士,名下无地。” 书吏点点头,从旁边拿起一块刻着字的木牌。 “喏,你的。” “临河第三块地,三亩,归你了。木牌插在地头,谁敢动,就是抢夺官府授田,论罪!” 孙兴接过那块沉甸甸的木牌,上面刻着“官授田·孙兴·三亩”。 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大人!夏大人是青天啊!” 他不管不顾,朝着县衙大门的方向,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额头都磕红了,他却咧着嘴笑,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周围的百姓,看着这一幕,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快!快排队!” “我的地!我也要有自己的地了!” 对夏楚的信任,在这一刻,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感激。 而是变成了插在地里,实实在在的木牌! …… 半个月后,清凉县衙自留地。 原本的空地被开辟出了一大块田,用栅栏分成了好几个区域。 每个区域前都插着木牌。 深耕区、浅耕区、轮作区。 “县令大人这是要干啥??” 几十个村里最有经验的老农被请了过来,围着田埂,议论纷纷。 须发皆白的王老汉,是十里八乡公认的种地好手。 背着手,看着这“示范田”,总觉得是小孩子过家家。 “种地是靠天吃饭,靠的是经验,哪是画几条线就行的。” 第六十三章 耕作赌斗 “是啊是啊,王叔说得对。” “地里的活计,哪是书上画出来的,那都是一锄头一锄头刨出来的经验。” “又是深耕又是浅耕的,别把好好的地给折腾坏了。” 他们看向那些规划得整整齐齐的“示范田”,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对他们这些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来说,土地是神圣的。 有它自己的脾气。 夏楚的这些做法,太新奇,也太……儿戏了。 夏楚恰好带着人巡查到此,将这些议论尽收耳底。 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呵呵地走了过去。 “王大爷,各位乡亲。看样子,大家对我这几块田的种法,很有想法啊。” 王老汉见县令大人亲自来了,也不怵。 他把旱烟杆在鞋底上磕了磕,瓮声瓮气地说道。 “大人,恕老汉我倚老卖老说句直话。您是官,我们是民,您让我们干啥,我们照做就是。但种地这事儿,不是官大学问大就行得通的。” 他指着那块“轮作区”的牌子,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执拗。 “您说这块地今年种豆子,明年种麦子,能养地力。可地力哪是这么养的?地累了,就得让它歇,撂荒一年,比啥都强!您这样换着花样折腾它,地力只会越来越薄!” “还有这块,您让人往深里挖了快半尺!是,深耕是能松土,可地底下那都是‘死土’,翻上来,把上面养了多年的熟土盖住了,那庄稼还能长得好?这不是糟蹋地吗?” 王老汉的话,代表了在场所有老农的心声。 他们敬佩夏楚分田地的恩情。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会盲目相信夏楚在种田这件事上比他们更懂。 这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骄傲。 夏楚耐心地听完,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 想用行政命令去改变他们根深蒂固的观念,是不可能的。 必须拿出让他们心服口服的证据。 “王大爷,您说的,句句在理,都是几十年的真经验。” 夏楚先是肯定了对方,让老汉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些。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 “但经验,也分老经验和新经验。您说地累了要歇,我同意。但这‘轮作’,就是一种让地换着法子歇息的新办法。您说深耕会翻上死土,那是因为没配合好施肥。如果把咱们沤好的农家肥,跟这些‘死土’混在一起,那死土就变成了活土,根能扎得更深,庄稼就能长得更壮!” 王老汉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些说法他闻所未闻,但又好像……有那么点歪理? 他摇了摇头,固执地说道。 “老汉我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我只信眼睛看到的。没见到粮食,说啥都是虚的。” “好!既然如此,王大爷,咱们就立个赌约,如何?” “赌约?” “咱们就拿这块地来赌!旁边就有一块同样大小的荒地,我再拨给您。您,就用您几十年的老法子种;我,就用我的新法子种这块示范田。肥料、种子、人手,都用一样的。等到秋收,咱们用秤称!就比谁地里打出来的粮食多!” “赌就赌!怕你不成?要是老汉我赢了呢?” “您要是赢了,我当着全县百姓的面,给您赔礼道歉,承认我这些法子都是华而不实的东西,并且,我个人再拿出十石粮食,二十两银子,作为给您的彩头!从此以后,清凉县怎么种地,全听您的!” 人群中响起一片抽气声。这个赌注,太大了! 王老汉也被镇住了,没想到夏大人玩这么大。 心里盘算着,用自己的老法子,就算不比他强,也绝不可能输啊! 这彩头,简直是白捡的! “那……那要是你赢了呢?” 夏楚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图穷匕见了。 “我要是侥幸赢了,粮食银子我一分不要。我只要您老人家答应我一件事——到我县衙来,当个吏员!” “啥?当官?” “没错!当一个专门管农业的‘农吏’!我不要你批文书、算账目,我只要你,带着你的经验,学着我的新法子,然后由你,亲自去教全县的农民怎么种地!你的话,他们信!你的本事,我服!我要的,就是你这个人!” 这一下,不光王老汉,所有人都明白了夏楚的真正意图。 他不是在赌一口气,他是在用一场必胜的赌局,来收服这位在农户中最有威望的“土专家”!让他从一个质疑者,变成新农业技术的推广带头人! 王老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看看夏楚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听听周围乡亲们鼓动的议论声,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这辈子,除了土地,最看重的就是脸面和名声! 今天被县令大人当众这么一激,他要是退了,以后还怎么在村里抬头? 更何况,“当官”这两个字,对一个祖祖辈辈都是农民的人来说,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好!人!这赌,我王老汉接了!到时候谁输谁赢,可不兴耍赖!” 种了一辈子地,还能输给你个毛头小子? 你这是把脸伸过来让我打! 等我赢了,看你这县令怎么下台! “好!一言为定!就请各位乡亲做个见证,秋收之后,咱们用事实说话!” 这番话,如同在烧得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引爆了全场! 县令大人要和老农赌种地!这消息要是传出去,整个清凉县都得炸开锅! 王老汉此刻是骑虎难下,但更多的是被激出来的豪情。 一辈子没服过谁,就服这片土地和老天爷! 就不信,自己摆弄了一辈子的庄稼活,会输给一个嘴上没毛的年轻人! “好!说干就干!”都别愣着了!去,把我家里那头大青牛牵来!还有我那张用了二十年的桦木犁!今天就让大人开开眼,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庄稼把式!” 老农们轰然应诺,充满了干劲。 在他们看来,这场赌局王老汉赢定了,这是在帮老兄弟挣脸面。 更是捍卫他们这些庄稼人一辈子的尊严! 夏楚却不急不躁。 对着身后的招了招手。 “去,把咱们的‘神兵利器’也请出来,给王大爷和乡亲们亮亮相!” 第六十四章 曲辕犁 “神兵利器?” 众人都是一愣。种地还有什么神兵利器? 不就是犁和耙吗? 在所有人好奇的目光中,张山带人抬着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走了过来。 那东西也是一张犁,但长得实在是……一言难尽。 传统的犁,犁辕都是又长又直,笨重无比,看着就扎实。 可眼前这张犁,犁辕却是弯的! 整个犁的结构看起来七扭八歪,木料也用得比传统犁少得多,显得有些“单薄”。 “这是啥玩意儿?犁头这么小,犁辕还是弯的,别一使劲就给干断了!” “是啊,看着跟闹着玩儿似的,能好用吗?” 王老汉也皱起了眉头,端详了半天,轻蔑地哼了一声。 在他看来,这东西就是个华而不实的玩具,是外行人异想天开的产物。 夏楚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也不解释。 拍了拍那张犁,对众人朗声说道。 “此物,我称之为‘曲辕犁’。好不好用,试过便知!” 说罢,让人牵来一头中等个头的黄牛,将曲辕犁套上。 与王老汉那边需要两头壮牛才能拉动的重犁相比,这边的配置显得“寒酸”极了。 更让人跌破眼镜的是,夏楚只派了一个人上前。 那人一手扶着犁,一手牵着牛,就这么准备开工了。 王老汉那边已经准备就绪,壮汉在前头奋力吆喝着两头大青牛,王老汉自己则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压着笨重的直辕犁,以保证犁地深度。 几个人配合,才勉强让那沉重的犁开始在土地上划出痕迹。 “嘿哟——!走!” 王老汉这边刚吼出声。 只见那个扶着曲辕犁的亲兵,轻松地一抖缰绳,那头黄牛便迈开步子。 曲辕犁的犁头轻松地没入土中,随着黄牛前进。 又深又直的沟壑被瞬间翻开,黑色的泥土像波浪一样被平滑地翻到一侧。 如果说王老汉那边是几个大汉在跟土地角力。 那夏楚这边,简直就像是在用快刀切豆腐! “我的天……” 人群中爆发出第一声惊呼。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曲辕犁。速度,比王老汉的直辕犁快了不止一倍! 目测过去,比王老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压出来的还要深! 更致命的一击,发生在田地尽头。 王老汉的直辕犁到了地头,需要几个人合力,费劲地将犁抬起来。 吆喝着牛调转方向,重新对准下一道犁沟,整个过程笨拙而缓慢。 而那曲辕犁,到了地头后,只见那扶犁的亲兵腰部一用力。 一提一转,犁头便轻松地调转了方向。 那头黄牛也仿佛心有灵犀,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就立刻开始了下一行的耕作! 灵活!太灵活了! 他们一辈子都在跟土地打交道,如何看不出这曲辕犁的厉害之处? 省力!省牛!速度快!耕得深!转弯还方便! 这已经不是工具上的改良了,这简直是降维打击! 王老汉僵在了原地,他张大了嘴,手里的旱烟杆“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摔成了两截。 死死地盯着那片被曲辕犁飞速翻开的土地,眼神里充满了震撼。 几十年的经验,引以为傲的力气和技术,在这张奇形怪状的木犁面前。 显得不堪一击! 赌局,才刚刚开始。 夏楚缓缓走到他的身边,捡起地上的半截烟杆,递还给他,微笑着说道 “王大爷,咱们的赌约,是比秋收的粮食。这耕地的快慢,可不算在内。” 这哪里是安慰? 分明是在王老汉已经裂开的自尊心上撒盐!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夏楚身上,那眼神,已经从最初的怀疑、好奇,变成了深深的敬畏与狂热! …… 接着,莲花带着一群妇人,推着几辆独轮车过来了。 车上,是黑乎乎、散发着奇异味道的泥土。 “相公,‘堆肥’好了!” 莲花如今管着县里的妇人,做这些事,脸上满是自信的光彩。 她抓起一把黑色的堆肥,对着众人。 “姐妹们,乡亲们,别看这玩意儿黑乎乎的,闻着还有点内个味儿。” “这可是宝贝!秸秆、人畜粪便,一层层堆起来,发酵沤熟,就是最好的肥料!比草木灰劲儿大多了!” “这可是咱们的黑科技!” 有妇人捂着鼻子,一脸嫌弃。 “拿……拿粪便当肥料?这也太埋汰了。” “地不嫌它埋汰,庄稼就爱吃这个!不信,你们看!” 她指挥着妇人们,将堆肥均匀地撒在了“深耕区”里。 就在众人还在为“堆肥”议论不休时。 城东河边传来一阵阵“哗啦啦”的水声和欢呼声。 张山带着一群工匠,满身泥水地跑了过来。 脸上全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大人!成了!十架龙骨水车,全都架好了!” “水……水引上来了!” 众人呼啦一下全涌了过去。 只见河边,十架巨大的木制水车,在几个汉子的踩动下,缓缓转动。 一格格的木板,将河水舀起,顺着高处的木槽。 哗啦啦地流进了新修的沟渠里! 清澈的河水,顺着主渠,流进支渠,再流进斗渠…… 像一张巨大的网,覆盖了城东那三十顷旱地! “老天爷啊!出水了!旱地真的出水了!” 老农跪在渠边,伸手捧起一把水,激动得浑身发抖。 “我家的地就在那儿!这下有救了!” 王老汉也看呆了。 深耕、堆肥、水车…… 这个年轻的县令,一件接着一件地拿出新东西,每一件,都让他这个老农感到震撼。 他回头,看着站在田埂上,正和王铁匠比划着什么图纸的夏楚。 王铁匠手里拿着一个新式的除草工具,叫“耘荡”,据说比锄头快两倍。 夏楚还在跟旁边的人说。 “我知道大家刚分了地,缺牛。这样,我出个法子。” “十户人家,凑在一起,合伙养一头牛!县衙给你们出一半的草料钱!” “这叫,‘牛力互助’!” 王老汉脑子里嗡的一声。 突然觉得自己这几十年地,都种到狗肚子里去了。 人家不光给你地,还教你怎么种,给你新农具,给你修水渠,连你家没牛都替你想到了! 这哪是当官啊! 简直就是把大家当亲儿子在带啊! 第六十五章 新农业技术的威力 走到夏楚面前,老脸涨得通红,对着夏楚,深深地鞠了一躬。 “大人……老汉我……服了!” 春耕一开始。 王老汉如今可是十里八乡的红人,走到哪儿都挺着胸膛。 那可是县衙新任的技术指导。 扛着新发的“耘荡”,唾沫横飞地对着几个还在犹豫的老伙计吹胡子瞪眼。 “都瞅啥呢?学大人的法子!深耕!堆肥!一样都不能少!” “我跟你们说,那黑乎乎的玩意儿,看着埋汰,下到地里,那叫一个得劲儿!” 可总有那么些人,祖祖辈辈就那么种地,你让他换个姿势,比要他命还难。 村东头的李老蔫就是个中翘楚。 他斜着眼,吧嗒一口旱烟。 “我爹这么种,我爷爷也这么种,地里照样长庄稼。搞那些花里胡哨的,别到时候连谷子都收不回来!” “你懂个屁!” “夏大人那是神仙法子!” 光说不练假把式。 半个月后,地里的苗一出来,高下立判。 王老汉家的田,精神头十足。 再看李老蔫家的,稀稀拉拉,黄不拉几,跟长了瘌痢头似的,风一吹都打晃。 更绝的是,王老汉地里几乎看不见什么害虫,而李老蔫地里的蚜虫,都快开联欢会了。 李老蔫蹲在田埂上,一口接一口地抽闷烟,脸比地里的苗还黄。 这……这不科学啊! 就在这时,村口“当当当”一阵锣响。 穿着崭新吏员服的年轻人,带着两个人,在村口的大槐树下立起了一块大木板。 年轻人清了清嗓子。 “奉县令大人令,公示春耕一期数据!” 村民们呼啦一下全围了过去。 只见那木板上,用墨清清楚楚地写着: …… 一排排,一行行,全是血淋淋的数据。 谁家用了新技术,谁家没用,出苗多少,虫子多少,写得明明白白,简直就是公开处刑! 李老蔫的名字赫然在列,那“高达三成”的虫害率,像个大嘴巴子,狠狠抽在他脸上。 人群里瞬间炸了锅。 “我擦!差这么多?快一倍了!” “真的假的?这还能数出来?” “我们吏员下乡,那是拿着算筹一小块一小块地抽样算的!这叫科学!懂吗?科学!” “夏大人的法子,那是有数据支撑的!” 这一下,再没人敢犟了。 事实胜于雄辩,数据不会骗人! 当天下午,李老蔫就红着一张老脸,蹭到王老汉家地头,手里还拎着半只鸡。 吭哧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那个……老王哥……大人说的那个‘晒垡’,到底要晒几天来着?” 王老汉斜睨着他,心里那叫一个舒坦,故意拉长了声音。 “哦……你说那个啊……” …… 四月的天,孩儿的脸,说变就变。 眼瞅着麦苗一天天长高,一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 让整个清凉县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夜里一场霜冻,第二天一早,好些地里的麦苗尖儿都打了蔫。 挂着一层白霜,眼看就要冻死。 农户们的心,比这霜还凉。 “完了!全完了!这老天爷是要绝咱们的根啊!” 哭天抢地的声音在田间地头此起彼伏。 夏楚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就赶到了城外。 他面色凝重,但眼神里没有一丝慌乱。 立刻叫来了张山和新提拔的几个吏员。 “立刻!拿着户籍册,分头下乡,挨家挨户统计受灾情况!精确到亩,精确到户!” 吏员们飞奔而去。 夏楚又转向另一人。 “去苏家!告诉苏小姐,就说我说的,她之前献出的粮食,现在要派上用场了!按受灾户的人头,立刻开仓放粮,作为紧急救济!” 安排完这一切,他卷起裤腿,直接下到了田里。 抓起一把冰冷的泥土,又看了看蔫掉的麦苗。 “传我命令!让所有农户,立刻将家里的草木灰全部收集起来!均匀撒在麦苗根部!” “草木灰?大人,这能行吗?” “草木灰疏松多孔,能保温!色深,能吸热!还能供给钾肥,让麦苗恢复元气!这是最简单有效的法子!快去!” 一时间,整个清凉县的农户都动了起来。 官府的人前脚刚统计完损失,后脚救济粮就送到了家门口。 田埂上,吏员们扯着嗓子,教大家怎么撒草木灰。 “撒匀了!别堆在一块儿!让每一颗苗都盖上‘小被子’!” 就在大家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莲花带着一群妇人,推着几辆车过来了。 车上是几个大木桶,还冒着热气。 “乡亲们!都歇歇手!喝口姜糖水暖暖身子!” “他娘的!以前遭了灾,官府不来扒层皮就算好的了!哪还管你死活!” “可不是嘛!夏大人不光教咱们种地,连咱们冷不冷,饿不饿,都替咱们想着!” “这日子,有盼头了!” 热腾腾的姜糖水,暖了农户的身,更暖了他们的心。 …… 五月,麦子抽穗。 清凉县的田野上,一片金色的波浪。 那麦穗,一串串,沉甸甸的,压得麦秆都弯了腰。 县衙派下来的老农技官,捏着几串麦穗,颠来倒去地看,手都在抖。 “大人!乖乖!这……这示范田的麦穗,籽粒饱满,比往年最好的年景,起码要多收三成啊!” 三成!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雷,在所有农户心中炸响! 全县都沸腾了! 这意味着,不仅不会饿肚子,甚至还能有余粮! 钱员外站在自家庄园的阁楼上,用望远镜看着远处那些属于他的佃户的田地。 那些佃户,如今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伺候庄稼比伺候亲爹还上心 嘴里念叨的全是“夏大人的法子”。 甚至有人在田边,给夏楚立了个小小的长生牌位。 钱员外的手,捏得望远镜嘎吱作响。 身边的管家低声说。 “老爷,这些泥腿子,现在只认夏县令,咱们的话,越来越不管用了。” 钱员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夏楚给的,是地,是技术,是粮食,是活下去的希望。 自己给的,只有地租和催命的账单。 人心这杆秤,偏了。 幽幽叹了口气,像是瞬间老了十岁。 “这姓夏的,不是个官,他就是个泥腿子头头……他懂种地,更懂怎么挖咱们这些人的根。” 第六十六章 农业改革很有必要 秋风送爽,王老汉背着手,在田埂上溜达。 眼睛盯着两块紧挨着的田。 县衙的示范田。 那麦子,长得跟城墙垛子一样密,风一吹,金色的麦浪滚滚而来。 几乎要扑到他脸上。 麦穗个个低着头,胖得像怀了崽的婆娘。 右边,是自己用祖宗传下来的法子伺候了一辈子的田。 稀稀拉拉,黄不拉几,跟得了痨病的秀才似的。 风吹过来,晃晃悠悠,好像随时都要断气。 蹲下身,假装在拔草,手指却飞快地从两块田里各掐了一根麦穗。 “哼,歪门邪道。” 把那根饱满的麦穗狠狠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嘴里嘟囔着。 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看着壮实有啥用?指不定中看不中用,谷壳多,米粒少!” 可他那双浑浊的老眼,却出卖了他。 第二天,村口的大槐树下,突然立起了一块大木牌。 识字的吏员用黑炭在上面画了好几条弯弯曲扭的线,旁边还标注着月份和数字。 一群农户围着,伸长了脖子,跟看西洋镜似的。 “这画的啥玩意儿?鬼画符?” “啥也不是,俺瞅着像蚯蚓爬。” 有村里识字的先生指着最高的那条线,清了清嗓子。 “大伙儿看!这条红线,是夏大人示范田的麦苗!从三月到八月,长得就跟窜天猴似的,噌噌往上冒!” “这条……就是咱们以前的老法子种的苗,你看,刚开始还行,越到后面越拉胯,现在都快躺平了。” “俺的娘嘞!这么说,夏大人的法子,麦苗能比咱们的高出一大截?” “何止是高!你看这条线,代表麦穗的数量!夏大人田里的,一根秆子上的麦穗,比咱们的多快一倍!” 老汉不信邪,凑到牌子前,用指头沾了点口水,在木牌上蹭了蹭。 黑炭印子没花。 “是真的!” 这下,所有人都信了。 这玩意儿比神仙显灵还直观! 识字,真他娘的是个好东西! 人群里,王老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看着那块刺眼的木牌。 感觉那上面画的不是线,而是抽在他脸上的鞭子印。 挤出人群,落荒而逃。 …… 钱员外的耐心,显然比王老汉更差。 月黑风高。 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丁,猫着腰溜进了县衙的示范田。 “管家说了,别用刀,就用脚踩!踩烂了,就说是野猪拱的!” “嘿嘿,这活儿简单。” 两人相视一笑,正准备大干一场,只听“嗖”的一声。 大网从天而降,把他们俩捆了个结结实实。 四周火把骤亮! 十几个手持木棍的汉子从沟里跳了出来,胸前都绑着红布条,上面写着“义勇营”。 为首的正是马钢。 “好家伙!抓到两个拱庄稼的‘人形野猪’!” 第二天,县衙门口,人山人海。 两个家丁被五花大绑地跪在地上,抖得像筛糠。 夏楚坐在案后,面无表情。 “谁指使你们的?” 两个家丁哪敢扛,当场就把钱府的管家给卖了。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咒骂声此起彼伏。 “肃静!” “他们踩的,不是我的田。” “是咱们清凉县所有人的希望!是你们今年冬天能不能吃上饱饭的指望!” “今天,我只罚他们背后的主谋,钱家,赔偿十石粮食,充作公仓,给最穷苦的百姓过冬!” 人群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 “夏大人仁义!” 夏楚抬手,声音再次响起。 “但从今日起,我颁布‘农田保护令’!凡蓄意毁坏农田者,无论主谋,还是帮凶,一律重罚!轻则鞭挞,重则流放!” “这田,是咱们的命根子!谁敢动它,就是跟咱们全县的百姓过不去!” 就在这时,一个皮肤黝黑的老农,分开人群。 噗通一声跪在夏楚面前,手里高高举着两株连根拔起的麦苗。 “大人!俺……俺有话说!” 众人定睛一看,那两株麦苗,区别也太大了! 一株的根须,又长又密,像老爷爷的胡子,上面还挂着湿润的泥土。 另一株的根,又短又稀,干巴巴的,跟鸡爪子似的。 老农的声音带着哭腔。 “大人!俺之前不信邪,偷偷在自家地里,一半用您的法子深耕,一半用老法子。” “前阵子天旱,老法子种的苗,倒了一大片!可您法子种的,全都挺得笔直!” 这活生生的例子,比木牌上的曲线图。 比县令的法令,更有说服力! 最后的顽固派,也彻底没话说了。 开镰那天,夏楚让人抬出了一台奇形怪状的木头机器。 有风扇,有漏斗,还有个手摇的把柄。 “大人,这是啥?” “风车扬谷机。以后,咱们脱粒,不用再看老天爷的脸色等风了。” 胆大的后生上去,按照夏楚的指点,摇动把柄。 木头风扇呼呼转动起来。 另一个吏员将一簸箕的麦粒倒进漏斗。 饱满的麦粒哗啦啦地从一个出口流进麻袋,而那些没用的麦糠、瘪籽,。 则被风从另一个出口吹出去,飘了一地。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围观的农户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娘嘞!这不是做梦!这玩意儿……这一会儿的功夫,比俺们家三个婆娘用簸箕颠一天一夜干的活还多!” “何止啊!你看那出来的麦粒,干干净净,一颗瘪的都没有!” “这是仙人法器吧!” 王老汉混在人群中,看着那台疯狂“吐”着金黄麦粒的机器。 又看了看远处排队等着使用机器的长龙。 默默地转过身,佝偻的背影。 一个时代,就这么过去了。 …… 全县瞩目的称粮大典,就在县衙前的广场上。 十杆崭新的大秤,一字排开。 广场上人山人海,连墙头和远处的树杈上都爬满了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场中央堆成小山的两堆麦子上。 一堆,来自王老汉的田。 另一堆,来自县衙的示范田。 “这阵仗,比过年还热闹!” “那可不!这可关系到咱们明年是喝稀的还是吃干的!” 夏楚一身常服,站在台阶上,看不出喜怒。 王老汉则像是被架在火上烤,额头的汗珠子滚下来,都顾不上擦。 第六十七章 多了个徒弟 “吉时已到!开秤!” 衙役一声高喊,两队精壮的汉子立刻上前。 王老汉活了一辈子,就没这么丢人过! “先称王老汉家的!” 一袋袋麦子被抬上秤杆。 管秤的吏员高声唱喏。 人群里,几个跟王老汉交好的老农,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看见没?老王这手艺,没得说!粒粒饱满!” “就是,一亩地能收这么多,老天爷赏饭吃!” 很快,王老汉那一亩地的麦子称完了。 吏员清了清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王氏老农,田一亩,实收,一石八斗!” 一石八斗! 这个数字一出来,人群里响起一片赞叹。 这是老天爷开眼的好年景才能有的收成! 王老汉的腰杆,似乎都挺直了一些。 瞥了一眼夏楚,眼神里带着一丝挑衅。 小子,看到了吗?这才是种了一辈子地的真本事! 夏楚没看他,只是抬了抬下巴;“继续,称示范田!” 衙役们再次上前,将另一堆麦袋抬上大秤。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什么?我没听错吧?一百二十斤?” “一袋子就比老王家的重了二十斤?” “这……这不可能!” 王老汉脸上猛地瞪大眼睛,盯着那高高翘起的秤杆。 唱喏声还在继续。 …… 人群彻底疯了。 “我的娘呀!这麦子是金子做的吗?怎么这么沉!” “夏大人的法子……真的有用!” “何止是有用!这简直是神仙手段!” 当最后一袋麦子称完,管秤的吏员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 用破锣般的嗓子嘶吼出来。 “示范田,一亩,实收……两石七斗!” 两石七斗! 整个广场,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个数字震得魂飞天外,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石八打一石八,两石七打两石七。 这尼玛…… 增产了足足五成啊! “噗通!” 之前那个在县衙门口举着麦苗哭诉的老农,再次双膝跪地。 没有哭嚎,只是伸出颤抖的双手,从地上捧起一把泥土。 紧紧贴在自己苍老的脸上,浑浊的泪水混着泥土,滚滚而下。 “老天爷啊!俺们……俺们都是睁眼瞎啊!” “守着金饭碗要饭吃!俺对不起这地!对不起祖宗啊!” “呜呜呜……俺家那口子还骂俺瞎折腾,俺……俺要回去让他看看!让他看看!” “明年!明年俺家所有的地,全都用夏大人的法子种!” “夏大人!您就是俺们的活菩萨!” 山呼海啸般的赞美声,几乎要将县衙的屋顶掀翻。 王老汉彻底垮了。 两石七斗…… 在全县父老乡亲面前,几十年积累的经验,被碾成了齑粉。 挣扎着站起来,佝偻着背,走向台阶上的夏楚。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一个响头磕在青石板上。 “夏大人……不!师父!” “老汉我……有眼不识泰山!请师父收我为徒!教我种地!” 这一跪,这一声“师父”,分量千钧! 代表着清凉县最顽固的守旧派,彻底低头! 夏楚亲自下阶,将他扶起。 “老丈言重了,我们都是这片土地的学生。” “从今天起,‘深耕、堆肥、轮作’三法,将在全县推广!”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验粮的衙役,突然发出一声惊叫。 “大人!这……这粮袋里有沙子!” 什么?! 喧闹的广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那个衙役。 只见他从一个示范田的粮袋里,抓出了一把麦粒,摊在手心。 金黄的麦粒中,赫然掺杂着不少灰黑色的沙砾! 人群再次哗然! “谁干的?这么缺德!” “这是要陷害夏大人啊!” “查!一定要严查!” 夏楚眼神一冷,快步走过去。 沙子不多,但足以构成栽赃。 是谁?钱家?这么快就坐不住了? 没有立刻发作,而是转向管秤的吏员。 “今日开秤前,所有大秤,可曾校验?” 那吏员一愣,连忙回道。 “回大人,今早卯时,属下亲自带人一一校验过,绝无问题!” “再验!”夏楚的声音不容置疑。 衙役们立刻取来标准的砝码,重新给十杆大秤称重。 片刻后,一名衙役脸色煞白地跑过来。 “大人!不好了!这十杆秤……全都被动过手脚!” “秤杆的刻度被人用利器偷偷磨掉了一丝!一石的粮食,称出来,足足少了五斤!”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好恶毒的计策! 先是在粮食里掺沙,败坏示范田的名声! 再篡改量具,就算夏楚的田地产量再高,称出来的数字也绝对会大打折扣! 甚至可能比王老汉的还低! 到时候,沙子和减产,双重打击之下,夏楚之前建立的所有威信,将瞬间崩塌! 人群中,钱府的管家看到这一幕,悄悄缩了缩脖子,准备溜走。 增产的粮食,被篡改的量具……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农事了。 这是商业的雏形,是资本的博弈。 广场上,夏楚看着那几杆被动过手脚的大秤,心中已然明了。 钱家,还有他们背后勾结的粮商。 钱府管家那张惊恐的脸,在夏楚的瞳孔中一闪而过。 “乡亲们,今天的事,大家都看见了。” “有人不想我们清凉县好过,不想我们吃饱饭!” “他们往粮食里掺沙子,篡改官府的量具,目的就是要让我夏楚身败名裂,让我们的新法推行不下去!” “你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 “干死这帮狗娘养的!” “夏大人,您说怎么干,俺们就怎么干!” 群情激奋,声浪滔天! 夏楚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将自己和全县百姓的利益,彻底捆绑在一起。 “好!” “从今日起,县衙成立‘度量衡校准司’,所有商户交易,必须使用官府校验过的量具!” “凡发现私自动手脚者,一经查实,抄家!流放!” “至于这粮食里的沙子……” 夏楚走到那袋掺了沙的麦子前,抓起一把,任由沙砾从指缝滑落。 “本官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夏楚目光,落在了被按在地上的钱福身上。 现在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 第六十八章 清凉县纸坊 清凉河支流,一处隐秘的河湾。 水声轰鸣,巨大的水车带动着一排排沉重的木槌,不知疲倦地起落。 这里是清凉县造纸坊。 工坊内,热气蒸腾,一股混合着竹料、石灰和某种特殊碱液的怪味。 呛得人鼻子发酸。 莲花盯着一口沸腾的大锅,眼睛熬得通红。 先前的六堆已经报废的纸浆,每一堆都代表着一次失败。 “莲花姐,要不……歇会儿吧?” 荷花端来一碗水,满脸心疼。 莲花摇了摇头,声音沙哑。 “不行!这是第七批了!” “夫君的方子,前面六次都失败了,问题肯定出在竹料上,太脆,没有筋骨!” “这一批,我偷偷加了三成捣烂的楮树皮进去!成败,就在此一举!” 就在这时,夏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加了楮树皮?” 莲花身体一僵,猛地回头,脸上血色尽失。 “夫君!我……我私自改了您的配方……请夫君责罚!” 莲花以为夏楚会发怒。 毕竟,那张方子,是夏楚的绝密。 谁知,夏楚不仅没生气,反而快步走到锅边,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快!起锅!捞纸!” 得到命令,莲花和几个工匠立刻手忙脚乱地将煮烂的纸浆捞出。 倒入石臼,在水力大锤的轰击下,化作细腻的白色糊状物。 再经过抄网、压榨、烘干。 带着淡淡黄色,却明显比之前所有纸张都更显厚实的新纸,出现在众人面前。 莲花颤抖着手,将那张纸捧起来,递给夏楚。 夏楚接过纸,没有看,而是先闭上眼,用手指轻轻摩挲。 柔韧!细腻! 猛地睁开眼,双手抓住纸张两端,用力一扯! “嘶啦——” 纸张应声而裂,但那声音,清脆而绵长,完全不是普通竹纸那种干巴巴的碎裂声! 就是这个感觉 莲花再也绷不住,喜极而泣。 “大人!成了!我们成了!” 夏楚也难掩激动,他拿起毛笔,饱蘸浓墨,在纸上写下几个大字。 “清凉纸!” 墨迹饱满,入纸三分,却丝毫没有浸染开的迹象! “好纸!好纸啊!” 夏楚放声大笑。 他转向莲花,郑重道。 “莲花,你不是改了我的方子,你是完善了我的方子!” “从今天起,你就是这造纸坊的总工匠!” “成本呢?算出来没有?” 荷花连忙递上账本,声音清脆。 “回大人!算出来了!加上楮树皮,咱们这清凉纸的成本,大概……大概是市面上普通纸张价格的三成!”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拥有了掀翻整个牌桌的王炸! 钱家?粮商?在绝对的成本优势面前,一切商业手段,都是土鸡瓦狗! 将手中的“清凉纸”视若珍宝,目光却第一时间投向又惊又喜的莲花。 “都先出去吧,让工坊降降温。莲花留下。” 众人闻言,纷纷带着崇敬和喜悦的眼神,识趣地退了出去。 连性子活泼的荷花,临走前也别有深意地看了姐姐一眼。 然后悄悄关上了工坊的大门。 一时间,原本喧闹的工坊内只剩下两个人。、 以及那几台仍在水力驱动下不知疲倦起落的木槌,发出“咚、咚、咚”的沉闷声响。 工坊里热气蒸腾,混合着竹浆与碱液的独特味道依旧呛鼻。 但此刻在两人之间,似乎还酝酿着另一种更加灼热的气息。 莲花低着头,双手紧张地在身前交错,不敢去看夏楚的眼睛。 以为夏楚留下她,是要更详细地询问配方细节。 “夫君……关于楮树皮的配比,我是试了多次才找到的感觉,如果……如果要写成精确的方子,可能还需要再试验几次……” 夏楚的声音很温和,缓步走到莲花面前。 将莲花娇小的身躯完全笼罩在他的影子下。 莲花的心跳得更快了,脸颊在蒸汽的熏染和内心的羞涩下,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夏楚只是伸出手,用指腹拂过她的脸颊。 莲花浑身一僵,整个人都定住了。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以及那微微有些粗糙的触感。 “这里,沾了点锅底灰,像只小花猫。” 夏楚指尖上,果然有一抹淡淡的灰黑。 莲花想要躲开,但身体却不听使唤。 反而因为夏楚这个亲昵的动作,双腿都有些发软。 “我……” 夏楚收回手,目光却依旧锁在她的脸上。 “莲花。谢谢你。这张纸,没有你,做不出来。我的方子,只是一个死物,是你,给了它生命。” 夏楚却对自己说“谢谢你”,并且将这份天大的功劳归于她。 而是肯定了自己的价值。 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泪水再次不争气地涌出眼眶。 “不……这都是夫君的功劳,我只是……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不。你看,我的脑子里,或许有很多新奇的想法。但真正能把想法变成现实的,是你的这双手。” 夏楚手指轻轻覆盖在她的手背上,那掌心的热度。 透过纸张,也透过莲花的皮肤。 “这双手,不仅能织出最美的云锦,更能创造出足以改变世界的财富!莲花,你比你自己想象的,要厉害得多。” 莲花再也说不出话来,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工坊内的水雾缭绕,模糊了他的轮廓,却让他那双比星辰还要明亮的眼睛。 显得愈发清晰。 就在这暧昧的气氛即将攀升至顶点时—— “砰砰砰!” 工坊的大门被敲响了。 “大人!莲花姐!晚饭都快凉啦!你们……你们聊完了吗?” 这一声呼喊,如同惊雷,瞬间打破了屋内的旖旎。 莲花如梦初醒,闪电般地抽回自己的手,脸红得几乎能滴下血来。 心虚地后退了两步,与夏楚拉开距离。 夏楚眼中闪过一丝莞尔的笑意,他转过身,对着门口朗声道。 “马上就来!” 说罢,又回头深深地看了莲花一眼。 “走吧,我的总工匠,庆功宴可不能少了你这个主角。” 他率先迈步向门口走去。 莲花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 那上面还残留着夏楚温度,以及那张“清凉纸”的触感。 纸张是温的,心却是滚烫的。 第六十九章 清凉县的用纸自有 庆功宴的喧嚣过后。 清凉县衙门迎来了一个堪称“奢侈”的早晨。 天还没亮透,衙门后院的吏房里,几个新招募来的书吏就已经点着油灯。 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为首的是个年过四十的老书吏,姓王,人称王主簿。 曾是个屡试不第的穷秀才,写得一手好字,为人最是严谨,也最是节俭。 “小李,你这字也太大了!一张纸才写几个字?不知道纸金贵吗?写小点,再小点!字要挤着写,正反两面都要用上!用完了的废纸,拿来当草纸都比扔了强!” 那个叫小李的书吏满脸通红,连连称是。 在清凉县,纸张可是不折不扣的奢侈品。 衙门里用的,还是最劣等的“草纸”。 泛黄、粗糙、洇墨严重,就这样,也得省着用。 王主簿办公桌上,镇纸下压着的一小沓纸,就是他这个月所有的配额。 就在这时,衙门口传来一阵喧哗。 衙役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嗓门大得能掀翻屋顶。 “王主簿!各位!快出来看!大人给咱们吏房送好东西来了!” “嚷嚷什么!没看大家在办公吗?大人能送什么?无非是些笔墨罢了。” 心里却在嘀咕,难道是大人发善心。 多批了二两银子,让采买多买了几刀草纸?那可得好好收着。 等他带着几个书吏走出房门,来到院子里时。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当场石化。 院子中央,停着一辆板车。 板车上拉的,全是纸! 那纸张在晨光下呈现出一种温润的淡黄色。 平整、厚实,光是看着,就透着一股“我很贵”的气息。 王主簿颤抖着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拿起最上面的一张。 入手的感觉,温润、柔韧。 比他见过的最上等的“澄心堂纸”也不遑多让! “这……这得多少钱啊?” 小李结结巴巴地问道,眼睛都直了。 “这车纸,怕是能把咱们整个县衙给买下来了……” “谁干的?!谁这么败家!把这么好的纸就这么堆在板车上?!这是糟蹋!是犯罪!大人呢?我要去见大人!这太胡闹了!” 王主簿觉得,夏楚一定是被人蒙骗了。 花天价买了这车华而不实的东西,这是要掏空县衙的家底啊! 然而,那衙役接下来的话,让王主簿彻底懵了。 “王主簿,您误会了!这就是大人让送来的!大人亲口吩咐,从今天起,县衙公文、记录、存档,全部用这种清凉纸!敞开了用,管够!谁要是再省着墨水抠着纸,本官就治他个消极怠工之罪!’” “敞开了用?管够?” 王主簿两眼一翻,差点没当场厥过去。 这比让他这个老学究去逛青楼还要让他难以接受! 这是何等的挥霍! 这天上午,整个吏房的气氛都变得极其诡异。 每个人面前都分到了一大摞崭新的“清凉纸”,但没人敢轻易下笔。 像供奉神明一样把纸摆在最干净的位置。 写字前要先洗手、净身、焚香倒没有,但那虔诚的劲头,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主簿更是把纸数了一遍又一遍,然后锁进了自己最宝贵的柜子里。 依旧用着自己那发黄的草纸。 用这么好的纸写日常公文?良心不安! 夜深了,吏房的人都已散去,只剩下一道黑影,鬼鬼祟祟地溜了回来。 是那个叫小李的年轻书吏。 家里穷,弟弟妹妹七八个,全家都指着他这点俸禄过活。 白天看到那堆积如山的宝纸,他的心就再也安不下来了。 “就拿一小沓……就一小沓……这么好的纸,拿到城里卖给那些大户,能换好几贯钱!够家里吃用好几个月了!这么大一堆,少一点没人会发现的……” 颤抖着伸向了墙角那还没来得及入库的纸堆。 “你在干什么?” 小李吓得魂飞魄散,“啊”地一声瘫坐在地,手里的纸散落一地。 回头一看,夏楚正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大……大人!小人鬼迷心窍!小人再也不敢了!求大人饶命!求大人不要赶我走!” 偷盗衙门财物,被抓到轻则一顿板子,重则这辈子都毁了。 夏楚没有立刻发作,他弯下腰,捡起一张散落的纸,淡淡地问道;“你觉得,这张纸很值钱,是吗?” “是……不不不!它不值钱!它……” 小李语无伦次,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觉得,偷走这一沓,能让你发一笔小财?” 小李低着头,不敢说话,算是默认了。 完了,要被拉出去打板子了。 “你们觉得它是宝贝,是因为它稀有,昂贵!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可能一辈子都摸不到这么好的纸!知识和文化,也因此被牢牢锁在了一小部分人的手里!” “但是!这种纸,名叫‘清凉纸’!它就产自我们清凉县!它的成本,低到你们无法想象!我今天烧一车,明天就能再造出十车!” “所以,你想靠偷它去卖钱,是全天下最愚蠢的行为!因为很快,在我的清凉县,它的价格会比砖头还便宜!我会让它铺满我们清凉县的每一间学堂!让每一个想读书的孩子,都能用它来演算、写字,哪怕是拿来折飞机玩,都不会心疼!” “我夏楚要做的,不是用它来敛财!而是要用它,来打破知识的壁垒!在清凉县,纸,将不再是稀罕物!” 原来,自己视为珍宝、甚至不惜铤而走险去偷的东西,在大人眼中。 不过是实现一个宏大理想最基础的……工具? 院子里,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被惊动的衙役和书吏,包括那位王主簿。 缓缓走到那堆积如山的“清凉纸”前,拍了拍最上面的一摞。 “你们刚才都听到了。我说过,在清凉县,它会比砖头还便宜。但是……” “在清凉县之外呢?在州府?在京城?在那些豪门大族、名门书院里呢?” 在清凉县,大人说它便宜,它就可以便宜,因为这是大人造出来的! 可是在外面,它依旧是那个一纸千金的传说! 这里面的差价……简直是深不见底的巨大利润! 人群开始骚动,许多人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眼神里闪烁着名为“财富”的光芒。 “所以,我决定,成立清凉县官营纸行!而你们……就是我纸行的第一批‘行商’!” 第七十章 吏员的福利 “行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吃皇粮的公门中人,怎么就成了商人? 夏楚没有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直接抛出了足以让任何人疯狂的条件! “从今天起,本官给你们开一条光明正大的财路!” “你们谁家里有门路,有亲戚在外面做生意,或者认识哪个大户、哪个书院的,只管去给本官拉生意!把我们的‘清凉纸’卖出去!” “卖出去的纸,县衙只收一成的成本!剩下的利润,你们拿三成,县衙拿六成!” 这句话,比刚才那盆火还要灼热,瞬间引爆了全场! 一成的成本?!利润他们能拿三成?! 这是什么概念?这意味着,他们只要卖出一车纸,得到的赏钱。 可能比他们一辈子的俸禄还要多! “当然,若是谁能为县里拉来一笔超过一千两银子的大宗交易,除了那三成利润,本官,以清凉县令的名义,再额外赏你一百两白银!记入功劳簿!” “都给我光明正大地去卖!挺直了腰杆去卖!不用偷偷摸摸,不用觉得丢人!你们是在为清凉县创造营收!是在为全县百姓谋福祉!告诉所有买家,这是我们清凉县的特产!是本官,让你们卖的!谁敢找你们麻烦,就是跟本官过不去,跟整个清凉县过不去!” 这番话,彻底打消了所有人最后的顾虑! 有县令大人撑腰!赚了钱还算功劳!这哪里是经商?这分明是天大的美差! 之前还瘫在地上的小李,此刻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爬起来。 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砸在青石板上“咚”的一声闷响! “大人!小人知错了!小人再也不敢有半点私心!小人有个远房表兄,就在州府最大的‘文渊阁’书局里当二掌柜!小人愿意去!小人这就写信!不!小人亲自去一趟!小人一定替大人……替咱们清凉县,拉来生意!” 刚才还对“清凉纸”敬若神明的众人,此刻看那堆纸的眼神。 已经彻底变成了在看一座座闪闪发光的金山! 王主簿站在人群外,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整个人都傻了。 想说“公门中人,行商贾之事,于礼不合”,可话到嘴边。 看看众人那股被彻底点燃的狂热干劲。 他突然觉得,自己坚守了一辈子的那些规矩、那些之乎者也,在这股席卷一切的时代洪流面前,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或许……大人做的,才是对的? 夏楚满意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知道,从今天起,他手下的这群衙役书吏。 将不再是一群安于现状的职员。 他们,将是一群怀揣着发财梦、被县太爷亲自授权的……最凶猛的销售团队! ……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透,坐上了去往州府的驴车。 还有十几个同样被财富梦想烧红了眼的衙役书吏,分头奔赴不同的州县。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个看似普通的包裹。 里面是崭新的清凉纸。 小李的目标很明确,州府最大的书局,“文渊阁”。 远房表兄张胜,就在那里当二掌柜。 这是他最大的门路,也是立功的希望! 州府的繁华,远超清凉县。 小李站在“文渊阁”那三层楼高的烫金牌匾下,腿肚子都有点哆嗦。 这地界,连空气里都飘着一股墨香和钱的味道。 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特意换上的、最体面的衣服,昂首挺胸走了进去。 “表兄!哎哟,是阿立啊!你小子怎么有空来州府了?快,里边坐!” 张胜把他拉到待客的茶室,伙计很快送上了茶水。 寒暄了几句家常。 小李就迫不及待地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得整整齐齐的清凉纸样品,摊在桌上。 “表兄,我这次来,是给你送一场天大的富贵!你看这纸!” 张胜起初没在意,以为是哪个小作坊弄出来的便宜货,想托他代卖。 这种事见多了。 可当他的手指抚上纸面,表情就变了。 细腻,光滑,韧性十足。 这手感…… 连忙拿起一张,对着光看。 纸质均匀,没有一点杂质。 “这是……” “清凉纸!我们夏大人亲自督造的!表兄,这纸,质量不比你们店里卖得最好的雪浪笺差吧?” 张胜没说话,起身到柜台取来笔墨纸砚,又拿了一张自家卖的雪浪笺。 在两张纸上,分别写下同一个字。 墨色饱满,笔锋利落,毫无滞涩,更没有半点洇开的迹象! 两张纸,写出来的效果,竟然别无二致! 张胜的心跳开始加速。 “这纸……什么价?” 小李压低声音,报出了一个数字。 张胜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价格……只有雪浪笺的五成?! 这哪是卖纸,这简直是在印银子! 刚想说要!有多少我要多少!可话到嘴边,一个名字让他浑身的热血瞬间凉了半截。 松雪堂。 一把拉住小李,把他拽到更僻静的角落。 “阿立,你是不是疯了?!” “这纸,你是要卖给文渊阁?” 小李不明所以,用力点头。 “对啊!咱们亲戚,这好事我第一个就想到你了!” “你……你知不知道松雪堂是什么来头?他们的老板,是咱们州府陈通判的亲岳丈!” “我们文渊阁九成的纸,都是从松雪堂进的!你现在让我卖你的纸,这不是明着跟松雪堂抢生意,打陈通判的脸吗?!” “我不想活了?!” 小李的心,也“咯噔”一下。 通判……那可是州府里仅次于知府的大官! 他额头冒出细汗,但一想到夏楚那张年轻却充满力量的脸,一想到大人说的“挺直腰杆”,一股气又从丹田涌了上来。 “表兄,怕什么!我们这不是偷偷摸摸地卖!” “这是我们清凉县令,夏大人,亲自批的!我们是官营纸行!是为县里创收,是公事!” “谁敢找麻烦,就是跟我们夏大人过不去!跟我们清凉县过不去!” 张胜听得目瞪口呆。 这小小的清凉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时,一个沉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吵什么?” 第七十一章 渡口被封锁了 文渊阁的大掌柜,钱掌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 钱掌柜年过五旬,眼神精明,他早就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 张胜连忙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钱掌柜听完,拿起那张写了字的清凉纸。 对着光,仔仔细细看了半天。 半晌,看向小李。 “这纸,当真只卖这个价?” “千真万确!” 小李答得斩钉截铁。 钱掌柜又沉默了。 在心里飞速地盘算。 一边是泼天的利润,一边是通判大人的关系网。 得罪松雪堂,文渊阁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可放过这个机会……他会后悔一辈子! “这样吧。” 钱掌柜终于开口,做出一个万全的决定。 “我先从你这里,进十刀,试着卖卖看。如果客人反响好,我们再谈后面的事。” 小李心里有点失望,但有总比没有好。 “好!多谢钱掌柜!” …… 清凉县,钱宅。 后院书房里,名贵的紫檀木桌被砸得“哐当”一声巨响。 上好的湖笔滚落在地,沾了一地墨污。 钱员外脸上的肥肉因为愤怒而剧烈地颤抖,死死瞪着眼前垂手而立的管家。 “你说什么?” “文渊阁……进了清凉县的纸?” 管家吓得一哆嗦,头埋得更低了。 “是……是的,老爷。” “虽然钱掌柜很谨慎,只先进了十刀,说是试卖……” “试卖?我不知道?没看到泼天的利润,他会冒着得罪松雪堂的风险去‘试卖’?这个老狐狸!” 钱员外气得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现在又动到他的纸业上来了! 这简直是把他的脸按在地上摩擦!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绸缎的胖子从门外急匆匆地走进来,脸上全是汗。 “钱兄!不好了!出大事了!” 来人是州府最大的粮商之一,姓王,平日里和钱员外沆瀣一气。 钱员外正在气头上,没好气地吼道。 “嚷嚷什么!天塌下来了?” “比天塌下来还严重!” “我刚收到消息,清凉县那个姓夏的,正在鼓动县里的泥腿子建什么‘公仓’!” “说是要把今年的新粮都存进去,统一储存,防止歉收!” “这……这不是要断我们的财路吗?!” 钱员外脚步一顿,眼睛瞬间眯成一条缝。 公仓?统一存粮? 好你个夏楚! 釜底抽薪是吧? 这是要从根子上断了他用粮价操控清凉县的念头! 纸业被抢生意,粮路也要被截断!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钱员外眼中的阴狠几乎要凝成实质。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王粮商和管家,脸上的愤怒慢慢退去;“很好。他想两开花,我就让他两头都结不出果来。” “钱兄,你有什么高招?” “他不是要卖纸吗?我就让他一张纸都运不出清凉县!” “管家!你立刻去一趟清凉河渡口,找那几个船工头子。” 钱员外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银票,拍在桌上。 “告诉他们,就说河道要进入汛期,为了安全,必须封渡半个月。这钱,是给兄弟们的辛苦费。” “老爷英明!没了渡口,他清凉县就是一座金山,也只能烂在自己地里!” “王老弟,光断他的粮路还不够,你派人去城里散播消息,就说清凉纸是假冒伪劣,用料不足,一遇到潮气就容易发霉、烂掉!” “另外……你去文渊阁附近转转,想办法……给他们已经卖出去的纸,或者还没卖出去的纸,都‘受受潮’。” “记住,做得干净点,要让客人自己发现,自己闹起来!” 管家和王粮商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兴奋和残忍。 “老爷(钱兄)放心!” “这次,非要让那个夏楚,偷鸡不成蚀把米!” …… 清凉河渡口。 几个膀大腰圆的船工,正围着钱府管家,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福管家,您瞧好吧!” 为首的船工头子掂了掂手里的银子,笑得合不拢嘴。 “别说半个月,您就是让封一个月,兄弟们也给您办得妥妥的!” “从明天起,这渡口,除了咱们自己人,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过去!” 福管家满意地点点头,压低了帽檐,混入人群,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州府的各大茶楼、酒肆,一些闲汉悄悄散播着新的流言。 “哎,你听说了吗?文渊阁新进的那种纸,叫什么……清凉纸,是假的!” “我三舅姥爷的二表侄就在文渊阁当伙计,他亲眼看见,那纸看着好,其实一沾水汽就烂成渣了!” “我的天!这么坑?幸好我没买!” 谣言像长了脚,一夜之间传遍了大街小巷。 …… 第二天,文渊阁果然出事了。 前来买纸的书生,刚拿到包好的清凉纸,就感觉手上湿漉漉的。 打开一看,只见最外面那几张纸,已经变得又软又皱。 甚至有些地方已经破开,像是被水泡过一样。 “掌柜的!你们文渊阁也卖这种假货?!这纸怎么是烂的!” 一声怒吼,瞬间吸引了所有客人的注意。 掌柜闻声赶来,看到那包烂纸,心里“咯噔”一下。 这不可能! 亲自验过货,那纸的质量绝对没问题! 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很快,又有好几个买过清凉纸的客人回来退货,理由出奇地一致——纸张无故受潮,变得残破不堪。 文渊阁的声誉,岌岌可危。 …… 清凉县,县衙。 王主簿拿着一份文书,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快步走进夏楚的值房。 “大人,您看这个。” 将文书递到夏楚面前。 夏楚正在看农户公仓的建设图纸,闻言抬起头,接过文书。 是一份来自清凉河渡口的封渡申请。 理由是:河道即将进入汛期,为保安全,暂停摆渡半月。 夏楚的目光在文书上扫过,手指在“汛期”两个字上轻轻敲了敲。 “王主簿。” “下官在。” “我记得,咱们清凉河的汛期,往年都是在立秋之后吧?” “正是!大人好记性!现在离立秋,少说还有一个多月!” “而且,这份申请,只有船工头子的画押,没有水利司的勘测公章。” “手续不全,理由不当。” 夏楚将那份轻飘飘的文书放在桌上。 抬头看向窗外,州府的方向。 公仓刚刚筹建,新纸刚刚在州府打开一个缺口。 渡口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要封了?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有意思。这是有人……不想让我们清凉县好过啊。 第七十二章 哄抬粮价 夏楚手指轻点桌面,那份封渡申请,不过是一张写满了“阴谋”二字的废纸。 王主簿在一旁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大人!这摆明了是冲着我们来的!渡口一封,咱们的纸运不出去,外面的东西也运不进来!这……这是要活活困死我们啊!我们必须立刻派人去渡口,跟他们理论!” “理论?王主簿,你跟一群收了钱的地痞流氓,能理论出什么花来?他们一口咬定是为了安全,你还能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逼他们开船?” 王主簿顿时语塞,一张脸憋得通红。 “那……那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文渊阁那边,怕是已经炸开锅了!” “急什么。让他们闹,闹得越大越好。“一张纸,几两银子,掀不起大浪。眼下,有比这更要紧的事。” “钱员外他们,又是泼脏水,又是封渡口,你真以为,只是为了我那几张纸?” 王主簿愣住了。 夏楚冷笑一声。 “纸是幌子,渡口是手段。他们真正的目标,是全县百姓刚刚收上来的新粮!” “他们这是在打一场组合拳!先用纸张的事败坏我的名声,再封锁渡口断绝外援,最后,等农户的粮食无路可销,堆在家里发霉腐烂,他们再跳出来,用最低的价格,把我们的命根子,全都收到自己口袋里!” “这,才叫杀人不见血!” “大人……那我们……” “所以,渡口的事,先放一放。他打他的,我打我的。他想在粮上做文章,我就先把全县的粮,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传我的话,立刻去把马钢叫来!” …… 第二天,县衙门口的告示墙前,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一张盖着县衙朱红大印的“公仓章程”,让所有农户,都炸开了锅。 “啥玩意儿?县衙要开粮仓,帮咱们存粮食?不仅白存,还给利息?存一石粮,一个月给二升米?真的假的?夏大人这是要开善堂?” “哎,你们看这条!要是遇到灾年,拿着存粮的条子就能来领粮!家里没存粮的,还能跟县衙借!秋后还就行,就多加一升米的利息!” 人群中,一个老农用力揉了揉眼睛。 凑近了又看一遍,满脸的不敢置信。 “俺的个亲娘咧!这不比放印子钱的还良心?!” 人群议论纷纷,但真正敢动的,一个没有。 王老汉揣着手,站在人群外围,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夏大人是好官,带大家伙儿改良农具,这都是实打实的恩惠。 可这存粮给利息……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心里犯嘀咕。 “这……该不会是想把咱们的粮都骗进仓,然后一口吞了吧?官字两张口,到时候他说没粮了,咱找谁说理去?” 这个想法,代表了绝大多数农户的心声。 大家伙儿被以前的官老爷们坑怕了。 就在众人犹豫不决时,夏楚带着马钢和义勇营的几十号人。 直接杀到了城郊一处废弃许久的官仓。 “把门给我打开!” 尘封的大门被撞开,一股霉腐的气味扑面而来。 夏楚二话不说,卷起袖子,第一个走了进去。 “马钢!” “带人,把里面的陈年垃圾全给我清出去!墙壁、地面,用石灰水给我刷三遍!一遍都不能少!” 接下来的几天,全县的百姓都看到了奇景。 他们那位高高在上的县太爷,竟像个工头一样。 整日泡在又脏又臭的旧粮仓里。 亲自监督工人用生石灰涂抹墙壁和地面。 有好奇的农户上前询问。 夏楚也不嫌烦,抓起一把石灰粉,大声解释: “乡亲们!看见没?这叫生石灰!最是吸潮!墙上地下都铺满了,管他什么回南天,粮食放进去,保证干干爽爽,一粒都不会发霉!” “还有这个!草木灰!这玩意儿是碱性的,老鼠的鼻子比狗还灵,最怕这个味儿!闻到就绕道走!保证一只耗子都钻不进来,偷不着咱们一粒米!” 一番操作,把围观的农户们看得一愣一愣的。 “我的天……夏大人连这个都懂?” “这法子,俺家地窖里也用过,是管用!” “看来……夏大人是真心要给咱们办好事啊!” 王老汉连着在仓外面“监工”了三天。 看着夏楚满身都是灰尘泥点,说话嗓子都哑了,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心里那点疑虑,一点点没了。 猛地一跺脚,把烟杆往腰间一插,转身就往家里走。 “他娘的!赌了!” 半个时辰后,一辆吱吱呀呀的牛车,拉着满满一车金黄的稻谷 停在了公仓门口。 王老汉是第一个来存粮的人。 负责登记的书吏都有些惊讶。 “王大爷,您……您这是?” “存粮!” “俺家今年收的十石新粮,除了留够吃的,剩下这八石,全存进来!” 书吏飞快地登记、过秤,然后开出了一张盖着县衙大印的凭证。 郑重地交到王老汉手里。 “王大爷,您收好!这就是您的存粮条子,见票即兑!” 王老汉捧着那张还带着墨香的纸,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有了这张纸,就等于给全家的口粮上了个保险! “值了!”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德高望重的王老汉都把八成家当存进了公仓。 其他人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快快快!回家拉粮食去!去晚了怕是没地方了!” “老王头都存了,咱们还怕个球!” 整个清凉县都动了起来。 通往公仓的路上,牛车、板车、独轮车络绎不绝,排起了长龙。 义勇营的士兵们,在马钢的带领下,主动帮着那些劳力不足的农户搬运粮食。 整个场面热火朝天,比过年还热闹。 …… 县城里最大的茶楼。 几个粮商凑在一起,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怎么回事?这都快十天了!怎么一个来卖粮的泥腿子都没有?” “王兄,你还不知道?他们的粮食,全存进县衙那个什么‘公仓’里去了!” “什么?存进官仓?那夏楚想干什么?他难道还想自己卖粮不成?” 息灵通的商人压低了声音,满脸苦涩。 “卖什么粮啊!人家是给利息!存一石,一月给二升米!白给!” 第七十三章 扩产纸坊 “给……给利息?他疯了?!他拿县衙的钱,去补贴那帮穷鬼?这是断我们的财路啊!” 一个正在喝茶的商人直接喷了出来。 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一下。 他们本来的计划,是等。 等渡口封锁的消息发酵,等农户的粮食无处可卖,等天气一潮,粮食开始发霉。 到那个时候,他们就能用三成,甚至两成的价格。 把那些农户的血汗搜刮得干干净净。 可现在,夏楚这一手“公仓计”,直接把他们的釜底抽薪,变成了笑话! “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咱们一粒粮食都收不到!州府的钱员外那边,还等着咱们供货呢!” “走!去县衙!我倒要看看,他夏楚是不是真要跟我们全县的粮商作对!” 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冲到县衙,却连夏楚的面都没见到。 王主簿慢悠悠地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份刚拟好的章程。 “各位掌柜的,夏大人说了。” “想买粮?可以。” “但是,得按规矩来。” 王主簿清了清嗓子,将章程展开。 “即日起,清凉县所有粮食交易,实行‘官督商购’!价格,不得低于县衙公布的指导价!收购全程,必须有县衙书吏在场监督,当场称重,当场结款,杜绝一切缺斤短两、恶意压价的行为!” “谁敢违背,即刻吊销商牌,永不许在清凉县内经商!” 粮商们看着那份章程,一个个面如死灰。 这哪里是规矩? 这分明是套在他们脖子上的绞索! 夏楚,不仅断了他们低价收粮的路,还要把他们变成给县衙打工的“采购员”! 站在值房窗后,初夏看着那群失魂落魄的粮商,眼神平静无波。 “钱员外,你的粮路,我给你掐了。现在,也该轮到我的纸,登场了。” 夏楚嘴角翘起,眼神里却没有半点笑意。 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现在掐断的,只是狗的粮道。 而自己要送上牌桌的筹码,则是这清凉纸! “大人。咱们的纸……已经堆满了三个仓库。” 莲花轻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忧虑。 她的手指绞着衣角。 身为纸坊的总管,她感觉自己辜负了大人的信任。 那些纸,每一张都洁白如玉,韧性十足,是她和工匠们的心血。 可现在,它们只能静静躺在仓库里吃灰。 夏楚转过身,拿起一张刚制成的清凉纸,对着光看了看,纸面匀净,纤维细腻:“莲花,你觉得我们的纸,不好?” “当然不是!这绝对是天下最好的纸!就算是京城的贡纸,也未必比得上!” 这是她的骄傲,也是所有工匠的辛苦努力。 “那就对了!好东西,从不愁卖,他们现在不买,是想把我们活活耗死,等着我们降价求饶,可我要做的,恰恰相反!我要扩产!” 莲花愣住了。 扩产?现在库房都堆不下了,还扩产? 大人这是什么操作?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不仅要扩产,还要……把产量翻十倍!” “十……十倍?!” “大人,咱们……咱们人手根本不够啊!这造纸不是搬砖,得是熟练的工匠才行,整个清凉县,会这手艺的,都在咱们工坊里了!” 这怎么可能? 十倍的产量,就得有十倍的工匠! 去哪里找这么多人? 夏楚笑了。 “工匠,不是天生的。公仓能让农户信我,纸坊,一样可以。” “人手的问题,我相信,你有办法。” 莲花看着夏楚的眼睛。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公仓……百姓…… 对啊! 大人能让全县百姓把吃饭的家伙都存进公仓,为什么不能让百姓来学造纸的手艺? “大人!我有个法子!或许……可以一试!” “咱们可以在县城周边,人口密集的村子旁边,开设三个分坊!” “由我,带着咱们最核心的几个老师傅,分头去教!把那些愿意学的农户,都变成咱们的工匠!” 夏楚眉毛一挑。 这个想法,和他不谋而合。 “哦?细说。” “咱们不搞什么三年学徒五年出师那套老规矩!太慢了!” 莲花越说越兴奋,思路也越来越清晰。 “咱们把造纸的工序拆开,浸料、煮浆、抄纸、晾晒……一道工序一道工序地教!就像军营里操练一样!” “而且,咱们给钱!只要肯来学,就按日付工钱!只要能上手,工钱就加倍!让全县的百姓都知道,来咱们纸坊做工,比种地还赚钱!” “好!就这么办!钱,我来出!人,你来教!”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扩产了。 这是在打造一个属于夏楚的工业基础! 当全县大部分家庭的收入,都和他的纸坊牢牢绑定在一起时。 这股力量,将无坚不摧! …… 消息一传开,整个清凉县又炸了。 县衙要招工! 还是教手艺,给工钱! 一时间,城外新建的三个分坊前,人山人海。 但大部分人,都只是围观,窃窃私语,真正敢上前的没几个。 “这可是精细活儿,咱们这手,刨土还行,拿那细竹帘子,还不一下就给捅破了?” “是啊,万一学不会,或者把人家的料给弄坏了,要咱们赔钱咋办?” “听说那造纸的料,贵得很哩!” 看着人群的骚动和犹豫,莲花没有多说废话。 直接让人抬上几大缸的原料,自己则卷起袖子,站到了最前面。 “各位大姐大嫂,叔伯兄弟!”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怕学不会,怕担责任!” “今天,我就把丑话说在前头!也把这天大的好处,摆在你们面前!” 指着身前的楮树皮和竹料。 “这是咱们清凉纸的命根子,配比的方子,以前是工坊的绝密,传男不传女!” “今天!我当着大家伙的面,把这诀窍,公之于众!” “三份楮皮,七分嫩竹,配上石灰水,浸泡十二个时辰!捣烂成浆,再用细网抄捞!” 她一边说,一边亲手演示,动作麻利,毫不藏私。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这……这就把秘方给公开了? 这莲花姑娘,也太实诚了吧! “就这么简单!学会了,立刻上工!每天保底三十文钱!干得好,还有奖金拿!干坏了,不扣钱,我手把手教到你会为止!” 第七十四章 巡查河道 一天三十文!每月就是九百文!快一两银子了! 壮劳力在码头扛大包,一天累死累活,也才二十文钱! 而且这还是保底! “我我我!莲花姑娘,我来学!” “好!大嫂,我来教你!” 莲花笑着将她拉到身边。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尤其是妇女们,她们平日里在家操持家务,没什么进项。 现在有这么一个既能顾家又能赚钱的机会,眼睛都红了。 …… 工坊的事情走上正轨,夏楚还要处理渡口的事。 清凉县依河而建,货物向送出去就要依靠船运。 这渡口一封,等于掐断了南岸百姓的经济命脉! “官府的令?” 夏楚眼神一冷。 自己就是清凉县最大的官,他怎么不知道自己下过这种命令? “集合义勇营,跟我去渡口!我倒要看看,是哪路神仙,敢假传我的号令!” …… 几个膀大腰圆的船工,叉着腰,一脸不耐烦。 “都说了!官府有令!封渡!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官爷,通融通融吧!俺家娃还等着米下锅呢!” “通融个屁!耽误了官府的大事,你担待得起?” 就在这时,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夏楚穿着一身皂隶公服,腰挎长刀。 领着一队杀气腾腾的义勇营士兵,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船工们脸色瞬间就白了。 尤其是领头的那个,腿肚子都开始打哆嗦。 哪想到,夏楚竟然会亲自过来! 夏楚走到船工面前,目光平静如水,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你刚刚说,有官府的令?” “是……是啊,大人……” “县衙有令,要巡查河道,所以……所以暂时封渡……” “哦?巡查河道?” 夏楚笑了。 从怀里慢悠悠掏出一份文书,正是昨天王主簿找出来的那份。 关于河道管理的陈年旧档。 把文书直接甩在船工的脸上。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本官今天,就是来巡查河道的!” “现在我命令你,立刻开船!” 船工彻底傻眼了,支支吾吾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夏楚的声音陡然提高八度,如同平地惊雷! “我再问你一遍!” “封渡的命令,到底是哪一级官府下的?” “是县衙?是州府?还是……京城?” “说!” 那船工再也扛不住这压力,双腿一软。 直接跪在了地上。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的……小的是收了别人的钱,才,才……” 夏楚看都没看他一眼。 “马钢,给我搜!” 马钢一挥手,几个义勇营的士兵立刻冲进了船工们歇脚的窝棚里,一阵叮当作响。 很快,马钢拿着一封信,快步走了出来。 “大人,您看!” 夏楚接过信,扫了一眼。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封渡半日,酬银一两。 若能封足一月,另有二十两纹银奉上。 落款是钱府。 又是这个钱员外! 真是不把自己的活路放在眼里! 周围的农户们也看清了信上的内容,瞬间炸开了锅。 “是钱扒皮!肯定是他!” “这个老王八蛋!为了自己发财,就不让我们活了啊!” “大人!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夏楚抬手,往下压了压。 喧闹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充满了信任和期待。 看着跪在地上的船工,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先把他们押回县衙,听候发落。” 处理完船工,夏楚却并没有急着去找钱员外的麻烦。 把马钢叫到一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你带两个机灵点的人,换身行头,去钱府。” 马钢有些不解。 “去买粮。” “记住,别说自己是本地人,就说是从外地来的粮商,听说清凉县有便宜粮食,特地赶过来收购的,姿态要做足,要让他觉得,你们是待宰的肥羊。” 马钢虽然没完全明白,但他对夏楚的命令,从来都是不折不扣地执行。 “明白!” …… 钱府。 钱员外正悠哉悠哉地躺在太师椅上,听着管家汇报今天的粮价。 “老爷,您这招真是高啊!渡口一封,那些泥腿子手里的粮食运不出去,只能烂在手里!今天粮市上,已经有好几户人家扛不住,把粮食低价卖给我们了!” “哈哈哈!” 钱员外得意地大笑起来。 “跟老夫斗?他们还嫩了点!等我把全县的余粮都收上来,到时候价格还不是我说了算?那二十两银子,花得值!太值了!” 就在这时,下人进来通报。 “老爷,外面有几个外地来的粮商,说要见您,想大批量地收购粮食。” “哦?” 钱员外眼睛一亮。 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这不就是送上门的韭菜吗? “快!快请进来!” 很快,马钢和另外两个义勇营士兵,穿着一身风尘仆仆的短打扮,走了进来。 三人一进门,就对着钱员外一顿猛夸。 “哎呀!想必这位就是钱大善人吧?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 “我们兄弟几个从隔壁郡过来,听说您这里有大批的存粮,特来求购!” 钱员外被捧得飘飘然,捻着自己的山羊胡,故作姿态。 “唉,几位客商有所不知啊,如今这世道,粮食可是金贵得很呐。尤其是我们清凉县,因为……嗯,一些特殊原因,粮食更是运不进来也运不出去,价格嘛……” 马钢一脸“焦急”,上前一步。 “钱员外!价格好商量!我们也是听说了,清凉县渡口被封,想着那些农户肯定会低价抛售粮食,您老人家有远见,肯定囤了不少!我们愿意比市价高一成的价格收!” 这话,正中钱员外的下怀。 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还是一副为难的样子。 “高一成?几位,你们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老夫为了囤积这批粮食,可是下了血本的!光是渡口那边打点的银子,就不是个小数目!” “实话告诉你们,渡口那事儿啊,办得值!太值了!” “没这一下,那些泥腿子怎么会乖乖把粮食交出来?” 得意忘形,完全没注意到,马钢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第七十五章 坑钱家一笔 马钢回到县衙时,天色已经擦黑。 径直进了夏楚的书房,脸上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 马钢将怀里揣着的一个小本子递了过去。 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地记录着一些关键词。 “那钱员外喝了两杯黄汤,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生怕我们不知道他多牛逼,把怎么花钱打点、怎么威逼利诱封锁渡口的事,嘚瑟得一清二楚!” 夏楚接过本子,扫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扬。 这些东西,还用不上,但必须捏在手里。 他看向门外。 “王主簿!” 候在门外的王主簿立刻小跑着进来,躬身行礼。 “大人,有何吩咐?” “立刻重写一份公仓收粮的告示。” 夏楚将那本子随手放到一边,语气平淡。 “大人,今日不是刚张贴过……” “改。将公仓收粮价,从每石五钱,提到五钱五分。” 每石五钱已经是市价的一倍有余了!再提?县衙的银子……顶得住吗? 夏楚仿佛没看到他的表情,继续说道。 “告示上要写明,因接到州府急信,有大粮商急需调粮,特此加价。收粮期限,延长十日,不设上限,有多少,收多少。” “另外,明早开始,让义勇营的人,都去乡下,帮着农户们把粮食运到公仓来。记住,动静要大,声势要足!” 这……这是要干什么? 要把整个清凉县的粮都买下来吗? 可他看着夏楚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把所有的疑问都咽了回去。 “是!下官……下官这就去办!” …… 新告示连夜贴满了清凉县的大街小巷。 第二天一早,整个县城都炸了! “啥玩意儿?五钱五分?一石?我没看错吧!” 刚进城的农户使劲揉了揉眼睛,凑到告示前,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天杀的!公家这是发善心了?” “你懂个屁!告示上写了,是州府的大老板要粮,给的价高!” “管他谁要!给钱就行啊!走走走,赶紧回家拉粮食!去晚了,公仓不要了咋办!” 人群瞬间沸腾,所有人都朝着一个方向涌去,自己家。 拉粮!卖粮! 之前还因为粮食运不出去而愁眉苦脸的农户们。 此刻脸上笑开了花,感觉天降横财,走路都带风。 这消息,也传进了钱府。 “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管家连滚带爬地冲进钱员外的书房,脸色煞白。 钱员外正品着新茶,闻言手一抖。 心爱的茶盏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揪住管家的衣领。 “慌什么!天塌下来了?” “县……县衙!县衙又贴告示了!收粮价,提到五钱五分了!” “什么?!” 钱员外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 五钱五分? 那个姓夏的疯了?!他哪来那么多钱? 昨天还在嘲笑那些泥腿子只能把粮食低价卖给他,人家直接来了个王炸! “老爷,现在……现在那些农户都疯了,推着车拉着牛,全往公仓送粮去了!咱们的人在村里,一粒米都收不到了啊!” 钱员外脸色铁青,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绝对不行! 为了囤粮,已经把大半个身家都砸进去了,现在收手,血本无归! 猛地停下脚步,眼中布满血丝,透着一股疯狂。 “去!告诉我们的人!” “给老子收!不管价钱!” “县衙五钱五分,我们就出六钱!我就不信,还有人跟钱过不去!” “老爷,六钱……咱们的本钱可就太高了啊!” “高个屁!” “有那几个外地肥羊兜底,怕什么!他们可是说了,有多少要多少!这波必须血赚!” “快去!把所有能调动的银子都给我调动起来!把那些泥腿子手里的粮食,一粒不剩地给老子收过来!” …… 钱府乱成一锅粥的时候,马钢带着两个兄弟,又一次登门了。 这次,他们脸上的“焦急”更甚。 “钱员外!我的钱大善人!我们的货,您备得怎么样了?” 马钢一进门,就咋咋呼呼地嚷嚷起来。 钱员外正愁收不到粮,见到他们,像是见到了救星,强撑着笑脸迎上去。 “几位客商,别急,别急!正在收,正在收呢!” “只要您能在五天内,凑够五千石粮食,我们兄弟做主了,按每石一两五收!有多少,要多少!” 一两五,晃得钱员外眼睛都直了。 这哪里是肥羊? 这简直是送财童子啊! “好!好!几位客商爽快!” “你们放心!别说五千石,一万石老夫也给你们凑出来!” 钱员外彻底疯了。 不仅把库房里所有的现银都拿了出来,还红着眼让管家拿着房契地契,去州府找专放高利贷的黑心张,借了五千两的“驴打滚”。 月息八分! 拿到钱的钱员外,仿佛打了鸡血,指挥着家丁、长工,像蝗虫一样扑向了清凉县的各个村落。 “收!给我收!” “不管好坏!不管是新粮还是陈粮,只要是粮食,都给老子收回来!” “价钱不是问题!比公仓高!永远比他们高五分!” …… 清凉县的乡间小道上,出现了一道奇景。 是钱府的家丁,挥舞着银子,高价收粮。 另一边,是义勇营的士兵,喊着号子,帮着农户们把一车车的粮食,运往县城的公仓。 整个清凉县,都陷入了一种狂热的“卖粮”氛围中。 农户们乐疯了,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好事,两边都在抢着要他们的粮食。 价格一天一个样,蹭蹭往上涨。 县衙里,夏楚看着小吏报上来的账目,神情淡然。 公仓的粮食,确实在增加,但远没有外面看起来那么夸张。 大部分农户,都被钱员外的高价吸引走了。 义勇营营造出的“繁忙”假象,不过是做给钱员外的探子看的。 夏楚放下账本,看向一旁侍立的小李。 小李是县里最大纸行的少东家,为人机敏,和州府的商路很熟。 “很好。” 他递过去一张纸条。 “你立刻带上这三千两银子,去一趟州府,找到最大的粮商‘德盛祥’的周掌柜。” 小李接过纸条,有些疑惑。 夏楚继续道。 “你就说,清凉纸行愿意拿未来三年的清凉纸产量做抵押,先从他那里,‘借’三千石粮食。” “记住,不要走官道,分批次,走水路,把粮食悄悄运到渡口上游的芦苇荡里藏好,等我的消息。” 第七十六章 粮价暴跌 县尊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拿纸行的未来,去“借”粮食? 这操作,他闻所未闻。 但看着夏楚不容置疑的眼神,还是把所有困惑都压了下去。 “是,大人!小人明白!” 小李领命而去的身影,消失在县衙的侧门。 夏楚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一切,只待东风。 …… 五天后。 钱府的粮仓,终于被塞得满满当当。 万石粮食,堆积如山! 钱员外站在粮山前,激动得浑身肥肉都在颤抖。 仿佛看到的不是粮食,而是一座座银山! “管家!快!快去请马爷他们过来!” “就说粮食备好了,让他们带足了银子来提货!” “是!老爷!” 管家也是一脸喜气,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 钱员外背着手,在院子里踱步,嘴里哼着小曲儿,心里盘算着这次能赚多少。 一万石?不,这次至少能赚一万五千两! 黑心张那点“驴打滚”的利息,算个屁! 等这笔钱到手,要把清凉县一半的地都买下来! 马上就要成为清凉县真正的王! 就在他畅想未来的时候,一个家丁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如纸。 “老……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钱员外眉头一皱,心情瞬间被破坏;“慌什么!天塌下来了?” “不是……是县衙……县衙出告示了!” 家丁上气不接下气,把一张刚从墙上揭下来的告示递了过去。 钱员外不耐烦地接过来,只扫了一眼,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告示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州府调粮已至,为平抑粮价,即日起,公仓停收。渡口开放,市价售粮,每石四钱。” 四钱? 钱员外手一抖,告示飘落在地。 他猛地揪住家丁的衣领,眼睛瞪得像铜铃。 “四钱?!” “你他娘的看清楚了?是四钱?!” “千真万确啊老爷!外面都传疯了!县衙门口排的队,都快到城门了!都去买官府的平价粮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钱员外一把推开家丁,状若疯魔。 “夏楚他哪来的粮食?!他哪来的?!” 为了收这万千石粮,几乎把整个清凉县的存粮都给掏空了! 夏楚怎么可能凭空变出粮食来? 还他妈卖四钱?! 收粮的均价,可是小二两了啊! 这一下,直接亏到姥姥家了! “老爷……马爷他们来了……” 管家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钱员外一个激灵,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对!还有马钢! 只要他们肯收,哪怕少赚点,也能回本! 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亲自迎了出去。 “马爷!你们可算来了!快,快请进!” 马钢还是那副豪爽的模样,大笑着拍了拍钱员外的肩膀。 “钱员外,办事效率就是高啊!走,验货去!” 一行人来到粮仓。 马钢身后一个精瘦的汉子,随手抄起一个麻袋,刺啦一声用短刀划开。 金黄的麦粒哗啦啦地流了出来。 “嗯,不错,是今年的新粮。” 汉子点点头。 钱员外的心稍微放下了些。 可那汉子紧接着又走向粮仓深处,随手又划开一袋。 这次流出来的,是色泽明显暗沉,还夹杂着些许霉味的陈粮。 马钢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走上前,抓起一把陈粮,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然后“呸”的一声吐在地上。 踹翻了那个粮袋,混着霉味的陈粮洒了一地。 马钢的声音冷得像冰。 “你他娘的拿这种货色糊弄我们兄弟?” “这陈粮能吃吗?拉到州府去,狗都不闻!” 钱员外彻底懵了。 收粮的时候,确实吩咐了不管新旧,但想着掺个一千石陈粮进去,万石的大生意,对方应该不会在意。 谁能想到,他们居然一眼就翻出来了! “马爷!马爷您听我解释!这……这都是手下人办事不力,我……” “我不管!” 马钢粗暴地打断他。 “现在州府的粮价,官府告示贴得满大街都是,每石四钱!” “你这粮,新旧掺半,品质这么差,我们兄弟愿意给个面子。” 伸出三根手指,在钱员外眼前晃了晃。 “三钱五!” “一石,三钱五!你要是卖,我们现在就装车。不卖,我们立刻就走!” 钱员外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三钱五?! 收来的价格是将近二两啊! 这哪里是腰斩?这他妈是直接砍到脚脖子了! “你……你们……你们这是趁火打劫!” “我们签了契的!说好了一两五!” “契?” 马钢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那份契约,当着钱员外的面、。 慢条斯理地撕成了碎片。 “契约说的是上等新粮,你给的是什么玩意儿?” “爱卖不卖,别耽误我们兄弟功夫!” “别……别走!” 钱员外彻底慌了,这批粮要是砸在手里,他就真的完了。 就在这时,派去粮市打探消息的家丁也跑了回来,哭丧着脸。 “老爷!完了!全完了!” “粮市里没人买我们的粮,都说我们的价高,全都去抢官府的平价粮了!” “我问了几家相熟的粮行,他们说……说县尊大人发了话,谁敢囤积居奇,高价卖粮,就……就抄家!” 钱员外脑子里最后一根弦。 这波操作,直接把他送走了。 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然而,噩梦才刚刚开始。 “钱德隆!给老子滚出来!” 府门外,传来一阵凶神恶煞的咆哮。 只见十几个手持棍棒的彪形大汉,堵住了钱府的大门。 为首的正是州府放高利贷的黑心张。 黑心张一脚踹在朱漆大门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老子听说你的粮食卖不出去了?” “欠我的五千两银子,什么时候还?” “我告诉你!三天!就给你三天时间!” “三天不还钱,老子就拆了你的府,把你老婆女儿卖到窑子里去!” 街上的行人纷纷驻足,对着钱府指指点点。 “哎哟,这不是钱大善人吗?怎么还欠上高利贷了?” “活该!让他囤粮食!这下好了,赔得底裤都没了!” 第七十七章 钱家破产 钱员外听着外面的叫骂,只觉得天旋地转。 名声,钱财,一切都完了。 管家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老爷,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了,趁着天黑,我们把粮食偷偷运到州府去卖!州府那么大,总有地方收!哪怕便宜点,也能还上黑心张的钱!” 这是最后的希望。 钱员外眼中恢复了一丝光彩,猛地抓住管家的手;“快!快去办!悄悄的,不要惊动任何人!” 几十辆大车,在夜幕的掩护下,吱吱呀呀地驶出钱府后门。 朝着城外的渡口赶去。 只要能上了船,顺流而下,天亮就能到州府。 然而,当他们刚看到渡口的灯火时,一排火把突然亮起,将前路照得如同白昼。 马钢带着一队义勇营的士兵,手持兵刃,横在路中央。 脸上再也没有商人的油滑。 “站住!” 管家心里一突,硬着头皮上前。 “军爷,我们是……是运货的商队。” “商队?文书呢?” “文……文书……” 管家支支吾吾,冷汗直流。 他们是偷运,哪来的官府文书? “按‘官督商购’之法,凡私运粮食,无勘合文书者,一律视为囤积居奇,意图外流资敌!所有粮食,全部充公!” “来人!把这些粮食,全都给我拉到公仓去!” 士兵们如狼似虎地冲了上去。 钱府的家丁哪里敢反抗,抱头鼠窜。 藏在最后一辆车里的钱员外,亲眼看着自己倾家荡产换来的六千石粮食。 被一车车地拉向县城公仓的方向。 喉咙里发出一声不嘶吼,眼前一黑,彻底栽倒在了车板上。 钱员外醒来时,人已经躺在自家后院的柴房里。 管家端来一碗稀粥,眼圈通红。 “老爷,您醒了……” 钱员外一把推开粥碗,挣扎着坐起,眼中布满血丝。 “州府……去州府!找王通判!他是你表姑的远房侄子,我当年还给他送过一尊金佛!他一定能帮我!一定能!” 这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管家面露难色,但看着自家老爷疯魔的样子,只能点头。 主仆二人变卖了身上最后一点值钱的玉佩,狼狈地雇了一辆破旧的驴车。 颠簸着赶往州府。 到了州府通判的府邸前,钱员外几乎是滚下车的。 连滚带爬地冲到大门口,拍着门环。 “王大人!王通判!!求您见一面!” 门房出来,一脸鄙夷地打量着衣衫褴褛的钱员外。 “我家大人不见客!滚滚滚!” “你跟他说,我是清凉县的钱员外!他知道的!我们是亲戚!” 钱员外死死扒着门框,说什么也不肯走。 拉扯间,身穿锦袍的通判王大人从府内走了出来,。 看到钱员外的瞬间,脸上闪过厌恶。 “谁在这里喧哗?” 钱员外像是看到了救星,扑了过去。 “王大人!王大人救我!夏楚那个狗官,他要逼死我啊!” “放肆!你是何人?本官与你素不相识!” “王大人您忘了?那尊金佛……” 王通判的脸色更难看了。 心里骂开了。 这个蠢货!还敢提金佛? 清河县的事情早就传遍了。 这时候谁沾上谁死! 我跟你很熟吗?我只是收了你一尊金佛,又不是你爹! “一派胡言!” 王通判一甩袖子,义正词严。 “本官为官清廉,从不与你这等囤积居奇、为祸一方的奸商有任何瓜葛!来人!将这个疯子给我打出去!” 几个家丁如狼似虎地冲上来,对着钱员外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钱员外被踹倒在地,难以置信地看着王通判那张冷酷无情的脸。 “王大人……你……” “滚!再敢来本官府前闹事,直接送你去大牢!” 王通判说完,转身就走,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晦气。 朱漆大门“砰”的一声,在钱员外面前重重关上。 钱员外最后的希望,碎了。 …… 当钱员外失魂落魄地被管家架回清河县时。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钱府的大门,已经被人用斧子劈成了碎片。 黑心张正叼着一根草棍,翘着二郎腿坐在他最心爱的那张太师椅上。 指挥着手下的小弟们。 “那个青花瓶,小心点!能卖一百两!” “墙上那副字画也揭下来!” “还有院子里那几棵奇石,都给老子搬走!还有那棵罗汉松,挖出来!都能换钱!” 一群地痞流氓,像是一群蝗虫,在钱府里肆虐。 家具、古董、摆设……凡是能搬走的东西,一件不留。 连花园里精心培育了几十年的名贵花木,都被连根刨起,扔在板车上。 钱员外的心在滴血。 那是他的家,是他几代人积攒下来的脸面和富贵! 现在,全没了。 “住手!都给老子住手!” 他发疯似的冲了进去。 黑心张斜了他一眼,嘿嘿一笑。 “哟,钱大善人回来了?” “正好,你这些破烂玩意儿,还不够抵我那五千两的利息呢!” “你……你不是说给三天时间吗!” “三天?” 黑心张站起身,一脚踹翻了身边的花架。 “老子改主意了,不行吗?” “我告诉你,现在别说三天,三刻钟都没有!你的田产,县尊大人已经判给我了!老子这是来收利息的!” 钱员外气血攻心,只觉得喉头一甜。 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洒在被刨得乱七八糟的庭院里。 颤抖地伸出手指,指着县衙的方向。 “夏楚……你好毒!你好毒啊!” 说完,两眼一翻,彻底晕死过去。 县衙门口,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钱家的惨状,大家都看在眼里。 “唉,这也太惨了,好歹也是个体面人,怎么落到这个地步。” “活该!让他吃血馒头!现在好了吧?老天开眼!” 议论声中,夏楚带着马钢,从县衙里走了出来。 站上台阶,环视一圈。 喧闹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 夏楚没有多余的废话,让身边的书办展开一张告示,大声宣读。 “经查,劣绅钱德隆,罪大恶极,其罪有三!” “第一条!勾结船工,封锁渡口,囤积居奇,意图操控粮价,牟取暴利!” “其二,与城西泼皮黑心张勾结,行高利贷之实,欺压良善!” “这第三宗罪么,所囤之粮,新旧掺半,以陈充新,意图在灾年以次充好,欺瞒百姓!” 第七十八章 清凉县矿冶录 钱员外的罪状,引起人群中的怒骂。 这些事情,件件都戳在老百姓的肺管子上。 等书办念完,夏楚才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人,我不杀。!但法,不可不严!现公布处置之法!钱家所欠高利贷,以其名下田产抵偿!两不相欠!至于钱家这座宅院……” 夏楚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座曾经辉煌的府邸;“即日起,收归公有!改作‘清河县工坊总局’!为我县纸坊、以及未来的铁坊,提供一个总管之所!” 此言一出,全场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夏大人公正!大人英明啊!” 这处置,简直绝了! 既没把人往死里逼,又把这个奸商的资产全都用在了刀刃上! 田产抵债,粮食归公,宅子变工坊! 都让老百姓看得见摸得着实惠! 这哪里是抄家?这分明是给全县人民送福利啊! 就在百姓们欢呼雀跃时,马钢正带着人,在已经搬空的钱府里进行最后的清点。 踹开书房的门,里面只剩下一些不值钱的破烂。 “都仔细点,看看有没有夹层、暗格之类的!这些老狐狸,最喜欢藏东西了!” 一个士兵在挪动一个沉重的书架时,脚下的一块地砖发出了“空空”的响声。 “头儿!这里有动静!” 马钢眼睛一亮,立刻跑了过去。 几个人合力撬开地砖,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露了出来,通往一个不大的地窖。 地窖里尘土飞扬,只有几个烂木箱子。 马钢跳下去,挨个踢开,大多是些发霉的账本。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脚尖碰到了一个硬物。 是一个上了锁的铁皮盒子。 马钢拔出腰刀,三两下撬开,盒子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本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厚书,和一张卷起来的羊皮地图。 他展开地图,上面绘制的是城郊一片山脉,一个位置被朱砂重重圈出。 写着三个字。 他拿起那本书,封面上是古朴的篆字:“矿冶录”。 马钢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也知道铁矿和冶炼意味着什么。 翻开书页,里面全是各种炉子的图样,还有密密麻麻的标注。 写着什么“高炉炼铁法”、“焦炭”、“生铁熟铁”之类的词。 虽然看不懂,但他知道,这玩意儿,是宝贝! 是天大的宝贝! 县尊大人正愁没有铁器,正愁兵器铠甲不足! 这不就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吗? “好家伙……钱员外这波啊,这波是究极打工人,不仅送粮送房,还顺手送来了矿!” 小心翼翼地将书和地图揣进怀里。 马钢只想要立刻,把这个东西送到夏楚面前! …… 县衙后堂,烛火通明。 夏楚的手指轻轻拂过矿冶录粗糙的封面。 又在羊皮地图上那个朱砂圈上点了点。 马钢站在一旁,激动得脸都有些红,感觉自己立下了天大的功劳。 “大人,这……这可是铁矿啊!咱们发了!” “发了?还早。走,带上张山,咱们去实地瞧瞧。” “再把王主簿也叫上。” 马钢一愣。 叫王主簿干嘛?那老头除了会算账,看见耗子都哆嗦,去那荒郊野岭的矿洞。 不是添乱吗? …… 城郊西山,荒草丛生。 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地图上标记的位置。 黑黢黢的洞口出现在众人眼前,像是山体张开的一张嘴。 洞口附近,确实堆着不少暗红色的石头,风吹日晒,蒙着厚厚的灰。 王主簿跟在最后面,看着这荒凉的景象,一张老脸皱得像苦瓜。 “我的大人……这地方鸟不拉屎的,能有什么好东西?” 夏楚没理他,径直走到一堆矿石前,捡起一块掂了掂。 “是铁矿石,品位还不低。” 又走到不远处一堆倒塌的土墙边,那里显然是过去的冶炼区。 地上散落着一些黑乎乎的铁块,形状不规整,看着就劣质。 张山捡起一块,用刀柄一敲。 “咔嚓!” 铁块应声而碎,断口处全是砂眼,跟烂掉的蜂窝煤似的。 “嘿,这玩意儿比豆腐渣还脆。” 王主簿一看,顿时找到了吐槽的切入点,连忙上前一步。 他一副痛心疾首、为您着想的忠臣模样。 “大人您看!您看!这地方早就废了!炼出来的都是些废铁疙瘩,连口锅都打不了,不然钱员外那样的奸商,能把这宝贝扔了?” “下官说句不好听的,这地方就是个无底洞,投多少钱进去都是打水漂啊!” “王主簿,你觉得是这石头有问题?” 王主簿一愣,下意识点头。 “那……那不然呢?” 夏楚把手里的矿石抛了抛,看向那堆碎铁,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 “不。是炼它的人,方法不对。” 脑子里已经浮现出矿冶录里那副高炉的图样。 以及“焦炭脱硫”、“石灰石造渣”的记载。 这玩意儿,对这个时代来说,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王主簿张了张嘴,还想再劝,却被夏楚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行了,心里有数。” “张山,这事儿得找个懂行的。你去打听打听,县里手艺最好的铁匠是谁。记住,要最好的。” 张山立刻抱拳。 “是!大人!” …… 不到半天,张山就回来了,脸上带着几分古怪。 “大人,问着了。” “县东头有个铁匠铺,师傅叫张铁,大家都叫他张老铁。据说手艺是全县独一份,年轻时还在州府最大的‘百炼阁’当过学徒。” 夏楚来了兴趣。 “哦?那怎么回来了?” “听说……是因为他当众指出‘百炼阁’的掌柜往炼铁里掺沙子,以次充好,结果被人家找了个由头给赶回来了。” “这老头,手艺是真牛,就是那脾气……又臭又硬,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现在就靠给乡亲们打点锄头、菜刀糊口,日子过得挺紧巴。” 夏楚听完,反倒乐了。 有技术,有原则,还有点小偏执。 完美!这不就是他要找的究极工匠精神继承人吗? “走,备马,本官亲自去会会他。” 第七十九章 清凉县的冶金业 县东头,张老铁的铁匠铺破破烂烂,连个像样的招牌都没有。 夏楚到的时候,正看见个肌肉虬结的半百老头,正举着个大铁锤。 对着铁砧上一块烧得通红的铁块发愁。 老头子重重叹了口气,把锤子往旁边一扔,任由那铁块在铁砧上慢慢冷却。 失去温度。 旁边的水槽里,已经扔了好几块淬火失败、布满裂纹的废铁。 想打个结实点的犁头,可这买来的生铁料子太次,一淬火就脆,根本经不住力。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张师傅?” 张老铁回头,看见一个穿着官服的年轻人,身后还跟着两个健壮的护卫。 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官府的人来干嘛?催税还是找茬? 他没好气地抄起旁边的汗巾擦了把脸。 “有事?” 夏楚也不绕弯子,目光落在那块已经发黑的铁块上。 “我知道你愁啥。这铁矿的铁,我能让它变得结实。” “你,愿不愿意跟我试试?” 张老铁狐疑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那本破旧的书,眼神里全是不信任。 一个毛头小子官老爷,懂什么打铁? 还让铁变结实?吹牛不上税是吧? 哼了一声,没接那本书。 “官老爷说笑,草民就是个打铁的,伺候不了您这尊大佛。” 夏楚也不生气,自顾自地翻开书页,找到“辨矿选石”那一章。 “上品矿石,色赤褐,体重,断之有光,其纹如鱼子,是为鱼子铁……” “凡炼铁,煤炭需先炼为焦,去其石硫之气,方能得纯净之火。炉中配以白石,可融铁中杂质为水,浮于铁上,是为矿渣……” 张老铁本来一脸不屑,可听着听着,眼睛就瞪大了。 打了一辈子铁,也跟老师傅学过怎么看矿石。 但从没听过什么“鱼子铁”的说法!更别提把煤炭先炼一遍。 还有往炉子里加石头的古怪法子! 这些话,听着像是胡说八道,可仔细一想。 却好像……隐隐点中了他多年来百思不得其解的那些关键问题! 为什么有的矿石好,有的就差?为什么炉火总是不够纯净?为什么炼出的铁锭里总有去不掉的渣滓? 老头子一把从夏楚手里夺过那本矿冶录,粗糙的手指颤抖着翻动书页。 越看越心惊,越看呼吸越急促! 这……这上面画的炉子!这上面写的法子! 简直是闻所未闻! 夏楚看着他的反应,知道这事儿成了。 加了最后一把火。 “我打算建个大铁坊,就用这书上的法子,造出‘不脆的铁’。” “给全县的农户,都换上能深耕硬地的新农具。” 张老铁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夏楚,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大人……真信我这么个臭脾气的糟老头子?” 夏楚笑了,指了指他铺子里那座破旧矮小的土熔炉。 “我给你盖新的熔炉,就照这书上画的盖,要多大有多大。” “我给你买最好的焦炭,管够。” “你什么都不用管,只管炼。” “炼坏了,算我的。” 张老铁胸膛剧烈起伏,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县尊,又低头看了看手里这本仿佛藏着神仙秘法的奇书。 一辈子郁郁不得志的憋屈,怀才不遇的愤懑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将手里的铁锤猛地朝地上一扔! “好!我张铁,就跟你干了!” 夏楚也不含糊,有张铁应承下来自己,直接掉义勇营那帮糙汉子就被拉到了矿山脚下当苦力。 张老铁背着手,像个监工,围着选好的空地来回踱步,嘴里骂骂咧咧。 “这边!再往里挖三尺!你们这群夯货,没吃饭吗?手软得跟娘们似的!” “那边的石头,对,就是你脚边那个!搬过来!砌墙!要平整!懂不懂什么叫平整?” 义勇营的汉子们一个个满头大汗,心里直叫苦。 给一个臭脾气的老头子打下手,实在有些不甘心。 “这老头谁啊?比咱们营夏大哥官威还大。” “这可是夏大哥,亲自请来的神仙,专门炼铁的!” “炼铁?就这破炉子?我看是烧钱吧!这么高,不得把天都烧个窟窿?” 炉子确实高。 按《矿冶录》上画的图样,新的“高灶熔炉”足有两丈多高。 像个直挺挺的石塔。 光是地基就挖了快一人深。 炉壁用大块山石砌筑,里面用黏土混着石灰,一层层糊上去,抹得严严实实。 张老铁检查得比谁都仔细,用手指头抠了抠内壁。 硬邦邦的,一点土渣都不掉。 “嗯,还行。” 这炉子……太怪了! 以前的土炉子,矮墩墩的,像个大肚子瓦罐。这玩意儿,又高又直。 图上还说底下要留个专门的“出渣口”。 铁渣还能像撒尿一样自己流出来? 简直闻所未闻! 夏楚站在不远处,看着这拔地而起的庞然大物,心里也有些打鼓。 理论他都懂,可这毕竟是第一次实践。 这波要是翻车了,自己这个县尊的脸可就丢到姥姥家了。 …… 三天后,三座崭新的高炉矗立在矿山下,气势非凡。 张老铁选了最大的一座,亲自指挥着伙计们填料。 “上好的木炭,给老子填满!” “风箱呢?准备好!听我号令!” 老头子像个即将出征的大将军,双眼放光,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决绝。 点火! 风箱拉动,火焰从炉底窜起,很快就变成了熊熊烈焰。 整个高炉都开始发出低沉的轰鸣,像一头苏醒的巨兽。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那座不断升温的石塔。 就守在炉子边上,时不时侧耳倾听炉内的动静。 这辈子都没烧过这么大的火,心里既兴奋又忐忑。 “大人,这火候……应该差不多了。” “开炉吧!咱们看看这炉子的效果怎么样” 伙计们用长长的铁钎,费力地撬开炉底的出铁口。 那出铁口是用特制的耐火泥封堵的,经过三天三夜的煅烧,已经坚硬如石。 几个膀大腰圆的义勇营汉子,憋得满脸通红,胳膊上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撬! 泥封应声而碎! 一股灼热到几乎能扭曲空气的热浪,伴随着无数飞舞的火星,从洞口狂涌而出! 第八十章 失败的高炉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又立刻伸长了脖子,眼中充满了狂热的期待! 张老铁更是紧张得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死死盯着那个洞口。 以及洞口下方那条早已挖好的、准备迎接铁水的引流沟。 一定要成啊! 在他的想象中,下一刻,就该是金红色的铁水,如同一条发怒的火龙。 咆哮着冲出炉膛,顺着引流沟奔腾而去! 然而……什么都没有。 引流沟里,依旧是黑乎乎的泥土,没有一丝光亮。 炉口的光芒似乎都黯淡了一些。 除了那令人窒息的高温,再无他物。 那条准备迎接辉煌的引流沟,此刻像是一道丑陋的伤疤。 “怎么回事?” “铁水呢?怎么没流出来?” “是不是堵住了?” 人群中,期待的欢呼声被压抑在了喉咙里。 取而代之的是窃窃私语。刚才还对新高炉充满敬畏的汉子们。 此刻眼神里的怀疑又浮了上来。 “我就说吧,这炉子跟个塔似的,中看不中用!” “烧了那么多好炭,别是就烧了一炉子热气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给老子开!” 张老铁的脸,瞬间由兴奋的涨红转为煞白。 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伙计,抄起一根最粗的铁钎冲到炉前。 用铁钎狠狠地捅进出铁口,试图捅开想象中的“堵塞”。 铁钎捅进去,却传来了“当啷”一声沉闷的、坚硬的触感。 不是捅破一层薄薄的浮渣! 张老铁不死心,用尽全身的力气搅动。 可任凭他如何努力,里面都像是塞满了烧红的顽石,根本没有半点液体的迹象! “不……不应该啊……” 老头子扔掉铁钎,失魂落魄地后退了两步,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怔怔地望着那座自己亲手督造的高炉。 失败了。 猛地从地上跳起来,盯住了人群中的夏楚。 “夏大人!你那本书……你那本书是不是在耍我?!是不是在耍我们这群土里刨食的百姓!” 所有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夏楚身上。 夏楚的心也沉了一下。 预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过是这种颗粒无收的结局。 但没有慌。 作为唯一的“知情者”,知道理论绝对不会错。 错了的,只可能是实践中的某个环节。 高炉炼铁,原理就是高温下的碳还原反应。 焦炭提供热量和还原剂,矿石提供铁元素,石灰石造渣…… 夏楚猛地想起了关键! 矿冶录上明确记载“煤炭需先炼为焦,去其石硫之气,方能得纯净之火,其焰更烈!” 自己因为清凉县没有现成的煤矿,为了图方便,直接用了最好的木炭! 木炭虽然也不错,但它的燃烧温度和持续性,跟焦炭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尤其是对于这种两丈多高的大型高炉,炉膛巨大,热量散失也快。 木炭提供的温度,恐怕只能将矿石烧软。 却根本达不到将其彻底熔化成铁水的熔点! 看着眼前暴怒的张老铁和骚动的人群。 缓步上前,扶起几近崩溃的张老铁。 “张师傅,别急。我没耍你,书更没有骗你。所有人都以为失败了,对吗?” 没人回答,但所有人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告诉你们,不!这不但不是失败,反而是一次巨大的成功!”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连张老铁都以为他疯了。 夏楚指着那座沉默的高炉。 “你们以前的土炉子,能把这么多矿石,在三天之内,烧成现在这样通红的状态吗?不能!” “这证明什么?证明我们的高炉,比以前的任何炉子,都更有效!它的构造是没问题!” “这还证明,我们的鼓风也是有效的!不然烧不出这么旺的火!” “那……那为什么没出铁水?” 夏楚微微一笑,抛出了早已想好的答案。 走到一堆备用的木炭前,捡起一块,用力捏碎。 “因为,我们喂给这头‘巨兽’的粮食,还不够好!” “木炭,火力足,但不够烈,不够持久!我们要炼化一整炉的铁石,需要的是比这更猛烈、更霸道的火!一种……能把石头都烧成水的火!” “问题不在炉,不在人,而在‘料’!我们找错了燃料!” 这番话,条理清晰,逻辑自洽。 瞬间就将一个“彻底的失败”,重新定义成了一个“有待完善的阶段性成果”。 原本已经绝望的张老铁,听着夏楚的分析。 脑子也开始活络起来。 对啊……炉子这么大,以前的小炉子用木炭正好,这个大家伙,可能真的“吃不饱”! 人群的骚动平息了。 他们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夏楚的气度,让他们感到信服。 “大人,那……那我们该用什么料?” 张老铁小心翼翼地问道,语气里已经重新带上了一丝希望。 夏楚看着他,也看着所有人,胸有成竹地宣布道: “我们要去找煤!然后用书上的法子,把它炼成焦炭!” “到那时,别说铁水,就算是金水,我也给你们烧出来!” 夏楚的话掷地有声,他没给任何人质疑的机会。 直接转向了一旁还处于懵逼状态的张山。 “张山!” 张山一个激灵,挺直了腰板。 夏楚从怀里掏出那本已经快被他翻烂的矿冶录,指着其中一行字;“听好了,书上说煤石色黑,质硬,燃之无烟者为佳,记住这几个字!” “色黑!质硬!没烟!”张山一字一顿地重复,像是要把这几个字刻进脑子里。 “没错!现在我给你个任务,你带上义勇营的兄弟,兵分两路。” “一队,去县志上记载的黑石山,那地方既然叫这个名字,肯定有门道。你们去给我挖,不管挖出什么,只要是黑石头,都带样品回来。” “另一队,沿着清凉河下游走,古人采矿,取水便利是头等大事,河水冲刷,山体裸露,更容易发现矿脉,你们就沿着河岸,仔细找那些裸露出来的山壁、河滩,看看有没有黑色的石层。” 这番安排,有理有据,连最外行的泥腿子都听懂了。 人群中,王主簿撇了撇嘴,小声嘀咕起来。 “真是瞎胡闹……这又是挖山又是下河的,得花多少钱粮?简直是劳民伤财!” 第八十一章 探矿 这声音不大,但在刚刚安静下来的场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王主簿平生最重规矩和账本,眼看着夏楚上任以来一件件“出格”的事。 心里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夏楚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头也不回。 “王主簿。” “……下官在。” “主簿大人说的对啊,这事儿不能乱花钱。” 夏楚走上前,亲热地拍了拍王主簿的肩膀。 从袖子里摸出一本崭新的账簿和一支笔,硬塞进他怀里。 “所以,这次寻煤的所有开销,包括义勇营兄弟们的伙食、工具损耗、马匹草料……一分一毫,全都劳烦王主簿你,亲自记录在案。” 王主簿捧着账本,人傻了。 这……这是什么操作? “我倒要看看,这笔‘投资’,最后能不能给我们带来百倍千倍的回报。” “你,就是我们这次行动的‘首席财务官’,给我盯紧了!” 投资?首席财务官? 王主簿听不懂这些新词,但能听懂夏楚的意思。 夏楚这是阳谋! 让他记账,他就必须跟着队伍跑。 跟着跑,就得亲眼看着寻煤的进度。 这哪里是让他监督花销,这分明是把他绑在战车上,逼着他一起期待寻煤成功! 王主簿的脸憋成了猪肝色,拿着账本的手微微发抖。 想拒绝,可看着夏楚那双笑眯眯的眼睛,一个“不”字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只能眼睁睁看着张山领着一百多号精壮汉子。 扛着锄头铁锹,浩浩荡荡地分两路出发了。 …… 三天后,黑石山。 一声闷响,山壁上一块巨大的岩石混合着泥土滚落下来 砸在众人刚刚挖掘的地方,激起漫天烟尘。 “散开!都给老子退后!” 张山一声暴喝,飞起一脚踹在身边一个发呆的民兵屁股上,将他踹出危险区。 义勇营的汉子们虽然不是正规军,但也被马钢操练得有模有样。 反应极快,瞬间退到了安全地带,心有余悸地看着塌方处。 “娘的,吓死老子了。” “山哥,你没事吧?” 张山吐了口带泥的唾沫,摇摇头,眼神里透着一股子烦躁。 他们在这鸟不拉屎的黑石山挖了三天,除了石头还是石头。 弟兄们怨气都快冲天了。 要不是马钢的军威镇着,估计早就有人喊着要放弃了。 “山哥!你快看!有东西!” 眼尖的民兵指着塌方后露出的山壁。 那里,赫然出现了一道黑色的岩层! 张山精神一振,也顾不上危险了,抄起一把铁镐就冲了过去。 对着那黑色的岩层,狠狠就是一镐! 火星四溅。 几块黑色的“石头”被敲了下来。 “快!生火试试!” 篝火很快升起,有人小心翼翼地将一块黑石丢了进去。 黑石很快被引燃,但紧接着,一股浓烈刺鼻的黑烟冲天而起。 熏得周围的人眼泪直流。 “我靠!这什么玩意儿,比狼烟都顶!想把我直接送走?” 张山挥手扇开浓烟,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自己记着夏楚的话。 “燃之无烟者为佳。” 这个,烟太大了,简直是劣质中的劣质。 “他娘的,白高兴一场。” 张山骂了一句,心里涌上一股失望。 难道大人这次……真的算错了? …… 与此同时,清凉河下游三十里外的一处山涧。 另一队人马的情况也不乐观。 他们沿着河岸找了三天,腿都快走断了,连个黑石头的影子都没见着。 “头儿,还找吗?这河边除了鹅卵石就是沙子,哪有大人说的那种黑石头?” “就是,不会是忽悠咱们的吧?” 几个民兵一屁股坐在地上,累得不想动弹。 带队的队正心里也犯嘀咕,但军令如山只能硬着头皮呵斥: “都给老子起来!大人说有,那就肯定有!再往前找找,前面有个小村子,去问问!” 一行人拖着疲惫的步子,来到村口,正好碰到一个扛着锄头的老农。 队正上前递了根烟,客气地问: “老乡,打听个事儿。你见过这附近有那种黑乎乎、能烧的石头吗?” “哦,你们说的是‘臭石头’吧?” “臭石头?” “是啊,那边山沟沟里多的是。那玩意儿是能烧,就是烟大得能呛死人,我们都嫌弃,宁愿上山砍柴。” 老农指了指山涧深处, 烟大? 队正心里凉了半截。 看来跟黑石山那边的差不多,都是些没用的劣货。 但来都来了,总得去看看。 年轻的民兵忽然想起出发前夏楚交代的细节。 “大人还教过一招,说是要砸开看里面,再用火星子试试!” 众人将信将疑地来到老农说的地方。 果然,山涧的石壁上,裸露着大片大片的黑色石层。 民兵抡起铁镐,狠狠砸在一块黑石上。 裂开的断面,却让所有人愣住了。 那断面不像普通石头那样粗糙,反而带着一种致密的、类似金属的光泽。 “我靠,这……这跟咱们以前见的石头不一样啊!” 年轻民兵来了精神,从怀里掏出火镰,对着一小块碎石的尖角用力一划! “嗤啦!” 一串火星溅射在碎石上。 那小小的碎石,竟然像是被点燃的火绒,瞬间冒出了一簇小小的、稳定的火苗! 最关键的是那火苗是纯净的青蓝色,几乎看不到一丝烟雾! “着了!着了!” “卧槽!真的没烟!” “快!快!就是这个!绝对是这个!大人要找的就是这个!” 整个队伍瞬间沸腾了! ……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回了清凉县铁坊。 张老铁正对着那座冰冷的高炉发呆。 这几天,吃不下睡不着,天天就守着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大家伙。 把炉膛清理了一遍又一遍,风口检查了一次又一次。 心里憋着一股劲。 张铁相信夏楚,但更相信自己一辈子的手艺。 总觉得,就差那么一点点。 “张师傅!张师傅!” 探矿掉色民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里全是狂喜。 “找到了!下游队找到了!找到大人说的那种无烟煤了!” “什么?!” 张老铁猛地站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 二话不说,抄起墙角一把跟他差不多高的锻造大锤,扛在肩上就往外走。 “在哪儿?带老子去看看!” “样品!样品已经运回来了!就在院子里!” 第八十二章 土法炼焦 张老铁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工坊。 院子中央,已经围了一圈人,中间放着一个箩筐。 里面装满了黑得发亮的石头。 张老铁挤进人群,二话不说,从箩筐里抓起一块。 入手沉甸甸的,质感坚硬。 拿到鼻子底下闻了闻,没什么怪味。 转头对身边的徒弟吼道: “生火!把老子那个小风箱抬出来!” 很快,一个用来测试的小型锻铁炉被点燃。 张老铁亲自将那块黑煤丢了进去,然后抓起风箱拉杆,猛地一拉一推! 风助火势,炉膛里的木炭瞬间烧得通红。 煤在高温下,开始发出“噼啪”的轻响,表面渐渐泛起一层暗红。 突然青蓝色的火苗,猛地从黑煤的缝隙里窜了出来! 那火焰,干净、纯粹、带着一股惊人的热力! 张老铁死死盯着那簇火焰,脸上的皱纹都在颤抖。 甚至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热浪,比烧最顶级的木炭时,还要灼人! “高!这火头,起码比最好的果木炭高了半成!” 不需要任何工具,他那张饱经烟火熏烤的老脸,就是最精准的温度计! 张老铁激动地一拍大腿,声音响彻整个铁坊。 扔掉风箱拉杆,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就这个玩意儿!书上说的没错!大人说的也没错!” “快!他娘的还愣着干什么!派人!把下游山沟里所有的宝贝疙瘩,都给老子运回来!” “炼焦!给老子往死里炼焦!老子就不信了,等炼出了焦炭,这高炉它敢不给老子流铁水!” 煤矿山沟旁。 义勇营的汉子们光着膀子,挥舞着铁锹,按照夏楚画出的图纸,开始筑窑。 三个巨大的圆形土坑很快被挖了出来。 张老铁背着手,围着土坑转悠,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大人,非要这么麻烦吗?” 凑到正在指挥的夏楚身边,压低了声音。 “依我看,直接把煤堆起来,四周用土一围,上面点火,底下留个风口,让它自个儿慢慢烧,不就完事了?” “书上那套,又是糊泥,又是封窑的,花里胡哨,谁知道顶不顶用?” 张铁是个铁匠,信奉的就是“实践出真知”,对这些纸上谈兵的东西。 天然就有一种不信任感。 夏楚没回头,目光依然盯着正在用石灰泥糊窑壁的民兵。 “张师傅,上次高炉炼出来的碎铁,您忘啦?” 噎得张老铁半天说不出话。 那堆跟豆腐渣一样的碎铁,是自己职业生涯里最大的耻辱。 夏楚这才转过身,指了指那本摊开的《矿冶录》。 “书上写得明明白白,煤里有‘硫毒’。直接烧,毒气跑不干净,就算炼成了焦炭,那股毒性也会跑到铁水里。到时候炼出来的铁,还是个脆皮,一碰就碎。” “筑窑,封烧,就是用文火慢炖的法子,把里面的硫毒一点点全都逼出来!” “咱们已经失败过一次了,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这事,急不得。” 张老铁咂了咂嘴,没再吭声。 道理他好像懂了,但心里还是犯嘀咕。 又是硫毒又是封窑的……这年轻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些啥玩意儿? …… 三天后。 第一座焦窑终于到了开窑的日子。 窑口早就被泥巴和石头封得死死的,三天三夜,窑工们就守在旁边。 连打个盹都不敢。 整个工坊,连带附近的义勇营士兵,全都围了过来。 伸长了脖子,等着见证奇迹的时刻。 张老铁亲自操着一根铁钎,站在窑口前。 回头看了一眼夏楚,见夏楚点头,这才深吸一口气。 用尽全身力气,一钎子捅了进去! 封口的泥块垮塌下来,一股灼热的白气混着黑灰喷涌而出。 众人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等到热气散去,张老铁第一个冲了上去,探头往里一看。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这是啥玩意儿?” 他伸手进去,从里面扒拉出一捧东西。 不是想象中坚硬的银灰色块状物,而是一捧……细腻、松软的黑灰色粉末。 跟炉灶里烧剩下的炉灰,一模一样。 一阵风吹过,粉末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 “完了……” “全他娘的烧成灰了!” 张老天猛地一薅自己的头发,本就不富裕的发量雪上加霜。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在原地团团乱转,嘴里不住地念叨。 “我就说!我就说书上那玩意儿不靠谱!瞎搞!这下好了,几千斤上好的黑煤,全废了!全废了啊!” 他那张老脸涨得通红,眼睛死死瞪着夏楚,仿佛在说: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周围的工匠和士兵们也是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能炼出比木炭还厉害的焦炭吗?” “嗨,白高兴一场,还搭进去这么多好煤。” 夏楚也懵了。 矿冶录里只写了怎么炼,可没写失败了会怎么样啊!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有理会张老铁的咆哮,快步走到被扒开的窑口。 窑内已经冷却了不少。 他蹲下身,仔细观察着窑壁的内侧。 烧得发白的泥坯上,布满了蛛网一样细密的裂纹。 他伸出手,轻轻一摸。 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还有一丝丝冰凉的空气从裂缝里渗出来。 漏风了! 他瞬间想通了! 不是书上错了,是他们自己理解错了! 所谓“封窑”,不是简单地把口堵死就完事了! “张师傅!你过来看!” 夏楚抓起一块开裂的窑壁碎块,举到还在暴走状态的张老铁面前。 “你看这裂缝!” “我们以为把口堵死,里面就没空气了。但我们忘了,这土窑烧起来会热胀冷缩!窑壁自己裂开了!” “氧气,就是从这些缝里钻进去的!所以煤不是在‘炼’,而是在‘烧’!活活给烧成了灰!” 夏楚越说越激动,思路也越来越清晰。 “下一窑,我们必须把窑壁糊得更厚!用湿泥守在外面,看到裂缝就给它堵上!” “但是!” “我们不能再瞎子摸象了!得在窑顶留一个碗口大的‘天窗’,用来观察里面的烟!” “书上说死,人是活的!咱们得看着烟色,判断里面的火候!这才是真正的技术活!” 这番话,有理有据,直接从失败的灰烬里,找到了通往成功的钥匙。 张老铁的咆哮戛然而止,愣愣地看着夏楚手里的碎块,又看看那些裂缝。 对啊! 他娘的,自己烧了一辈子火,怎么就忘了这么简单的道理! 第八十三章 第二次炼铁实验 第二座窑,开炼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一次,夏楚亲自守在窑顶的“天窗”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从里面冒出来的烟。 最开始是呛人的黑烟,然后慢慢变成黄色,再之后,变成了一股纯净的青蓝色。 “火候快到了!都注意!” 夏楚大喊。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股青烟渐渐转淡,最后变成了一缕若有若无的白烟。 “就是现在!停火!封孔!快!用湿泥把天窗给我堵死!” 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好的窑工立刻冲上去。 用和好的稀泥将天窗糊得严严实实。 又是漫长的一天一夜冷却。 当窑口被再次打开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没有呛人的黑灰,一股纯粹的热浪扑面而来。 窑内,原本黑色的煤块,已经彻底变了模样。 通体呈现出一种漂亮的银灰色,表面布满了细小的孔洞。 像是金属一样泛着淡淡的光泽。 张老铁颤抖着手,伸进去拿起一块。 入手坚硬,却比同样大小的石头轻得多。 拿起另一块,两块在空中轻轻一碰。 张老铁猛地把手里的焦炭高高举起。 “真他娘的成了!这玩意儿,看着就比最好的果木炭还带劲!” 人群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就在所有人沉浸在喜悦中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带着哭腔的声音插了进来。 “大……大人……” 众人回头,只见账房王主簿捧着个账本,脸色煞白,跟死了爹一样。 跌跌撞撞地挤了进来。 “大人!您快看看这账吧为了烧这一窑焦炭,咱们前后耗费了近万斤煤!比您预估的,足足多出三成!” “还有修窑用掉的石灰,窑工的人工……我的老天爷啊!这一窑焦炭的本钱,都够咱们去黑市上换回十石精粮了!” “大人,咱们的家底,可经不起您这么烧钱啊!” 欢呼声戛然而止。 他们看看王主簿哭丧的脸,又看看地上那些金贵的“银色石头”。 是啊,这玩意儿是好,可也太贵了! 夏楚却笑了。 从张老铁手里拿过一块焦炭,掂了掂,然后拍了拍王主簿的肩膀。 “老王,别急。生意不是你这么算的。” “你只看到了我们烧掉了多少煤,却没看到,这块焦炭里藏着多大的价值!” “张师傅,你凭经验说,这一斤焦炭,能顶几斤最好的果木炭?” 张老铁正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焦炭,闻言想也不想地回答: “大人!就这硬度,这火头,一斤起码顶三斤上好的果木炭!只多不少!” 夏楚的目光扫过王主簿,扫过所有人。 “都听见了?一斤顶三斤!” “我们是多花了三成原料,但我们产出的新燃料,效能直接提升了三倍!里外里一算,咱们是亏了还是赚了?” “等咱们用这玩意儿去炼铁,省时省力,出铁率翻倍!到时候,一炉铁水打出来的兵器,别说十石粮,一百石粮都给你换回来!” 夏楚的声音离职剩下的自信。 王主簿张着嘴,呆呆地看着夏楚,脑子里的算盘噼里啪啦乱响。 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工匠和士兵们眼中的疑虑也一扫而空。 原来,大人在下一盘大棋! …… 有了第一次成功,再烧焦炭就顺利了很多。 张老铁绕着焦炭堆走了三圈,搓着手。 “大人,都按您的吩咐炼好了!这玩意儿,硬邦邦的,敲起来跟石头似的,烧起来肯定够劲!” 夏楚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在飞速盘算。 指着旁边一堆没炼的碎煤。 “装料的时候,焦炭占七成,这碎煤,给它掺三成进去。” “大人,您没说错吧?这焦炭是宝,碎煤那不就是……渣渣吗?好不容易把脏东西炼出去了,怎么又给掺回去了?” 这操作,他完全看不懂。 简直就像是烧开了水,又往里头撒沙子,图啥呀? 夏楚没直接解释,而是走到一筐白色的石头前,踢了一脚。 “还有这个,白石,也给它一层焦炭一层铁石再铺一层这个。” 张老铁彻底懵了。 蹲下去,捡起一块白石,翻来覆去地看。 这不就是后山随处可见的破石头吗? 硬要说有什么用,盖茅房都嫌它硌屁股。 “大人……这……这玩意儿也能炼铁?”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几十年的打铁经验,在夏楚面前好像成了笑话。 夏楚看着他满脸的“你不要骗我”,开口说道。 “矿冶录上说白石融渣,它自己不会变成铁,但它是个和事佬,能让铁石里的那些杂质变得听话,自己乖乖流出来。” “至于碎煤……” 夏楚顿了顿,抛出一个让张老铁无法反驳的理由。 “焦炭火力太猛,烧得快。碎煤可以让火烧得更久,更稳。” “这叫……可持续性发展,懂?” 张老铁嘴巴张了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懂什么可持续性发展。 但他听懂了大人说的,好像都记在一本叫矿冶录的书上。 那是书上写的!是知识! 自己就是个大老粗,还能反驳书不成? “……懂了!” 张老铁一咬牙,把心里的十万个为什么全咽了回去。 “听大人的!不就是掺点渣渣和破石头吗?干了!” 就在工匠们将信将疑地开始备料时,夏楚又喊来了几个义勇营的亲卫。 “去,把那个大风箱,给我装上这个。” “双踏板?” 亲卫看不懂,但执行命令就完事了。 半个时辰后,巨大的风箱旁。 被焊上了两个脚踏板。 夏楚指了指两个最壮实的民夫。 “你俩,站上去,我喊一,你们左脚踩,我喊二,你们右脚踩,给我交替着来,有多快踩多快!” 一切准备就绪。 当夏楚亲手将火把丢进高炉的刹那,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点火了! 这一次,炉子的声音和上次完全不同! 不再是沉闷的燃烧! 两个民夫在双踏板上玩命地踩着,风箱被鼓动到了极限,狂暴的气流灌入炉膛。 焦炭和碎煤的混合物瞬间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第八十四章 新炉出铁 “开渣口!快!给老子把渣口撬开!” 一个徒弟手忙脚乱地拿着钢钎冲上去,对准炉子侧下方一个预留的、用泥巴封住的小口,狠狠一撬! “噗——” 泥封破开。 下一秒,一股灰黑色的、粘稠却又在快速流动的“岩浆”,猛地喷涌而出! 那玩意儿顺着预设的土沟“哗哗”流淌。 “卧槽!流……流出来了!” “那是什么?石头尿了?” “这就是大人说的……‘融渣’?老天爷,石头真能烧成水啊!” 人群发出一阵不可思议的惊呼,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 看着那条流淌的废渣河,像是看到了什么神迹。 张老铁激动地拍着大腿,嘴里不停念叨着: “白石……白石……真他娘的是个宝啊!” 夏楚心里那块大石头也落了一半。 “继续烧!不要停!风箱给我拉到冒烟为止!” 又是两个时辰过去。 炉火的颜色已经白得发青,整个工坊的温度高得吓人。 炉子正前方的出铁口,那块厚厚的泥封,已经被烧得像一块烙铁,透出暗红的光。 时候到了! 张老铁一把推开身边的人,亲自抄起一根最粗的钢钎,双臂肌肉坟起。 对准了那块烧红的泥封。 暴喝一声,用尽平生的力气,狠狠一捅! “老子的宝贝……给老子出来吧!” 金红色的液体,从出铁口流淌而出! 金红色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院子,映得每个人脸上都像是涂了一层金粉! “铁……铁水……” 张老铁扔掉钢钎,痴痴地看着那条流动的光河。 下意识地伸出手,就想去摸一摸那梦幻般的光芒。 “老张!你不要命了!” 张老铁被吼得一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 看着自己差点伸进铁水里的手,后怕地缩了缩。 再转头看向那奔流不息的铁水,眼眶“刷”地一下就红了。 两行滚烫的老泪,混着脸上的汗水和灰尘。 “老子……老子这辈子……没见过这么亮的铁水!” 引流沟里的铁水已经完全冷却凝固。 乌黑沉重的铁锭,静静地躺在那里。 一个胆大的工匠,拎起一把八磅大锤,卯足了劲。 照着其中一根铁锭的边角就砸了下去! 一声巨响,震得人耳朵发麻。 大锤被高高弹起,工匠虎口迸裂,整个人都倒退了好几步。 而那根铁锭上,只有一个浅浅的白点。 人群死一般的寂静。 随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张老铁抚摸着那冰冷坚硬的铁锭。 “发了……这下真的发了……神铁!这是神铁啊!” 欢呼声渐渐平息,但工坊里的空气依旧滚烫。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兴奋。 这玩意儿,比官府的铁还好! 不,拿官府的铁来比,简直是侮辱了这“神铁”! 夏楚看着眼前这群跟打了鸡血似的工匠和民夫,心里却清楚得很。 这只是第一步。 这东西还有进步的空间。 走到还在抚摸铁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张老铁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张,别哭了,活儿还没干完呢。” “大人……这……这已经是神仙手段了……还要干啥?” 在老张看来,能把石头烧成这种“神铁”,已经是祖师爷显灵。 可以当场摆桌上供了。 夏楚指着那几根乌黑的铁锭。 “咱们得想办法,把它变硬一点,熟铁这东西有点不够硬。” 老张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石头烧成了神铁,不就是为了不让这东西这么脆吗? 现在大人又说要把它变硬? 这是什么操作?我不能李姐! 夏楚没法跟他解释脱碳反应和金相组织,只能用最简单粗暴的办法说。 “对,把它烧红了,然后用大锤,给老子玩命地砸!” “一边砸,一边折叠,再砸,再折叠。” “就像揉面团一样,把里面的杂气都给它砸出去!” 张老铁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把神铁当面团揉? 大人,你确定你没发烧? 那可是用八磅大锤都只能砸出个白点的神铁啊! “大人……这……这不是糟蹋好东西吗?” “糟蹋?老张,你信不信我?” 张老铁看着夏楚,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一咬牙。 “信!大人你说咋干,咱就咋干!” “都别傻站着了!给老子把膀子抡起来!” “把这铁锭给老子烧红了,十人一队,轮流上去砸!谁他娘的没吃饭就给老子滚蛋!” 夏楚转身,对着院子里那群义勇营的棒小伙子们吼了一嗓子。 义勇营的小伙子们早就手痒了。 一声令下,嗷嗷叫着就冲了上去。 很快,工坊里就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捶打声。 火星四溅,热浪逼人。 十个精壮的汉子,赤着膀子,浑身肌肉虬结,轮番上阵。 用最大的力气将大锤砸向烧得通红的铁块。 每砸一次,铁块就被张老铁的徒弟用大铁钳翻面、折叠。 这活儿,比单纯的打铁累多了。 这根本不是人干的活! 一天下来,十个小伙子累得跟死狗一样,摊在地上直喘粗气。 而他们的成果,仅仅是把一根铁锭,锻打成了薄薄的一块铁板。 这效率,简直感人。 就在夏楚盘算着怎么改进工艺的时候,一个干瘦黝黑的老汉。 扛着个破破烂烂的玩意儿,小心翼翼地凑到了工坊门口。 老汉满脸风霜,身上的衣服打满了补丁,眼神里带着一丝怯懦和期盼。 “请……请问,夏大人在吗?” “干什么的?这里是禁地,滚远点!” “俺……俺听说这里出了好铁,想……想来求大人给打个家伙事儿……” 老汉正是住在附近的王老汉。 扛来的,是他家的命根子,用了不知道多少年,弯得像麻花的旧犁头。 夏楚听到了动静,走了过来。 “让他进来。” “夏大人!草民给您磕头了!” 王老汉一见到夏楚,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把那个破犁头往前一递,声音带着哭腔。 “大人,您行行好!俺家的犁头,是铁的,可一下地,碰着个硬点的土坷垃就弯了!一亩地,一天都耕不完啊!俺听说您这儿炼出了神铁,您看……能不能……给俺打个‘扛造’点的犁头?草民给您做牛做马!” 第八十五章 水力锻冶坊 张老铁在一旁撇了撇嘴。 用咱们的神铁,打个犁头? 这不是大材小用吗? 夏楚却眼睛一亮。 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这波必须抓住! 亲自扶起王老汉。 “老乡,快起来!什么做牛做马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老张,听见没?用咱们昨天锻好的那块铁,给这位老乡,打一个最好的犁头!” “啊?真……真用那个打?” 张老铁一脸肉疼。 那可是十个大小伙子,累死累活一整天才捶出来的宝贝啊! 张老铁不敢再多嘴,指挥着徒弟把那块被反复锻打了七次。 已经隐隐透出钢青色的铁板重新送入炉火。 这一次,张老铁拿出了看家本领。 烧料、锻打、成型,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 当犁头的雏形被打好,烧得通红,夹着犁尖猛地刺入旁边的水槽! “滋啦——!” 一大股白色的蒸汽猛然升腾而起,带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等犁头完全冷却,张老铁把它拎了出来。 所有人都凑了过去。 那犁头通体乌黑,唯独犁尖部分,在光线下泛着青蓝色光芒。 王老汉颤抖着手,接过了那个还带着温热的犁头。 入手极沉。 扛着新犁头,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到了自家的田里。 地是旱地,土硬得像石头。 王老汉把新犁头装上,深吸一口气,吆喝着老牛,一犁头就扎进了地里。 没有想象中沉重的阻力。 那泛着青光的犁尖,就像切豆腐一样,轻松地划开了坚硬的土地,翻出湿润的新土。 “我……我的老天爷啊!” 王老汉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太轻松了! 比他那个破犁头,省了一半都不止的力气! 原本要耕一天的地,不到半天就翻完了! 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村子。 当天下午,铁坊门口就堵了十几个扛着各式各样破烂农具的农户。 “夏大人!也给俺打一个!” “俺出钱!俺出两倍的钱!” “俺家锄头也断了,大人行行好啊!” 夏楚站在台阶上,看着下面一张张朴实而又充满渴望的脸清了清嗓子。 “乡亲们,静一静!” “从今天起,我们铁坊,优先给大家打造农具!” “而且,所有农具,只收成本价!” 人群瞬间沸腾! “钱不够的,也不要紧!” “可以用工来抵!来铁坊干活,管饭,还给算工钱抵账!” 这话一出,所有农户都疯了。 看向夏楚的眼神,跟看活菩萨没什么两样。 然而,新的问题也来了。 夜里,张老铁找到了夏楚,愁眉苦脸。 “大人,这法子是好,可……太费人了!” “十个大小伙子,一天才能锻好一块铁,这哪儿供得上啊?订单都排到下个月了!” 夏楚点点头,这确实是个瓶颈。 靠人力,永远是“劳动密集型”,没前途。 他看着张老铁,神秘一笑。 “老张,你说,咱们能不能造一个……不用人自己就能打铁的锤子?” 张老铁又懵了。 “不……不用人?” “锤子自己长腿了会打铁?” 这超出了他五十多年的人生认知。 夏楚走到院子边的小溪旁,指着潺潺的流水。 “你见过纸坊的水碓吗?水流过去,就能带动石锤一起一落,捣烂纸浆。” “咱们也造一个,只不过,把石锤换成咱们的八磅大锤,下面垫的石臼,换成铁砧。” “让水,来替咱们抡锤子!” 张老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看着那柔弱无力的溪水,整个人都傻了。 水……替人抡锤子? 莫不是在说梦话吧? 大人这思路,属实有点野。 但自己又能说什么呢? 这位干的哪件事是正常人能想出来的? 炼那种黑乎乎的“焦炭”,说能烧出百炼钢。 用破铜烂铁,造出能切豆腐的神仙犁头。 现在,又要让水来打铁。 张老铁揉了揉发酸的老腰,叹了口气。 算了,看不懂,大人说干,那就干吧。 横竖这铁坊都是大人的,败光了也轮不到自己心疼。 夏楚没理会张老铁那一脸“你是不是在逗我”的表情。 直接叫来莲花。 “去纸坊,把几个最懂水车的工匠请过来。就说我这有好活,工钱加倍。” 莲花领命而去,动作麻利。 没过两天,几个穿着麻布短衫。 身上带着一股纸浆味的工匠就站在了铁坊院里。 他们可从没想过,这玩意还能跟打铁扯上关系。 看着夏楚铺在桌上的草图,眼珠子都快贴上去了。 图画得很潦草,但关键地方标注得清清楚楚。 巨大的木轮,一根带“拐脖”的怪异转轴,一根长长的连杆,连着一把夸张的大锤。 “大人……您这……这……这玩意儿能行?” “纸坊的水碓,是直上直下的,您这个……是拐着弯用力啊!” “原理一样,都是借水力,只不过我这个传动方式,更省力,也更猛。你们只管按图施工,木料、人手,要什么给什么。” 几个工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三个字: “给的实在太多了!” 这还有啥好说的?干就完了! 铁坊旁边的清凉河岸边,立刻成了个大工地。 几十个农户被雇来挖渠,听说干活管饭还给钱,铲土如飞。 “嘿,老李,你说大人这是要干啥?给铁坊修个护城河?” “管他呢!有饭吃有钱拿,让我把河挖穿都行!” 另一边,纸坊的工匠,对着一堆上好的硬木敲敲打打。 巨大的水车轮毂慢慢成型,比纸坊那个大了足足两圈。 最关键的,是那根连接水车和锤子的传动轴。 夏楚亲自盯着,让木工们用最结实的铁桦木。 硬生生削出了一个带着九十度弯折的“曲柄”。 张老铁和铁坊的徒弟们,则负责打造那个核心部件,巨型铁锤。 整个清河县,都对夏家铁坊这番动静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夏大人要引水冲铁坊!” “冲铁坊干嘛?嫌铁生锈不够快?” “嗨,你们懂个屁,我听说啊,夏大人是要造一个吃水的巨兽,能自己打铁!” “我了个去,真的假的?这么玄乎?” 第八十六章 清凉县水力锻锤 清凉河畔,人声鼎沸。 最后组装的时刻到了。 几十个壮汉喊着号子,用粗大的麻绳和滑轮。 将那个比磨盘还大三圈的巨型水车轮,一点点吊装到木石结构的支架上。 “稳住!稳住!” “左边高了,放一点!” 张老铁亲自在下面指挥,嗓子都喊哑了。 看着那巨大的木轮缓缓嵌入轴承,心脏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这辈子,他只跟铁打交道,何曾见过这般巨大的木头怪物。 一根粗得要两人合抱的铁桦木转轴,被稳稳地架设起来。 一头连接着水车,另一头……则延伸出一个极其古怪的“拐脖”。 正是夏楚图纸上那个被工匠们吐槽了无数遍的“曲柄”。 再然后,是一根长长的连杆,一端套在曲柄上,另一端则连着一把夸张到极点的巨锤。 那锤头,是张老铁带着所有徒弟,不眠不休,用上好的百炼钢锻打出来的。 足足有三百斤重! 整个装置,就像一个趴在河边的钢铁巨兽。 围观的百姓黑压压一片,伸长了脖子,议论声就没停过。 “我滴个乖乖,这到底是个啥玩意儿?” “就这?让水冲一下,就能动弹?” “我看悬,夏大人年轻,爱瞎折腾,怕不是要打了水漂。” “你懂个屁!夏大人的事,是你这二流子能看懂的?看着就完事了!” 夏楚站在高处,神色平静,只是微微眯起的眼睛。 成败,在此一举。 “张师傅,检查最后的连接处。” 张老铁赶紧小跑过去,用手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连杆和锤柄的活扣,又用力晃了晃,确认纹丝不动;“大人,妥了!” 夏楚点点头,转向负责水渠的工头;“开闸!” 一声令下,几个壮汉合力转动绞盘。 堵住引水渠的厚重木闸,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被缓缓提起。 清凉河的河水,咆哮着涌入新挖的水渠,直冲向那巨大的水车。 水流冲击在下方的叶片上,发出沉闷的声引。 巨大的水车,纹丝不动。 人群中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 “嘿,动静不小,就是不动啊。” “我就说嘛,水哪有那么大力气……” 张老铁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完了,真成了个笑话。 夏楚的拳头,也下意识地攥紧了。 就在这时,整个巨大的木质结构,发出了一声悠长的、不堪重负的呻吟。 “嘎……吱……” 水车,在巨大的水流冲击下,极其缓慢转动了那么一寸! “动了!动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那个庞然大物上。 水车越转越快,逐渐变得顺畅起来。 木轴转动的声音,变成了富有节奏的律动。 所有人的视线,都顺着转轴,移到了那个古怪的“曲柄”上。 只见曲柄随着水车转动,带动长长的连杆,开始向上抬起。 连杆的另一头,那柄三百斤的巨锤,缓缓地从铁砧上拉了起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 当曲柄转到最高点,开始向下运动时,失去了向上推力的连杆瞬间松脱。 那柄三百斤的巨锤,在自身恐怖的重量下,轰然落下! 一声前所未有的巨响,炸响在清凉河畔! 整个地面,都跟着猛地一颤! 所有人的心脏,也跟着这一颤,差点从腔子里跳出来! 一块专门放在铁砧上,足有半尺厚的测试用生铁块。 在这一锤之下,仿佛变成了面团。 火星四溅中,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砸扁,厚度瞬间少了一半! “我滴个娘咧!!!” 农户最先反应过来,扯着嗓子嚎叫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人群,瞬间炸了! “天啊!真的!真的能自己打铁!” “神仙!这是神仙手段啊!” “这一锤子下去,俺的腿都软了!” 欢呼声、尖叫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汇成一股声浪。 几乎要掀翻了天! 不等众人从第一锤的惊骇中回过神来。 水车依旧不知疲倦地转动。 曲柄带动连杆,再次将巨锤缓缓抬起…… 然后,重重落下! “轰!” 又是一声巨响! 那块铁料,被砸得更扁了! 水流不息,锤落不止。 十个壮汉? 一百个壮汉,也无法像它这样,分秒不差,永不停歇! 张老铁,整个人都傻了。 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一起一落的巨锤。 自己苦练了一辈子的抡锤技巧,自己引以为傲的一身力气,自己那酸痛的老腰…… 在这一刻,显得微不足道。 缓缓走到铁砧旁,伸手想去摸那块被砸得不成样子的铁锭,却被灼热的温度烫得猛一缩手。 烫的! 是真的!不是做梦! 老铁匠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猛地转过身,看向夏楚,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对着夏楚,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响头。 这一下,是真真正正的心服口服,五体投地。 什么老把式,什么祖宗手艺,在大人这神仙造物面前,算个屁! 迎着无数狂热、敬畏的目光,抬起手,指向了宽阔的河岸。 “这,只是第一个。” “以这里为起点,沿着这条河,我要建十个,一百个这样的工坊!” “能锻铁的,叫锻锤坊!” 每说一句,人群就发出一阵惊天的呼声! 他们仿佛看到了一条流淌着财富和奇迹的河流! 躲在人群后面的王主簿,死死攥着手里的账本。 他的心在滴血。 为了这个怪物,库房里最好的木料,铁坊里上好的钢材,还有数不清的人工、饭食…… 花钱如流水,账本上那赤字,看得他天天晚上做噩梦。 可现在…… 他看着那不知疲倦的巨锤,脑子里的小算盘,已经“噼里啪啦”地炸了。 一锤,顶十个壮汉抡一天。 不,不止! 壮汉要吃饭,要睡觉,会累,会偷懒。 这怪物不吃不喝不睡觉,只要水流不断,它就能干到天荒地老! 一天,就顶得上过去一个月!不,是几个月的产量! 这……这还怎么算账? 这哪里是花钱? 王主簿手一抖,从怀里颤颤巍巍地摸出笔。 在账本最新的一页上,郑重地写下一行字。 “景平元年,秋,清河县工业革命启动资金,巨款……无法估量” 第八十七章 普及钢制农具 半个月后,铁坊成品区。 这里已经不再是那个敲敲打打的小作坊了。 崭新的货架,用的是最好的硬木,一直延伸到库房的尽头。 货架上,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模一样的造物。 那是犁头。 通体闪烁着钢铁独有的幽冷光泽,刃口锋锐,线条流畅。 张老铁背着手,像个巡视自己领地的老将军,在货架间缓缓踱步。 伸出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抚摸过一个犁头的尖刃。 “唉……” 长长叹了口气。 这辈子,也打不出一个这么完美的犁头。 那水力锻锤一天能“吐”出来几百个!几百个都长一个样! 这谁顶得住啊? “老张,看什么呢?又在心疼你的老手艺了?” 王主簿抱着个新账本,满面红光地走了过来,走路都带风。 哪还有半点以前哭穷的丧气样。 张老铁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我心疼个屁!我是在想,这玩意儿,怎么就不能再锋利一点,再省力一点呢?” 自从见识了水力锻锤,这位老铁匠的思想。 就像是被锤子砸开的铁锭,彻底开了窍。 现在琢磨的,不再是怎么抡锤子,而是怎么改进这些模具。 让生产出来的工具更牛逼。 王主簿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什么惊天大秘密;“老张,我给你透个底。就这半个月,光是犁头、锄头、镰刀,你知道咱们入库了多少吗?三万件!” “乖乖……” 张老铁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三万件! 放以前,把清凉县所有的铁匠铺子捆一块,不吃不喝干上十年。 也未必能凑出这个数! 王主簿翻开账本,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声音都在发颤。 “成本!你知道成本吗?” “一个钢刃犁头,算上铁料、木炭、还有那水车工坊的损耗,折算下来……不到三十文钱!” “三十文!” 市面上一个劣质的铁犁头,都敢卖三百文! 张老铁彻底不说话了,他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看着那一排排的农具,忽然觉得,这哪里是农具? …… 县衙前的告示栏,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当“以工代赈,换领新式农具”的消息传开时,整个清凉县的农户都疯了。 “都别挤!排好队!一个个来!” 衙役们扯着嗓子,费力地维持着秩序。 领头的农户,死死攥着手里一张盖了红印的凭证,心脏“砰砰”直跳。 凭证上写着,他在修筑河堤工地上干了十天天活,可以兑换一个新式钢刃犁头。 真的……不要钱? 将信将疑地走到发放点,那里摆着一辆大车,正是那些他在梦里都想要的,闪闪发光的犁头。 “下一个,王二柱!” 老王一个激灵,赶紧上前,递上凭证。 负责发放的吏员核对了一下,点点头,从车上拿起一个犁头。 “拿着,你的。” 那犁头递到手里的一瞬间,老王感觉手臂猛地一沉。 好家伙! 分量十足! 小心翼翼地捧着,翻来覆去地看。 那光滑的表面,那锋利的刃口…… 用指甲轻轻一弹。 一声清脆悦耳的金属颤音,悠长不绝。 是好钢! 是顶顶好的钢! 老王再也忍不住了,眼眶一热,浑浊的泪水就淌了下来。 转过身,朝着县衙的方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夏青天!您就是活菩萨啊!” 这一跪,引得身后成百上千的农户,无论是已经领到农具的,还是正在排队的。 全都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山呼海啸般的喊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王主簿站在夏楚身后,激动得浑身发抖。 “大人!民心!这才是真正的民心所向啊!” “这比十万大军都管用!” 夏楚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 “这还不够。我要的,是让‘夏青天’这三个字,比皇帝的圣旨更管用。” …… 清凉县的田间地头,上演着一幕幕奇景。 往年秋收后,最累人的活计,莫过于冬耕翻地。 土地冻得硬邦邦,老牛喘着粗气,犁铧在地上只能划出一道浅浅的白痕。 可今年,完全不一样了。 清凉县全县换上新犁。 那钢刃犁头“噗”的一声,就没入了土里,像热刀切牛油一样,轻松写意。 老黄牛甚至都没怎么用力,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前走。 又深又宽的黑色犁沟,被整整齐齐地翻了出来。 “我滴个神仙姥姥!” 这……这是在耕地? 这他娘的也太丝滑了吧! 以前耕一亩地,牛要歇三次,人累得像狗。 现在,一口气耕完三亩地,牛不喘气,人不出汗! “老婆子!快来看神仙!” 老王扯着嗓子喊,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抑制的狂喜。 另一边的田里,几个妇人正拿着新式镰刀除草。 那镰刀锋利得不像话,对着半人高的杂草丛,轻轻一挥。 “这玩意儿,比我相公的剃头刀还快!” 妇人笑得合不拢嘴,手下动作飞快,干劲十足。 这样的景象,在清凉县的每一寸土地上发生着。 而这股风,很快就吹出了清凉县的地界。 隔壁永安县的农户,扒在两县交界的地垄上,看得眼都直了。 着清凉县那边,人家耕地跟玩儿似的,唰唰唰,一片地就翻好了。 再看看自己这边,老牛累得直吐白沫,犁铧在地上磨得火星子直冒。 也啃不进去几寸。 这人比人,气死人啊! “他娘的,清凉县的人,是给牛喂了仙丹,还是给地施了法术?” 临县的农户看得心头火热,羡慕嫉妒恨。 清凉县的老农,扛着新锄头从地边路过,看到李四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瞅啥呢?没见过夏大人的神仙农具?” “夏大人?” “就是我们清凉县的县太爷!夏青天!这玩意儿,就是夏大人给我们发的!用了它,我一个人能干以前五个人的活!” 临县的农户眼睛,瞬间就红了。 必须得去清凉县看看! 砸锅卖铁,也得弄一套这样的神仙农具回来! 不然,明年的收成,又要被这帮开了挂的家伙给吊打了! 第八十八章 眼红的临县 永安县,县衙后堂。 县令刘承业捏着一枚温润的棋子,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对面的乡绅赵员外,挺着个油腻的大肚子,端起茶杯“滋溜”一口。 “刘大人,还在为清凉县的事烦心?” 刘承业将棋子“啪”地一声拍在棋盘上,满脸烦躁。 “烦心?我是恶心!赵员外,你听听,现在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 “说什么清凉县出了个活神仙,撒豆成兵,点石成金!” “他夏楚是哪里蹦出来的?那我算什么?给他看大门的土地公吗?!” 越说越气,胸口起伏不定。 清凉县那边的风声,一开始他根本没当回事。 不就是个穷得叮当响的破县城?还能翻出花来? 可最近,情况越来越不对劲。 从自己治下跑到清凉县去做短工的农户,回来后一个个跟丢了魂似的。 嘴里念叨的全是“神仙农具”、“夏青天”。 更要命的是,永安县的铁匠铺,生意一落千丈。 好几个铁匠都跑来哭诉,说没人来买农具了,都眼巴巴地等着。 想从清凉县那边弄一套回来。 这等于是在自己的钱袋子上,活生生撕开一个大口子! 赵员外放下茶杯,肥硕的脸上露出精明。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大人何不派个得力的人,亲自去瞧瞧?” “嗯……你说得对。来人!” 刘承业朝着门外喊了一声。 一个瘦小枯干,长着双滴溜溜贼眼的家丁快步走了进来,躬身行礼。 “老爷,您吩咐。” “给你个差事。混进清凉县,不管用什么法子,给我盯住那个姓夏的,还有他的铁匠铺。” “我要知道,他那些‘神仙农具’,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是挖到了什么狗头金,还是找到了什么前朝宝藏!” “记住,要活的,要细的!每个时辰发生了什么,都要给我记下来!” 被叫来家丁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黄牙。 “老爷您就瞧好吧!” …… 三天后。 嘉定扮成一个逃荒的流民,衣衫褴褛,脸上抹着锅底灰,成功混进了清凉县。 一进县城,他就感觉不对劲。 太干净了。 街上连个乞丐都看不到,来往的行人? 我滴个乖乖,这年头,还有老百姓能笑得出来? 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找了个墙角蹲下,竖起耳朵听着周围人的闲聊。 “听说了吗?南边河滩那,夏大人又要建新东西了!” “建啥呀?” “谁知道呢?反正是好事!跟着夏大人,顿顿吃干饭!” 家丁心里直犯嘀咕。 这夏楚,给这帮泥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不敢在县城多待,顺着人流就往乡下走。 越走,他心里的震惊就越重。 田地里,那些农夫干活的景象,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那犁地,跟画画似的,唰唰唰,又快又直。 那锄草,跟切菜一样,一片片倒下去。 干活的人,脸上没有半点疲色,甚至还有人哼着小曲儿。 这他娘的,哪里是干活,这分明是过年啊! 他偷偷凑到一个正在歇脚的老农身边,递上一块干硬的饼子。 “大叔,借个光,问个事儿。你们这农具,真是神了,打哪儿来的?” 老农啃了口饼子,看家丁可怜,便指了指远处河边的方向。 “瞧见没?那烟囱冒烟的地方。” “夏大人的神仙铁坊!咱清凉县所有的宝贝,都从那儿出来的!” 家丁眼睛一亮,道了声谢,立刻朝着那个方向摸了过去。 离得老远,就听到一阵沉重巨响,每一下都让地面微微震动。 躲在一片小树林里,探出脑袋。 眼前的景象,让他当场石化。 驱动着一个巨大的水车。 水车转动,带动着一个房子那么大的铁锤,一起一落。 铁锤落下,火星四溅。 烧得通红的铁锭,在铁锤下,就像一块面团,被轻而易举地砸扁、拉长。 旁边,几十个赤膊的工匠,忙碌得像蜂巢里的工蜂,却井然有序。 没有吆喝,没有鞭打,只有那恐怖的巨响。 猴子浑身发冷,牙齿都在打颤。 这是妖术!是妖术! 亲眼看到,一堆黑乎乎的铁矿石被推进一个冒着烟的巨大炉子里,没过多久,流出来的就是亮闪闪的铁水! 这哪里是打铁? 这分明是凭空造铁!点石成金! 怪不得那些农具又多又好! 猴子感觉自己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不敢再看,连滚带爬地逃离铁匠工坊。 没注意到,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一个穿着劲装的汉子。 正冷冷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嘴角撇了撇,对着身边的同伴低语;“记下他的长相,这是永安县来的第三波了。” …… 永安县衙。 刘承业听完猴子的汇报,整个人都从太师椅上弹了起来。 “你说什么?!用水力驱动巨锤?用妖火炼化铁石?!” 猴子跪在地上,吓得魂不附体,把头磕得邦邦响。 “小人亲眼所见!千真万确啊老爷!那东西,就是个吃水的怪物!一口水下去,‘咚’的一声,一块铁就成了!比咱县里十个铁匠铺加起来一天干的活都多!” 刘承业在堂上来回踱步。 在他的认知里,这只有一种解释。 “秘法!这一定是某种点石成金的秘法!” “或者,他夏楚在清凉县,挖到了一座品相极高、取之不尽的绝世富矿!” 旁边的赵员外,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肥腻的脸上泛着油光。 “刘大人,这可是泼天的富贵啊!” “一座富矿……不,就算只是那套秘法……只要弄到手,咱们永安县,不,是咱们自己,就能富可敌国!” 刘承业猛地停下脚步,眼中凶光一闪。 “富贵险中求!直接派人去抢,动静太大,容易落下把柄。” “他夏楚不是能耐吗?不是会弄这些奇技淫巧吗?我就告他一个‘私开矿冶,蓄养甲兵,图谋不轨’!” “一个县令,搞出这么大的铁坊,还弄了什么‘义勇营’天天巡逻,他想干什么?他想造反吗?!” “妙啊!刘大人此计甚妙!咱们先在上头发难,让知府大人给他施压。同时,我再派人去清凉县,许以重金,把他那些核心的工匠给挖过来!” “我就不信,有钱能使鬼推磨,他那些泥腿子出身的工匠,还能抵挡得住金山银山的诱惑?” 第八十九章 清凉县讲武堂 原钱府,现在挂着“清凉县工坊总局”的牌子。 奢华的园林被夷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夯土压实的巨大校场。 夏楚站在校场前的高台上,背着手,看着底下五十个精挑细选出来的人。 有义勇营的骨干,也有衙门里最机灵的衙役。 他们站得笔直。 这些人,是夏楚用一笔笔真金白银的赏钱和顿顿有肉的伙食。 喂出来的第一批忠心班底。 但光有忠心,还不够。 “从今天起,你们不再是义勇营,也不是衙役。” “你们是‘讲武堂’第一期学员。” “讲武堂?” 底下的人群一阵轻微骚动。 这名字听着就……高大上! 马钢站在队伍的最前列,原山贼成了义勇营的总教头,自然也是学员之一。 环抱双臂,肌肉坟起,对这个新名头不置可否。 在他看来,练兵就是练兵,站队列、练劈杀、冲锋陷阵。 搞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名堂干嘛? “讲武堂,要学的东西有两样。” “第一,文化。” 啥?文化? 马钢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光是他,底下所有人都懵了。 我们是来当兵吃粮、建功立业的,你让我们学文化? 这不是秀才老爷们才干的事吗? “大人,俺……俺们都是粗人,大字不识一箩筐,学那玩意儿干啥?” “对啊!有那功夫,多练几趟刀,不比啥都强?” “就是,读书费脑子!” 议论声四起。 马钢的眉头也拧成了一个疙瘩。 觉得夏楚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让一群丘八学文化,这不扯淡吗? 夏楚一声低喝,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扫视着众人,缓缓开口。 “安静!我问你们,打仗靠什么?” “靠勇气!” “刀快!” “还有人多!” 底下的回答五花八门。 夏楚摇了摇头。 “都对,但都不全对,打仗,得靠脑子!” “看不懂地图,你就是个睁眼瞎,敌人把你引到沟里你都不知道!” “不会算数,一百个人出去,后勤给你备五十个人的粮草,仗还没打,自己先饿死一半!” “不识字,上头的命令传下来,你都看不懂,让你往东你往西,那是去打仗还是去送死?” 一番话,浇得众人哑口无言。 道理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可这感觉,也太奇怪了。 夏楚没给他们太多思考时间,直接让人搬上来一块涂了黑漆的大木板。 还有一盒用石灰做成的“粉笔”。 “今天第一课,学十个字。” 夏楚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几个歪歪扭扭,但异常清晰的符号。 “这叫阿拉伯数字,比咱们的‘一二三’好用一万倍!” “学会它,你们就能计算万物!” 马钢看着那几个鬼画符,头都大了。 宁可在战场上跟人拼刀,也不想跟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打交道。 一下午的文化课,对这群糙汉子来说,简直是地狱般的折磨。 马钢更是烦躁地用手指在地上画来画去,嘴里嘀咕着。 感觉自己像个三岁顽童,屈辱感爆棚。 好不容易熬到文化课结束,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然而,夏楚接下来的话,又让他们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文化课只是开胃菜。现在,是第二样东西。” 夏楚拍了拍手。 几个工匠抬着几个大箱子,走上高台。 箱子打开,所有人的眼睛瞬间直了。 箱子里,是新的制式长刀,还有一件件由无数细小铁片串联起来的……甲胄? 那刀,通体呈现一种暗沉的金属光泽,刃口在夕阳下反射出一条冰冷的白线。 看着就让人脖子发凉。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甲胄! 巴掌大的铁片,用牛皮绳细密地穿在一起,层层叠叠,覆盖在胸前背后。 看着就坚不可摧! “这……这是给我们的?” 有人颤声问道。 马钢也瞪大了眼睛,他一步上前,拿起一柄长刀。 入手微沉,重心恰到好处。 马钢是个识货的,只是一摸,就知道这刀的钢口,! 这玩意儿,是百炼钢! 比百炼钢还要好! “此刀,此枪,此甲,全部由‘军品一号’钢打造。由水力锻锤千锤百炼,非人力可及。” “只有讲武堂的优秀学员,才有资格装备。” 人群中响起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 男儿大丈夫,谁不爱神兵利器? 这套装备,简直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不信它的威力?马教头,你来试试。” “用你原来的刀。” 马钢点头,抽出自己的佩刀,大喝一声,用尽全力劈向草人! 一声脆响。 刀刃在皮甲上砍出一道深痕,但并未完全破开。 “换这把。” 夏楚递过新刀。 马钢接过,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力量。 “噗嗤!” 没有丝毫阻碍! 新刀就像切豆腐一样,瞬间将皮甲连同草人劈成两半! 全场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也太锋利了! 这简直不是一个级别的! “再试试这个。” 夏楚指向那件扎甲。 亲卫穿上扎甲,手持盾牌。 “马教头,用你的旧刀,全力砍他。” “大人,这……会出人命的!” “无妨,砍。” 夏楚的语气不容置疑。 马钢咬了咬牙,对着那亲卫的胸甲,猛地一刀劈下! 火星四溅! 巨大的反震力道,震得马钢虎口发麻,佩刀差点脱手。 再看那亲卫,只是后退了半步,胸前的扎甲上。 仅仅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印! 甲片,毫发无伤! 这下,全场都炸了。 “我的娘!这是什么神仙宝甲!” “刀枪不入!这他娘的是真正的刀枪不入啊!” “有这身甲,我还怕个鸟啊!” 所有人的眼睛都红了,死死盯着那套扎甲。 马钢也彻底呆住了。 低头看看自己手里卷了刃的佩刀,又看看那件扎甲,再回想起下午那些让他头疼的数字。 没有那些“妖术”一样的工坊,就没有这种神仙钢材。 就没有眼前这些无坚不摧的兵器和刀枪不入的宝甲! 而大人说,要学会算数,才能算后勤,看地图…… 难道学会那些鬼画符,就能比拿着神兵利器更厉害? 或许,大人说的是对的。这个世界,好像真的变了。 光靠一身蛮力,已经不够用了。 第九十章 来自临县的试探 夏楚满意地点了点头。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先用绝对的装备优势,击碎他们的旧有观念。 再告诉他们,想要获得这一切,就必须学习新的知识。 “想不想要?” “想!” 五十人声嘶力竭,吼声震天! “那就给我把字认全了!把数算明白了!把战术、地形、工程、通讯,全都给我刻进骨子里!” “这套装备,只是开始!未来,我们会有更强的武器,更厚的盔甲!我们会用脑子,用知识,去碾压我们所有的敌人!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 这一次,回答声中再也没有丝毫犹豫和怀疑,只有无尽的渴望! 马钢默默地将手中的新刀插回刀鞘,走到黑板前。 捡起一截掉在地上的石灰块,笨拙地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下那些该死的文化课上的数字… …… 县衙后堂,灯火通明。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硝烟味,尽管一枪未发。 夏楚坐在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堂下,马钢、张老铁、王主簿、张山,清凉县的几个核心人物,个个面色凝重。 刚刚那场新装备展示带来的狂热还没完全消散。 “再说一遍。” 夏楚的声音很平静。 张山的嘴唇有些干裂,躬身道: “回大人,东边平阳县,南边石门县,都动起来了。他们纠集了附近几个大户的乡勇,说是要……要替朝廷讨伐我们。” “名义呢?私开矿藏,违制练兵。” “这罪名……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地方自治,民不举官不究。往大了说,这就是谋逆的大罪!能直接抄家灭族的!” 王主簿闻言忍不住扶了扶额头。 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我的天,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怎么就要抄家灭族了? 自己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啊! 张老铁这个铁匠头子,脾气最爆,一拍大腿。 “他娘的!咱们开矿炼铁,是给百姓打造农具,让他们吃饱饭!咱们练兵,是防备山里的土匪!他们眼瞎了吗!” “他们不瞎。” 夏楚终于停下敲击桌面的手指。 “他们是眼红!咱们这儿热火朝天,又是水泥路又是水力工坊,百姓都往咱们这儿跑!他们的人跑了,地没人种了,税收不上来了,他们当然急了。” “这是要断咱们的根啊!大人,除了他们明面上的动作,我们的人还在边境线上发现了几波鬼鬼祟祟的家伙。” “大概三十人一股,装备看着不差,行动很有章法,不是普通匪盗。他们不越境,就在咱们的巡逻路线外围打转。” “有几次,还朝着我们的巡逻队射冷箭,射完就跑,滑溜得很。” 这话一出,屋里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 搞不好,就是内外夹击。 马钢“噌”地站起来,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眼神凶狠。 “大人!给我三百人!就用讲武堂那批新兵蛋子!穿上新甲,拿上新刀!我带队出去,把那些杂碎的脑袋一个个拧下来!” 在老马看来,这都不是事儿。 什么阴谋诡计,一刀劈了就是! 大人给的神兵利器,不就是用在这种时候的吗? “坐下!三百人?你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一千?两千?” “而且,我们是官,他们也是官。我们先动手,就坐实了‘谋逆’的罪名。到时候州府大军压境,你怎么打?” “这……” 马钢被问住了,脸憋得通红,又愤愤不平地坐了回去。 是啊,打赢了又怎么样? 人家帽子一扣,自己这边就从有理变没理了。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可现在是,兵遇到了更不讲理的“秀才”,憋屈! 王主簿忧心忡忡地开口:“大人,州府那边,他们已经派人递了状子。按流程,府衙很快就会派人下来核查。一旦查实我们有自己的铁坊和军队……”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所有人都明白。 死路一条。 张老铁急了。 “那咋办?难道我们把炉子给砸了?把兵器都融了?那我们拿什么保护自己?等着他们来砍我们?” “这波是冲着咱们来的啊,老铁们。” 夏楚忽然冒出一句。 众人一愣。 “他们想把我们一波带走。既要官方的名义,又要用武力压死我们。所以,我们不能慌。” 夏楚站起身,走到墙边挂着的简易地图前。 地图上,清凉县的地形被他用炭笔勾勒得清清楚楚。 哪里是山,哪里是河,哪里是隘口,一目了然。 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 “第一,军事。从今天起,讲武徒和卫队,进入战备状态。两班倒,人歇装备不歇,给我沿着边境线巡逻。但不是去打架,是去适应装备,熟悉地形。” “给我运到东边的一线天和南边的鬼愁坡,利用地形,建一些工事,能藏人,能挡箭就行!我要让他们知道,想进来,就得拿命来填!” 马钢的眼睛瞬间亮了。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 用新装备打防守反击! 在隘口建工事,那不就是个刷怪点吗?来多少死多少! 高!实在是高! “第二,生产。铁坊,水力工坊,所有工坊,全部两班倒!给我玩儿命地生产!优先造三样东西:长枪,扎甲,还有……犁头!” “犁头?” 张老铁一愣。 现在都火烧眉毛了,造农具干啥? “对,犁头。我们打仗,是为了什么?为了保住我们现在的好日子。地里的庄稼,是我们的命根子。枪是用来保卫犁头的,犁头是用来养活拿枪的人的。一个都不能少!” 张老铁似懂非懂,但能听明白了夏楚的决心。 “大人放心!我就是睡在炉子边上,也给您把东西造出来!” “第三,民心。把消息放出去一部分。就告诉百姓,有外人眼红我们过上了好日子,想来抢我们的粮食,毁我们的家园。” “要让他们明白,我们守护的,是他们自己亲手盖起来的房子,亲手种下去的粮食。这一仗,是为他们自己打!” “同仇敌忾,这股劲儿拧起来,比一千个兵都管用!” 最后,他看向了王主簿。 王主簿心里咯噔一下,感觉最难的活儿要来了。 “王主簿。” “下官在。” “你去一趟州府。” 第九十一章 王主簿的州府行 王主簿的脸瞬间垮了。 现在去州府,不是自投罗网吗? “别怕,不是让你去认罪。我给你准备一份礼物,你去活动活动关系,见到人就送,告诉他们,我们清凉县穷,没什么好东西孝敬各位大人,就是琢磨出了一点省力气的农具,想请大人们指点指点。” 夏楚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冰冷的戏谑。 “状子的事,你就哭穷。就说我们被土匪欺负惨了,没办法才练了几个乡勇自保。至于铁坊,那就是个修补农具的破烂地方,上不了台面。” “总之,一个字,拖!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王主簿的脑子飞速旋转。 送礼……送农具?这……这是什么路数? 但仔细一想,他又品出点味道来。 送金银,是行贿,落人口实。 送兵器,是找死。 送农具,这叫什么?这叫“献祥瑞”啊! 这是政绩! 州府的那些官老爷,嘴上骂着你,心里说不定还想把这功劳揽到自己身上! 高!实在是高! 清凉县这部刚刚启动的战争机器,在夏楚的指挥下,高速运转起来。 …… 王主簿带着夏楚的命令。 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带着十套崭新的农具,踏入了州府的地界。 这地方,天都比清凉县的高,官都比清凉县的大。 连路边的狗,瞧着都比人横。 不敢耽搁,熟门熟路地摸到了户房的后门,塞了一小块碎银子给门子。 点名要见张小吏。 张小吏是州府里少数几个和清凉县还有点香火情的。 两人在偏僻的茶水间见了面。 “王主簿,你这……风风火火的,出什么事了?” 张小吏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几分警惕。 最近风声可紧得很,好几个县联名告清凉县的大状,还热乎着呢。 王主簿脸上立刻堆起一副又憨厚又谄媚的笑,搓着手。 “张哥,瞧您说的。这不是……我们清凉县的百姓,日子稍微好过了点,都念着州府大人们的恩德嘛!” 王主簿一挥手,身后两个随从吃力地将一口大箱子抬了进来。 箱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乌沉沉的犁头和镰刀。 那犁头,造型古怪,刃口闪着幽蓝的光,一看就不是凡品。 张小吏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这是什么玩意儿? 手拿起一把镰刀,入手沉甸甸的,那份质感,绝对不是寻常铁器! 用指甲在刃口上轻轻一弹。 张小吏的手一哆嗦,差点把镰刀扔了。 百炼钢! 虽然只是个小吏,但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这玩意儿,都能当传家宝了! 清凉县那个穷得叮当响的破地方,能搞出这种宝贝? 只是把镰刀放回箱子,眉头皱得更紧了。 “王主簿,你这是什么意思?平阳县他们的状子,可就放在府尹大人的案头上。你现在送这个……是想害我?” “张哥,天地良心啊!我们是来献祥瑞的!这是我们县里的铁匠,琢磨了半辈子才弄出来的省力气农具,想着对秋收有用,特地选了最好的十套,献给大人们,给我们清凉县的百姓求个心安。” “状子的事,那真是天大的冤枉!我们哪有那个胆子啊!” 张小吏盯着王主簿那张快要哭出来的脸,心里半信半疑。 这东西要是献上去,确实是大功一件,可万一清凉县真有问题,自己就是同党! 他沉吟半晌;“东西我先收下。但是,我只能帮你通传给李通判。能不能见到,就看你的造化了。” “哎哟!多谢张哥!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清凉县上下没齿难忘!” 王主簿千恩万谢地走了。 张小吏看着那箱子寒光闪闪的“农具”,后背一阵阵发凉。 这清凉县,怕不是要上天哦! …… 李通判的官厅里,气氛有些压抑。 今年流年不利,辖下的几个大县,因为早春冻土。 春耕都耽搁了,眼看着今年的赋税要拉胯,他愁得头发都多白了好几根。 王主簿被领进来的时候,正端着一杯苦茶,满脸官司。 “下官清凉县主簿王有才,拜见通判大人。” 王主簿跪在地上,姿态放得极低。 李通判眼皮都没抬一下,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清凉县……本官记得,你们县被告私开铁坊,私练乡勇,意图不轨,可有此事啊?” 王主簿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正戏来了。 也不辩解,只是重重磕了个头。 “大人明鉴!下官此来,正是为此事!我们县实在是冤枉啊!” 说着,他拍了拍手。 两个随从抬着一个大瓦盆和一个草靶子进了屋。 瓦盆里装满了从外面挖来的,冻得跟石头一样硬的泥土。 “大人,多说无益。您一看便知。” 王主簿从箱子里取出一把钢刃犁头,装在一根短木柄上。 然后对着那盆冻土,猛地一插! 在场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那坚硬如铁的冻土,被犁头像切豆腐一样。 轻松豁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犁出来的土块,细腻松散。 李通判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 王主簿没停,又拿起那柄百炼钢镰刀,对着一人高的芦苇草靶子,随手一挥! 没有半点阻碍。 草靶子齐刷刷地断成两截,切口光滑如镜。 整个官厅里,只剩下众人倒抽冷气的声音。 这……这是农具? 这犁头要是装个长柄,不就是破甲的利器? 这镰刀要是反过来装,不就是一把要命的钩镰枪? 李通判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放下了茶杯。 有了这东西,什么冻土!什么歉收!全都是浮云!今年的考评,说不定能拿个“优”! 咳嗽了一声,官威又端了起来。 “哼!夏县令私自打造此等器物,本就是逾矩之举!虽说……看着确实有些用处。但,规矩就是规矩!” 王主簿一听这话,心里就有底了。 这是在要价啊! 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通判大人明鉴啊!我们清凉县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百姓连像样的铁器都缺,哪有那个闲钱去‘私造’什么啊?” “这不过是县里铁匠铺的老铁匠,看百姓耕田太苦,把几块破铜烂铁凑活到一起,瞎改出来的玩意儿,登不上大雅之堂,更不敢劳烦朝廷挂心了!” 第九十二章 推官派与通判派 “我们是真心实意,想把这点小玩意儿献给大人,看能不能对全州的农事,有点微不足道的用处。要是能让大人的治下多打几担粮食,我们清凉县的百姓,就心满意足了!” 这番话说得,那叫一个卑微,那叫一个朴实。 李通判听得心里舒坦,脸上却依旧严肃。 手指敲着桌面,似乎在权衡利弊。 王主簿知道,这事,成了七分。 …… 第二天,州府议事。 李通判果然提了清凉县“献祥瑞”一事,并隐晦地表达了此农具对全州农业的重要性。 府尹大人捻着胡须,颇感兴趣。 就在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了起来;“李通判,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众人循声望去,正是刑房的宋推官。 宋推官一脸冷笑,站起身来;“王主簿,你休要在这里花言巧语,蛊惑上官!” “本官接到实名举报,你清凉县私开铁坊,规模之大,远超寻常。私自招募流民,日夜操练,名为乡勇,实为私兵!此事铁证如山!” “若不立刻发兵,将夏楚一干人等捉拿归案,严加审问,恐要酿成大祸!” 宋推官的声音,在议事厅里回荡,掷地有声。 所有官员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王主簿身上,充满了审视。 李通判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王主簿被这当头一棒,打得浑身一颤。 脸上瞬间血色尽失,一副被吓傻了的样子。 “噗通”一声,五体投地,声音里带着哭腔。 “冤……冤枉啊!宋大人,您这是要了我们清凉县上上下下几万口人的命啊!大人!那铁坊,就是个修补农具的破烂地方啊!您看,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就弄出这么几件能上台面的东西,献给了李通判大人。” “至于私兵,更是无稽之谈啊!我们那儿穷山恶水,山匪横行,前阵子还差点被土匪破了城!百姓们没办法,才自发组织了些护田队,拿着锄头粪叉,晚上巡逻,就怕地里的粮食被抢了啊!” 王主簿声泪俱下,演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用眼角的余光偷瞄宋推官。 来了来了,这波是氪金玩家下场了。 宋推官冷哼一声;“一派胡言!若真如你所说,为何平阳、永安数县,会同时上告?难道他们都在冤枉你清凉县不成?” 王主簿心里暗骂:你特么收了钱,当然帮他们说话! 嘴上却哆哆嗦嗦地说;“这……这下官就不知道了。或许……或许是他们看我们清凉县,日子稍微好过了一点点,心里……心里不舒坦?” 这话说得,又怂又贱,简直把小人妒忌的嘴脸,刻画得入木三分。 堂上几个官员,甚至没忍住,嘴角抽动了一下。 就在宋推官还要发难的时候,一直没说话的李通判,突然开口了。 “宋大人稍安勿躁。此事,既有举报,又有献物,确实蹊跷。但发兵乃是大事,不可不慎。” “府尊大人,下官以为,此事不如先派一名得力小吏,前往清凉县查访一番。明察暗访,看看那铁坊究竟规模如何,所谓的乡勇又是什么光景。” “若真如王主簿所言,只是百姓自保,那便是诬告,当还清凉县一个清白。若真有异动,证据确凿,我们再调集兵马,一举荡平,也为时不晚。” 这话说的,有理有据,四平八稳。 宋推官脸色一僵,想反驳,却找不到好的理由。 府尹大人沉吟了片刻,缓缓点头。 “嗯……李通判言之有理。” “就这么办吧。从户房挑个机灵点的人,即刻出发,前往清凉县,查明实情,速速回报。” “王主簿,你暂且留在州府,听候消息。” 府尹一拍惊堂木,起身离去。 王主簿趴在地上,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心里却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缓兵之计,成了。 但是,派来的这个小吏……会是天使,还是阎王? 大人啊大人,你可千万要顶住啊! …… 月黑风高,杀人夜。 平阳县尉张勇,骑在马上,看着远处“一线天”隘口那模糊的轮廓。 嘴角咧开一丝不屑的冷笑。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 “前面就是清凉县的东大门,一个破口子罢了!” 身后的五百乡勇,是平阳、石门两县凑出来的精壮,虽然装备破烂。 但一个个都觉得自己人多势众,气势汹汹。 张勇心里跟明镜似的。 县尊大人的意思,就是趁州府派的小吏下来之前。 先给清凉县那帮泥腿子来个下马威。 最好是把他们所谓的“乡勇”打残,把那个什么铁坊砸烂。 “一个鸟不拉屎的穷县,还能翻了天不成?听好了,冲过去,男的打断腿,东西全抢光!县尊大人说了,谁抢到就是谁的!” 身后的乡勇们发出一阵压抑的狼嚎,眼睛里冒出贪婪的绿光。 张勇看见了隘口那道矮墙。 用石头胡乱堆起来的,最高的地方还不到一人高。 “呵,就这?弟兄们,给老子——” “冲”字还没喊出口。 尖锐的破空声,从那道矮墙后陡然响起! 那声音,根本不是弓箭! 冲在最前面的二十多个乡勇,连哼都没哼一声,身体就猛地向后一仰。 重重摔在地上。 每个人胸前,都插着一根粗大的弩箭。 那弩箭,直接洞穿了他们身上聊胜于无的皮甲,带出一蓬蓬血雾。 “我……我操?” 张勇的眼珠子瞬间瞪圆了。 这是什么玩意儿?! “有埋伏!稳住!都给老子稳住!” 张勇声嘶力竭地大吼,可身后的队伍已经乱了。 “弩!是床弩!他们怎么会有床弩!” “跑啊!前面是陷阱!” 恐惧蔓延开来。 张勇又惊又怒。 “慌什么!就一轮!他们没箭了!给老子冲!爬上墙头,把他们剁成肉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几十个胆大的乡勇,红着眼睛,嗷嗷叫着再次冲向矮墙。 墙后,讲武堂学员,心脏还在“砰砰”狂跳。 刚才那一轮齐射,是这辈子干过最刺激的事。 大人说得没错,这新造的强弩,简直是神器! 扔下弩,一把抄起身边的新制长枪,枪身沉重。 枪头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冷光,给了新兵们胆气。 第九十三章 夜战平阳县 马钢半蹲在石墙后,透过预留的射击孔,死死盯着外面。 有乡勇已经冲到墙下,踩着同伴的尸体,手脚并用往上爬。 脑袋刚冒出墙头,脸上还带着狰狞的笑。 讲武堂的学院可没机会学什么精妙枪法。 夏大人只教过他们一招。 尽全身力气,将长枪从射击孔里猛地捅了出去! “噗嗤!” 枪尖毫无阻碍地刺穿了那乡勇的脖子。 那乡勇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像个破麻袋一样摔了下去。 一把斧头狠狠劈在讲武堂学员的头盔上。 那人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身体晃了晃,但……不疼? 下意识摸了摸头顶,那顶新发的铁盔,只是多了一道白印。 身上的扎甲,更是被砍得火星四溅,却连个口子都没破! “我里个亲娘哟,这甲……无敌了啊!” 有这好甲顶着,肾上腺素瞬间飙升到了顶点。 恐惧?不存在的! 老子现在是铁打的! “为了大人!” 长枪再次从墙缝中刺出。 墙外,惨叫声此起彼伏。 乡勇们彻底懵了。 他们手中的破刀烂斧,砍在对方身上,就跟挠痒痒一样,连个印子都留不下。 可对方从墙缝里伸出来的长枪,每一次伸缩,都必然带走一条人命。 这仗,怎么打? 这特么根本不是人,是一群躲在龟壳里的刺猬! 就在乡勇们士气崩溃,进退两难之际。 “杀!”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从他们的侧翼响起。 马钢带着十名同样全身披甲的学员,如猛虎下山,从山道上直冲而下。 狠狠撞进了混乱的人群里! 手中的新制长刀,又长又重,刀刃在月光下亮得晃眼。 乡勇反应过来,举刀就砍。 马钢看都不看,任由那刀砍在自己肩甲上,发出一声脆响。 同时,他反手一刀,横劈出去。 “撕拉——” 那乡勇身上的旧皮甲,像是纸糊的一样,被瞬间撕开。 深可见骨的伤口,从他的胸口一直划到小腹。 马钢和他身后的十人,组成一个尖锐的箭头,根本不做任何防御,只是疯狂地挥舞着长刀。 砍!劈!削!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杆写着“平阳”二字的县尉大旗! 乡勇们彻底吓傻了。 哪里见过这种刀枪不入的怪物! 这分明是一群铁人在砍瓜切菜! 马钢一脚踹开一个挡路的,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旗杆下。 那个扛旗的兵丁,已经吓得面无人色,两腿筛糠。 马钢没理他。 双手握刀,对着那碗口粗的旗杆,猛地一记力劈华山! 旗杆应声而断! 那面代表着平阳县脸面的大旗,软塌塌地倒在了尘土里。 马钢一脚踩在断裂的旗杆上,环视四周那些已经彻底丧失斗志的乡勇,声如洪钟。 “清凉县地界,敢来撒野?” 这一声吼,混杂着刀锋劈开甲胄的碎裂声,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魔鬼!他们是魔鬼!”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 剩下的乡勇“哄”的一声,彻底崩溃了。 扔掉手里的兵器,哭爹喊娘,掉头就跑,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县尉张勇,早就混在人群里,跑得比谁都快。 不到半个时辰。 五百人,来势汹汹,如今却丢下了近百具尸体,和满地的兵器,仓皇逃窜。 马钢看着他们狼狈逃窜的背影,吐了口带血的唾沫。 “呸!一群垃圾!” 夏大人有令,只能在清凉县内活动。 要的就是让他们把恐惧带回去。 “打扫战场!把能用的兵器都给老子捡回来!回炉重造!” “是!” 学员们兴奋地应和着,开始收拾残局。 马钢走到隘口中央,让人把一截断掉的旗杆插进地里。 又从怀里掏出一块早就写好字的木牌,挂了上去。 月光下,木牌上的字,杀气凛然。 “来犯者,此为例。” …… 消息传回平阳县。 两个知县,正一边喝着小酒,一边等着好消息。 “周兄,你说那张勇,是不是已经把清凉县给端了?” “哈哈,放心!五百人啊!那夏楚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挡不住!” 就在这时,一个亲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都在发抖。 “大……大人!不好了!” “张……张尉他……他败了!全军覆没,就跑回来几十个……” 平阳县令手里的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揪住亲兵的衣领,眼睛血红。 “你说什么?!” “败了?五百人,被一群泥腿子打败了?!” 那亲兵快要哭出来了,哆哆嗦嗦地把一线天的见闻说了一遍。 什么刀枪不入的铁甲,什么一箭穿心的强弩,什么砍瓜切菜的魔鬼…… 两个知县听得是心惊肉跳,后背发凉。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深入骨髓的恐惧。 完了。 这哪是试探? 这他娘是主动把脸伸过去,让人家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本想杀鸡儆猴。 结果,自己成了那只被鸡啄瞎了眼的猴! …… 清凉县铁坊。 震耳欲聋的捶打声,日夜不绝。 整个工坊,每一刻都在吞吐着炽热的火光。 张老铁赤着黝黑的膀子,汗水顺着肌肉的沟壑往下淌,眼睛却亮得吓人。 盯着那架由水车驱动的锻锤。 “起!” 随着他一声吼,两个徒弟合力用铁钳夹起一块烧得通红的铁胚。 放在锻锤之下。 巨大的锤头猛然砸下,火星四溅。 仿佛夜空中炸开的烟花。 铁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压扁、延展。 “再来!” 这玩意儿,夏大人管它叫“水力锻锤”,比他妈十几个壮汉轮着膀子抡大锤还有劲! 另一边,十几个工匠围着几套新式的模具,正忙得脚不沾地。 这是夏大人搞出来的“模具冲压法”。 以往要反复捶打、修边、钻孔的甲片,现在只要把锻锤打好的铁片烧热。 放进模具里,用小一号的锻锤“哐”一压。 一片形状、厚薄、弧度、孔位都一模一样的甲片就出来了! 又快又标准!简直跟变戏法一样! 张老铁巡视到这边,一脚踹在一个发呆的年轻徒弟屁股上。 “看傻了?!赶紧的!淬火!慢一点甲片就废了!” 那徒弟一个激灵,连忙手脚麻利地把刚冲压好的甲片夹起来。 “呲啦”一声浸入旁边的水槽。 张老铁叉着腰,看着一筐筐码放整齐的崭新甲片,嘴巴咧到了耳根。 乖乖……一天三十套扎甲,五十杆长枪。 这在以前,想都不敢想! 简直就是神仙手段! 夏大人,真乃神人也! 第九十四章 州府派人来了 “张师傅!张师傅!” 工坊门口,负责炼焦的王麻子推着一板车的焦炭跑了进来。 满脸的黑灰,。 “新出炉的焦炭!您先用着!” 张老铁走过去,拍了拍堆得冒尖的木炭,满意地点点头。 “老王,辛苦了!不是让你们轮着歇歇吗?人是铁,饭是钢,别把自个儿累垮了。” “歇个屁!工坊的火不能停!你们这儿火烧得越旺,兵爷们身上的甲就越厚实,咱种地心里就越踏实!” “俺们村里那几个婆娘,听说前线打了胜仗,高兴坏了,天天念叨着夏大人的好。她们说了,只要工坊不停,她们就天天给烧炭的兄弟们送饭,顿顿有肉!” 张老铁听着,心里热乎乎的。 这他娘的,才叫过日子! …… 平阳县的惨败,像一阵飓风,瞬间席卷了整个州府。 但州府的反应,比夏楚预料的还要快。 三天后,官差护送着一辆马车,浩浩荡荡开进了清凉县。 领头的是州府主簿,周显。 此人三十出头,面皮白净,下巴微微抬起,看人的时候。 眼皮总是耷拉着,多看一眼都是对对方的恩赐。 那是宋推官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门生,这次来,明面上是核查。 实际上就是来找茬的。 “你就是夏楚?” 周显从马车上下来,掸了掸官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用鼻孔对着夏楚。 夏楚拱手,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下官夏楚,见过周大人。” “废话少说,本官奉命核查清凉县私藏甲胄、私设铁坊一案,带路吧。” 周显根本不理这套,单刀直入。 这语气分明已经给夏楚定了罪,现在只是来走个过场。 夏楚脸上的笑容不变;“周大人远道而来,车马劳顿,不如先……” “带路!” 周显厉声打断,眼神里满是不耐烦。 这夏楚,年纪轻轻,竟敢在平阳县搞出那么大动静,老师的脸都被他打了。 今天非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官大一级压死人! 夏楚心里呵呵一笑。 年轻人,就是火气大。 面上依旧不慌不忙,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大人息怒。不过,要查铁坊,得先看农事。” “毕竟,咱们清凉县的铁坊,可都是为民生服务的。” “大人您是父母官,想必也最关心百姓疾苦,对吧?” 高帽子先给周显戴上。 这让周显眉头一皱。 本想直接冲到铁坊,杀他个人赃并获,但夏楚这话,把他后面的路给堵死了。 想要是否认,岂不成了不顾百姓死活的酷吏? “哼,最好如此。” 周显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算是默许了。 夏楚在前面引路,心里已经开始盘算。 一行人来到城外的田埂上。 秋收刚过,正是翻地备冬的好时候。 放眼望去,田地里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十几头老黄牛,拉着一种造型奇特的铁犁,在田里轻快地走着。 那犁头破开泥土,毫不费力,翻起的土浪又深又匀。 农夫单手扶着犁,另一只手还揣在怀里。 这哪是干活? 这分明是遛弯! 周显的眼角抽了抽。 都是农家出身,自然看得出这犁的好坏。 寻常的木犁,需要两头牛。 壮劳力在后面死死压着,一天下来人都快散架了。 这新犁……效率至少翻了三倍! “夏县令,这些农具,倒是精巧,只是……” 周显眯着眼,语气里带着挑剔。 想说如此精良的铁器,用在农具上,未免太过奢侈,简直是暴殄天物! 这背后,肯定有鬼! 话还没说完,旁边一个正在歇脚的老农看见了夏楚,眼睛一亮,扛着锄头就跑了过来。 “夏大人!您可来了!” 紧接着,田里的农户们像是收到了什么信号。 呼啦啦一下全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唾沫横飞。 “这位大人!您快来给咱评评理!” 黑脸膛的汉子,指着地上的新犁,嗓门大得像打雷。 “夏大人给咱造了这么好用的犁,让咱省时又省力,明年肯定能多打粮食!” “可我听说,有人告状,说夏大人这是‘私造’!要抓咱们大人!”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让咱们过好日子,还有错了?!” 另一个老农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就是!这位大人您看着就像个读书明理的!您给说说,这算哪门子的私造?” “咋地?非得让咱们用那破木犁,累死累活,最后饿肚子,才算守规矩?” 周显被这群泥腿子围在中间,一张白净的脸涨得通红。 想发作,可看看这群人眼里那种质朴又愤怒的光。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跟这群人讲大道理?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要是敢说这犁不好,这群人能当场把他给生撕了! 周显竟无言以对…… 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夏楚。 夏楚摊了摊手,一脸“我也没办法,百姓太热情”的无辜表情。 心里却在偷笑。 这波民意输出,我给打十分。 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出来,周显的官袍都皱了。 黑着脸,咬牙切齿。 “现在,可以去看铁坊了吧?” “当然,当然。” 夏楚笑眯眯地在前面带路。 铁坊坐落在清凉县最偏僻的角落,高墙大院,门口还有民兵把守。 一进去,热浪扑面而来。 打铁声不绝于耳。 夏楚直接把周显引到一个角落的工棚。 这里,十几个铁匠正赤膊着上身,挥舞着大锤,将烧红的铁条锻打成犁头、锄头。 “周大人您看,我们这儿主要就是打造和修补农具,服务乡里。” 夏楚指着那些半成品的农具,一脸坦诚。 周显冷眼扫过。 这些东西,确实都是农具,看不出任何问题。 但他不信。 能让五百县兵全军覆没的地方,铁坊里就这点东西? 糊弄鬼呢? 他的视线,像鹰一样在坊内四处巡弋。 突然,他的目光被一个正在给炉子添料的工匠吸引了。 那工匠铲进炉子里的,不是寻常的木炭,而是一块块黑得发亮的石头! 周显瞳孔一缩。 这东西产自极北之地,寻常人家见都见不到,夏楚竟然用它来炼铁? 视线顺着墙角移动,很快,又发现了新的目标。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码放着一摞摞黑色的铁片,每片都有巴掌大小,上面还有细小的孔洞。 那整齐的码放方式,那统一的制式…… 绝不是修补农具的边角料! 那是扎甲的甲片! 第九十五章 内部分裂,敌计生变 周显心头狂跳,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他快走几步,来到那堆铁片前,捡起一片,在手里掂了掂,又看了看上面的孔洞。 没错!就是军用扎甲的甲片! 猛地回头,脸上带着一丝狞笑,将铁片举到夏楚面前。 “夏县令,这些铁片,可不是用来补锅修犁的吧?”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森然的寒意。 人赃并获!看你这次还怎么狡辩! 夏楚看着他手里的铁片,脸上不见丝毫慌乱。 就在周显以为自己已经稳操胜券,准备下令抓人的时候。 工坊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几十个手持各种“家伙”的壮汉,呼啦啦涌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铁坊的老师傅,张老铁。 身后跟着一群刚刚还在田里“评理”的农户,还有坊里的工匠。 手里高高举着刚刚打造好的新犁头,那犁头在火光下泛着乌沉沉的光。 和周显手里的甲片,材质一模一样! 张老铁中气十足地冲着周显喊道。 “周大人!这铁!就是用来造犁头的!” 他把一个崭新的犁头“哐当”一声砸在周显面前的地上,火星四溅。 “您要是觉得我们夏大人造犁也犯法,行!” “您现在就把这些犁头全砸了!把我们这些人的饭碗也砸了!” “让我们全家老小,都去喝西北风!” 他身后,几十个百姓工匠跟着齐声怒吼。 “砸了我们的犁!让我们饿死!” 声浪一阵高过一阵,整个工坊都在嗡嗡作响。 周显被这阵仗吓得后退了一步,脸色煞白。 被围在中间,手里那片作为“罪证”的铁片,此刻烫手无比。 砸了这些犁? 敢吗?要真敢这么干,明天整个州府都会传遍,他周显为了构陷同僚。 不惜砸百姓饭碗,逼得满县百姓走投无路! 到时候,别说前途,小命能不能保住都两说! 感觉自己不是在查案,倒像是在公审现场。 自己就是那个即将被愤怒的民意淹死的罪人。 汗珠,顺着他的额角,一滴滴滑落。 夏楚,你好毒的计! …… 永安县,县衙后堂。 刘承业脸上满是焦躁。 “废物!都是废物!” “一个周显,去查一个小小的清凉县,结果呢?人被扣下了!他这是去查案,还是去送人头啊?!” “这都几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夏楚那个狗东西,他想干什么?他要造反吗?!” 旁边,赵员外慢悠悠地品着茶,仿佛没听见刘承业的咆哮。 直到刘承业骂累了,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才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开口。 “县尊大人,稍安勿躁。” “急什么?” “我能不急吗?周显可是宋推官的人!现在栽在清凉县,宋推官那边怪罪下来,你我吃罪得起?” 刘承业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赵员外笑了笑,捻着自己的山羊胡。 “正因为周主簿是宋推官的人,咱们才不用急。” “你想想,宋推官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折在夏楚手里?” “周主簿被‘困’在清凉县,动弹不得,但他肯定有办法给宋推官递消息。咱们现在要做的,是等。” “等?等到什么时候?等夏楚把刀架在我们脖子上?” “呵呵,县尊大人,格局要打开。清凉县那点家底,就算他夏楚有三头六臂,还能翻了天不成?等宋推官那边有了定论,咱们这边就好办了。” 赵员外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着阴狠的光。 “实在不行,咱们就联合石门县、平阳县,直接带兵打进去!州府那边,有宋推官压着,谁敢多说半个字?到时候,咱们给夏楚安一个‘聚众谋反’的罪名,事后再补个‘勘乱平叛’的文书,不就齐活了?” “这叫,先斩后奏” 刘承业愣住了,眼中的焦躁慢慢被一丝兴奋和贪婪取代。 对啊! 打进去! 清凉县那块肥肉,他早就眼馋了! …… 平阳县。县令愁得头发都快掉光了。 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个黑不溜秋的犁头。 这玩意儿,就是从清凉县那边偷偷传过来的。 据说,一个就能顶他县里铁匠铺打造的三个用!还便宜! “大人,不好了!” “城外,城外那帮泥腿子又闹起来了!” “他们说,要是咱们不让他们去清凉县换新农具,他们……他们就自己去了!” 知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自己去? 那跟投奔夏楚有什么区别? 前几天,响应刘承业的号召,派兵去清凉县边界试探,结果吃了大亏。 现在,县里的农户又因为农具的事。 天天在县衙门口“开大会”,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啊! 拿起那个犁头,翻来覆去地看。 这玩意儿,确实是好东西。 可一想到刘承业信里说的“联合出兵”,他就一个头两个大。 拿什么打? 就靠手下这群看到清凉县农具就两眼放光的兵痞? 别到时候仗没打起来,自己人先哗变了! 王德发越想越怕。 他娘的,这破差事,谁爱干谁干去!老子不奉陪了! 猛地一拍桌子,下定了决心。 “来人!” 一个心腹幕僚快步走进。 “大人有何吩咐?” 王德发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犹豫片刻,又放下。 他决定口述,不留任何笔迹。 “你,立刻,马上!派个最机灵的人,悄悄去一趟清凉县,给我给夏楚带句话。” 幕僚凑了过来。 知县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 “你就跟他说,刘承业他们要搞他,我王德发第一个不答应!” “但是嘛……”只要夏大人肯卖咱们平阳县一千……不,三千个新犁头!价格好商量!” “那联合出兵的事,就当是个屁,我放了!” …… 清凉县,夜深人静。 周显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房门用桌子死死抵住。 窗外,虫鸣声都像是百姓的怒吼,让他心惊肉跳。 点燃一盏油灯,豆大的火光映照着他苍白而扭曲的脸。 那天的场景,一遍遍在他脑海里回放。 几十个壮汉高举着犁头,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他脸上了。 那是真的要跟他拼命! 不敢把这些写进信里。 要是让宋推官知道,被一群泥腿子吓破了胆,前途就彻底完了。 第九十六章 打压推官拉拢通判 周显摊开信纸,蘸饱了墨,笔尖悬在纸上,却迟迟不敢落下。 该怎么说才能既撇清自己的无能,又能让宋推官下定决心弄死夏楚? 许久,他终于开始落笔。 信中,他绝口不提被百姓围堵的糗事,而是将重点放在了另一件事上。 “……经属下舍命详查,清凉县确有私设铁坊,规模甚大。其更私藏兵丁,约有百人,皆身披精甲,手持利刃,绝非寻常县兵可比……” 写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想起了那些农户眼中要吃人的凶光。 以及那个崭新犁头砸在地上时,溅起的火星。 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鬼使神差地,又在信的末尾添了一句。 “……然,其所制农具,锋利耐用,远胜各县,于农事确有大利。若强行查抄铁坊,恐失民心,激起民变,望大人三思。” 写完,他将信纸吹干,小心翼翼地封入信蜡。 交给了心腹,连夜送出。 …… 州府,推官官邸。 宋推官看着周显的密信,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他将信递给一旁的府尹。 “府尹大人,您看看。” 府尹接过信,一目十行地看完,眉头紧锁。 “私兵百人,甲胄精良……这个夏楚,果然包藏祸心!何止是包藏祸心,简直是胆大包天!” “府尹大人请看这里,‘恐失民心’。” “这说明他夏楚,已经把清凉县的百姓当成了他的人质,当成了他对抗朝廷的盾牌!” “原来如此!此子,心机竟深沉至此!” 府尹恍然大悟。 宋推官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看来,周显的调查还是有用的。我们现在需要做的,不是打草惊蛇。” “传我的话给刘承业他们,让他们暂时稳住,继续积蓄力量。” “等他们联合出兵之时,便是我们将夏楚这颗毒瘤连根拔起之日!” …… 清凉县县衙。 夏楚手里捏着一张小纸条,上面是平阳县令派人送来的“投名状”。 “有意思。” “大人,这王德发靠得住吗?别是耍诈吧?” 站在夏楚面前的马钢,一脸憨厚。 夏楚把纸条在烛火上烧掉,看着它化为灰烬。 “靠得住靠不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联盟,已经从内部开始裂开了。他们现在想等,想等一个万全之策,想等一个最好的时机,一举把我按死。” 夏楚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一个叫“鬼愁坡”的地方。 那里是清凉县通往石门县的要道,地势险要。 他回头看向马钢,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们要等,咱们就不能让他们舒舒服服地等。” “马钢。” “属下在!” “你带上人,去‘鬼愁坡’,给我再修一个工事,动静搞大点,白天敲敲打打,晚上火把通明。” “大人,咱们不是已经有暗哨了吗?再修工事,不是暴露了?” “就是要暴露!你得让石门县那些探子清清楚楚地看到,咱们清凉县,怕得连夜在交通要道上修乌龟壳保命!” 夏楚拍了拍马钢的肩膀,眼神锐利如刀。 “他们越是觉得咱们怕了,就越是会觉得机不可失。” “去,给他们的屁股底下,再添一把火,催着他们快点动手!” “我要让他们,在咱们选好的时间,选好的地点,自己送上门来!” …… 讲武堂的操练场上,尘土飞扬。 半个月的战备巡逻,磨掉了新兵蛋子们脸上的稚气。 留下了太阳晒出的黝黑和年龄不符的悍勇。 一个半大孩子,拍着胸脯上那副崭新的扎甲,咋咋呼呼。 “来!李哥,朝我这射!就当是给大伙开开眼!” “这可是大人亲手画的图纸,张老铁他们打出来的宝贝!” 对面的学员舔了舔嘴唇,拉开了新发的角弓。 弓弦绷紧如满月。 “你小子可站稳了!要是射穿了,可别找我娘哭鼻子!” “放马过来!” 羽箭离弦,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奔先前学员的胸口。 周围的学员们都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 一声脆响! 那支势大力沉的箭矢,撞上钢甲,箭杆无力地弹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 低头看了看胸甲上那个浅浅的白点,又伸手摸了摸。 屁事没有! 咧开嘴,露出两排大白牙,冲着射箭的学院就是一个鬼脸。 “卧槽!牛逼!” “就跟挠痒痒似的!” 人群里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和哄笑声。 另一个角落,一个肌肉虬结的壮汉,举着一柄新制的环首刀。 对着一根碗口粗的木靶。 没有多余的废话,双臂肌肉坟起,一声爆喝。 “开!” 雪亮的刀光一闪而逝。 “咔嚓!” 木靶应声而断,上半截飞出去老远,切口平滑如镜。 壮汉看着手里的刀,又看看断口,眼神里全是不可思议。 这玩意儿,比他以前见过最好的刀都锋利! 马钢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古铜色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的满意藏不住。 等众人兴奋劲儿过去,才用他那洪钟般的声音吼道。 “都给老子安静!甲好,刀利,那是大人给你们的!要是上了阵,因为你们自个儿犯蠢丢了命,那就是活该!” 他走到队伍前面,抽出腰刀往地上一插。 “都看好了!隘口防守,就这么打!” “第一排,盾牌手!给老子把盾立住了!天塌下来,也得给老边的兄弟顶住!” “第二排,长枪手!从盾牌缝隙里给我捅!别管他娘的是人是马,照死里捅!” “后排,弩手!三段射!听我口令,一波接一波!谁他妈敢给老子省箭,老子回头就把他吊起来当靶子!” 学员们在他的咆哮下,迅速排开阵型。 盾牌组成一道铁墙,长枪如林般从缝隙中刺出,后排的弩手已经上弦,蓄势待发。 虽然动作还有些生涩,配合也远谈不上天衣无缝。 但那股子杀气,已经有了! …… 夜色深沉,县衙书房。 夏楚面前的烛火,映着一张小小的字条。 是王主簿州府送回来的消息。 “李通判帮咱说话,府尹暂时没下出兵令,但宋推官一直在催。周显可能要回府衙搬救兵,大人需早做准备。” 李通判? 夏楚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 有意思的变量。 是单纯的政见不合,还是想借我的手,斗一斗那位宋推官? 不管怎样,府尹的犹豫,就是我的机会。 第97章 好事 夜色深沉,县衙书房。 夏楚面前的烛火,映着一张小小的字条。 是王主簿自州府送回来的消息。 “李通判帮咱说话,府尹暂时没下出兵令,但宋推官一直在催。周显可能要回府衙搬救兵,大人需早做准备。” 李通判? 夏楚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笃”的轻响,如同在敲打着某个看不见的棋盘。 有意思的变量。 他脑子里闪过一个穿着官袍,面目模糊的身影。 这位李通判,是单纯的政见不合,看不惯宋推官那副急功近利的嘴脸?还是……想借他的手,斗一斗那位在府衙里根基不浅的宋推官? 夏楚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管他呢。 不管是哪一种,对他来说都是好事。敌人的敌人,哪怕不是朋友,也是可以利用的棋子。 重要的是,府尹的“犹豫”,就是他夏楚的机会。 周显要去搬救兵,宋推官在旁边煽风点火,这说明他们急了。 就像是赌场里输红了眼的赌徒,越是急,就越容易出错。 而他夏楚,就要做那个冷静的庄家。 他要的,不是单纯的守住清凉县,而是要一巴掌,把石门县那只伸过来的爪子,彻底打断!打残!让他们痛到骨子里,再也不敢动半点歪心思。 仅仅是在“鬼愁坡”敲敲打打,做出害怕的样子,还不够。 这把火,烧得还不够旺。 得再添一把猛料,让火烧得更旺,烧得周显的后院都坐立不安! 夏楚停下敲击的手指,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却没有蘸墨,只是用笔杆在另一张白纸上无意识地画着什么。 他的眼神变得幽深。 “来人。”他头也不抬地喊了一声。 门外,一个瘦小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躬身侍立,正是他手下最擅长打探消息、散播流言的张三。 “大人,您吩咐。” “去,到城里给我放个风声出去。”夏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子让人心头发寒的冷意。 “就说……‘鬼愁坡’那边,出事了。” 张三的头埋得更低了,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说咱们新修的工事,因为山石不稳,塌了。”夏楚慢悠悠地说道,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闲事,“动静搞大点,说砸伤了不少民夫,连讲武堂派去监工的学员都死了好几个。总之,怎么惨怎么说,怎么显得咱们倒霉、无能,就怎么说。” 张三愣了一下,有点没反应过来。 大人这唱的是哪一出?前脚才让马钢将军大张旗鼓地去修工事,后脚就要自己咒自己? 他不敢问,但脸上的疑惑藏不住。 夏楚瞥了他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一笑:“石门县的探子,不是一直盯着咱们吗?咱们就演一出好戏给他们看。” “一出……草包县令,无能又倒霉,想学人家修乌龟壳保命,结果连壳都修不好的戏。” 张三瞬间就懂了! 高!实在是高! 先是示敌以弱,让敌人觉得咱们怕了。现在再来一出“自损八百”,让敌人觉得咱们不仅怕,还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这样一来,石门县那边,能忍得住不动手吗? “大人放心!小的明白!”张三的眼中冒出兴奋的光芒,“保证明天一早,全县城的茶馆酒楼,说的都是这事儿!保管传到那些探子耳朵里的,比您说的还要惨十倍!” “去吧。”夏楚挥了挥手,“记住,要‘不经意’地传出去,别太刻意。” “得嘞!” 张三领命,身形一闪,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消失在夜色里。 书房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夏楚将手中的毛笔放下,拿起那张写着情报的字条,凑到烛火前。 “嗤”的一声,字条化作一团小小的火球,很快便成了灰烬,被他随手捻灭在指尖。 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锐利如鹰。 周显,希望你那个弟弟,跟你一样‘聪明’。 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 石门县,县衙。 周勇一脚踹开书房的大门,满脸的横肉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 “县尊大人!天大的好消息!” 书案后,石门县令正捏着眉心,一脸的愁容。他兄长周显不在,清凉县那块肥肉就在嘴边,可府衙的命令迟迟不下来,他心里跟猫抓似的,又不敢轻举妄动。 被周勇这么一吓,他手一哆嗦,手里的茶杯差点摔了。 “周勇!你放肆!”县令沉下脸,“你兄长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 “哎呀我的大人,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什么规矩!”周勇满不在乎地大步走到书案前,将一张刚刚收到的密报拍在桌子上。 “您自己看!” 县令皱着眉拿起密报,只看了一眼,眼睛就猛地瞪大了。 “鬼愁坡……工事塌方?死伤惨重?” “没错!”周勇咧开大嘴,笑得像一头看见了肥羊的恶狼,“那姓夏的小白脸,果然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前几天还装模作样地搞什么连夜修工事,结果呢?老天爷都不帮他!自己塌了!” 他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笔墨纸砚一阵乱跳。 “大人!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啊!”周勇的声音里充满了蛊惑,“我大哥就是太小心了,非要等什么府衙的命令!一个毛头小子,他能有什么本事?现在他自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军心动荡,人心惶惶,正是咱们一举拿下清凉县的最好时机!” 石门县令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眼神里满是贪婪。 清凉县的富庶,他是知道的。要是能拿下,那得是多大的一笔功劳和财富? 可……周显临走前,再三叮嘱,让他万万不可轻动。 “可是……周显他……” “大哥大哥!您怎么满脑子都是我大哥!”周勇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府衙的命令还没下来呢!等我大哥从州府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他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野心的火焰。 第98章 抢功劳 “大人,您想啊,要是我大哥带回了府尹的命令,咱们再出兵,那功劳是谁的?是他周显的!” “可要是咱们现在就动手,趁着姓夏的焦头烂额,一鼓作气拿下清凉县!那这份天大的功劳,是谁的?” 周勇指了指县令,又指了指自己。 “是咱们的!是您领导有方,是我周勇奋勇杀敌!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我大哥回来,也只能干瞪眼!府尹大人怪罪下来?笑话!打赢了仗,开了疆,那叫功!谁会怪罪一个功臣?” 这番话,字字句句都说到了石门县令的心坎里。 是啊,他凭什么要一直活在周显的阴影下?他才是石门县的一把手! 周显能打,他也能! “那姓夏的手里,不是还有一批新兵和新装备吗?”县令还是有些顾虑。 “一群新兵蛋子,能有什么用?摸过几天刀枪,就以为自己是天兵天将了?”周勇嗤之以鼻,“至于那些什么新盔甲新刀,我看也是吹牛!一个穷得叮当响的破县,他能拿出多少钱来打造装备?我看就是样子货,吓唬人的!” “现在他们工事塌了,士气低落,正是咱们以雷霆之势,一击必破的良机!” “大人!别犹豫了!再犹豫,功劳就飞了!” 石门县令看着周勇那张写满了“功劳”、“战功”的脸,心中的最后一丝理智,终于被贪婪彻底吞噬。 他猛地一拍桌子。 “好!” “就这么办!” “周勇!我命你为先锋,点齐三千兵马,即刻出发!天亮之前,我要你兵临清凉县城下!” “得令!”周勇兴奋地一声大吼,转身就冲了出去,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攻破清凉县,接受万人敬仰的画面。 看着他迫不及待的背影,石门县令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病态的潮红。 清凉县……夏楚…… 等着吧,你的末日到了! …… 就在石门县厉兵秣马,准备倾巢而出的时候。 清凉县,城南,王家大宅。 与县衙的简朴截然不同,这里雕梁画栋,亭台楼阁,一步一景,处处都透着两个字——有钱。 书房内,紫檀木的书桌上放着上好的湖笔徽墨,空气中弥漫着名贵熏香和陈年普洱混合的醇厚味道。 王家家主,王老爷子,正端着一个描金的茶盏,轻轻吹着浮沫。 他已经年过六旬,头发花白,但一双眼睛却不见丝毫浑浊,反而精光四射,透着一股子老狐狸般的狡黠。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正躬着身子,向他低声汇报着什么。 “……老爷,都打听清楚了。‘鬼愁坡’的工事确实塌了,但只是做做样子,是夏大人故意放出的风声。他真正的杀招,都藏在坡后的‘一线天’峡谷里。不仅有暗哨,还有新练的弩手,装备的都是能射穿铁甲的强弩,而且马钢亲自在那边盯着,布下了口袋阵,就等着石门县的人往里钻。” 王老爷子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 “这个夏楚,倒是有几分手段。”他淡淡地评价了一句,听不出是褒是贬。 “那……老爷,咱们?”管家试探着问道。 王老爷子放下茶杯,用杯盖一下一下地刮着杯沿,发出清脆的“咔、咔”声。 “我们王家,在清凉县立足上百年了。县令换了一任又一任,可我们王家,一直都是王家。” 他的声音很平淡,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个夏楚,太年轻,太锐利。他又是清田亩,又是练新军,又是搞什么讲武堂……他想做什么?他想把这清凉县的天,给翻过来!” 王老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厉。 “他把那些泥腿子都抬起来了,那我们这些士绅豪族,算什么?他这是在掘我们王家的根!” 管家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他以为,凭着这点小聪明,就能跟石门县,跟府衙掰手腕了?天真!”王老爷子冷笑一声,“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他就是一只蹦跶得欢的蚂蚱,秋后的事情,蹦跶不了几天了。” “老爷英明。” 王老爷子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自家院子里那片精心打理的花园。 “锦上添花,永远不如雪中送炭。”他幽幽地说道,“既然石门县的周二公子那么想立功,咱们就帮他一把。” 他转过身,目光如刀。 “你去,立刻备一份厚礼,派最机灵的人,连夜赶去石门县,见周勇。” 管家心中一凛:“老爷的意思是……” “把‘一线天’的情报,原原本本地告诉他。”王老爷子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告诉他,夏楚在‘鬼愁坡’演戏,真正的陷阱在‘一线天’。把我们知道的,关于弩手、长枪阵、新式盔甲的情报,全都告诉他!” 管家倒吸一口凉气!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通风报信了,这是要把夏大人和整个清凉县的防务,卖个底朝天啊! “老爷,这……这可是通敌啊!万一……” “没有万一!”王老爷子厉声打断他,“只有成败!夏楚败了,我们王家就是石门县入主清凉县的第一功臣!日后这清凉县,还是我们王家说了算!他要是侥幸赢了……” 王老爷子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他赢不了。” “一个没有根基的外来户,拿什么赢?靠那些刚放下锄头的泥腿子吗?” “去办吧!记住,要快!一定要赶在周勇出兵之前,把这份‘大礼’,送到他手上!” “是……是!小的这就去!” 管家不敢再多言,领命匆匆退下。 书房里,王老爷子重新坐回太师椅上,端起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茶,一饮而尽。 夏楚啊夏楚,别怪老夫心狠。 要怪,就怪你动了不该动的东西,挡了不该挡的路! …… 夜,更深了。 县衙,书房。 夏楚依旧坐在灯下,手里捧着一卷兵书,看得入神。 一阵微不可查的衣袂破风声后,张三那瘦小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书房的阴影里。 他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 “大人,鱼……上钩了。” 第99章 收饵 夏楚的目光没有离开书卷,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石门县那边,周勇已经说服了县令,点兵三千,正连夜开拔,目标直指我清凉县。” “另外……”张三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寒意,“城南王家,派了心腹管家,带着重礼,也出城了,方向……也是石门县。” 夏楚翻过一页书,终于抬起了头。 烛火下,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反而带着一抹洞悉一切的冷笑。 “王家……果然还是坐不住了。” 他早就料到,自己大刀阔斧的改革,必然会触动这些盘根错节的地头蛇的利益。这些人,平日里称霸乡里,鱼肉百姓,国难当头,他们想的不是同仇敌忾,而是谁能给他们带来更大的利益。 指望他们忠诚?还不如指望狼会吃草。 所以,他一边让张三散播“工事塌方”的假消息,一边也派人死死盯住了县里几家最大的豪绅,尤其是这个王家。 “他去给周勇送什么‘大礼’了?”夏楚问道。 “不出大人所料,”张三沉声说道,“他们把‘一线天’的真实部署,卖了。” 夏楚笑了。 笑容里,满是冰冷的杀意。 “好,好得很!” “我还怕周勇那个蠢货,被假消息冲昏了头,一头撞死在‘鬼愁坡’,那多没意思。” “现在,王家给他送去了真相,他一定会以为自己洞悉了一切,掌握了全局。” 夏-楚缓缓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了“一线天”那个狭长的峡谷上。 “一个自作聪明的叛徒,一个急功近利的蠢货……这出戏,真是越来越精彩了。”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一个位于“一线天”之前,毫不起眼的位置,重重一点。 那地方,叫做“落凤坡”。 “传令马钢。” 夏楚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如同出鞘的利刃。 “让他把‘一线天’的阵地,再往后撤五里,把口袋张得再大一点。” “告诉他,真正的屠宰场,不在‘一线天’。” “在‘落凤坡’!” 张三的身子猛地一震,跪在地上的膝盖下意识地向前挪动了半分,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和惊异。 落凤坡? 那个地方他知道,就在一线天入口前方七八里地,是一片相对平缓的开阔地,两侧是并不算陡峭的土石山坡,地势上根本没有任何险要可言。 那种地方,别说设伏,就是想藏几百号人,都得费点功夫,怎么可能成为屠宰场? 大人是不是说错了? 夏楚仿佛没有看到张三的疑惑,他背着手,如同在自家后院散步一般,在巨大的地图前缓缓踱步。他的影子被烛火拉得老长,在墙壁上晃动,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大人,落凤坡地势开阔,不利于埋伏……”张三终究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他不是质疑,而是纯粹的军情分析,他怕大人一时疏忽,忘了那里的地形。 “我知道。”夏楚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正因为它开阔,所以周勇才会放心大胆地走进去。”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张三身上,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你以为,王家送去的情报,就是我们计划的全部吗?” 张三的心跳漏了一拍。 难道…… “王家那条老狗,以为自己窥探到了真相,迫不及待地想去新主子面前摇尾巴。”夏楚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他想卖,我就让他卖个够。” 他回到书案前,拿起一支笔,沾了点墨,却没有在地图上写画,而是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迅速勾勒出一个简易的地形图。 正是“一线天”周边的地势。 “张三,你听好。”夏楚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你现在立刻去找马钢,让他把一线天的部署,再做一次调整。” “调整?” “对,调整。”夏楚的笔尖在纸上划过,“我们之前不是准备了大量的滚石和擂木吗?把它们从最险要的关口,挪到几处看起来无关痛痒的山壁上。还有那些挖好的陷坑,用浮土盖好,但不要在上面做任何伪装,就让它看起来像是刚刚完工,还没来得及处理的粗糙工事。” 张三越听越是心惊,这……这不是把自己的命门主动暴露给敌人看吗? 夏楚没有理会他的惊骇,继续说道:“然后,我会亲手画一份新的布防图。在这份图上,我会把我们真正的杀招,比如那些隐藏在山体缝隙里的强弩暗堡,标注成普通的瞭望哨。我会把那些挪了位置的滚石和粗糙的陷坑,用红笔重重圈出来,标注为‘防御核心’。” 他顿了顿,抬起眼,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于妖异的光芒。 “最关键的一点,”他的笔尖,在纸上一个不起眼的山坳处,画了一个大大的叉,“这里,我会标注成‘粮草辎重囤积地,防御薄弱’。” 张三瞬间明白了! 这是一份假的“真图”! 王家送去的情报,是第一层。周勇拿到后,一定会派探子来核实。而马钢调整后的布防,会让探子看到的一切,都和王家送来的情报“基本吻-合”,但又有些许“最新变动”。 这份伪造的布防图,就是夏楚要送给周勇的“最新变动”! 周勇那个蠢货,在验证了王家情报的真实性后,再得到这份“冒死”送出的、能与他自己探查结果完美印证的“内部布防图”,他会怎么想? 他会欣喜若狂!他会觉得自己掌控了一切!他会认为夏楚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书呆子,把所有的宝都押在了那些粗制滥造的滚石陷坑上。 而那个所谓的“粮草辎重囤积地”,必然会成为他眼中的一块肥肉,一个可以一击致命的七寸! “大人……这份图,要怎么送到周勇手里?”张三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快要跟不上大人的布局了。这一环扣一环,简直是把人心算计到了骨子里。 第100章 “大礼” “王家不是喜欢送礼吗?”夏楚冷笑一声,“我们就再帮他们准备一份‘大礼’。” “你派个机灵点的人,装扮成我们县衙里负责后勤的文书,让他带着这份图,‘慌不择路’地从城里逃出去。记住,一定要让他看起来像是偷了机密文件,准备去投敌领赏的样子。” “然后呢?” “然后,让他‘不小心’被王家的探子给截住。”夏楚的嘴角勾起,“王家那老狐狸,疑心病重,他送出了情报,也一定会派人盯着我们这边的动静,验证情报的价值。一个‘偷了布防图’的文书,正好撞到他的人手上,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张三倒吸一口凉气! 他会立刻将这份图,当成最紧急、最核心的情报,再次火速送往石门县,送到周勇的案头! 由他王家亲自“截获”的情报,比任何渠道送来的都更具可信度! 这一下,周勇再无怀疑! “大人……高明!”张三是由衷地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他单膝跪地,抱拳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这已经不是行军打仗了,这是在诛心! 夏楚将那张画好的草图放到烛火上,看着它慢慢卷曲,化为灰烬。 “去吧,让马钢他们演得像一点,别露了马脚。” “是!” 张三领命,正要起身退入黑暗,书房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极有节奏的鸟鸣。 “啾……啾啾……” 是自己人的暗号,而且是最高等级的紧急密信。 张三的动作一顿,立刻闪身到门口,片刻之后,他手中已经多了一个蜡丸封口的细小竹筒。 他将竹筒恭敬地呈给夏楚。 夏楚捏开蜡丸,从里面抽出一卷薄如蝉翼的信纸。 展开信纸,烛火下,他的瞳孔微微一缩。 信不是来自他部署在清凉县周边的任何暗线,而是来自更远的地方——清凉县的上级,州府。 落款是一个姓“李”的人,李通判。 信上的内容很短,前半段是警示,说州府的宋推官和石门县的县令周显(周勇的叔父)近期往来密切,让他小心提防,恐有后手。 夏楚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宋推官……那个在州府里处处与自己作对的老家伙,果然和周家搅和到一起去了。 这不意外。 但信的后半段,却让夏楚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 那是一份清单。 一份州府武库里积压多年的老旧装备清单。 “破损长矛三百杆,箭簇锈蚀之羽箭五千支,皮甲开裂之旧甲八百副,弓弦松弛之角弓两百张……” 清单下面,李通判只写了一句话。 “武库盘点,此批废品按律当销毁,然程序繁琐,暂存一隅,望夏大人知悉。” 张三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他看不见信上的内容,但能感觉到夏楚身上气息的变化。 那是一种……混杂着审视、了然,以及一丝冰冷笑意的复杂气息。 夏楚看完了信,手指轻轻捻着那张薄薄的信纸,久久不语。 书房里,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 知悉? 这位素未谋面,只通过几次公文往来的李通判,让他“知悉”一批即将销毁的废品? 夏楚的嘴角,缓缓向上翘起。 有意思。 太有意思了! 这哪里是废品清单,这分明是一份厚礼!一份比王家送去的情报,更要重上千百倍的“大礼”! 李通判在告诉他,你可以“借用”这些垃圾来演戏! 用这些破铜烂铁,去武装你那支“不堪一击”的民壮队伍,去迎接周勇的三千精兵。 这既是示好,也是一种投资,更是一种考验。 用好了,你夏楚就是个能把稻草卖出金条价的奇才,他李通判这笔投资就赚了。用不好,你夏楚就是个连白给的机会都抓不住的蠢材,死了也活该,他李通判没有任何损失,那些装备本就是要销毁的。 官场之上,从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每一次示好,背后都标好了价码。 “宋推官,周显……”夏楚在心中默念着这两个名字,将这张更大的网,也纳入了自己的棋盘。 他抬起头,看向依旧在等待命令的张三。 “计划,再改一下。” 夏楚的声音平静,但张三却听出了一丝兴奋,一种棋手找到了更精彩杀招的兴奋。 “你之前派人去散播‘工事塌方,民壮死伤惨重’的消息,还不够。”夏楚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了“一线天”的位置上。 “我要让这个消息,变得更‘真’一点。” 他伸出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 “传我的命令,立刻派人去州府,就说我清凉县武备稀缺,兵甲不足,恳请州府支援!姿态要做足,要卑微,要凄惨,要让所有人都觉得,我夏楚已经走投无路,只能抱着州府的大腿哭鼻子了。” “啊?”张三彻底懵了。 这又是哪一出?主动示弱?还是当着整个州府的面?这要是传出去,大人的威信何在? “然后,”夏楚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冷笑道,“你再派另一路人,去把李通判信里提到的那批废品,给我连夜运回来,记住,要大张旗鼓地运!白天进城,让全县的百姓,让王家和其他几家的探子,都亲眼看看,我们从州府‘求’来了些什么宝贝。” 张三的脑中仿佛有电光闪过! 他懂了! 一边是县令低声下气去州府求援,一边是运回一堆破烂! 这两件事合在一起,会构成一个什么样的画面? 那就是——清凉县县令夏楚,无能狂怒,病急乱投医,从州府那里只讨来了一堆没人要的垃圾!他的军队,就是一群拿着烧火棍、穿着破渔网的叫花子! 这个消息,再配上那份“截获”的、标注着“薄弱”粮草点的布防图…… 周勇看到,会是什么反应? 他会彻底失去最后一丝警惕,他会把夏楚当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他会驱使着他的三千精兵,带着十万分的傲慢和轻视,一头扎进夏楚为他准备好的口袋里! 第101 章 戳破 “一线天,就是个戏台子。”夏楚的声音幽幽响起,“马钢他们,就是台上的戏子。我要让他们穿着最破的戏服,拿着最烂的道具,演一出溃不成军、望风而逃的大戏。” “把周勇那三千人,毫发无伤地放进来。让他们高高兴兴,唱着歌,觉得自己是天命所归的胜利者。” 夏-楚转过身,目光如冰,一字一顿地说道: “然后,在落凤坡,把他们……全部活埋!” “传令马钢,一线天的阵地,再往后撤十里!把口袋张到最大!告诉他,演砸了,我们一起死。演好了,清凉县,从此再无战事!” “是!” 这一次,张三的声音里再无半分疑惑,只剩下火山喷发般的激昂和战栗! 他猛地一抱拳,瘦小的身躯里迸发出惊人的气势,随即,整个人如同一滴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书房的阴影之中。 整个房间,再次恢复了寂静。 夏楚缓缓坐回椅子上,重新端起那杯早已冰凉的茶。 他看着茶杯中沉浮的茶叶,眼神深邃。 王家,周勇,宋推官…… 你们一个个都想把我当成棋子,当成垫脚石。 却不知道,从你们入局的那一刻起。 你们,连同整个棋盘,都已经是我的猎物。 他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 冰冷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仿佛一道利刃,涤荡着胸中的万千沟壑。 杀局,已成! 夜色如墨,将整个清凉县都浸泡在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自从“工事塌方,民壮死伤惨重”的消息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全城后,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恐慌,便如同瘟疫般在县城里蔓延开来。 紧接着,县太爷夏楚亲自派人去州府“摇尾乞怜”的消息,更是为这股恐慌添上了一把最旺的火。 人人都说,清凉县完了。 新来的县令大人,看着年轻有为,实则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敌人还没打到家门口,自己就把自己玩残了。 县城里,几家大户的府邸夜夜灯火通明,那是王家的几个盟友在彻夜商议,该用何种姿态,去迎接即将到来的“王师”。 而王家大院,更是连戏班子都请好了,只等周勇大军一到,便开锣唱戏,庆祝王家成为这清凉县真正的主人。 几天后,一队风尘仆仆的队伍,终于从州府的方向,缓缓驶入了清凉县。 为首的,正是前去求援的信使。 而他们身后,十几辆大车上,装载着的,便是夏楚从州府“求”来的宝贝。 消息灵通的百姓和各家的探子,早就挤满了街道两旁,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夏楚到底搬来了什么样的救兵。 可当他们看清车上的东西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是什么? 一堆堆锈迹斑斑、甲片脱落的破烂铠甲,许多甲片之间连接的绳索早已腐朽断裂,看上去就像一堆散乱的铁片。还有一捆捆矛头卷刃、枪杆开裂的长枪,以及一箱箱弓弦松弛、弓身布满裂纹的破弓。 这哪里是兵器? 这分明就是一堆从哪个犄角旮旯的垃圾堆里刨出来的废铜烂铁! 人群中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一阵毫不掩饰的嘲笑和议论。 “天哪!这就是县太爷求来的援军?一堆破烂?” “我算是看明白了,州府那边根本就没把咱们清凉县当回事,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完了,彻底完了!就凭这些玩意儿,别说抵挡周勇的三千精兵,怕是连山里的野猪都打不过!” “夏大人这是……病急乱投医,被人给耍了啊!” 王家派来的探子,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当场就要把这个天大的笑话飞鸽传书给周勇。 县令夏楚,无能至极,被州府当猴耍,只讨来一堆破铜烂烂! 清凉县的军队,就是一群拿着烧火棍、穿着破渔网的叫花子! 这个消息,配上那份从“信使”手中截获的、标注着清凉县粮草点“极其薄弱”的布防图,简直是天作之合! …… 石门县大营。 帅帐之内,周勇将手中的信报狠狠拍在桌上,发出一声震天的大笑。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真是天助我也!” 他面色涨红,指着那份情报,对着帐下的几名副将说道:“你们都看看!都看看!这个叫夏楚的蠢材,简直是本将军的福星啊!” “他以为他搞点小动作,散播点假消息,就能瞒天过海?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全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 一名副将凑上前,谄媚地笑道:“将军神机妙算!那夏楚不过是个黄口小儿,乳臭未干,哪里是将军的对手?他那点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在将军面前,不过是徒增笑料罢了!” “没错!”周勇得意地一捋胡须,“工事塌方?哼,我看是他自己吓破了胆!还跑去州府哭鼻子,结果呢?就弄回来一堆垃圾!” “传我将令!”周勇猛地站起身,眼中闪烁着贪婪而残忍的光芒,“先锋营即刻出发,由张奎率领,直扑他布防图上标注的那个粮草点!” “我要让那个姓夏的蠢货亲眼看看,他那些破铜烂铁,和他手下那帮泥腿子,在我石门县的精锐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先断其粮草,乱其军心!等他彻底变成一只没头苍蝇,本将军再亲率大军,一举踏平清凉县!” “将军英明!” 帐内,一片阿谀奉承之声。 在他们眼中,清凉县已经是一块砧板上的肥肉,而那个名叫夏楚的县令,则是一个连刀都不会握的白痴。 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悬念。 …… 清凉县,西山隘口。 这里,便是地图上标注的那个“薄弱”的粮草点。 周勇的先锋营校尉张奎,骑在高头大马上,轻蔑地看着远处那个简陋的关卡。 几面破破烂烂的旗帜在风中摇曳,关卡后面,隐约能看到一些穿着五花八门衣服的民壮,正手忙脚乱地搬运着什么。 一切,都和情报里描述得一模一样。 不堪一击。 第102章 轻松拿捏 “一群乌合之众!”张奎不屑地吐了口唾沫。 他甚至懒得做什么战前动员,直接拔出腰刀,向前一指,声如洪钟:“弓箭手准备!给老子把前面那堆蚂蚁,射成筛子!” “冲过去,烧了他们的粮草,头功就是我们的!” “杀!” 五百名石门县精兵齐声怒吼,气势如虹。 “嗖嗖嗖!” 密集的箭雨,如同乌云一般,瞬间腾空而起,划过一道死亡的弧线,朝着隘口上那些慌乱的“民壮”倾泻而下。 张奎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些可怜虫在箭雨中哭爹喊娘、血肉横飞的惨状。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叮叮当当!” 预想中的惨叫和哀嚎并未响起,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密集的、如同冰雹砸在铁皮屋顶上的清脆声响! 箭雨落下,隘口上的那些“民壮”,只是身形晃了晃,随即就稳住了阵脚。 没有一个人倒下! 他们身上穿着的,根本不是什么破渔网,而是一件件泛着幽暗光泽的黑色甲胄!那些看似锈迹斑斑的甲片,在阳光下折射出森冷的寒光,将所有的箭矢,尽数弹开! “这……这怎么可能?!”张奎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那不是州府送来的破烂吗?怎么会有如此惊人的防御力? 他不知道,李通判送来的那批“废品”,只是因为库存时间太久,连接甲片的绳索朽坏了而已。甲片本身,却是用上等精铁反复锻打而成的扎甲甲片! 夏楚拿到手后,立刻让城中所有工匠连夜赶工,用最坚韧的牛皮筋和麻绳,将这些甲片重新穿联起来。 这些看似破旧的扎甲,其防御力,甚至远超州府的正规军备! 就在张奎愣神的片刻,隘口之上,一个洪亮的声音炸响。 “举弩!” 只见隘口上,那些原本“慌乱”的民壮,瞬间站成三排整齐的队列。他们手中端着的,根本不是什么破弓,而是一架架闪着寒光的崭新军弩! 这是夏楚用抄没王家一半家产的钱,从州府兵器库里“买”来的! “放!” “嗡——” 刺耳的弦鸣声连成一片,数百支锋利的弩箭,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山下的石门县精兵反扑而来! “噗!噗!噗!” 血肉被洞穿的声音,此起彼伏。 冲在最前面的石门县士兵,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被巨大的冲击力贯穿了身体,像割麦子一样成片倒下。 他们的皮甲,在这些专门破甲的军弩面前,脆弱得像一层纸。 仅仅一轮齐射,张奎带来的五百精兵,就倒下了一百多人! “稳住!稳住阵脚!举盾!”张奎声嘶力竭地嘶吼着,脸上一片煞白。 然而,他的士兵们已经彻底懵了。 前一刻,他们还是高高在上的猎人,下一刻,就变成了待宰的羔羊。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瞬间击溃了他们的战意。 更让他们恐惧的是,隘口上,那些“民壮”在射出第一轮弩箭后,立刻退到后方,第二排的人补上,又是一轮齐射!紧接着是第三排! 三段击! 这是最正规、最严酷的军队才会操练的射击战术! 这哪里是什么民壮?这分明是一支训练有素的虎狼之师! “撤!快撤!有埋伏!” 终于,有士兵崩溃了,扔掉兵器,转身就跑。 恐慌,就像瘟疫一样,瞬间传染了整个队伍。 张奎还想弹压,但隘口上,那些身披重甲的士兵,已经发出一声震天怒吼,如同下山的猛虎,从隘口中冲杀了出来! 他们手中的长枪,同样是夏楚用王家的钱换来的百炼精钢枪头,锋利无比,一捅就是一个透明窟窿。 这些刚刚放下锄头没多久的新兵,在亲眼见证了身上“神甲”的威力后,心中的恐惧早已被一种狂热的自信所取代。 原来,敌人并非不可战胜! 原来,在县令大人的带领下,我们真的可以刀枪不入! “杀——!” 他们嗷嗷叫着,将这段时间积攒的怨气、恐惧和被压迫的愤怒,尽数化作手中的刀枪,狠狠地刺向了眼前这些曾经让他们畏之如虎的敌人! 战斗,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张奎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精兵,被一群“泥腿子”砍瓜切菜般地屠戮,肝胆俱裂。 他终于明白,自己,不,是周勇将军,从一开始就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里。 什么工事塌方,什么求援哭穷,什么破铜烂铁……全都是假的! 那个叫夏楚的年轻人,是一个魔鬼!一个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魔鬼! “撤!全军撤退!”张奎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然后不顾一切地拨转马头,仓皇逃窜。 这一战,石门县先锋营五百精兵,逃回去的,不足百人。 而清凉县这边,阵亡者,不过三人,伤者十余人,且大多是冲锋时自己摔的。 隘口之上,鲜血染红了土地。 新兵们看着满地的尸体和缴获的精良兵器,许多人激动得浑身发抖。 他们赢了! 以一种近乎碾压的姿态,赢得了第一场胜利! 马钢看着自己手下这帮脱胎换骨的兵,又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毫发无损的扎甲,心中对夏楚的敬畏,已经攀升到了顶点。 大人,真乃神人也! …… 周勇的帅帐,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当张奎带着残兵败将,连滚带爬地逃回大营,将战败的经过哭诉出来时,周勇整个人都傻了。 他呆呆地坐在帅位上,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着,眼神从最初的难以置信,慢慢变成了火山喷发前的恐怖赤红。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生铁在摩擦,“五百精兵……被一群穿着破烂的泥腿子……打得全军覆没?” “将军!不是破烂!不是啊!”张奎跪在地上,涕泪横流,“那甲胄刀枪不入!他们的弩箭犀利无比!我们……我们是中了埋伏啊!夏楚那个狗贼,他一直在演戏!他把我们所有人都给骗了!” 第103章 我家大人等候多时 “骗了?” 周勇猛地站起身,一脚将面前的案几踹翻在地! “砰!” 茶杯、文书、地图散落一地。 “废物!一群废物!”周勇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在帐中来回踱步,双目赤红,喘着粗气,“五百人!五百精锐!连对方的虚实都没摸清,就被人打得屁滚尿流!我石门县的脸,都被你们给丢尽了!” 耻辱! 前所未有的耻辱! 他周勇纵横沙场多年,何曾吃过这样的大亏?尤其还是败在一群他根本瞧不起的泥腿子和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手上! 这口气,他咽不下! “王家!”周勇的牙缝里,迸出两个冰冷的字眼。 怒火,需要一个宣泄口。 在他看来,这次的惨败,最大的罪人,就是提供了错误情报的王家! 如果不是王家信誓旦旦地说夏楚无能、清凉县武备废弛,他怎么会如此轻敌冒进? 王家,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来人!”周勇眼中杀机爆闪,厉声喝道。 “在!”一名亲卫队长立刻入帐。 “你,立刻挑选二十名最精锐的好手,今夜就潜入清凉县!”周勇的声音,冷得像冰,“找到王家,把他们满门上下,无论男女老幼,全部给我杀光!” “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欺骗我周勇,是个什么下场!” “将军,这……”亲卫队长有些迟疑,“如今清凉县内必然防备森严,我们的人进去,恐怕……” “怕什么?!”周勇一巴掌扇在亲卫队长的脸上,怒吼道,“他夏楚再厉害,还能算到我要去杀王家不成?城里那么大,他们防得过来吗?!” “记住,做得干净点!天亮之前,我要听到王家被灭门的消息!” “是!”亲卫队长捂着脸,不敢再有半分违逆,立刻领命而去。 看着亲卫队长离去的背影,周勇胸中的怒火,才稍稍平息了一些。 杀掉王家,既是报复,也是一种震慑。 他要用王家满门的鲜血,洗刷自己战败的耻辱,也要告诉清凉县里的其他人,谁才是这里未来的主人。 然而,他做梦也想不到。 当他这支复仇小队,趁着夜色,如同鬼魅般潜入清凉县城,熟门熟路地摸到王家大宅的墙角下时…… 迎接他们的,不是沉睡的家丁和待宰的羔羊。 而是从四面八方,悄无声息亮起的,数百支已经上弦的,冰冷的弩箭。 黑暗中,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走出。 正是张三。 他看着眼前这二十个一脸惊骇的石门县精锐,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周将军派你们来的?” “我家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清凉县的县衙门口,便已经人山人海。 夏楚以雷霆手段,将昨夜擒获的二十名刺客,以及王家通敌的所有罪证,全部公之于众! 一封封王家与周勇来往的密信,一个个被收买的人证,还有那二十个被扒光了衣服、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石门县精锐! 铁证如山! 围观的百姓,彻底炸开了锅! “原来是王家!是王家勾结外敌,想害我们清凉县!” “我就说嘛!夏大人怎么会那么无能,原来一切都是计策!” “杀千刀的王家!吃里扒外的东西!我们差点就被他们给害死了!”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群情激奋,声浪滔天。 夏楚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面色冷峻,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 “国难当头,总有败类,欲引狼入室,卖主求荣!” “昨日西山隘口一战,我清凉县子弟兵,以三人阵亡的代价,歼敌三百余,大获全胜!证明了我们有能力,也有决心,保卫自己的家园!” “而王家,身为清凉县大族,非但不思报效,反而与敌寇暗通款曲,出卖军情,欲置全县百姓于死地!此等行径,人神共愤,天地不容!” 他目光如刀,扫过跪在下方、面如死灰的王家家主和一众核心人员。 “本官宣布,王家通敌叛县,罪大恶极!” “按律,当——” 夏楚一字一顿,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满门抄斩!以儆效尤!” “杀!” 随着他一声令下,刽子手手起刀落,血光迸溅。 王家,这个在清凉县盘踞了近百年的大族,在短短一个时辰内,便被连根拔起,彻底烟消云散。 整个清凉县,在经历了短暂的震惊和恐惧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凝聚力。 所有的世家大族,都噤若寒蝉,再不敢有丝毫异心。 百姓们都将夏楚视若神明,对他充满了狂热的崇拜和信任。 这一刻,夏楚才真正地,将整个清凉县,牢牢地攥在了自己的手心。 他抬起头,望向石门县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周勇,你的先锋和内应都没了。 现在,该轮到你,带着你的三千主力,来我为你准备的“一线天”戏台,唱完这出大戏的最后一幕了。 清凉县城头上的血腥气,似乎顺着夜风,一路飘到了几十里外的周勇大营。 当斥候将清凉县发生的一切,连滚带爬地报到他面前时,周勇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派去的二十名精锐,被扒光了衣服,像牲口一样跪在县衙门口? 他倚为内应的王家,被当着全县百姓的面,满门抄斩,人头滚了一地? 夏楚,那个他根本没放在眼里的文弱县令,不仅算到了他的每一步,还用他的人,他的计,反手给了他一记响亮到震耳欲聋的耳光!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周勇口中喷出,溅了身前的地图一片猩红。 “夏!楚!” 周勇双目赤红,状若疯魔,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刀,疯狂地劈砍着面前的营帐支柱。 “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亲手把他碎尸万段!” 怒吼声在整个中军大帐内回荡,亲卫们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耻辱! 前所未有的耻辱! 他周勇纵横沙场多年,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县令,玩弄于股掌之间! 第104章 攻城 这已经不是一场简单的攻城战了,这是不死不休的血仇! “传我将令!”周勇喘着粗气,用刀尖指着地图上一个被鲜血染红的地方,声音嘶哑而狰狞,“全军拔营!目标,鬼愁坡!” “我要用三千铁蹄,踏平那个地方!我要让夏楚和他的清凉县,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 鬼愁坡。 正如其名,此地山势险峻,愁云惨淡,只有一条狭窄的官道从两山之间穿过,形如一线,当地人又称其为“一线天”。 这里,正是夏楚为周勇精心挑选的决战之地。 夜色深沉,山风呼啸。 马钢站在刚刚建好的简陋工事后面,手里攥着冰冷的长枪,心里却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眼前的防御工事,说白了,就是一些削尖了的木桩,挖了几道浅浅的壕沟,再加上一些拒马。 靠这些东西,真的能挡住周勇那三千如狼似虎的石门军? 要知道,那可是正规军,不是西山隘口那三百老弱病残的先锋。 他不是不信任夏楚,只是……这仗,看起来实在是太悬了。 “马钢。” 夏楚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马钢一个激灵,连忙转身行礼:“大人!” 夏楚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平静地望着山道尽头的黑暗,那里是石门县的方向。 “还在担心?” 马钢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说道:“大人,俺不是怕死,俺就是觉得……咱们这点人,这点东西,跟周勇硬碰硬,是不是……” 他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夏-楚没有反驳,只是淡淡一笑,转身朝工事后方走去。 “跟我来,让你看看我为你,也为周勇准备的真正大餐。” 马钢一愣,满心疑惑地跟了上去。 两人绕过一处山壁,走进了一片被密林掩盖的隐秘山坳。 刚一踏入,一股刺鼻的味道便扑面而来,那是干草、硫磺和猛火油混合在一起的特殊气味。 借着火把的光亮,马钢看清了山坳里的景象,他整个人瞬间呆立当场,瞳孔剧烈地收缩起来! 只见这片不大的山坳里,密密麻麻地,摆放着上百个巨大的“怪物”! 这些怪物,全都是用浸透了猛火油的干草和破布,牢牢捆扎在木头架子上,做成了牛的形状。每一头“牛”的犄角上,都绑着两柄出鞘的、锋利的钢刀! 那钢刀在火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这……这是……”马钢的声音都在发颤,他活了三十多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而骇人的场面。 夏楚走到一头“火牛”旁边,轻轻抚摸着它身上冰冷的刀刃,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 “周勇的军队,强在骑兵冲锋,强在悍不畏死。” “可战马,毕竟是畜生。畜生,就会害怕,会惊恐,会失控。” “你说,当上百头燃烧着熊熊烈火,犄角上绑着利刃的‘火牛’,嘶吼着冲进他的军阵时,他的骑兵,他的步兵,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夏楚的声音很轻,很平淡,但听在马钢的耳朵里,却仿佛有一道惊雷炸响! 他瞬间明白了! 他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一副地狱般的画面。 烈火焚烧,钢刀乱舞,战马惊骇嘶鸣,阵型大乱,士兵被烧死,被撞死,被自己人的铁蹄活活踩死…… 那不是战争,那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马钢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看着身边这个神情淡然的年轻县令,眼神里第一次,生出了一丝深深的敬畏,甚至是……恐惧。 狠! 太狠了! 这位夏大人,平日里看起来温文尔雅,可这心思手段,简直比最恶毒的魔鬼还要可怕! “大人……高明!”马钢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也随着这山坳里的刺鼻气味,烟消云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沸腾的战意! 有如此杀招在手,何愁周勇不灭! 夏楚转过身,重新望向鬼愁坡的入口,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这,只是开胃菜。” “周勇,你的三千主力,就是我夏楚,也是整个清凉县,献给这个乱世的投名状!” …… 第二天,天色阴沉,如同铅块压在头顶。 “咚!咚!咚!” 沉闷而压抑的战鼓声,从远方的地平线传来,大地开始微微震颤。 来了! 鬼愁坡防线上的所有清凉县子弟兵,都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手心里全是冷汗。 很快,一条黑色的洪流,出现在山道的尽头,并且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变宽,变大! 旌旗招展,刀枪如林! 那是石门县的三千主力! 那股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让许多第一次上战场的年轻士兵,脸色都变得惨白。 周勇一身重甲,骑在一匹高大的黑马上,走在军阵的最前方。他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鬼愁坡上那道单薄的防线,以及防线后方,那个站在高处,身形挺拔的青衫身影。 夏楚!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周勇没有半句废话,他甚至懒得去观察地形,懒得去做任何试探。 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碾碎他! 用最野蛮,最直接的方式,将眼前的一切,连同那个让他蒙受奇耻大辱的家伙,彻底碾成齑粉! “全军!冲锋!” 他猛地抽出佩刀,向前一指,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杀!!!” “杀!杀!杀!” 三千石门军齐声怒吼,如同决堤的洪水,朝着鬼愁坡的正面阵地,发起了潮水般的猛攻! 夏楚站在高处,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汹涌而来的人潮,眼神古井无波。 直到敌军进入两百步的范围。 他才缓缓举起了右手。 “弩箭手,准备。” 身后,五百名弩箭手,分作三排,齐刷刷地举起了手中的神臂弩,冰冷的箭头,对准了前方。 “一百五十步!” “一百步!” “八十步!” 观察哨声嘶力竭地报着距离。 当敌军先锋已经能看清脸上的狰狞表情时,夏楚的右手,猛然挥下! 第105章 死的惨烈 “放!” “嗡——” 一声刺耳到极致的弦响,仿佛要撕裂人的耳膜! 第一排的近两百支弩箭,化作一片密集的乌云,瞬间腾空而起,又在下一秒,带着死神的呼啸,狠狠地扎进了石门军的冲锋阵型之中! “噗嗤!噗嗤!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密集得让人头皮发麻! 冲在最前面的上百名石门军士兵,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强大的惯性带着向后倒去,身上插满了箭矢,如同刺猬一般。 “第一排,后退装填!第二排,上前!” “放!” “嗡——” 又是一片死亡的乌云升起! “第二排,后退装填!第三排,上前!” “放!” 三段射! 如同永不停歇的死亡镰刀,一波又一波地,疯狂收割着冲锋上来的生命! 只是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鬼愁坡前方的坡地上,就铺满了厚厚一层尸体! 后面的石门军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打击,打得有些发懵。但周勇的军令如山,他们只能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怒吼着向上冲。 “五十步!” “长枪手上前!” “盾阵!举!” 马钢怒吼着,亲自顶在防线的最中央。 “轰!” 一声巨响! 石门军的洪流,终于狠狠地撞在了清凉县的盾阵之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防线都为之一颤,不少士兵的虎口都被震裂,鲜血直流。 他们没有退。 一步都没有。 “顶住!” “都他娘的给老子顶住!” 盾牌与盾牌挤压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缝隙间,一根根削尖的长枪猛地探出,又收回。 每一次递出,都伴随着一声闷响和凄厉的惨嚎。 “噗!” 一个石门军的壮汉劈断了一杆长枪,狞笑着想从那缺口挤进来,身子刚探入半个,左右两柄长枪便齐齐捅进了他的软肋。 他脸上的狂喜凝固了,低头看了看穿透身体的枪尖,张了张嘴,颓然倒下。 战斗,从接触的那一刻起,就再没了任何缓冲。 尸体在阵前越堆越高,滚烫的血液渗进泥土,将这片山坡变得泥泞又湿滑。 空气里那股铁锈和内脏混杂的腥气,熏得人阵阵作呕。 清凉县的防线,也开始被撕扯。 一个年轻士兵的肩膀被盾牌上方劈下的一刀砍中,半边身子都麻了。 他疼得龇牙咧嘴,却只是怒吼着,用另一只手从脚下的尸体堆里拔出半截断矛,朝前胡乱捅去。 一名盾手的虎口被震裂,盾牌脱手,防线眼看就要洞开。 他身后的人什么也没说,直接用胸膛撞了上去,死死抵住那面摇摇欲坠的盾。 “王二!顶住!” “噗嗤!” 一支冷箭不知从何处飞来,正中那人脖颈。 他双眼圆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血沫子不断涌出,可那双腿,却还死死地钉在原地,撑着前面的兄弟。 夏楚站在高处,安静地看着。 他的手攥得很紧,指甲掐进了肉里,留下几个深深的月牙印。 他要等。 等这道用血肉铸成的堤坝,彻底耗光周勇的最后一丝理智,让他变成一头只知猛冲的疯牛。 到那时,才是收网的时候。 …… “啊啊啊——” 马钢的嗓子已经喊哑了,双眼通红,手臂上肌肉坟起,他手里的盾牌边缘,全是豁口,上面糊满了黏腻的血浆和碎肉,滑得几乎握不住。 “上去!谁敢退,老子先砍了他!”他一脚踹在旁边一个眼神开始涣散的半大孩子屁股上。 那孩子被踹得一个激灵,回头看见马钢要杀人的表情,一股邪火也冲上脑门,怪叫着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盾牌上。 “噗。” 一声轻响。 那孩子身子一僵。 一截枪尖,从盾牌的破洞中刺出,也从他的胸口透了出来。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胸前那点寒芒,嘴里冒出血泡,顺着盾牌内侧,软软地滑了下去。 “狗日的!” 他死了。 可他的身体,却因为被长枪钉在了盾牌上,依旧保持着向前顶的姿势,没有倒下。 他身后的同伴,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兵,默默地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长枪,从另一个缝隙中,更加凶狠地捅了出去,将对面那个刚刚得手的石门军士兵捅了个对穿。 这就是战争。 没有时间悲伤,没有时间恐惧。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敌人的命,来祭奠同伴的死亡。 防线在巨大的压力下,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不断有士兵倒下,又不断有预备队的士兵红着眼睛填补上缺口。 夏楚站在高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的脸色平静得可怕,但如果有人能看到他藏在袖子里的手,就会发现那双手已经攥得指节发白,甚至有血丝从指缝间渗出。 每一个倒下的士兵,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地剜在他的心上。 这些人,都是信他,才跟着他来到这片死地的清凉县子弟兵。他们有父母,有妻儿,有刚刚开始的人生。 可现在,他们却像消耗品一样,被无情地投入这座绞肉机里。 夏楚的呼吸有些沉重,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周勇的军队,就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虽然凶猛,但依旧保留着章法和阵型。他投入的兵力虽然多,但最后面的那一部分精锐,那支属于他自己的亲卫队,还按兵不动。 那才是这头野兽的心脏! 不把他的心脏也骗进来,就无法将他一击毙命! 夏楚要的,不是击溃,而是全歼! 他要用这一战,打出清凉县的威风,打得所有觊觎者胆寒! 所以,他只能等。 用自己兄弟的命,去等那个最好的时机。 …… 山坡下,周勇的脸色也同样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战况的胶着,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本以为,凭借三倍于敌的兵力,一个冲锋就能将这支小小的县兵碾成齑粉。 可没想到,鬼愁坡的地形,加上对方那诡异而精准的弩箭,让他最精锐的先锋部队在接触战之前就损失惨重。 第106章 这……怎么可能? 而现在,短兵相接,对方那看似单薄的盾阵,竟然如同一道铜墙铁壁,任由他麾下的士兵如何冲击,都巍然不动。 坡地上的尸体已经堆起了厚厚的一层,他甚至能看到自己的士兵,需要踩着同伴那还未冰冷的尸体,才能继续向上攀爬。 “将军!兄弟们伤亡太大了!夏楚那龟孙子就守着那个破坡,我们的人冲不上去啊!”一名副将浑身是血地跑回来,脸上满是焦急。 周勇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他看着坡顶上那道在风中飘扬的“夏”字大旗,旗帜下的那道身影,虽然隔着很远,却仿佛能感受到对方那冰冷而嘲弄的目光。 “伤亡大?”周勇的声音嘶哑,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那就用人命去填!老子就不信,他那几百号人是铁打的!”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一战,他堵上了自己的全部身家性命。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清涼县,等州府那边反应过来,他就是死路一条! “传我将令!”周勇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刀,刀尖直指山顶,“预备队全部压上去!我的亲卫营,从左翼包抄!告诉他们,今天日落之前,我要在清涼县的县衙里喝酒!” “将军,不可啊!亲卫营是我们的根本,万一……”副将大惊失色。 “没有万一!”周勇厉声打断了他,“夏楚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你看他的防线,已经开始动摇了!只要再加一把力,就能彻底压垮他们!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遵命!” 副将咬了咬牙,领命而去。 “咚!咚!咚咚咚!” 石门军的战鼓声,骤然变得急促而狂暴! 最后投入战场的预备队,如同开闸的洪水,怒吼着加入了冲击的洪流。 而一支人数不多,但装备明显精良一截,气势也更加凶悍的队伍,开始脱离主战场,沿着山坡的左侧,企图迂回包抄夏楚的侧翼。 那是周勇最后的底牌,他的亲卫营! “来了!” 高坡之上,夏楚的瞳孔猛然一缩!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当周勇将他所有的兵力,包括他的心脏——亲卫营,全部投入到这片狭小的战场时,他就等于将自己的所有筹码,都推上了赌桌! 而夏楚,也终于可以掀开自己的底牌了。 他的脸上,没有即将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肃杀。 夏楚抬起手。 他对着侧后方那个不起眼的山坳,拇指与中指轻轻一搓,再猛地一弹。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 山坳里,一名潜伏许久的老兵浑身一震,僵硬的身体瞬间活了过来。 他从怀中摸索出火石,磕出火星,凑到引线上。 火捻子“呲”地一声燃起,他毫不迟疑,将那跳动的火苗捅进了一堆干草垛里。 干草垛下,是一个被蒙住眼睛的庞然大物。 “哞——!”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撕裂了整个战场的喧嚣。 那声音里满是剧痛与惊恐,完全不似凡间牲畜所能发出。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 上百道同样凄惨的吼叫,从那个小小的山坳里爆发出来,汇成了一片死亡的噪音。 “什么鬼动静?” 一个正在挥刀猛砍的石门军什长动作一滞,茫然地朝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 不只是他,整个正在向上猛攻的军阵,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山坡下的周勇更是把眉毛拧成了一团,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 下一刻,所有人都看见了。 鬼愁坡的侧面,那条被密林遮掩的小道上,冲出了一团团跳动的火焰。 不对! 那不是火! 那是一头头眼睛血红,尾巴上拖着一道烈焰的疯牛! 上百头壮硕的黄牛,尾巴被点燃,剧痛让它们彻底疯狂,只知埋头向前狂奔。 它们的犄角上,绑着雪亮的尖刀,在火光下反射着瘆人的白光。 “火牛……是火牛阵!” 一名见识颇广的老兵嗓子都喊劈了,声音里满是破音的恐惧。 晚了。 由上百头疯兽组成的钢铁洪流,裹挟着烈焰与死亡,从高处俯冲而下。 它们的目标,并非夏楚正面那道坚固的盾墙。 而是石门军因全力猛攻,而变得松散脆弱的后队与中军! 后阵彻底炸了锅。 “快!快拦住!弓箭手!放箭!” “别他娘的往前挤了,快跑啊!” 负责指挥的军官声嘶力竭地嘶吼着,企图组织弓箭手进行拦截。 可是,面对这些皮糙肉厚,又处于癫狂状态的巨兽,零星的箭矢射在它们身上,除了让它们更加疯狂之外,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轰隆隆——” 火牛阵,就像一柄烧得通红的巨锤,狠狠地砸进了石门军的阵型之中! “啊——!” 一名士兵被疯牛直接撞飞,身体还在半空中,就被后面冲上来的另一头牛用绑着尖刀的牛角,活生生开膛破肚! 肠子内脏流了一地,场面血腥到了极点! 一名军官挥刀砍向一头疯牛的牛腿,可那疯牛只是嘶吼一声,巨大的牛头猛地一甩,直接将他顶飞出去十几米远,落地时已经成了一滩烂泥。 燃烧的牛尾,像一条条舞动的火鞭,将周围的一切都点燃。 士兵们的衣服,军帐,粮草…… 硫磺燃烧产生的刺鼻浓烟,混合着血腥味和皮肉烧焦的味道,形成了一股地狱般的气息。 整个石门军的后阵和中军,在火牛阵的冲击下,瞬间崩溃! 士兵们鬼哭狼嚎,扔掉了手中的武器,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他们不是在作战,而是在逃命! 阵型?指挥? 在绝对的恐惧面前,这些都成了笑话! 人挤着人,人踩着人,无数士兵不是死在火牛的冲撞之下,而是死在了自己人的践踏之中! 周勇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他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引以为傲的大军,他赖以生存的根基,就在他眼前,如同被洪水冲垮的沙堡,土崩瓦解!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惊骇。 第107章 胜了 周勇百思不得其解,夏楚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牛?他又是怎么做到,将这一切都隐藏得天衣无缝的? 然而,夏楚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 “全军出击!” 就在火牛阵将敌军搅得天翻地覆的瞬间,夏楚那冰冷而激昂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山顶! “杀——!” 一直被动挨打的清凉县士兵们,爆发出震天的怒吼! 马钢第一个扔掉了手中那面破烂不堪的盾牌,抄起一把大刀,如同猛虎下山一般,带着防线上的弟兄们,发起了绝地反击! 而夏楚,更是翻身上马,亲自率领着他雪藏已久的最后五十名骑兵,像一柄出鞘的利剑,从山顶直插而下!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敌军帅旗所在! 周勇! 乱了,彻底乱了。 石门军的士兵们,前有如狼似虎的清凉县步兵,后有如同地狱恶鬼的火牛阵,侧翼还有夏楚那神出鬼没的骑兵。 他们的士气,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所谓的军队,变成了一群抱头鼠窜的绵羊。 夏楚的骑兵队,在乱军之中,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像样的抵抗。他们就像一柄烧红的刀子,轻松地切开了牛油。 夏楚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死死地锁定了那个还在马上,被几个亲卫拼死护住的帅旗。 “周勇!纳命来!” 一声长啸,夏楚双腿一夹马腹,胯下战马如同一道黑色闪电,冲破了最后的阻碍。 周勇回过神来,看着策马杀到眼前的夏楚,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狠厉。 “夏楚小儿!我跟你拼了!” 他嘶吼着,举刀迎了上去。 然而,一个心神已乱,一个蓄势待发。 一个士气崩溃,一个锐气正盛。 胜负,在两人尚未交手的那一刻,其实便已分晓。 “夏楚小儿!纳命来!” 周勇将全身所有的力气都灌注在手中的战刀之上,劈向近在咫尺的夏楚! 夏楚平静地,举起了手中的刀。 “铛!!” 火星四溅。 周勇只觉得一股沉重的力道,从刀身疯狂涌入自己的手臂。 “咔嚓!” 他整条右臂的骨头,竟被这一击硬生生震得寸寸断裂! 手中的佩刀再也握不住,脱手飞了出去,在空中打了几个旋,斜斜地插在不远处的泥地里。 “呃……” 剧痛让周勇的面孔扭曲成一团,他骇然地看着夏楚,这个看上去比他小了近十岁的青年,怎么可能有如此恐怖的蛮力! 这根本不是人类该有的力量! 他想勒马后退,可剧痛与恐惧早已让他身体的反应变得迟钝。 而夏-楚,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甚至没有去看他那条废掉的手臂。 第二刀,来了。 没有第一刀的石破天惊,这一刀,快得像一道错觉。 一道寒光,自下而上,轻轻一撩。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轻微,却致命。 周勇所有的动作,都停在了那里。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一道细长的血线,从他的下颌一直延伸到眉心。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想说些什么,却只喷出了一股混着内脏碎块的血沫。 眼中的神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 他看到了自己崩溃的大军,看到了那些被烧成焦炭的火牛,看到了那面沾满血污的帅旗…… 最后,他看到了夏楚那张年轻而冷漠的脸。 原来,从一开始,我就输了。 “扑通。” 周勇的身体,直挺挺地从马背上摔了下去,激起一片尘土,再无声息。 夏楚看都没看他的尸体一眼,反手一把抓住那面即将倒下的石门军帅旗,手臂肌肉贲张,用尽全身力气,将其高高举起! 他的声音,如同九天落下的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周勇已死!降者不杀!”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哭喊与嘶吼。 山坡上,正在追亡逐北的清凉县士兵们闻声,齐齐停下脚步,转身望向山顶。 当他们看到那面属于敌军的帅旗,被自己的主公高举在手中时,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涌上心头! 马钢一刀劈翻了最后一个还敢抵抗的敌人,将带血的刀扛在肩上,扯着嗓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吼了出来:“周勇已死!降者不杀!” 山坡上,所有的清凉县士兵,都跟着嘶吼起来,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彻底击溃了石门军士兵最后的心理防线。 一个正在逃命的石门军什长,听到这山呼海啸般的吼声,脚下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他回头望去,只看到那面被高举的帅旗,在火光下是那么的刺眼。 大帅……死了? 那还打个屁啊! “当啷!” 他第一个扔掉了手中的武器,双手抱头,跪在了地上。 这个声音,仿佛一个信号。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当啷……哐当……” 兵器落地的声音不绝于耳,成片成片的士兵扔掉武器,跪了下来,放弃了抵抗。 更有甚者,一个机灵的士兵直接跪在地上,对着夏楚的方向砰砰磕头,嘴里还大喊着:“将军饶命!将军神威!我愿为将军牵马!” 旁边的同伴见状,有样学样,一时间,战场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磕头声和求饶声。 战斗,就以这样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结束了。 …… 夕阳的余晖,将整片鬼愁坡染上了一层凄美的血色。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硫磺的刺鼻味和皮肉烧焦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马钢大步流星地走到夏楚身边,看着满地的降兵,咧开大嘴,嘿嘿直笑:“主公,全解决了。” 他抽了抽鼻子,闻着空气中那股奇特的焦香味,砸吧砸吧嘴:“别说,这牛烤得还挺香,可惜了,都烤老了。” 夏楚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想吃自己去割一块,管饱。” 说完,他翻身下马,目光越过这片尸横遍野的修罗场,望向了石门县的方向。 鬼愁坡,只是开始。 他真正的敌人,还在那座坚城里,等着他。 第108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战争的喧嚣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伤兵们此起彼伏的呻吟和哀嚎。 清凉县的士兵们,正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打扫着战场,收拢俘虏,救治伤员。 每个人的脸上,都看不出胜利的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麻木和疲惫。 夏楚站在坡顶,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这一战,他赢了。 以不到千人的兵力,全歼了周勇的三千大军。 但清凉县付出的代价,也同样惨重。他带来的士兵,伤亡超过了三成。 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破碎的家庭。 “大人。”马钢走了过来,他的一条胳膊用布条吊着,脸上也多了一道狰狞的伤口,但他精神还好,“战场已经基本打扫完了,俘虏了一千三百多人,剩下的……都死了。” 夏楚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我们的伤亡呢?” “战死一百八十二人,重伤九十三人。”马钢的声音低沉了下去。 夏楚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闷得喘不过气来。 “将牺牲的兄弟们,好生收殓。告诉活着的弟兄们,等回到县城,我夏楚,请他们喝最好的酒,给他们发最厚的赏钱!阵亡的兄弟,抚恤加三倍!” “是!”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警戒的斥候,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 “报——!大人,西边地平线上,发现大股烟尘,正向我们这边快速靠近!看旗号,好像……好像是州府的兵马!” “什么?”夏楚和马钢同时一惊。 州府的兵马? 他们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是援军吗? 可……自己并没有向州府求援啊! 夏楚心中那股强烈的不安,再次涌了上来。 他快步走到山坡的另一侧,向西边望去。 只见远方的地平线上,烟尘滚滚,一支军容整肃,装备精良的军队,正踏着整齐的步伐,缓缓开来。 阳光下,那明晃晃的甲胄,那寒光闪闪的兵器,还有那迎风招展的“宋”字大旗,都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这支军队,和周勇那样的乌合之众,完全是两个概念。 这是真正的精锐之师! 大军在距离鬼愁坡一里外停下,阵型散开,隐隐形成了一个包围之势。 随后,两骑快马从军阵中奔出,直奔山坡而来。 夏楚认得那个文官。 正是当初在州府,处处与他作对的宋推官! 而那个武将,他虽然不认识,但看他腰间的令牌和与宋推官并驾齐驱的姿态,地位显然不低。 宋推官勒住马缰,目光先是嫌恶地扫了一眼这片如同修罗场般的战场,最后,落在了夏楚的身上。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赞许,反而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清凉县县令,夏楚。” 宋推官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你可知罪?” 一句话,让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还未来得及喘息的清凉县士兵们,全都愣住了。 知罪? 知什么罪? 夏楚的眼睛眯了起来,他静静地看着宋推官,没有说话。 宋推官似乎很满意夏楚的反应,他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朗声念道:“奉州府之命,石门县令周勇,率军前来清凉县,协助剿匪!而你夏楚,不仅抗命不遵,还设下埋伏,残杀友军,谋害朝廷命官!此乃谋逆大罪!”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利剑一般刺向夏楚。 “夏楚!你还有何话可说!还不速速束手就擒,跟本官回州府大牢领罪!” “谋逆大罪”四个字,如同四柄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地扎进了在场每一个清凉县士兵的心里。 他们刚刚为了保卫家园,流尽了血,豁出了命,身上还带着温热的伤口,脚下还踩着袍泽冰冷的尸骨。 胜利的喜悦还没来得及品尝,一口喘息的热气还没吐完,就被当头扣上了一顶足以诛灭九族的弥天大罪! 凭什么? 一股混杂着悲愤、屈辱和暴戾的情绪,在残存的清凉县士兵心中疯狂滋生。他们握紧了手中的兵器,一道道赤红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山坡上那个高高在上的宋推官,仿佛一群被逼到绝境的野狼。 马钢更是气得浑身发抖,那道狰狞的伤口都仿佛要再次裂开,他猛地踏前一步,嘶吼道:“你放屁!明明是周勇那狗贼,打着剿匪的幌子来攻打我们清凉县!我们是自卫反击!大人何罪之有!” “放肆!”宋推官身边的武将厉声喝道,腰间的刀柄“呛啷”一声出鞘半寸,“区区一个队率,也敢在朝廷命官面前咆哮!” 一股肃杀之气,瞬间笼罩了整个山坡。 州府军的士兵们,在将官的号令下,齐刷刷地向前踏出一步,手中长枪的枪尖,在夕阳下反射出森然的寒芒,直指山坡上的夏楚众人。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关头,一个突兀的笑声,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 “呵呵……” 夏楚笑了。 他的笑声不大,甚至还带着一丝战后的沙哑和疲惫,但在这片修罗场上,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他慢慢地抬起眼,那双深邃的眸子,平静得像一潭古井,没有愤怒,没有惊慌,只有一丝淡淡的,仿佛看穿了一切的讥诮。 “宋大人。”夏楚的声音不疾不徐,“你说我夏楚,设伏残杀友军,谋害朝廷命官。好大一顶帽子。”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身后那些疲惫不堪、浑身浴血的士兵。 “你看看我的兵,再看看这片战场。我以不足千人的疲兵,在这鬼愁坡,我清凉县的地盘上,埋伏周勇那三千装备精良的‘友军’?” 夏-楚的语调陡然拔高,带着一股直击人心的力量。 “宋大人,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你告诉我,这天底下,有这么蠢的谋逆之人吗?有这么干的自杀之举吗?” “我夏楚是疯了,还是傻了?” 第109章 跟他们拼了! “要用自己兄弟们的命,去啃一块自己根本啃不动的硬骨头?就为了给你宋大人送上这么一份谋逆大罪的功劳?” 一番话,掷地有声! 宋推官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他没想到,夏楚在如此绝境之下,非但没有半分恐惧,反而逻辑清晰,言辞犀利,三言两语就点出了他指控中最致命的漏洞。 是啊,这不合常理! 任谁来看,这都是一场以弱胜强的惨烈守卫战,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场处心积虑的埋伏谋杀。 周围那些州府军的士兵们,原本冰冷的眼神中,也开始出现了一丝动摇。他们是精锐,是职业军人,他们看得懂战场。眼前这片尸山血海,清凉县士兵身上的伤痕,都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战斗的惨烈,这绝不是一场轻松的伏击能造成的。 宋推官心中一慌,强自镇定道:“巧言令色!周勇大人奉命协助你剿匪,你却抗命不遵,这便是事实!如今周大人和他麾下三千将士命丧于此,你如何狡辩!” “狡辩?”夏楚脸上的讥诮更浓了,“我不需要狡辩!因为,人证就在这里。” 说着,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向那些被圈禁在一起,瑟瑟发抖的俘虏。 “你们!”夏楚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都给我抬起头来!” 俘虏们被这声爆喝吓得一个哆嗦,上千人下意识地抬起了头,畏惧地看着夏楚。 夏楚的目光从他们一张张或惊恐,或麻木的脸上扫过,缓缓开口道:“你们的命,是我夏楚留下的。我没有像周勇屠杀我清凉县百姓一样,下令将你们全部坑杀,因为在我眼里,你们脱下这身军装,也都是有家有室的普通人,是被周勇裹挟来的。” “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机会。” 夏楚的声音放缓,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位州府来的宋大人,说我是谋逆。那么,你们就当着他的面,当着这数千州府大军的面,大声地告诉他们!” “周勇,带你们来清凉县,究竟是来‘协助剿匪’的,还是来攻城掠地,抢钱抢粮抢女人的!” “说出真相,你们就可以作为被周勇胁迫的百姓,由州府接收,安然回家!若有半句假话,或是敢于隐瞒……”夏楚的眼神陡然变得冰冷,“那你们就是周勇的同党,乱兵贼子,下场,就和地上这些尸体一样!” 恩威并施! 一边是活下去,平安回家的希望;另一边,是立刻被当做乱党处死的威胁。 俘虏群中一阵骚动,他们面面相觑,眼中的恐惧渐渐被求生的欲望所取代。 沉默了片刻后,一个胆子稍大的中年俘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带着哭腔喊道:“大人!各位军爷!我们冤枉啊!” “周……周县令跟我们说,清凉县富得流油,只要打下来,城里的钱粮、女人,都任我们抢!他还说,清凉县的县令不识抬举,占着金山银山,这次就是来给他个教训,把清凉县给吞并了的!” “是啊!我们根本不是来剿匪的!”另一个俘虏也跟着跪下,涕泪横流,“周勇说,拿下清凉县,给我们每人发十两银子的赏钱!我们……我们都是被猪油蒙了心啊!” “他还说,州府里有大人物撑腰,让我们放手去干,出了事也有人担着……” “求大人饶命!求军爷饶命啊!” 一时间,上千名俘虏如同推倒了多米诺骨牌,纷纷跪倒在地,哭喊着,哀求着,将周勇的阴谋和许诺,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说了出来。 真相,就这么赤裸裸地,以一种最直接,最震撼的方式,被揭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你……你们!你们这群乱兵,血口喷人!”宋推官的脸,瞬间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指着那些俘虏,气得浑身发抖。 他怎么也没想到,夏楚竟然会来这么一手! 他更没想到,周勇那个蠢货,竟然把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跟下面这些大头兵说得这么明白! 这一下,他所有的指控,都成了一个笑话。 周围的州府军士兵们,看向宋推官的眼神,已经从刚才的动摇,变成了鄙夷和怀疑。 他们是精锐,有自己的骄傲。他们可以为国征战,马革裹尸,但绝不愿意被人当枪使,去给这种肮脏的私欲当打手,更不愿意为了这种人,去屠戮另一群保家卫国的同袍。 “听到了吗?宋大人?”夏楚冷冷地看着他,“这就是你的‘友军’,这就是你口中的‘协助剿匪’!” “你……你……”宋推官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眼中的理智被恼羞成怒的火焰彻底吞噬。 他猛地一挥手,声嘶力竭地尖叫道:“够了!一群乱兵的疯言疯语,岂能当真!夏楚谋害朝廷命官,罪证确凿!来人!给我拿下!但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他这是要撕破脸皮,以势压人了! “我看谁敢!”马钢怒吼一声,拖着伤臂,将腰刀横在胸前,死死地护在了夏楚身前。 “誓死保卫大人!” “跟他们拼了!” 幸存的几百名清凉县士兵,没有丝毫犹豫,瞬间收拢阵型,将夏楚围在了最中间。他们拖着疲惫的伤体,用身体筑起了一道人墙。他们的兵器残破,甲胄染血,人数更是少得可怜,但在那数千精锐大军面前,却没有一个人后退半步! 那一道道决绝的目光,那一张张宁死不屈的脸,汇聚成了一股令人心悸的悲壮气势! 大战,一触即发! 然而,夏楚却缓缓地抬起了手,制止了自己手下的冲动。 他知道,硬拼,就是以卵击石,是拿自己这些幸存兄弟的命,去做无谓的牺牲。 他平静地看着气急败坏的宋推官,忽然开口说道:“好,我跟你回州府。”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马钢急了:“大人!不可!” “大人!我们跟他们拼了,死也不受这冤屈!” 第110章 同意 夏楚没有理会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宋推官,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可以束手就擒,跟你回州府‘领罪’。但是,我有两个条件。” 宋推官一愣,随即冷笑道:“阶下之囚,还敢讲条件?” “第一。”夏楚仿佛没听到他的嘲讽,自顾自地说道,“你带来的州府军中,必有军医和药材。我要你立刻救治战场上所有的伤员,包括我的兵,也包括那些俘虏。他们,都是大宋的子民。” “第二。”夏-楚的目光扫过那些散落在战场上的,自己袍泽的尸体,声音低沉了下来,“我要我的弟兄们,带着所有阵亡兄弟的骨灰,返回清凉县。他们是英雄,要魂归故里。”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山坡。 那些原本剑拔弩张的州府军士兵们,握着兵器的手,不自觉地松了松。 他们看着夏楚,眼神变了。 在这个时候,不为自己求情,不为自己辩解,首先想到的,竟然是救治所有伤员,甚至是敌人的伤员,是让牺牲的袍泽魂归故里。 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仁义! 身为军人,他们最能理解这份袍泽之情,最能体会这份对生命的尊重。 一时间,许多州府军士兵的眼中,流露出了由衷的敬意。再看向宋推官时,眼神中的鄙夷就更重了。 宋推官也感受到了周围气氛的变化,他心中暗骂一声,却也不敢在这种时候犯了众怒。救治伤员,收殓尸骨,本就是题中应有之义,他若反对,立刻就会失了军心。 “好!本官答应你!”宋推官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在他看来,只要把夏楚这个主心骨带走,剩下的都无所谓了。到了州府大牢,是圆是扁,还不是任由自己拿捏? “大人!”马钢双目赤红,还想再劝。 夏楚转过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附耳过来。 在士兵们搬运尸体,军医开始救治伤员的嘈杂声中,夏楚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在马钢耳边飞快地说道:“马钢,听着。我走之后,清凉县,就交给你了。稳住所有弟兄,安抚好百姓。” 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将一个用油纸包好的,小而硬的包裹,塞进了马钢的手心。 “这是我早就准备好的东西,里面是周勇和州府里某些人勾结的证据,比那些俘虏的证词,要有用一百倍。” 马钢心中一震,死死地攥住了那个包裹。 “你即刻派最信得过的人,将此物的副本,送往京城,交给御史台的王柬之王大人,他是我父亲的门生,信得过。记住,是副本,原件你贴身收好!” “另外,如果十天之内,我没有从州府回来,或者传来了我的死讯,你就把原件,交给一个人……”夏-楚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莲花夫人。” “什么?交给夫人?”马钢一愣。 “不要问为什么,照做就行!记住,稳住清凉县,等我回来!”夏楚的语气不容置疑。 “是!”马钢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虽有万般不舍和担忧,但更多的是一份沉甸甸的决然。 交代完这一切,夏楚直起身,坦然地走向宋推官。 “走吧,宋大人!我倒要看看,这州府的大牢,究竟是何等的龙潭虎穴。” 他神色平静,步履稳健,仿佛不是去阶下囚,而是去赴一场宴席。 在所有士兵,无论是清凉县还是州府军,那复杂而敬佩的目光注视下,夏楚被两名甲士“护送”着,向州府大军的阵中走去。 …… 夕阳的余晖,将清凉县的城头,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两道绝美的身影,并肩站在城楼之上,遥望着鬼愁坡的方向,久久不语。 正是夏楚的两位夫人,荷花与莲花。 一骑快马从远处疾驰而来,信使翻身下马,将一封盖着夏楚私印的密信,呈到了两人面前。 莲花拆开信,飞快地扫了一眼,那张清冷如月的俏脸上,瞬间寒霜密布,握着剑柄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姐姐,夫君他……他被州府的人带走了!” 荷花接过信,仔細看了一遍,她那双妩媚动人的桃花眼中,没有惊慌,反而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锐利和冰冷。 “带走?哼,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荷花将信纸缓缓捏紧,轻声说道:“莲花,信上夫君的交代,你都看清楚了。” 莲花重重地点头,眼中杀气一闪而过:“姐姐放心,从今天起,我亲自督练兵马,清凉县的兵,只会越练越精!谁敢再来放肆,先问过我手里的剑!” 荷花微微颔首,目光投向了遥远的州府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武的一手,就交给你了。至于文的一手……他们不是要跟夫君讲‘罪’吗?那我就让他们看看,断了我们清凉县的商路,让他们州府的米价、盐价、布价,都翻上几番,又是个什么‘罪’!” 姐妹二人,一人掌兵,一人掌财。 一个如出鞘利剑,锋芒毕露;一个如暗夜流水,无孔不入。 夏楚虽然身陷囹圄,但他留在清凉县的后手,已经悄然启动。 沉重的铁镣,在脚踝处磨得生疼。 夏楚走在队伍的中央,身前身后都是州府的甲士,他们手按刀柄,眼神警惕,仿佛押送的不是一个文官,而是一头随时会噬人的猛虎。 宋推官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瞥了夏楚一眼,嘴角挂着一丝报复性的快意。 他故意不给夏楚安排囚车,甚至连一匹劣马都没有。从清凉县到州府,足有两百里山路,他就是要让这位清凉县百姓心中的“青天大老爷”,尝尝阶下囚的滋味。 “走快点!磨磨蹭蹭的,耽误了本官的行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一名甲士得了宋推官的眼色,粗暴地推了夏楚一把。 夏楚一个踉跄,脚下的铁链发出哗啦的声响,但他很快就站稳了,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只是平静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那名甲士。 第111章 刺客来袭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甲士被他看得心里一突,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不敢再与他对视。 周围的州府军士兵们,不少人都亲眼目睹了鬼愁坡的那一幕。他们看到过夏楚是如何为了手下的士兵,与宋推官据理力争;也看到过他是如何为了让死者安息,甘愿束手就擒。 此刻再看到他被如此折辱,许多人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宋推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愈发不爽。 一个将死之人,凭什么还能收买人心? 他冷哼一声,催动马匹,来到夏楚身边,用马鞭指着他,声音里满是嘲弄:“夏大人,这滋味如何?你不是爱兵如子吗?现在你的兵,可都在清凉县里享福呢,只有你一个人,要到州府大牢里去‘做客’了。” 夏楚没有理他,目光依旧平视着前方崎岖的山路。 这种无视,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宋推官感到愤怒。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得意和炫耀,都变得滑稽可笑。 “哼,嘴硬!”宋推官脸上挂不住,恨恨地骂了一句,“本官有的是时间和手段,让你开口说话!” 他打了个手势,队伍故意放慢了速度,并且专挑那些难走的泥泞小路。 午时,烈日当空。 队伍停下休息,士兵们都有干粮和水囊,唯独夏楚被晾在一边,无人理睬。 一个时辰后,队伍再次启程。 宋推官吃饱喝足,看着嘴唇干裂、步履沉重的夏楚,心中的快意又回来了几分。 他就是要这样一点点地磨掉夏楚的锐气和尊严,让他像条狗一样,狼狈不堪地被拖进州府大牢。 然而,夏楚的身体虽然疲惫,但他的精神却始终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马钢应该已经派人出发送信了,京城那边,王柬之大人收到信,必然会有所动作。 莲花和荷花也收到了自己的安排,清凉县的军政和经济,短期内不会出问题。 现在,自己唯一的破局点,就在这趟去州府的路上了。 宋推官背后的人,既然能下这么大的本钱来构陷自己,就绝不会让自己安安稳稳地走进州府大牢接受审讯。 这条路上,一定还有后手。 他们会用什么方法呢?伪装成山匪劫囚,然后“失手”杀了自己?这是最有可能的。 夏楚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周围的地形。 队伍正缓缓驶入一片狭长的山谷,两侧是陡峭的石壁,林木茂密,是绝佳的伏击地点。 除了押送他的囚队,队伍中还有一辆看起来颇为华贵的马车,被十几个精锐护卫围在中央,似乎是什么重要人物。 宋推官对那辆马车也颇为客气,时不时会过去隔着车帘说上几句话,态度恭敬。 夏楚心中微微一动,将这辆马车记在了心里。 就在队伍行至山谷最深处时,异变突生! “咻!咻!咻!” 数十支淬着寒光的利箭,如同暴雨一般,从两侧的山林中猛然射出! “有埋伏!” 队伍中顿时大乱,州府军的士兵们虽然也算训练有素,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还是让他们阵脚一乱。 惨叫声戛然而止。 一支箭矢钉在夏楚脚边不远处的泥地里,箭羽兀自颤动。 接二连三的破空声,却不是冲着他来的。 那些箭,像是长了眼睛,越过惊慌失措的州府军,死死地钉向那辆华贵的马车。 密集的闷响,像是冰雹砸在木板上。 宋推官发出一声不像人腔的尖叫,手脚并用地滚爬到一块大石后,只敢探出半个脑袋,裤裆处迅速洇湿了一片。 马车的车壁很快被扎成了个刺猬,拉车的骏马悲鸣着倒下,沉重的车厢轰然侧翻在地。 林子里,近百道黑影涌出,他们沉默地,动作统一地,直扑那辆动弹不得的马车。 他们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囚犯,也不是这群废物兵卒。 这是一场灭口。 混乱中,看押夏楚的一名甲士刚想转身逃命,后心便中了一箭,闷哼一声栽倒在地。 另一名甲士被一个路过的黑衣人随手抹了脖子,血溅了夏楚一身。 脚下的锁链,随着两个人的倒下,松了。 夏楚没有半分犹豫,他猛地向下一沉,身体蜷缩,用尽全身力气,将脚上沉重的铁镣狠狠砸向旁边一块凸起的尖石! “铛!” 一声刺耳的脆响。 锁芯应声断裂。 他一个翻滚,手已经握住了那名甲士掉落的长刀。 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刀柄,严丝合缝地贴紧了他的掌心。 他缓缓站起,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那不再是一个戴着镣铐的文官,而是一头挣脱了牢笼的困兽。 几个黑衣人已经踹开了破损的车门,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钢刀。 “救命——!” 车厢里传出一声尖利的女声。 刀锋落下的前一刻,一道人影横插进来。 夏楚手腕翻转,长刀带起一道寒芒,精准地架住了两柄同时劈落的钢刀。 “铛!!” 巨大的力道顺着刀身传来,两名黑衣人虎口剧震,几乎握不住刀,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夏-楚踏步跟进,欺入两人中间,刀光一闪而逝。 其中一名黑衣人捂着自己的脖子,那里多了一道细细的血线,他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另一人肝胆俱裂,转身就跑。 夏楚一脚踹在他的膝弯,那人惨叫着跪倒,被反手一刀贯穿了后心。 兔起鹘落,不过一两个呼吸的功夫。 剩下的黑衣人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嘶吼着一拥而上。 夏楚不退反进,长刀大开大合,每一次格挡都恰到好处地将一人的力道卸到另一人身上,每一次劈砍都直指对方最难防守的空当。 刀光、血光、惨叫声交织在一起。 他又解决掉一个冲得最前的刺客,长刀拄地,血珠顺着刀尖滴落。 一名黑衣刺客看着这个囚犯,声音都变了调。 “你他妈到底是谁?” 第112章 她的声音真柔 宋推官瘫软在大石之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 他死死盯着那个囚犯,那个他一路折辱、视作蝼蚁的文官。 现在,那蝼蚁正站在尸体堆里,刀尖淌下的血,在泥地里晕开一小团暗红。 宋推官浑身抖得像筛糠,裤裆里的骚臭味愈发浓重。 他想喊,想求饶,可一张嘴,只有牙齿在打颤。 尖锐的哨声划破山谷。 剩下的黑衣人动作一顿,毫不犹豫地转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林木深处,退得比来时更快,更无声息。 山谷重归死寂,只剩下伤者的呻吟和风吹过林叶的沙沙声。 夏楚拄着刀,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才将那股翻腾的杀气压了下去。 他转身,那辆被射成刺猬的华贵马车已经彻底散了架。 一只手,从破碎的车厢里伸了出来,上面沾着血污和泥土。 紧接着,一个身影狼狈地从里面滚爬出来,发髻散乱,华贵的衣衫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脸上又是泪又是灰。 是个很年轻的姑娘。 她怀里死死抱着一个油布包裹,像是抱着自己全部的性命。 姑娘踉跄站起,一低头便看见了脚边刺客圆睁的双眼,她吓得往后一跳,随即又看到了持刀而立的夏楚。 她愣住了。 然后,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噗通一声,直挺挺地朝着夏楚跪了下去,额头一下下地磕在混着血水的泥地里。 “恩公……救命之恩……” 女子的声音破碎,不成调子。 “起来。” 夏楚把刀往地上一插,单手将她拎了起来。 小姑娘轻得像没重量。 “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杀你?” 他的声音很冷,不带半点安抚的意味。 姑娘被他吓得一哆嗦,泪眼婆娑地抬头看他,颤抖着回答:“我……我叫曼娘,我爹是扬州的盐商……追杀我的人……是州府里派来的!他们要抢……抢我爹用命换来的东西!” 她把怀里的油布包又抱紧了几分,仿佛那东西烫手,却又不敢松开。 扬州盐商。 州府。 夏楚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构陷自己的宋推官是州府的人,半路截杀的刺客目标也是州府。 原来如此。 他看着眼前这个哭得快要断气的姑娘,还有她怀里那个沉甸甸的包裹。 这趟浑水,比他想的还要深,还要有趣。 夏楚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 “州府的人,要抢你爹用命换来的东西?” 他伸出还沾着血的手,点了点那个油布包。 “一本账本?” “你拿着这东西,要去哪里?”夏楚压低声音,飞快地问道。 曼娘抽泣着回答:“我爹让我去京城,告御状……可是我刚到州府地界,就被人盯上了……恩公,他们不会放过我的,我该怎么办……” 她说着,脸上又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夏楚看着她,眼神锐利而坚定,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想活命,想为你爹报仇吗?” 曼娘一愣,随即用力地点头:“想!做梦都想!” “好。”夏楚当机立断,“那就听我的。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就装作被吓坏了的样子,一问三不知。记住,你是这起刺杀案的重要人证,我是救了你的囚犯。” 曼娘虽然不明白夏楚的意思,但她看着夏楚那让人信服的眼神,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交代完这一切,夏楚直起身,目光投向了正从石头后面颤巍巍走出来的宋推官。 宋推官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既惊恐于夏楚的身手,又恼怒于计划之外的变故。 他刚想开口呵斥夏楚为何挣脱了枷锁,夏楚却先一步开口了。 “宋大人。” 夏楚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你奉命押送本官,却在你的管辖路段,发生了如此恶劣的刺客袭杀事件。这位曼娘姑娘,是朝廷册封的官商之女,如今险些丧命,你,难辞其咎吧?” 宋推官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他当然知道这事的严重性。刺杀官商之女,这事要是捅出去,他这个负责押送的推官,绝对要吃不了兜着走。 “这……这是山匪所为!与本官何干!”宋推官色厉内荏地狡辩道。 “山匪?”夏楚冷笑一声,用刀尖挑起一个死去刺客脸上的黑布,“宋大人请看,这些人的兵器制式统一,行动训练有素,而且目标明确,只杀马车里的人。你告诉我,哪路山匪有这等能耐和规矩?” 周围的州府军士兵们也都不是傻子,看着那些刺客的尸体,再联想刚才的情景,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宋推官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夏楚向前一步,气势逼人:“如今,这位曼娘姑娘是本案唯一的人证,也是受害者。为了她的安全,也为了查清此案,给朝廷一个交代,必须将她带回州府,严加保护起来,进行审问。宋大人,你觉得呢?” 带回州府? 这四个字砸在宋推官的耳朵里,让他浑身一僵。 让他把这个曼娘带回去?一个活生生的麻烦?一个烫手的山芋? 他手下那些兵卒的视线,像一根根针,从四面八方扎过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夏楚救了人,又把大道理讲得明明白白。 他但凡敢说一个“不”字,或是对那姑娘动一点歪心思,“勾结刺客、杀人灭口”这顶天大的帽子,下一秒就得扣死在他脑袋上。 到那时,他可就真成了孤家寡人,死路一条。 宋推官死死攥着拳,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混着沙子的棉花,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就按你说的办。” 他猛地拔高音量,对着周围的兵卒嘶吼,像是要用声音压过自己的心虚。 “把人证带上!我们即刻回州府!” 夏楚对他的色厉内荏毫无反应。 他随手将那把还在滴血的长刀扔还给一个呆若木鸡的甲士,刀柄撞在甲胄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 然后,他坦然地伸出双手,腕骨突出,伸到了宋推官面前。 “宋大人,为了避嫌,还是请你,再给本官戴上枷锁吧。” 第113章 死牢 宋推官又一次掀开车帘,往后头那辆囚车瞥去。 车里那人戴着沉重的枷锁,却倚着囚车,阖着眼,任凭车身颠簸。 州府的城门已经能看见轮廓了。 宋推官放下帘子,车厢里光线一暗,只听见车轮滚滚。 另一辆马车里,曼娘蜷缩在角落,死死抱着那个油布包,指节都发了白。 车轮下的石板路变得平整,城里的喧嚣灌了进来。 队伍在街口一分为二。 曼娘被几个兵卒架着,往驿馆的方向去了。 夏楚则被押着,一路走向更深、更暗的地方。 死牢。 铁门在身后合拢。 狱卒手里的火把噗地一声灭了,周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铁锈和血的腥气,混着烂泥的潮味,直往鼻子里钻。 镣铐在湿滑的石板上拖行,哗啦作响。 他被绑上刑架,手脚腕子都被冰冷的铁环锁死。 不知过了多久,几盏灯笼挂了起来,昏黄的光晕开。 脚步声近了。 宋推官换了身干净的官服,袍角崭新,不见半点尘土。 身后跟着两个壮汉,一身的横肉。 “夏楚。” 宋推官的声音在空荡的牢房里打了几个转。 “本官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画押认罪,本官赏你个痛快死法。” 夏楚活动了一下被锁住的脖颈,铁链应声而响。 “宋大人,这谋逆的罪,是您给定的,还是大理寺给审的?” 宋推官喉头动了动,吐不出一个字。 他猛地一甩袖。 “用刑!让他开口!” 一个壮汉上前,手里那根皮鞭在灯下泛着油腻腻的光,上面还挂着盐粒子。 啪! 鞭子抽在胸口,皮肉瞬间裂开。 夏楚的后背猛地撞在刑架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死死咬着牙,没吭声,只有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 宋推官凑上前,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 “滋味如何?” 这疼痛,像是有一把烧红的刀子在身上来回切割,直钻骨髓。 宋推官死死盯着夏楚的脸,想从上面看到求饶,看到恐惧,看到崩溃。 但他失望了。 夏楚只是咬着牙,眼神却依旧清亮,甚至比之前更加锐利。 “就这点力气?” 夏楚的声音有些嘶哑,却充满了挑衅。 “宋大人,你手下的人没吃饭吗?” “你找死!” 宋推官被彻底激怒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在夏楚面前,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给我打!狠狠地打!打到他承认为止!” 鞭子带着风声,一下又一下地落在夏楚的身上。 很快,他身上的囚衣就变得破破烂爛,被鲜血浸透,一道道纵横交错的鞭痕触目惊心。 夏楚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剧痛如同潮水,一波接着一波地冲击着他的神经。 但他死死地咬着牙关,将所有的呻吟都吞回了肚子里。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倒下。 绝对不能在这里倒下。 他越是强硬,宋推官就越是心虚,越是会自乱阵脚。 “宋大人……” 夏楚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开口。 “你……你这么着急让我认罪……是怕什么?” “你怕……那个曼娘,在州府里……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宋推官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 夏楚扯出一个沾着血的笑容,看起来格外狰狞。 “那些刺客……是冲着账本来的吧?你和那位兵马司的周勇……到底在里面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周勇是谁?本官不认识!” 宋推官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八度,显得色厉内荏。 “你以为……你把曼娘带回州府,她就能帮你?” 夏楚的呼吸越来越重,但他还是坚持把话说完。 “我不需要她帮我……我只是……给了她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也给了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可惜……你选了最蠢的一条路。” “堵住他的嘴!” 宋推官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叫起来。 另一个行刑手立刻拿起一块烙铁,在火盆里烧得通红,滋滋作响地朝着夏楚走了过来。 “我看你的骨头有多硬!” …… 州府驿馆。 曼娘被安排在一个独立的院子里,门外有两个士兵看守。 名义上是保护,实际上是软禁。 她坐在房间里,双手死死地抱着那个油布包,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白天发生的一切,像一场噩梦,在她的脑海里反复上演。 父亲的死,刺客的追杀,还有夏楚那浑身是血却异常镇定的样子。 “装作被吓坏了的样子,一问三不知。” “你是这起刺杀案的重要人证。” 夏楚的话,一遍遍地在耳边回响。 她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想起了父亲临死前的话,想起了夏楚在路上低声对她交代的那些细节。 盐商旧部。 人脉。 州府里,有一个姓李的通判,和宋推官向来是死对头。 曼娘走到桌边,借着昏暗的烛光,从油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了一页纸。 这不是真正的账本,而是她按照父亲的指点,誊抄下来的一小部分,上面记载的,是一批军械的去向和交易记录。 数额不大,但足以牵扯出兵马司,也足以让任何一个想扳倒宋推官的人,如获至宝。 她将纸折好,又从首饰盒里,拿出了一支成色极好的金钗。 “咚咚咚。” 她走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军爷,我……我害怕……能不能……能不能给我送一壶热水来?”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听起来就是一个受惊过度的小姑娘。 门外的守卫对视一眼,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去叫了一个驿馆的丫鬟过来。 丫鬟端着热水进来的时候,曼娘飞快地将金钗和那张纸条塞进了她的手里。 “姐姐,求求你……帮我把这个东西,送到李通判的府上……就说……就说是一个故人所托。这支金钗,就是你的了。” 丫鬟掂了掂手里金钗的分量,眼睛一亮,又看了看这个梨花带雨的姑娘,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将东西藏进了袖子里,快步离去。 …… 清凉县。 县衙后院的那棵大槐树下,荷花正对着一群孩子,绘声绘色地讲着故事。 第114章 荷花莲花齐心协力 “你们猜怎么着?咱们的县太爷夏大人,那可是文曲星下凡!” 清凉县,县衙后院的大槐树下,荷花一拍大腿,说得唾沫横飞。 她面前围着一圈半大不小的孩子,还有不少闻声凑过来的街坊四邻。 “前几天,州府那帮黑心烂肝的来抓人,半道上,好家伙,黑压压冲出来几百个山匪!一个个凶得跟活阎王似的,提着刀就要砍人!” “就在那时候,咱们夏大人,哗啦一下,就把那铁链子给挣开了!他一个人,一把刀,杀得那几百个山匪屁滚尿流!” 故事被她讲得活灵活现,周围的百姓越聚越多,一个个听得是又惊又怒。 “夏大人是好官!这是哪个天杀的在背后捅刀子!” “就是!咱们不能干看着啊!得去州府给他伸冤!” 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顿时一呼百应,群情激奋。 而在县城外,一处地图上都找不到的隐秘山谷里。 莲花一身利落的黑衣,正在用一块鹿皮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里的短刃。 在她面前,是一支近百人的队伍。 他们或蹲或站,人人一身夜行装束,人人手里都有一把出鞘的兵器,整个山谷里,只有磨刀石和风声,再无其他。 这是夏楚用剿匪的缴获和自己的积蓄,在暗中拉起来的一支队伍。 没有番号,不入兵册,只听他一人的号令。 莲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将短刃归鞘。 她站起身,抬手,然后猛地向下一劈。 “唰——” 近百把钢刀同时举起,又同时劈下,动作整齐划一,带起的风声在山谷里激起一阵回音。 杀气,已经蓄满了。 州府大堂。 “威——武——” 知州猛地一拍惊堂木,堂上堂下瞬间安静下来。 “堂下罪官夏楚,你可知罪?” 夏楚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知州。 “不知。” “放肆!” 宋推官立刻跳了出来,指着夏楚的鼻子厉声喝。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知州大人,此獠勾结山匪,意图谋反,证据确凿,罪不容诛!” 他转身从师爷手里接过一沓卷宗,高高举起。 “大人请看!这是从山匪窝里搜出来的,夏楚与匪首的来往书信!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他如何与山匪里应外合,劫掠官盐,意图搅乱我州府安宁!” 说着,他呈上几封信件。 知州接过来看了几眼,然后将信件传给堂上其他官员。 李通判接过信,只看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字迹模仿得虽然像,但行文用笔的力道和神韵,与他所见过的夏楚的公文,相去甚远。 这分明是伪造的! 宋推官没有理会旁人,继续他的表演。 “不仅如此,我们还抓到了几个匪首的亲信,他们都已经画押招供,指证夏楚就是他们的幕后主使!” “带人证!” 随着宋推官一声令下,两个被打得鼻青脸肿,走路都摇摇晃晃的“山匪”被带了上来。 他们一看到宋推官那杀人般的眼神,顿时吓得一哆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小的……小的全都招!就是……就是这个姓夏的狗官,是他……是他让我们去劫道杀人的!他说事成之后,就……就分我们一半的官盐!” “没错!就是他!他还说,等他掌控了州府的兵马,就……就封我们做将军!” 两人说得颠三倒倒,漏洞百出,但那副惊恐的样子,却让不知情的百姓们信了几分。 外面的议论声顿时大了起来。 “天呐!这夏大人看着人模狗样的,没想到是这种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勾结山匪,这可是要杀头的死罪!” 听着外面的风向转变,宋推官脸上的笑容越发得意。他看向夏楚,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夏楚,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知州也配合着,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 “夏楚啊夏楚,本官本以为你是个青年才俊,没想到你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来人……”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杀机,正准备宣布判决。 “大人且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夏楚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虚弱,但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堂,让所有人的动作都为之一滞。 知州和宋推官都是一愣。 夏楚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宋推官那张错愕的脸,最终落在知州身上。 “大人,既然宋推官说人证物证俱在,那此案的另一位关键人证,为何却不在堂上?” 宋推官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什么关键人证?一派胡言!” 夏楚根本不理他,只是盯着知州,一字一句地说道。 “学生说的,是与此案有莫大干系的,盐商王富贵的独女,曼娘。” “她是刺杀案唯一的幸存者,也是目击者。审理如此大案,为何不传召她上堂对质?” 此言一出,宋推官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那个小丫头片子?她不是被吓傻了吗?这几天一直被关在驿馆里,难道还能翻出什么风浪不成? 知州也有些犹豫,按理说,传召人证是合情合理的。可他看了一眼宋推官难看的脸色,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这……” “知州大人,夏大人言之有理。此案牵连甚广,既然有关键人证,理应传召上堂,问个清楚明白,方能服众。” 李通判在州府素有清名,与宋推官一向不和,他一开口,其他几个原本不想掺和的官员也纷纷附和。 “是啊,大人,还是问清楚的好。” 知州骑虎难下,狠狠地瞪了宋推官一眼,最终只能不情不愿地一拍惊堂木。 “准!传人证曼娘上堂!” …… 没过多久,曼娘被两名衙役带了上来。 当她出现在大堂门口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眼前的女子,哪里还是那个传闻中被吓得魂不附体、柔弱可欺的小姑娘?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孝服,脸上未施粉黛,神情憔悴,眼眶通红,显然是痛哭过许久。但她的腰背挺得笔直,一步一步走得极稳。那双原本总是怯生生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两团火焰,那是混杂着滔天恨意与决绝的火焰。 第115章 此女是疯了? 曼娘走到堂中,对着知州盈盈一拜,然后缓缓跪在了夏楚的身旁。 她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夏楚身上停留,而是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住了宋推官。 那眼神,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刀,让宋推官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 “大胆民女,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知州沉声喝道。 曼娘却像是没听到一样,依旧死死地盯着宋推官,声音凄厉,字字泣血。 “民女不跪!民女今天要状告的,就是他!” 她用手指着宋推官,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就是这个披着人皮的畜生!他觊觎我家盐引,逼死我父,为了杀人灭口,还派刺客在半路截杀!我王家上下数十口,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全都是拜他所赐!” 轰! 曼娘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整个大堂炸响! 外面的百姓们瞬间沸腾了! 剧情反转得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夏大人勾结山匪吗?” “这姑娘说的是真的?那宋推官才是杀人凶手?” 宋推官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气急败坏地指着曼娘大骂。 “你……你胡说八道!你这贱人,定是与夏楚串通好了,在此妖言惑众,诬告本官!” 他转向知州,急切地说道。 “大人!此女已经疯了!她的话万万不可信啊!请大人即刻将她拿下,严刑拷打!” 曼娘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个凄惨的冷笑。 “我疯了?宋大人,你是不是觉得,我一个弱女子,无凭无据,就奈何不了你?”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我父亲知道他斗不过你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临死前,他将一样东西交给了我!” 曼-娘一层一层地解开油布,当里面那本陈旧的账本露出来时,宋推官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血色尽褪! 不可能!这东西怎么会……怎么会在她手上! 知州也看到了那本账本,他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一种灭顶的恐惧感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曼娘高高地举起账本,声音响彻公堂。 “这就是宋推官与人勾结,私吞官盐,倒卖军械的铁证!上面每一笔交易,每一个名字,都记得清清楚楚!请大人明鉴!” 账本! 真正的账本! 这四个字,像四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矛头,在这一瞬间,从夏楚的身上,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轰然转向了宋推官,以及他背后那个庞大而黑暗的贪腐集团! 李通判眼中精光一闪,立刻上前一步,大声道。 “请大人即刻查验账本!” 衙役从曼娘手中接过账本,呈了上去。 知州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他几乎不敢去接。他知道,一旦打开这本账,一切就都完了! 可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已经没有了退路。 他颤抖着手,翻开了账本的第一页。 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就“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上面记录的,不仅仅是宋推官的名字。 一笔笔触目惊心的交易,一个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像一条条毒蛇,瞬间缠住了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呼吸。 其中一页,赫然记录着一笔送往“州府后衙”的三千两白银,而收款人,正是他自己! 完了…… 全完了! 他不是审案的官,他也是案中人! 这一刻,知州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理智被巨大的恐惧彻底吞噬。 跑?跑不掉! 认罪?更是死路一条! 唯一的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全都变成死人!让这份证据,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滋生,并瞬间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他猛地抬起头,那张原本还算威严的脸,此刻已经因为恐惧和疯狂而彻底扭曲,变得狰狞无比。 “反了!都反了!”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野兽,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夏楚、曼娘,你们二人妖言惑众,伪造证据,意图谋反!来人啊!给本官拿下!” 他指着堂上堂下所有的人,状若疯癫地尖叫着。 “不!就地格杀!将这两个叛逆,就地格杀!销毁所有伪证!快!!” 整个大堂,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知州这突如其来的疯狂举动给吓傻了。 当众下令杀人灭口?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连那些手持水火棍的衙役都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李通判脸色大变,厉声喝道。 “知州大人!你疯了不成!” 而宋推官,在最初的震惊过后,眼中迸发出了无比怨毒和凶狠的光芒。 他知道,知州说得对! 这是他们唯一的活路! 只要夏楚死了,曼娘死了,账本烧了,今天这里发生的一切,就都可以被扭曲成一场叛逆分子的垂死挣扎! “杀!!” 宋推官嘶吼一声,脸上肌肉扭曲,再也没有了半点官员的模样,活脱脱一个亡命的赌徒。 他猛地从旁边衙役的腰间,“噌”的一声,拔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佩刀! “夏楚!你毁了我!我要你的命!!” 他狞笑着,双手握刀,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被镣铐锁住,跪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夏楚,狠狠地劈了下去! 刀锋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整个大堂。 说时迟,那时快! 宋推官那张因疯狂而扭曲的脸,在夏楚的瞳孔中急剧放大。 那把从衙役腰间夺来的佩刀,裹挟着一股腥风,带着撕裂一切的决绝,当头劈下! 他要死! 夏楚必须死! 这个念头,是宋推官此刻唯一的执念!只要夏楚死了,账本烧了,今天的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死吧!!” 宋推官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手臂上的青筋坟起,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在了这一刀之上! 李通判目眦欲裂,想要上前,却已然来不及! 曼娘更是吓得失声尖叫,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不忍看到那血腥的一幕。 堂下的百姓们发出一片惊呼,许多人甚至吓得瘫软在地。 死亡的气息,冰冷刺骨,瞬间笼罩了夏楚的全身。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夏楚必死无疑的瞬间,跪在地上的夏楚,那双被镣铐锁住的手,却以一种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猛地抬起! 他没有去挡那把刀。 第116章 及时来救场 因为他根本挡不住。 他只是用两根手指,闪电般地,在沉重的镣铐上轻轻一弹。 “铛——!”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突兀地响起! 这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悦耳,却像是一道惊雷,在死寂的大堂中炸响,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把来势汹汹,足以开碑裂石的佩刀,在距离夏楚的头顶不到三寸的地方,戛然而止! 宋推官脸上的狞笑,僵住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劈下的刀,此刻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死死攥住,再也无法寸进分毫! 怎么回事?! 宋推官的脑子一片空白,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夏-楚。 只见夏楚依旧跪在那里,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他依旧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是,那把本该将他劈成两半的刀,此刻,却被两根手指,稳稳地夹住了。 不,不是夏楚的手指。 那是一根……从旁边凭空伸出来的,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 一根食指,一根中指。 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夹住了宋推官拼尽全力的一刀! “这……这……” 宋推官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了。 这怎么可能! 这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吗?! 他疯狂地想要把刀抽回来,或者再往下压一寸,可那两根手指就像是铁钳一般,不,比铁钳还要坚固百倍!刀锋被死死地锁住,纹丝不动! 整个公堂,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呆呆地看着这诡异到极点的一幕。 知州那歇斯底里的咆哮,卡在了喉咙里。 李通判那焦急的呼喊,也停在了嘴边。 衙役们握着水火棍的手,在微微颤抖。 一个念头,同时在所有人的心中升起。 那个人……是谁?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众人的目光,顺着那只手,缓缓地移动,最后,落在了那只手的主人身上。 那是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男人,身材高大,面容冷峻,脸上戴着一张狰狞的恶鬼面具,只露出一双深邃如寒潭般的眼睛。 他就像是一个从九幽地狱里走出来的鬼神,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夏楚的身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冰冷而强大的气息,让整个大堂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好几度。 “你……你是谁?” 宋推官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尖利,颤抖。 面具男没有回答他。 那双隐藏在面具后的眼睛,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仅仅一眼! 宋推官却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远古凶兽盯上了一样,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冲脑门,手脚瞬间冰凉,连灵魂都在战栗! “咔嚓!” 一声脆响。 面具男夹住刀锋的两根手指,微微一错。 “铮——!” 那把精钢打造的佩刀,竟像是脆弱的瓦片一样,应声而断! 断裂的刀尖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咄”的一声,深深地钉在了大堂的房梁上,刀柄兀自嗡嗡作响,颤抖不休。 宋推官“蹬蹬蹬”连退数步,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手中的断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又看了看那个鬼神般的男人,裤裆处,瞬间湿了一大片,一股骚臭味弥漫开来。 他……他竟然被活活吓尿了! “哗啦啦——” 就在此时,大堂外传来一阵整齐而沉重的甲叶摩擦声。 一队同样身穿黑色甲胄,腰悬长刀,脸上戴着同样恶鬼面具的士兵,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他们行动间悄无声息,却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只是一瞬间,整个公堂就被他们彻底控制! 那些原本还不知所措的衙役,在看到这队士兵的瞬间,连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一个个吓得脸色惨白,手中的水火棍都握不住了,纷纷掉在了地上。 这不是普通的士兵! 这是……这是精锐中的精锐!是百战之师! 他们身上那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只有在尸山血海中才能磨砺出来! 为首的面具男,缓缓地走到夏楚面前,单膝跪地,声音恭敬而沉稳。 “主上,属下来迟,让您受惊了。” 主上?! 轰!! 这两个字,比之前的账本,比知州的疯狂,比宋推官的杀人,还要让人感到震撼! 整个大堂,再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依旧跪在地上的年轻人身上。 夏楚! 那个被他们认为是阶下囚,是叛逆,是马上就要被砍头的死犯! 竟然是这群如同虎狼一般的神秘士兵的……主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通判的脑子嗡嗡作响,他看着夏楚,又看了看那名单膝跪地的面具男,一个惊人的猜测,让他心跳都漏了半拍。 而瘫坐在地上的知州,在看到这群黑甲士兵,在听到那声“主上”之后,脸上的疯狂和狰狞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绝望! 他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整个人都瘫软在了那张象征着权力的太师椅上,面如死灰。 完了……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惹上的,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犯人。 他一脚踢上的,是一块足以将他,将整个州府,甚至将他背后那些大人物都碾得粉身碎骨的铁板! 夏楚缓缓地抬起头,脸上没有丝毫的劫后余生,只有一片平静,仿佛刚才那生死一线的危机,与他毫无关系。 他看了一眼单膝跪地的面具男,淡淡地说道。 “鬼影,起来吧,不迟,一切都刚刚好。” “是!” 被称作鬼影的面具男站起身,恭敬地立于夏楚身后。 夏楚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全场。 他先是看向了瘫软在地的宋推官,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宋推官,你刚才说,要我的命?” 宋推官浑身一颤,像是见了鬼一样,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因为极度的恐惧,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夏楚不再理他,又将目光投向了椅子上已经变成一滩烂泥的知州。 第117章 霸气的夏楚 “知州大人,你刚才说,要将我……就地格杀?” 知州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想要求饶,可喉咙里却像是被堵住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眼中,只剩下浓浓的恐惧和悔恨。 他后悔啊! 他为什么要来趟这趟浑水!为什么要为了那点银子,为了宋推官,去得罪这样一个自己根本惹不起的恐怖存在! 最后,夏楚的目光,落在了李通判的身上。 李通判心中一凛,连忙上前一步,对着夏楚深深一揖。 “下官……下官不知大人在此,多有冒犯,还请大人恕罪!”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 他虽然不知道夏楚的真实身份,但能让这样一支精锐之师称之为“主上”的人,其身份地位,绝对远在他这个小小的通判之上! 夏楚看着他,脸上的冰冷消散了些许,微微点头。 “李大人不必多礼,今日之事,若非有你仗义执言,恐怕也不会这么顺利。” 听到这话,李通判心中那块悬着的大石,总算是落了地。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夏楚太平静了,平静得根本不像一个即将被定罪的犯人。所以,他才会在关键时刻,选择站在夏楚这一边。 现在看来,这绝对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夏楚站起身,身上的镣铐发出一阵“哗啦”的声响。 鬼影立刻上前,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钥匙,三两下就解开了夏楚身上的枷锁。 恢复了自由的夏楚,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腕,然后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到了公堂中央。 他捡起那本被知州扔在地上的账本,轻轻地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这本账本,是真的。” “上面记录的每一笔交易,每一个名字,也都是真的。” “宋推官勾结盐商,私吞官盐,倒卖军械,是事实。” “知州大人,收受贿赂,官官相护,草菅人命,也是事实!” 他的声音,平淡而冷静,却像是一柄重锤,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在所有人的心上。 他走到面如死灰的知州面前,将账本翻到了记录着“州府后衙”的那一页,举到了他的眼前。 “大人,这三千两银子,用得还舒心吗?” 知州看着那熟悉的字迹,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双目无神,嘴里喃喃自语。 “完了……全完了……” 夏楚冷笑一声,收回账本,转身看向那些已经彻底呆滞的衙役和堂下鸦雀无声的百姓。 “今日,我夏楚,不是来伸冤的。”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是来……审判的!” 审判! 当这两个字从夏楚的口中吐出,整个公堂,死一般的寂静。 针落可闻。 堂下那些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百姓,此刻全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 审判? 他一个阶下囚,一个被定了死罪的犯人,他说他要审判? 审判谁? 审判这满堂的官吏吗?! 何等的荒谬! 可偏偏,看着那个站在公堂中央,身形挺拔如松的男人,看着他身后那些宛如雕塑般,散发着冰冷杀气的面具人,没有一个人敢把“狂妄”这两个字说出口。 一股无形的威压,以夏楚为中心,瞬间笼罩了整个州府大堂! 知州和宋推官,这两个刚刚还手握他人生死大权的人物,此刻在这股威压之下,抖得如同风中残叶。 他们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夏楚那平淡却又充满了无上威严的声音,在不断地回荡。 “我是来……审判的!” 夏楚动了。 他迈开脚步,不急不缓,一步,一步,走向了那瘫软在太师椅上的知州。 他身上的枷锁早已解开,但每一步落下,众人仿佛依旧能听到那沉重镣铐拖拽在地的“哗啦”声,那声音,像是死亡的丧钟,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知州大人。” 夏楚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知州的耳中。 “本官……不,下官……不……罪人……罪人知错了……” 知州语无伦次,他想爬起来,想磕头求饶,可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只能徒劳地在椅子上蠕动着,像一条离了水的鱼。 夏楚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将手中的账本,轻轻地放在了知州面前的案几上。 “你,贪赃枉法,收受贿赂三千两,致使官盐被私吞,军械被倒卖,边关将士缺衣少甲,此为一罪。”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 “你,官官相护,不问青红皂白,只为包庇同党,便欲草菅人命,滥用公堂,枉顾国法,此为二罪。” “你,身为一方父母官,不思为民请命,却只知鱼肉百姓,中饱私囊,致使治下怨声载道,民不聊生,此为三罪。” 夏楚每说一罪,知州的脸色便白上一分。 当夏楚说完三罪,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一丝血色,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夏楚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觉得污了眼睛。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了那个还在地上不断后退,想要远离这个噩梦的宋推官身上。 “宋推官。” 夏楚缓缓踱步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勾结盐商,倒卖军械,里通外敌,此罪,当诛九族!” “至于你么!构陷忠良,滥用私刑,意图杀人灭口,此罪,当凌迟处死!” “不……不是我……我没有……是他们逼我的!是他们!” 宋推官终于在极致的恐惧中爆发出来,他疯狂地嘶吼着,伸手指向了知州,又指向了堂外某个方向,眼神混乱,状若疯魔。 夏楚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他缓缓抬起手。 他身后的鬼影,以及那十几个面具人,瞬间会意。 “锵!” 一声整齐划一的拔刀声,响彻大堂! 冰冷的刀锋,在昏暗的公堂内,反射出森然的寒光,那毫不掩饰的杀意,让堂内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十几度! 衙役们吓得扔掉了手中的水火棍,抱头鼠窜。 百姓们更是惊恐地向后退去,人群中发出一阵阵压抑的惊呼。 完了! 这是所有人心里的想法。 这个叫夏楚的男人,他真的要在这州府公堂之上,私设刑堂,审判官吏! 他要杀官! 李通判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虽然赌对了夏楚不是一般人,却也没想到,夏楚的行事风格,竟是如此的霸道,如此的……无法无天! 这要是真的杀了朝廷命官,那事情可就真的闹到无法收场的地地步了! 眼看着那些面具人就要上前,将那已经吓得屁滚尿流的知州和宋推官拖出去就地正法。 第118章 御赐金牌 “住手!” 一声断喝,分量十足,直接把公堂上的嘈杂给碾了过去。 众人齐刷刷地朝门口望。 午后的阳光被堵得严严实实,一道高大的人影逆着光,投下大片阴影。 那人走了进来,一身灿灿的金甲,腰间挂着长刀,每一步都走得沉稳有力,像是在丈量这州府公堂的地砖。 他身后跟着一队兵士,同样是制式铠甲,可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悍勇气,跟外头那些官兵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他们跟着将军进来,步伐整齐划一,甲叶碰撞的声音铿锵有力,一声一声,敲得人心里发慌。 整个公堂,瞬间被一股铁与血的味道笼罩。 宋推官瞧见为首那金甲将军的脸,原本死灰一片的神情,竟硬生生挤出点活气来。 就是他。 那个在战场上总跟在自己附近,却从不多话的神秘将领。 他来了,是来救自己的! 可这点念想还没捂热乎,就凉了个透彻。 金甲将军目不斜视地走到堂中,视线一扫,掠过夏楚和他身后的鬼影时,动作顿了顿,但随即恢复了那副冷硬。 他没搭理任何人,只是从怀里摸出一面金牌,高高举过头顶。 牌子上,一条五爪金龙盘着,龙鳞都清晰可见。 御赐金牌在此,如陛下亲临! 难道…… 堂下所有的衙役和百姓,在看到金牌的那一刻,就已经本能地跪了下去,乌压压的一片,连头都不敢抬。 知州和宋推官,更是直接瘫在了地上,连跪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钦差…… 这两个字,就像是两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彻底压垮了他们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 金甲将军目光如电,冷冷地扫过那两个已经变成烂泥的官员。 “奉钦差大臣令!” “彻查并州州府贪腐一案!” “知州王贺,推官宋谦,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罪大恶极!” “即刻拿下,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所有涉案人员,一并收押,严加审问!” 将军的声音,一字一句,都像是律法的铁锤,敲定了这些人的最终命运。 “是!” 他身后那队精锐的禁军轰然应诺,气势冲天。 众人立刻上前,两人一组,动作干脆利落,直接将瘫软如泥的知州和宋推官从地上架了起来,向外拖去。 “不!将军!将军救我!我是被冤枉的!” “饶命啊!钦差大人饶命啊!” 直到被拖拽着向外走,两人才如梦初醒,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和求饶。 然而,没有人在意他们的哀嚎。 那些曾经对他们点头哈腰的衙役,此刻全都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里,生怕被牵连进去。 局势,在这一瞬间,发生了彻彻底底的逆转! 一场由知州和推官主导的审判,最终,却以他们自己被钦差拿下而告终。 这简直比说书先生讲的故事还要离奇,还要精彩! 堂下的百姓们,从最初的惊恐,到现在的震惊,再到慢慢涌上心头的狂喜! 青天大老爷! 这才是真正的青天大老爷啊! 他们看向那金甲将军,又看了看站在堂中,自始至终都平静如水的夏楚,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感激。 公堂上的血腥气尚未散尽。 那金甲将军将令牌揣回怀中,甲胄摩擦,发出一阵沉闷的金属声。 他转过身,沉重的军靴踩在青石板上,一步步走向夏楚。 周遭死寂。 方才还上蹿下跳的李通判,此刻缩着脖子,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地缝里。 然后,让他眼珠子差点崩出来的一幕发生了。 那尊煞神般的将军,在夏楚面前三步处站定,竟是收敛了浑身的气焰,对着他——一个理论上的阶下囚,抱拳躬身,行了一个平辈之礼。 “夏公子。” “禁军统领,卫风。” “奉钦差大人之命,一路暗中护持。” 夏楚没说话,也没动,就那么安静地看着他,好整以暇,仿佛在等他继续。 卫风自己都觉得有些别扭,他直起身子,压低了声音。 “从您被押解出京的那一刻起,您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在大人的眼里。” 夏楚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活动了一下被枷锁磨得有些发红的手腕。 这反应,却比任何惊讶都更让人心惊。 卫风看他这副模样,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大人说,他本想看看您这盘死棋,究竟能下到哪一步。” “没成想,您根本用不着我们这些后手,自己就把这并州的天,给捅了个窟窿。” 卫风的语气里,有赞叹,有佩服,甚至还有些后怕。 他瞥了一眼地上那几个还没来得及抬走的衙役尸体,还有那被一脚踹得稀烂的公案。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夏公子,我们要是再晚来半步……” “你……真打算把这儿给平了?” 夏楚抬起手,轻轻掸了掸自己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卫将军说笑了,夏楚一介草民,岂敢枉杀朝廷命官。” 他的话虽然说得谦虚,但无论是卫风,还是旁边的李通判,都听得出来,那话语里的分量。 不敢? 恐怕是……不屑。 卫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 他转身,从一名禁军手中,接过一把钥匙,亲自上前,将夏楚脚上的镣铐也“咔哒”一声,彻底解开。 “夏公子,今日之事,你不仅无罪,更有大功!” 卫风的声音再次变得洪亮,他这是在说给堂上堂下所有的人听。 “若非你以身为饵,引蛇出洞,我们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掌握他们贪腐的全部证据!这本账本,便是铁证如山!” 他指了指夏楚手中的账本,眼中精光一闪。 “本将会亲自为你向朝廷请功!这并州的天,是该换一换了!” 说罢,卫风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那张因为知州被拖走而空出来的太师椅,然后,给了夏楚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那眼神里,有考量,有期许,也像是在说: 这个更大的舞台,和更凶险的挑战,你,准备好了吗? 卫风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夏楚心中一扇紧锁的大门。 第119章 并州之主 一旁的李通判,虽然听不见两个男人之间的心声交流,但只看卫风将军的那个眼神,再看看那张空出来的、象征着并州最高权力的太师椅,他的一颗心,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天啊! 他没看错吧? 钦差大人的意思是……是想让这个夏楚,来当并州知州?! 一个阶下囚,一个时辰前还戴着镣铐,被当成死囚审问的年轻人,转眼之间,就要一步登天,成为这并州之主?! 这……这简直比话本里的故事还要荒唐!还要离谱! 李通判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他看着夏楚那张年轻而平静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然而,面对这足以让天下九成九的读书人欣喜若狂的暗示,夏楚的脸上,却依旧没有半分波澜。 他仿佛没有看到那张代表着无上权力的椅子,也仿佛没有读懂卫风眼神中的深意。 夏楚只是对着卫风,再次郑重地拱了拱手,声音清朗,不卑不亢。 “将军。” “肃清吏治,非一人之功,更非一日之功。” “此地官场盘根错节,关系错综复杂,远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想要彻底根除沉疴,还需从长计议。” 短短几句话,掷地有声! 既没有狂妄地一口应下,也没有胆怯地推辞,而是站在一个更高的格局上,指出了问题的核心。 这话一出,李通判的眼珠子瞪得更圆了! 他……他竟然拒绝了?! 这是在告诉钦差,他看得比谁都远!他知道这并州是个烂摊子,但他不怕,他只是需要更周全的计划! 恐怖! 这个年轻人的心智,实在太恐怖了! 卫风将军先是一愣,随即,那张素来严肃刚毅的脸上,爆发出了一阵爽朗至极的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从长计议!” 他重重地拍了拍夏楚的肩膀,眼神中的欣赏,此刻已经变成了彻彻底底的佩服。 “夏公子有此远见,大人果然没有看错人!” 卫风心中感慨万千。寻常人若是得了这般天大的机遇,只怕早就被冲昏了头脑,忙不迭地磕头谢恩了。可眼前这个年轻人,却能在泼天的富贵面前,依旧保持着如此清醒的头脑和过人的格局。 他看到的,不是那把诱人的椅子,而是椅子背后,那片深不见底的泥潭。 钦差大人说他有“风骨”,现在看来,何止是风骨,这简直是经天纬地之才! “夏公子放心!” 卫风收起笑容,神情一肃,对着堂上堂下朗声道: “我奉钦差大人之命,所率禁军会暂时驻扎在并州城!无论夏公子接下来有任何需要,我禁军上下,必定全力配合,绝无二话!”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再次炸响在所有人的耳边! 禁军……暂时驻扎! 全力配合夏公子! 这已经不是暗示了,这简直就是明示! 钦差大人,这是铁了心要扶持夏楚,让他来当这并州的天! 堂下的百姓们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一声声“青天大老爷”不绝于耳,他们看着夏楚的眼神,如同看着救世的神明。 而那些衙役们,则一个个面如死灰,双腿发软。他们知道,并州的天,是真的要变了。而他们这些曾经的爪牙,未来的命运,就全在那个平静如水的年轻人的一念之间。 …… 当晚,知州府被禁军彻底查封,府内所有卷宗、账目、金银,全部被清点收缴,等待后续处理。 而夏楚,则被卫风亲自护送,安排进了并州城内最好的一家驿馆——“迎宾楼”。 这迎宾楼,平日里专门用来接待过往的达官贵人,此刻却被禁军整个包了下来,只为夏楚一人服务。 李通判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早已没了半分堂上的威风。他现在看夏楚的眼神,比看自己的亲爹还要敬畏。 “夏……夏大人,”他试探着改了称呼,腰弯得像一只煮熟的虾米,“房间已经给您备好了,是最好的天字号房。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小人……下官立刻去办!” 从“夏公子”到“夏大人”,称呼的转变,代表着心态的彻底颠覆。 “有劳李通判了。” 夏楚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既不亲近,也不疏远,这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反而让李通判更加心惊胆战,摸不透深浅。 进入房间,卫风又交代了几句,便带着禁军在驿馆内外布防,将这里守卫得如铁桶一般。 李通判还想再说些什么表忠心,却被夏楚一句“天色已晚,通判大人请回吧”,给客气地请了出去。 站在紧闭的房门外,李通判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只觉得背后一片冰凉。 他知道,自己能不能保住这顶乌纱帽,甚至能不能保住这条命,就看接下来的表现了。 房间内,烛火摇曳。 夏楚并没有休息,他站在窗前,推开窗户,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眼神深邃。 并州,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那个被拖下去的知州,贪婪而愚蠢,绝不是能布下之前那个环环相扣死局的人。在他的背后,一定还有人。 钦差让他来坐这个位置,名为奖赏,实为一把最锋利的刀,就是要让他来刨开并州这块烂到根子里的腐肉。 这,才是真正的考验。 夜,越来越深。 就在夏楚沉思之际,一阵极轻极轻的敲门声,忽然响起。 “笃,笃笃。” 夏楚眉头微挑。 他走到门后,没有立刻开门,只是平静地问了一句:“谁?” 门外沉默了片刻,随即,一道柔媚入骨,又带着一丝紧张的女声传来。 “夏公子……小女子,曼娘。” 曼娘? 第120章 投怀送抱献上家财 他拉开了门栓。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门外婀娜窈窕的身影,迅速地闪身而入。 房门被她反手轻轻关上。 “公子白日神威,小女子曼娘,感激不尽。” 曼娘对着夏楚,敛衽盈盈一拜,抬起头时,那双美丽的眸子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与爱慕。 “公子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 说着,曼娘忽然从广袖之中,取出了一份用精致信笺封好的文书,上面还带着她身上那股醉人的香气。 她双手将信笺奉上,美目定定地看着夏楚。 “这……这是醉仙楼的房契地契,还有这些年积攒下的一些银钱。” “小女子愿将这一切,尽数献给公子。” “只求……只求能为公子牵马坠蹬,伴君左右,哪怕是当个端茶倒水的丫鬟,也心满意足。” 这番话,说得直白而又大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报恩了。 这是在投怀送抱! 既送上家产,也送上她自己这个人! 面对如此绝色,如此重礼,天下间恐怕没有几个男人能够拒绝。 然而,夏楚的目光,从那份足以让任何人眼红的房契地契上,缓缓移开,最终,落在了曼娘那张充满期待和忐忑的俏脸上。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如水,深不见底。 夏楚没有去接那份“大礼”,只是忽然,轻轻地笑了笑。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让人看不透的深意。 “姑娘,你的心意,我领了。” 他的声音很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但这并州的浑水,比你想象的,要更深,更浑。” “你若真想报答我,就不必做什么端茶倒水的丫鬟。” “帮我做一件事。” 曼娘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夏楚或许会欣然接受,或许会假意推辞,甚至可能会……直接将她拥入怀中。 但她唯独没有想到,夏楚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如此彻底。 他不要她的钱,也不要她的人? 那他要什么? 一瞬间的错愕之后,曼娘看着夏楚那双深邃的眼睛,心中猛地一颤! 她忽然明白了! 这个男人的眼中,没有贪婪,没有欲望,有的,是比星辰大海还要广阔的东西! 他要的,根本不是区区一个酒楼,一个美人。 夏楚真正要的,是整个并州的未来! 一股比刚才的爱慕和崇拜,更加强烈、更加滚烫的情绪,瞬间涌上了曼娘的心头。 那是一种,追随强者的颤栗和激动! “公子请讲!只要曼娘能做到,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万死不辞!” 她眼中的水波,此刻已经化作了璀璨的异彩。 夏楚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女人的聪慧,超出了他的预料。 “很好。” “你的醉仙楼,是并州人流最杂,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从今天起,我要你利用醉仙楼,帮我收集情报。城中所有的大小官员、地方乡绅,特别是那些……和原知州宋推官关系密切的人,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说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我都要知道。” 夏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运筹帷幄的掌控力。 “你能做到吗?” “能!” 曼娘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胸口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着。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命运,已经和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彻底绑在了一起。 她不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酒楼掌柜,而是他手中的一把尖刀,一双眼睛! “公子放心,醉仙楼上下,遍布我的心腹。不出三日,我必能为公子织起一张覆盖全城的情报网!” 曼娘的眼神中,闪烁着自信与兴奋的光芒。 随即,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一个惊人的线索。 “公子,您要小心。今天被拿下的那个知州,在并州,其实……不过是别人养的一条狗而已!” “他背后,还有一个巨大的靠山。” “并州第一世家,王家!” 当这四个字从曼娘口中吐出时,夏楚的眼神没有丝毫的波动。 仿佛这个足以让整个并州官场震上三震的名字,在他耳中,与路边的一块石头,一只蚂蚁,并无任何区别。 他只是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那份从容,那份淡定,让曼娘心中刚刚升起的担忧,瞬间化为了更加狂热的崇拜。 这个男人,他根本就没把王家放在眼里! 他来并州,就不是为了对付一条狗,而是为了……屠龙! “我知道了。” 夏楚放下茶杯,声音平静。 “你做的很好,继续盯着,特别是这个王家,我要知道他们府里,每天有多少人进出,吃了多少米,喝了多少水。” “事无巨巨细,我都要知道。” 曼娘心头一凛,重重地点头。 “是!公子!” …… 翌日,天光大亮。 “下官,同知张承业,参见钦差大人!” 州府衙门。 往日里懒散惯了的衙役们,此刻一个个腰杆挺得笔直,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只因堂前堂后,站满了身披玄甲的禁军。 那些人就像一尊尊沉默的铁像,长戈拄地,身上那股子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气味,熏得人头皮发麻。 在这片压抑的寂静中,一个身材微胖,面白微须的中年官员领着数十名官吏,对着上首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到了极点。 夏楚一身便服,从他们身侧走过,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大堂主位,拂袖坐下。 卫风则像一根钉子,杵在他身后,手始终按在刀柄上。 张承业直起身子,双手捧着一本奏本,又上前了一步。 “大人。”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里满是忧虑。 “您初到并州,本该让您好生歇息,我等不该叨扰。只是……这并州事务,一日都耽搁不得啊!” “宋知州他……唉,他虽铸下大错,可毕竟在此主政多年。如今他突然下狱,城中人心浮动,各项公务都已停摆,长此以往,恐生大变故!” 张承业言辞恳切,仿佛真是忧国忧民的忠臣。 “我等忧心如焚,彻夜难眠,这才斗胆联名上书,恳请大人能以并州大局为重,尽快从我等之中,择一熟悉州务之人,暂代知州一职,也好安抚民心,稳住这局面!” 说完,他将手中的联名奏本高高举起。 第121章 镇压 “请大人定夺!” 张承业身后,那数十名官吏像是排练过无数次,齐刷刷地跪了下去;“请大人以并州大局为重!” 洪亮的声音汇成一股,在大堂之内来回冲撞,朝着主位上的夏楚扑去。 这就是他们的底气。 一个外来的毛头小子,想坐稳并州,离了他们这些地头蛇,寸步难行! 他敢说个不字,整个并州衙门就敢立刻停转! 到时候,这天大的责任,看他一个钦差怎么担! 张承业的腰杆,不自觉地又挺直了几分,等着看上面那个年轻人服软。 然而。 夏楚没有立刻说话。 甚至没去看那本高高举起的奏本。 粗粝的大手,伸向了桌案上那枚代表知州权力的惊堂木。 他将那块乌木拿在手里,不轻不重地抛了抛,又稳稳接住。 大堂内,只剩下那惊堂木破开空气的轻微响动。 原本汹涌的声浪,不知何时已经彻底平息。 所有人的呼吸,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随着那块木头的起落而上下起伏。 张承业与身后的几名心腹对视,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颜色。 故弄玄虚! 肯定是撑不住了! 他正要再度开口,将这火再烧旺一分。 夏楚却忽然停下了动作,他捏着那块惊堂木,终于开了口。 他的声音很平淡,却让堂下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张同知是吧?” “你说,宋谦倒了,并州会乱。” “那本官倒想问问。” 夏楚把玩着那块惊堂木,轻轻在桌上敲了一下。 “啪”的一声脆响,让所有人心里都跟着一跳。 “要是你们……也全都倒了呢?” 夏楚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修长的手指翻开账本,翻到了其中一页。 “去年,城西大旱,颗粒无收,百姓易子而食。朝廷体恤民情,紧急下拨了十万两白银,作为赈灾之用。” 此言一出,张承业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这件事的账目,早就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了! 夏楚仿佛没有看到他煞白的脸色,自顾自地念道: “可本官手里的这本账上,却记得清清楚楚。” “这十万两银子,到了你张同知的手里,为何……最后发到灾民手中的,只剩下了三万两?” 夏楚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腊月的寒风! “你倒是跟本官说说,这中间消失不见的七万两,是怎么‘主持州务’,怎么‘以大局为重’的?!”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地劈在了张承业的天灵盖上! 他整个人都懵了! 大脑一片空白!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这本账是宋谦那个蠢货的私人密账,他亲眼看着宋谦烧掉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想不通!也来不及想了! 豆大的冷汗,从他的额头滚滚而下,瞬间浸湿了衣襟。 他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 夏楚猛地站起身,眼中寒光爆射,抓起惊堂木,狠狠一拍! “啪!!!” 一声巨响,震得整个大堂嗡嗡作响! 也震碎了所有官员的胆魄! “卫将军!” 夏楚的声音,此刻已经变得森寒如铁,充满了凛然杀机! “此人身为朝廷命官,竟敢贪墨赈灾银两!致使灾民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此等行径,与谋逆何异!” “给——我——拿——下!” “遵命!” 卫风早就等候多时,闻言爆喝一声,抽出腰间佩刀,大手一挥! “拿下!” 他身后那群如狼似虎的禁军,瞬间动了! “锵!锵!锵!” 数名禁军甲胄铿锵,直接冲上堂来,根本不给那些目瞪口呆的衙役任何反应的机会。 “不!不要!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张承业终于反应过来,吓得魂飞魄散,裤裆一热,竟是当场失禁! 他瘫软在地,拼命地想要挣扎,却被两名禁军像拖死狗一样,左右架起,直接拖了下去。 那凄厉的惨嚎声,回荡在衙门上空,久久不散。 大堂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联名的官员,全都傻了。 他们一个个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抖得如同筛糠一般,看着主位上那个面容冷峻的年轻人,眼神里只剩下了无尽的恐惧。 疯子! 这是个疯子! 他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一言不合,就直接拿下了堂堂的二把手! 夏楚冰冷的目光,如同利剑一般,缓缓扫过跪在堂下的每一个人。 “诸位。”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一丝感情。 “是想跟这张承业一样,让我一笔一筆地,帮你们算算账……” 他顿了顿,手指轻轻敲击着那本青皮账本:“……还是想戴罪立功,帮本官,把这并州的天,重新擦亮?” 扑通!扑通! 话音刚落,堂下数十名官员,再也撑不住了。 他们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一样,一个个瘫倒在地,疯狂地磕头求饶。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下官知错了!下官再也不敢了!” “下官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求大人给下官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哭喊声,求饶声,磕头声,响成一片。 他们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也彻底被那本神秘的账本给击碎了。 谁也不知道,那上面还记了些什么。 所有人都不敢赌! 看着这群丑态百出的官员,夏楚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很好。” 他坐回椅上,声音恢复了平静。 “主簿王显,录事参军赵琦……你们几个,身为张承业同党,贪赃枉法,即刻革职,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至于其他人……” 夏楚的目光,落在一个跪在角落里,年纪稍长,从始至终没有说过话的官员身上。 “李通判。” 那名叫李通判的官员身体一震,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下官……下官在!” “从今日起,州府一应文书,暂由你代管。将他们的罪状,一一整理成册,三日之内,交给我。” 夏楚淡淡地说道。 “若有办得不妥的,你就跟他们一起进去。” 第122章 大洗牌 李通判先是一愣,随即涌起一股狂喜,他知道,这是自己的机会来了!他因为不愿同流合污,已经被排挤了数年之久! 他重重地一个头磕在地上,声音都带上了哽咽。 “下官……下官遵命!定不负大人所托!” 仅仅一个上午的时间。 一场由副知州牵头的逼宫大戏,就以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雷霆落幕。 并州州府,这块最难啃的骨头,就这么被夏楚轻而易举地,初步掌控在了手中。 …… 入夜。 州府后衙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夏楚正坐在案前,翻看着李通判呈上来的卷宗。 就在这时,卫风从门外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张小小的纸条。 “公子,醉仙楼那边的消息。” 夏楚接过那张质地柔软的纸条。 上面一行娟秀小字,还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王家大公子王世杰,今夜在醉仙楼设宴,遍请城中豪绅巨贾,名为‘赏月’,实为‘商议对策’。” 他指尖在那几个字上轻轻划过,然后将纸条凑到烛火前,看着火苗舔舐着纸张,将其吞噬成一缕扭曲的灰烬。 “鸿门宴。” 他吐出三个字,听不出什么情绪。 “正好,也省得我一个个登门拜访了。” …… 醉仙楼,顶层雅间。 “王公子,这……这新来的夏大人,到底是个什么路数?今天上午在州府衙门那一下,也忒狠了!” 一个满身绸缎的胖商人端着酒杯,手却在抖,酒水都洒了几滴出来,他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额头上全是亮晶晶的汗。 他口中的“那一下”,是副知州张承业被当堂拿下,像拖死狗一样拖出去的场面。 消息长了翅膀似的,半天就飞遍了全城,也把他们这些人的胆给吓破了。 “可不是嘛!张知州那是谁?说办就办了,眼都不眨一下!这小子根本就是个疯的!” “我可听说了,他还亮出来一本什么劳什子账本,把堂上那些个官老爷吓得屁滚尿流,当场就跪了一地!” “我的老天爷,这哪里是过江龙,这分明是阎王爷下凡,来收账了!” 席间嗡嗡的议论声里,全是藏不住的惶恐。 他们和州府那些官老爷的生意盘根错节,张承业一倒,谁屁股底下能是干净的! “慌什么!”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不耐烦。 满屋子的嘈杂瞬间消失。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集到了主位上。 那里坐着一个年轻人,二十七八的年纪,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腰间的玉带成色极好。 并州第一豪族,王家的大公子,王世杰。 他慢条斯理地放下手里的白玉酒杯,那杯子落在桌上,只发出轻微的一声脆响。 “瞧你们那点出息。”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就把你们的胆给吓破了?” 这张承业也是个废物,被人一招就掀了桌子,丢尽了他们并州本土势力的脸! 不过,也好。 正好让他王世杰来称一称,这个新知州到底有几斤几两。 也让这并州上下都看清楚,在这地界上,谁说话才算数! “王公子说的是,我们……我们这不是心里没底嘛。” 那胖商人赶紧挤出个笑脸。 “放心。” 王世杰重新端起酒杯,神情倨傲。 “人,我已经派人去请了。今晚这杯酒,他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到了我并州的地盘,是龙,他得给我盘着!是虎,他也得给我卧着!” 他这话掷地有声,屋里的气氛顿时松快了不少。 对啊! 这里是并州!是他们经营了几代人的地盘! 王家,更是这并州的无冕之王! 他夏楚再横,还能跟整个并州的豪绅对着干?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推开了。 所有人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一道道视线齐刷刷地射向门口。 可走进来的,却只有一个身形挺拔的青年,面无表情。 是夏楚的那个亲卫。 王世杰皱了皱眉。 “夏大人呢?好大的官威,竟让你一个下人先进来探路?” 卫风却不答话,只是走到门边,将两扇门完全推开,而后便如一尊铁塑般,垂手立在一旁。 紧接着,一个穿着玄色常服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踏了进来。 他身后,空无一人。 他就这么带着一名亲卫,单刀赴会! 整个雅间,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夏楚。 他们预想过无数种可能,或许夏楚会带兵前来,或许他会找个借口拒绝赴宴。 却唯独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敢孤身前来! 这……这是何等的胆魄! 还是说,他根本就是个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愣头青? 王世杰也愣住了,他审视着夏楚,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但很快,他就恢复了镇定,脸上重新挂起了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他缓缓站起身,朝着夏楚拱了拱手。 “夏大人大驾光临,真是让王某的醉仙楼,蓬荜生辉啊。” 他的话语听似客气,但那居高临下的姿态,那审视的目光,却像是在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言语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傲慢。 夏楚仿佛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意味,神色淡然地走了进来,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 那些刚才还在议论纷纷的豪绅巨贾,在接触到他目光的瞬间,竟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一个个噤若寒蝉,纷纷低下了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这个年轻人的眼神……太冷了! 就像在看一群死人! “王公子客气了。” 夏楚拉开王世杰对面的椅子,自顾自地坐下,卫风则如同一尊门神,守在了他的身后。 “本官初来乍到,正想多认识认识并州的各位俊杰。” 他的语气平淡,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 王世杰眼神一眯,心中冷笑。 装得倒挺像回事。 他倒要看看,你这副镇定的面具,能戴到什么时候! “来人,给夏大人上酒!” 王世杰一挥手,重新坐下。 酒宴继续,气氛却比之前更加诡异。 王世杰频频举杯,言语间不断地试探着夏楚的底细,而夏楚则始终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滴水不漏。 第123章 规矩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王世杰的耐心终于耗尽。 他很清楚,对付眼前这个年轻人,寻常手段根本没用。 他端起酒杯,给了旁边的心腹一个信号。 心腹立刻会意,从怀中摸出一个厚实的信封,啪地一声放在桌上,推到夏楚面前。 信封鼓囊囊的,里面是十张一万两一张的银票。 整整十万两! 这笔钱,能让大炎任何一个三品以下的官员彻底疯狂! 雅间内所有豪绅的呼吸,在这一刻都像是被掐住了,一个个脖子伸得老长,一动不动地看着夏楚,等待他的反应。 王世杰终于不再伪装,他举起酒杯,对着夏楚,话语里透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的施舍。 “夏大人。” “并州,有并州的规矩。” 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砸在桌上,意有所指。 “所谓,水至清则无鱼。有些事,大家心里明白就好,你好我好大家好,这生意才能做得长久嘛。” “这里是十万两,算我王家,也代表咱们并州商界,孝敬大人的一点心意。” “以后,大人只要高抬贵手,这样的孝敬,每年都不会少。” 夏楚的视线从桌上那个厚厚的信封,缓缓移到王世杰那张志在必得的脸上,忽然,他笑了。 那笑容很轻,只在嘴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可这一下,却让整个雅间的温度都降了三分。 王世杰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不对劲! 他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在王世杰的剧本里,一个初来乍到的年轻官员,面对十万两雪花银,面对整个并州豪绅阶层的“善意”,要么狂喜,要么半推半就,再不济也该是拍案而起,怒斥一番拂袖而去。 可他偏偏笑了! 笑得那么……轻蔑! 仿佛这足以让一州总督都动心的十万两白银,在他看来,不过是个不入流的玩笑。 这种感觉,让王世-杰极其不爽! 他精心策划的雷霆一击,结果打了个空,连个响儿都没有,反倒把自己震得气血翻涌。 “夏大人……这是何意?” 王世杰强行压下心里的惊悸,声音都干涩了几分。 雅间里的其他人更是大气不敢出,一个个身体前倾,脖子梗着,感觉自己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他们看不懂。 这个年轻人,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就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夏楚终于动了。 他没去拿那个装满银票的信封。 而是慢悠悠伸出两根手指,食指与中指并拢,动作精准得没有一丝多余。 然后,他轻轻地从信封里,夹出了一张银票。 一张大通钱庄开具的,面额一万两的银票! 所有人的魂儿,都跟着那张薄薄的纸片在动。 他要干什么? 难道是嫌少?先点点数? [优秀表达] 就在这个念头闪过众人脑海的瞬间,夏楚的下一个动作,让所有人的眼球都几乎要从眼眶里挣裂出来。 他夹着那张银票,动作不见分毫急躁,不紧不慢地,凑向了桌案上那盏跳动着火苗的烛台。 “他……他要做什么?!” “疯了!此人一定是疯了!” 有豪绅终是没能忍住,失声惊呼,可那声音却因极致的震骇而扭曲尖锐,不似人声。 王世杰的瞳孔,在那一刹那,剧烈收缩成针尖! 一个荒谬到极点的念头在他脑海中轰然引爆,他想开口阻止——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大手死死扼住,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在全场死一般的寂静注视下,那张价值万两的银票,轻柔地,触碰到了火焰的顶端。 嗤啦——! 火苗子“腾”地一下就蹿了起来,那张白花花的银票瞬间就卷成了黑炭。 一万两!就这么烧了! 一个胆小的豪绅“妈呀”一声,差点从椅子上出溜下去,两眼一翻,竟是直接吓晕了过去! 剩下的人,一个个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喉咙里“嗬嗬”作响,像是被人死死掐住了脖子,眼珠子瞪得快要裂开。 疯子! 这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王世杰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死死盯着夏楚那两根夹着灰烬的手指,那上面烧的哪是银票,那烧的是他王世杰的脸! “王公子。” 夏楚吹了吹指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声音不大,却像冰锥子一样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一万两,就想买本官的规矩?” “你这心意,也太他妈瞧不起人了。” 话音刚落,他手指一动,又夹出了第二张! “住手!”王世杰终于反应过来,厉声喝道。 夏楚看都没看他,像是没听见一样,慢悠悠地,又把第二张银票凑到了火苗上。 嗤啦! 又是一万两,化为灰烬! “也太瞧不起我大炎的王法了。” 夏楚的声音依旧平淡,可那火光映在他脸上,让他的笑容显得无比森然。 “你……你……”王世杰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夏楚,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不是在挑衅,他是在宣战! 他要把他们所有人的脸,按在地上,用脚狠狠地碾! “夏大人!夏大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一个胖得流油的豪绅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想去抢桌上的信封,“别烧了!您不稀罕,我们稀罕啊!这可是钱啊!” 他刚扑到桌边,还没碰到信封,夏楚身后的亲卫猛地一脚踹在他肚子上! “砰!” 那胖豪绅像个皮球一样滚了出去,撞翻了一张桌子,哼都没哼一声就昏死过去。 全场死寂! 他们这才惊恐地发现,这个年轻人,不仅自己是个疯子,他带来的人,也是敢当场动手的亡命徒! 夏楚看都没看那胖子一眼,夹出了第三张。 “嗤啦!” “王公子,你知道并州一年有多少人饿死吗?” 第四张。 “嗤啦!” “你知道边关的将士,多久没拿到足额的军饷了吗?” 第五张!第六张!第七张! 夏楚的动作不带一丝烟火气,每烧一张,就问一个问题。 那“嗤啦”声,和他的问话声。 第124章 无视权威 交织在一起,像是一道道催命符! 烧的不是钱! 是他们的命! 他每问一个问题,在座的豪绅脸色就白一分!这些事,哪一件他们手上没沾过血? 恐惧!无边的恐惧瞬间击溃了他们的心理防线! 这哪里是什么初出茅庐的愣头青! 这分明就是从京城来的活阎王!他什么都知道!今天这场鸿门宴,从头到尾就是个陷阱! 当信封里只剩下最后三张银票时,夏楚终于停了下来。 他没再烧,而是用那两根手指,夹着三张银票,在王世杰眼前轻轻晃了晃。 “王公子,还剩三万两。” “给你个机会。” “现在跪下,给本官磕个头,说一句‘我错了’。” “这三万两,本官就赏给你,拿回去给你爹买口好点的棺材。” “噗——!” 王世杰再也忍不住,一口逆血直接喷了出来!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他王世杰称霸并州十几年,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夏!楚!” 王世杰猛地一拍桌子,整个人像头发疯的野兽一样跳了起来,满桌的盘子碗碟被震得飞起,摔了一地! 他双眼血红,指着夏楚的鼻子,用尽全身力气咆哮道:“你他妈找死!” “你真以为我王家在并州是吃素的?!” “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能活着走出这个门,我王世杰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来人!给老子把门堵死!今天谁也别想走!” 话音未落,雅间的门“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 几十个手持钢刀的甲士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瞬间控制了全场!为首的一名将领,浑身煞气,脸上还有一道狰狞的刀疤。 他看都没看王世杰一眼,径直走到夏楚面前,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大人!并州守备军都尉,陈庆,奉命前来!” “城外三千铁甲,已尽数包围王家大宅!” “只等大人一声令下,随时可以踏平王府,捉拿反贼王宗宪!” “唰!”的一声! 王世杰身后的心腹,还有门口的护卫,几十把刀同时出鞘半寸,刀锋的反光晃得人眼花! 杀气,瞬间灌满了整个雅间! 只要王世杰一个眼神,他们就会把夏楚剁成肉泥! “动手啊。” 夏楚甚至没回头,只是轻笑了一声,像是看穿了他们所有的心思。 “怎么不动手?是怕刀不够快,还是怕溅一身血?”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人动了! 快! 根本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 只看到一道影子贴着桌子闪了过去! “锵——!” 一声脆响,王世杰身后的心腹只感觉腰间一空,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一抹冰冷的杀意已经笼罩了全场! 等众人再定睛一看,所有人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夏楚不知何时已经到了王世杰的面前。 而他手里,正握着那名心腹的佩刀! 雪亮的刀锋,不多不少,不偏不倚,正死死地贴在王世杰的喉咙上! 一丝血线,顺着刀刃渗了出来! 全场,死寂! 王世杰刚要吼出来的话,被活生生卡死在了喉咙里,他脸上的疯狂瞬间变成了无尽的恐惧! 他能感觉到脖子上那冰冷的触感,那锋利到让他不敢呼吸的刀锋! 他真的会杀了自己! 这个疯子,他真的敢! “夏……夏楚……你……你他妈疯了!我爹是王宗宪!你动我一下,我王家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王世杰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是他最后的底牌。 夏楚笑了,那笑容里全是嘲弄。 他看都没看王世杰,反而对着那些举着刀不敢上前的护卫问道:“你们主子在叫魂呢,怎么,不上来救他?” 那些护卫脸色煞白,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握着刀的手抖得像筛糠。 “一群……废物。” 夏楚这才低下头,凑到王世杰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 “忘了告诉你,你爹勾结北狄蛮子,想要献城求荣的亲笔信,昨晚就送到我手上了。” “王公子,你说,是我这把刀快,还是京城里抄家灭族的圣旨快?” 轰! 这句话直接在王世杰的脑子里炸开! 全完了! 他腿一软,要不是夏楚的刀还架在他脖子上,他能当场瘫在地上! 夏楚直起身,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冷了。 “现在,本官想跟你谈谈。” “并州的新规矩。” 话音刚落,雅间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来人是并州第二大豪族,李家的家主李善。 李家向来是王家的头号盟友! 他看都没看被刀架着脖子的王世杰,反而对着夏楚一拱手。 “夏大人,好手段,李某佩服。” “只是,这并州的新规矩,王家……怕是没资格跟您谈了。” “不如,您看我李家怎么样?” 王世杰的声音嘶哑干涩。 他嘶吼,搬出自己最后的,也是最大的靠山。 “我爹是王宗翰!并州刺史王宗翰!” “你敢动我一根汗毛,我爹……” 他的话还没说完。 “锵——!” 众人骇然回头,只见不知何时,一直跟在夏楚身后,如同影子般沉默的卫风,已经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那些平日里以一当十的王家精锐护卫,竟没有一个人敢再上前一步! 一人一刀,便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雄关! 雅间的门,被彻底封死! 夏楚动了。 他收回刀,看都没看刀身,反手握住刀柄,对着面前那张摆满了珍馐佳肴的巨大圆桌,重重一顿! “砰——!!!!” 巨响震得整个三楼都仿佛晃动了一下! 那张由上好红木打造,价值不菲的巨大桌案,在这一记重击之下,竟是从中间轰然炸开! 木屑横飞! 瓷盘碎裂! 满桌的菜肴朝着四面八方飞溅。 “啊!” “我的衣服!” 离得近的几个豪绅被烫得跳了起来,狼狈不堪,却连一句抱怨的话都不敢说出口。 整个雅间,一片狼藉。 夏楚随手将那柄属于王家心腹的佩刀扔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当啷”声。 第125章 杀鸡儆猴 黑衣人领命,身形再次化作一道无法捕捉 的影子,悄然融入了书房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整个世界,似乎又只剩下了夏楚一人。 他脸上的那抹森然冷笑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那带着湿气的夜风吹拂在脸上。 府衙之外,那曾经喧嚣的街道,此刻已经彻底沉寂下来,只有卫所兵士巡逻时,甲胄摩擦碰撞发出的“铿锵”声,在死寂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刺耳。 这,就是王家的底气。 联合卫所,封锁一城。 这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足以诛九族的滔天大罪。 可王家就这么做了。 因为他们笃定,在这并州,他们就是天,他们就是法!他们笃定,他这个新来的府尊,不过是一只可以随意拿捏的蝼蚁! 夏楚的嘴角,再次微微翘起。 很好。 要的就是你们这份自信,这份狂妄。 若非如此,又怎会这么轻易地,就将所有的命脉,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的面前? “卫风。” 夏楚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后院。 “踏、踏、踏。” 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响起,一道高大健硕的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单膝跪地。 “大人!” 来人正是夏楚的亲卫统领,卫风。 他与那些文官不同,身上带着一股军人特有的铁血与刚毅。他刚刚就在门外,将书房内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听在耳中。 从那些官吏的哭嚎哀求,到黑衣人的出现与消失,再到大人那一声“收网”。 他的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但脸上,却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沉稳表情。 他从不质疑大人的任何决定。 因为他亲眼见过,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的青年,是如何在北境的尸山血海中,谈笑间,定下乾坤! “备车。” 夏-楚转过身,从衣架上取下一件略显陈旧的青色常服,慢条斯理地换上。 “去望江楼。” “什么?!” 饶是卫风这般沉稳,听到这三个字,也忍不住瞳孔一缩,失声惊呼。 望江楼! 那不是普通酒楼!那是并州所有豪绅商贾的销金窟,更是王家的大本营! 如今双方已经撕破脸皮,王家封城,形同造反,这个时候去望江楼,那不是自投罗网,深入龙潭虎穴吗? 卫风的心脏猛地一紧,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劝阻。 “大人,不可!王家已经疯了,此去……” “无妨。” 夏楚打断了他,将腰带系好,神情淡然得仿佛只是要去赴一场再普通不过的酒宴。 “他们不是在等我低头吗?” “本官,这就去给他们一个‘交代’。” 看着夏楚那双深邃如夜空的眼睛,卫风到了嘴边的话,又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担忧,甚至没有愤怒。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以及,在那平静之下,隐藏着的,足以让任何人胆寒的……戏谑。 卫风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他不再多问。 “是,大人!” 他猛地起身,转身大步离去,眼神中的崇敬与狂热,几乎要满溢出来。 …… 望江楼。 并州城内最奢华的酒楼。 此刻,顶层的最大雅间之内,灯火通明,酒香四溢。 与城中那风雨欲来的压抑气氛不同,这里,是一片欢声笑语,觥筹交错。 并州有头有脸的豪绅,几乎都聚集于此。 而坐在主位上的,正是王家大公子,王世杰。 他端着一杯来自西域的上好葡萄酒,满面红光,意气风发,享受着众人的吹捧。 “王公子真是好手段啊!那姓夏的初来乍到,就想跟我们掰手腕,简直是螳臂当车!” “可不是嘛!他以为封了我们的商铺,就能拿捏住我们?现在好了,咱们联合罢市,卫所的张指挥使又听王公子的,直接封了城!我倒要看看,他这个府尊大人,还怎么收场!” “哈哈,我听说啊,府衙里那些官吏,都快把门槛给踏破了,一个个哭着喊着,求那姓夏的来给王公子您低头认错呢!” 一声声奉承,让王世杰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得意地晃着酒杯,眼神中满是轻蔑与怨毒。 “一个毛头小子,也敢在本公子面前耍威风?他也不打听打听,这并州,到底是谁家天下!” “他想斗?本公子就陪他好好斗一斗!” 王世杰猛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恶狠狠地说道: “我就是要让他知道,得罪我王家的下场!我不仅要让他乖乖地把吃下去的都吐出来,还要让他跪在我面前,像条狗一样,求我饶命!” “王公子威武!” “王公子说的是!” 雅间内,顿时又是一阵更加热烈的吹捧。 就在这气氛达到顶点的时刻。 “吱呀——” 雅间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店小二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恐,话都说不利索了。 “王……王公子……不……不好了……” “慌什么!” 王世杰正在兴头上,被人打断,顿时一脸不悦地呵斥道。 “天塌下来了不成?” “是……是府尊大人……府尊夏大人他……他来了!” “什么?!” 王世杰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住。 雅间内原本热烈的气氛,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错愕与不敢置信。 姓夏的……来了? 他怎么敢来? 他来做什么? 难道……真的是来低头认输的? 这个念头,同时在所有人的心中升起。 紧接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跳上。 众人齐刷刷地望向门口。 只见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出现在门口。 为首一人,身着一袭青色常服,面容俊朗,神情淡漠。 不是那个让他们恨得牙痒痒,又怕得要死的府尊大人夏楚,又是谁? 夏楚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全场。 雅间内的温度,仿佛在这一刻,骤然下降到了冰点。 那些刚才还在高谈阔论,叫嚣着要让夏楚好看的豪绅们,此刻一个个噤若寒蝉,被那道目光扫过,只觉得浑身发毛,如坠冰窟,不自觉地就低下了头,根本不敢与之对视。 第126章 威慑 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而他们,不过是一群等待审判的囚徒。 王世杰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怎么也没想到,夏楚竟然真的敢单枪匹马地闯到他的地盘上来! 短暂的震惊过后,一股被挑衅的怒火,以及即将看到对方屈服的快感,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强撑着站起身来,挤出一个自以为很有气势的笑容。 “夏大人,真是稀客啊!怎么,想通了,来向我王家低头了?” “只要你现在跪下,给本公子磕三个响头,再把吞下去的银子都吐出来,本公子或许可以考虑,饶你一条狗命!” 他以为,夏楚是走投无路,前来求饶的。 然而,夏楚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他径直走到酒桌前,无视了所有人,仿佛走在自家的后花园。 他走到了王世杰刚才坐的那个主位前,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说话。 只是用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静静地看着王世杰。 那眼神,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种……看待死物般的漠然。 王世杰被这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心中那点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瞬间泄了个一干二净。 他只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深不见底的深渊。 在那种无形的,却又重如泰山的压力下,他的双腿,竟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将主位,让了出来。 夏楚,就这么理所当然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坐了下去。 他拿起王世杰刚刚用过的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轻轻晃动着,猩红的酒液在杯中摇曳,映出他那张俊朗而冷漠的脸。 整个雅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死死地盯着夏楚,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终于,夏楚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第一条规矩。” “在本官面前,别提你爹是谁。他,还不够格。”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王世杰的脑海中炸响! 他整个人都懵了! 他爹是谁?他爹是王家家主,是并州真正的土皇帝! 在这并州,谁敢对他爹不敬? 可现在,夏楚竟然说,他爹……不够格?! 这是何等的羞辱! 这是赤裸裸地,将他王家的脸面,狠狠地踩在脚下,再碾上几脚! 王世杰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双目赤红,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要燃烧起来。 “你……你找死!”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然而,夏楚仿佛没有看到他那副要吃人的模样,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声音依旧是那样的平淡,不起波澜。 “第二条规矩。” “任何人,想挑战本官的规矩,就要做好死的准备。”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笼罩了整个雅间! 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发自灵魂的战栗! 这不是威胁,更不是恐吓。 而是一种陈述。 一种对既定事实的,冷酷到了极点的陈述! “啊啊啊!给我杀了他!” 王世杰的理智,终于被这极致的羞辱与恐惧彻底冲垮。 他疯狂地咆哮着,眼中闪过一丝怨毒而又得意的光芒。 你不是很能装吗? 你不是很狂吗? 我今天,就要让你死在这里!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一道黑影,毫无征兆地从房梁之上扑下! 那黑影快如鬼魅,悄无声息,手中一柄淬了剧毒的短刃,在灯光下闪烁着幽绿色的光芒,直刺夏楚的后心要害! 是王家豢养的顶级死士! “死吧!死吧!” 王世杰的面容已经因为极致的兴奋而扭曲,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夏楚被短刃贯穿身体,痛苦倒地的模样。 在场的所有豪绅,也都吓得惊呼出声,有人甚至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然而,面对这必杀的一击,身处中心的夏楚,却依旧坐在那里。 他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就在那淬毒的短刃即将触碰到他后背衣衫的刹那。 夏楚动了。 他只是随意地,抬起脚,对着身前那张由上好铁木制成的沉重桌案,轻轻一踢。 “咔嚓!” 一声脆响! 桌案的桌腿,应声而断! 一截被崩断的木刺,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化作一道残影,后发先至,向上激射而出! “噗——!” 一声利器入肉的闷响。 那道从天而降的黑影,身形猛地一滞。 他脸上的狰狞,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错愕与茫然。 他缓缓低下头,只看到一截尖锐的木刺,从他的咽喉处,透了出来,鲜血,正顺着木刺,汩汩流下。 生机,如同潮水般,从他的身体里退去。 “扑通!” 死士的尸体,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王世杰的脚边。 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瞪着他。 温热的鲜血,溅了王世杰一鞋,一裤腿。 王世杰脸上的狂喜与怨毒,彻底凝固了。 他呆呆地看着脚下的尸体,又缓缓地,抬起头,看向那个依旧安坐在椅子上,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过的男人。 一股无法言喻的,冰冷刺骨的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 一……一脚? 踢断桌腿,用一根木刺,就杀了他王家最顶尖的死士? 这……这他妈还是人吗?! 这是魔鬼! 这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啊……” 王世杰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嗬嗬声,他的双眼翻白,两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 一股骚臭的液体,从他的裤裆下,迅速蔓延开来。 他,竟然被活生生地,吓尿了! 整个雅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失,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他们看着那个缓缓站起身的男人,仿佛在看一尊行走在人间的神魔。 夏楚站起身,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件青色常服,仿佛刚刚只是拍死了一只苍蝇。 他走到已经瘫软如泥,浑身颤抖不止的王世杰面前,俯下身。 他脸上,露出了一抹和煦的笑容,声音温柔得像是春风。 “王公子,今晚的酒宴,不错。” “记得把账结了。” 第127章 傻了的世家 说完,他便不再看这满屋的狼藉,以及那群已经被吓破了胆的豪绅,转身,向门外走去。 卫风紧随其后,从始至终,他的手都未曾离开过腰间的刀柄,但此刻,他看向夏楚背影的眼神,已经不再是崇敬与狂热。 那是一种,凡人仰望神祇般的,虔诚。 直到夏楚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望江楼外,雅间内那凝固的空气,才仿佛重新开始流动。 “呕——” 不知是谁第一个忍不住,趴在地上狂吐起来。 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呕吐声,和压抑不住的,因为极度恐惧而发出的哭泣声。 他们看着地上那具冰冷的尸体,和那个屎尿齐流,已经彻底傻掉的王世-杰,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并州的天,要变了。 不。 是已经,变了! …… 返回府衙的马车上。 卫风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 “大人,您……您这是……” 他想问,您为何要如此行险?他想问,您为何要当众杀人? 但他又觉得,这些问题,在大人的惊天手段面前,显得如此愚蠢。 夏楚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睛,神态安然。 “王家是条大鱼,但鱼太大,会挣扎,会把网撕破。” 他的声音,平淡而清晰。 “今晚,我只是敲断了它的脊梁骨。” “一条没了骨气的鱼,再大,也翻不起浪了。” 卫风闻言,浑身一震,瞬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夏楚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着洞悉一切的智慧光芒。 “昨夜下的饵,是逼他们狗急跳墙,露出那三条走私的命脉。那是他们的‘肉’。” “可光割肉,还不够,会留下后患。” “所以,今晚这根刺,才是真正勾住他们喉咙的钩子,是断掉他们‘骨’的致命一击。” “当众受辱,刺杀朝廷命官。有了这两样东西,我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将整个王家,连同他们背后所有盘根错节的势力,一次性,连根拔起。” 夏楚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现在,他们所有的挣扎,都只会让钩子陷得更深,死得更快。” “这,才叫‘收网’。” “轰!” 卫风的脑海中,仿佛有万千雷霆同时炸响!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原来,一切都在大人的算计之中! 从一开始的示弱,到引爆商户的怒火,再到逼迫王家封城造反,最后到今晚的望江楼之会…… 每一步,环环相扣! 每一步,都是一个陷阱! 大人不是在被动应对,而是在主动布局!用整个并州城做棋盘,用所有敌人做棋子,下了一盘惊天动地的大棋! 而今晚的刺杀,根本不是什么危机,而是大人整个计划中,最完美,也是最关键的……收官之子! 卫风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男人,心中的敬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这哪里是什么府尊大人。 这分明是执掌生死,算尽苍生的……神明! 他猛地低下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沉声喝道: “属下,愿为大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夏楚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了窗外。 那沉沉的夜幕,正在被一丝微光,缓缓撕开。 黎明,将至。 然而,今日的并州城,却没有在晨光中醒来。 它死了。 往日里,卯时一到,城东的早市便会喧闹起来,吆喝声、叫卖声、车轮滚滚声,交织成一曲充满生机的人间烟火。 可今天,那里只有死寂。 所有商铺,大门紧闭,门板上仿佛写着“生人勿进”四个大字。 城西的粮行,往日里排队买米的人能从街头排到巷尾,可今天,连一粒米都没有卖出来。 “王氏粮行关门了!” “何止王氏!锦绣阁、当铺、酒楼……凡是跟王家沾点边的,全都关了!” “这……这是要做什么?!” 消息像是插上了翅膀,在压抑的死寂中疯狂地飞窜。 恐慌,如同瘟疫一般,在每一个百姓的心中蔓延。 没有了商铺,意味着他们有钱也买不到东西。 没有了粮行,意味着他们很快就要挨饿! “听说了吗?新来的那个府尊大人,昨天在望江楼杀了人!” “不止呢!他还把王家大公子给逼疯了!当场屎尿齐流,跟个傻子一样!” “我的天!这府尊是疯子吗?王家可是咱们并州的土皇帝,他怎么敢的啊!” “何止是疯子!我看他就是个酷吏!为了自己的官威,根本不顾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死活!他把王家得罪死了,王家不开门,我们吃什么?喝什么?” 谣言,比恐慌传播得更快,也更恶毒。 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夏楚的形象,从一个初来乍到的神秘府尊,迅速扭曲成了一个为了一己之私,不惜让全城百姓陪葬的绝世酷吏。 民怨,开始沸腾。 府衙之内,气氛更是压抑到了冰点。 所有的官吏、衙役,全都聚集在前院,一个个脸色煞白,交头接耳,眼中的惊恐几乎要溢出来。 “完了,全完了……” “王家这是要跟府尊大人死磕到底啊!” “死磕?这叫碾压!你看外面,整个并州城都瘫了!府尊大人拿什么跟人家斗?” 卫风站在夏楚的书房门口,听着外面那些不堪入耳的议论,以及夹杂其中的抱怨和恐惧,脸色铁青,腰间的刀柄被他捏得咯吱作响。 他想冲出去,揪住那些人的衣领,大声告诉他们,大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告诉他们,大人正在下一盘何等惊天动地的大棋! 可他不能。 他只能站在这里,像一尊沉默的门神,将所有的纷扰,都挡在门外。 “巳时三刻——!” “并州卫指挥使张烈,接管全城防务——!” 就在这时,街上传来一声高亢的宣令,紧接着,是整齐划一、地动山摇的脚步声! 轰!轰!轰! 一队队身披重甲、手持长戈的兵士,如潮水般涌上街头,迅速封锁了所有主要路口。 第128章 封锁 府衙的大门,更是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为首的一名将领,正是并州卫指挥使,张烈! 他骑在马上,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府衙的牌匾,声音洪亮如钟。 “奉王公子令!即刻起,全城戒严!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府衙诸官,原地待命,不得有误!” “轰!” 这句话,比之前所有的坏消息加起来,都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府衙众人的心头。 奉……王公子令? 不是奉朝廷令,不是奉府尊令,而是奉王公子令! 张烈,这个执掌并州兵权的指挥使,竟然公然站到了王家那边! 他这是要干什么? 他这是要造反啊! 府衙内,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疯了!都疯了!” “兵权……兵权都被夺了!府尊大人的政令,连这座府衙都出不去了!” “我们被困死在这里了!” 绝望,彻底笼罩了每一个人。 与此同时,并州城那些原本在望江楼被吓破了胆的豪绅们,此刻却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纷纷调转了方向。 他们看到了王家那深不可测的实力,也看到了夏楚此刻的“穷途末路”。 昨天还想着怎么跟夏楚撇清关系,今天,一辆辆载着厚礼的马车,就已经停在了王家府邸的门前,排起了长龙。 王家府内,那个昨天还瘫软如泥的王世杰,此刻正穿着一身华服,面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眼神中却充满了病态的亢奋与得意。 他看着窗外那些前来“拜见”的豪绅,听着下人汇报城中那愈演愈烈的恐慌,笑得无比猖狂。 “夏楚……你不是能耐吗?你不是神机妙算吗?” “本公子就是要让你看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你那些阴谋诡计,就是个屁!” “我要让你亲眼看着这并州城是怎么乱的,亲耳听着那些贱民是怎么骂你的!” “我要让你在无尽的悔恨和绝望中,像条狗一样,跪在我面前求饶!” 他要的,不只是杀了夏楚。 他要诛心! …… “大人!大人您不能再等了啊!” 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主簿孙乾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一把跪倒在地上,声泪俱下。 “大人,王家已经彻底疯了!他们勾结张烈,封锁全城,这已经是谋逆大罪了!可我们……我们现在被困在府衙,什么都做不了啊!” “外面的百姓怨声载道,都……都在骂您是酷吏!再这样下去,不等王家动手,民怨就能把我们给淹死了!” 孙乾身后,还跟着几个典史、县丞,一个个面如死灰,噗通噗通全都跪了下来。 “请大人三思啊!” “大人,向王家低个头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是啊大人,您还年轻,何必跟他们玉石俱焚!只要您一句话,我们愿去王家从中斡旋……” 他们怕了。 是真的怕了。 在他们看来,夏楚的所有路,都已经被堵死。 外面是王家遮天的权势和虎视眈眈的兵马,内里是即将爆发的民怨洪流,这已经是一个必死的局。 然而,面对这群几乎要崩溃的下属,夏楚却仿佛置若罔闻。 他依旧安然地坐在书案后。 只是,他没有在看书,也没有在批阅公文。 他的手中,握着一柄古朴的长剑,另一只手,正拿着一块柔软的绸布,一丝不苟地,缓缓擦拭着那寒光凛冽的剑身。 他的动作很慢,很稳,充满了某种奇异的韵律感。 “呲——” “呲——” 绸布摩擦剑身发出的轻微声响,在这一片哭嚎和哀求声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那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魔力。 又仿佛,是催命的魔音。 卫风站在一旁,看着大人的侧脸。 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没有一丝的动摇,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仿佛外面那足以倾覆一州的风暴,在他眼中,不过是窗外的一缕微风。 卫风的心,在这一刻,也彻底定了下来。 大人,在等。 等一个时机。 一个……一击毙命的时机! 孙乾等人哭嚎了半天,见夏楚始终不为所动,渐渐地,声音也小了下去。 他们看着那个专注擦剑的男人,心中涌起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 都火烧眉毛了,府尊大人怎么还有心情擦剑? 难道他真的……已经放弃了? 还是说,他真的疯了? 时间,就在这诡异的死寂和煎熬中,一点一滴地流逝。 白昼,被黑夜吞噬。 府衙之内,除了巡逻衙役的脚步声,再无其他声响。 所有人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瑟瑟发抖,等待着那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最终的审判。 书房里,灯火通明。 夏楚已经保持着那个姿势,坐了整整一天。 那柄剑,被他擦拭得亮如秋水,剑刃上流转的寒芒,几乎能映出人影。 卫风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像一尊不知疲倦的雕像。 夜,越来越深。 就在子时将至,万籁俱寂之时。 一道黑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书房中央。 他仿佛是从地面的影子里钻出来的一般,落地无声,单膝跪地,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大人。” 黑影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夏楚擦拭长剑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鱼,都动了。” 黑影言简意赅地汇报道。 “王家为填补罢市的亏空,以及贿赂张烈所用的巨额军饷,已经撑不住了。” “一个时辰前,三条线,同时启动。” “北境,一队三百人的马帮,伪装成皮货商人,携带大量精铁,正连夜出关。” “西域,一支挂着‘福运商行’旗号的驼队,满载私盐,预计在黎明前抵达玉门关。” “通往京城的暗线,也送出了一批价值连城的古玩字画,应是用于打点上层关系。” 黑影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丝兴奋。 “三条线的具体路线、人员名单、货物清单、交接地点……已全部探明。” “各处的‘渔夫’,已经就位。” 第129章 收网之时 “主子,鱼已入网。” 黑影跪在书房,声音压得很低,与窗外的夜色混为一体。 夏楚正擦拭着一枚白玉棋子,闻言手上动作未停。 “嗯。” 这一个字,他等得有些久了。 “三条线,都咬死了?” “咬死了。东海码头、南山古道、西郊水路,咱们的人都已就位。” “叫陈庆进来。” 黑影领命退下,书房里只剩玉石偶尔碰撞的轻响。 不多时,一个身着劲装的汉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步履沉稳。 “主子。” 夏楚终于转过身,将那枚棋子在指间抛了抛。 “等急了?” 陈庆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再等下去,兄弟们的刀该生锈了。” “那就去给它们开开刃。” 夏楚手腕一翻,棋子脱手飞出,在桌案的舆图上清脆地弹跳几下,恰好停在三条红线的交汇处。 “东海、南山、西郊,三路同时动手。” 他抬起头,看向陈庆。 “你亲自带队,分三路,同时出击。” 陈庆神情一肃,“目标?” “货,要全须全尾地给我截下来。人,抓活的。尤其是带头的,手脚可以不要,但必须留一口气,让他能开口说话。”夏楚的语调很平,却让陈-庆后背有些发凉。 陈庆抱拳,没多问一句,干脆利落地应下:“明白!” “去吧,动静利索点,别扰了城中百姓的好梦。” 陈庆转身离去,带起的风吹得烛火猛地一晃。 书房重归寂静。 夏楚缓步走到舆图前,拾起那枚白玉棋子,沿着图上那三条走私线一一划过,最后,重重按在了京城的方位上。 他负手立在窗前,院中的树影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卫风。” 一道身影从房梁的阴影处落下,悄无声息,是他的贴身护卫。 “主子。” “陈庆他们去抓鱼了。”夏楚的语气很淡,“我们也别闲着,去会会那个养鱼的人。” 卫风的呼吸顿了一下:“张烈?” “嗯。” 夏楚转身,从武器架上取下佩剑,剑身出鞘,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点一队精锐,跟我走。天亮之前,我要看到张烈的军营换个主人。” “是!” …… 城西军营的辕门被一脚踹开,巨响撕裂了夜的寂静。 哨塔上的士兵喉咙里插着短箭,身子歪斜着挂在塔楼上,连声警报都没能发出。 夏楚提剑直入,卫风与一众精锐紧随其后,直插军营心脏。 “什么人!擅闯军营!” “保护将军!” 营中瞬间乱作一团,无数士兵从营房中涌出,举着火把刀枪,将闯入者团团围住。 张烈披着外衣,提着刀从主帐中冲了出来,瞧见来人,脚步一顿,随即又强撑着吼道:“夏楚?你他娘的想干什么?无凭无据,深夜带人闯我军营,是要造反吗?” 夏楚没理会他的叫嚣,只是扫了一圈周围紧张兮兮的士兵。 他把剑尖往地上一杵。 “张将军,别紧张,我不是来找你的。” 他停顿了一下,再次看向张烈。 “我是来,取你人头的。” “你敢!” 张烈怒吼,自知今日无法善了,索性撕破了脸。 “给我上!拿下他们,死活不论!” 周围的士兵迟疑着,但还是硬着头皮举刀冲了上来。 可他们还没冲到近前,夏楚动了。 张烈只来得及抬刀格挡,甚至没看清人是怎么到跟前的。 铛! 一声脆响。 张烈的刀断成两截,他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掀得倒退数步,虎口崩裂,血顺着断柄往下淌。 “你的刀,太慢了。” 他还没站稳,一柄冰冷的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一招。 仅仅一招,身为军中悍将的张烈,便被制服了。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得呆在原地,不敢再上前一步。整个军营,鸦雀无声。 “就这点本事?”夏楚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也配贪墨军饷?” 他朝卫风使了个眼色。 卫风会意,从怀中掏出厚厚一本账册,狠狠摔在张烈面前,纸页散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记录。 “都睁大眼睛看看!”卫风的声音如同炸雷,“这就是你们的好将军,是如何伙同王家,把你们拿命换来的军饷,一笔一笔变成他自己家财的!” 夏楚的剑微微下压,在张烈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张烈,你可知罪?” 张烈浑身发抖,看着散落一地的账本,又看看周围士兵们投来的怀疑、愤怒、鄙夷的目光,他知道,自己完了。 “不……这不是我的……是他们陷害我!”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吵死了。”夏楚皱了皱眉,反手用剑柄狠狠砸在张烈嘴上,直接磕掉了他两颗牙。 “堵上他的嘴,绑起来。” 看着像死狗一样被拖下去的张烈,周围的士兵面面相觑,终于,“哐当”一声,有人扔掉了手中的兵器。 这个声音像会传染,兵器落地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很快,所有士兵都放下了武器,选择了投降。 夏楚看着这一幕,对卫风吩咐道:“清点人数,整顿军营,告诉兄弟们,今晚的宵夜,吃张将军的存粮。” 天色将明未明,一线鱼肚白挣扎着要从地平线下爬上来。军营里的火光与初生的晨曦混在一处,映着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 卫风快步走到夏楚跟前,身上还带着夜里的寒气。“主子,都清点完了,除了几个负隅顽抗的,其余人都已归降。张烈的亲信也都控制起来了。” “嗯。”夏楚用一块白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剑身上那道不存在的血迹,“伙食如何?” 卫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主子问的是什么:“……肉管够。” “那就好。”夏楚将剑还入鞘中,发出一声轻响,“总不能让兄弟们饿着肚子去开城门。” 卫风按着腰间的刀柄,压低声音:“主子,这就动身?” 夏楚没答话,只是瞥了一眼天边那抹微光。 他利落地跨上马背,缰绳在手里绕了一圈。 “找个降将,让他去叫门。” 声音没什么起伏。 “省点事。” “是!” 第130章 雷霆肃清 城门楼子上,一个守了一夜的兵卒打着哈欠,手里的长矛一歪,差点脱手。 冷不丁地,远处蹄声大作,一条火龙正朝着城门急速奔来。 “什么人!站住!” 城楼上的校尉扯着嗓子喝问,声音里满是熬了一夜的沙哑。 马队在城门前猛地勒住,为首那人脸上又是灰又是土,盔甲也歪了半边,正是张烈手下的王副将。 “李校尉!是我!开门!” 李校尉探出半个身子,眯着眼使劲往下瞧。 “王副将?你他娘的半夜发什么疯?张将军的军令是全城戒严……” “别提那个老东西了!” 城下的王副将声音都喊劈了。 “张烈贪墨军饷,勾结王家意图谋反,已经被府尊大人就地正法了!你还想给他陪葬不成?!” “什……什么?” 城楼上一片哗然,兵卒们你看我我看你,都傻了。 李校尉脑子里嗡的一声,他越过王副将的肩膀,朝后面看去。 火光勾勒出一个身影,那人就静静坐在马上,一言不发。 可那人只是坐在那里,整个嘈杂的城楼就瞬间没了声音。 是他。 府尊,夏楚。 李校尉扶着墙垛的手开始发抖。 夏楚抬了抬下巴。 他身后,刚刚收编的西城营士卒齐齐往前踏了一大步。 “轰!” 甲胄碰撞,发出一声整齐划一的闷响,那动静不大,却砸得城楼上所有人心口一颤。 “开门。” 夏楚终于开了口,声音平平淡淡。 “我数三声。” “一。” “二。” “开城门!快他娘的开城门!” 李校尉的声音都变了调,几乎是在咆哮。 吱呀—— 沉重的城门被缓缓拉开一条缝。 晨曦的光混着火把的光透了进去,照亮了门后一张张熬了一夜、满是惶恐不安的脸。 他们看见了兵,下意识地就往后缩。 但很快,有人认出了队伍最前方那面府衙的旗帜。 人群里起了些骚动,窃窃私语声响起。 “是府尊大人……” “城门开了!府尊大人回来了!” 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喊了这么一句,压抑了一夜的死寂被彻底撕碎。 欢呼声先是零星响起,随即汇成一股巨浪,席卷了整条长街。 夏楚勒住马,任由那声浪扑面而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挤到最前头,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 “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卫风被这山呼海啸般的声浪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下意识地开口:“主子,他们……” “吵。” 夏楚连头都没回,声音不高,却穿透了鼎沸的人声,飘向了城内某个方向。 “传话给陈庆,他的网该收了。”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 “别把腥味儿带过来,我这儿刚收拾干净。” 卫风胸口一阵翻涌,看着那些百姓激动到涕泪横流的脸,正要再说点什么。 “怎么?”夏楚终于侧过头来,缰绳在指间绕了半圈,“还不够热闹?” 卫风一下把话咽了回去。 “卫风。” “属下在!” “笔墨。” 卫风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东西,差点把随身的水囊也一并扯出来。 夏楚却没管他是不是准备好了,马缰一松,任由坐骑在原地踏着步,清冷的声音已经响彻长街。 “布告全城:逆贼张烈,伙同王氏一族,贪墨军饷,克扣粮草,倒卖军械,意图谋反,罪证确凿,已于昨夜伏法。” 自今日起,西城营归府衙直管,全城解除戒严。” 他的语速不快,字字清晰,仿佛不是在口述一篇安民告示,而是在宣判一张死亡名单。 “……就这些?”卫风写完,有些不确定地问。这就完了?是不是太简单了点? “不够?”夏-不爱废话-楚反问,“那就再加一句。府衙前的告示牌,给我贴满王家上下三代所有人的名字和罪状。我要让全城百姓,哪怕是三岁的娃娃,都知道谁才是真正让他们饿肚子的罪魁祸首。” “是!”卫风这下精神了。 “等等。”夏楚又叫住他。 城门口的百姓们渐渐安静下来,都伸长了脖子看着这边,想知道这位雷厉风行的府尊大人下一步要做什么。 夏楚抬了抬下巴,指向不远处的官仓:“那里,是王家的还是官家的?” “回主子,是官仓!王家的私仓都在内城。” “那就好。”夏楚的声音扬高了几分,确保周围的人都能听见,“开官仓,在城中设棚放粥。让所有担惊受怕了一夜的百姓,都能喝上一口热的。” 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比刚才开城门时更猛烈十倍的欢呼!“噗通”“噗通”跪下了一大片。 “府尊大人仁德!” “青天大老爷啊!” 夏楚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他拨转马头,目光在那些刚刚投降的降兵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那个王副将身上。 王副将被他看得一个哆嗦,差点从马上掉下去。 “你,叫王什么?” “回……回大人,小人王坤!” “王坤。”夏楚点点头,“你对王家的产业,熟吗?” 王坤心里咯噔一下,冷汗都下来了,但还是硬着头皮回答:“……知道一些。” “很好。”夏楚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带一队人,府衙的衙役会跟着你们。把王家名下所有的商铺、田庄、仓库,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查封。账本、地契、库房钥匙,一样都不能少。”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一根线头,一粒米,都给我数清楚了。我倒要看看,他们王家这些年,到底喝了多少民脂民膏。” “是!大人!小人一定办妥!”王坤几乎是吼出来的,生怕声音小了被当成跟王家还有勾结。 看着王坤带着人马和衙役呼啸而去,卫风凑了上来:“主子,那陈庆那边……” “去告诉他,网已经撒下去了,让他把那条最大的鱼捞上来。”夏楚的马鞭轻轻一扬,指向城中最奢华的那片宅邸,“别让鱼腥味,弄脏了我这刚打扫干净的地。” 第131章 审判王家 府衙前的长街,人潮非但没有散去,反而越聚越多。 开仓放粥的告示已经贴出,但没人去领,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朝着一个方向看。 那里,临时搭起了一个简陋的审案台,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夏楚就坐在那儿,手里把玩着马鞭。 不多时,一阵骚动从刺史府的方向传来。 “让开!都让开!” 陈庆手下的兵士推搡着人群,开出一条道。 紧接着,一个身穿锦袍、头发散乱的老者被两个士兵粗暴地押了出来。老者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惊怒,正是西凉刺史,王宗翰。 “夏楚!你好大的胆子!本官乃朝廷二品大员,你一个小小府尊,竟敢私设公堂审我?”王宗翰被人按着肩膀,却还是梗着脖子,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 夏楚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用马鞭轻轻敲了敲桌面。 “吵。” 一个字,让王宗翰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卫风站在一旁,适时地将一摞东西放在了桌上。最上面的一封,被夏楚抽了出来,扔到王宗翰脚下。 “王刺史,看看,这是不是你写给你儿子的亲笔信?” 王宗翰低头一看,脸色瞬间就白了。信上让他儿子王世杰联合张烈,控制西城营,伺机“清君侧”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 “伪造!这是伪造!”他声嘶力竭地喊。 “哦?”夏楚终于正眼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那这个呢?” 卫风又将一本册子扔了过去。 册子“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纸页瞬间散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这是你王家,和北狄人做生意的账本。” 夏楚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条长街。 他用马鞭的末梢,指向其中一页。 “这一笔,开元二十二年冬,用三千斤官盐,换了北狄五十匹战马。” 夏楚顿了顿,目光扫过底下那些面黄肌瘦的百姓。 “王刺史,我听说西凉缺盐,百姓们拿命都换不来一撮,你倒好,转手就拿去资敌了?” “用我们西凉人的盐,去喂饱北狄人的战马?!” 此话一出,人群死寂了一瞬。 紧接着,是火山般的爆发! “畜生!” “杀千刀的狗东西!” 一个老汉猛地冲出人群,双眼血红,嘶吼道:“我儿子就是守城的时候被北狄人杀的!你竟然拿我们的东西去养他们!” “杀了他!杀了他!” 怒骂声汇成一片,几乎要将府衙的屋顶都给掀翻。 王宗翰整个人晃了晃,要不是被士兵架着,怕是已经瘫倒在地。 他指着夏楚,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半晌才挤出几个字。 “你……你污蔑!” “污蔑?” 夏楚反问了一句,竟是笑了。 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从那堆小山似的卷宗里,施施然抽出了最厚的一本。 他甚至没再多看王宗翰一眼,而是将那本厚重的册子高高举起,让每一个百姓都能看见。 “西凉的乡亲们,都看清楚了!” 夏楚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 “这是王家十年来的烂账!从京城里的大官,到咱们西凉看粮仓的小吏,谁拿了他家的钱,什么时候拿的,拿了多少,这里头,一笔一笔,都他娘的记着呢!” 他随手翻开一页,用一种平铺直叙的调子念了出来。 “开元二十年,秋,王家上报‘修缮官道’,跟户部要了十万两银子。最后,真正花在路上的,一万两。” 夏楚说到这,停顿了一下。 他终于把视线落回王宗翰身上。 “剩下的九万两去哪儿了?三万两,进了你王家的口袋。另外六万两,孝敬给了京城的户部侍郎,周大人。” 人群中先前的怒骂声戛然而止。 有人颓然地蹲了下去,抱着头,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夏楚的手指轻轻捻动书页,那“哗啦啦”的声响,像是一把钝刀,在每个人心上慢慢地割。 他俯身,凑近那个已经失了魂的老人。 “王大人。” 夏楚的声音很轻,却让王宗翰猛地一颤。 “别急。” “这才第一页。” “开元二十一年,春,西凉大旱,朝廷拨下三十万石赈灾粮。王刺史一手遮天,上报‘路有损耗’,克扣了足足十万石!这十万石粮食,就在王家的私仓里,在座的各位,去年春天啃过草根树皮的,可以站出来让他看看!” “我!我全家都去挖过观音土!”一个汉子红着眼眶嘶吼。 “我弟弟就是那年饿死的!”一个妇人哭倒在地。 一声声泣血的控诉,像一把把刀子,扎在王宗翰身上。他再也站不住了,双腿一软,被人架着才没瘫倒。 夏楚将账本重重地摔回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盖过了所有的哭喊与咒骂。 “陈庆。” “末将在!” “把他给我吊在城楼上。”夏楚的声音冷得像冰,“让全城百姓都看看,让他们饿肚子的罪魁祸首,长什么样。” 他看着面如死灰的王宗翰,一字一句地补充道:“什么时候粥棚没人排队了,什么时候再把他放下来。” 王宗翰被人架着,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 “夏楚!你这是滥用私刑!没有圣旨,你敢动我?我是朝廷命官!” 夏楚像是没听见,反而侧头问卫风:“京城来的信使,安顿好了?” 这句不着边际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卫风躬身抱拳:“回主子,在驿站歇着了,说是一路风沙,想好好洗洗。” “嗯,让他好好洗。”夏楚点点头,漫不经心地加了一句,“西凉这地方,风沙是大了些。” 这话听到王宗翰耳朵里,他疯了似的挣扎起来:“你……你这是践踏国法!无诏擅权!” “国法?”夏楚重复了一遍,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随口道,“哦,对了。” 他朝卫风伸了过去手。 卫风会意,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手呈上。 那是一卷被明黄丝帛裹得严严实实的卷轴。 那抹颜色,是独属于天家的烙印,一下就镇住了王宗瀚所有的不甘,整个人像被抽走了力气一样颓废下来。 第132章 圣旨天威 夏楚只拿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用卷轴的末端,遥遥冲着王宗翰的方向点了点。 “圣旨。” 王宗瀚眼珠子往上一翻,彻底成了一滩烂泥。 要不是亲兵还死死钳着他,人早就滑到了地上。 一股臊臭顺着他的裤管往下淌,在脚边洇开一圈难看的湿痕。 夏楚没再看那滩污秽。 他转过身,对着台下那一张张混杂着愤怒、迷惘和期盼的脸,将那卷明黄高高举过了头顶。 烈日下,那颜色扎眼得很。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八个字,字正腔圆,却又在最高的地方停住了。 夏楚有些不耐烦,竟是“啪”的一声把圣旨又卷了起来,随手往腋下一夹。 他朗声道:“本官替皇上,给大家说几句实在话。” “第一!”夏楚竖起一根手指,声音骤然一沉,“王宗翰,勾结北狄,通敌卖国!贪墨赈灾粮,草菅人命!桩桩件件,死不足惜!即刻——问斩!他人头,要挂到九边去,给大伙儿看个明白!” 人群里先是一片死寂。 紧跟着,不知是哪个角落里,有人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好!” 死寂之后,是一声压抑不住的抽噎。 然后,那抽噎像是点燃了引线,积攒了十年的恨意与绝望,在这一刻轰然炸开。 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声,紧跟着,整条长街都沸腾了,无数条干瘦的手臂举向天空,嘶吼声几乎要将城楼掀翻。 “好!” “第二!” 夏楚的声音穿透鼎沸的人声,再次灌入每个人的耳朵。 “王氏一族,在其位者,助纣为虐,一律同罪,一体问斩!” “其余族人,无论男女老少,尽数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踏入西凉半步!” “杀得好!让他们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哭喊与叫好混成一片,大片的人群跪了下去,朝着高台的方向,将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夏楚等那声浪稍稍回落,才慢条斯理地竖起了第三根手指。 “第三!” 这一次,他的语调里带上了庄重,严肃地一字一句说道。 “王家盘踞西凉数十年,所有田产、商铺、宅邸、金银,全部抄没!” 他顿了顿,环视着台下那无数双瞬间亮起的眼睛,忽然笑了。 “一半,上缴国库。” 刚刚燃起的火苗,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 人群里发出一阵低低的骚动和叹息,却没人敢有异议。 夏楚把所有人的神情都收在眼底,这才不紧不慢地抛出下半句。 “剩下的一半嘛……” 他拖长了语调。 “全都分给咱们西凉的父老乡亲!算是本官,替朝廷,给大家赔个不是!” “轰——!” 空气凝固了一瞬,随即被一种比刚才猛烈十倍的声浪彻底引爆。 有人狠狠抽着自己的耳光,有人抱着身边的人又笑又叫,更多的人,只是把额头死死抵在地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哭得撕心裂肺。 这不是审判。 这是恩赐。 是他们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天降甘霖。 夏楚静静地看着这幅景象,直到那狂热的声浪渐渐平息。 他转过身,那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卫风。” “属下在。” “粥棚那边,可以加肉了。” “至于王家的女眷,一概充入贱籍籍,送走吧。” 话音落下,他将那卷决定了无数人命运的圣旨,随手抛给了身后的卫风。 回到府衙后,夏楚正拿着一块雪白的布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从指根到指尖,一根,又一根。 门外传来通报。 “主子,李家族长李善求见。” 他头也没抬。 “让他进来。” 片刻后,一个身穿锦袍、身形微胖的中年男人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捧着红漆礼盒的家仆。 男人一进门,腰就弯成了一张弓,头恨不得直接埋进地砖缝里,声音里全是压不住的谄媚。 “下官李善,拜见府尊大人!大人今日为我西凉铲除王家这颗大毒瘤,真是天降神兵,功盖千秋啊!” 夏楚将用过的布巾随手一抛。 布巾在空中划了道弧线,落入一旁的铜盆里,水面荡开一圈涟漪。 卫风立刻上前,奉上了一盏新沏的热茶。 李善就那么哈着腰,见夏楚半晌没有动静,热汗已经从他肥胖的额角渗了出来。 他只能尴尬地自己直了直身子,赶紧冲身后的家仆猛地一甩头。 “一点西凉的土产,不成敬意,给大人尝个鲜。大人您初来乍到,往后但凡有任何差遣,我们李家,愿为大人马首是瞻!绝无二话!” 夏楚总算端起了茶盏,轻轻吹开漂浮的茶叶,这才抬起头,瞥了他一下。 “哦?马首是瞻?” “是!是!” 李善连忙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透着一股子急切。 “大人,王家是倒了,可他们手底下那些粮行、车马行的生意不能乱呐。百姓的日子刚有点盼头,这米价物价要是再波动起来,那可就……我李家在并州也有些产业,斗胆,愿意替大人接手!不,是替大人稳住这些摊子,绝不让西凉城再出半点乱子!” 他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夏楚呷了口茶,没出声。 李善的额角,汗珠已经连成了线。 “嗒。” 一声轻响,茶盏被放回了桌面。 “怎么个稳住法?” 夏楚站起身,踱步到那堆积如山的王家账本前,脚步一顿,甚至没用手翻,只是用下巴朝那小山似的账本顶端点了点。 “念。” “在。” 卫风上前,从最顶上抽出一本,翻开,声音清晰,响彻整个后堂。 “开元二十二年,冬。李家与王家合谋,囤积木炭,哄抬市价三倍,共获利四万两。事后,王家分润两万八千两,李家得一万二千两。” 李善双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一步,差点瘫倒在地。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干涩的摩擦声,脸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夏楚慢悠悠地走回到他面前,站定。 “李族长,你说,这笔账,本官该怎么跟你算?” “噗通!” 李善再也撑不住,双膝重重砸在坚硬的地砖上,额头一下下地猛磕,发疯似的辩解,声音都变了调。 “大人饶命!大人!是王宗翰!都是王宗翰那个狗贼逼我的!我们李家也是被逼无奈,我们不敢不从啊!” 第133章 李家投诚 “被逼无奈?” 夏楚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他拿刀架你脖子上了?” “那倒没有……可是,大人,在西凉这地界,他王家就是天……” “王家吃肉,你们李家跟在后面喝汤。” 夏楚直接打断了他,缓缓俯下身,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现在锅砸了,肉没了,你倒好,想连盆都端走?” 他盯着李善那张血和汗混在一起的脸,一字一顿;“西凉这口锅,太烫。王家端不稳,把自己烧成了灰,你觉得,你李家的骨头,比他王宗翰的还硬?” 李善的脑袋已经磕破了,黏腻的血混着汗水糊住了他的眼睛,他整个人筛糠似的抖着,不成句的哀求从喉咙里挤出来。 “不敢了!下官再也不敢了!求大人给李家一个机会!家产……下官愿献出所有家产!所有!只求活路,大人,只求一条活路啊!” 夏楚直起身子,坐回太师椅上,重新端起那杯已经不怎么烫手的茶。 “机会也不是不能给。” 哭嚎声戛然而止。 李善僵在地上,满脸苍白。 “王家的产业,你照旧接手。”夏楚的语调听不出任何起伏,“但是,米价几何,工钱几何,我说了算。所有账目,一式三份,一份给你,一份留我这儿,还有一份,贴在城门口,给全城百姓看。”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什么时候,账目上有一文钱的差错,或者外面又有人喊吃不饱饭了……” 夏楚的手指,朝着城楼的方向点了点;“王宗翰现在挂着的位置,我给你留着。到时候,我亲自送你上去,让你也好好看看西凉城的风景。” 李善瘫在地上,整个人都在颤抖。 城楼……王宗翰…… “全凭大人吩咐!下官绝无二心!”李善的额头一下下砸在地砖上,“下官就是大人手里的一杆笔,您让怎么写,就怎么写!” “笔?” 夏楚重复了一遍,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桌上那堆账本。 “我这儿的笔够多了,不缺你这一杆。” “我要你做个秤砣。” 李善一时没能领会。 “秤……秤砣?” “对。” 夏楚站起身,踱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稳住西凉这杆秤的秤砣。米价、布价、盐价、工钱……一桩桩一件件,都得给我压得稳稳当当,谁敢伸手拨弄我的秤杆,你就负责,剁了他的手。” 那几句话轻飘飘的,却让李善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 这哪里是生意,这分明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再逼他去当那把挥向所有人的屠刀。 夏楚却像是没看到他那副模样,只朝卫风偏了偏头。 “拿纸笔。” 卫风应声,很快将纸张铺开。 “我念,你记。”夏楚的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西凉新商法》,草案。” “第一,凡西凉城内经商者,需在府衙登记造册,领取商牌,依法纳税。偷税漏税者,初犯罚十倍,再犯,家产充公,主事之人流放三千里。” 李善整个人狠狠一颤。 流放三千里,那跟直接砍了脑袋送去喂狗,又有什么区别。 “第二,城内米价,不得高于三十文一斗。各家粮行每日需开仓售卖,不得囤积居奇。府衙会派人巡查,违者,与第一条同罪。” 三十文一斗?! 李善猛地抬起头,这个价钱,几乎是把米从地里收上来的价! 这么卖,别说赚钱,连伙计的工钱都发不出来,还得往里倒贴! “大人!”他再也忍不住,连滚带爬地膝行两步,“这……这个价钱,我们……” 夏楚没看他,只是端着茶盏的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敲了一下。 “叩。” 一声轻响。 李善后面所有的话,瞬间全堵死在了嗓子眼。 他想起了城楼上那道迎风招展的人形腊肉,赶紧把头重重磕下去,额头与地砖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大人……大人息怒,小人……小人遵命……” “第三,”夏楚继续口述,“凡雇工者,需订立文书,约定工钱、工时。城内脚夫、伙计,月钱最低不得少于一两银子,每日工时不得超过四个时辰。不得无故克扣、拖欠。违者……” 夏楚顿住,终于把视线落在了抖成一团的李善身上,慢悠悠地问。 “李族长,你说,违者该当何罪?” 李善脑中一片空白,他哪敢定罪,只能哆哆嗦嗦地重复:“全……全凭大人做主……” “那就也和第一条一样吧。” 夏楚随口定了下来。 “卫风,写好了拿去拓印百份,一份给李族长,剩下的,贴满西凉城的大街小巷。” 他挥了挥手,一个不耐烦的动作。 “行了,带上你的‘新商法’,去做你的秤砣吧。记住,秤要是歪了……” 夏楚没把话说完。 李善已经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连滚带爬地捧着那张还散着墨香的纸,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直到李善狼狈的身影彻底消失,卫风才上前一步,低声开口。 “主子,这新商法一出,西凉城里所有的商户,怕是都要反了。” 夏楚将杯中残茶饮尽,把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 “反?” 他扯了扯嘴角。 “我就是要他们怕,怕到骨子里,怕到不敢反。这西凉的天,早就该换了,从根上换!” 李善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后堂门口,夏楚嘴角的弧度也跟着平了下去。 “主子。” 卫风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手里还捏着一张墨迹未干的纸。 “按您的吩咐,告示都贴出去了,城里跟炸了锅似的。李善那边动作也快,把他手底下那帮管事全锁进自家院里,看那架势,是真要通宵对账了。” 夏楚拿起那杯早就没了热气的茶水喝了一口。 “就是要它炸。” 他搁下茶杯,起身走向角落里那几只楠木箱子。 “不破不立,这潭死水,也该见见光了。” 箱子是王家密室里抄出来的。 夏楚随手掀开一只,满箱的金银珠宝晃得人眼晕,他却连看都未看,伸手在一堆账册信件里翻找。片刻后,抽出一封信纸发黄的旧信。 “喏。” 他看也没看,反手就扔给了卫风。 第134章 京城风云 卫风下意识接住,只瞥了一眼落款处的印章和署名,捏着信纸的手指猛地收紧。 “兵……兵部张侍郎的亲笔?” “王家这棵树,不动京城里的根,只修剪西凉的几根烂枝,有什么用?” 夏楚又从箱子里翻出一本薄册子,随手翻了两页,上面记录的全是人名和礼单。 他将册子扔回箱中,发出一声闷响。 “不出两年,上头动动嘴皮子,又是个什么李家、赵家冒出来,西凉,照样是那个吃人的西凉。” “把这些东西,连同王宗翰的口供,所有往来信件,分门别类,全部理成册。” 卫风的喉咙有些发干,他隐约猜到了夏楚的打算。 “主子,您这是要……” “八百里加急。” 夏楚的声音很平。 “送进京,直接呈给陛下。” “可这里头牵扯的都是朝中大员,这……这简直是把天捅个窟窿!万一他们在陛下面前颠倒黑白……” “颠倒黑白?” 夏楚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扯了扯嘴角。 “证据在此,他们怎么颠倒?我就是要看看,这京城里,到底有多少人盼着我死在西凉。” 他转过头,盯着卫风,一字一句。 “挑最精锐的斥候,三个人一组,换马不换人。告诉他们,这份东西,比他们的命金贵。天黑之前,必须赶出城去!” “是!” 卫风不再多问,转身快步离去。 千里之外的京城。 户部衙门的后堂雅间内,侍郎赵谦正与一名禁军将领推杯换盏,酒过三巡。 “西凉那个王家,听说了?” 赵谦用指甲刮了刮温热的琉璃杯盏,问得漫不经心。 他对面那个满脸横肉的禁军将领哼了一声。 “一个商贾,倒了就倒了,有什么好说的。” “就是那王宗翰死得太快了,那个叫夏楚的小子,手是真黑。” “走了狗屎运的毛头小子。” 赵谦嗤笑,把玩着手里的杯子。 “等他把西凉那摊子烂事接过去,有他哭的时候。” 他手腕一沉,杯底磕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王家每年送进京里的是多少,他夏楚拿得出来?” “没钱,他想在西凉站稳脚跟?做他娘的春秋大梦!” 话音刚落,雅间的门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 “砰——” 一个幕僚手脚并用地滚了进来,整个人扑在地上,话都说不囫囵。 “大……大人!出事了!” 赵谦刚起来的几分酒兴全被打断了,他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 “慌什么!天塌了?” “西凉……西凉驿站,发、发出了八百里加急!” 幕僚趴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声音全变了调。 “是西凉巡抚夏楚,绕开了所有衙门,直奏陛下的密折!” “哐当!” 赵谦手里的琉璃杯脱手而出,落到地板上,碎了个彻底。 对面的将领也梗住了,脸上的横肉一跳一跳的,酒气瞬间散了个干净。 他嗓子发紧,“密奏?这节骨眼上……他能奏什么?” “王家!” 赵谦整个人往后一仰,重重砸回了椅子里;“他抄了王家!他把王家那些关键的账册、信件全翻出来了!” “不可能!”将领“霍”地站起,撞得满桌杯盘一阵乱响。 “王宗翰那老狐狸,怎么可能留下这种东西!” “万一呢!” 赵谦猛地抬起头,冲他吼了一声,两眼都是红的;“你忘了前年克扣西北军粮那事儿了?王宗翰给你我写的信!要是那封信在里头,你我都得掉脑袋!” 那幕僚又哆哆嗦嗦地补了一句;“小的……小的打听到,信使是夏楚的亲卫,已经换了三匹马,人没歇过……沿途驿站,没人拦得住……” 赵谦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将领看着他,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磨;“……现在怎么办?” 赵谦只觉得一把刀悬在头上,看来要早点打算了。 这边,京城送来的圣旨,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快。 领头的是个面皮白净的老太监,一路风尘仆仆,嗓子都有些沙哑了,一见到夏楚,那张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菊花。 一声尖细的嗓子划破了西凉府衙的沉闷;“哎哟,夏大人!可叫咱家好找!” 一个面皮白净的老太监,身后跟着几个小黄门,一路风尘仆仆,那官靴上都蒙了层灰。 他小心翼翼展开那卷明黄的丝绸,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开始宣读。 前头大段的嘉奖之词听得人昏昏欲睡,院里的官吏们眼观鼻鼻观心,心思各异。 直到一句拔高的调子,才让所有人一个激灵;“——特授夏楚‘钦差巡察使’衔,总揽北境三州军政要务,肃清吏治,凡涉案官员,可……先斩后奏!” 最后四个字,像是四记重锤,砸得满院子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卫风站在夏楚身后,攥着刀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因为用力而咯咯作响。 他甚至忘了呼吸。 老太监宣读完毕,毕恭毕敬地将圣旨卷好,双手奉上。 夏楚接过来,那明黄的卷轴入手,质感冰凉丝滑。 他没理会那老太监脸上快要溢出来的笑,反而把圣旨往旁边快要同手同脚的卫风怀里一塞。 “瞧你那点出息。” 卫风一个激灵,下意识抱紧了卷轴。 “大人,我……” “圣旨是金子做的?这么沉。”夏楚掸了掸衣袖。 卫风这才反应过来,这卷轴,确实沉得他手腕发酸。 老太监凑趣地笑着,腰弯得更低了。 “大人说笑了。陛下说了,您这把火,烧得好,烧得妙啊!京里那些个平日里鼻孔朝天的大人们,这几日吓得连府门都不敢出。”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哼,几乎是贴着夏楚的耳朵。 “出宫时,那户部的赵侍郎、禁军的陈将军,正被锦衣卫从府里拖出来,跟拖死狗似的。听说光是赵侍郎家,就抄出三大车的金条!啧啧。”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陛下让咱家给您捎句话,您只管放手干,天塌下来,有万岁爷给您顶着。” 夏楚不置可否,只请他去偏厅喝茶。 送走了那位传旨的公公,夏楚独自一人登上城楼。 晚风带着沙土的气息,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第135章 幽州暗流 那卷明黄的圣旨有些烫手,卫风抱着它小跑几步,才跟上前面的人。 “大人,这……就完了?” “完?” 夏楚的声音不高,却像石子投进风里,砸出了实在的回响。 他没回头。 “去把王家的账册再看一遍。” “尤其是跟幽州有关的那几笔。” 卫风抱紧了怀里的圣旨,指节都有些发白。 幽州…… 那是悬在整个北境头顶上的一把刀,稍有差池,整个防线都得跟着陪葬。 西凉这点破事跟它一比,简直就是小打小闹。 他喉咙发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卷圣旨最后被他恭恭敬敬地供在了桌案正中。 夏楚看都未看,更没理会脚下这座刚刚易主的西凉城。 他一头扎进了临时征用的府邸,扎进了王家那堆积如山的账册里。 再见到夏楚,已经是第三天拂晓。 卫风自己都快站不住了,眼下是熬出来的青黑,嗓子也哑得厉害。 他把几本筛选出的册子往前一递,脚步都有些虚浮。 “大人,王、李两家都清点完了,家产尽数入库,单子在这儿。” 夏楚的指尖正落在一张西凉舆图上,从一个点缓慢地划到另一个点,最终停在东北角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镇上。 他捻了捻指尖。 “账册呢?” “这儿。” 卫风连忙把册子呈上去。 “跟幽州那几笔账,我们几个核了三天,怎么算都对不上。” “不是对不上。” 夏楚终于将手从舆图上挪开,随手翻开卫风呈上的册子,又从旁边小山似的账本里抽出另一本,两本并排摊开。 “看这笔,王家记‘军粮损耗’,去年秋末。” 他的指节叩了叩另一本册子。 “再看这笔,送往幽州刘节度使的一批‘寿礼’,南边新上的丝绸锦缎,时间也是秋末。两边折算的银两,是不是巧得很?” 卫风凑过去一看,脑子里嗡的一声。 我操,军粮换丝绸? 亏得他们几个还当真了,对着这笔烂账算了三天三夜,头发都快掉光了。 “这……这刘崇的胆子也太肥了!拿整个北境的安危去换他自己的绫罗绸缎!” 夏楚将册子合上,随手丢回桌案,发出一声闷响。 “所以他慌了。” 卫风脑子转了一下,勉强跟上了思路。 “大人的意思是?” “刚到的信儿。” 卫风从怀里摸索了半天,才掏出一张折得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的字挤成一团,跟蚂蚁爬似的。 “幽州节度使刘崇,已下令加固边防,还暗中调了三个营的兵马,对外说是……防备草原异动。”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 “我们的人还查到,他跟京里兵部侍郎张维的信,近半个月忽然多了起来,差不多两日一封。” “张维?” 夏楚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轻呵。 “我就说王家哪来这么大的狗胆,敢在西凉倒腾军械,根子在京城呢,有人帮他把这笔烂账做得滴水不漏。” “那还等什么?大人,咱们现在就动身去幽州,杀他个人赃并获!” “人赃并获?然后呢?” 夏楚反问。 “刘崇狗急跳墙,在北境防线上捅个窟窿,这锅你来背?” “还是你天真到以为,京城那位兵部侍郎,是靠几封信就能扳倒的?” 一连串的问话砸下来,卫风被堵得哑口无言,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 夏楚没再管他,径直走到窗边,一把将窗扇推开。 外头天还没亮,冷风裹着尖啸灌进屋子,吹得桌上烛火猛地一歪。 “蛇,总得引出洞才好打。” 他转过身。 “传令下去,就说西凉事毕,本官不日启程,亲赴幽州,向刘节度使宣读圣上恩旨。” 卫风的脑子还是一团浆糊,下意识地反驳。 “大人,这么敲锣打鼓地去……那刘崇还不闻风而逃?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我要惊的,不是草里的蛇。” 夏楚任由冷风吹乱额前的发丝。 “是京城里头,那个养蛇的。” 他往前走了两步,身影在摇曳的烛火下拉得老长。 “再传一道令,本官要亲自押送王家查抄的财物,充盈幽州军需,仪仗务必声势浩大,越大越好。” 夏楚停住,看着卫风那张快拧成一团的脸,多问了一句。 “再想想。” “我押着王家的钱去幽州充作军需,这消息传到京城那位张侍郎耳朵里,他会怎么做?” 卫风还杵在那儿,嘴巴张了张,一个字没说出来。 王家的钱,幽州,张侍郎…… 几个词在他嘴里无声地滚了滚,忽然就串成了一条线。 他猛地抬起头。 “他会慌!” 卫风的声音劈了,又干又哑。 “他会怕您拿着王家的账册,在幽州当场就把刘崇给办了!到时候顺藤摸瓜……他跑不掉!” 他越说越急,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所以他一定会让刘崇销毁证据!甚至……杀人灭口!” 夏楚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袖口不存在的灰。 “所以,明面上,是本官亲赴幽州宣旨。” 他点了点自己,又朝卫风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暗地里,我们扮成商队,提前入关。” “去瞧瞧那份急着被销毁的‘证据’,到底长什么样。” 卫风整个人都木了,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一明一暗,虚虚实实,京城和幽州……全在这盘棋里。 这他娘的才叫计谋。 他腿一软,“扑通”一声单膝砸在地上,地板都震了一下。 “大人英明!” “去挑几个精锐斥候,扮成伙计护卫。” 夏楚最后交代了一句。 “记住,咱们是南边来的丝绸商人。” “丝绸商人?” 卫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那笔拿军粮换来的“丝绸锦缎”还在他脑子里打转。 “是,丝绸商人!” 之后兴冲冲地出去准备了。 半月后,幽州边境,风陵渡。 这处驿馆比西凉的要破败许多,来往的客商和兵卒混杂在一起。 驿丞是个瘦小的老头,正被一个女人堵在柜台前,满脸的为难。 “姑娘,真不是小老儿不通情理,这最后一间上房,实在是早就被定下了。” “定下了?我怎么听说,你们这儿从不给人预留房间。” 那女子的声音清清冷冷的,穿着一身利落的青色布衣,脸上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第136章 夜探节度府 “这……这是军爷们的吩咐,说是要留给贵客……” 老头陪着笑解释道。 “哦?多贵的客,比我还贵?”女子轻笑了一声,从袖中摸出一块小小的木牌,在驿丞眼前一晃。 那驿丞只看了一眼,脸色刷地就白了,腰立马弯了下去,话都说不利索。 “不不不,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就是最贵的客!房间这就给您备下!” 夏楚一行人刚踏进驿馆,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扮作商队管事,一身灰布长衫,蓄了点胡子,看上去倒真有几分风霜仆仆的商人模样。 卫风在他身后低声嘀咕:“不知道是哪来的婆娘,这么横。” 夏楚没理他,只是目光落在那女子收回袖中的手上。 木牌一闪而过,可那上面振翅欲飞的鹰隼图样,已然清清楚楚。 幽州节度使刘崇的亲卫,便以“鹰扬”为号。 夏楚走上前,对着那驿丞拱了拱手,嗓音是刻意压出来的南方软糯,带着点温吞:“店家,我们一行十多人,从南边过来,人困马乏,可还有空房能歇歇脚?” 驿丞刚点头哈腰地送走那女子,一看来了一大帮人,一张脸又垮了下来:“客官,真不巧,就剩几间大通铺了……” “店家,通融则个。”夏楚笑着,从怀里摸出一小锭银子,不轻不重地搁在柜上,“我们走南闯北,不求舒坦,但求个安稳。我这些兄弟,都累坏了。” 那女子刚走到楼梯口,听见动静,脚步顿了顿,回身瞥了夏-楚一眼。 她的视线在他手上停了一瞬,又滑到他那张谦和的脸上。 “老板瞧着,不像风餐露宿的生意人。”她忽然开了口。 夏楚抬眼看她,依旧是那副和气的笑容:“夫人说笑了,咱们做小本买卖的,迎来送往,人就磨得圆滑了,哪还有什么棱角。” 女子没再接话,只是那双藏在面纱后的眼睛又深看了他一眼,才转身消失在楼梯拐角。 “大人,”卫风凑过来,声音压得跟蚊子哼似的,“刚刚那块牌子……” “我看见了。”夏楚收回了柜上的银子,揣进怀里。 他对那驿丞说:“通铺便通铺吧。” 进了简陋的房间,卫风立刻把门栓插上。 “刘崇的鹰卫?怎么会是个女人?还一个人跑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边境驿馆来?” 夏楚没搭理他,自顾自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一个驿卒正殷勤地牵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走向后院马厩。 那匹马神骏非凡,一看就是军中上品。 “她不是一个人。”夏楚淡淡地说。 他回过头,对一名斥候打扮的伙计吩咐:“去查查,跟她一起来的‘贵客’,住在哪儿。还有,盯紧那匹马。” 然后,他又看向卫风,慢悠悠地问。 “你说,一只养在笼子里的鹰,忽然自己飞了出来,是为什么?” 卫风一愣,夏楚挥挥手,让他别杵着了。 风陵渡的驿馆成了个小插曲。 再往北走,入了幽州地界,城郭便一日比一日繁华起来。 城中最热闹的南大街上,新开了一家“江南织造”,门面不大,但挂出来的几匹料子色泽光鲜,一看就不是凡品。 “掌柜的,您这料子怎么卖啊?” “哎哟,客官您可真有眼光!”卫风挤出一脸热情的笑,“咱们这可是苏绣杭锦,从南边运过来,光路上就走了小半年……” 送走又一个只看不买的客人,卫风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一屁股坐到门槛上,对着里屋的夏楚抱怨:“大人,我宁愿上阵跟北狄鞑子捅十七八个窟窿,也不想再伺候这些只问不买的婆娘了,这他娘的,比冲锋陷阵还累人!” 夏楚正坐在桌边,手里把玩着一枚棋子,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让你站柜台,是让你把这幽州城的犄角旮旯都给看熟了。几个妇人都应付不来,还想去节度使府里摸账本?” 话音刚落,一个扮成伙计的斥候从后门溜了进来,低声道。 “大人,风陵渡那女人的底细摸着了。叫秦筝,是刘崇手底下鹰扬卫的两个头头之一。她那天神神秘秘去接的,是刘崇的首席幕僚,姓许。” “秦筝……”夏楚念着这个名字,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一个亲卫统领,亲自出城去接一个文官。刘崇还真是看重他这位许先生。” 卫风凑了过来:“大人,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这几天我盯着节度使府,那地方简直跟铁桶一样,晚上还有不少黑衣人进进出出,鬼鬼祟祟的。” “等。”夏楚只说了一个字。 又过了两日,深夜,三更刚过。 夏楚一身夜行衣,出现在节度使府附近的一处屋顶上。 卫风跟在他身后,压着嗓子问:“大人,真要闯?这府里的鹰卫可不是吃素的。” “你看东边那座角楼。”夏楚指了指,“巡逻的卫兵每隔一炷香,就会在角楼的视野死角处交接,有三十息的空当。足够了。” “就三十息?”卫风咋舌。 “回去等我!” 说完,夏楚没再理他,身形一动,跳了下去,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墙角的阴影里。 书房里,一片漆黑。 夏楚没有点灯,只是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打量。 书房很大,一排排书架直抵屋顶。 他的指尖划过一排书脊,带起细微的灰尘,最后停了下来。 一本《左传》。 书脊的皮质比旁边的要新,烫金的字样也更亮一些。 他将书抽出。 “咔”一声轻响。 书后的墙壁上,露出一个与木色融为一体的微小机括。 他伸手一按。 旁边的整排书架竟无声地向一侧滑开,露出一个黑洞洞的暗格。 暗格里只放着一个黑漆木盒。 夏楚取出木盒,打开,里面还是一本书。 他随手翻了翻,一张折叠得极薄的纸条从书页的夹层里飘了出来。 他一把抓住纸条,转身便消失在黑暗里。 客栈的房门被推开时,卫风正焦躁地擦着刀,听见动静,手里的刀差点脱手飞出去。 “大人!” 夏楚没应声,只将那张薄纸拍在桌上。 卫风一把抓过,凑到油灯下,只看了一眼,呼吸就停住了。 “军械……换……丝绸锦缎?”他喃喃自语,声音发抖,而后猛地抬头,将信纸攥得死紧,“他娘的!他拿朝廷拨给西凉的军械去卖给北狄人?!” 桌子被他一拳捶得嗡嗡作响。 “这狗娘养的!拿兄弟们的命换他妈的绫罗绸缎!” 第137章 提前准备 “不止。”夏楚的声音冷得像冰碴,打断了他的怒火,“他还把幽州北境三处隘口的布防图,送去了京城。” 卫风的怒气瞬间凝固了。 “京城?给谁?” “兵部侍郎,王宪。” “这还不够?!”卫风简直不敢信,“就凭这封信,捅到御前,够他刘崇死一百回了!” “杀一个刘崇,不难。”夏楚捡起一枚掉在地上的棋子,放回棋盘,“然后呢?京城的王宪怎么办?他背后那些人怎么办?” “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卫风一肚子火没处发,忽然瞥见夏楚的左袖上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边缘渗着暗色的血迹。 “大人,你这胳膊……” 夏楚顺着他的话音看了一眼,像是才发现似的,毫不在意地拂了拂。 “没事,走的时候碰上几条好吠的狗,多费了点功夫。” 卫风听得心口一紧。 节度使府里的“狗”,那可都是会咬死人的鹰卫。 “我他妈现在就想提刀冲进去,把他脑袋拧下来当夜壶!”卫风咬着后槽牙说。 “然后呢?”夏楚反问,“让王宪在京城毁掉所有证据,再派一个新的‘李崇’、‘张崇’过来,继续拿兄弟们的命换他的锦衣玉食?我们忙活这么久,就为了听个响?”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卫风憋了半天,胸口依旧堵得慌。 “那……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还让我回去卖布吧?” “布,当然要继续卖。” 夏楚的话让卫风的脸又垮了下去。 “而且,还要大张旗鼓地卖。”夏楚伸出两根手指,“你去备两份厚礼。一份,送给鹰扬卫统领秦筝。另一份,送给刘崇那位许先生。” “啊?”卫风怀疑自己听错了,“给他们送礼?大人,您没说胡话吧?那秦筝可是鹰扬卫统领,刘崇的爪牙!” “刘崇不是喜欢丝绸锦缎吗?”夏楚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他拿军械换丝绸,我们就让他的‘丝绸’多到烫手。” 他转过身来。 “你想,要是北狄人觉得他胃口太大,而刘崇又觉得身边有人漏了风声……一条船上的人要是都想把旁边的人推下水,那这船还能开多远?” 卫风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咂摸出一点味道来,眼睛越来越亮。 “借刀杀人?不……让他们狗咬狗!” “狗咬狗,还不够热闹。”夏楚的声音很轻,“让赵三即刻动身,连夜出城,走最快的小路回西凉。” 他顿了一下,继续下令。 “告诉大帅,让他亲点三千精骑,在燕山古道外十里坡候命。” “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妄动一步。” “三千精骑!”卫风倒抽一口气,这次是真的被镇住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刺探情报,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刘崇和王宪的这盘棋,下了这么久,也该到收官的时候了。” “我要把幽州,连根拔起,再干干净净地,送还给朝廷。” 卫风办事向来利落,不过两天功夫,就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帖。 他推门进来的时候,夏楚正对着一盏油灯,仔细擦拭着自己的佩刀,刀身映着火光,寒气森森。 “大人,都办妥了。”卫风一屁股坐下,自己先倒了杯水灌下去。 “那秦筝跟许先生,反应怎么样?”夏楚头也没抬,手里的动作不紧不慢。 “嘿,别提了!”卫风一拍大腿。 “您是没瞧见许先生那张脸,我把礼单递过去的时候,他那两撇小胡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嘴上一个劲儿地说‘这如何使得’,那眼睛就没从箱子上挪开过。我打开箱子让他过目,他那眼珠子差点掉进去!” 卫风学着那位许先生的样子,眯着眼,捻着不存在的胡须,声音都变了调,逗得他自己先乐了。 “至于秦筝……”卫风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 “那娘们就是个笑面虎,看不出什么。不过她收了东西,问我,‘你家大人倒是神通广大。’我跟他说,‘我们大人说了,多个朋友多条路,秦统领在幽州城里威风八面,我们做点小生意的,自然要多多仰仗。’” “她信了?” “信没信我不知道。”卫风摇摇头,“但我走的时候,感觉后背凉飕飕的,总觉得有人盯着。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人,您这招真他娘的绝了!” 他压低了声音,凑到夏楚跟前,眼睛亮得吓人。 “我今天去酒楼打探消息,听见里面的人说,昨天夜里,节度使府里传出摔东西的声儿!刘崇把管家叫进去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他连个府门都看不住,让咱们把礼大摇大摆地送到了两位心腹手上,这事要是传出去,他刘崇的脸往哪儿搁?” 夏楚擦刀的动作停了一下,抬眼看他。 “还有更精彩的!” 卫风越说越来劲。 “咱们送的那些料子,都是顶尖的货色。刘崇跟北狄人交易,拿的可没这么好。现在好了,消息传得快,北狄那边派来接洽的人,以为刘崇藏私,故意拿次等货糊弄他们,价钱还想往上抬!听说两边的人昨天在城外差点就动了手!” “内鬼呢?”夏楚淡淡地问了两个字。 卫风一龇牙,“秦筝一口咬定,府里出了内鬼,不然咱们怎么会知道刘崇喜欢丝绸,又怎么知道许先生是他跟前的红人?他的人今天已经开始查所有进出府的人了。我听说,第一个被盯上的,就是那位许先生!刘崇现在看谁都像内鬼,看谁都觉得是要害他!” 卫风说到这,自己先忍不住笑出了声,胸口的郁气一扫而空,痛快极了。 “一条船上的人,一个怕对方把自己私吞好处的事捅出去,一个怕对方是内鬼,把自己卖了。啧啧,这还没开船呢,自己就先打起来了。” 夏楚将长刀缓缓归鞘,发出一声轻微的“噌”响。 “这只是个开始。”他站起身,“火烧得还不够旺。你去,再添一把柴。” “怎么添?” “把刘崇和王宪暗中通信的证据,想办法,送到秦筝的案头上去。” 夏楚看着窗外,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记住,要做得像许先生为了自保,悄悄送去的一样。” 第138章 风起青萍 才过了两天,卫风又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这次他连门都没敲,脸上那股子兴奋劲儿隔着八丈远都能闻到。 “大人!成了!” 夏楚正对着一具拆解开的机括弩,手里拿着根细长的铜签,在清理机簧里的尘垢,闻言眼皮都没动一下。 “说说。” “咱们的人,高!实在是高!” 卫风压着嗓子。 “他扮成个洒扫的小厮,算准了秦筝下午有半个时辰要核对防务图。他就端着盆水过去,‘哎哟’一声,‘不小心’把水泼在了秦筝脚边。” “那娘们果然皱了眉,低头去看靴子的时候,咱们的人就把东西塞进了她桌案最底下那卷公文里。” “最绝的是,他还从袖子里抖了根线头出去,就落在秦筝的椅子腿边上。那线头,是许先生最爱穿的那件蜀锦袍子上特有的花色。这叫什么?这就叫人证物证俱在!” 他嘿嘿一笑,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口灌下去。 “秦筝是什么人?鹰扬卫的统领,眼睛比鹰都尖。等她再坐回去,一眼就瞧见了。我的人说,她当时什么都没干,就坐在那儿,把那根线头捻在手里看了半天。然后就把那卷公文抽了出来。” “她看了信?” “看了!看完之后,她又坐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一动不动,跟个泥菩萨似的。谁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卫风咂了咂嘴。 “然后她就把自己的两个亲信鹰卫叫了进去,关上门嘀咕了好一阵。我的人说,那两个鹰卫出来的时候,脸色白得跟纸一样,走道儿都顺拐了!” 夏楚手里的铜签停在了一个小小的齿轮上,他吹了口气,将一小撮灰尘吹掉。 “府里现在什么动静?” “动静大了去了!” 卫风一拍桌子,差点把茶杯震倒。 “许先生算是彻底完了!秦筝的人二十四时辰盯着他,他去茅房都有人守在外面给他计数。那老小子都快吓疯了,昨天出门,让门槛绊了一下,趴在地上半天没敢起来,以为是有人要从背后捅他刀子!” 卫风学着许先生屁股朝天趴在地上的样子,自己笑得差点岔气。 “刘崇呢?他也不是傻子,秦筝这么大动静他能不知道?他现在看秦筝的眼神也不对了!我听人说,昨天刘崇本来要派秦筝去城外办事,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派了另一个人去。这叫什么?不信任了呗!” “一个怀疑自己被出卖,一个怀疑对方要造反。许先生夹在中间,今天怕被刘崇砍了,明天怕被秦筝灭口,整天神神叨叨的。这节度使府,现在比咱们幽州城最大的戏园子还热闹!” 夏楚终于将机括弩的最后一个零件装了回去,拿起弩身,对着窗外空无一人的街道比了比。 “还不够。” “啊?”卫风一愣,“还不够?” “光他们自己乱还不行。”夏楚放下弩,“得让外人也觉得他们乱了。” 他转过头,看着卫风。 “把许先生被秦筝软禁,刘崇和秦筝因内鬼之事心生嫌隙的消息,想办法,漏给北狄人听听。” 卫风前脚刚把消息捅给北狄人的探子,后脚就又一阵风似的刮了回来,这次他手里攥着个小小的竹管,那模样,像是揣了个烫手的山芋。 “大人!西凉来的!八百里加急!” 夏楚正将那把机括弩挂回墙上,闻言只是转过身,伸出手。 卫风赶紧把竹管递过去,自己在一旁搓着手,急得团团转。 “大帅怎么说?是不是觉得咱们在这儿待太久了,让咱们撤?我跟您说,这地方是真不能再待了,刘崇那老小子都快成惊弓之鸟了,再待下去,保不齐他要封城抓人!” 夏楚拔出木塞,从里面倒出一卷细小的油纸。 夏楚展开了那张细小的油纸。 屋里只有烛火摇曳的轻微噼啪声,还有卫风来回踱步,鞋底蹭着地砖的焦躁动静。 夏楚将纸条揉成一团,随手丢进烛台。 火苗舔舐着油纸,卷曲,变黑,最后只剩下一缕青烟。 他这才开口,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燕山古道外的十里坡,怎么走?” 卫风脚下一顿,满脸的急切凝固了。 “啊?十里坡?那鬼地方……快马加鞭也得一天一夜。大人,您问那儿干嘛?莫非……大帅派人来了?” “三千。”夏楚掸了掸手指上不存在的灰,“西凉精骑,一个叫高显的带队。人已经到了。” 卫风倒抽一口凉气,整个人当场就僵住了。 他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半天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两个字。 “三……三千?” 下一刻,他像是屁股底下着了火,猛地往前蹿了两步,胳膊抬起来想抓夏楚,又硬生生停在半空,拳头攥得死紧,骨节都在发白。 “三千骑兵!我的亲娘嘞,大帅这是要咱们把幽州城给掀了啊!” 他激动得满脸通红。 “就刘崇那三瓜俩枣,一人一泡尿都能把他活活淹死!” 夏楚对他的胡言乱语充耳不闻,手腕一翻,从袖子里摸出个紫檀木的长盒子,不轻不重地抛了过去。 “接着。” 卫风差点没接住,手忙脚乱地把盒子抱在怀里。 他颤着手指掀开盒盖。 一方朱红的印章,一卷明黄的卷轴,静静地躺在深色的丝绒上。 那印章上刻的篆字,他一个都不认得。 但这玩意儿代表什么,他就算是个瞎子也清楚! 卫风刚刚还上蹿下跳的劲儿瞬间就泄了,他抱着盒子,直愣愣地站在那儿,只觉得屋里的烛火都好像黯淡了几分,只剩下那抹朱红和明黄,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手一抖,差点把盒子扔了。 “钦……钦差关防?!大人,您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大帅给的,行个方便。”夏楚截住他的话头,“这下,咱们师出有名了。” 卫风把盒子紧紧搂在胸口,嘴咧到了耳根子,嘿嘿直乐。 “方便,这方便可太方便了!有了这玩意儿,咱们就是奉旨造反……不对,奉旨平叛!大人,啥时候动手?要不就明儿?我这手都痒了,就想看看刘崇那老小子哭爹喊娘的样儿!” “不急。” 夏楚走到窗边,夜色正一点点吞噬掉街角的最后一丝光亮。 “节度使府那出戏,再不收场,里头的人就该真疯了。” 他倏地转回身。 “传令高显,人马连夜拔营,去城外二十里的苍龙岭。天亮之前,我要三千人像凭空消失了一样,给我死死地钉在山里,不许露出一丝风声。” “明白!”卫风一挺胸膛。 “信号?” “城中火起。” “好嘞!”卫风将那宝贝盒子严严实实地塞进怀里,拍了拍,整个人像是上了弦的箭。“我现在就去!您就擎好吧!” “等等。”夏楚叫住他。 “去,把咱们自己的人都叫起来。” “都叫起来?现在就动?” 夏楚走到墙边,取下那套一直挂着的深色官袍,袍角金线绣着的瑞兽在烛光下暗沉沉地一闪。 “换衣服。” 第139章 雷霆夺权 卫风的眼珠子都快黏在那身官袍上了。 他愣了足足三息,猛地一拍大腿,整个人原地蹦了一下。 “换!这就换!大人,咱们这是要去演一出‘钦差驾到,百官跪迎’的大戏?” 夏楚把官袍搭在臂弯,走过去,伸手替他正了正领子。 动作不快,却让卫风瞬间站直了身子,跟军中听令似的。 “你带一队精锐,依计行事,去把四门给我看住了。记住,许进不许出。” “今晚,让兄弟们吃好睡好。明儿一早,咱们去节度使府,登门拜访。” 隔天一早,节度使府邸的大门敞亮得晃眼,刘崇亲自迎在门前,脸上是油腻的笑容。 “哎呀,钦差大人一路风尘,辛苦,辛苦了!” 他一把攥住夏楚的手,掌心又热又湿。 夏楚的手由他攥着,连指头都没动一下,只是客气地应付:“刘节度使客气。” 刘崇的热情被他的冷淡浇灭,很快他又恢复正常,热情地引着夏楚往里走。 夏楚走过抄手游廊时,脚步顿了半拍,瞥了一眼廊柱后头那些藏不住的甲胄反光。 进了正堂,分宾主落座。 侍女奉上茶。 刘崇端起茶杯,做了个“请”的姿势。 “大人,幽州不比京城,粗茶一杯,还望海涵。” 夏楚没去碰那杯茶。 他只是坐着,也不说话。 堂内的空气一点点沉下来,刘崇喋喋不休的介绍声渐渐小了,最后彻底没了动静。 他端着茶杯的手悬在半空,又猛地往桌上重重一顿,茶水溅出,烫得他手背一哆嗦。 “哐”的一声脆响。 “夏楚,你是不是当真以为,凭你这个钦差的身份,到了幽州还能呼风唤雨?” 话音刚落,正堂大门“砰”地一声被关上,两侧屏风后头,几十名披着甲胄的刀斧手涌了出来,明晃晃的刀刃直指夏楚主仆。 刘崇身边的副将站了出来,冲着夏楚喝道:“钦差大人,我家节度使请你留在府中做客,你还是乖乖听话为好!” 夏楚却好像没听见,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刘崇,你这府里有个大毛病。” 刘崇一愣,没跟上他的话:“什么?” “品味太差。” 夏楚摇了摇头。 “就说你这出鸿门宴吧,毫无新意,跟乡下土财主似的。我若是你,就该在茶里下毒,多省事。” 刘崇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强装镇定地说。 “你……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忽然,一声号角,凄厉地撕开了府邸上空的死寂。 “呜——” 这声音,刘崇的身子猛地一僵。 城防军的警讯! 他扭过头,嗓子眼发干:“外头!外头怎么了?!” 没人应他。 回应他的是另一种声音。 起初是低沉的震动,从四面八方传来,很快,那震动就变成了清晰可闻的脚步声。 甲叶摩擦,兵刃出鞘,将整座节度使府围得水泄不通。 堂内的刀斧手们绷紧的阵型出现了松动,有人握着刀柄的手渗出了汗。 “刘节度使,慌什么。” 夏楚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摸出一卷黄绸,随手撇到地上。 “来,让你的人都传阅传阅,瞧瞧他们这位忠心耿耿的好主帅,背地里都忙活了些什么。” 离得最近的一名校尉弯腰,迟疑地捡起那卷东西。 绸缎展开,上面的字迹和朱红大印让他呼吸都停了一瞬,手里的东西烫得他差点脱手。 他后面的一个同僚探过头来,只扫了一眼,就倒吸一口凉气。 “将军……谋逆?” “将军……您,您把北城防务图卖给了北狄人?” 这一句话,像是往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整个正堂“嗡”的一下炸开了锅。 “什么?” “通敌卖国?” “这不可能!” 夏楚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不止如此。他还私吞军饷,克扣你们的粮草,把卖国换来的钱装进了自己的腰包!你们在边关拿命去拼,他却在背后捅你们的刀子!” “现在,卫风将军已经控制了幽州城门与四大军营,你们是想跟着这个国贼一起死,还是想继续当大周的兵,吃朝廷的饭?” 他的话不重,却字字诛心。 哐啷。 不知道谁的刀脱了手,砸到地板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而原本还算齐整的其他人也瞬间乱了套,有人下意识地后退,撞到了身后的同袍。 “我的兵……” 刘崇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最后的倚仗,就是他以为能为自己卖命的幽州军。 夏楚轻笑了一声。 “你的兵?他们是大周的兵,不是你刘家的家丁。” 这句话狠狠刺破了刘崇最后的幻想。 “反了!都他娘的反了!” 他猛地尖叫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亲兵!我的亲兵呢!给我就地格杀!杀了夏楚这个奸贼,本帅保你们一辈子荣华富贵!” 话音未落,正堂后方和两侧的暗门猛地被撞开! 上百名身着重甲、手持短刃的亲兵涌了出来。 这些人动作整齐划一,和堂上那些已经军心涣散的刀斧手完全是两路人。 “保护大人!” 夏楚身边的仆从低喝一声,几人瞬间拔刀出鞘,组成一道人墙护在夏楚身前。 “瞧,这不比刚才那些样子货强多了?” 夏楚非但没有半点紧张,反而还有闲心点评一句。 他手腕一翻,一柄薄如蝉翼的软剑从袖中滑入掌心,剑身泛着森森寒气。 “可惜,还是不够看。” 刘崇的副将见状,脸上闪过狞笑,以为抓住了翻盘的机会。 “弟兄们,升官发财就在今天!给我把他剁成肉酱!” “杀!” 亲兵们一言不发地扑了上来。 狭小的正堂,刀光剑影交错,惨叫声此起彼伏。 那些本就摇摆不定的军士夹在中间,有的吓得不知所措,有的被杀红了眼的亲兵当场砍翻,还有的则是一咬牙,反手就向着身边的“同袍”砍了过去! 乱了,彻底乱了。 那名副将最为勇悍,挥舞着大刀直奔夏楚。 “大人小心!” 夏楚却只是脚下错开一步,大刀几乎是贴着他的衣角劈了个空。 副将一刀落空,还没来得及回防,就只觉得脖子上一凉。 他想喊,却重重地栽倒下去,一截细细的剑尖从他的喉咙里穿了出来。 夏楚手腕一抖,剑上的血珠被甩了出去。 第140章 节度府混战 “轰隆——” 就在此时,府邸的大门被巨木从外面生生撞开! 无数的火把瞬间照亮了整个前院,卫风身披重铠,一马当先冲了进来,身后是潮水般涌入的城防军。 “凡持械反抗者,格杀勿论!” 卫风的声音如同炸雷,在府邸上空回荡。 府内的亲兵们回头一看,前路后路,全被黑压压的兵甲堵死了。 刘崇眼见大势已去,也顾不上指挥了,提着袍角,转身就想从后堂的密道开溜。 夏楚脚尖在地面一点,身形只两三个起落就追上了他,干脆利落的一脚踹在他的腿弯上。 “噗通”一声,刘崇狼狈不堪地跪倒在地。 夏楚的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冰冷的触感让他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刘节度使,这是要去哪儿啊?” 夏楚的声音悠悠传来。 “宴席还没散呢。” 哐啷。 此起彼伏的金属坠地声,谱成了一曲溃败的终章。 残存的亲兵们目光呆滞地望着沦为阶下囚的刘崇,最后一丝战意也随之瓦解,手里的兵刃脱手,颓然跪地。 夏楚看都没再看刘崇一眼,他径直走到那些降兵面前,手中那卷黄绸“哗啦”一声抖开,声震四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幽州节度使刘崇,通敌卖国,贪墨军饷,罪不容赦!着即革职,押解进京,听候发落!幽州军政,暂由钦差夏楚总领!钦此!” 洪亮的声音如钟磬之鸣,在每个人的耳畔激荡。 夏楚将圣旨递给卫风。 “把咱们这位前节度使捆结实点,送进大牢里,派人好生‘看管’。” 他特意加重了“看管”二字。 “我怕他想不开,也怕有人……想让他想不开。” 另一边,千里之外的京城,兵部侍郎府。 哐当——! 上好的官窑茶盏被狠狠摔在地上。 “废物!一群废物!” 书房里,张韬暴躁地走来走去。 “幽州十万大军!十万!竟然让一个黄口小儿给抄了老家!刘崇养的那些兵都是吃干饭的吗?” 他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一脚又将一块碎瓷踢到墙角。 门外,响起三下轻叩。 “滚!” 张韬的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门外的家仆声音都在抖。 “老爷,御史台的王大人来了。” 张韬的脚步猛地顿住,他用力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怒火,胡乱整理了一下散开的袍襟。 “快请。” 来人一身青色官服,身形瘦长,正是都察院的监察御史王柬。 他一进门,脚下便传来瓷片碎裂的“咯吱”声,可他却好似没听见,对满地狼藉也视若无睹。 “张侍郎这火气,可真不小。” 王柬的声音不咸不淡,听不出什么起伏。 “王兄!你可算来了!” 张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几步抢上前,一把抓住王柬的袖子。 “你快给评评理!夏楚那竖子在幽州干的是人事吗?矫诏夺兵,擅专军政,他这是要当土皇帝!这是谋反!” 王柬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袖子,径直走到桌案边,拎起唯一幸免于难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慢悠悠地吹着气。 “圣上赐了他空白黄绸,允他便宜行事,如今总领幽州军政,程序上没问题。” “狗屁的程序!” 张韬气得破口大骂。 “那是刘崇倒了之后!他明明是先斩后奏!自古至今,哪个钦差敢这么玩?合着朝廷法度在他那儿就是个摆设?” 王柬喝了口热茶,将茶盏轻轻搁下,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张侍郎,你我心里都有数。刘崇做的那些事,掉十次脑袋都便宜他了。夏楚查抄军务,整顿吏治,桩桩件件都占着一个‘理’字,无懈可击。” 张韬发出一声冷哼,肥胖的身躯凑了过去,声音压得又低又狠。 “那暗地里呢?王御史,咱们一条船上的人,就别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屁话了!” “幽州军饷那本烂账,哪一笔银子拨下去,不是先过咱们兵部的手?刘崇是倒了,可夏楚那小子要是把账本往陛下的龙案上一拍,你!我!谁能摘干净?” “你敢说,你御史台府上,就没收过他刘崇孝敬的‘炭敬’、‘冰敬’?” 王柬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指节因用力。 “问题从来不是刘崇该不该死!”张韬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在嘶吼。 “而是你我能不能活!夏楚这把火,已经从幽州烧过来了,马上就要燎到咱们的眉毛!再坐着等死,难道真要等他把咱们一个个揪出来,落得跟刘崇一个下场?”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唯有张韬粗重的喘息,一下,又一下,砸在人心上。 许久,王柬那平直的声音才再度响起。 “你想怎么做?” “弹劾他!”张韬眼中迸出凶光,一巴掌狠狠拍在桌上,震得茶杯叮当作响。 “联合你们御史台的人,就告他‘擅权专杀、目无朝廷’!” “他区区一个钦差,凭什么斩杀朝廷的二品副将?他又凭什么把卫风一个小小都尉,跟坐火箭似的提拔成城防军统领?这不是结党营私是什么?” “桩桩件件,哪一条不够他喝一壶的?” 王柬沉默了,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张韬死死地盯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 突然,王柬的手指停住了。 他抬起头,那张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张侍郎,弹劾,可以。” 他微微停顿,声音压得比张韬刚才还低。 “但光靠弹劾,恐怕扳不倒他。” 张韬一愣。 “那你的意思是……” 王柬的视线落在那盏唯一幸存的茶杯上,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什么。 “要他死,就得让他犯一个……君臣父子都不得不杀他的错。” 张韬的呼吸一滞,随即浑浊的眼珠转了转,肥胖的身躯又朝王柬凑了过去。 “王兄。” 他几乎是贴着王柬的耳朵在说话,热气喷在对方的颈侧。 “兵部尚书那个位子,空了好几年了。” 第141章 暗棋启动 说完,他稍稍退开半步,声音里的热络消失得一干二净。 “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夏楚那小子要是把幽州的账本翻出来,你我,都得掉脑袋!这个道理,不用我多说了吧?” 桌上,王柬那根有节奏敲击的手指,停了。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抬手掸了掸官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王柬走到书案前,提起一管狼毫,笔尖在砚台里重重一杵,浓墨溅出几滴。 他甩手铺开一张宣纸。 “张侍郎。” 王柬的声音冷得没有半分起伏。 “罪名,一条一条地念。” 次日,金銮殿。 咚! 一声闷响,张韬的额头结结实实地磕在金砖上,整个人伏地不起。 “陛下——!” 这一嗓子喊得声嘶力竭,调子都破了,高举奏疏的双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那几页薄纸,此刻压得他直不起身。 “幽州急报!钦差夏楚,擅杀朝廷二品副将,强夺兵权,将幽州军政尽数揽于己身!” 他的哭喊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此等行径,与谋反何异?恳请陛下圣裁!” 话音刚落,他身后,官袍摩擦之声大作,黑压压跪下去一大片。 为首的,正是都察院监察御史,王柬。 “请陛下圣裁!” “请陛下严惩国贼!” 一声声呐喊汇在一处,直冲御座。 龙椅上的人,却连看都未看他们一眼,视线飘向殿外那片灰茫茫的天。 许久,他才开了口。 那声音不高,却在死寂的殿内清晰可闻。 “刘崇贪墨军饷,通敌卖国。” 皇帝收回目光,终于看向了伏在地上的张韬。 “夏楚查抄其家产,整顿军务,错在何处?” 张韬心里咯噔一下,皇帝这态度不对啊! 他赶忙磕头。 “陛下,刘崇有罪,自有三法司审理,自有陛下乾纲独断!夏楚一介钦差,怎敢代天子行刑?他这是将朝廷法度视若无物,将陛下威严踩在脚下啊!” “是啊陛下,此风不可长!” “若人人都学夏楚先斩后奏,朝廷岂不大乱?” 皇帝的指节停住了。 他终于把视线收了回来,落在张韬那张肥脸上。“这么说,在众卿眼里,夏楚反倒成了罪人?” “臣等不敢!只是……只是为我朝纲纪计,为陛下威严计!”张韬汗都下来了。 “好一个为朕着想。” 皇帝哼了一声,听不出喜怒。 “传朕旨意,宣夏楚……回京述职。朕倒要亲自问问,这幽州的风雪,是不是比京城还冷,让他忘了君臣之别。” 旨意快马加鞭,不过数日便到了幽州。 节度使府内,前来宣旨的太监捏着嗓子念完了圣旨,将那卷黄绸递给夏楚。 “夏大人,请吧?陛下和满朝文武,可都在京城等着您呢。”太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有劳公公。”夏楚面色如常地接过圣旨。 送走了这位“京城来客”,卫风再也忍不住了,急得在原地打转。 “大人!这明摆着是鸿门宴!张韬那帮人在京城泼脏水,就等着您自投罗网呢!您可千万不能回去啊!” “回去,为什么不回去?” 夏楚将圣旨随手放在桌上,自己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我不回去,这场戏怎么唱得下去?他们搭好了台子,我不去登场,他们多没面子。” 卫风愣住了:“大人,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了?” 夏楚吹了吹茶沫。 “我走了之后,幽州军,就彻底交给你了。城防、边军,尤其是刘崇那些旧部,给我盯死了。 “谁要是敢在我背后搞小动作,别客气,直接砍了,人头挂在城门上,就说是我下的令。” “是!”卫风腰板一挺,甲胄锵然作响。 夏楚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一响。 他朝卫风招了招手。 “过来。” 卫风俯下身,将耳朵凑近。 “记住一个计划。”夏楚的气息很轻,吹在他耳廓上。 “燎原。” 卫风浑身一僵,猛地站直了。 “我回京之后,十日为期。”夏楚重新端起茶杯,语气寻常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十日之内,你收不到我的亲笔信,或者……听到了什么关于我的‘意外’。” 他将杯中热茶一饮而尽。 “你就启动它。” “大人!”卫风失声喊了出来,“这……这跟谋逆有何区别!”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夏楚把玩着空了的茶杯,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波澜。 “我就是那第一点火星。” “这把火能不能烧起来,就看你的了。” 夏楚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给他们一个体面收场的机会。他们要是不想要这个体面,非要把事情做绝……那这把火,就从幽州烧起来,一直烧进京城,把那些见不得光的老鼠,连同他们的洞穴,一并烧成灰。” 回京的路,并不比去时平坦。 官道旁的林子里,卫风正把最后一名刺客的尸体拖到一边,他擦了擦脸上的血,走到夏楚身边。 “大人,第七波了。” “哦?已经第七波了么?”夏楚正用一块干净的布擦拭着他的软剑,闻言连头都没抬,“我还以为是第六波。记不清了,都长得差不多。” 卫风有些无语,这位大人心是真大。 “这些人嘴里都藏了毒,没一个活口。” “意料之中。”夏楚把剑收好,重新坐回马车里,从旁边的食盒里捏了块点心。 “手艺越来越糙了。第一波还知道用连弩摆个阵,这几波倒好,提着刀就冲上来了,生怕咱们不知道他们是来送死的。” 他嚼着点心,含糊不清地继续说:“这是急了啊。刘崇那头猪倒了,京城里有些人怕是连着好几天都睡不着觉了。” 卫风在车外跟得一肚子火,忍不住催马凑到车窗边,闷声问:“大人,咱们就不能走快点?早日到了京城,在陛下面前揭穿他们,不就完事了!” 车帘后,夏楚的声音听着有些含糊,像是在吃东西。 “急什么。” “这塘浑水是我刚搅和开的,鱼才扑腾起来,还没到最肥的时候。” “现在收网,捞上来的都是些小鱼,有什么嚼头?” 卫风被噎了一下:“可……” “咱们是去钓鱼的,不是去炸鱼的。”车里的声音顿了顿,“动静太大,会把旁边池子里的鱼也给吓跑了。” 第142章 京城暗流 半个月后,京城。 风里还是混着尘土和权贵府邸熏香的味儿。 夏楚没回府,也没进宫,反倒是在神乐司坊那片销金窟里,七拐八拐进了一条黑黢黢的小巷。 在一扇不起眼的民宅后门前,他抬手叩了三长两短。 门轴转动。 屋里只点了一盏孤灯,光晕昏黄,勉强照亮桌案一角。 案后的男人头也不抬,只顾着翻动手里的卷宗,桌上的茶水早就凉透了。 “迟了半个时辰。” “我刚准备上报,幽州节度使夏楚,于归京途中失踪,下落不明。” “路上顺手清了几条疯狗,费了点功夫。” 夏楚随口应着,自己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 他将一个沉甸甸的油布包袱“啪”地一声丢在桌上。 桌案上的卷宗被震得跳了一下。 “所以你就绕开皇城司和五城兵马司,三更半夜来敲我的门?” 季衡终于舍得把视线从卷宗上挪开,落在那包袱上。 夏楚没搭腔,伸手解开了油布结。 里面不是金银,是几本厚厚的账册,和一沓书信。 季衡慢条斯理地拿起了最上面的一本。 指尖划过纸页,发出干燥的摩擦声。 他原本还靠在椅背上,翻得很随意。 两页过后,他坐直了。 翻页的动作越来越快,最后只剩下“哗啦——哗啦——”的声响。 “幽州军械私造,西凉马场倒卖……” 季衡的声音压得极低。 “好大的手笔,这不止刘崇一个人。” “刘崇?” 夏楚嗤笑一声,给自己倒了杯早就凉透的茶,一口喝干。 “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摆在台面上的猪食槽,方便某些人下嘴罢了。”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那沓信件的最下面。 “你要的大鱼,名单在那儿。” 季衡放下账册,拿起那封信。 昏黄的灯火下,一个个名字落进他眼中,每一个都足以让这京城抖上三抖。 屋子里静得可怕。 只有季衡愈发沉重的呼吸声。 良久,他将信纸叠好,放回原处。 “夏楚,这东西交给我,后果你想过么?” “当然。” 夏楚站起身,掸了掸一路的风尘,活动了一下肩膀。 “你们锦衣卫,可以名正言顺地搞钱了。” 他走到门口,脚步一顿,没回头。 “我的事办完了,剩下的,是你们的活儿。” “动静小点,别吓跑了。” “也别……让他们来烦我。” 隔天,金殿之上,气氛肃杀。 夏楚站在武将队列的最末尾,半阖着眼,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下一刻就能睡过去。 “启禀陛下!” 一声高喝,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一个胡子全白的老御史跪在殿中,声音里全是悲愤。 “臣,弹劾钦差夏楚!” “其在幽州,擅调边军,滥用私刑,致使军心动荡!” “刘崇乃朝廷二品大员,镇守边关多年,纵有差池,也该押解回京,交由三法司会审!” 老御史说到激动处,整个人都趴伏在地,声泪俱下。 “夏楚竟将其当堂捆缚,形同猪狗!此举,是在羞辱我朝廷命官!是在寒天下武将之心啊,陛下!” 话音刚落,立刻有好几个人跟着出列。 “臣附议!” “请陛下严惩夏楚,以正国法!” 一时间,朝堂上跪倒一片,个个捶胸顿足,痛心疾首,矛头直指队列末尾那个昏昏欲睡的身影。 龙椅上的人没什么表情,视线落在了那个好像事不关己的年轻人身上。 “夏楚,你怎么说?” 夏楚这才慢吞吞抬起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往前挪了几步,还冲那老御史拱了拱手。 “王大人,过了啊。” 他一开口,调子不高,却清清楚楚。 “您说得对,刘崇好歹是个二品大员,我让人把他捆得跟过年要宰的猪似的,是有点不体面。” 吏部侍郎张韬那伙人听了,差点没笑出声。 夏楚话头一转。 “可我能怎么办呢?当时他的人都快把刀架我脖子上了,我不下点狠手,死的就是我。我这人怕死,死了就什么念想都没了。” 他顿了顿,视线在那些弹劾他的官员脸上一一扫过,不紧不慢地继续说。 “至于王大人说的,寒了天下武将的心……我怎么听着,真正心里发寒、睡不着觉的,不是武将,是另一些人呢?” “夏楚!” 张韬终于绷不住了,一步跨出列。 “你办案不力,构陷同僚,还敢在此巧言令色,污蔑朝臣!” “张大人别急啊。” 夏楚看都没看他,依旧对着皇帝的方向。 “陛下,臣从幽州回京的路上,遇到了七波刺客。一水儿的死士,招式凌厉,事败即刻服毒,一个活口不留。臣当时就在琢磨,我一个小小的钦差,是刨了谁家祖坟了,能让人家下这么大本钱来杀我?” 他像是真的在苦思冥想,随即又恍然大悟般地拍了下手。 “哦,后来我想明白了。他们不是要杀我,是要杀我带回来的东西。” 夏楚终于将目光转向张韬,脸上带着一种让人脊背发凉的笑意。 “张大人,您说,我猜得对不对?” “一派胡言!”张韬脸色铁青,“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夏楚笑了,“本来只有七分,但张大人您这么急着跳出来,这不就十分了么?” 他收起笑容,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双手呈上。 “陛下,臣要弹劾吏部侍郎张韬,勾结刘崇,私通西凉,倒卖军械,贪墨军饷!桩桩件件,皆有实证!” “比如,”他不等皇帝发问,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去年秋,幽州军府向兵部报备,称与西凉摩擦,折损战马三百匹,需补军饷二十万两。” “可臣查到,这三百匹上等战马,根本没有折损,而是经由张大人的内弟——京城‘德盛昌’马行的东家之手,悄悄卖回给了西凉马场。” “一进一出,里外通吃。至于那二十万两军饷,兵部是拨了,可压根就没进幽州军的账。钱去哪儿了呢?” 夏楚的声音在寂静的金殿中回荡,他歪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张韬。 “张大人,听说您府上上个月新修了一座暖房,遍植江南奇珍,冬天都能开花。真雅致,想必……也挺费钱的吧?” 第143章 帝王心术 张韬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由青转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来人!”龙椅上的人一声暴喝,震得殿梁嗡嗡作响,“给朕把张韬拿下!所有涉案的,全部打入天牢!” 殿前武士一拥而上,张韬腿一软,直接被拖了出去,官帽都歪了。 呵。 一声轻哼,从龙椅上传来,不高,却让金殿里死一般的寂静裂开了一道缝。 方才还声泪俱下的老御史身子一僵,跪在那儿,只有花白的胡子随着他粗重的喘息,一下下地抖。 旁边几个附和的,恨不能把头塞进官袍的领子里。 “夏楚。” “臣在。” “你这次,办得不错。”皇帝的语调没什么起伏,“幽州之事,你当记首功。”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扬高了些。 “传朕旨意,钦差夏楚,查案有功,加封太子少保,赏黄金千两,御赐锦缎百匹。” 太子少保? 夏楚的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这官衔,听着唬人,实权半点没有。 让他去东宫教太子怎么在上朝的时候睡得更香? 他动作不快,慢条斯理地跪了下去。 “臣,谢陛下隆恩。” 声音平平的,听不出半分得了天大赏赐的激动。 夏楚跪在地上没急着起来,他那本奏折上,可不止张韬一个名字。 “陛下,”他抬起头,“那名单……” “朕自有圣裁。” 皇帝的声音很淡,直接把他的话头给掐了。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透出几分倦,对着旁边的内侍挥了挥手。 “退朝。” 轻飘飘的两个字,却让满朝文武瞬间活了过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呼万岁的声音里都透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官员们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一个个低眉顺眼,脚步虚浮地往外挪,生怕走慢了,被皇帝叫住,又或者被那个还跪在那儿的夏楚多看一眼。 转眼,偌大的金殿就空了。 夏楚这才慢吞吞地站起身,伸手拍了拍膝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 他抬眼看向高处的龙椅,御座已经空了。 一阵几不可闻的脚步声近了,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弓着身子,停在他身边,声音又细又柔。 “夏大人,陛下在偏殿等您。” 夏楚没搭理他,自顾自地转身,朝偏殿的方向走去。 老太监连忙碎步跟上,引着路。 偏殿里熏着安神香,皇帝换下了一身龙袍,只着明黄常服,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捧着一盏热茶。 雾气袅袅,缭绕在他面前。 夏楚一进门,就听见皇帝问他。 “太子少保,嫌官小了?” “坐。” 皇帝又指了指对面的绣墩。 “臣不敢。”夏楚站着没动。 皇帝也不勉强,自顾自地吹了吹茶叶沫子。 “你今天,做得很好。” “臣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皇帝放下茶盏,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堂堂的吏部侍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想狗一样被拖出去,这也是你的分内之事?” 夏楚没接话。 “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皇帝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可没有锐气,又什么都做不成。你这把刀,磨得够快,也够利。” 这夸奖听着,怎么就那么像嫌他砍人砍得太顺手了? “你那本奏折,朕看了,上面不止张韬一个。” 皇帝终于又开了口,声音平平。 “朕今天要是把上面的人都给你办了,你告诉朕,这吏部的差,谁来当?” 那声音陡然一提。 “户部的银子谁去拨?边疆几十万张嘴的粮草停了运,这个天大的窟窿,谁来给朕填?” 他从软榻上起了身,一步步踱到夏楚面前。 明黄常服的下摆,金线绣着的云纹随着他的步子,一下下地晃。 “到那个时候,不用蛮子打过来,这江山,自己就先从里头烂透了!” “朕要的,是一个稳字!” 肩上忽然一沉。 皇帝的手拍了拍他的肩,力道不重。 “你这次,功劳朕认。”皇帝的语气又缓了下来,“可你这把刀,出了鞘,就太晃眼了。满朝文武,现在哪个见了你不哆嗦?朕给你寻个清净地方,先把这身锐气收一收。” “城东那座宅子,赐你了。这几日,你就搬进去,好好歇着,养养神。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用你管,也别去打听。” 夏楚抬起了头。 皇帝又补了一句。 “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出府。” “张韬的那些同伙还没清干净,朕也是为你好,免得他们狗急跳墙,伤了朕的功臣。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夏楚没吭声,他只是重新跪了下去,额头磕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臣,领旨谢恩。” 从宫里出来,一队禁军便“护”着夏楚的马车,一路到了城东的赐邸。 宅子是真阔气,三进的院子,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比他那个小破院子强了不止十倍。 就是门口戳着的那八个禁军,一身煞气,跟门神似的,能把过路的野狗都吓得绕道走。 夏楚挥退了府里新配的一众下人,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庭院里。 天被高墙切成了一块四四方方的豆腐。 风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他肩上。 他伸手,捻了下来。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凑上来。 “大人,晚膳已经备下了……” “撤了。” 夏楚的视线落在院里那一方被高墙框住的天上。 “对了。” “大人您吩咐。” “去给我寻些上好的鱼食来。” 管家愣住了。 “要能把鱼喂得又肥又大的那种。” “鱼……鱼食?” “嗯,”夏楚收回视线,看向院中那片空荡荡的池塘,“这池子太空了,得养些鱼。” 他顿了顿。 “养肥了,才好下钩,不是?” 第144章 困兽犹斗 夏楚被软禁的消息,像一阵风,一夜之间就吹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王柬府上,灯火通明。 “消息可准?”一个尖嘴猴腮的官员压低了声音,额角的汗还没擦干净。 他叫赵霖,是工部的一个员外郎,当初跟着张韬捞了不少油水。 “准得很!” 另一个稍胖的官员一拍大腿,声音里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宫里传出来的,说是陛下亲口下的令,赏了宅子,派了禁军,名为保护,实为圈禁!那夏楚现在就是个笼子里的鸟!” 最初的惊恐过后,屋里的气氛陡然一松。 这几日,他们这些人哪个不是吃不下睡不着?夏楚那本奏折就像悬在头顶的铡刀,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掉下来的是不是自己的脑袋。 “我就说嘛,陛下圣明,岂会容一个黄口小儿在朝堂上无法无天!” 赵霖长出了一口气,端起茶碗的手都还在抖。 “慎言。” 主位上,一直沉默不语的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柬终于开了口。 他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去浮沫,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张韬倒台后,这伙人隐隐以他为首。 “陛下是圣明,但不是糊涂。”王柬放下茶盏。 “夏楚这把刀,是陛下亲自磨的,用来砍谁,陛下心里有数。如今不过是刀太快,血溅得太高,陛下嫌晃眼,先收回鞘里罢了。” 他扫视了一圈众人。 “你们当真以为,这就高枕无忧了?” 赵霖的脸色又白了回去。 “王大人,那您的意思是?” “意思是,趁他入鞘,咱们得想办法,把这刀给他折了。”王柬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发冷,“不然等陛下哪天又想起来用刀了,咱们的脖子,可就凉了。” 他看向一个角落里始终没说话的人。 “李侍郎,你怎么看?” 吏部右侍郎李默,此人向来谨慎。 他沉吟片刻:“夏楚的罪名,得坐实。不能是功臣,得是权臣,是奸臣。” 赵霖脑子转得快:“对!就说他恃功骄纵,目无君上!这次扳倒张韬,根本就是为了揽权,为了安插他自己的人!” “幽州的事,也得重新翻出来说道说道。”李默补充道,“就说刘崇、张韬二人虽有过,但罪不至死,是夏楚为了军功,夸大其词,构陷忠良!” “不错!”王柬点了点头,眼中闪过赞许。 “就是要让全京城的人都戳着他夏楚的脊梁骨骂。” 赵霖一拍桌子。 “到时候,就算陛下有心护着,也得掂量掂量这悠悠众口的分量!” 王柬站起身,踱到窗边,将推开的窗户缝隙又合上了。 夜里的凉气被彻底关在外面,屋里只剩下烛火摇曳的闷热。 “听说,那位夏大人,在新宅子里过得挺惬意?” “是,底下人来报,说是要买上好的鱼食,要把池子里的鱼喂肥。” 王柬哼了一声。 “养肥了,好下钩?天真。” 他回过身,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 “传信给北边,让他们把尾巴都夹紧了,手里的生意,全都停了。” 他瞥了赵霖一眼。 “谁敢在这风口浪尖上露头,自己把脑袋拧下来,别等我动手。” “还有,那些没烧干净的账本,都给我沉到护城河底。” “这几天,一个个都老实待在府里,别出门,别惹事。” 王柬的声音沉了下去。 “陛下要一个‘稳’字,咱们就给陛下这个‘稳’。” 他扫视一圈,慢悠悠地补完后半句。 “他夏楚不是喜欢把水搅浑吗?行,咱们就帮他一把,把这池子里的水,搅得再浑点。” 夜色在城东的另一头,却只有细微的声响。 石桌上,细密的木屑簌簌落下,积了薄薄一层。 刀锋游走,一块楠木在夏楚手中渐渐有了生气,鱼身肥硕,尾巴高高翘起。 啪嗒。 一份卷宗被轻轻放在石桌上,压住了一小撮刚落下的木屑。 季衡换了身不起眼的短衫,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身后。 “大人这手艺,倒是越发精进了。” “没办法。” 夏楚头也没抬,手上动作不停,吹了吹木屑。 “陛下赏的宅子太大,总得找点事做。不然我这日子过得太清闲,岂不是在抱怨圣恩不够浩荡?” 季衡没接这话,只将那份卷宗推了过去。 “王柬府上,昨夜有客。跟您猜的八九不离十。” “哦?” 夏楚终于停下手,拿起那条初具雏形的木鱼,对着月光照了照,指腹在鱼身上摩挲。 “商量出怎么给我定罪了吗?” “‘恃功骄纵,目无君上’。” 季衡的声音压得很低。 “还有,‘构陷忠良,夸大军功’。吏部右侍郎李默提议,把幽州的事也翻出来,说张韬、刘崇二人罪不至死。” 夏楚轻笑一声。 “就这?” 他把木鱼丢回桌上,发出“叩”的一声轻响。 “我还以为王御史能想出什么新鲜词儿呢,搞半天还是老一套。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们这书,倒是没白读。” 季衡一直紧绷的背脊,稍稍松弛。 “王柬让手下人把所有生意都停了,账本填护城河底。看来是真怕了。” “怕?” 夏楚端起手边的凉茶喝了一口。 “这不是怕,这是心虚。人一虚,就容易手忙脚乱,一乱,就好办事。” 他站起身,在院里踱了两步,活动着有些僵硬的筋骨。 “他们想把水搅浑,让我这尾鱼看不清方向,死在烂泥里。想法不错。” 夏楚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季衡。 “可他们忘了,水浑了,才好摸鱼。” 季衡躬身。 “大人有何吩咐?” “吩咐谈不上,就是最近天干物燥,有点担心走水。” 夏楚的手指在桌上那份卷宗上轻轻一点。 “王柬不是让手下人把尾巴夹紧,别出门惹事吗?” “是。” “可人关在家里,总会无聊的。无聊了,就容易想些不该想的。” 夏楚随口说道。 “你去查查,工部员外郎赵霖,是不是有个不成器的小舅子,生性好赌,听说最近在宝丰楼输了不少!” 季衡的呼吸一顿,随即垂首。 “还有。” 夏楚又拿起那块木头,重新拿起刻刀继续雕刻。 “听说南城的护城河最近淤泥有点多,疏通河道的民夫比往常勤快了不少。你去跟工部的人问问,是不是朝廷拨了什么专款,这么尽心尽力。别忘了,你是锦衣卫,关心民生,分内之事。” 季衡沉声应道。 “我明白了。” “去吧。” 夏楚重新低下头,刻刀在木鱼的眼睛上轻轻一点。 “给他们添把火,别让这锅水冷了。” 第145章 星火传讯 季衡一走,院子登时空旷下来,只有风穿过廊檐,呜呜咽咽地打着旋。 新刻出鳞甲的木鱼还握在掌心,夏楚的指腹一下下蹭过那细密的纹路,目光却越过院墙,飘向了北边。 也不知卫风那小子,在那头磨练得怎么样了。 吱呀。 月亮门那儿探进个脑袋,是个挑菜担子的老农。他一见院里有人,赶紧放下担子,在粗布衣上搓着手,笑呵呵地凑了上来。 “大人,您瞧瞧,今早地里刚摘的,嫩着呢,一掐保准冒水。” 这老农姓张,专给这附近几户官宅送菜。 夏楚走到担子前,顺手拿起根青翠的黄瓜在手里抛了抛:“老张,最近地里收成还好?” “托大人的福,老天爷赏饭吃。”老张头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往前递了递,“大人,俺家婆娘烙的火烧,您尝个鲜。不值钱,就是个心意。” 夏楚接过来,分量不轻,还带着热乎气。 他掰下一块塞进嘴里,面香混着葱油的香气瞬间在口中炸开,滋味很是扎实。 “这饼,地道。” 他瞧着老张头,话锋忽然一转。 “不过这天儿是真干,让你家婆娘也留点神,少在灶台边上打转。特别是府北边那草料场,里头堆的都是过冬的干料,一点火星子就着,到时候火烧起来可不长眼睛。” 老张头脸上的褶子动了动,腰立马弯了下去:“是,是,大人说的是。俺回去就跟她念叨,小心火烛,一定小心。” “嗯。” 夏楚把剩下的火烧递还给他。 “拿回去吧,心意我领了。哦,对了,顺便告诉她,万一真手滑了,记得把火往北边那家脾气最爆的引,也叫他家尝尝什么叫烟熏火燎。” “就当是……给他家添点烟火气。” 老张头接火烧的手在半空僵了一瞬,脸上的憨厚模样却丁点没变,嘴里只连声应着:“大人说笑了,俺们庄稼人,哪有这个胆子。” “去吧。”夏楚挥了挥手。 老张头挑起担子,弓着腰退了出去,那脚步声又碎又急,比来时快了不少。 院里,又静了。 夏楚背着手,抬头望了望天色。 不出夏楚所料,没几天,北边就出事了。 一队号称“北狄游骑”的匪人冲入边境关隘,点了屯粮的草料场,砍了十几个守兵的脑袋,抢走一批冬衣后扬长而去。 急报连夜入京,整个朝堂都炸了锅。 御书房里,皇帝一脚踹翻了脚边的炭盆,滚烫的银炭溅了一地,几个内侍手忙脚乱地尖叫着扑打。 “混账!一群混账!” 龙案上弹劾的奏疏堆得摇摇欲坠,十本里头倒有八本是冲着夏楚来的。 吏部尚书王柬跪在殿中,哭得嗓子都哑了。 “陛下!夏楚在幽州倒行逆施,早已激怒北狄,如今终是酿成了大祸啊!” “臣恳请陛下将夏楚明正典刑,好平息北狄的怒火,安抚我边境军民之心!” “来人!” 一份奏疏被狠狠砸在金砖上,竹简应声碎裂。 “把夏楚给朕叫来!” 其余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纷纷抄手缩着脖子。 下朝后,其他人纷纷离开,以王柬为首的几个人心照不宣地换了眼神,才慢悠悠地离开。 很快,夏楚进来时,御书房里炭火烧得太旺,空气闷得发烫。 夏楚一身青布袍子,带着外头冬日的凉气,让殿里伺候的内侍都忍不住缩了下脖子。 “陛下。” “你还有脸来见朕!” 一份军报卷着热风,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夏楚侧身让开,那份军报擦着他的袍角,啪地一声落在脚边。 他连眼皮都没垂一下。 “陛下,北狄人打进关了?” “你倒有脸问朕?”皇帝的声音里全是压不住的火气,“王柬在朝上就差给朕哭丧了!口口声声都是你夏楚在幽州倒行逆施,把人给逼反了!” “王尚书啊。” 夏楚这才慢悠悠弯下腰,捡起那份军报。 他伸出两根手指,捻了捻纸上并不存在的灰。 “那臣就得问问陛下了,这伙所谓的‘北狄游骑’,手上使的是哪家的刀?” 皇帝的话一下被堵住:“自然是北狄人的弯刀!” “是么。” 夏楚把军报摊在手上,指腹在上头轻轻滑过,人却没看。 “幽州外头那几个北狄部落,臣都熟。一支惯用双血槽的马刀,刀势沉;一支爱使新月短刃,玩的是巧劲儿。” “还有一支穷得快当裤子,用的还是前朝的破铜烂铁。这军报上写的‘北狄制式弯刀’,敢问是哪一支的制式?” 皇帝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 夏楚将那纸文书摊回御案,指节在“草料场”三字上轻轻叩了叩。 “焚毁草料,劫掠冬衣……陛下,您就没从这出戏里品出些许蹊跷?” “北地蛮族过冬,缺的就是这些,有何不妥!” “可他们对粮仓秋毫无犯。” 夏楚的声线平淡,在这燥热窒闷的殿宇中,却如冷铁淬火,字字清晰。 “幽州今岁丰稔,粮仓满溢。于北狄那群饿狼而言,何物最是金贵?粮食。他们宁愿赤身裸体在草原上奔逐,也断不能忍受枵腹之苦。” “如今弃满仓金粮于不顾,反去夺那几件微不足道的冬衣,更费力将自己同样急缺的草料付之一炬。陛下,臣以为,此举非是劫掠,而是遮掩罪证的闹剧,是为销赃。” 皇帝的身子重重砸回龙椅,向后仰去。 殿内陷入死寂,唯有炭盆中银骨炭偶然迸裂的微末声响,在静默里回荡。 夏楚稍作停顿,不疾不徐地投下最后一根稻草。 “再论卫风,那小子是憨直了些,可他戍边的能耐,是陛下您亲口嘉许过的。一队区区游骑,便能洞穿他的防线?除非……这伙所谓的‘游骑’,比你我的人马还熟悉门道,连关隘何时易防都了如指掌。” 他终于抬首,目光如炬,直刺龙椅上那道身影。 “陛下,您不妨给臣解惑,这普天之下,除了咱们自己人,还有谁,能将自家门户的脉络摸得如此通透?” 御书房内,连那炭火爆裂之声亦然寂灭。 夏楚将那份满纸荒唐的文书从容叠好,置于御案一隅,而后慢条斯理地抚平了袖口的褶皱。 “陛下,天干物燥,您也少动肝火。” 他退后一步,躬身行礼。 “要是没别的吩咐,臣就先回了,家里池子里的鱼还等着喂呢。” 皇帝重重坐回龙椅,拿起那份被重新叠好的军报,指腹在纸上摩挲。 “来人。” 御书房的角落里,一个影子动了动,从梁柱的阴影中剥离出来。 “陛下。” “都听见了?” “是。”锦衣卫指挥使季衡的声音,没有半点起伏。 第146章 请君入瓮 皇帝把手里的军报丢过去。 “查王柬,还有他底下那帮人,查他们跟北边做的所有买卖。一根线头都别漏了。” “遵旨。”季衡接过军报,看也没看就揣入怀中。 “还有,”皇帝往椅背上一靠,指节叩击着桌面,“夏楚……这几天,放他出去转转。” 季衡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皇帝哼出一声鼻音。 “他不是惦记着喂鱼么,那就让他去喂。” 皇帝的指节敲了敲龙椅扶手。 “派人‘伺候’好了,别叫他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到一处去。朕倒要看看,他这根鱼竿,是能从这浑水里钓出什么大鱼,还是他自个儿先被鱼拖下水。” 季衡垂首。 “臣遵旨。” 再一看,殿里梁柱的阴影底下,已经没人了。 翌日清晨。 吱呀。夏府侧门推开,一个男人踱了出来。他身上那件青布袍子洗得都泛了白,是夏楚。 夏楚懒懒地开口,声音飘进清早的冷风里:“诸位,用过早膳了?” 他后头几步远,四个影子跟铁桩子似的钉在那儿,动也不动。 夏楚回头看他们,笑了。 “大清早的,板着个脸做什么?跟庙里请出来的四尊金刚似的。” 话还没说完,他自己个儿就顺着街边走了。靴子踩在薄霜上,咔嚓咔嚓的,在寂静里格外响。 “天色不错,正好走走。说起来,陈太傅家那几棵梅花,算算日子也该开了。” 带头的汉子终于吭声了,嗓子粗得像砂纸:“夏大人要去何处?” “去陈太傅府上。”夏楚说得理所当然,“好久没陪老太傅下棋,手都痒了。” 那汉子跟同伴对了个眼神,只点点头,又成了没声的影子。一行人就这么转去了城南。 与此同时,吏部尚书府。 哐当! 一声大响,书房的门被人给生生撞开了! 王柬刚端起茶要喝,手就给惊得一哆嗦,滚烫的茶水全浇在手背上,立马烫出刺眼的一片红。 “大清早的,号丧什么!” 一个幕僚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喘得话都说不囫囵。 “大人!不……不好了!” “夏、夏楚……他出府了!” 王柬猛地站了起来!桌上的茶盏跟着翻倒,剩下的茶水泼出来,在他官袍前襟染开一团难看的深色。 “去了哪儿?!” “陈……陈玄清府上!说是……去下棋赏梅!” “下棋?赏梅?” 王柬扯着嘴角冷笑。 “好一个下棋赏梅!他夏楚算个什么东西!偏挑这个节骨眼去见陈玄清那老狐狸,他到底想干嘛!” 旁边的幕僚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大人息怒,陛下的鹰犬不是跟着么,想来……” “你懂个屁!” 王柬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笔架都倒了,毛笔滚了一地。 “他这是在搭台子唱戏!唱给陛下看,也是唱给我们看!他这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他夏楚还没倒!他是在逼我们动手!” “备车!”他嘶吼道,“去赵王府!” 赵王府的暖阁里,熏着沉水松香,一室暖融融的。 “王爷!夏楚出府了!”一声急喊撕破了满屋子的安静。王柬带了一身寒气闯进来,冲散了这屋暖意,急得连礼数都忘了。 暖阁里头,一个穿锦袍的华贵男子正对着一盆松树盆景,手里捏着把小金剪。他头都没抬,眼睛只盯着新长出的嫩叶。 “出府就出府了呗。”他嗤笑一声,语气里全是瞧不上,“皇上养的一条看门狗,还能翻天咬了主子不成?” 咔。 那截不听话的嫩枝掉下来,正落在紫砂盆的托盘里。 他对着金剪子吹了口气,才懒懒开口:“王尚书这火急火燎的,怎么,天太冷,专程跑来本王府上讨口热茶喝?” “他去了陈玄清那儿!”王柬的嗓子都喊劈了,“今儿一早的事!陛下的狗跟得那么紧!他想干什么?他这是在冲我们叫嚣,跟我们示威!” 赵王捏着金剪的手顿了顿。 咔嚓!又一根长歪了的枝子断了。 他把金剪子随手一丢,拿帕子仔仔细细地擦起指头缝。做完这些,他才慢悠悠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滚茶。 “陈玄清……”茶水的热气把他的脸熏得有些朦胧,声音却依旧清冽。 “不过是茅厕里的一块臭石头罢了。他夏楚非要往上贴,怎么,想把自己也弄成个脏马桶,熏得人直犯犯恶心?” “王爷,这都火烧眉毛了!”王柬往前抢了一步,“陛下放他出来,就是拿他当饵,就等着看我们怎么动呢!再不动手,等他跟陈玄清那帮酸腐文人搅和到一块儿,就晚了!” 赵王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吹开上面的茶叶沫子。 “那你的高见呢?上大街上捅他一刀?” “当然不是。” 王柬把声音压得更低,身子又往前凑了凑,脸差不多要贴到赵王跟前。 “臣来的时候已经想好了。王爷,您还记不记得,北狄的使团,就快到京城了?” 赵王端茶的手停在了半道。 “那帮蛮子来,不就是为了边境上那点子破事。夏楚什么德性,谁不知道?就爱喊打喊杀。王爷您想想,要是北狄的使臣在京城里,叫夏楚的人给‘撞’了,或者……干脆被‘刺杀’了呢?” 赵王举着茶杯,半天没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把杯子轻轻放回桌上,杯底和桌面碰出“嗒”的一声轻响。 他往后一靠,整个人都陷进软垫里。 “好一个……‘冲撞’。” 他嘴里念着这两个字,听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王柬一下来了精神。 “到时候,一个破坏邦交的罪名扣下来,他就是人人喊打的罪人。陛下就算想保他,也得想想天下人的唾沫星子能不能淹死人!” “对!” 王柬赶紧接话。 “咱们只要再从北狄使团里找几个贪财的买通了当人证。地方就选朱雀大街,那里人多眼杂,最适合出点‘意外’。” “知道夏楚的人在哪儿吗?” “王爷您就放心吧。” 王柬的声音透着十成的把握。 “陛下不是叫人‘伺候’着他么?那帮人,可比咱们的人还清楚他要去哪儿。” “况且,说不准……陛下也正等着咱们搭台,好欣赏这出好戏呢。” 赵王的手指在扶手上叩击着,良久,复又停歇。 “那就唱给陛下看。” 他终于发话。 “去办吧。人要利索,手尾要干净,别留下任何痕迹。” “本王要他夏楚,这一次,死无全尸。” 王柬大喜过望,深深一揖,这才躬身退出,脸上满是心满意足的笑容。 第147章 图穷匕见 当晚,夏府的窗户被敲了三下。 书房里,夏楚的手指还停在摊开的京城舆图上,指腹刚好压着“朱雀大街”。 他只是略微抬了下头,烛火晃了晃,季衡轻盈地跳了进来,很快融在阴影里。 “他们行动了?” “赵王府的马车去了西城,吏部塞了两个人进鸿胪寺,专办接待北狄使团的事。”季衡的声音压得极低,“地点,朱雀大街。” “呵。”夏楚的指尖在舆图上那条长街上点了点,“真会挑。” 他这才转过身,椅子在地上碾过一道轻响。 “东西呢?” “已到陛下手中。” “那就好。” 夏楚踱到桌案前,提笔蘸了饱墨,在纸上落下几个字。墨迹未干,他只吹了口气,便将纸条折起,递过去。 “我的‘行程’,想个辙,让王柬的人‘捡’到。” 季衡接过来展开,上面的路线,直指午后朱雀大街最乱的那个街口。 “大人,这……是不是太明显了?” “肉不递到嘴边,”夏楚坐回椅中,半张脸隐在灯火照不到的暗处,“饿疯了的狗,哪里还管是不是陷阱。” “去回话吧。” “就说,瓮已经备好了。” 季衡行了一礼,再次悄无声息地离开。 半个月后,皇帝为了招待北狄使臣在太和殿设宴。 殿内熏香缭绕,丝竹悦耳。 酒过三巡,几个北狄使臣已经喝得有些上头。 “皇帝陛下的酒不错,就是淡了点,没劲儿!” 一个络腮胡子把青铜爵往案几上重重一磕,酒水溅得到处都是。 “哪像我们草原上的马奶酒,那才叫烈!” 他旁边一个瘦高个儿跟着嚷嚷:“没错!我们北狄的汉子,喝烈酒,骑烈马,睡最辣的婆娘!不像你们中原人,干什么都慢吞吞的!” 话音落下,乐声都滞了一瞬。 底下好些个文臣握着筷子的手都停了。 一个御史台的小官蹭地就要站起来,被旁边同僚死死按住,那同僚冲他猛摇头。 赵王举着酒杯,一脸和气地起身:“哈哈,使臣豪爽!来,本王敬各位,敬北狄的勇士!” “赵王殿下客气!”络腮胡子一口干了,抹了把嘴,目光直勾勾地投向高处的御座。 “我们大汗说了,只要皇帝陛下爽快,把边境那几座城划给我们,我们北狄保证,十年内,绝不南下!” 满殿死寂。连舞女都停了动作,僵在原地。 方才还喧闹的大殿,此刻针落可闻。 一直没说话的夏楚,慢悠悠地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哦?十年?”他放下筷子,抬眼看着那个络腮胡子。 “我怎么听说,你们北狄人换大汗,比换裤子还快呢?” “你!”络腮胡子“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怒目而视。 夏楚看都没看他,自顾自地说:“十年秋毫无犯,说得好听。十年后,你们大汗的脑袋还在不在自己脖子上都难说,拿什么保证?” “放肆!你敢诅咒我们大汗!”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夏楚终于把目光转向他,那眼神里什么情绪都没有,却让人从脚底板冒寒气。 “你们的马跑得快,嘴皮子也快。就是不知道,真打起来,跑得最快的,是马,还是人?” 赵王眼底闪过狂喜,嘴上却还在劝:“哎,夏大人,使臣们喝多了,何必较真呢……” 他话还没说完,那北狄使臣已经气得满脸通红,指着夏楚的鼻子:“你!你给我等着!出了这个门,我要让你知道我们北狄勇士的厉害!” “好啊。” 夏楚竟然笑了,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朝那使臣遥遥一举。 “我等着。” 赵王坐在下首,眼神看似随意地扫过席间,在吏部尚书王柬身上停了不足一息。 王柬正低头研究着面前的菜色,仿佛对周遭的剑拔弩张毫无察觉。 感到那道目光,他端起酒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抬眼,恰好对上赵王的视线。 两人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王柬立刻站了起来,脸上堆着和事佬的笑,对着御座方向拱了拱手。 “陛下,北狄的贵客远道而来,咱们中原佳酿后劲足,使臣们想是有些不胜酒力了。” 他清了清嗓子,又转向那几个北狄人。 “几位大人豪气干云,下官佩服。只是夏大人嘛……他这个人,在朝中是出了名的不爱说话,今天能跟各位说这么多,已经是把各位当朋友了!是不是,夏大人?” 这顶高帽子不偏不倚地扣了过来。 夏楚没接话,只是把玩着手里的空酒杯,看他表演。 那络腮胡子使臣胸口还在起伏,瞪着夏楚,鼻孔里喷着粗气。旁边的人扯了扯他的袖子,用北狄话低声咕哝了几句。 “哼!”络腮胡子像是找到了台阶,重重坐了回去,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嘟囔,“看在王尚书的面子上!” 一场风波,就这么被王柬三言两语轻飘飘地按了下去。 赵王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他举杯朝王柬遥遥一敬,嘴上说着:“还是王尚书会说话。来,诸位,奏乐,继续奏乐!” 丝竹声再次响起,好像刚才剑拔弩张的场面从未发生过。 夏楚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着王柬落座后,又不着痕迹地和赵王对视一眼,两人各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狐狸尾巴,藏得可真够辛苦的。 夏楚给自己又满上一杯,酒液入喉,清冽中带着一丝甜。 他要等的,可不是宴席上这点口舌之争。 好戏,还在后头呢。 宴席将散,皇帝搁下酒杯,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夏爱卿。” 夏楚出列。 “臣在。” “北狄使臣远来是客,朕瞧着他们也尽兴了。” 皇帝的声音平平淡淡。 “你便代朕,送使臣回鸿胪寺驿馆吧。” 此话一出,赵王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王柬的头埋得更低了。 “臣,遵旨。”夏楚躬身领命,干脆利落。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宫门。 宫门外,马蹄声比来时要沉重得多。 皇帝亲派的十几个镖骑跟在队伍末尾,玄甲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名为护卫,实为监视。 第148章 王柬下狱 轿子刚拐上朱雀大街,周遭的烟火气便裹挟着喧闹扑了过来。 街边茶楼的二楼,雅间的窗被人推开一道缝。 王柬看着底下那顶被层层护卫围住的官轿,收回了手。 窗户合拢,他对着身后的阴影里比了个手势。 街心,一辆满载布匹的板车忽然毫无预兆地侧翻,车轴断成了两截。 五彩斑斓的绸缎滚落,瞬间堵死了整条街,人群乱了。 护卫们立刻将夏楚的轿子围得水泄不通,兵刃出鞘的声音在嘈杂中毫不显眼。 变故就在此刻发生。 几个穿着北狄护卫服饰的壮汉从人群里暴起,手里的钢刀不分青红皂白,朝着夏楚的亲卫便劈了过去! “有刺客!” “保护夏大人!” 尖叫声、怒吼声、兵刃碰撞声,让整条朱雀大街乱成了一锅粥。 混乱里,一个身着北狄贵族服饰的人被从队伍里“挤”了出来,连滚带爬地扑向夏楚的官轿。 他脸上满是“惊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来人,救命啊!” 几个扮作刺客的死士配合得天衣无缝,一边“追杀”他,一边用蹩脚的汉话高喊:“夏楚杀人灭口!保护使臣大人!” 眼看那“使臣”就要扑到轿帘上,他身后一名死士的刀已经对准了他的后心。 只差一步。 一步之后,他就会血溅当场,成为夏楚“刺杀”北狄使臣的铁证。 一只手,慢条斯理地将帘子掀开。 夏楚就坐在里面,手上没拿任何东西,只端着一杯刚沏好的热茶。 他看着那个满脸“悲愤”的“使臣”,低头吹了吹杯口的热气。 “这戏,演得也太糙了。” 那人脸上的表情瞬间碎裂,预演好的惊恐变成了真正的煞白。 他想后退,可身后就是冰冷的刀尖。 “回去告诉你主子。” 夏楚抬起头,慢悠悠地补了一句。 “下次,找个会演的。” 一声闷响。 那名负责灭口的死士脖颈上插着一支箭,身子软了下去。 假使臣还没反应过来,四下里机括绷紧的声音骤然响起,连成一片。 夜色里,数不清的黑影破空而至。 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刺客,身上插满了箭羽,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街边巷口,火把次第亮起,将整条朱雀大街的阴暗角落都驱散了。 飞鱼服,玄色甲,锦衣卫和禁军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将街口巷尾堵了个严实,三两下就把剩下的活口摁翻在地。 茶楼上,王柬手里的杯子脱手,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这……这怎么回事……”他身后的官员腿肚子都在打转。 王柬猛地扭头,看向窗外。 季衡从人群里走了出来,看都没看地上的尸首。 他径直走到那已经完全傻掉的“使臣”面前。 “北狄三王子,不是两个月前就在来京的路上‘病故’了吗?”季衡的声音穿过残存的嘈杂,“怎么?坟里头待腻了,特地爬出来,给我大夏的官员泼脏水?” 他伸出手,在那人脸上用力一抹,擦掉一层蜡黄,露出一张汉家面孔。 “还是说,”季衡从他怀里搜出一封信,连带着一枚小巧的王字玉佩,在火光下晃了晃,“王尚书的信,比圣旨还好使,能叫人死而复生?” 楼上的王柬身子一晃,靠着墙才没倒下去。 禁军和锦衣卫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道。 皇帝从街角缓步而出,身后跟着一众侍卫。 他没说话,只是扫过这一地的狼藉,最后停在王柬所在的茶楼窗口。 “王柬。” 楼上一片死寂。 “给朕滚下来。” 没过多久,王柬就被两个禁军从楼上拖了下来,直接扔在了皇帝跟前。 他发髻散乱,官帽也歪了,整个人瘫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皇帝垂下眼,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王柬,你还有什么话说?” 他面如死灰,连头都不敢抬。 皇帝没再看他,而是转向一旁的夏楚。 早在皇帝出现的那一刻,夏楚就走了出来,行过礼后,立在一边。 “夏爱卿,”皇帝看着他,“好一出请君入瓮。” “陛下坐镇,宵小之徒,插翅难飞。”夏楚的回答地滴水不漏,“臣不过是把鱼饵撒了出去。” “鱼饵……”皇帝重复了一句,眼神落在夏楚身上,停留了很久,“这鱼,确实够大。” 他挥了挥手。 “王柬及其党羽,就地收押,押入天牢。所有涉案人员,交由季衡,给朕一五一十地审!” “遵旨!”季衡领命。 哭喊声和求饶声瞬间响起,但很快就被堵住了嘴。 皇帝没再说话,转身便走。 经过夏楚身边时,他的脚步顿也未顿,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明日早朝,朕在宫里等你回话。” 夏楚依旧躬着身。 “臣,遵旨。” 直到那明黄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他才缓缓直起身,看着被拖走的王柬,又看了看满地的狼藉。 天,好像要变了。 天还没亮,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府邸,灯火就接二连三地亮了起来。 王柬倒了。这个消息一夜之间飞遍了整个京城。 尚书令,从一品大员,说抓就抓了,连带着他安插在六部和禁军里的心腹,被锦衣卫像拔萝卜一样,一串一串地从府里揪了出来。 那些平日里与王柬走得近的,此刻更是大门紧闭。 一时间,京城人人自危。 这边,赵王府。 书房里,名贵的松香被一股焦糊味盖了过去。赵王赵淮,正亲手将一封封信件丢进面前的火盆。火光映在他脸上,显得格外扭曲。 “都烧干净了?” 赵淮的声音在书房里有些变形,名贵的松香早就被一股呛人的焦糊味盖了过去。 他亲手将最后一封信推进火盆,火苗“腾”地一下窜高。 “回王爷,都干净了。” 心腹管家躬着身子,大气不敢出。 “所有跟王尚书的往来,账本,信件,片纸不留,连库房送礼的底单都化成了灰。” “好……好!” 赵淮搓着手,在屋里来回打转。 “父皇那边呢?有什么动静?” “陛下回宫就召了季衡,审了一整夜,王柬那老东西嘴硬,可他底下的人骨头软,已经招了几个。” 第149章 美人如玉 赵淮骤然停步,看向管家。 “招了什么!” 管家头垂得更低了:“具体的不清楚,只听锦衣卫里传出来的风声,有人提到了……咱们府上。” “混账!” 赵淮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椅子,椅子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王柬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本王养了他这么多年,养条狗都比他有用!” 他胸口剧烈起伏,骂完又是一阵心悸。 不行,不能这么干等着。 “去,备一份厚礼。”赵淮忽然开口,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送到夏府去,就说本王听闻夏大人为朝廷除了大奸,心中敬佩,特备薄礼,为其庆贺。” 管家一哆嗦:“王爷,这节骨眼上……” “你懂个屁!”赵淮低吼,“本王就是要看看,他夏楚是想把本王也拖下水,还是吃饱了就懂得擦嘴!” 另一边,夏府。 因为夏楚立功的事,皇帝派心腹太监前来宣旨,赏赐流水似的进了夏府。 “大人,宫里的赏赐都入库了,单子拉了三尺长,库房都快堆不下了。” 管家福叔的脸上喜气洋洋,声音都比平时高了八度。 “黄金、东珠、蜀锦,还有前朝王羲之的真迹……陛下这次可是下了血本了!” 夏楚正修剪着院里的一盆春兰,闻言只“嗯”了一声,手里那把小巧的银剪子没停,咔哒一声,剪去一片枯叶。 福叔见他不上心,自己倒替他着急,还想再念叨两句,就听见门外小厮通传:“大人,宫里的李公公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身形微胖的太监就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正是皇帝跟前的红人李德全。 “哎哟,夏大人安好,咱家给您道喜了!” “李公公客气。”夏楚放下剪子,擦了擦手,对着他略一拱手。 李德全连忙侧身避开,那姿态谦卑得不像个总管太监。 “不敢当不敢当。咱家是来替陛下传个口谕。” 他清了清嗓子,神情一肃。 “陛下口谕,说您此次居功至伟,是国之栋梁。只是北狄之事尚有余波,幽州也需安抚,怕是还要劳烦大人在京中多留些时日,也好让朕随时垂询。” 这话听着是褒奖和倚重,实则也是一种变相的监视。 夏楚对着宫城的方向躬了躬身,算是回应过了。 “臣,遵旨。” 李德全又恢复了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夏大人,您是不知道,陛下昨儿个龙心大悦,晚膳都多用了一碗燕窝呢。锦衣卫那边连夜审问,听说已经撬开了好几个人的嘴,王柬那老东西的党羽,估摸着是一个都跑不掉了。” “有劳公公告知。”夏楚客气疏离,没什么表示。 “瞧您说的。”李德全搓了搓手,“那咱家就先回宫复命了,陛下还等着消息呢。” 送走了李德全,福叔才终于找到机会插话,脸上的喜色却被一丝忧虑取代。 “大人,赵王府也派人送了礼单。” 夏楚接过礼单瞥了一眼,上面罗列的珍玩几乎能堆满半个库房。 他轻笑出声。 “赵王殿下,手笔倒是不小。” 他将礼单折好,递还给管家。 “东西收下,不必入库,原封不动,给季衡送去。” 管家愣住了,以为自己听岔了。 “送……送给季大人府上?” “对。”夏楚放下剪子,拿帕子擦了擦手,“你就说,赵王殿下心疼锦衣卫的兄弟们审案辛苦,特地送去的慰问品。”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 “让季大人,务必替王爷把案子审得细致些,可别漏了什么蛛丝马迹。” 这事没过两天,就成了京城茶楼酒肆里最新的段子。 赵王府送礼,夏尚书转赠,锦衣卫衙门平白收了一大笔“慰问金”。 这巴掌打得,又响又亮,简直是把赵王的脸按在地上摩擦。 赵王听说了之后,在书房又摔碎了几个珍贵的瓷器,但也不敢在这当头找夏楚的麻烦,只能咬牙吃下了亏。 几日后,吏部李侍郎府上设宴赏菊。 李侍郎在朝中是出了名的老好人,王柬倒台,他这棵墙头草半片叶子都没掉。 这种时候办宴,帖子发遍了京城,谁都明白这是个什么局。 夏楚也收到了帖子。 他本不耐烦这种应酬,但宫里那位的意思,是让他多出去走动走动。 宴席上,觥筹交错,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可那笑意底下藏着什么,就只有自己清楚了。 夏楚拣了个清净的角落,自顾自地喝着茶,周遭那些飘过来的各色视线,他全当没看见。 “夏大人。” 夏楚转过头,一个穿着素色衣裙的女子站在那儿,手里端着酒杯。 她人很清秀,只是看着有些单薄。 “有事?”夏楚的语气没什么温度。 “小女子苏婉卿,家父曾任翰林院编修。”女子微微福身,声音不大,却很清晰,“久闻大人之名,今日得见,是小女子的荣幸。” 翰林院编修?夏楚脑中过了一遍,没什么印象。 他没说话,只是一直看着她。 苏婉卿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白皙的脸颊泛起红晕,更添楚楚之态。 “方才听闻大人与侍郎大人谈论前朝书法,小女子……也略懂一二,斗胆想向大人请教一二。” “不敢当。”夏楚端起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李侍郎府上的茶不错。” 话题被堵死了。 苏婉卿握着酒杯的手指收紧了些,随即又松开,那点不自然被她很好地藏了起来。 “是,大人说的是。” 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行了一礼便退下了,背影纤弱,好似来时那般悄无声息。 没等宴会结束,夏楚提前回了自己的府里。 刚在书房坐定,没想到竟然起了风,吹得窗棂作响。 季衡进来时,夏楚正用一块软布慢条斯理地擦拭佩刀,刀身映着烛火,寒光流转。 “大人,您让查的人。” 季衡将一卷宗卷递上。 “已故翰林编修苏明哲之女,父母早亡后便投靠了吏部李侍郎。性情温顺,在京中贵女圈里小有才名,风评尚可。” 他顿了顿,补充道:“查不到她与赵王府有任何牵扯。” “查不到?” 夏楚停了动作,抬起手,借着烛光端详那泓秋水般的刀刃。 “那才对。” “锵”的一声轻响,长刀归鞘。 他接过那卷宗,看也未看,随手就丢进了角落的炭盆里。 纸页遇了火,顷刻间蜷缩起来,烧成了一捧黑色的蝴蝶。 “赵王府刚送完大礼,李侍郎府上就冒出来一个对我‘久闻大名’的孤女。” 夏楚踱到窗边,推开窗,夜里的凉风灌了进来。 “这天底下,哪来这么多巧合。” 他呵出一声轻笑。 “赵王这是真沉不住气了。既然他这么喜欢出招,我总不好不接。” 季衡喉头动了动:“大人的意思是……” “一条送到嘴边的鱼,不咬一口,岂不是辜负了钓鱼人的盛情?” 夏楚转过身,衣袖被风拂动。 “去,给李侍郎府上递个话,就说夏某想请苏小姐过府,一同品鉴前朝那副《秋江独钓图》。” “大人,此女来路不明……” “所以才要请她来。” 夏楚打断他,“顺便告诉厨房,备些精致些的点心,别怠慢了李侍郎府上的客人。” 季衡领命而去。 不过一日,吏部李侍郎府上的拜帖就送到了夏楚的案头。 帖子是素雅的兰纹纸,字迹娟秀,措辞得体,挑不出分毫差错。 管家将拜帖呈上,却没立刻退下,在旁边站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夏楚正翻看幽州送来的军报,头也没抬。 “帖子是我递的,人为何不见?” 管家一噎,躬身道:“是,老奴这就去安排。” “让她下午来。” 第150章 情愫暗生 午后书房里的光线正好,静得能听见院外偶有的风声。 “小女子见过夏大人。” 一道柔婉的声音打破了满室的寂静。 夏楚没应声,只抬手朝客座那边指了指。 来人今日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裙,发间只一支碧玉簪,再无旁的饰物。 她依言坐下,动作拘谨,两手交叠放在膝上。 墙上挂着那副《秋江独钓图》,江水浩渺,渔翁孤舟,笔触间尽是萧索。 苏婉卿先开了口。 “大人府上果然处处皆是雅物,此画意境孤高,笔法苍劲,确是前朝名家真迹。”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下去。 “只是这画中人……好生孤寂。” 夏楚手里正转着一只茶杯,杯盖与杯身磕碰,发出细碎的轻响,他没接话。 苏婉卿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像是在对着那幅画自言自语。 “一个人在这么冷的江上,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或许……是为了家里人吧。”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低不可闻,垂下头,肩头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让夏大人见笑了。”她转过身来,似是想挤出一个笑,却没能成功,“小女子只是……只是想起了自己的幼弟。” 夏楚这才有了点反应,抬了抬眼。 “苏小姐还有个弟弟?” “嗯。”苏婉卿点头,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由头。 “家父家母去得早,只留下我们姐弟二人相依为命。我那弟弟自幼体弱多病,一直缠绵病榻,如今寄养在老家的远亲那里,也不知……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话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她从袖中取帕子,胡乱按了按。 “啪”的一声。 是夏楚将茶杯搁在了桌上。 “哦?是什么病症?”他问,腔调平得听不出情绪,“可有请大夫瞧过?” 苏婉卿明显滞了一下,才答。 “是……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时好时坏,只能慢慢养着。老家的大夫也说,这病根儿,难除。” “是吗。”夏楚点了点头,看不出信了还是没信。 “既是弱症,那可得好生调理。京中御医颇有几个圣手,于调理一道上颇有心得。若有需要,夏某可以代为引荐,送些好药材过去,也算是夏某的一点心意。” 苏婉卿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讶和感激:“大人……这如何使得?小女子怎敢劳动大人。” “无妨。”夏楚摆了摆手,“举手之劳罢了。” 他话说得客气,人却已经站了起来,一副要送客的样子。 苏婉卿很识趣地没有再多留,福身行了一礼,带着几分感激的神色退了出去。 人一走,书房里又恢复了安静。 夏楚重新坐回椅子上,看着那副《秋江独钓图》,自言自语般地哼笑了一声。 “独钓?呵,这水下的鱼,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没过多久,季衡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 “大人。” “她走了?”夏楚问。 “走了。属下看她那样子,像是……真信了您要帮她。”季衡有些迟疑。 “不信,这戏还怎么唱下去?”夏楚端起已经凉了的茶,送到唇边,又放下了。 “赵王的剧本写得不错,知道我这种人,最不吃美人计,便换成了苦情戏。一个被他拿捏着幼弟性命的可怜孤女,为了弟弟不得不委身于我。啧,真是感人至深。” 季衡听得直皱眉:“那我们……真要派人去她老家查那个弟弟?” “查什么?”夏楚瞥了他一眼,反问道,“一个活在嘴里的病人,派太医去瞧,岂不是更有诚意?” 季衡一时没转过弯来:“啊?” “去太医院。”夏楚的指节在桌上轻轻叩了两下,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命令意味。 “就说本官体恤下属,听闻吏部李侍郎府上的苏小姐有个体弱多病的幼弟,远在乡下,心中不忍,特请院判张太医亲自去走一趟。”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 “记得,动静搞大些,让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本官是如何怜香惜玉,又是如何体恤一个‘孤女’的。我倒要看看,他赵王府,到时去哪里给张太医变个病人出来。” 季衡的办事效率一向很高。 不过三日,京城里便传遍了夏楚怜香惜玉,为了一位寄人篱下的孤女,特地请动了太医院院判张太医,不远千里去乡下为其幼弟诊治。 张太医回来复命时,季衡就在书架后边听着。 “人瞧见了?”夏楚正拿着一把小剪子,修剪着窗台上一盆文竹的枯枝,头也没抬。 “回大人,见是见了。”张太医躬身道,“只是那孩子身子实在虚弱,卧在床上,隔着帐子,没瞧真切。他家亲戚说他畏光怕风,下官也不好强求。” “嗯。”夏楚剪下一截枯黄的叶子,“脉象如何?” “与苏小姐所言一致,确是先天不足,娘胎里带来的弱症,积重难返,只能以名贵药材温养着,吊着一口气罢了。” 季衡在一旁听得心头一沉。 赵王府那边,竟真的天衣无缝? 夏楚却像是没事人一样,放下了剪子,拍了拍手。 “有劳张院判了。管家,替我送送张院判,诊金和药钱,从我账上支。” 等人走了,季衡才走出来,忍不住开口:“大人,这……难道那苏婉卿说的都是真的?” 夏楚坐回圈椅里,端起茶杯,用杯盖撇了撇浮沫。 “不过一出戏,你还非要分个子丑寅卯出来?” 他话音刚落,下人就通报,苏小姐前来拜谢,季衡很快闪身躲起来。 苏婉卿今日穿了一身素雅的湖水绿裙子,脸上不施粉黛,却难掩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 “大人。” 苏婉卿的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喜悦。 她一进门,膝盖一软就要往下拜。 “小女子……真不知该如何谢您。” “起来吧。” 夏楚虚抬了下手,没让她真的下跪。 “你弟弟如何了?” “张太医的方子,家里的亲戚已经照着去抓药了!” 苏婉卿的声音都轻快了几分,激动得双手在身前紧紧交握。 “太医说,只要好生调理,总会有起色的,都是托了大人的福!我那弟弟,总算有救了!” 那份雀跃,几乎要从她整个人身上满溢出来。 第151章 戳破真相 夏楚由着苏婉卿说完,才慢悠悠地问了句。 “听张太医说,你家乡路途遥远,算来,你也有段时日没见过令弟了?” 她点了点头,声音也低了下去:“是,自我来了京城,已有两年未见了,全靠书信往来。” 她说到这里,又重新燃起一点火苗。 “等他身子好些,我一定求了恩典,回去看他!” “嗯。” 夏楚不咸不淡地应着,话锋一转。 “想回去看他,倒也不难。” 送走了一脸感激涕零的苏婉卿,书房里重又安静下来。 “她已经两年没见过那个弟弟了。” 季衡从书架的阴影里走出来,声音发沉。 “张太医看到的,到底是谁?” 夏楚没答,指节在桌上叩了叩,一声,又一声,不轻不重。 “一个完美的病人。” 他轻描淡写地吐出几个字。 “一个完全符合苏婉卿口中描述,体弱多病,缠绵病榻的‘弟弟’。” 季衡的呼吸一滞。 所以,赵王府连苏婉卿本人都蒙在鼓里。 她那份发自肺腑的感激和喜悦,才是这出戏里最逼真的道具。 “去查。”夏楚的语调冷了下去,“赵王府所有的庄子、别院,查有没有来路不明的病秧子,特别是身边跟了聋哑下人的。” 季衡领命而去。 回报来得比预想中更快。 赵王在京郊的一处别院,前阵子确实养着个人,汤药不断,但身边伺候的,只有一个聋哑老仆。 外人根本没法靠近。 就在张太医出发去苏婉卿老家的前两天,那个病秧子和聋哑老仆,都悄无声息地没了踪影。 “聋哑仆人。” 夏楚哼笑一声,“还真是滴水不漏。” “那我们这趟,岂不是白忙活了?”季衡的语气里满是不甘,“就让他赵王府白看了一场笑话?” “笑话?” 夏楚瞥了他一眼,站起身,踱到那副《秋江独钓图》前。 “赵王以为,捏着一个假的弟弟,就能让这鱼饵乖乖听话。” 他的手指,隔空点着画上那个孤零零的蓑衣客。 “可鱼饵要是发觉,自己钓上来的不是鱼,是自己的命呢?” 自那日后,苏婉卿便成了夏府的常客。 有时是碟新做的糕点,有时是借口弟弟的病情又有了反复,想来讨个主意。 管家好几次都想拦,全被夏楚一个手势挡了回去。 这天下午,她又来了。 人是空着手来的,什么都没带,就那么站在廊下,看着院里那棵石榴树发怔。 “大人今日有空?”她问得小心翼翼。 夏楚正给一盆兰花浇水,闻言搁了水瓢,点了点头。 “进来坐。” 书房里燃着沉水香,味道很淡。 苏婉卿坐下后,一言不发,两只手绞着自己的衣角,几乎要把它拧出水来。 夏楚也不催,慢条斯理地烹茶,洗盏,注水,只当屋里多了个不会出声的摆设。 “我……”她终于出声,嗓子是哑的,“我弟弟……来信了。” “哦?”夏楚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热气袅袅,“信上怎么说?” “他说……药很好,身子轻快了许多,已经能下床走几步了。” 苏婉卿说着,眼圈毫无预兆地红了。 “他还问我,在京城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我。” 夏楚端起自己的茶杯,没作声。 下一刻,苏婉卿的眼泪就滚了下来,一颗接一颗,砸在手背上,无声无息。 “大人,我骗了您。” 屏风后的季衡浑身一僵,差点没绷住。 夏楚的动作却没停。 他伸出手,将她面前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挪开,又换了杯滚烫的。 “是吗?” 他面前那杯茶已经没了热气,可夏楚的反应却比那杯凉茶还要平淡,这让苏婉卿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我……我接近大人,是、是受人指使。” 她把眼睛一闭,豁出去一般,声音都在发颤。 “是赵王……我弟弟在他手上。” 夏楚终于有了些别的动作,他抬起眼,端详着她。 “赵王?” “是。”苏婉卿的肩膀抖得厉害,“他让我探听您的动向,若有不从,我弟弟便性命不保。大人,我对不住您,您要如何处置我,我都认了!” 她说完,便伏在地上,等着最后的宣判。 书房里安静得只听得见香炉里细微的噼啪声。 许久,头顶才传来一声轻笑。 “起来吧。” 苏婉卿没动。 “我要是真想处置你,”夏楚的嗓音不轻不重,“你以为这书房的门,你还进得来?你递出去的那些东西,赵王爷收着,怕不是头都大了好几圈。” 苏婉卿猛地抬头,满脸不敢置信。 夏楚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张纸,慢悠悠地念着。 “今日看卷宗三卷,明日会同僚两位,后日……府里厨房改善伙食,吃了顿螃蟹。” 他用指节在那张纸上敲了敲。 “苏小姐,你这‘机密’,可真够要命的。” 苏婉卿的脸一下子红了,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本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没料到全在别人的掌控之中。 “你以为,赵王府那个‘弟弟’,是谁?”夏楚放下纸,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地问。 苏婉卿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夏楚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赵王以为捏着你的命门,就能让你这枚卒子乖乖过河。可惜,他想过的那条河,叫夏楚。” 他顿了顿,声音里再没半分暖意。 “现在,你这枚卒子,想不想……反过来,吃掉他的帅?” 苏婉卿的脑子嗡地一声,周遭的一切都开始摇晃。 “不……不可能!”她从地上抬起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王爷他……他不会骗我!我弟弟明明……” “明明什么?”夏楚截断她的话头,“明明给你写信,说他身子大好?” 他轻笑一声。 “苏小姐,模仿个笔迹,伪造封家书,你猜对堂堂赵王府来说,是件多大的事?” 苏婉卿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我不信……我不信!”她喃喃自语,像在说服自己,“你没有证据!” “证据?”夏楚真笑了出来,“我为什么要给你证据?” “信,或者不信,那是你的事。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个法子,让你自己去求证。” 他俯下身,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 “你去告诉赵王的人,就说你弟弟托梦给你了,想吃小时候巷口王婆婆卖的槐花糕。还说……他小时候被狗追,摔破的那个额角,又隐隐作痛了。” 第152章 伤心欲绝 苏婉卿整个人都僵住了。 巷口的王婆婆……在她离家前两年就过世了。 还有额角,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角,那里曾有一道浅浅的疤。 是她的疤。 “我……” 夏楚站直了身子,又恢复了那副闲散模样。 “去试试就知道了。看看你那个好‘弟弟’,怎么给你圆这个梦。” 没等苏婉卿去赵王府,赵王府的人却先找上了她。 来人把她堵在回廊下,皮笑肉不笑。 “小姐,您这差事办得,王爷很不痛快。” 那人慢条斯理地掸着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再交不出像样的东西,您弟弟那碗吊着命的药,怕是说断就断了。” 苏婉卿攥在袖中的手,指甲嵌进肉里。 来人又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 “哦对了,王爷还让小的给您带句话。您弟弟,最近总念叨着想见您一面呢。” 那人走了,苏婉卿却还站在原地,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 当晚,夏府书房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 苏婉卿闪身进去,背靠着门板,连呼吸都停了半拍。 清冷的月光斜斜地打进来,刚好照亮了书桌一角。 桌子上的图纸摊着,上面朱笔批注,勾画的线路与城防标识清晰可见。 是京畿布防图。 苏婉卿立刻扑了过去,刚碰到那图纸粗糙的边缘—— “在找什么?” 门边响起一道人声,却吓得她一哆嗦。 震惊之下,那卷图纸从她发软的手里滑落,掉回桌面。 夏楚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盏灯笼。 昏黄的光晕在他脚下铺开,把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又长又淡。 “我……我路过,见大人书房的灯……” 她后面的话都卡在喉咙里,这借口烂得她自己都不相信。 夏楚走进来,把灯笼搁在窗台上。 他拿起那张图纸,看都懒得看一眼,随手就扔进了墙角的火盆。 “哦?” 火苗“呼”地一下窜起老高,瞬间便吞没了那卷图纸。 “我还当是前天那份螃蟹宴的菜单,落在这儿了。” 夏楚的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苏婉卿盯着那跳动的火焰,再也待不下去,转身就往外跑。 路过门框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她还是头也不回地逃进了夜色里。 也不知在外面游荡了多久。 等她回过神,人已经又回到了夏府的书房门口,身上满是夜露的寒气。 这偌大的京城,除了这个刚刚让她无地自容的地方,竟没她能去的地儿。 夏楚就坐在里面,换了身常服,正慢条斯理地烹着茶,好像根本没挪过窝。 茶香袅袅,衬得她一身狼狈。 他抬了抬手,将一杯茶推到对面的空位上。 “回来了?” “我还以为你打算在外面待一晚上呢。” 苏婉卿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坐。” 她被抽了线的木偶一般,僵硬地坐了下来。 夏楚从手边一叠文书中抽出一张纸,不轻不重地搁在她面前。 “苏文远,是你弟弟,对吧?” 苏婉卿愣在原地。 “景安二十三年,冬月初七,殁于风寒。” “没钱下葬,邻里凑了钱,裹了张草席,埋在城西乱葬岗。” 那张纸上,是她弟弟的户籍注销记录,朱红的官印盖在名字上,像一滩干涸的血。 “赵王的人,是在他死后第三天才找到那里的。 “给了村里二两银子封口,又随便找了个荒坡,立了块无名碑。” “假的……”苏婉卿的声音有些哽咽,逞强地辩解,“你伪造的……” 夏楚嗤地笑了一声,慢悠悠地吹着杯里的热气。 “伪造?” “我的人在你老家,待了足足半个月。从给你弟弟看过病的老大夫,到收了二两封口费的里正,再到亲手把他抬上板车的两个乡邻,问得一清二楚。” 他顿了顿,将茶杯搁下。 “哦,对了,他们说,那孩子走的时候,手里还死死攥着半块麦芽糖,没舍得吃完。” 苏婉卿脸色瞬间煞白,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赵王的人,倒也真‘费心’。” 夏楚像是没瞧见她那副样子,继续往下说。 “每隔一月,就找个会模仿字迹的人,学着你弟弟的笔迹给你写信。信里说身子大好,蒙王爷恩典,吃穿不愁?这些话,听着是不是特别熟悉?” 她的手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肉里。 夏楚的身子微微向前倾了些。 “我让你去问槐花糕,问额角的伤,你不敢。你怕,你怕一问出口,连那个假的‘弟弟’都保不住。” “现在,那个假的也没了。你打算怎么办?继续给赵王卖命,为一个死人,换一碗永远也喂不到嘴里的‘续命汤’?” 苏婉卿像是被这句话抽走了浑身的力气,整个人都软了下去,重重地趴在桌上。 肩膀剧烈地抖动,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她的弟弟,早就带着那半块舍不得吃的糖,去了另一个地方。 而她,活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为了为了一个骗子画出来的饼,一头扎进了这个吃人的泥潭。 “呵……” 她忽然低低地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眼泪再也兜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麦芽糖,他最喜欢吃那个了。咳咳……” 她笑得呛咳起来,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再没有半分平日里清冷的模样。 “赵王……那个畜生!他怎么敢!他怎么敢用一个死人来骗我!” 她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通红,里面满是怒火。 “他第一次见我,是三个月前,城南的普济寺。” “看来他早就查清了我的底细,算准我每个月初一都会去为我弟弟祈福。” “他告诉我,我弟弟只是得了重病,需要一味极其珍贵的药材吊着命。” “还说只要我能进你的府,拿到你通敌的证据,他就把药给我弟弟送去。” 第153章严惩赵王 苏婉卿的声音嘶哑,一句接一句,像是要把积攒了数月的谎言与屈辱全都呕出来。 “他让我去你的书房,找什么‘京畿布防图’!他说那东西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全是破音。 “现在我才明白,布防图是假的,可他要你死的心是真的!他还说,如果找不到,就让我自己造!哪怕是……是让我毁了自己清白,也要把你拉下马!”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夏楚一直没出声,就那么静静地听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笃,笃,笃。 那声音,每一下都敲在苏婉卿的心上。 等她吼完,屋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像是被捞上岸的鱼。 力气被抽干,她又一次瘫软下去,双手死死抓着桌沿,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 她抬起布满血丝的脸,望着眼前这个她曾经处心积虑要陷害的男人。 “我说的……句句属实。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她哽咽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乞求,“夏大人,求你……求你帮我……” 夏楚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 他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茶,送到唇边,却没喝,又重重搁下,发出一声脆响。 “帮你?” 他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可以。” 苏婉卿猛地抬头,通红的眼睛里迸发出一线生机。 “但,你拿什么来报答我?”夏楚的视线落在她身上,那双桃花眼此刻平静得吓人,像是结了冰的深潭。 “报答?”苏婉卿喃喃重复。 “很简单。” 夏楚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笔墨纸砚,推到她面前,动作不疾不徐。 “把你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写下来。” 他的语气不带任何情绪。 “你和赵王见面的时间,地点,他让你做的每一件事。一个字,都不许漏。” 苏婉卿看着那方冰冷的砚台,手抖得不成样子。 白纸黑字,落下就是铁证。 那不仅是赵王的罪证,也是她自己的催命符。 “怎么,不敢?”夏楚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摇摇欲坠的防线上,“你觉得,你现在还有别的路能走?” “不当我的证人,你就是擅闯朝廷命官府邸,图谋不轨的死士。你猜猜,那是什么下场?” 苏婉卿的身子狠狠一僵。 是啊,她还有什么路?弟弟没了,自己被骗得团团转,如今连唯一的栖身之所都成了囚笼。 横竖都是个死,不如……不如拉着那个畜生一起下地狱! 一股滔天的恨意涌上心头,她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把抓过毛笔,重重地戳进墨锭里,蘸满了浓墨。 “我写!” 她的字迹本是清秀婉约的,此刻却因着满腔的恨,笔锋凌厉,几乎要划破纸背。 那些被她埋在心底的屈辱和谎言,如今都化作了墨迹,一点点在纸上铺陈开来。 写到最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停笔,从怀里摸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颤抖着推到夏楚面前。 “还有这个!” 她的声音尖锐起来。 “他给我的‘京畿布防图’!说是仿了你的笔迹,可上面这几个要紧的记号,是他当着我的面,亲手画上去的!” 夏楚展开那张图,指尖在粗糙的纸面上轻轻滑过,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 他甚至没多看第二眼,便发出一声轻蔑的哼笑。 “就这点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想置我于死地?” “赵王殿下这份‘大礼’,当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他慢条斯理地将那份墨迹未干的供状与所谓的“布防图”叠好,动作仔细,仿佛在收拢一件稀世珍宝。 随即,他站起身。 “你,就待在这里。” “哪儿也不许去。” 话音落下,他头也不回地迈步而出,厚重的房门在苏婉卿面前缓缓合上,隔绝了她最后一丝希望。 夜色如墨,皇城深处的御书房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皇帝紧锁眉头,指节一下下敲击着龙案,听着夏楚平铺直叙的禀报,脸色一寸寸沉了下去。 “你的意思是,老三……赵王,为了扳倒你,竟在背后搞出这么多名堂?” 皇帝的声音透着一股压抑的怒火和疲惫。 “夏爱卿,这可不是儿戏!他再混账,也是朕的亲弟弟!” “陛下,臣不敢有半句虚言。” 夏楚躬身,双手将供状与地图呈上。 “这是苏婉卿的亲笔供状,赵王如何威逼利诱,让她一步步踏入陷阱,上面写得一清二楚。还有这幅图,赵王殿下好大的胆子,连京畿布防图都敢伪造!” 皇帝一把抓过那张图,原本疲惫的神情瞬间被凌厉取代。 他虽不直接掌兵,但京畿防务的几处关键节点早已烂熟于心。 图上那些错漏百出的标注,在他看来,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蠢货!” 皇帝猛地将图纸拍在御案上,发出一声巨响,胸膛剧烈起伏。 “他当朕是瞎子吗!用这种东西来污蔑你通敌?!” “陛下息怒。” 夏楚依旧站得笔直,神色没有半点波动。 “赵王殿下或许根本不在乎这证据的真假,他要的,只是一盆脏水,一个能把水彻底搅浑的由头。” “只要‘通敌’的帽子扣在臣的头上,是真是假,又有几个人会去深究?” 他向前踏出一步,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陛下可还记得王柬?当初将苏婉卿举荐入我府中的,正是此人。如今看来,从王柬到苏婉卿,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场冲着臣来的阴谋!” “而臣,只是他们最终的目标。” 证据链条严丝合缝,从棋子王柬,到利刃苏婉卿,再到幕后执棋的赵王,清晰得让人无法辩驳。 皇帝的脸色从铁青转为一片煞白,他死死盯着供状上那句“弟弟已死”,嘴唇都在哆嗦。 “用一个死人做局……他……他怎么敢……” “赵王构陷朝廷命官,意图搅乱朝纲,其心可诛!” 夏楚的声音陡然拔高,在空旷的御书房内回荡,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恳请陛下,严惩赵王,以正国法!” 第154章这不可能 半个时辰后,赵王行色匆匆地赶到御书房外,身上还带着深夜的寒露,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忧虑。 “父皇深夜召见,可是出了什么急事?” 皇帝没有理会他,只是抬手,将御案上那份供状和地图,径直推到他面前。 “自己看。” 赵王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敢显露,上前几步拿起那份墨迹仿佛还未干透的供状。 才看了几行,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那几张轻飘飘的纸,此刻却重如千斤。 他手一抖,供状脱手而出,飘飘然落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 “这……这不可能……” 赵王踉跄着后退一步,整个人摇摇欲坠,他猛地扭头,死死地瞪着一旁静立的夏楚,声音嘶哑,充满了被人背叛的“悲愤”。 “夏楚!你……你竟敢陷害本王?!” 夏楚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父皇!”赵王猛地转向皇帝,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儿臣冤枉!这苏婉卿,儿臣确实是见过几面!但那是因为她父亲为官清廉,儿臣见她一个弱女子孤苦无依,才……才略有照拂!谁能想到她竟如此恩将仇报,编造出这种谎言来污蔑儿臣!” 他说着,竟真的从眼眶里挤出几滴浑浊的泪,对着冰冷的地面重重磕下一个响头。 “她一个妇道人家,哪来这么大的胆子?她背后一定有人指使!是王柬!父皇,一定是王柬!”赵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 “王柬被关在天牢,他肯定对儿臣和夏大人怀恨在心,所以才唆使这个毒妇,想把我们一网打尽!他好毒的心啊!” 这番话演得声情并茂,不仅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还顺便把夏楚也拉成了“受害者”,企图混淆视听。 皇帝的脸色在跳动的烛火下晦暗不明,他只是盯着跪在地上干嚎的赵王,一言不发。 “哦?” 夏楚终于开了腔,语气不咸不淡,却让赵王心头一跳。 “王爷倒是提醒我了。王柬人还在天牢,口不能言,的确没法为自己辩解。他这颗棋子,废得倒是恰到好处。” 赵王的身子猛地一僵,随即用更大的悲痛来掩饰一闪而过的慌乱:“夏大人这是什么话?难道你宁愿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也不肯信本王吗?我与你虽政见偶有不合,但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如今分明是小人作祟,你我可万万不能自乱阵脚,让那奸人得逞啊!” 他根本不敢去看夏楚,只是把头转向皇帝,再次叩首,额头死死贴着冰凉的金砖。 “儿臣御下不严,识人不明,才让王柬此等小人钻了空子,既蒙蔽了儿臣,也连累了夏大人!儿臣有罪,请父皇责罚!” 皇帝看着眼前这出拙劣的戏码,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没再去看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赵王,反而将视线投向了夏楚。 夏楚依旧垂着眼,对眼前这出父子情深、忠臣蒙冤的闹剧,没有半分反应。 这份极致的寂静,比任何激烈的言语都更具分量。 “御下不严?识人不明?”皇帝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半点喜怒,他咀嚼着赵王的话,像是在细细品味其中的滋味,“老三,你这个‘不明’,可真是‘不明’得恰到好处。” 赵王身子剧烈一颤,头埋得更低,一个字也不敢接。 皇帝缓缓站起身,踱步到他面前,用脚尖,轻轻踢了踢那份散落在地的供状。 “一个弱女子,孤苦无依,你就照拂到朕的京畿布防图上去了?”皇帝的声音陡然转冷,字字如冰,“朕怎么不知道,你这赵王府,什么时候成了收容所,连这种‘人才’都敢收?” “父皇!儿臣……儿臣是真的不知情啊!”赵王猛地抬头,满脸泪痕,眼神里是精心伪装的惶恐与无辜,“王柬将此女引荐给儿臣时,只说她父亲曾是朝中旧臣,如今孤苦,想为她寻个依靠……儿臣一时心软,谁知竟引狼入室!” “心软?” 皇帝发出一声嗤笑,那笑声在空旷的御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你的心要是软,这天底下,恐怕就没有铁石心肠的人了!” 他猛地抬脚,那份供状纸页翻飞,被狠狠踢在赵王脸上。 “你当朕老了?糊涂了?!” 皇帝的咆哮在空旷的御书房里炸开,怒火再也无从压抑。 “用这种下三滥的脏东西构陷朝廷重臣!伪造京畿布防图,你脑子里装的是粪土吗?!” 赵王被骂得狗血淋头,脸颊火辣辣地疼,却连躲闪的念头都不敢有。 他整个人紧紧贴在冰冷的金砖上,身体抖得不成样子。 “儿臣知罪!儿臣糊涂!请父皇责罚!” 他总算聪明了一回,不再辩解半个字,只一味地磕头认错。 皇帝的胸膛剧烈起伏,那双眼死死盯着地上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最终,滔天的杀意还是缓缓沉了下去。 他挥了挥手,动作里满是驱赶的厌烦。 “罚你三年俸禄,滚回你的王府闭门思过!” “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踏出府门一步!” 这道旨意落下,赵王整个人一松,几乎瘫软在地。 他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声音里全是劫后余生的颤抖。 “儿臣……领旨谢恩!” 说完,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头都不敢抬,更不敢去看夏楚一眼,屁滚尿流地逃出了御书房。 殿内,瞬间恢复了死寂。 皇帝走回御案后,重重坐下,疲惫地按着刺痛的额角,对夏楚招了招手。 “夏爱卿,让你受委屈了。” 夏楚躬身。 “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 “哼,分忧……” 皇帝扯了扯嘴角,笑意里全是自嘲。 “朕养的好儿子,倒是天天变着法地给朕添堵。” 他拿起朱笔,语气变得阴沉。 “这等构陷皇子、离间君臣的刁奴,留着也是天大的祸害!传朕旨意,王柬身为罪魁祸首,即刻抄家问斩!” “至于其党羽,你拟个名单上来,该流放的流放,该罢官的罢官,不必手软。” “臣,遵旨。” 第155章请辞 皇帝的手指顿了顿,点在苏婉卿那份供状上,沉默了片刻。 他抬起头,注视着夏楚,话没说透,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至于那个女人……便由你处置吧。” 夏楚心中了然,再次躬身。 “谢陛下。” 御书房内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皇帝揉着眉心,那双看透了无数人心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挥之不去的疲惫。 他挥了挥手,像是终于卸下了什么重担。 “赵王他……会恨你的。” 皇帝的声音很轻,却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在夏楚的心上。 “你放心,有朕在,他动不了你一根汗毛。” 这是安抚,还是警告? 夏楚垂下头,声音听不出任何起伏。 “臣明白。” 明白什么? 明白自己今夜又当了一回皇帝手中最好用的刀,明白自己从此便挡在了皇帝与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之间,成了一块最显眼的靶子。 罚俸三年,闭门思过? 好一个父慈子孝。 “行了,退下吧。” 皇帝似乎不想再多说,整张脸都隐在御案后的阴影里,看不真切。 “名单拟好了,直接交上来。” “臣告退。” 夏楚躬身退出,手里捏着那份尚未书写的“名单”,以及处置那个女人的无形权力。 走在空旷冗长的宫道上,深夜的冷风一吹,他才发觉后背不知何时已经湿透。 今夜这出大戏,唱得可真是精彩绝伦。 赵王那副涕泪横流的模样,若是放在城南的勾栏瓦舍里,怕是能博个满堂喝彩的头牌。 他忍不住去想,若不是自己提前留了后手,让苏婉卿那枚棋子在最后一刻反水,今夜跪在那里抖成一团的人,恐怕就是自己了。 到那时,皇帝会像处置王柬一样处置自己吗? 大概……不会。 但一顿廷杖,削官夺爵,恐怕是免不了的。 帝王心术,果然是这世上最无情的东西。 夏楚的脚步停了停,抬头看了一眼天上那轮残月。 赵王逃过一劫,王柬满门抄斩,而那个叫苏婉卿的女人……她的命,如今握在自己手里。 是让她消失,还是……另有用处? 他抬头看天,月亮被乌云死死捂住,只漏出几丝惨白的光,照不明这脚下通往地狱的宫道。 没来由的,他忽然想起了幽州。 想起了家,想起了他的两个夫人。 莲花,荷花。 她们现在在做什么? 跟这暗无天日,处处都是陷阱和杀机的鬼地方比起来,幽州那片天寒地冻的土地,竟显得那么可爱。 至少在那儿,天是天,地是地,人……也活得更像个人。 夏楚低头,摊开自己的手掌。 这双手,今夜之后,又要沾上多少人的血?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这京城,真他妈的是个好地方。 回到夏府,天边已经泛起了一抹死鱼肚的白色。 夏楚将那份无形的“名单”和处置苏婉卿的权力,随手丢在书案上。 那薄薄的几张纸,却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坐下来,想提笔,可脑子里全是赵王那张涕泪横流的脸,和皇帝那双看不出喜怒的眼。 写什么? 写谁? 王柬的党羽……这满朝文武,盘根错节,谁又不是谁的党羽? 拔出萝卜带出泥,这一笔下去,就是一串串的家破人亡。 正在他心烦意乱之际,管家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双手捧着一封厚厚的信。 “大人,幽州来的家书,八百里加急。” 夏楚精神猛地一振。 他一把将信接了过来,信封上那熟悉的字迹,让他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拆开信,一股混着墨香和草木清香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 是清凉县自家作坊产的“清凉纸”。 信是莲花写的,字迹有力,井井有条。 “……新一批清凉纸运到江南,几家大书商为了抢货差点在码头打起来,定金的银票又装了满满一箱。我寻思着,府里的库房是不是该扩建了?” “再这么下去,银子真要堆到你书房里来了。作坊里新来的几个学徒手艺长进很快,就是毛躁,前天打坏了一整缸纸浆,我罚他们扫了半个月的院子,现在一个个比谁都老实……” 夏楚看着信,眼前仿佛出现了莲花叉着腰,训斥那帮半大小子的鲜活模样,嘴角的弧度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信的末尾,是荷花那娟秀的字迹,只添了寥寥数笔。 “苏记布庄这个月又招了三十个织女,都是些没了丈夫的可怜人,如今有了活计,脸上也都有了笑。城西张大娘的孙子前几天出天花,多亏了你留下的方子,请了大夫照着用,如今已经大好了。” “对了,你走前带回来的那两只小狼崽子,现在长得跟大狗似的,前天翻墙叼走了邻居家一只老母鸡,我拎着东西去赔罪,人家还笑,说不愧是咱们府上养的,有出息。家里一切都好,就是……” “……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不重,却砸得夏楚胸口发闷。 他再低头,看看书案上那张准备用来罗织罪名、决定别人生死的白纸,忽然觉得无比刺眼。 在幽州,他的女人们在造纸,在织布,在救人,在给一个个家庭带去生计和希望。 而他呢? 他在这京城里,在这权力的中心,却在盘算着如何让一个个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一个在创造。 一个在毁灭。 他娘的,这算什么事儿? 夏楚胸中一股邪火再也压不住,猛地一把抓起毛笔,铺开一张新的宣纸,狠狠蘸满了墨。 笔尖悬在纸上,墨汁欲滴。 他落笔写的,却不是任何人的名字。 也并非那份能让无数人头落地的“名单”。 “臣,夏楚,身心俱疲,思念故土,恳请陛下恩准,卸去臣之一切职司,容臣返回清凉县,狩猎读书,以终余年……”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掷笔于案,将那份还带着墨香的奏疏仔细折好。 至于那张轻飘飘的,能决定无数人命运的白纸,他看都未看一眼,任由它躺在角落。 再次踏入御书房,皇帝正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奏折之中,头也未抬,声音听不出情绪。 “名单拟好了?” 夏楚双手高举过头顶,将奏疏呈上。 “回陛下,臣呈上的,是请辞的奏表。” 第156章 热心救人 朱笔在明黄奏章上划出一道刺眼的红痕,骤然停下。 皇帝终于抬起了头。 他没去接那份奏疏,只静静地看着夏楚。 御书房里,连烛火爆开的噼啪声都格外清晰。 半晌,皇帝才伸手接过,扫了一眼。 “呵。” 一声轻笑。 皇帝将奏疏丢在龙案上,指尖在“狩猎读书”四个字上点了点。 “狩猎读书?夏爱卿,朕让你去杀人,不是让你去当和尚。” 他身子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力兜头盖脸地压了下来。 “怎么,给朕当了一回刀,就嫌手脏,委屈了?” “臣不敢。”夏楚垂首,声音听不出起伏。 “臣只是……怕了。” “怕?”皇帝的尾音拖长,带着几分玩味。 “是。” 夏楚抬起头,直视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 “臣怕这双手,沾的血多了,会忘了当初怎么拿笔写安民策。” “臣怕这颗心,见的鬼多了,会忘了做人是什么滋味。” 皇帝就这么死死地盯着他,许久,又笑了。 那笑声在空旷的御书房里荡开,没有半分暖意。 “好一个‘忘了做人的滋味’。” 他拿起朱笔,在夏楚的奏疏上重重地画了个圈,随即大笔一挥,写下两个字。 “准奏。” 皇帝将奏疏丢还给他。 “滚回你的清凉县,陪你的好夫人,看看你家那两只偷鸡的狼崽子。” 夏楚浑身一僵。 他家书里的内容! 他正要俯身谢恩,皇帝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但是。” “边关的麻烦没完,朕安插在外邦的线人,只有你清楚怎么用。朕让你歇着,不是让你废了。” 皇帝重新拿起一份奏折,语气变得漫不经心。 “你给朕记着,刀,就算放在刀鞘里,也得天天磨。” “什么时候朕要用,它就得是快的,锋利的。” “臣……遵旨。”夏楚的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去吧。” 皇帝挥了挥手,再也没看他。 夏楚躬身退出,紧攥着那份被朱笔画过的奏疏,直到走出殿门,被外面刺眼的阳光一照,才发觉自己还活着。 刚走到宫门口,一个小太监碎步追了上来,恭敬地递上一个巴掌大的黑漆木盒。 “夏大人,陛下赏的。” 夏楚一顿,接了过来。 回到府邸,他打开木盒,里面没有金银,没有珠宝。 只有一张纸条。 管家看他脸色不对,凑了上来。 “大人,这是?” 夏楚拿起纸条,只看了一眼,便发出一声短促的,听不出情绪的笑。 他将纸条揉成一团,攥在掌心。 “赏了根新绳子。” 他将那张纸展开。 苏婉卿的生辰八字。 底下是她的人生轨迹,在哪儿出生,几岁学艺,师从何人,钜细靡遗。 最下方,皇帝的笔迹力透纸背。 “磨快它。” 这把刀,皇帝也晓得怎么用,更晓得怎么毁。 夏楚慢慢合上那只巴掌大的黑漆木盒,木盒阖上发出一声闷响,像是给什么东西钉上了棺材盖。 他这把刀,刚申请入鞘,皇帝就递来了另一把刀,外加一块磨刀石。 月上中天,书房的门被推开。 夏楚径直走向关押苏婉卿的偏院。 院门外的老妈子见他过来,连忙要行礼,他摆了摆手,自己推门进去。 屋里只有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跳动。 榻上盘膝坐着一道人影,听见动静,纹丝不动。 “夏大人是来送我上路的?”苏婉卿的声音先响了起来,听不出什么情绪。 夏楚没理会,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早已凉透的茶。 “赵王那边,你已经露了。” 榻上的人影轻微地动了一下。 “现在用你,无异于把一把刻着‘夏楚’二字的刀,亲自递到赵王手里。”夏楚喝了口冷茶,继续道,“陛下……喜欢聪明人,但更喜欢看聪明人做蠢事。” 苏婉卿终于睁眼,昏暗里也遮不住那份锐利。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暂时不会用你,也不会要你的命。”夏楚放下茶杯,“你可以走了。” “走?”苏婉卿忽然笑了,笑声干涩,“我能走到哪儿去?我的主家要我死,你的主家要用我。这天底下,哪儿有我的容身之处?” “那是你的事。” 苏婉卿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从榻上滑下,一声不吭地跪在他面前,结结实实磕了个头。 “我这条命是大人捡回来的。从今往后,苏婉卿的命,就是大人的。”她抬起头,话语清晰,“大人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这辈子,跟定大人了。” 夏楚准备好的一套说辞,就这么被堵了回去。 他看着地上这个女人,身形单薄,却像一根拧不断的麻绳。 “我不需要谁来卖命。”夏楚缓了缓,“起来吧。将来,或许会请你帮我做一件事。” 苏婉卿没有追问,干脆地应下。 “是。” 她站起身,重新坐回榻上,又成了那尊一动不动的雕像。 夏楚补充道:“事成之后,你就彻底自由。” “那在这之前呢?” “在这之前,你就当自己已经死了。” 苏婉卿没有说什么,只等着夏楚的命令。 夏楚心里清楚,这事儿就算定下了。 回清凉县的日子就这么定了。 府里上上下下都在打包,箱笼在院里堆得像座小山,管家扯着嗓子指挥下人,忙得脚不沾地。 夏楚反倒成了最闲的那个,只等着启程。 离京前一晚,府里的喧闹让他有些待不住,索性独自出了门,拐进常去的那家饭馆。 再吃一回京城的酱肘子,也算告个别。 饭馆里油烟气混着酒气,热火朝天。 夏楚在靠窗的角落坐下,肘子刚上桌,油光锃亮,他还没来得及动筷,隔壁桌的动静就钻进了耳朵。 几个衣着不俗的年轻人,围着一个抱孩子的妇人,嘴里不干不净。 “小娘子,孩子都哭了,让哥哥们帮你哄哄?” “一个人带孩子多累啊,不如跟了我们,往后吃香的喝辣的。” 那妇人抱着孩子一个劲儿地往后缩,退无可退。 夏楚拿筷子的手顿了顿,最后还是把筷子放下了。 他敲了敲桌子,力道不大,声音却很清晰。 “几位,听曲儿唱戏的地方多的是,跟一个妇道人家过不去,也不怕脏了自个儿的名声?” 第157章 主动献身 那几人回过头,见夏楚衣着寻常,但气度不像个普通人,便没敢发作,只悻悻地对骂了几句,撂下狠话走了。 “多谢公子解围。”妇人抱着孩子过来,千恩万谢,非要敬他一杯酒。 夏楚本不想理会,可看着那妇人诚惶诚恐的模样,再想到明日就要离开这鬼地方,便没再多言。 他端起店家刚温好的一壶酒,给自己倒满,仰头灌了下去。 酒液滑过喉咙,不对劲。 不是酒辣,是一股火从胃里烧起来,瞬间窜遍了全身。 眼前的烛火开始晃动,分裂成好几个影子。 他猛地推开椅子,木腿刮过地面的声音刺耳。 丢下一锭银子,他踉跄着冲了出去,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回府。 刚冲进府门,腿一软,人就朝前栽去。 守门的家丁吓坏了,赶紧来扶。 “大人,您这是……” 家丁的声音里满是惊慌。 “滚!” 夏楚喉咙里挤出一个破裂的音节,一把将人推开。 他手掌撑着冰冷的门框,大口大口地喘息,身体里那股无名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这鬼地方,到最后一刻都不肯让他安生。 他凭着最后一点力气往自己的院子挪,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 刚绕过月亮门,廊下立着的一道人影让他脚步一顿。 苏婉卿。 夏楚的脑子已经搅成了一锅浑水,一股邪火毫无征兆地窜上头顶。 “我不是……让你走了?” 苏婉卿正望着院里那棵老槐树出神,听见动静回过身,看清夏楚摇摇欲坠的样子,立刻快步上前,伸手去扶。 “大人,您……” “别碰我!” 夏楚低吼一声,猛地挥开她的手。 这边的动静终于惊动了管家,老人家提着灯笼一路小跑过来,一见夏楚通红的脸,声音都变了调。 “我的大人!您这是喝了多少啊?” “废话!扶我回房!”夏楚咬着牙,字句都从牙缝里往外蹦。 管家不敢再问,赶紧和苏婉卿一左一右架住他。 苏婉卿的胳膊很凉,隔着几层衣料贴上来,那股凉意让夏楚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但紧接着,是更汹涌的热浪从骨头缝里烧出来。 他觉得自己快要炸了。 三人手忙脚乱地把他弄回卧室,几乎是扔在了床上。 夏楚一把扯开自己的领口,胸膛剧烈起伏,快要喘不上气。 “水……凉水……” “老奴这就去备水!”管家转身就往外冲。 “等等。”苏婉卿却拦住了他,声音还是那般平直,“去请府医。” 夏楚猛地撑起身,赤红着一双眼:“我让你滚,听不懂人话?” 苏婉卿看都没看他,只对管家重复了一遍。 “快去。” 管家看看床上已然失了仪态的夏楚,又看看神色不动的苏婉卿,一跺脚,还是听了后者的,提着灯笼就往外跑。 “你……”夏楚一句话都说不囫囵,嗓子干得冒烟。 苏婉卿没理会他的怒火。 她倒了杯凉透的茶水,用一只银勺舀起,凑到他干裂起皮的嘴边。 冰凉的液体刚沾上唇,夏楚就浑身一颤,那股燥热反倒变本加厉,烧得更凶。 没多会儿,府医就被管家拉着跑了进来。 府医甩开管家,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边,手指往夏楚腕上一搭。 “如何?”管家急得不行。 府医收回手,对着床上的人拱了拱。 “大人这是中了烈性的‘合欢散’。” 府医压低了声音。 “这药……除非有女子……” “放你娘的屁!” 夏楚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拳砸在硬木床板上。 “给老子开方子!什么药都行!” “大人,万万不可啊!” 府医双腿发软,几乎要跪下去。 “此药无解,若用虎狼之药强行压制,经脉尽毁是小,怕是……怕是性命堪忧啊!” 夏楚胸膛剧烈起伏,脖颈上青筋暴起。 他就不信他还压制不住这小小的毒素了! “滚!都给我滚出去!” 府医和管家抖着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们出去吧。” 苏婉卿开口说道,又走到府医跟前。 “药箱留下,以备不时之需。” 府医像是明白了什么,长叹一声,解下背上的箱子放在地上,和管家一道退了出去。 门被轻轻合上。 屋里只剩下夏楚愈发粗重的喘息。 他警惕地看着一步步走近的女人,“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我绝对不会同意的!” “大人说,事成之后,我就彻底自由了。” 苏婉卿在床沿坐下,伸手理了理自己微乱的鬓发。 “我这条命是大人救的。” “大人现在需要解药。” “那我就是解药。” 夏楚强忍着痛苦说道。 “我让你办的事,可不是这个。” “我知道。” 苏婉卿说着,开始解自己腰间的衣带。 “就当是我……提前还了大人的人情。事成之后,我与大人,两不相欠。” 外衫滑落,露出里衣单薄的肩线。 夏楚脑中那根绷紧的弦,在她褪下外衫的那一刻,断了,直接扑了上去。 一夜纠缠,第二天一早。 夏楚是被尖锐的头痛给弄醒的。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床边,他的中衣叠得方方正正。 而被子下…… 昨夜那些混乱滚烫的画面在脑中炸开。 “大人醒了。” 夏楚抬起头,苏婉卿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杯茶。 他喉咙干得快要裂开,半晌才挤出一个字。 “你……” “我说了,两不相欠。” 苏婉卿放下茶杯,站起身。 “现在,欠清了。” “等等。” 夏楚叫住她。 “这就叫两不相欠?” 他救她一命,她也救他一命,听起来倒是公平。 可这算什么事? 苏婉卿回过身,那张脸上什么情绪也瞧不出来。 “大人放心,我苏婉卿不是死缠烂打的人。” 她顿了顿。 “昨夜是我自愿,与大人无关,更不会叨扰您府上的清静。” 她又补了一句。 “就当我……为自己过去的愚蠢,付个代价。” 夏楚被她这几句话堵得心口发闷。 这个女人,冷静得让他发慌。 她越是这样撇得干干净净,他心里那股说不清的烦躁就越是翻腾。 苏婉卿没再多言,对着他福了一福,拉开门便走了出去。 第158章 荷花来了 夏楚狠狠一拳砸在床板上。 “操!” “大人!” 门外守着的管家见苏婉卿出来,连忙探头进来,一脸担忧。 “滚出去!” 夏楚没好气地吼了一句,抓起枕头就扔了过去。 管家吓得一缩脖子,赶紧把门带上。 夏楚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京城这鬼地方,真是八字不合。他刚打定主意,等手头这点破事一了,立刻就卷铺盖回老家,再也不来了。 正想着,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卫风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大人,属下有急事禀报!” “进。” 刚执行完公务的卫风最近在休息,不知道有什么急事让他这么着急。 卫风推门而入,神色有些古怪:“大人,家里传信来了。” “家里?”夏楚心里咯噔一下,“出什么事了?” “倒不是坏事,”卫风挠了挠头,“是……是两位夫人不放心您一个人在京城,正收拾东西,说要过来看看您。” “什么?!”夏楚差点从床上跳起来,“她们要来京城?胡闹!” 这节骨眼上她们来干什么?来看他怎么焦头烂额,还是来看他屋里是不是藏了别的女人? 夏楚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快!马上派人回去传话!”他急声吩咐道,“就说我这边事情已经办妥,马上就动身回家了!让她们千万别动,老老实实在家等着!” “啊?可是大人您……”卫风有些发懵,事情不是还没完吗? “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夏楚吼道,“用最快的马,务必赶在她们出门前把话带到!” “是!” 卫风不敢再问,领命匆匆退了出去。 屋里又只剩下夏楚一个人。他颓然坐回床上,看着凌乱的床铺,只觉得这京城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夏楚一夜没合眼。 他派出去的信使,按理说,就算是用最普通的马,这会儿也该出京城地界了。 只要能赶在莲花和荷花动身前把信送到,一切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他心里一遍遍地盘算着,却怎么也安稳不下来。那床凌乱的被褥,像是无声的嘲讽,他索性叫管家进来,连床带被子,全都换了新的。 苏婉卿被他暂时安置在了府里最偏僻的一处客院,两人自那日清晨后,再没见过面。她好像从这个府里消失了,安静得让他几乎要忘了还有这么个人。 “大人,喝口水润润喉。” 管家刚把茶盏递过来,院外就跟炸了锅似的。 “拦住!快拦住!” 卫风的声音都变了调,透着一股子死到临头的慌乱。 夏楚手里的茶盏猛地一晃,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烫起一片红痕,他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人已经三两步蹿到了门口。 院里的乱局还没看清,一个又脆又亮的嗓门就炮弹似的砸了过来。 “好你个卫风,长本事了是不是?连姑奶奶我的路都敢拦!” 这声音…… 夏楚的脚底板像是被钉死在了门槛上,一分一毫都挪不动了。 院子当中,一个穿着水绿色衣裙的身影正叉着腰,身后还跟着两个风尘仆仆的家丁,吭哧吭哧地抬着好几个大箱子。 不是荷花还能是谁! “夫人……您怎么……”卫风急得满头大汗,拼命朝夏楚使眼色,眼珠子都快挤出来了。 荷花一把将挡路的卫风推到一边,扭头就瞧见了门口僵住的夏楚。 她那叉腰的泼辣架势瞬间收了,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胳膊熟门熟路地就缠上了他的手臂,整个人都挂了上去。 “怎么了这是?瞧见我,人给吓傻了?是不是想我想的?” “你……你怎么来了?”夏楚的嗓子干得冒烟,“我不是派人传信……” “传信?等你那慢吞吞的信送到,我人都在京城逛八圈了。” 荷花白了他一眼,“莲花姐姐走不开,家里那造纸坊忙得脚打后脑勺。她不放心你,我更不放心,这不就我先过来探探路了。怎么样,感不感动?” 夏楚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大团湿棉花,又酸又涩,半天都憋不出一个字。 他一把将人从胳膊上扯下来,紧紧拉进怀里,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最后只挤出来一句沙哑的话。 “……瘦了。” 荷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有吗?我倒是看你,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了吧唧的。 “你这眼底下都青了,昨晚没睡好?还是说……背着我干什么亏心事去了?” 夏楚猛地别过脸,伸手去拉她:“胡说八道。一路过来累了吧?先进屋,进屋歇着。” 他几乎是连拖带拽地把人弄进屋里,回过头,对着院里还愣着的管家拔高了嗓门。 “管家!愣着干嘛!赶紧的,让厨房给夫人炖个莲藕排骨汤,再备好热水!快去!” 那嗓音绷得太紧,喊到最后都有些劈了。 偏僻的客院里,苏婉卿正临窗翻着一本书。 前院的喧闹隐隐约约,像隔着一层水,唯独那一声拔高的“夫人”,清晰得刺耳。 她翻书的指尖顿住了。 书页上的字迹晕成了一团模糊的墨。 她合上书,在窗边静坐了许久,久到窗外的光影都挪了位置。 然后,她站起身,将自己那几件单薄的衣物一件件叠好,放回那个小小的包袱里。 拉开门,正撞上端着饭菜过来的管家。 管家瞧着她这身打扮,整个人都愣住了:“苏姑娘,您这是要……” “府上来了正主,我一个外人,再住下去就不合规矩了。”苏婉卿的声线很平,“这些天,多谢照拂。” 她对着管家端端正正地福了一礼,而后绕开他,径直往府邸的侧门走。 “哎,苏姑娘!大人他……”管家伸出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那纤瘦的背影没有半点迟疑,很快就消失在了门后。 屋里,荷花好奇地在崭新的床铺上拍了拍,床褥发出柔软的闷响。 “哟,刚换的?相公你出趟远门,还学会享受了。” 她说着,忽然转过身,凑到夏楚跟前,小巧的鼻子在他衣领间轻轻嗅了嗅。 “干什么?”夏楚全身的皮肉都绷了起来。 “没什么。”荷花偏着头,眼睛弯成了月牙。 “就是闻着,你身上这味儿不太对。” “怎么沾了股……女人的脂粉气?” 第159章 虚惊一场 夏楚的心口猛地一沉。 他下意识想退,脚底却像生了根,依然站在原地。 “哪有什么脂粉气?” 夏楚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声音干涩。 他强撑着反问,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游移开去,不敢与她对视。 “许是……昨日赴宴,人多手杂,不小心沾上的吧。” 这谎言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拙劣不堪,一股热气直冲耳根。 荷花倏然噤声。 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随后再度凑近,小巧的鼻尖贴上他的颈侧,一寸寸地嗅着。 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皮肤,激得夏楚后背的寒毛根根倒竖。 “是——么?” 她幽幽地拖长了尾音,纤长的手指却已顺着他的衣襟攀上,不轻不重地,在他脸颊上拍了拍,动作亲昵,却带着审判的意味。 “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敢把这腌臜味儿往相公身上蹭。下回再有此等应酬,我非得陪着你,也好替你挡开那些不三不四的。” 夏楚悬着的心刚落下,以为这阵风暴总算要过去了,不料她话锋陡然一转。 “不过呢……” 荷花歪着头,目光从他的发顶到靴尖,一寸一寸地重新丈量,那眼神里糅杂着探究与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相公孤身一人在这京城里,想来也是寂寞。” 夏楚被她这忽而施压、忽而安抚的手段搅得晕头转向,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完全摸不清她这九曲十八弯的心思究竟要拐向何方。 “我来之前,莲花姐姐可是拉着我的手,念叨了好几天呢。” 荷花自顾自地走到桌边,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凉透了的茶水,仰头一口喝干,还咂了咂嘴。 “姐姐说,你如今也是官老爷了,往后身边总不能就我们俩。这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她怕你脸皮薄,又怕我们不乐意,自个儿一个人憋着难受。” 夏楚彻底僵住了,喉结滚动了一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荷花把空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发出“嗒”的一声脆响。 “所以我们姐妹俩早就商量好了。” 她转过身,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要是你遇上什么家世清白、人品也好的姑娘,真心喜欢,想纳进门来,我们绝不拦着。多个人,家里还热闹些,以后还能多个人陪我们打叶子牌呢。我们只会替夏家开枝散叶高兴,替你身边多个知冷知热的人开心。” 她说完,朝他灿烂一笑,那笑容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好像刚才那个追问脂粉气的泼辣小媳妇只是夏楚的错觉。 “怎么样?”她又凑了过来,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跟姐姐,够大度吧?你可别以为我们是那种只会争风吃醋的女人。” 夏楚看着她,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胀。 他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来应对盘问,甚至想好了最坏的结果,可他怎么也没想到,等来的会是这样一番话。 他一把将人拉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骨头里。 “你……你们……”他声音哑得厉害,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哎呀!你……你勒得我快喘不过气了!”荷花在他怀里扑腾了两下,声音闷闷的,“骨头都要被你勒断了,快松开点。” 夏楚非但没松,反而将下巴抵在她发顶上,声音又哑又沉:“荷花……” “嗯?” “有你们,就够了。” “这辈子,有你们两个,就够了。” 这话是说给她听,也是在对自己下着最后的通牒。 荷花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即在他怀里彻底软了下来,还伸手在他后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拍。 “算你还有点良心。” 荷花轻哼一声,语气里藏着狡黠的警告,“这话我可给你记在小本本上了,回头一字不落地说给莲花姐姐听。你若食言,哼,我们姐妹俩的手段,你可是知道的。” 她嘴上放着狠话,神态却无比放松,满心满眼都是对夏楚的信任。 “哎,不提这些扫兴的了!” 荷花一挥手,原地滴溜溜转了一圈,一双杏眼骨碌碌地扫视着这间屋子。 “啧啧,京城的地界儿就是气派,连屋子都比家里宽敞这么多!对了相公,你猜我来时瞧见了什么?好长一条街,人挤人,那叫一个热闹非凡!” 她拽住夏楚的袖管就不停地摇。 “他们说东大街的糖人师傅手艺绝了,捏什么像什么!还有西市的胭脂水粉,我要挑最好的给姐姐带回去!你必须陪我走一趟!” “好,都依你。”夏楚宠溺地看着她。 “还有呢!这儿的衣裳料子真漂亮,回头你支些银钱给我,扯几匹好布,给你做身新衣裳捎回去。” 荷花自顾自地屈着指头盘算,忽地一拍掌,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事。 “对了!莲花姐姐最爱摆弄针线,她肯定会喜欢那个……叫什么来着……苏绣!对,苏绣的帕子!她那手女红,见了非得喜欢疯了不可!” “苏……” 那个字猝不及防地刺进夏楚的耳膜,他脸上的笑意霎时僵住,他不自觉地想到了苏婉卿,想到了那一夜的疯狂和第二天床单上的落红,心神飘向了苏婉卿,不知道她现在恢复地怎么样了。 “苏绣啊,怎么了?”荷花浑然不觉他的异样,依旧兴致高昂,“听说金贵得很呢,不过怕什么,你如今是官老爷了,难道还买不起一方帕子?可不能委屈了姐姐。” “……买。” 夏楚痛快地给予肯定。 “一言为定!”荷花雀跃地击掌,旋即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踮起脚尖,附到他耳畔。 “相公,我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 “临行前,姐姐呀,偷偷塞给我一个荷包,说是给你补身子的钱。” 话音未落,她自己的脸颊已烧成一片绯红。 “姐姐说,你独身在外不易,叫我好生伺候你……” 一股暖意从夏楚的脊椎骨窜起,他怔怔地望着荷花那张羞赧的脸,喉咙哽住,发不出半点声响。 他只能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160章 “陌生”故人 在府里修整一夜后,第二天,夏楚陪着荷花,并肩走在京城最繁华的东大街上。 荷花头一回见识这等繁华景象,一双眼睛根本不够用。 “相公,快看那个!是捏面人的吗?哎呀,跟真的一样!” “还有那个,是卖糖画的吧?画的是个龙!” 夏楚嘴上带笑地应着:“嗯,是的。” 视线却不受控制地在人群里那些环佩叮当的年轻女子身影上打转,每当对上相似的眼睛,又会心虚地立刻挪开。 “相公,你在找什么呢?” 荷花忽然停下脚步,仰头看他,小嘴微微嘟着。 “从刚才开始就魂不守舍的。” “没什么。” 夏楚收回视线,挤出一个笑容。 “京城人多,怕一不留神,把你这只小麻雀给弄丢了。” 这话让荷花心里美滋滋的,刚才那点疑惑顿时烟消云散,她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口,又拉着他往前走。 “前面那家店好香啊!我们去看看!” 她不由分说地将夏楚拽进一家糕点铺子,挑花了眼,最后包了好几样,自己先捏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赞叹着。 接着,她又捏起一块,踮起脚尖,高高举到夏楚嘴边。 “啊——张嘴,可甜了!” 夏楚下意识地张嘴,心思还飘在外面,直到那软糯香甜的味道在口中化开,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荷花看他那傻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看你,跟个木头人似的。” 两人从糕点铺出来,荷花手里又多了几串红艳艳的糖葫芦。 她心满意足地啃着,含糊不清地指挥着。 “走,咱们往那边去,我听说西市的胭脂水粉才是京城一绝!” 夏楚自然没有不应的。 只是越往西走,街道便越发曲折,行人也渐渐稀少起来。 拐过一个巷口,热闹的人声瞬间被隔绝在身后。 也就在这时,一道油腻的男声混着淫笑,刺耳地钻了过来。 “小娘子,躲什么呀?不如陪哥哥玩玩啊?” “是啊,一个人多寂寞啊!我们带你放松放松,怎么样啊?” 紧接着,是一道颤抖却倔强的女声。 “放开我!你们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 “喊?你只管喊!看今天谁能来救你!来,让哥哥香一个!” 只见巷弄深处,几个地痞流氓正将一名女子团团围住,动手动脚。 她衣衫微乱,鬓发散落,却仍旧死死护住怀中的布包。 荷花嘴里的桂花糕都忘了咽,火气腾地一下就冲了上来。 她把手里的糖葫芦、糕点一股脑塞进夏楚怀里,柳眉倒竖。 “青天白日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她提着裙摆就要往前冲,胳膊却被夏楚一把拽住。 “你干什么去?” “救人啊!”荷花急得跺脚,“相公,你还愣着干什么!松手!” 夏楚的身形却未动分毫,目光穿透巷陌,投向那声音的源头。 仅仅一瞥。 他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怎么回事苏婉卿? 她不是应该在夏府里吗?什么时候出来的?怎么没有人通知他? 夏楚脑中轰然一响,万千思绪乱如麻,可他还未及动作,荷花已猛地挣脱他的桎梏,直冲了过去。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尔等欲行何事!” 荷花人未至,清叱先闻。 她张开双臂,将那女子严严实实地遮在身后,一双杏眼瞪得浑圆。 “再不滚开,我便将你们扭送官府查办!” 那几个泼皮见冲来的是个娇滴滴的姑娘,非但没收敛,反而愈发淫邪地笑开了。 “哟,又送来个小美人儿,性子倒是泼辣,哥哥们喜欢……” 话音未落,巷口的光线被一道身影截断。 夏楚如同一尊沉默的山岳,静立于阴影之中。 他未发一语,然而那无形的威压,却似浓重的铅云,沉甸甸地笼罩在众人心头。 为首的混混眼中的淫光寸寸熄灭。 他飞快地将夏楚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对方衣着虽简,那料子,那气度,无一不在昭示着,这是他们这些阴沟里的老鼠绝对碰不得的人物。 几人仓皇地交换了个眼色,领头的那个讪讪搓手,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 “晦气!” 言罢,领着人夹着尾巴,狼狈窜逃。 巷弄重归死寂。 荷花这才松了口气,旋身扶住身后之人。 “姑娘,你没事吧?可有受伤?那帮杀千刀的畜生!” 苏婉卿扶着斑驳的墙壁,这才堪堪站稳,身形摇摇欲坠,吐出的话音轻若游丝。 “多谢姑娘仗义相救……我无碍。” 荷花手忙脚乱地替她拾起散落的竹篮,几方绣帕从中滑出,上面一朵并蒂莲绣得宛若活物,那针脚配色,精妙绝伦。 荷花看得痴了,忍不住惊叹出声:“我的天,这绣工……只怕宫里的顶尖绣娘,也不过如此吧!” 夏楚立在数步之外,身形僵直,宛如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 自始至终,那女子的视线都未曾向他这边偏转分毫,只当他是个陌生人。 “姐姐,这京城鱼龙混杂,你怎么孤身一人行至这等偏僻所在?”荷花天生一副热心肠,拉着她的手不放。 苏婉卿的头垂得愈发低了,纤长的睫羽掩去所有神色,声音里是揉不开的愁苦。 “我……我是外乡人,本是来京城投靠亲眷,谁知亲眷早已搬离。盘缠耗尽,前几日又不幸遭了贼人,眼下已是山穷水尽,只得变卖些绣活,求一餐果腹……” 这番话,听得荷花的心都揪成了一团。 “天哪,竟有这等事!那姐姐你如今栖身何处?可曾用过晚饭?” 苏婉卿仅是无力地摇了摇头,那副凄楚无依的模样,真是闻者伤心,见者垂泪。 夏楚盯着她那双绣着并蒂莲的手,那双手干净、纤长,保养得极好,根本就不适合过这种风餐露宿的生活。 荷花已经急得不行,猛地回头拽住夏楚的袖子,拼命摇晃。 “相公,你看……你看这位姐姐多可怜啊!咱们帮帮她吧,总不能看着她一个弱女子流落街头啊!” 第161章 善意收留 这时,苏婉卿才终于将身子转向夏楚的方向,却依旧低着头,怯生生地行了个万福礼。 “不敢劳烦公子。” 这一声“公子”,既客气又生分,直接将夏楚当做陌生人看待了。 荷花还在那儿急的不行。 “哎呀,什么劳烦不劳烦的!相公,你倒是说句话呀!” 这姑娘又倔又可怜的样子,一下就戳中了荷花的心窝子。 她想起了自己和莲花,当年不也是这样,怀揣着一点微末的手艺,就想在人世间挣扎着活下去吗? 心里一酸,荷花抓着苏婉卿的手更紧了,猛地扭头去看夏楚,眼睛里全是话。 “相公!” 这一声又急又响,把陷在乱麻里的夏楚给震得回了神。 “你看这位姐姐多可怜!一个人在京城无依无靠的,这要是再遇上坏人可怎么办?” 荷花嘴皮子跟爆豆子似的,一个念头就这么冒了出来。 “咱们家那个新开的成衣铺子,不是正缺绣活好的人手吗?我看姐姐这手艺,比咱们请的那些绣娘都强!不如……不如就让姐姐跟咱们回清凉县去吧!咱们给她安排个住处,管她一日三餐,总比她在这儿风餐露宿强!” 带她……回清凉县? 回他们的家? 夏楚的呼吸猛地一滞,这几个字砸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看向苏婉卿,想从她那张低垂的脸上寻出点什么。 苏婉卿却只是对着热情过了头的荷花,又是一个轻柔的万福礼,声音虽然有些沙哑,却字字清晰。 “多谢夫人好意,小女子身份卑微,与二位萍水相逢,怎敢叨扰。今天谢谢二位了!” 这话客气又疏离,说完,苏婉卿转身就要离开。 荷花急了,只当她是怕给人添麻烦,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哎呀,这说的是哪里话!” “什么叨扰不叨扰的!我们家地方大着呢!多你一个不多,还能多双筷子热闹热闹!再说,我们又不是白养着你,是正儿八经请你去作坊干活的,工钱照样算!对不对,相公?” 她说着,还伸手用力拐了夏楚一下,催他赶紧表态。 夏楚被她这么一推,喉结滚了滚,想说点什么,又担心暴露他与苏婉卿的关系。 巷子里的空气因此有些凝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苏婉卿缓缓抬起头,第一次真正看向荷花。 这次是真心的笑了,但还是坚持拒绝,不愿意给他们添麻烦。 “夫人,您是好人,可我真的不能跟您走。无功不受禄,我与二位非亲非故,受此大恩,于心不安。” 她说着,又朝着夏楚的方向微微欠身。 “叨扰公子与夫人了,告辞。” 说完,她提起竹篮,转身就走,背影单薄,却走得没有半分迟疑。 “哎,你别走!” 荷花连忙几步蹿过去,死死抓住了她的胳膊。 苏婉卿的身子绷紧了,挣扎了一下,却没挣动。 荷花把人往回一拽,干脆下了死命令。 “这事儿我说了算!你一个人留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再碰上刚才那样的杂种怎么办?不行!” “相公!你倒是吭个声啊!收还是不收,给个准话!” 她也不管苏婉卿,扭头就把难题全丢给了还杵在那儿的夏楚。 “相公——你就应了嘛,好不好呀?” 巷子里一下没了声。 荷花巴巴地望着他,那个女人僵直的背影也沉甸甸地压了过来。 一个是他明媒正娶、单纯善良的妻子。 一个是刚为自己解毒,却不愿给自己添麻烦的红颜知己。 一时之间,夏楚有些两难,感觉自己被架在火上,被这两道视线一寸寸地烤着。 他猛地错开荷花的脸,视线死死钉在地上的一块碎瓦上。 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又干又涩。 “……听夫人的。” 荷花瞬间乐开了花,一把抱住他的胳膊直晃悠。 “太好了!我就晓得相公最好了!” 那清脆欢快的调子钻进夏楚耳朵里,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不知道知晓真相后的荷花还会保护会这样开心,会不会怨恨自己隐瞒了和苏婉卿的关系。 苏婉卿的肩膀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 她没有转身,也没有抬头,只是朝着夏楚声音传来的方向,深深地弯下腰去,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声音很轻,却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在夏楚心上。 “……谢老爷、夫人收留。” “老爷”两个字,不高不低,不轻不重,却直接将夏楚的心思压制了下去。 苏婉卿竟然真的和那天早上说的一样,与自己划清界限,只当那晚的荒唐事从未发生。 夏楚刚要抬起的脚,就这么猛地一顿,僵在了半空。 一个称呼,干脆利落地在两人之间划开了一道鸿沟,深不见底。 “哎呀,快起来快起来!这是干什么!” 荷花哪里听得出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赶紧一把将人扶起来,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就往巷子外走。 “走走走,先找个地方吃饭!瞧你瘦的,风一吹都要倒了,肯定饿坏了吧。” 荷花拽着苏婉卿,嘴里已经热火朝天地盘算开了。 “东街那家馄饨铺子怎么样?刚才路过,我闻着他家的汤头鲜得很!姐姐你吃不吃辣?不吃辣咱们就让他们单放。” 她叽叽喳喳的,巷子里顿时只剩下她一个人脆生生的声音,连带着空气都活泼起来。 夏楚被她们甩在几步开外。 前面,是荷花热情高涨的侧脸,和苏婉卿被动拖着、瘦削僵直的背影。 那一声“老爷”,却还在他耳廓里横冲直撞,搅得他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脚下的石板路都变得格外硌脚。 荷花走了几步,一回头,见他还慢吞吞地跟在后边,顿时不满地嚷嚷起来。 “相公,你发什么愣呢!快跟上啊,再磨蹭下去,馄饨铺子可就没位子了!” “来了!” 夏楚连忙回应了一下啊,然后加快脚步,走到荷花身边,护着她,不敢再看苏婉卿一眼。 苏婉卿看到他可以疏远的距离,心里微微刺痛了一下,这正是自己想要的形同陌路,这样刚好! 只是不知为何,心脏一抽一抽地痛,可能自己真的是饿坏了! 第162章 归途伊始 “老板!三碗馄饨!” 荷花清亮的嗓门在人声鼎沸的铺子里炸开,她一手拽着苏婉卿,另一手跟拨浪鼓似的在人群里扒拉出一条道,稳稳抢下角落最后一张空桌。 她冲夏楚扬了扬下巴,满是得意。 “两碗清汤,一碗多放辣!”她喊完才想起什么,扭头问苏婉卿,“姐姐,你能吃辣不?光顾着抢位子,忘了问你了。” 苏婉卿摇摇头。 她何曾来过这种地方,油腻腻的桌面上还留着上一桌客人溅出的汤渍,让她一时有些无措。 夏楚默不作声地从怀里抽出帕子,仔仔细细地将苏婉卿面前的桌椅擦了一遍。 “相公你偏心!”荷花瞧见了,嘴巴一撇,“怎么不给我也擦擦?” 夏楚的动作顿住,又面无表情地把荷花那边也抹了一遍,像是在应付一件不得不做的差事。 几人坐下,馄饨很快端上,热气腾腾。 荷花先给自己吹了一口汤,满足地眯起眼。 “就是这个味儿!鲜!” 她又把苏婉卿的碗往前推了推。 “姐姐快尝尝!别客气!” 苏婉卿拿起汤匙,动作有些生疏。 周遭的嘈杂和这碗馄饨霸道的鲜香混在一起,让她有些恍惚。 她舀起一个,小心地送进嘴里。 滑嫩的皮裹着鲜美的馅,温热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了空荡荡的胃,一股暖意从腹中散开,连冻得僵硬的指尖都回了温。 夏楚的注意力刚落在自己的碗里,就又不听使唤地飘了过去,落在她微微舒展的眉头上。 “相公,你怎么光看不吃啊?”荷花的声音响了起来,“还有,你也给苏姐姐夹点小菜啊,瞧你这人,呆头鹅似的,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夏楚只好认命地伸出筷子,夹了一筷子酱萝卜,机械地放进苏婉卿碗里。 他全程垂着头,不去看她,也不去看那只碗。 “……多谢老爷。” 苏婉卿低低的声音传来。 夏楚的筷子一抖,差点没拿稳。 一顿饭,荷花吃得热火朝天,夏楚吃得味同嚼蜡,苏婉卿则吃得百感交集。 吃饱喝足,荷花的精力更旺盛了。 “姐姐,我们去逛逛布庄,给你扯几尺新料子做身衣裳!你这身太素了!” 她拉起苏婉卿,几乎是拖着人就走。 夏楚落在后头,看着她们的身影汇入人流。 趁着荷花回头跟店家讨价还价的空当,他冲着街角一个不起眼的货郎,极快地动了动手指。 那货郎低着头整理货物,头都没抬。 可等夏楚再看过去时,那个位置已经空了。 他心里稍定,这才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等两个女人大包小包地从成衣铺出来,天色已经擦黑。 几个人直接打道回府。 “老爷,夫人,回来了。” 王管家领着下人在门前洒扫,见人回来,连忙迎了上来。 他对着夏楚和荷花躬身,视线划过苏婉卿时,略一停留,又很快垂了下去,不多看,也不多问,只恭敬地候着主子发话。 “王管家,这是我新认的姐姐,苏婉卿!” 荷花一把将苏婉卿往前推了推,跟献宝似的。 “苏姐姐家里遭了难,以后就住咱们府上了!” “你快去,把挨着我院子那间最好的客房收拾出来!” “是,夫人。” 王管家应得没有一丝迟疑,转身便去利落地吩咐下人。 苏婉卿见此情景,心里明白了几分,看来夏楚提前和府里通过气了。 难怪他对自己跟着回夏府,没有丝毫被府里下人拆穿他们关系的担心。 荷花转身,兴冲冲地指挥丫鬟把买来的东西往里搬时,苏婉卿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 她望着王管家那没有丝毫停顿的背影,喉咙里忽然堵得发慌。 那个在馄饨铺里,被她一句“老爷”逼得连头都不肯抬的男人,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替她挡去了所有可能出现的盘问与为难。 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起来,指甲陷进肉里。 才被一碗馄饨汤熨帖了的地方,此刻又泛起密密匝匝的疼,那疼里还裹着些酸涩,胀得她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 京城再好,住了几天,荷花那股子新鲜劲儿也过去了。 她开始想念清凉县自家的院子,想念王婆婆做的桂花糕。 晚饭桌上,荷花拿筷子尖戳着碗里的米饭,整个人都蔫了。 “相公,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她嘟囔着,一脸的不高兴。 “京城的东西是好吃,可我吃不惯。” 夏楚正给她布菜,闻言动作未停,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她碗里。 “后日启程。” “还要后日?” 荷花不乐意了,筷子往碗里一扔,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事情不是都办完了吗?等什么等?明天不行?早点回去,苏姐姐也能早点安顿下来。” 她说着,还朝苏婉卿递了个眼色。 苏婉卿哪里敢掺和他们夫妻俩的事,只低头捧着碗,盯着碗里不知何时多出来的那块肉。 夏楚的筷子顿了顿。 “车马要备,路上东西要采买,明日来不及。” 他的理由无懈可击,荷花只好偃旗息鼓。 但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把那点小郁闷全化作了行动力,指挥着整个夏府上下团团转,为回程做最后的准备。 “苏姐姐,你别动,你身子弱,看他们干活就行!” 荷花把一件崭新的靛蓝色夹袄塞进苏婉卿怀里。 “来,试试这个,我特意给你挑的,路上风大,穿这个挡风!” 她想说不用这么破费,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拒绝,似乎比接受更伤人。 “……谢谢。”她轻声说。 “谢什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荷花叉着腰,俨然一副小管家婆的模样,指挥着下人。 “哎,那个箱子轻点!里面是瓷器!还有你,把那几包点心放到最上面,路上我要吃的!” 院子里人来人往,苏婉卿站在廊下,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插不上手,也无事可做。 她看见一个丫鬟正费力地捆一个半人高的木箱,绳子绕了几圈都松松垮垮。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披风放到一边,走了过去。 第163章 深夜警告 “我来帮你吧。” 苏婉卿学着记忆中下人干活的样子,用力拉紧绳子,可那绳子却不听使唤,在她细嫩的手上勒出红印,结还是打得歪歪扭扭。 眼前落下一片阴影。 苏婉卿一怔,抬头便撞见夏楚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 他什么也没说,在她面前蹲下身,手覆上来,从她指间将那根粗糙的麻绳抽了出去。 她还攥着空拳,他那边已经利落地绕了两圈,一拉一拽,一个死结便打得结结实实。 指腹擦过手背,那热度烫得她一哆嗦。 苏婉卿猛地将手抽了回去,藏在袖中,指尖上还残留着陌生的温度。 夏楚却已经站了起来,随意地拍了拍掌心的灰,抬脚便要走,只在错身时丢下一句。 “这种粗活,让下人来。” “苏姐姐,路上你就跟春桃她们坐一辆马车,人多热闹,省得你一个人闷。” 荷花小跑着过来,把一个暖烘烘的手炉塞进她怀里。 “我得看着我家相公,他那闷葫芦的性子,我要是不在,他能从京城一直哑巴到清凉县。” 苏婉卿的视线下意识地追着夏楚的背影。 那人听见了荷花的话,步子却没半分停顿,径直走远了。 手背上那道红痕火辣辣的。 苏婉卿的指腹无意识地在上头来回摩挲,视线却落在院里那个打得死紧的绳结上。 纹丝不动。 这个人,总在人瞧不见的地方,做些叫人心头发紧的事。 晚饭时,荷花彻底没了精神。 白日里耗空了力气,这会儿连筷子都有些拿不稳,脑袋一点一点的,最后干脆歪着靠在了夏楚的胳膊上。 “累死我了,管家比自个儿干活还累人。” 她含糊不清地嘟囔。 “相公,我困了,想睡觉。” 夏楚没应声。 他只是将一箸青菜送进她碗里,动作不见丝毫停顿。 一时间,桌上只剩下碗筷轻碰的声响。 苏婉卿埋着头,用筷子尖拨弄着白米饭,一粒,两粒。 他的沉默比往日更甚,连荷花的撒娇,都换不来一个字。 饭后,荷花被丫鬟扶着回房,临走前还不忘拉住苏婉卿的手。 “姐姐也早些歇着。” 花厅里骤然空旷。 苏婉卿搁在膝上的手攥紧了,指尖冰凉。 她只轻轻动了一下,椅子腿便在地上划出尖锐的一道响。 那声音还没散尽,夏楚就起了身。 他没往这边看,一步步朝着书房去了。 衣袍的下摆扫过门槛,人就隐没在了月洞门后。 一个字也无。 书房里,烛火轻轻一跳。 卫风垂手立在一旁,声音压得极低。 “大人,京中各部衙门都静得很,赵王被禁足后,没人敢再冒头。只是宫里传出话来,说圣上这几日龙体欠安,谁的折子都留中不发。” 夏楚翻动公文的手,停住了。 “龙体欠安?” “是。” 夏楚没再问,书房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就在这时,一个不属于主仆二人的声音,从门口懒懒地飘了进来。 “夏大人,好雅兴,这么晚了还在处理公务。” 卫风脸色一变,猛地转身,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夏楚却像是早就料到,只淡淡地抬了抬眼皮。 来人是季衡。 他一身便服,不像是来串门的,只朝卫风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门被轻轻合上。 “季大人深夜到访,有何指教?”夏楚放下了手中的笔。 季衡踱步到书案前,手指在冰凉的桌面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敲着。 “指教不敢当。” 他扯了扯嘴角,话锋一转。 “只是替陛下传句话。” 季衡顿了顿,端详着夏楚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 “那个苏氏,是颗好棋子。” “陛下希望这颗棋子,能物尽其用。” 夏楚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收紧。 季衡权当没瞧见,自顾自地继续说。 “而不是……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夏大人是个明白人,儿女情长,最是误事。” 季衡见他久久不语,也就不再多言,拱了拱手。 “话已带到,您好生歇着吧,明日还要赶路。” 脚步声远去,书房重归寂静。 夏楚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直到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苏婉卿所住的那个院落的方向,夜色深沉,什么也看不见。 第二天一早,车马备好,一行人正式启程。 荷花一扫昨日的疲惫,兴奋地在马车边上转来转去,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回家喽!还是家里好!苏姐姐,你快上来,咱们坐一块儿!” 苏婉卿应了一声,正要上车,却无意间瞥见一旁的夏楚。 他站在晨光里,下颌绷得有些紧,唇色也淡了些。 察觉到她的注视,他抬眼看来,两人对上一瞬,他又很快别开,转身利落地翻身上马。 车轮滚滚,碾过官道上的碎石,发出单调的声响。 荷花整个人都快挂在了夏楚身上,脑袋歪歪扭扭地枕着他的肩,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 “等回去了,我第一件事就是把这支玉簪子给我姐戴上,她肯定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还有给王婆婆的点心,京城里的老字号呢,她牙口不好,这个最酥软了。” “咱们的布料作坊也该招人了吧?” “这次从京城看了那么多新样子,回去得赶紧让师傅们做出来,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 夏楚搂着她,手臂稳稳地圈着,时不时低低地“嗯”一声,算是回应。 他的下巴抵着荷花的发顶,随着车身的晃动,轻轻地蹭着。 车窗的木格将外头的景致切成一幅幅流动的画,后面那辆马车的影子,总在画里不远不近地晃动。 那影子只晃了一下,他就垂下眼,落回怀里妻子那张喋喋不休的嘴上。 “相公,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嫌我烦啦?”荷花不满地在他怀里拱了拱。 “没有。”夏楚的声音很淡,“我在听。” “那你倒是给点反应啊!”荷花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就知道‘嗯’,你是不是想着回去又要看那些枯燥的账本了?” 夏楚由着她闹,只说:“账本总要看的。” 第164章 踏上归程 “没劲。”荷花撇撇嘴,但很快又找到了新的话题,“哎,你说姐姐一个人在后面会不会闷啊?早知道让她跟我们一辆车了,可我又怕你这个闷葫芦把她也给闷坏了。” 夏楚没接话,只是揽着她的手,紧了些。 后边马车里,春桃的脑袋随着车身一晃一晃的,呼吸很轻。 整个车厢,只有苏婉卿醒着。 荷花临行前硬塞过来的铜手炉,炭火烧得正旺,那股暖意隔着几层衣料,执拗地往皮肉里渗。 她掀开帘子一角。 官道旁的枯树向后飞速倒退,前面那辆马车的轮廓,在视野里一下一下地颠簸。 车速忽然慢了下来,直至停稳。 前头车帘掀开,夏楚从里面走了下来。 他绕着马车走了一圈,跟车夫低声交代了几句,随即转过身,朝她这个方向望了过来。 隔着十几步远,马蹄扬起的微尘在两人之间浮动。 苏婉卿的指尖倏地一僵,死死攥住了手里的帘布。 他却没动,就那么站着。 很快,荷花清脆的声音从他那辆车里飘了出来。 “相公,怎么停啦?是马儿累了吗?” 夏楚立刻回过头。 “没事,看看路,马上就走。” 话音刚落,人已经回了车里。 苏婉卿松手,帘子落下,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后背抵着冰凉的车壁,怀里的手炉却烫得惊人,一下下灼着她的掌心。 春桃在睡梦里翻了个身,含糊地嘟囔。 “姐……冷……” “前头有茶棚,歇会儿吧。” 荷花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夏楚立即下令靠边停车。 “原地休息!” “有茶棚!苏姐姐,春桃,我们去喝茶!” 车刚停稳,荷花第一个蹿下车,风风火火地跑去要尝尝这野地里的茶水点心。 官道旁,荷花和春桃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茶棚里,只剩下几个检查车马的护卫,还有各自下了车透气的夏楚和苏婉卿。 两人隔着几步远,谁也没先开口。 风吹过枯草,带着沙沙的响动。 夏楚朝她走了过来,低声说道。 “等到了清凉县,我会给你一笔钱,再置办一处宅子。” “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找个清静地方,没人会去打搅。” 苏婉卿没出声,只是抬起了头。 半晌,她才轻启嘴唇。 “大人这是要打发我去哪儿?” “这天底下,还有比夏府更安稳的地方?” 夏楚的眉心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苏婉卿继续说道,神色平静。 “夫人于我有恩。” “我会凭手艺吃饭,不会给大人添麻烦,至于陛下那边……” 她往前凑了半步,声音更轻了,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到他耳朵里。 “我既然是您的刀,您在哪儿,刀就在哪儿。” “还是说,大人嫌我这把刀……不好用了?” 她退回原处,垂下眼。 “咱们俩,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大人何必为一个物件,费心安排什么下半辈子。” 夏楚喉头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他料想过许多种情形,唯独没料到这一出。 她将那层纸捅破,又亲手砌起了一堵墙。 “相公!苏姐姐!你们快来呀!” 荷花清脆的嗓音划破了尴尬,她举着两串糖葫芦,正兴奋地朝他们挥手。 “这里的糖葫芦好好吃!一点都不酸!” 她嚷着跑过来,一手塞给夏楚,另一手直接递到苏婉卿面前,人就挤在了两人中间。 “姐姐快尝尝!哎呀,你们俩怎么站在这儿当木头桩子,刚才说什么悄悄话呢?” 苏婉卿伸手去接,指尖碰到荷花的手,下意识地缩了缩。 “没什么。” “大人问我,在车上颠不颠。” “原来是这样。”荷花信以为真,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叉起腰,对着夏楚哼了一声。 “算你还有点良心!昨天晚上我跟你说,让你路上多照看苏姐姐,你还嫌我啰嗦。现在晓得主动问了?不枉我念叨你一路。” 荷花的声音又清又亮,半点没避着人。 夏楚的肩背肉眼可见地绷成了一块铁板。 他能说什么? 承认自己方才不是在关心,而是在“处理”一件用完就丢的麻烦?还是默认自己是被天真的妻子教导后,才幡然醒悟,懂得体恤旁人? 这大概是他头一回碰上这种有口难辩的境地,嘴唇翕动了几下,到底什么也没说,只能将视线投向了远处连绵的山影。 他那副有口难辩的模样,瞧着竟是前所未见的狼狈。 苏婉卿紧绷的心弦,倏地一松。 原来这位权势在握、翻手为云的夏大人,也有如此无可奈何的时候。 “苏姐姐别理他,这人就是个锯都锯不开的闷葫芦!” 荷花见夏楚不吭声,干脆拽住苏婉卿的袖子,把糖葫芦往她手里又塞了塞。 “你快尝尝,真的好吃。” 苏婉卿顺着她的力道,垂首咬了一口。 糖衣冰凉,应声而碎。 山楂的酸意瞬间冲上舌根,激得她牙根都跟着一麻。 她抬起脸,夏楚已经转过头来,那僵硬的姿态还没来得及收拢,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她手里的糖葫芦。 苏婉卿晃了晃手里那串红得发亮的果子,声音清清淡淡,却足够让僵在原地的他听个分明。 “多谢夫人。” 她顿了顿,才慢悠悠地补上一句。 “也多谢大人关怀。” 队伍再次启程,车轮碾过官道,发出单调的“咯吱”声。 夏楚坐在车里,荷花挨着他,正小口小口地舔着糖葫芦,吃得一脸餍足。 “相公,你怎么不吃呀?” 荷花举起他手里那串,凑到他嘴边。 “真的不酸,甜丝丝的,你尝尝。” 夏楚喉结滚动,只觉得嗓子眼发干。 他偏过头,将那串鲜红的果子推开些。 “你吃吧,我不爱吃这个。” “奇了怪了,你以前不是挺喜欢的吗?” 荷花嘀咕了一句,也没多想,自己又咬下一颗,腮帮子鼓鼓地嚼着。 “那等会儿化了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车厢里一时之间只有荷花的咀嚼声。 夏楚的目光越过她,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枯黄草木。 可他什么也没看进去,脑子里全是方才苏婉卿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和她那句轻飘飘的话。 “我既是您的‘刀’,自然您在何处,我便在何处。” 刀…… 第165章 见到荷花 夏楚设想过她会哭,会闹,甚至会跪下哀求。 他唯独没算到,她会是那副样子。 冷静。 冷静得像个置身事外的看客,三言两语,就将两人之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斩了个粉碎。 各取所需,两不相欠。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对。 这本就是一场交易。 他需要一把刀,一把能捅破京城脓疮的快刀。 而她,需要一个能逃出牢笼的机会。 交易结束,刀已用过。他原想将这把刀收起来,寻个最稳妥的地方藏好,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可她偏不。 她不仅不肯入鞘,反倒将那锋刃,明晃晃地横在他眼前,逼着他时时看着,日日记着。 她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来。 “大人是想让我去哪儿呢?这天下,还有比您身边更安全的地方吗?” 每一个字,都砸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安全? 他胸口蓦地一堵。 他身边,当真是最安全的地方? 身边是毫无心机,只顾着糖葫芦的荷花。 脑子里是家里那个同样善良,却多了几分主见的莲花。 背后那辆马车里,坐着身份成谜的苏婉卿。 更远处,京城里,还有那位将这把“刀”塞进他手里的帝王。 一张张脸,一桩桩事,在他脑子里横冲直撞,搅得他心烦意乱,几乎透不过气。 “相公,你怎么了?” 荷花终于啃完了手里的糖葫芦,拿黏糊糊的手指拽了拽他的袖子。 她仰起脸,大眼睛里全是单纯的困惑,“从刚才起就拉着个脸,谁惹你了?是不是……你跟苏姐姐吵架了?” “没有。” 夏楚回过神,伸手揉了揉眉心。 “那你叹什么气呀?”荷花不信,把吃得只剩一根竹签的糖葫芦扔出窗外,一本正经地分析起来,“你们刚才站在那儿当木头桩子,肯定有事。快说,是不是你欺负姐姐了?我看她脸都白了。” “……没有。”夏楚觉得有些头疼,“只是在想,回到清凉县后的一些安排。” 这倒是实话。 如何安置苏婉卿,才能既让她安稳度日,又不至于在家里掀起风浪,更不能让旁人,尤其是京城那位,抓住任何把柄。 这可比在朝堂上跟那些老狐狸周旋要难得多。 “安排?”荷花眨了眨眼,忽然想到了什么,贼兮兮地笑了起来,“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在想,怎么跟莲花姐姐交代,我们两个在外面偷吃了好东西,没给她带?” 她说着,还煞有介事地拍了拍胸脯:“放心吧相公!这事包在我身上!我就说路上风大,我饿得头晕,你才给我买的。莲花姐姐最疼我了,肯定不会怪你的!” 夏楚看着她这副信誓旦旦的小模样,心里的烦乱忽然被冲淡了些许,只剩下哭笑不得。 他能想出无数个应对朝臣的法子,却想不出一个能对莲花荷花坦然说出一切的理由。 又行了数日,马车驶离官道,车轮下的颠簸感变得熟悉起来。 “到啦!到啦!”荷花几乎是贴在车窗上,指着远处那片青灰色的屋檐,声音里满是雀跃,“相公你看!是咱们清凉县的城门楼子!” 回家的喜悦冲淡了连日奔波的疲惫。夏楚嗯了一声,心头那团乱麻却并未因此解开,反而因为离家越近,缠得越紧。 他下意识地回头,透过车帘的缝隙,望向后面那辆始终安安静静的马车。 那辆车里,装着的不是一个可以随意安置的女人,而是自己的麻烦。 是京城那位亲手递过来,烫得他几乎要脱手的山芋。 他本来要放她离开,阴差阳错和她有了肌肤之亲,这下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夏楚的脑子里一团乱麻,找不到半点头绪。 “呀!莲花姐姐!” 荷花惊喜的嚷嚷声,猛地将夏楚的神思拽了回来。 他顺着荷花手指的方向望去,心口骤然一紧。 城门外那棵老槐树底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莲花。 她就穿了一身再寻常不过的青布衣裙,身后跟着两个家里的下人,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 周围人来人往,车马喧嚣,可她隔着嘈杂的人流,目光直直地落在了他们的马车上。 夏楚抓着车帘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马车刚一停稳,车夫还没来得及放下脚凳,荷花就自己推开车门,直接跳了下去,掀起一阵尘土。 “莲花姐姐!我可想死你啦!” 莲花稳稳地接住她,脸上满是宠溺的笑。 “跑慢些,仔细脚下,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冒失。” 莲花扶住她,嘴上嗔怪,却先伸手替她把跑乱的头发理好。 做完这些,她才抬起头,看向随后下车的夏楚。 “相公,回来了。” 一句再平常不过的问候。 夏楚喉结滚动了一下,才挤出个点头的动作。 “嗯,回来了。天冷,怎么跑城外来了?” “家里都弄好了,闲着也是闲着,就出来迎迎。” 莲花替荷花理了理跑乱的头发,话是对着夏楚说的,视线却不着痕迹地飘向了那辆陌生的马车。 车帘子垂得严严实实,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收回目光,又落回夏楚身上。 “相公,后头车里的是……?” 夏楚正觉着口干舌燥,一个字都还没编出来。 荷花哪里管这些,献宝似的拉着莲花就往后头跑。 “姐姐你来看!” 她那点秘密憋了一路,可算逮着机会了。 夏楚想拦都没来得及。 后面那辆马车的车帘,自己动了。 一只素白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掀开了帘子。 苏婉卿扶着车辕,慢慢下了车。 她换了身略微老气的靛青布裙,洗得泛白,领口和袖口都起了毛边,瞧着确实是遭了难的样子。 她扶着车辕下来,微微低头,碎发遮了小半张脸。 “她是苏姐姐!”荷花凑到莲花耳边,压着嗓子。 “在京城碰见的,家里出了事,一个人很可怜。” 莲花没出声,只是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的女人。 苏婉卿被这沉默压得喘不过气,终于缓缓抬起脸,冲着莲花福了一福,一举一动都很规矩。 “见过夫人。” “苏姑娘。”莲花开了口,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地上凉,快起来。” 她说着,视线落在苏婉卿扶着车辕的手上。 那双手很白,指节分明,不像做惯了粗活。 第166章 姐妹情深 “姐姐,苏姐姐手可巧了!” 荷花半点没察觉到两人间的暗涌,还在那儿一个劲地夸,“她绣的花样子,比咱们县里最好的绣娘绣的都好!还会做好多种点心呢!相公,你说是吧?” 夏楚被冷不丁点到名,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 “我看,不如让她去咱们家的造纸作坊里帮帮忙?”荷花越说越来劲,已经替人把活计都想好了,“或者去布庄也行啊!苏姐姐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莲花没接荷花的话,反而走上前,亲手替苏婉卿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指尖在那洗得发白的布料上轻轻捻过。 “路上辛苦了。”她轻声问,平视着苏婉卿,“家里遭了难,往后有什么打算?” 苏婉卿的睫毛颤了颤,垂下眼帘。 “但凭老爷夫人做主。” 这话讲得滴水不漏,既是恭顺,又把皮球踢了回来。 夏楚喉咙发干。莲花却像是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她转过头,重新望向夏楚,那双清澈的眸子盛着询问,又好像什么都已了然。 “相公,你看呢?” “……先回家。”夏楚避开她的注视,“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好。”莲花应得干脆,笑着点头,然后极自然地牵起苏婉卿的手,那动作亲热得像是认识了许久,“走,苏妹妹,别在风里站着了,咱们回家。” 她又扭头对荷花说:“你这丫头,就知道在外面疯玩,看这小脸吹的。快上车,回家喝碗热汤去。” 荷花做了个鬼脸,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献宝似的递过去。 “才没有!我还给姐姐带了城里最好吃的糖糕呢!一口都没舍得吃!” 姐妹俩笑闹着,带着苏婉卿直接上了自家的马车。 徒留夏楚一个人站在原地,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枯叶,越发显得夏楚的身影更加凄凉。 晚饭的桌上,菜色丰盛,却没什么人动筷子。 荷花是唯一一个有胃口的,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还在说着路上的见闻。 莲花含笑听着,偶尔应一声,手里的筷子没停,给荷花夹菜,又给一旁垂头吃饭的苏婉卿布菜,一碗水端得极平。 夏楚面前的酒杯空了,又满了。 他只觉得屋里闷,那饭菜的热气混着一股说不清的香气,熏得他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饭后,丫鬟撤了碗筷,换上新沏的茶。 荷花喝了口热茶,终于把憋了一路的话给问了出来。 “姐姐,苏姐姐往后住哪儿啊?” 她挨着莲花,满脸都是期待。 “西厢房不是空着嘛,又干净又清静,我看就挺好。” 夏楚刚端起茶杯,闻言,杯沿磕在牙上,发出一声轻响。 莲花用杯盖一下下撇着茶沫,热气氤氲了她的脸。 “傻丫头,那怎么成。” “怎么不成?”荷花不明白。 “苏姑娘是咱们路上搭救的,如今遭了难,帮一把是情分。”莲花放下茶杯,声音不轻不重。 “可让她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无亲无故地住在咱们内院,算怎么回事?外人问起来,我们怎么说?说是客人,那要住到几时?说是……” 她话到此处,顿住了,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没再往下讲。 “外头人嘴碎,传出去对苏姑娘名声有碍。咱们家开门做生意,更不能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一番话下来,荷花那点单纯的热心肠被堵得严严实实,她抓了抓头发。 “那……那可怎么办?总不能真把人往外推吧?” “你不是说,苏姑娘手巧,绣活好,还会做点心?”莲花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咱们家的造纸坊,正好要赶制一批带绣纹的信笺,正缺人手。我看,不如就请苏姑娘去作坊帮忙。” 她又慢条斯理地补充。 “作坊里有女工住的屋子,虽然简陋些,但都是女人家,彼此有个照应。苏姑娘凭手艺吃饭,不是寄人篱下,也不用看谁的脸色。往后若是有好人家,也能清清白白地嫁过去。你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理儿?” 荷花眼睛一亮。 “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还是姐姐你想得周全!” 这哪里是商量,分明是早就盘算好了的。 夏楚将莲花的细微反应看在眼里,心中了然。莲花心思细腻,远非荷花那般单纯,她虽不问,但未必没有疑虑。 把苏婉卿安排在作坊,既给了她安身立命的去处,全了自己带人回来的面子,又干脆利落地将她隔绝在了这个家以外。 距离不远不近,既能看顾,又不会碍眼。 高明,实在是高明。 夏楚暗自决定,要更巧妙地处理好此事。这件事,他不能再沾手了。 莲花这时才把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夏楚,仿佛刚刚想起他来。 “相公,你看这样安排,可还妥当?” “……你看着安排就好。”夏楚放下茶杯,声音有些干涩,“家里的事,一向是你做主。” 他索性把皮球踢了回去,摆出了一副甩手掌柜的姿态。自己绝不插手有关苏婉卿的任何事情,如此一来,莲花就算有再多疑虑,也找不到由头发作。 莲花笑了,那笑容像是真的松了口气。 “那就这么定了。荷花,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好好安顿苏姑娘,别怠慢了人家。” “好嘞!包在我身上!”荷花得了令,立刻拉着一直安静垂首的苏婉卿,兴冲冲地去说悄悄话了,商量着明天要带些什么东西去宿舍。 莲花的推荐,经由荷花的手去办,一切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 看没有自己什么事,夏楚回了书房。 刚进去,一股陈年的书卷气混着墨香冲进鼻腔。 夏楚一走进去,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在饭桌上当了半晚上的闷葫芦,装得他自己都憋的难受。 他走到书案后坐下,指节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敲着。 莲花今晚这台戏,唱得委实漂亮。 他这个甩手掌柜,当得真是……又憋屈,又侥幸。 憋屈的是,自己的一举一动,怕是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 侥幸的是,她到底没把那层窗户纸捅破,给他留了最后这点脸面。 第167章 京城来信 “相公,你看这样安排,可还妥当?” 那句话又在耳边响了起来,轻飘飘的,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夏楚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那是在问他吗? 那分明是在说:人,我给你安置好了,你可别再给我添乱。 夏楚正出神,敲击桌面的手指忽然一顿,碰到一个硬物。 一封牛皮纸的信封,封口那点暗红色的火漆上,烙着一个清晰无比的飞鱼图样。 季衡的信。 人都躲到这清凉县了,阎王的帖子还是能准时送到手上。 夏楚心头猛地窜起一股无名火,屋里头也闷得慌。 他起身走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 夜风吹进来,他脑子清醒了些。 从这里望出去,正好能看见远处造纸作坊的一角,那里正是苏婉卿住的宿舍。 他自己惹的麻烦,就这么被莲花按在了那里。 本以为清凉县这个家是避风港,现在倒好,后院不但处于失火的边缘,京城那位还给自己添乱。 夏楚烦躁地扯了扯衣领,低声骂了一句。 “行啊,都合计好了是吧?” 他大步走回书案前,一把抓起那封信。 指腹压着那块凸起的、冰冷的飞鱼火漆,他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 想要护住这个家,就得把伸进来的爪子全都剁了。 此外,在这个家里,他要滴水不漏地扮演一个好丈夫;在那个人面前,他又得是那把最锋利的刀。 夏楚拿着信封凑到烛火上,火苗舔舐着纸边,却迟迟没有点燃。 最终,他猛地收回手,将信笼进袖中。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的很。 为了不被发现和苏婉卿的关系,自从苏婉卿被安排进作坊后,夏楚一次都没去看过。 他怕自己一露面,莲花那边立刻就能收到风声。 可他越是按捺,心里就越是抓心挠肝地想知道,苏婉卿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这天下午,他借口去巡查账目,绕了个远路,从作坊后墙的小路经过。 还没走近,一阵阵女人的说笑声就顺着风飘了过来。 夏楚脚步一顿,下意识地藏身在一棵大树后。 院墙不高,他稍稍探头,就能将里面的情形看个大概。 一群女工围坐在一起,手里做着活计,嘴里聊着家常,气氛热络得很。 而苏婉卿,就坐在她们中间。 她变了。 不再是初见时那副惊弓之鸟的模样,眉眼舒展了许多,虽然话不多,但别人说到好笑处,她也会跟着弯起嘴角。 她低着头,一双巧手在纸浆里捞着纸膜,动作熟练又认真。 阳光落在她身上,竟有种岁月静好的安然。 她好像真的在这里找到了安身立命的去处,靠着自己的手,活得坦然又踏实。 夏楚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本该高兴的。 可这安稳,是莲花给的。 这份坦然,也是莲花促成的。 跟他这个把她带回来的人,没有半点关系。 就在这时,院门口又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 “苏姐姐,快来!” 是荷花。 她蹦蹦跳跳地跑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食盒。 莲花跟在她身后,手里搭着一件新裁的月白色薄衫,缓步走来,姿态端庄温婉,一如这个家的女主人。 “快来尝尝这个,我姐亲手做的桂花糕!”荷花嗓门清亮,一打开食盒,满院子都是香甜气。 女工们都跟着起哄,气氛更加热闹。 莲花径直走到苏婉卿面前,将手里的薄衫递了过去。 “看你成天在作坊里忙活,总穿那几件旧的,我抽空给你做了件新的,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院墙外的夏楚耳朵里。 苏婉卿站起身,有些手足无措地接过衣服,脸上是掩不住的感激。 “夫人……这怎么使得。” 苏婉卿的鼻头有点酸。 她接过那件衣裳,指尖触到的布料又软又滑,针脚细密得看不出痕迹,虽然比不上从前她穿的衣服,但这种家人般的温暖还是让她感到安心。 “自家姐妹,说这些就外道了。”莲花亲热地拉过她的手,替她拍了拍手背上沾的纸屑。 好一出姐妹情深。 夏楚靠着树干,只觉得喉头发紧。 莲花这是在做什么?难道她猜到了自己和苏婉卿有关系? 无论怎样,现在都不是坦白的好时机。 夏楚干脆悄无声息地走了。 之后几日,他偶尔从书房的窗户瞥一眼院子,总能看见那三个人凑在一起。 荷花永远是手舞足蹈,说得眉飞色舞。 苏婉卿就安安静静地听着,低头含笑。 莲花则在一旁,温温和和地看着她们。 他收回视线,翻过一页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可这安稳的日子,没能平静太久。 这天,作坊里平日最爱说笑的王家嫂子没来上工。 一打听,说是有了身孕,要在家里安胎。 消息传回来,晚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就变了。 荷花用筷子尖戳着碗里的米饭,一下,又一下,戳得米粒都黏在了筷子上。 “王嫂子都三十了,这都是第二个了。姐,你说咱们……” 话没说完,就被莲花一声轻咳打断了。 “吃饭。” 莲花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夹了一筷子青菜,丢进荷花碗里。 她自己低头喝汤,勺子碰在碗沿,发出一声轻响,整个人都黯淡了下去。 夏楚心里一沉。 他给莲花夹了一筷子她爱吃的笋尖。 “这事急不来。” 又给荷花夹了一块肉。 “你也多吃点,整天跟个猴儿似的,都瘦了。” 姐妹俩谁都没再开口,屋子里的空气闷得人喘不过气。 没过几天,莲花又叫苏婉卿来家里吃饭。 桌上多了一道荷花新学的红烧蹄髈,油光锃亮,酱香扑鼻。 “苏姐姐,快尝尝我做的这个!我跟你说,为了炖烂糊,我守了半天灶呢!” 荷花兴冲冲地夹了一大块,堆进苏婉卿碗里。 苏婉卿刚把那块肉送到嘴边,一股浓重的油腻腥气直冲脑门,胃里瞬间天翻地覆。 她猛地捂住嘴,脸色“刷”一下就白了。 “哎呀,这是怎么了?” 荷花吓了一跳。 “是不是天凉了,胃口不好?” 第168章 打算离开 莲花已经站起身,倒了杯温水递过去,手轻轻拍着苏婉卿的后背。 “喝口水顺顺,刚入秋,是容易水土不服。” 苏婉卿接过水杯,指尖抖得厉害。 水土不服? 不,不是的。 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这个月的小日子,已经迟了快一个礼拜了。 从出事到现在,算算日子,一个多月……一个念头在她脑子里轰然炸开,炸得她浑身冰凉。 她不敢抬头,尤其不敢去看夏楚。 夏楚就坐在她对面。 他放下了筷子,一句话没说。 屋里明明坐着四个人,苏婉卿却感觉自己和他之间隔着万丈深渊。 那顿饭,最终不欢而散。 苏婉卿几乎是逃回了宿舍。 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漆黑的屋顶死死地压下来,让她喘不过气。 手掌贴在依然平坦的小腹上,那里明明什么都感觉不到,却又像揣着一团滚烫的业火,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一个孩子…… 夏楚的孩子。 这个念头让她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 她不能留。 绝对不能留下来毁了莲花姐,毁了荷花,更不能毁了夏楚。 她们给了她一个家,她不能当那条反咬一口的毒蛇。 第二天,苏婉卿看见莲花在院里晒药材,她走了过去,指甲已经把掌心掐出了深深的印痕。 “莲花姐。” 嗓子沙哑,刚开口,就把自己吓了一跳。 莲花翻晒药材的手一顿,抬起了头。 她伸手扶住苏婉卿的胳膊,一碰到那冰凉的肌肤,眉头就皱了起来。 “你这手怎么跟冰块似的?出什么事了?” 苏婉卿的指甲死死掐着自己的衣角,几乎要把那块布料拧出水来。 她张了张嘴,那几个字在喉咙里滚了又滚,最后还是说出口。 “我想……离开这里。” 话音未落,身后的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夏楚刚练完剑,额角还挂着汗珠,就这么定在了门槛里,一动不动。 秋日的太阳明明晒在背上,暖洋洋的,苏婉卿却打了个哆嗦,一股寒气从脚底板蹿上天灵盖。 堵在门口的那道身影,将屋檐下的光线全挡住了。 她的头垂得更低,视线里只剩下自己鞋尖上那一小块湿润的泥土。 院子里,一片寂静,连莲花翻动药材的沙沙声都没了。 心跳得厉害,一下一下,撞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我……”苏婉卿的喉咙发紧,她盯着莲花脚边的一丛绿草,逼着自己说完。 “我不想再给大家添麻烦,在这里……也叨扰够久了。我想换个地方。” 莲花手上的活计彻底停了。 她看看苏婉卿,又扭头看看门口的夏楚。 “说什么傻话。”莲花的声音还是温和的,“这里就是你的家,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不是的……” “不是什么?” 夏楚的声音插了进来。 他迈下台阶,一步步走过来,停在苏婉卿面前。 身上有练完剑的汗味,混着皂角的清爽气,全数朝她压过来。 “要去哪儿?” 苏婉卿几乎要把下巴埋进领口里。 “还没想好,天大地大,总有地方去的。” “没想好就走?”夏楚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什么波澜,“还是说,这清凉县,你已经待够了?” “相公!”莲花的声音沉了下来,“你让她把话说完。” “怎么?我不该问吗?”夏楚的声音冷了下来,“昨天在饭桌上还好好的,突然就犯恶心。今天一大早,就突然要离开。苏婉卿,你觉得我们会安心放你离开吗?” 苏婉卿浑身一抖,攥着衣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全是红血丝,直直地对上夏楚的眼睛,拔高嗓门说道。 “我就是觉得该走了!我自己的事,不用你们管!”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住了。 莲花也被她这一下惊到了,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触手一片冰凉。 “婉卿,你别激动,有话好好说。是不是谁给你委屈受了?你告诉姐。” “没有,谁也没给我委屈。”苏婉卿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是我自己的问题。莲花姐,你们对我的好,我这辈子都还不清。我不能……我不能再待下去了。” 她的话说得语无伦次,颠三倒四。 夏楚却忽然安静下来,他就那么看着她,看了很久。 “你是不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还是问了出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苏婉卿心下一惊,她的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任何辩解在夏楚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面前,都显得苍白可笑。 “我……”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声音却很干涩,“我没有。” 夏楚没说话,就那么看着她。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质问,什么都没有。 莲花看不下去了,把苏婉卿往自己身后拉了拉,挡住夏楚的视线。 “夏楚!有你这么跟妹妹说话的吗?婉卿胆子小,你吓着她了。” 夏楚直接冷冰冰地质问:“你问问她,她敢看着你的眼睛说话吗?” 莲花一愣,低头去看苏婉卿。 苏婉卿的头垂得更低了,整个人都在发抖。 院子里,刚刚还暖洋洋的日头,好像一下子就没了温度。 夏楚忽然扯了下嘴角,但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过身,迈过门槛,径直回了屋。 “砰”的一声,门被带上了。 那声响不大,却狠狠砸在苏婉卿的心上。 “别理他,他就是那个臭脾气。” 莲花搂着她不住发抖的后背。 “跟姐说,到底怎么了?到底是哪个混小子给你气受了,姐给你做主。” 苏婉卿只是摇头,一个劲儿地摇头,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落到脚下的泥地上,很快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怎么说? 说她肚子里有了夏楚的骨肉? 说她这个被好心收留的孤女,亲手毁了恩人的家? 这话,她烂在肚子里也不能说。 “没有……真的没有,莲花姐,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们,我不能再待下去了……” 第169章 厉声质问 “傻孩子,胡说什么对不起。” 莲花粗糙的指腹按在苏婉卿的脸颊上,胡乱抹着怎么也擦不干净的泪。 “你这孩子,就是心眼儿实,爱钻牛角尖。什么都别想了,啊?回屋歇着,睡一觉就好了。” 苏婉卿胡乱地点头,逃也似地奔回作坊的住处。 房门被她近乎撞开,反手一记沉闷的“哐当”,门闩便已死死落下。 昏暗笼罩了屋子。她背抵着粗粝的门板,气力被抽干。 她蜷缩成一团,脸死死埋入膝弯。 夏楚决绝的背影,那一声闷响,仍在她耳中轰鸣。 狼狈地抹去泪痕,她手脚并用地挣扎起身,径直走到床沿,从底下拽出那个小小的包袱。 包袱里的东西寒酸,几件半旧的衣裳,还是莲花后来给她添的。 她胡乱叠了,一股脑塞进去。 指尖碰到那支莲花木簪,她的手顿住了。 不能带走。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就像被烫到一样,急急将簪子放回桌上,离得远远的,好像那是什么会咬人的东西。 包袱拎起来,轻得不像话。 屋里最后一丝光也散了,她不能再等了。 夏楚家。 帘子一动,王婆婆探头探脑地进来。 “夫人?” 莲花端着杯盏的手一抖,早就凉透的茶水泼了些许在手背上。 她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发出“咯”的一声。 “作坊出事了?” “作坊好好的。”王婆婆搓着手,脖子先往苏婉卿那院儿的方向伸了伸,才凑过来,把嗓门压得不能再低。 “是……是婉卿姑娘的事,老婆子多嘴,就是瞧着……” “有屁就放!”莲花心里正烧着火,嘴里也没好话。 王婆婆给噎了一下,叹了口气,一张老脸上的褶子都快拧成一团。 “我瞧着婉卿姑娘最近,怪得很。” “怎么个怪法?” “整天耷拉着眼皮,跟睡不醒似的。前儿个日头那么大,她能在院里石凳上坐着就睡过去。” 王婆婆咂咂嘴,身子又往前探了探。 “还有,闻不得油荤。前天灶上炖肉,那味儿一飘,人从门口过,捂着嘴就往墙根儿跑。我跟出去看,她在那儿干呕,脸都白了,可什么也吐不出来。” 犯困? 干呕? 莲花刚要端杯子的手,停在了半道。 王婆婆看她这副样子,胆子也大了些,声音跟蚊子哼似的,几乎是贴着莲花的耳朵根。 “夫人,我这眼睛是花了,可也生养过。苏姑娘这模样……八成是……是有了。” 哐当。 茶杯从手里滑落,砸在桌上。 茶水溅在手背上,冷的刺骨。 “你……你瞎咧咧什么!”她的声音绷得紧紧的,一开口却破了。 “夫人!”王婆婆急了,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我哪敢胡吣!您想啊,她好端端地,哭着喊着要走,这不就是心里头有事,兜不住了?我就是怕她一个姑娘家想不开,寻了短见!” 有了身子…… 要走…… 苏婉卿那张惨白的脸,躲躲闪闪不敢看人的样子,还有那句哭得撕心裂肺的“我对不起你们”…… 还有夏楚…… 他那冷得掉冰碴子的反应,那句戳心窝子的话。 是不是,他早就看出来了。所以他才…… 这个念头在莲花脑子里炸开,浑身的血“轰”地一下全冲上头顶,下一秒,又退得干干净净,四肢百骸都凉透了,阵阵发麻。 王婆婆后面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哐啷! 她豁然起身,身后的椅子被她带得翻倒在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人呢?!”她的嗓音干得要裂开,“她人现在在哪儿?” 王婆婆被她这副要吃人的样子骇了一跳,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向作坊那边:“应、应该还在屋里……我刚瞅见她进去了,还、还把门从里头给闩上了。” 闩门? 她想做什么? 莲花脑子里一团乱麻,什么都顾不上了,一把提起裙摆就往外冲。 “婉卿!” 脑子里嗡嗡作响,夏楚那张失了血色的脸,苏婉卿那张哭得快要断气的脸,两张脸在她脑子里来回地搅,搅得她心口一阵阵地绞痛。 这两个人在京城,到底怎么了! 冷风刮在脸上生疼,莲花却浑然不觉,只顾着埋头往前冲,脚下踉跄,险些摔倒。 跟在后头的王婆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老脸上的褶子都快拧成了疙瘩。 莲花猛地刹住脚,回身一把攥住王婆婆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 “婆婆,今天的事,你就当没长眼睛没长耳朵!一个字都不许往外漏!”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字字都淬着冰,“漏出去半个字,就是要她的命,你听清了没有!” 王婆婆被她攥得骨头生疼,吓得一哆嗦,哪里还敢吭声,连连点头,转身就快步溜了。 莲花这才回过身,冲到那扇紧闭的门前,抬手就是一通猛捶。 “婉卿!苏婉卿!开门!” 屋里一片死寂。 “你给我开门!有什么事你跟我说,你别一个人憋着寻死!”她的声音已经喊破了,带着压不住的哭腔,“你再不开我可真撞了!” 门里头,终于传来一点动静,是再也压抑不住的抽泣声。 “咔哒。”门闩被轻轻抽开。 门板拉开一道窄缝,昏暗中只露出一张泪痕交错的脸。 “姐……” 莲花心一横,肩膀卯足了劲儿正打算撞开门,此时整个人踉跄着冲了进去。 屋里没点灯,黑漆漆的,她一眼就看到在床边那个扎得结结实实的青布包袱上。 她反手把门重重摔上,又闷又响,把外头最后那点天光也彻底隔绝。 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莲花一步步走过去,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苏婉卿的心尖上。 “你跟我说实话。” 一片死寂里,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是不是……有了?” 第170章 等待真相 苏婉卿浑身一颤,整个人都往里蜷缩。 她嘴唇颤抖,喉头却被堵住,发不出半点声息,只是不住地摇头祈求。 那神情与其说是否认,不如说是绝望的哀求。 莲花心头那股烧灼的怒火,忽地被这眼泪浇熄了大半。 她上前一步,扶住那副欲倒的单薄身子。 “别怕,姐在呢。你只要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苏婉卿的身体放松,顺着莲花的手臂软软地滑倒,瘫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她将脸深埋进双膝,哭声压抑而沉闷。 “姐……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夏大哥……”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莲花也跟着蹲下,带着不容分说的力道,强行将她的脸从膝盖间扳了起来。 “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是哪个畜生干的?不管是谁,我替你讨回这笔债!” “不……不关别人的事。是我自己……是我自己不知廉耻……” 那哭声,仿佛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一般,肝肠寸断。 “姐,我脏了……我没脸再见你们了……” 她说自己是被赵王利用了,说他拿她弟弟的性命要挟她,逼她做了很多……很多不好的事。 她还说,其实她弟弟早就死了,她一直被蒙在鼓里。 说到最后,她已经泣不成声:“我脏了……我配不上这里……我没脸见你们……” 莲花听得目瞪口呆。 赵王? 这事怎么还牵扯上皇家了?她只当是哪个不知好歹的野男人,谁知道背后是这么一摊浑水。 她震惊,但更多的是心疼。她把这个抖得筛糠一样的姑娘搂进怀里,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 “傻丫头,这怎么能是你的错?你也是被逼的。” “你现在这个样子,一个人出去,能活几天?你是不是想死在外面?”莲花的声音严厉起来。 “我告诉你,从今天起,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哪儿也不许去!天大的事,有我给你扛着!” 苏婉卿在她怀里,哭得更凶了。 安抚了许久,等苏婉卿哭累了睡过去,莲花才轻手轻脚地从屋里出来。 她回到自己房中,一个人坐在桌边,脑子依旧是乱的。 苏婉卿的身世已经足够骇人听闻了,可这就能解释一切吗? 解释不了。 夏楚为什么会是那样的反应?他那句“你问问她,她敢看着你的眼睛说话吗?”,是什么意思?难道苏婉卿在京城的事,他都知道?他怎么会知道? 一个之前被她强行压下去的、更加可怕的念头,又一次钻了出来。 除非……除非他也牵扯其中。 不,这不可能。 莲花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已经不只是收留一个落难女子的事了。 这潭水,比她想象的要深得多。 她猛地站起来,不行,不能再自己胡思乱想了。 这件事,必须找夏楚问个清楚。 莲花在厅堂里坐着,屁股底下像是有针,怎么都坐不踏实。 她一会儿站起来,走到门口探头往外看看,除了呼呼的风声,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一会儿又坐回去,端起桌上早就凉透了的茶水,送到嘴边又放下。 茶水里映出她自己的脸,绷得像块石头。 该怎么开口? 直接冲上去揪着他领子问,“苏婉卿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的?” 不行,太难听了。万一不是,这话一出口,以后还怎么相处? 那换个问法?“你跟赵王到底什么关系?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婉卿的事了?” 这话问出去,就等于把他推到了对立面。他要是真有什么苦衷…… 莲花烦躁地用指节敲着桌面,一下,又一下,心里的鼓点比这敲击声还乱。 她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一个说夏楚肯定有鬼,不然他看婉卿的眼神不会那么复杂。另一个说不可能,夏楚是什么人她不清楚吗?他要是那种烂人,她当初眼睛是瞎了不成? “姐,你在这儿干嘛呢?晚饭都快好了。”荷花端着一盘切好的小菜从厨房出来,看到莲花跟个门神似的坐在那儿,脸色也不好看。 “哦,没事,我等相公。”莲花随口应着,眼睛还盯着门外。 “等相公?”荷花把菜放下,凑了过来,小声问,“你俩吵架了?我瞅着你这脸色,跟要吃人似的。” “别胡说八道。”莲花瞪了她一眼,可那语气虚得连自己都骗不过去。 “铺子里的账有点乱,心烦。” “就为这个?”荷花压根不信,嘴一撇,那神情活脱脱就是在说“你继续编”。 “为了几文钱,你至于把自己拧成一根麻花?姐,你骗谁呢?你一有心事就敲桌子,这毛病我还能不知道?” 莲花心里咯噔一下,敲击桌面的指节僵住了。 这死丫头,什么时候观察得这么仔细了! 她错开荷花的视线,声音也跟着低了八度:“真没事,厨房离了你不行,赶紧去忙你的。” 荷花站着没动。 她咬了咬唇,盯着莲花那张紧绷的脸,还是没忍住。 “姐,你把我当外人嘛?” 荷花的声音不大,却像根针,直直扎进莲花心里。 “有什么事非要自己一个人扛?你看看你现在这样,跟谁欠了你八百吊钱似的!再这么憋下去,人都要憋出病了!” “你懂什么!” 莲花心里一烦,猛地站起来,伸手就把她往厨房推,“小孩子家家别管大人的事!赶紧做你的饭去!菜都要糊了!” 荷花被推得一个趔趄,在厨房门口站稳了,却没立刻进去。 她回过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全是担忧和不解,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莲花。 看了好一会儿,她才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厨房,锅碗瓢盆的声音瞬间响了起来。 厅堂里,又只剩下莲花一个人。 妹妹的话,字字句句都扎在她心口最软的地方。 是啊。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莲花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好好说? 这事……要怎么“好好说”? 张嘴就问夏楚苏婉卿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他的? 是,怎么办? 不是,又怎么办? 再问他跟那个高高在上的赵王又是什么关系?问他是不是早就把她当傻子一样蒙在鼓里? 每一个问题,都像是一把刀,要么捅向他,要么捅向自己。 她被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逼得快要发疯,攥紧的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想不通! 那就别想了! 莲花猛地一拍桌子,那双向来温婉的眼里,此刻燃着一簇火。 等他回来! 她倒要看看,他夏楚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今天晚上,他要是不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吐干净,这个家,他们俩就得重新论一论谁说了算! 第171章 确诊有喜 作坊里歇晌的锣声刚敲过,苏婉卿就再也等不到天亮了。 这地方多待一刻,都像是被人架在火上烤。她拿起装好的青布包袱,趁着人少,猫着腰从后门溜了出去。 巷子里空荡荡的,她心里发慌,肚子里也跟着一阵阵绞痛,脚下虚浮得厉害,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快点,再快点……”她催着自己,可身子却不听使唤。 眼前忽然一阵发黑,周围景象都跟着天旋地转起来。 夏楚打马转进巷口,一眼就瞧见了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 他心里咯噔一下,那不是苏婉卿是谁?这鬼鬼祟祟的样子,是要跑? 他勒住马缰,刚想开口喊人,就见那人影猛地晃了晃,直挺挺地就往地上栽了下去! “操!” 夏楚骂了一声,脑子里那根弦瞬间绷断。 什么质问,什么顾虑,全见鬼去吧! 他翻身下马,三两步冲过去,在那人磕到青石板之前,险险将她捞进怀里。 怀里的人儿双眼紧闭,一张脸白得像纸。 “苏婉卿?醒醒!” 他拍了拍她的脸,入手一片冰凉。 作坊离家最近,医馆还在两条街外。 夏楚没得选,打横抱起她,拔腿就往自家门口狂奔。 这一刻,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人不能有事。 至于回家怎么跟莲花交代?他已经顾不上了。 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来到门外。 坐在堂屋的莲花,听到这动静,猛地站了起来。 这脚步声不对,不是夏楚平时回家的动静。 出事了? 她快步走到门边,一把拉开大门。 门外,夏楚正站在那里。 他额上全是汗,衣衫也有些凌乱。而他的怀里,抱着昏迷不醒的苏婉卿。 莲花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那一个瞬间,时间好像凝固了。 莲花的耳朵里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和夏楚沉重急促的喘息声。 她死死地盯着他怀里那个女人。那张脸,哪怕是在昏迷中,也带着一种我见犹怜的脆弱。 莲花攥在门框上的手收紧。 她胸中积攒了一下午的怒火,那些准备好用来质问、用来争吵的话,此刻全被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姐!你堵在门口干什么!” 荷花端着一盆刚洗好的菜从厨房出来,看到门口这景象,手里的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和菜叶溅了一地。 “还愣着干什么?救人啊!”荷花吼了一嗓子,三两步冲过来,一把将还僵着的莲花拽到一边。 这一声吼,像是惊雷,把所有人都炸醒了。 “快!快放屋里床上!”莲花回过神,声音都变了调,也顾不上问了,连忙让开路。 夏楚如蒙大赦,抱着苏婉卿就冲进了屋,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了床上。他刚直起身,就对上了跟进来的莲花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他预想中的歇斯底里,只有一片让他心慌的死寂。 “我去叫大夫!”荷花比谁都利索,说完人已经跑出了院子。 屋子里,一下子又安静下来。 夏楚站在床边,手足无措,额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衣襟上。他想解释,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说什么?怎么说?说他只是路过,碰巧救了她?这种鬼话,他自己都不信。 莲花没看他,她的目光落在苏婉卿毫无血色的脸上,又移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很快,荷花就带着一个背着药箱的老大夫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老大夫也不多话,放下药箱就开始诊脉。屋里三个人,大气都不敢出。 片刻后,老大夫收回手,捋了捋胡子。 “不是什么大碍,就是气血攻心,加上劳累过度,动了胎气。”他顿了顿,看向夏楚,“这位夫人,有喜了。月份还浅,得好生养着。” 有喜了。 莲花猛地转头,看向夏楚。 夏楚浑身一僵,感觉那道目光压得他喘不过气。 完了。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她知道了,她肯定什么都知道了。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她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老大夫开了安胎的方子,荷花跟着送了出去。 屋里,又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一个昏着,两个醒着。 良久,莲花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那么平静地看着他。 “相公。” “……我在。”他的声音艰涩无比。 莲花扯了扯嘴角,那笑意却半分都没到眼睛里:“这孩子……是谁的,暂且不论。” 夏楚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听莲花接着说:“你跟我说实话,她跟赵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又掺和了多少?今天这事,和赵王那边有没有关系?” 她往前走了一步,声音压得更低,“你得跟我交个底,不然往后,咱们一家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夏楚只觉得后背窜起一股凉气,他没想到莲花想到了这一层,而且想得这么深。 屋里有苏婉卿,还有随时可能回来的荷花和大夫,不是说话的地方。他上前一步,抓住莲花的手腕,用力将她拽出了堂屋。 “你干什么!”莲花挣了一下,没挣开。 院子里,夜风一吹,两个人都清醒了些。夏楚松开手,压着嗓子问:“你……都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什么?”莲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抱着胳膊,看着院子地上那摊狼藉,那是荷花刚才摔的盆和菜。 “我该知道什么?我只知道我男人大半夜抱回来一个昏倒的女人,这女人肚子里还揣着一个。你让我知道什么?”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都像小石子,砸在夏楚心上。 “我不是问这个。”夏楚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是说赵王!你怎么会扯到赵王身上去?” “我怎么会?”莲花转过头,眼睛在夜色里亮得吓人。 “我去找过苏婉卿,是她亲口告诉我的!” 说到这,莲花自己先笑了,笑声又冷又涩。 “现在看来,是我傻。人家攀上的,可比你高枝儿多了。” 莲花往前凑了一步,盯着夏楚的眼睛,一字一顿地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赵王的,对不对?所以赵王府的人要对她赶尽杀绝,不想留下这个祸根。她走投无路,只能来求你。因为你傻,你心善,你最会怜香惜玉!” 第172章 真相大白 夏楚听着她的话,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先反驳哪一句。他只觉得荒唐,又觉得莲花猜到这一步,实在是……聪明得让他害怕。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说,“孩子不是赵王的。” “那是谁的?”莲花立刻反问。 夏楚没回答,自顾自地解释:“她确实是被赵王利用了。她说的那些也都是真的,她身世很惨,她那个亲弟弟……其实早就死了,赵王一直拿一个假的在骗她,逼她办事。” 莲花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等夏楚说完了,她才幽幽地开口。 “不是赵王的……”她轻轻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品味这几个字。然后,她猛地抬起眼,目光像两把锥子,直直扎进夏楚的眼里。 “那……是你的?” 夏楚的呼吸停了。 周遭的一切声音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莲花这个问题,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他看着她,看着她眼里的那点光,在问出这个问题后,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最后变成了一片死灰。 他想摇头,想否认,想编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可是对着这双眼睛,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夏楚,在她的注视下,缓缓地点了点头。 就在他以为莲花会给他一巴掌,或是就此转身进屋收拾东西的时候,堂屋的门帘“哗啦”一声被猛地掀开了。 荷花通红着一双眼冲了出来,几步就奔到他面前,声音都在发抖:“相公!你说的是真的吗?方才……方才姐姐问你的话,是真的吗?” 她显然是在里头听见了全部。 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蓄满了水光,死死地盯着夏楚,像是在求他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 夏楚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莲花,第二次,他重重点了点头。 这个动作,比任何话语都更残忍。 荷花眼睛里的光暗淡下来,但她没有哭,反而心上涌上愤怒。 “你!你……”她气得跺脚,指着夏楚的手指都在抖,“你既然做了,为什么不早说?啊?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们?” 夏楚被她问得一愣,他以为她们会骂他负心汉,骂他不知廉耻。 “你把我们当什么人了?”荷花的声音更大了,带着哭腔,却全是质问。 “在你心里,我跟我姐就是那种容不下人的泼妇吗?知道了这事就得一哭二闹三上吊,让你不得安生?所以你宁愿在外面担惊受怕,宁愿让苏婉卿自己一个人承受委屈,也不肯跟我们说一句实话?” 夏楚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他本来不想这样的。 “荷花。” 莲花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让荷花立刻闭上了嘴。她的目光从夏楚的脸上,缓缓移到他紧握的拳头上,最后又落回他的眼睛里。 “相公,你到现在,还觉得是你跟她有了孩子这件事,错了,是吗?” 这问题问得奇怪,夏楚下意识就想点头。 莲花却忽然笑了,那笑声在夜里听着,比哭还难听。 “你最大的错,不是你管不住自己,跟她有了情。” 她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夏楚的面前,个子比他矮上一头,气势却像座山。 “错就错在,你想瞒天过海,你想把她推得远远的,最好是死在外面,跟你再没半点关系。这样,你夏楚就还是那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对不对?”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字字诛心。 “她肚子里怀着的,是赵王的祸根,还是你的亲骨肉,你比谁都清楚。可你做了什么?你眼睁睁看着她一个人担惊受怕,甚至在发现怀孕后还想一个人离开?” 莲花顿了顿,仿佛给了他一个喘息和辩解的机会。 可夏楚能辩解什么?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她说的,全是真的。 “为了你自己能睡个安稳觉,为了这个家不起波澜,你连自己的亲骨肉都能舍弃。” 莲花看着他,眼神里最后那点温度也消失了,“夏楚,这才是最让我瞧不起你的地方。” 夏楚的膝盖一软,险些没站住。 莲花那句话,比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还要火辣,还要疼。 荷花通红的眼睛看看莲花,又看看他,忽然抬手抹了一把脸。 “姐,那……那苏妹妹呢?”她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问的却是这个。 “还让她住在作坊的宿舍吗?” 莲花终于把目光从夏楚脸上挪开了。 “不能让她一个人住了,接回来和我们一起。” 荷花愣了一下,随即重重点头。 “对!接回来!凭什么让她一个人在外面担惊受怕?这算什么事!” 说完,她狠狠剜了夏楚一眼,气不打一处来,“还杵在这儿当门神?还不去帮忙收拾苏妹妹的东西?” 夏楚猛地回过神,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点点头,准备去给苏婉卿收拾东西。 “荷花,”莲花叫住正要往外冲的妹妹,“你去厨房看看,备些热水,再弄点清淡的吃食。孕妇可经不起折腾。”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去把西厢房收拾出来,那儿安静,适合养胎。” 说完,她转身就朝屋里走,自始至终,没再给夏楚一个眼神。 荷花应了一声,路过夏楚身边时,脚下没停,嘴里却忍不住嘟囔:“真是上辈子欠你的!我跟我姐这是造了什么孽,碰上你这么个会惹事的……惹了事还不敢当!窝囊!” 她转身进了厨房,很快,里面就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响。 院子里安静下来。 只有夏楚还僵在原地,看着一个进了堂屋,一个拐进厨房。 姐妹俩没再多看他一眼,像是他根本不存在。 她们就这么……过去了? 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也没有摔门而去的决绝。 西厢房的灯亮了,莲花的身影映在窗纸上,利落地铺床,整理。 厨房那边传来叮当的声响,很快,荷花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羹出来,隔着院子喊:“姐!先过来垫垫肚子!我再去烧水!” 这声音再寻常不过,却让夏楚更加愧疚。 他设想过天塌地陷,却没料到是这般无声的凌迟。 第173章 接纳新人 卧室里,苏婉卿是被一股浓郁的米粥香气勾醒的。 她费力地睁开眼,就对上荷花那双还带着红肿的眼睛。 荷花手里端着个碗,见她醒了,把碗往床头柜上重重一放,发出“砰”的一声。 “醒了?命还真大。” 荷花的声音又冲又硬,透着一股子压不住的火气。 “你可真行啊苏婉卿,拿我们当猴耍呢?这么大的事儿,就自个儿闷在肚子里?要不是我姐心细,你是不是打算等娃生下来,再抱来给我们一个‘惊喜’?” 一连串的话跟炮仗似的,炸得苏婉卿头昏脑涨。 她下意识地死死护住小腹,整个人往床里头缩,眼泪滚珠子似的往下掉。 “荷花姐姐,我……我对不住你们。”她挣扎着想下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不是故意的,我……我这就走,我马上就走,绝不给你们添堵……” “走?你上哪儿走?”荷花被她这副可怜样弄得火气更盛,可话到了嘴边,却拐了个弯,“你一个女人家,肚子里还揣着个球,能走到哪儿去?外头那些吃人的狼,还不够你喂的?” “我……我不能坏了你们家的安宁……” “行了。” 门口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莲花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 她把水盆放到架子上,拧了条滚烫的毛巾,走到床边,递到苏婉卿面前。 “先把脸擦干净。” 她的声音里没什么起伏,却让苏婉卿不由自主地接了过去。 “你没破坏什么。” 莲花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我跟荷花,都认这个孩子。” 苏婉卿拿着毛巾,手抖得厉害,眼泪掉得更凶了。她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们不该是愤怒地打骂她,然后把她赶出去吗? 就在这时,夏楚也从外面进来了,他站在门口,看着屋里这三个女人,喉咙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不是她的错。”他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全都是我的错。” 他走进来,在三个女人的注视下,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从赵王设的局,到那烈性的药,再到苏婉卿如何为了救他…… 屋子里静得可怕。 荷花最先反应过来,她看看床上哭得快要断气的苏婉卿,又猛地扭头死死盯着夏楚,那眼神像是要在他身上戳出几个窟窿。 “所以说……苏妹妹是为了救你,才……才……”她气得话都说不囫囵,“然后你呢?你就让她一个人担着这天大的祸事?还想着把她送走,眼不见为净?” 荷花的声音陡然拔高,一声怒骂响彻整个屋子。 “夏楚,你还是不是个人!” 夏楚被这一声吼得浑身一颤。 莲花伸手,按住床上苏婉卿的肩膀。 “住下。” 她的声音不高,却一个字一个字地砸下来。 “养胎。” “把孩子生下来。” 这三句话,不是商量,是通知。 苏婉卿脑子一片空白,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只能木然地点头。 “这就对了!”荷花立马抢过话头,刀子似的剐了夏楚一眼。 “听见没?从今儿起,苏妹妹就是我们家的人!谁敢让她掉一根头发,我荷花第一个撕了他!你……你还杵在这儿干嘛?滚出去!别在这儿碍眼,晦气!” 夏楚被她推搡着,狼狈地退出了西厢房。 清凉县就这么大。 夏家院里,平白无故多了个大肚子的女人,这事儿跟长了翅膀似的,一夜之间飞遍了全县。 街头巷尾,但凡有人的地方,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听说了?夏家那个夏楚,在京城搞大了人家姑娘的肚子!” “可不是!眼瞅着就要生了,八成是瞒不住了才带回来的!” “啧啧,那莲花荷花姐俩可真是活菩萨,这都能忍?俩人伺候一个?” “忍什么呀!我老婆子亲眼看见的,那新来的就住在西厢房,金贵着呢!莲花荷花跟伺候老佛爷似的,端茶送水!” 闲言碎语刀子一样,透过门缝窗缝往里钻。 夏楚把自己关进了屋里。 一连几天,房门紧闭。 整个人像是被抽了筋骨,彻底蔫了。 反倒是莲花和荷花,跟没事人一样。 该上街买菜就买菜,该在院里浆洗衣裳就浆洗衣裳。 任由那些刀子似的目光在她们后背上戳窟窿,她们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自顾自地过着日子。 这天,王乡绅家送来了请柬。 一张烫金的帖子,扎眼得很。 夏楚只瞥了一眼,便伸手将它推到了桌子正中央。 “我不去。” 他嗓子干得快要冒烟,声音沙哑。 院子里,霍霍的磨刀声突然响起,一下一下,听得人头皮发麻。 荷花头也没抬,声音跟那刀刃磨着石头一样,又冷又刺耳。 “不去?” “怎么,你当自己是缩头乌龟,人家的嘴就能自动缝上?你以为你躲在家里不出门,这事儿就能当没发生过?” 屋门“吱呀”一声开了。 莲花拿着一件刚做好的小衣裳,从里屋走了出来。 她把那件鹅黄色的小衣服递到夏楚面前,上面用细密的针脚,绣了一朵小小的迎春花,嫩黄嫩黄的,透着一股子鲜活气。 “去。” 她的声音很轻,只有一个字。 “不但要去,还要抬头挺胸地去。” 莲花看着他,一字一句都敲在他的心上。 “你是我跟荷花的男人,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总不能一辈子,都缩在女人家身后头吧?” 这话不重,却砸得夏楚胸口发闷,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烂棉花,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看着莲花,又看看院里那个还在霍霍磨刀的荷花,只觉得这个家,他越来越看不懂了。 他的手,终是缓缓伸了出去,落在了那张烫金的请柬上。 第174章 寿宴打脸 王乡绅的寿宴上,宾客云集。 夏楚他们一进门,原本热闹的厅堂,立即安静下来,只剩下窃窃私语。 “哎哟,这不是夏相公和夫人们吗?可算把几位给盼来了!” 一道尖亮的嗓音划破了王乡绅寿宴上的喧闹。 宝蓝色绸缎的身影挤开人群,手里的扇子摇得呼呼作响,正是县里消息最灵通的张夫人她也是王乡绅夫人的闺中好友,。 张夫人肥硕的身体衬得她整个人臃肿不堪。 她那不怀好意地小眼睛不停在夏楚和莲花荷花身上来回打量,嘴上啧啧有声:“有些时日不见,夏相公清减不少啊。也是,家里添丁进口,可不得费心操劳嘛。这福气,旁人可求都求不来呢!” 周围几桌人夹菜的声音都小了下去。 夏楚嘴唇动了动,刚要说话,胳膊就被莲花轻轻挽住。 她往前站了半步,冲着张夫人笑意盈盈。 “张夫人真是说笑了,您的消息才叫灵通呢。” 声音不大,但立即吸引了周围几桌人的视线。 “不瞒您说,相公确实是带了位妹妹回来。说来话长,那是我家相公早年认下的义妹,两家本就有婚约,后来走散了,这才断了联系。这次能重逢,也算了却公婆的一桩心愿。” 她稍作停顿,语气里添了几分新妇的娇憨。 “这不,一见面就跟天雷勾地火似的,急着把事儿给办了。我们姐妹俩一商量,妹妹如今身子重,不方便折腾,就先接回家里养着。等孩子落地,再补办喜酒,到时候可一定得请张夫人来热闹热闹。” 这番话说完,张夫人脸上的表情一时有些挂不住。 旁边桌一个干瘦妇人冷不丁冒出一句,调子拉得又长又怪:“话是这么说,可这名分都还没定,就住进夫家,于礼不合吧?” 满屋的人都小声嘀咕。 荷花一直没出声,慢条斯理地端起桌上的茶杯,吹开上面的茶叶沫子。 “啪!”地一声,将茶碗重重落在桌上,满堂的嗡嗡声都断了。 她这才抬起头,冲那妇人扯了扯嘴角:“这位大婶,哪家的啊?眼生得很。我们夏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来指手画脚了?” 那妇人刚要张嘴。 “我什么我?”荷花抢先一步,声调陡然扬高。 “我婉卿妹妹身子金贵着呢,我跟姐姐可不得心疼着?让她早点安顿下来,怎么了?非得让她在外面受着罪,再八抬大轿敲锣打鼓地抬进来,好让你们这些闲人看个够是吧?” “有这闲工夫替别人家操心,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家的事。我怎么听说,您家公子去年的乡试,又没考上?” “回去多买两斤猪脑子给他补补吧,别明年又榜上无名,那才叫丢人!” 满堂寂静,众人没想到一向开朗的荷花竟然这么伶牙俐齿。 夏楚也被惊讶到了,此时看着莲花和荷花,一个柔中带刚,一个泼辣直接,三言两语就把一场几乎要烧到眉毛的风波给压了下去。 他这个一家之主,从头到尾倒是清闲,好像免费看了一场戏。 “好了好了,无知的妇人,夏大人,快入座!” “来人,给夏大人和夫人们上菜!” 王乡绅此时才笑呵呵地给夏楚指了一下,引着侍女给他们上菜。 夏楚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小心看着莲花和荷花入座。 接下来的时间,再没有人敢轻视夏楚他们。 终于等到寿宴结束,王乡绅亲自将夏楚和两位夫人送出门外。 夏楚只对他点了点头,就带着莲花荷花上马车离开。 身后王乡绅是如何训斥自己妇人结交的的人不三不四,夏楚一概不知,他也不关注。 旁人以为他从京城回来是被皇帝穿小鞋,却不知他仍旧是皇帝手中的刀。 回程的马车里,车轮压过石板路,发出咯噔的声音。 夏楚坐在莲花与荷花之间,鼻尖萦绕着两种不同的馨香,身子却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想说点什么,哪怕是“辛苦了”,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轻飘飘的,咽了回去。 最终,还是荷花先开了口。 “哼,瞧那些长舌妇的嘴脸,恨不得把咱们家嚼碎了吞下去。”她抱臂靠着车壁,语气里满是不屑。 莲花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声音依旧温和:“跟她们置气做什么,嘴长在别人身上。咱们自己关起门来,日子过得安稳就行。” 说完,她将散落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 就这么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却让夏楚胸口猛地一滞。 她们在宴会上那番滴水不漏的应对,不仅是为了夏家的脸面,更是为了不让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被人戳脊梁骨。 而他这个一家之主,却没有挡在她们面前。 这种感觉,比被人当面指着鼻子骂还要憋屈。 “回去得跟婉卿妹妹说说,让她安心养着,别为这点子破事上火。”荷花又嘀咕了一句。 “是这个理。”莲花应着,“相公,你也是,以后再遇上这种场面,别光站着。” 夏楚点了点头。 自从王乡绅寿宴上的风波过后,整个县城都安静了不少。 街头巷尾那些爱嚼舌根的婆子们,像是说好了似的,谁也不敢再说夏家的闲话。 毕竟夏家那位泼辣的二夫人,可是真敢当着满堂宾客的面,指着鼻子骂人祖宗的。 苏婉卿被安置在后院最清净的揽月轩。 莲花每日都会亲自去瞧瞧,从安胎的汤药到入口的菜色,样样过问。 荷花倒没那么多好声气,嘴里总念叨着“便宜她了”,可转身又会斥退几个在院门口偷懒的丫鬟,或是从外面淘换来些拨浪鼓、小木马之类的玩意儿,往院里一扔,扭头就走。 夏楚把这些都看在眼里。 他开始试着做些什么。 譬如不再整日泡在衙门,会掐着时辰赶在晚饭前回府,绕去厨房问一句:“今晚吃什么?” 譬如从外面买了时兴的料子,一股脑塞给莲花和荷花,也不分花色款式。 莲花只是温温和和地收下,荷花则会挑剔地撇撇嘴。 他也会去揽月轩坐上一会儿,可翻来覆去也只会问“身子如何”、“胎儿可还安稳”。 苏婉卿不再如以往那样自信,可能是受孕期影响,她自觉愧对夏楚一家,面对夏楚的时候永远是低着头,恭敬地回话,不多说一个字。 这宅子里的三个人,一时之间被孩子牵着,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第175章 京城密报 直到一个月色清冷的深夜。 笃、笃笃。 极轻的敲击声,贴着书房的窗棂响起。 夏楚搁下笔,走到窗边,依着约定的暗号,在窗格上回敲了三下。 一道黑影倏地落下,爪子在木窗上划出轻微的响动。 是卫风的“夜枭”。 夏楚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连忙解下信鸽腿上的细竹管,打开蜡封,抽出一张薄纸。 纸上空无一物。 他点上油灯,凑近纸条下方,慢慢地烘烤。 一行细字在火光中缓缓显形:“赵王,北狄,异动,多备炭火。” 夏楚没什么表情,看完后直接将纸条一角放到烛火上,火苗舔上纸角,将那惊心的字迹烧成一抹飞灰。 “相公?” 门外,莲花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带着几分睡意。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下?” 夏楚手一抖,连忙将纸条从火苗上移开。 夏楚背对着门,将那张纸条的灰烬在指尖捻了捻。 “就来。” 他应了一声,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 门外,莲花的脚步声顿了顿,随即是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她转身走了。 脚步声远去,书房里重归死寂。 夏楚这才将未燃尽的纸条凑到桌上那盏未熄的烛火上。 火焰从纸角舔舐而上,那句“多备炭火”的嘱咐,在火光里扭曲、变形,最后化作一缕黑烟,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是让他多备炭火取暖,还是嫌他在北境这地方,烧的火,还不够旺? 黑色的灰烬落在他的手指上,留下一点肮脏的痕迹。 他走到墙边,伸手揭开那幅挂了许久的《秋山行旅图》。 画卷之后,是一张更为巨大的堪舆图,从京畿到边陲,山川、河流、关隘,无一不备。 他的手指在图上缓缓移动,划过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地名,最终,重重地按在了最北边那两个字上。 北境。 指尖传来墙壁的冰凉,透过皮肤,一直渗到骨头里。 窗外,月光清冷,将院子里的树影拉扯得张牙舞爪。 北边是揽月轩,苏婉卿的院子。 再远些,是他和莲花、荷花的卧房。 这个刚刚才被两个女人用泼辣和温柔维持住的家,就像个精致的瓷器,而他,现在却要亲手将它带到一场即将到来的地震中心。 他第一次发觉,那条人人艳羡的青云路,原来是用刀子铺成的。 “卫风。” 夏楚没有回头,对着门口的阴影处,轻唤了一声。 一道黑影从廊柱后悄无声息地滑了出来,单膝跪地。 “主子。” “起来。” 夏楚转过身,月光勾勒出他半边身子的轮廓。 “京城那边,怎么说?” 卫风站起身,声音压得极低:“赵王是条疯狗,被逼急了自然要咬人。北狄新上位的那个单于,屁股底下的位子还没坐热,急需一场大胜来稳固人心,他俩凑到一块儿,不奇怪。” “所以,皇上这是要我去北境,提前把这条疯狗的腿给打断。”夏楚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是。”卫风的回答很干脆,“主子,这也是您重返京城的最好时机。” 重返京城。 夏楚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从今天起,”他忽然开口,“把我们所有在外面的人手,都给我收回来。” 卫风的身形骤然绷紧,跪在地上的膝盖似乎都往地砖里陷了几分。 “主子?您的意思是……放弃追查?这……是抗旨。” “抗旨?” 夏楚转过身,月光只照亮他半边侧脸,另一半隐在更深的暗处。 “皇上让我多备炭火,防的是北境的风寒。我这自然是要先把自家的篱笆扎紧了,免得寒风倒灌进来,冻着了自己人。” 他一步步走到卫风面前,俯身,伸手替他理了理有些歪斜的衣领。 “你说对不对?” “把我们所有的斥候都撒出去,不是往北,而是给我死死盯住所有从北境通往南方的要道!官道、小路、甚至是能走私的河道,一个都不能放过。” “我不管他们是谁的人,只要是生面孔,行踪诡异的,都给我记下来。记住,只许看,不许动。” 卫风的呼吸一滞,瞬间明白了夏楚的意图。 “还有,”夏楚继续说道,“府里,还有我们名下所有的铺子、田庄,护卫加一倍。尤其是后院,一只苍蝇也不能给我飞进去。对外就说,最近不太平,有流寇窜犯。” “属下明白了。”卫风躬身领命。主子这不是退缩,而是转攻为守。他要用皇帝的命令,做自己的文章,先将清凉县打造成一个铁桶。 “去吧。”夏楚挥了挥手,“记住,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不是替皇上抓什么赵王的乱党。是保住清凉县,保住这个家。” 卫风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退入黑暗。 书房里,又只剩下夏楚一人。他走到窗边,再次望向内院。 那里依旧静谧,似乎能隔绝世间所有的刀光剑影。自己今天的决定,无异于在悬崖峭壁上走钢丝。 可一想到莲花那温和却疏离的眼神,荷花那泼辣却护短的模样,还有苏婉卿和她肚子里自己的孩子,他觉得,这根钢丝,他非走不可。 夏楚站在书房的窗边。 一夜未眠,眼下却无丝毫困意。 晨光正好,将庭院里的景致都镀上了一层暖色。 咔嚓。 一朵开得烂漫的秋菊应声而落,莲花拿着小剪子,又观察了片刻,才将一根枯枝修去。 廊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荷花的大嗓门。 “婉卿妹妹,厨房炖了燕窝,赶紧趁热喝了!我给你端来了!” 那声音穿过庭院,清清楚楚地飘进书房。 夏楚收回了投向窗外的视线。 “老爷。” 福伯抱着账本,人还没到跟前,愁容已经先递了过来。 “府里采买的单子,您看看。还有个事……市面上的炭火,价钱又涨了三成,要不……咱们先少屯点,等开春了价钱兴许能落下来?” 炭火。 皇帝让他备炭,福伯也来跟他念叨炭火。 他转过身。 “买。” 福伯一怔,还想再劝:“老爷,这价钱……” “我说,买。”夏楚的声音不高,却让福伯把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把市面上能见到的好炭,有多少,收多少。入冬之后,各院的炭火不许断,尤其是后院。” 福伯不敢再多问,躬身退下。 第176章 孕期担心 门合上,书房里又只剩下夏楚一人。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堪舆图前,手指抚过北境的边线,最后停在了清凉县的位置。 良久,他拿起笔,在清凉县旁边的空白处,重重画下了一个圈。 门外,福伯去而复返,在门口探了探头,终是没忍住。 “老爷,这……是不是太多了些?府里怕是用不了这许多。” 夏楚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开口。 “福伯。” “今年的冬天,怕是比往年都要冷。” 这边,苏婉卿的卧房,荷花刚把燕窝端给苏婉卿,苏婉卿小心地喝了一口。 “哇——” 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呕。 苏婉卿死死扒着廊下的柱子,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连黄胆水都呕了出来。 “我的好妹妹,这可怎么办才好!”荷花连忙放下燕窝,直接端着水杯,在一旁急得直跺脚,“这孩子也忒折腾人了!” 苏婉卿虚脱地摆了摆手,一句话也说不出,眼泪混着冷汗往下淌。 莲花端着一小碟切好的酸梨进来时,院里就是这么一副人仰马翻的光景。 她没作声,把碟子搁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响。 随即走到苏婉卿身后,伸出手,一下一下,极有章法地替她顺着背。 力道不轻不重,却很稳。 “荷花姐姐,你去小厨房看看,问问他们有没有备下的酸梅干。”莲花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院里所有的慌乱。 “哎,好,我马上去!”荷花得了令,像是得了大赦,转身就跑远了。 廊下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莲花手掌拍在背上的闷响。 苏婉卿的喘息声渐渐平复,鼻音很重。 “让姐姐见笑了。” “有什么见笑的。”莲花从袖中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递过去,“身子不舒坦,心里头堵着,哭出来能松快些。” 苏婉卿接了帕子,胡乱擦了擦脸。 她忽然抓住了莲花的手,用了不小的力气,像是抓着救命的稻草。 “我就是,我就是怕……” “怕什么?”莲花问,声音还是那般温和,“怕疼?女人生孩子,都是鬼门关前走一遭。相公在,他会给你寻最好的产婆。” “不是……”苏婉卿摇着头,眼眶又蓄满了水,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我怕……我怕我这肚子,到头来,反而连累了孩子……” 连累。 莲花给人顺背的手,停了一瞬。 随即,又恢复了原先的节奏。 她没有问下去。 “胡思乱想些什么。你如今最要紧的,是养好身子。”她用下巴朝院中一指,“你看那石榴树,结了多少小果子,都说石榴多子,是个好兆头。” 苏婉卿顺着望过去,只见院子里的石榴树上结满了饱满硕大的石榴,把枝头都压弯了,她的心情也舒畅了不少。 莲花陪着她坐了好一阵。 直到她不再掉泪,才起身离开。 走出小院,拐过月亮门,正巧碰上一个洒扫的丫鬟。 “去库房,挑一盆最好的石榴盆景,送到婉卿妹妹院里去。” “夫人,院里头不是已经有……” “多一盆,就多一分福气。”莲花打断她,“去吧。” 丫鬟福了福身,直接照吩咐去办。 书房这边,夏楚正用一方鹿皮软巾擦拭着一柄短刀,刀身映出窗外天光,冷得晃眼。 “主子。” 卫风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书房里响起,夏楚的手上动作没停。 “说。” “东郊官道外三里,废弃的茶寮里,有五个皮货商,不对劲。” “在那待了两天,问米价,问盐价,独独不问皮货价。手上的老茧,不是生意人的茧,是握刀子的茧。” 夏楚手上擦拭的动作一顿。 他将短刀插回鞘中,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嗒”声。 “皮货商?大冷天的,不在北边发大财,跑咱们这穷地方来做什么?”他哼笑一声,“莫不是清凉县的耗子太多,特地来卖猫皮的?” 卫风不接这话。 “我们的人缀在远处,他们看的方向,不是县城,而是南逃的那几条小路。和您吩咐要盯住的路线,正好对上。” “呵,鱼儿上钩的速度,比我想的还快。”夏楚起身,走到窗边,院里的枯枝在风里摇晃。 “要不要……”卫风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急什么。”夏楚摇头,“动了他们,只会打草惊蛇。大鱼还在后头。” “继续盯着,别让他们察觉。我倒要看看,他们是在等人,还是在等消息。” “是。” “还有,”夏楚补了一句,“找个画师,把那几张脸给我拓下来。一根眉毛都不能错。” 他想瞧瞧,第一批撞上来的,是什么货色。 很快,画纸被拿了上来。 画纸上是五张平平无奇的脸,丢进人堆里保准找不着。 夏楚一张张看过去,指尖在其中一张络腮胡的脸上点了点。 “这胡子是假的。” “是。”卫风应道,“他喝水时,胡子沾了水,颜色就深了一块。” “去查查这几张脸,看看他们是在赵王府里喝过酒,还是在北狄的帐篷里啃过羊腿。” 夏楚把画纸丢到一旁,又像是自言自语,“再查查咱们家,最近有哪几批货要出关,尤其是往南边走的。” 他负手走了两步。 “是冲着我来的,还是冲着夏家的盐路?这得搞清楚。杀人是小事,断了财路,那可是要饿死一大家子的。” 卫风静立着,不发一言。 “盯着,别动。等他们自己露出尾巴。” “是。” 卫风下去,夏楚自己在书房待了一会儿,才回到堂屋。 当天,餐桌上有些安静。 苏婉卿的孕吐劲儿还没过去,胃口不开。 莲花特地让小厨房备了酸笋鸡丝粥,她也只小口抿着。 荷花见她总算能吃下半碗,心里一高兴,话就没兜住。 “妹妹可算能吃下东西了!哎,对了,相公,姐姐,孩子的名儿想好了没?男娃女娃,都得备一个呀!” 话音落下,桌上只剩下碗筷轻碰的声音。 苏婉卿手一抖,几滴粥溅在桌上。 她下意识地往夏楚那边缩了一下,又很快垂下头去。 夏楚夹菜的动作停在半空,他没看任何人,只将筷子搁在了筷枕上,发出“啪”的一声。 第177章 决定设计 整个饭厅里,只剩下荷花一个人兴致勃勃地说着孩子的名字。 “要是男孩儿,叫夏什么好呢?得取个威风点的名字!女孩儿嘛,就得婉约些……” 苏婉卿脸色一变,连忙低下头吃饭,而夏楚则将筷子搁下,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才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 “荷花。”莲花柔声打断了她,夹了一筷子碧绿的菜心放进夏楚碗里,“相公这几日辛苦,多吃些。这菜心是新摘的,嫩得很。” 她又笑着对荷花说:“孩子出世还有好几个月呢,取名的事不急。你呀,就是个急性子。” 荷花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气氛不对,呐呐地住了口,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满脸都是迷茫。 一顿饭在诡异的安静中吃完。 回到自己的院子,莲花屏退了旁人,只留下心腹丫鬟青儿。 莲花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微凉的窗棂,屋外只有风声。 婉卿妹妹那不是害羞,是被戳到痛处才会有的惊惶。 至于相公,他搁下筷子的动作里,没有不快,倒像是被揭开了什么旧伤疤,连碰都不能碰。 一个孩子的名字,怎么就成了禁忌? 她想起白天,苏婉卿那句“连累了孩子”。 一个姓氏,便是一份归属。 若婉卿妹妹的过往真藏着什么天大的隐情,那这个孩子,将来是姓夏,被牢牢刻上夏家的印记,从此卷入未知的漩涡?还是…… “青儿。” “奴婢在。” “找个腿脚快、脑子也灵光的小厮,从明儿起,让他别在府里当差了。” 莲花的声音很轻,飘散在夜色里,“就当是给他放假,让他去街上逛着,尤其是咱们府邸左近的几条街。” 青儿没问为什么,只应了一声:“是。” “不用他刻意打探什么,就看看,最近有没有什么生面孔,或者总在附近打转的外乡人。” “还有,”莲花收回手,拢了拢衣袖。 “你亲自去趟小厨房,跟管事的妈妈交代一声。从今天起,送到婉卿妹妹院里的所有吃食,从采买到端上桌,都必须有两个人经手,并且每样都要留存一份。” 青儿的呼吸一滞:“夫人,这是……” “小心些,总没坏处。”莲花转过身,不再看窗外,“这府里,不能再出事了。” 青儿领命离开。 夜已经很深了。 此时的夏楚还坐在书房,手里的狼毫悬在纸上,迟迟没有落下。 烛火一跳,在墙上拉长了他的影子。 门被叩了三下。 “进来。” 卫风推门而入,带进一股子夜里的凉气。 “主子,有眉目了。” 夏楚搁下笔,示意他继续。 “那伙人不是什么皮货商。我们的人跟了两天,他们跟邻县新开的一家‘凤尾赌坊’走得很近。” “凤尾赌坊?”夏楚重复了一遍。 “蹊跷就在这儿,”卫风也有些费解,“那赌坊明面上是个外地富商开的,但我们的人在里头听见几个管事说话,一口地道的京片子。再往下查,线索就断了。” 又是京城。 “除了去赌坊,他们还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闲逛。但逛的地方很有讲究,专往咱们夏家几个铺子的后街,还有货运必经的码头、驿站附近转悠。像是在……踩点。” 夏楚嗤笑一声。 “踩点?” “打听我的货运路线,是想自己开个镖局,还是想学着造纸?” 卫风眉头紧锁:“主子,这路数,属下有些看不懂。他们不像劫匪,也不像杀手。倒像……” 夏楚没说话,只是走到窗边,推开了半扇窗。 夜风灌了进来,吹得桌上烛火猛地一晃。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他们这是想连他夏家的祖坟都给刨了。 “想看?”夏楚转过身,随手将窗子合上,风声被隔绝在外,“那就搭个台子,请他们上来看个够。” 卫风跟了他多年,立刻就明白了:“主子的意思是……做个局?” “蛇出了洞,总要喂点东西,不然怎么对得起人家大老远跑一趟。”夏楚走到墙边挂着的舆图前,手指在上头缓缓移动,最后在一个地名上,重重一点,“就这儿,黑风口。” “去州府的必经之路,两边都是峭壁,是个动手的好地方。” “那押送的人手……” “明面上,一切照旧,该多少人就多少人。” 夏楚回到桌案前,拿起那支狼毫,却没蘸墨,只用笔杆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轻敲着砚台,“对外就说,三天后,有一批给州府大人的‘贡纸’要起运,金贵着呢,关乎咱们夏家下半年的进项。” “是。” “暗地里,你把府里能动的好手都带上,提前一天,给我把黑风口那两条路堵死。一只苍蝇也别给我放出去。” 夏楚顿了顿,敲击砚台的动作停了下来。 “我倒要瞧瞧,这凤尾赌坊的尾巴,能翘到天上去不成。” “属下这就去办。”卫风抱拳,转身便要出去。 “等等。” 卫风停住。 “抓活口。” “我得当面问问,是京城里哪路神仙,这么看得起我夏家的这点家当。” 三天后,黑风口。 运送“贡纸”的车队不快不慢地驶入狭长的山道,车轮压过碎石,咯吱咯吱地响,听得人犯困。 “都他娘的打起精神!” 领头的护卫队长吼了一嗓子,自己却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过了这黑风口,前面就是驿站了,晚上终于能喝口热汤了!” 话音刚落,两边的山林里突然响起尖锐的哨声。 “有埋伏!” 眨眼之间,几十条黑影从林子里蹿了出来,动作干净利落,手里提着雪亮的片刀,却不急着砍人,目标明确,直奔中间那辆盖着厚厚油布的马车。 “抢东西的?” 护卫队长心里咯噔一下,这架势,跟寻常拦路要钱的毛贼可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这些人配合默契,三两人一组,阵型全是战场上的打法。 “别管人!毁了那车货!” 为首的一个蒙面人声音沙哑地嘶吼。 眼看几个人就要冲到马车前,护卫队已经乱了阵脚,眼看就要被冲散。 就在这时,又一声完全不同的哨音,从山谷更高处传来,刺破云霄。 “动手!” 第178章 抓到活口 这声音,对那些“山匪”来说是催命符,对夏家的护卫来说却是救命的号角。 埋伏在两侧山壁上的夏府精锐,瞬间就冲垮了“山匪”的阵型。 为首的正是卫风,他手里连武器都没拿。 人影一闪,他只出了一脚,就把冲在最前面的蒙面人踹得倒飞出去,撞在山壁上,哼都没哼一声就滑了下来,没了动静。 “中计了!撤!快撤!” 刚才还发号施令的匪首,此刻声音里全是惊惶。 想跑?晚了。 卫风带来的人下手又快又狠,专朝着对方的胳膊腿关节招呼,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骨裂声和惨叫声,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地上已经躺倒了一大片,个个都在地上打滚。 卫风走到匪首面前,那人正被两个夏府护卫死死按在地上,还在拼命挣扎。 “跑啊,怎么不跑了?” 卫风蹲下身,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脸。 “凤尾赌坊的伙计,都这么能打?” 那匪首的身体僵了一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把头扭向一边,嘴硬。 “不知道?” 卫风也不恼,慢悠悠站起身,对着左右吩咐。 “行,那就带回去,让他跟咱们府里的水牢好好聊聊。” 他顿了顿,声音冷了下来。 “主子说了,要活的,得当面问问他,京城里是哪位贵人,手伸得这么长,连咱们这小地方的纸都惦记。” 他看了一眼被砍开的油布,露出的根本不是什么金贵的“贡纸”,而是一车被水泡得发胀的劣质草纸,还散发着一股霉味。 卫风撇了撇嘴。 拿这种玩意儿当诱饵,也只有他家主子这种蔫儿坏的才想得出来。 “收队!” 他挥了挥手。 “把这些‘好汉’都捆结实了,带回去给主子过目!我倒要看看,这凤尾赌坊的尾巴,到底连着京城哪条大鱼!” 卫风来夏府汇报的时候,夏楚正坐在书房看桌子上的舆图。 最后指节在舆图上“黑风口”的位置轻轻叩击。 “试探么……”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一上来就想毁货,不图财,这是冲着断我夏家根基来的。” 图财的贼好打发,要命的对手,才值得他费点心思。 “备车。”夏楚眼皮都未抬,声音平淡地传出门外,“去县衙。” 门外的老管家闻言一愣。 “主子,现在?不先审审抓回来的那些人?” “卫风会审。”夏楚站起身,理了理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他慢条斯理地踱步,声音里带着玩味。 “但有些戏,得先唱给张大人听。咱们夏家,可是安分守己的生意人,在自家的地盘上被‘山匪’欺负成这样,总得去父母官那儿哭一哭,求个公道,不是么?” 老管家听着这“哭一哭”三个字,再想想府里卫风那帮人审讯的手段,只觉得后脖颈子发凉,没敢接话,低头应了声“是”,麻溜地去安排了。 县衙后堂。 县令张大人正捻着一撮新得的春茶,准备细品,忽闻门子来报,说夏家的家主夏楚求见,他手一抖,茶末撒了半桌。 “夏楚?”张大人眉头拧成了个疙瘩,“这尊神怎么来了?” 不等他琢磨明白,夏楚已经一脚踏进了后堂。 一身素净长衫,脸色煞白,发髻微乱,袍角还带着几分奔波的尘土,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张大人!” 夏楚进门便是一个长揖,声音嘶哑,满是悲愤。 “草民今日,是来报案的!” 张大人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起身虚扶。 “夏公子何出此言?莫慌,坐下,坐下慢慢说。” “坐不了啊大人!”夏楚一把甩开袖子,痛心疾首。 “我夏家商队,就在今天,光天化日之下,在黑风口遇袭!几十个蒙面悍匪,提刀就砍,上来就要烧我的货!那可是要送去州府的贡纸啊!若不是我提前多派了些人手护卫,我夏家百年的招牌,今天就得毁于一旦!” 他一番话说得又急又快,气息不稳,像是真从鬼门关前逃回来一般。 “岂有此理!” 张大人一拍惊堂木,官威十足,心里却已经翻江倒海。 黑风口?那不是他的辖地吗?出了这么大的恶性事件,他这个县令居然一无所知?这要是被捅到州府……他这顶乌纱帽还要不要了! 夏楚见他脸色变了,趁热打铁,声音压低了几分,却更显沉重。 “大人,那伙匪徒配合默契,出手狠辣,绝非寻常毛贼!我侥幸拿下了几个活口,可……我夏家毕竟只是商户,就算护院再能打,也名不正言不顺啊!” “长此以往,这商路谁还敢走?这县里的税收从何而来?大人的政绩,又从何谈起?” 这一字一句,像是针,根根扎在张大人的心窝子上。 张大人额角见了汗,这夏楚,哪里是来报案的,分明是来给他上眼药的! 眼看火候差不多了,夏楚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恳切。 “草民斗胆,恳请大人即刻发兵,清剿匪患!我夏家愿为大人分忧,不仅可以出人手协助官兵,还愿捐出白银一千两,充作此次清剿的军费!只求大人能给个名头,让我夏家的护院也能帮着巡逻一二,护一护商路安宁,也算是为大人分忧了!” 一千两? 还出人? 张大人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让夏家自己的人去啃那块硬骨头,他不仅能拿到一笔现银,还能向上头报个清剿匪患的大功。 这买卖,血赚! “夏公子深明大义,本官佩服!”张大人立刻换上一副义正辞严的面孔,声音洪亮。 “你放心,此事本官绝不姑息!准了!从即日起,你夏家护卫队可协助县衙,巡查商路,清缴匪患!此乃护境安民之义举!” 一炷香后,夏楚从县衙出来,坐上回府的马车。 车帘一落,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他脸上那副悲愤交加、惊魂未定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然的冷意。 “名头到手了。” 他闭上眼,指尖在膝上轻轻一点。 “接下来……该请凤尾赌坊,好好听一出大戏了。” 第179章 发现端倪 夏府院墙外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莲花手里晾着香囊的动作顿了顿。 不过两天功夫,府里的护卫队已经换了行头,三人一组,五人一队,腰间挎着崭新的佩刀,正在街面上公开巡逻。 “莲花姐姐,外头是什么动静?” 苏婉卿的声音从屋里飘出来。 “没什么。”莲花回过身,将一个绣着并蒂莲的香囊递到苏婉卿手里,“是相公。说是得了县令大人的许可,让府里护卫帮着巡街抓贼,以后咱们出门,就更安稳了。” 苏婉卿捏着香囊,凑到鼻尖闻了闻。 “他总是有法子。” 莲花没接话,低头继续整理手里的丝线。 抓贼?前几日府里那番人仰马翻的阵仗,可不像是为了抓几个小毛贼。 这一手翻云覆雨,硬生生把一件见不得光的私斗,变成了官府嘉奖的义举。 她这位相公,手段当真了得。 没过多久,清凉县就来了一场雨。 雨后初晴,天气却有些闷。 苏婉卿孕吐的劲儿是过去了,可身子骨却愈发沉重,走几步路心口就堵得慌。 她在屋里坐不住,想到院子里的石凳上透透气。 青石板上湿漉漉的,她脚下一个趔趄,猛地一滑。 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栽。 “小心!” 一道人影从廊下扑过来,险险将她拦腰架住。 苏婉卿整个人都软了,下意识地死死护住小腹,指尖冰凉。 “我的祖宗!”莲花也吓得魂飞魄散,扶着她挪到廊下的椅子上坐稳,“可要小心一点!” 苏婉卿没应声,人靠在莲花身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半晌,才攥紧了莲花的手臂。 “姐姐……” 她的声音又干又哑。 “我在呢,没事了,啊,没事了。”莲花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背。 “我怕。”苏婉卿抬起头,眼眶通红,泪珠子毫无征兆地滚了下来,“我好怕。” “怕什么,这不是好好的吗?” “不是摔跤……”苏婉卿摇着头,泪水淌得更凶,“我不是怕这个……” 她话说到一半,哽住了,只是抓着莲花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 “姐姐,相公他……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莲花心里咯噔一下。 “他让护卫去巡街,说是抓贼……哪有这么简单的贼,需要动用府里所有的好手?” 苏婉卿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前几日府里那阵仗,我虽在屋里,却也听见了。莲花姐姐,你别哄我,我不是傻子。” 莲花没说话,只是用另一只手覆上她的手背。 “京城……”苏婉卿吐出这两个字,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是不是京城那边出事了?我总做噩梦,梦见家里来了好多不认识的人,他们要……要抢我的孩子。” 她将脸埋进莲花怀里,压抑的哭声传了出来。 “我怕……我怕我和孩子,会成为他的软肋,会拖累他……” 莲花抱着怀里不住颤抖的人,抬头看了一眼院墙外那条路。 一队劲装护卫正迈着整齐的步子走过,气势逼人。 她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苏婉卿,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安稳。 “别胡思乱想。”莲花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背,“你怀着夏家的骨肉,就是这个家最大的功臣,不是什么软肋。” 她顿了顿,扶着苏婉卿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 “婉卿,你听着。不管相公在外面做什么,是抓贼也好,是跟京城周旋也罢,都是他的事。我们的事,就是守好这个家,养好你肚子里的孩子。” “谁要是敢动你和孩子,”莲花一字一句,说得极慢,“姐姐第一个不答应。” 好不容易将苏婉卿哄睡着,莲花替她掖好被角,看着她依然紧蹙的眉头,心里那点犹豫彻底散了。 与其让婉卿在无知的恐惧里煎熬,不如把事情摊开。 天塌下来,一家人一起扛,总好过一个人在黑暗里瞎猜。 夜深了,书房的灯还亮着。 莲花端着一碗刚炖好的银耳羹,轻轻叩了叩门。 “进来。” 夏楚的声音有些疲惫。 莲花推门进去,将甜羹放在他手边。 “相公,歇会儿吧,喝口汤润润喉。” 夏楚正对着一幅舆图出神,闻言抬起头,揉了揉眉心:“你怎么还没睡?” “婉卿睡不安稳,我陪了她一会儿。”莲花没有走,反而顺手关上了书房的门。 这个动作让夏楚的眼神动了动。 “相公,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莲花站定在他书桌前,目光平静地落在那幅画满了各种标记的舆图上,“抓贼要用到京畿防卫图吗?” 夏楚搁下了手里的笔,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今天下午,婉卿在院子里差点摔了。” 夏楚的身子猛地绷紧了:“她怎么样?孩子……” “我扶住了,人没事。”莲花打断了他,“可是她吓坏了。不是因为差点摔倒,而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成了你的累赘。” 她把苏婉卿下午在廊下说的那些话,复述了一遍。 当说到“我怕我和孩子,会成为他的软肋”时,夏楚握着笔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她是你的爱人,肚子里怀着夏家的长子。她不是傻子,府里这么大动静,她怎么可能一点都察觉不到?” 莲花的声音不高,却很有分量,“你以为把她护在温室里,什么都不让她知道,就是对她好吗?” 她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 “相公,你错了。未知的危险,比已知的敌人更可怕。你让她猜,她就会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想。今天只是差点摔倒,她就崩溃成这样,万一……万一再有点什么别的刺激呢?” “你希望我们做什么?”夏楚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我不想做什么。”莲花摇摇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门外苏婉卿房间的方向,“我们是这个家的人。相公在前面冲锋陷阵,我们不能只在后面躲着哭,连敌人在哪都不知道。” 她直视着夏楚的眼睛。 “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帮不上你什么大忙,但至少,我们能守好自己,不让你分心。也让婉卿知道,她不是你的软肋,她是你的后盾。” 第180章 同舟共济 夏楚长久地注视着她,灯火下那份疲惫几乎要从他眉眼间溢出来。 他终于泄了气,重重靠进椅背,发出一声长叹。 “坐下说吧。”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莲花依言坐下,但身子坐得很直,没有半分松懈,等着他的下文。 夏楚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开了口,声音沙哑。 “事情……和京城有关。” 他停顿了一下。 “一些阴魂不散的老鼠。” “京城”两个字一出来,书房里的空气都沉重了几分。 “我以为那些事都了结了。”莲花说。 “我也以为。”夏楚看了一眼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银耳羹,自嘲地哼了一声,“斩草未能除根,总有些自以为是的聪明人,想在废墟里刨出点什么来。” 莲花放在膝上的手收紧了些。 “这跟婉卿有什么关系?她一个弱女子,碍着谁的路了?” “问题就出在这里。”夏楚的声音顿住了,“婉卿她……她的身世,与赵王府有些牵扯。” 他很快地补充。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她只是个被卷进去的可怜人。” 他没有说得太细,只含糊地提了句,苏婉卿是被人利用,送到他身边的。 那些人本以为她能成为一枚棋子,没想到她却真的动了心,更没想到夏家会接纳她。 “所以,京城里那些不肯死心的,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你,拿她当靶子?” “都有。” 夏楚的声音沉了下去,“他们或许觉得,能从婉卿身上得到什么他们想要的东西。又或者,他们很清楚,动她,比直接动我,更容易让我方寸大乱。” 莲花懂了。 下午苏婉卿那几乎崩溃的样子,夏楚听完后那泛白的指节,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怪不得他要把府里护得跟铁桶一样。 “我本想……把一切都处理干净,再……”夏楚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无力,“我以为这是在保护你们。” “相公,保护不是圈养。”莲花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你一个人扛着这么多事,累不累?” 夏楚的身子僵了一下。 “你把我们护在身后,我们是安全了,可你的后背呢?谁来给你守着?” 莲花绕到他身前,双手撑着书桌的边缘,俯身看着他,“今天的事,给我也提了个醒。敌人既然已经把主意打到了内宅,那内宅就不再是后方,而是战场了。”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异常坚定:“你放心,婉卿那里,有我。我会告诉她,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软肋,是咱们夏家最硬的盔甲。谁敢碰,就得有崩掉满口牙的准备。” 夏楚抬起头,看着妻子冷静而明亮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让他心安的力量。 “从今天起,府里的事,你不用瞒着我。”莲花一字一句,“你只管在前面冲,后院这把火,我绝不会让它烧起来。” 夏楚紧绷的肩膀,无声地松懈下来。他伸出手,覆在莲花撑在桌沿的手背上,掌心滚烫。 “我……”他张了张嘴,却只吐出一个字,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 莲花反手握住他,指尖的温度让他纷乱的心绪沉淀下来。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明白。” 她抽回手,重新坐回椅子上,这次的姿态却截然不同,不再是紧绷的戒备,而是从容的商议。 “现在,我们该想想怎么应对。” 夏楚看着她,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妻子。她的冷静,比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更能让他安定。 “对外,一切如常。” 他几乎是立刻就接上了她的话,“不能让外面的人看出府里有异,否则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对。”莲花点头,“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要像往常一样。该宴客宴客,该采买采买,不能自乱阵脚。” 她想了想,补充道,“内宅的防卫,我会重新安排。不会大张旗鼓,但会把信得过的人都放到关键的位置上。尤其是婉卿的院子,进出的人、吃食、用物,我都会亲自过问。” “好。”夏楚应下,心中一块巨石落了地。这些内宅的琐事,他一个大男人即便想插手,也远不如莲花来得细致周全。 “还有荷花。”莲花忽然提起妹妹,“这丫头看着大大咧咧,心思却细。府里气氛一变,她肯定能察觉。与其让她胡乱猜测,不如我找个由头,跟她透个底。” “会不会吓着她?” “她不是三岁小孩了。”莲花笑了笑,“再说了,这种时候,多一个人多一双眼睛,总是好的。我们夏家的姑娘,没那么娇弱。” 果然,当莲花把荷花叫到自己房里,屏退左右,只说是有京城来的旧怨想对夏家不利,目标可能是苏婉卿时,荷花的第一反应却不是害怕。 “京城来的?又是那些阴魂不散的家伙?” 荷花手里的绣绷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她却顾不上去捡,愤怒地说“他们想干什么?婉卿还怀着孩子呢!这群挨千刀的,连孕妇都算计,还是不是人?” 她气得在屋里来回踱步,嘴里念叨着:“不行,我得去厨房看看,让她们把菜都洗干净点!还有院子里的那些花花草草,谁知道有没有人下毒……” “你先坐下。”莲花被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逗笑了,拉住她的胳膊,“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让你去打草惊蛇的。” “那怎么办?姐,咱们总不能干等着吧?”荷花急了。 “当然不。” 莲花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只隐去了赵王府那段最凶险的过往,将其模糊为生意上的宿敌。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副手。明面上,你还是那个爱玩爱闹的二夫人,暗地里,帮我盯着府里各处的动静。” “尤其是婉卿那边,你跟她亲近,多去陪陪她,说说话,既能让她安心,也能帮着留意周围有没有不对劲的人。” 荷花听得眼睛发亮,用力点头。 “姐姐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谁敢动婉卿和她肚子里的宝宝,我第一个不答应!我非得让他知道,我们夏家的门槛,不是那么好迈的!” 第181章 京城来信 这边,夏楚坐在书房里,屋里只点了一盏灯,光线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门被叩响,一个亲信随即闪身进来,声音压得极低。 “主子,都查清楚了。那些人是邻县‘聚宝盆’赌坊的打手。根据抓到的那个头目东一句西一句的交代,我们顺着线查了下去。” 亲信递上一张纸,上面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关系网。 “赌坊的后台老板叫马三,不是本地人。他是京城马侍郎家的远房侄子。” 夏楚的指尖停住了。又是京城。 “马侍郎,”他念着这个名字,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我记得,当今赵王妃,好像就是出自马家?” “主子英明。” “赵王妃正是马侍郎的嫡亲堂妹。这个马三,仗着这层关系,在邻县作威作福,赌坊的生意做得很大,放印子钱,逼得几户人家家破人亡。” “敛来的钱,大部分都流向了京城。” “赵王府。”夏楚重复了一变,一切都串起来了。 难怪他们行事如此肆无忌惮,原来是赵王的黑手套,专门替主子在外面干脏活、捞黑钱的。 “主子,要不要直接带人去把赌坊平了?”亲信请示道,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不行。”夏楚摇摇头,“动了他,就是明着告诉赵王,我们已经查到他头上了。蛇还没出洞,不能先惊了草。” 他站起身,在屋里走了两步。赵王……这位在京城里素以贤德闻名的王爷,手段可真是够“贤德”的。 “一条只会咬人的疯狗,留着也是祸害。”夏楚停下脚步,眼神变得锐利,“不过,杀狗,不需要自己动手。” 他重新坐回桌前,铺开一张信纸,提笔蘸墨。 “你去一趟京城,把这封信亲手交给季衡。”他一边写,一边吩咐,“让他把里面的东西,想办法递到御史台王大人手里。” 王御史是朝中有名的“炮筒子”,为人刚正不阿,最重要的是,他跟赵王一派素来不和,几年前还因为一桩案子当朝参劾过赵王的心腹。 这份指证马三勾结官府、放贷逼死人命的“大礼”,王御史想必会非常喜欢。 写完信,用火漆封好,夏楚又叫来了府里的全管事。 “全叔,”夏楚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随口闲聊,“咱们家在清凉县的几家铺子,最近生意怎么样?” “托东家的福,好着呢。”全管事乐呵呵地说,“布行和粮铺的流水都是节节高。就是邻县那几家同行的手段不太干净,总想从咱们碗里抢食吃。” “是吗?”夏楚笑了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那就陪他们玩玩。”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从明天起,他们布价多少,我们就比他们低一成。他们的粮食从哪里进,我们就去上游,加价把货全吃了。总之,我要那几条商路,在一个月内,只认我们夏家的旗号。” 全管事愣了一下:“东家,这么干……咱们可是要亏不少钱的。” 夏楚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茶喝了一口,“就当是……年底清仓大甩卖,给邻县的百姓们送点福利了。” 他要的不是钱,是让那条毒蛇的爪牙,一根一根地被拔掉。 他要让那个马三,不仅要面对御史台的雷霆之怒,还要面对釜底抽薪的绝望。 打发走全管事,夏楚独自在书房里又坐了许久。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股凉意扑面而来。 对面的正房里,还亮着一豆灯火,那是莲花在等他。 “你只管在前面冲,后院这把火,我绝不会让它烧起来。” 莲花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他忽然觉得,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好像没那么沉了。 另一边,京城那边,季衡的动作比夏楚预想的还要快。 不过短短十日,一封加急的信件便送回了夏府。 “主子!主子!”亲信几乎是撞开书房的门冲进来的,脸上满是兴奋,“京城来信了!成了!全成了!” 夏楚正临摹着一幅前朝的山水,闻言,手里的笔稳稳当当在砚台边上搁好,才抬起眼皮,看不出喜怒:“嚷什么,仔细说。” “是!”亲信喘了口气,把信递上去,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汇报。 “季公子办事真是神了!信一到手,他都没直接找王御史,而是拐了个弯,把东西捅给了王御史的一个门生。” “那门生年轻气盛,一看这等腌臢事,当晚就跑去王大人府上哭诉。听说那王大人,当场就把桌子给拍了!” 亲信说得眉飞色舞,好像自己亲眼见了那场面似的。 “第二天早朝,王大人揣着那份‘大礼’就上了殿。当着满朝文武和皇上的面,把马三在邻县干的那些勾当,全给抖落了出来!人证物证俱全,马侍郎想求情都张不开嘴!” 夏楚展开信纸,一目十行地扫过,嘴角终于勾起一点弧度。 “皇上当庭震怒,直接下了旨意,彻查!那马侍郎的侄子,连夜就被刑部的人从被窝里拖了出来。邻县的县令吓破了胆,不等京里来人,自己就带兵把‘聚宝盆’给抄了。” “听说那马三想卷着金银细软跑路,被堵在后门口,当场就尿了裤子,真是没出息。”亲信说到这,忍不住嗤笑一声。 “赵王府呢?”夏楚问到了点子上。 “季公子说,赵王府这几天大门紧闭,连出来采买的下人都少了。赵王自己还上书请罪,说是‘治家不严,识人不明’,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可谁不知道,这条养在邻县的狗,咬的可是他赵王不想亲自动嘴的肉。这下好了,狗没了,牙也断了一颗!” 亲信看着夏楚的神色,又继续补充道。 “咱们这边也没闲着。已经按您的吩咐,把邻县那几家跟马三有勾结的铺子挤兑得开不下去了。如今马三一倒,他们没了靠山,资金也断了,铺子一夜之间就换了主家。现在那几条商路,可都认咱们夏家的旗号了!” 釜底抽薪,雷霆一击。 夏楚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一点点化为灰烬。 “让他老实一阵子也好。”他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太跳了,容易摔着。” 他端起桌上早已备好的新茶,递了一杯给亲信:“润润嗓子,这几天你也辛苦了。” 亲信受宠若惊地接过,心里热乎乎的。 赵王这头盘踞在京城的毒蛇,如今只是被打疼了,离死,还远着呢。 不过这股子看不见硝烟的仗,暂时打完了。 第182章 儿子出生 夏楚推开正房的门时,莲花正撑着头在灯下打盹,手边的绣绷子滑落在腿上,一只鸳鸯才绣了半个翅膀。 听到动静,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看见是夏楚,紧绷的肩膀才松弛下去。“回来了。” “嗯。”夏楚走到她身边,拿起那个绣绷子看了看,“怎么还没睡?” “等你。”莲花揉了揉眼睛,站起来替他解开外袍,指尖触到他微凉的衣料,又顺势探了探他的手,“外面风大,手这么凉。我让厨房温着莲子羹,给你端一碗去去乏?” “好。” 他没说事情顺不顺,莲花也没问。可当她端着一碗甜羹转回来时,却忽然停住脚,歪着头打量他。 夏楚被她看得莫名:“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那倒没有。”莲花把碗搁在他手边,用勺子轻轻搅了搅,热气氤氲上来,“就是觉得,你这眉心总算不打结了。前些天那样子,我真怕厨房的丫头给你上菜时,手一抖把盘子摔了。” 夏楚下意识地摸了摸眉心,自己都没察觉。 “何止是厨房的丫头,” 莲花坐回他对-面,给自己也倒了杯热茶。 “前院的管事们这几日来回话,个个跟上刑场似的,进来前都要在门口整半天衣冠。今天下午全管事过来,我隔着窗户都看见了,那步子迈得,虎虎生风。” 她说着,自己先笑了,学着全管事的样子挺了挺胸膛。 夏楚也被她逗乐了,舀了一勺莲子羹送进嘴里,甜糯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 “几只嗡嗡叫的苍蝇罢了,”他轻描淡写,“拍死了,自然就清净了。” “拍苍蝇也得费力气。”莲花给他续上茶,“我听小厮说,邻县的布价都快赶上白送了,百姓们高兴,可咱们的账房先生怕是高兴不起来吧?” “账房先生是不高兴,不过年底了,就当是提前给百姓们发了份厚实的年礼。” 夏楚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 “钱嘛,没了再赚就是了。有些东西,丢了可就不好找回来了。” 比如脸面,比如安宁。 莲花不再多问,只托腮看他慢条斯理地喝完了一碗羹,又喝了半盏茶。 “对了,”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下午婉卿妹妹喊我过去,问咱们院里的炭火够不够用,还说明天让厨房多做几样你爱吃的菜。” 夏楚端着茶杯的手停了一下。 “看来,这府里不止我一个人会看天色。”莲花眨了眨眼,话里有话。 家里的女眷们或许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了什么,但她们知道,这个家顶梁柱的眉头舒展了,天就晴了。 那碗莲子羹的甜糯还在舌尖,夏楚感到久违的安宁。 然而,当晚,平静的夜色却被清亮的啼哭彻底划破。 夏楚猛地从床上站起来,动作快得撞到了桌角,茶杯里的水晃了出来,他却浑然不觉。 门外,稳婆喜气洋洋地高声喊着:“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是位小公子,母子平安!” 夏楚随便披上外衣,就开门直奔苏婉卿的卧房而去,到了门前,正要推门,手却停在半空,有些发颤。 他征战商场,扳倒赵王府的爪牙时,手都未曾抖过一下。 不知为何现在有些犹豫,有些害怕。 “相公?”荷花端着一盆水出来,见他愣在门口,“婉卿妹妹和孩子都好着呢,您快进去看看吧。” 他这才定了定心,迈步进去。 屋里一股淡淡的血腥气,苏婉卿靠在床头,发丝被汗水浸湿了,贴在颊边,脸色苍白,眼睛却亮得惊人。 “是个臭小子,”她声音有些虚,嘴角却弯着,“嗓门真大,以后怕不是要把房顶给掀了。” 夏楚走到床边,视线落在她身旁那个红通通、皱巴巴的小东西上。小家伙闭着眼,小嘴一张一合,好像在回味着什么。 “像你。”夏楚俯下身,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婴儿柔软的脸颊。 “哪里像我了?”苏婉卿不服气,难得有些俏皮地说道,“明明这眉毛、这鼻子,都跟夏大人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瞧瞧,这么小就学会皱眉头了。” 夏楚看着那张小脸上无意识的蹙眉,竟觉得有些好笑。 难道他前几日就是这样皱着眉头吗? 他没说话,只是握紧了苏婉卿的手。 莲花进来,看到夏楚握着苏婉卿的手,只略一停顿,就笑盈盈地走到床边看孩子。 “相公,孩子办不办满月啊?” 夏楚想了一下。 “不要大办了吧?” “这可是我们夏府第一个儿子,我们怎么也要让周围邻居知道啊,前几天隔壁李婶还我和我说,等孩子出生了,她要准备一份大礼!” 夏楚想了一下,周围好多邻居都曾在自家作坊上工的,受过自家的照顾,难得有个机会,不如一起热闹一下。 “那就这样,我们请周围邻居和夏家伙计一起热闹一下吧!” 孩子满月那天,夏府果然没大操大办,只在自家院里摆了三两桌。 来的都是些亲近的邻里和夏家的老伙计,全管事也在其中。 席间,全管事喝得满面红光,端着酒杯凑到夏楚身边:“老爷,给小少爷取名了吗?” “取了,”夏楚正抱着孩子,动作有些僵硬,但神情却很专注,“叫夏安。” “夏安?”全管事念叨了一遍,眼睛一亮,“平安顺遂,好名字,好寓意!” 夏楚笑了笑。 他没说的是,他只盼这孩子一生安宁,不必像他一样,在看不见的战场上厮杀,连眉头都忘了要怎么舒展。 “老爷,您瞧小少爷这手,抓得多紧!”一个伙计凑趣道,“将来肯定也是个抓钱的好手!” 众人哄堂大笑。 夏楚低头看着那只攥着自己食指不放的小手,力气不大,却有一种执拗。他心里某个角落,一下子就软了。 “抓钱有什么好,”他难得地开了句玩笑,“别把他爹的老本都抓去填窟窿就行。” 莲花坐在一旁,给众人添着茶水,听到这话嗔了他一眼,眼底全是笑意。 酒过三巡,全管事压低了声音,又想汇报些生意上的事:“老爷,赵王府那边……” “今天不谈那些。”夏楚打断他,目光落在怀里已经睡熟的儿子脸上,“喝酒。” 全管事一愣,随即了然地笑了,把剩下的话都跟酒一起咽回了肚子里。 是啊,虽然赵王那条毒蛇还在,京城的风雨也未曾停歇。 可今天,夏府的天是晴的。 这片刻的安宁,千金不换。 第183章 宫里来人 书房的门一推开,满月宴那点子热闹气儿就全被关在了外头。 全管事从暗处迎上来,手里拿着一卷蜡封密报。 “主子,刚到的。” 夏楚接过来,拇指在那层薄蜡上用力一顶,封口裂开。 他没急着看,反倒问了句:“安儿睡了?” 全管事紧绷的脸上难得挤出点笑模样:“睡熟了,小少爷睡得沉,外头打雷都惊不着他。” 夏楚“嗯”了一声,这才展开密报。 烛火晃动,把他的脸一半投在光里,一半藏在暗处。 信上字迹潦草,看得出写信的人有多急。 赵王那条疯狗,在京里吃了瘪,非但不收敛,反倒更来劲了,行事毫无章法,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搅得人头昏。 夏楚的手指在信纸上轻轻敲了敲,烛火下,那潦草的字迹好像一条条扭动的毒蛇。 “跟北狄的联络方式换了?之前那条线,废了?” “废了。”全管事的声音有些发紧,冷汗从额角渗了出来,“我们的人跟丢了,对方警觉得很,怕是嗅到了什么味儿。主子,这……” “想玩把大的,才藏得这么严实。”夏楚将信纸凑到烛火上。 火苗贪婪地舔上纸角,信纸焦黑蜷曲,字迹在火光中扭曲消散,最后化作一缕青烟,融进书房的暗影里。 “继续查。就是把清凉县掘地三尺,也得把那条新线给我揪出来。” 话音刚落,全管事又从袖中摸出另一封信,双手捧着,姿态比刚才还要恭敬几分。 信封的赤金封漆上,烙着一个显眼的皇家龙印。 “主子,宫里跟着密报加急送来的。” 皇帝的信。 夏楚接过来,指尖触到那龙印的凸起,竟感到一种灼人的烫意。 他拆开信。开篇是皇帝的亲笔,嘘寒问暖,问他孩子如何,祝贺他喜得贵子,字里行间,满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切慈爱。 夏楚捏着信纸的指节渐渐发白。 信的末尾,皇帝才像是不经意般,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北境有个姓周的特领,算是他的旧识,不日将路过清凉县,“休整”几日。 休整? 一个手握兵权的边疆大将,不在军营里待着,跑来这屁大点的清凉县休整。 赵王那边的线刚断,这位高居御座的陛下,就立刻递了把新刀过来。 夏楚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今后,怕是再无宁日了。 第二天一大早,早饭刚摆上桌。 咚咚锵——! 府门外猛地炸开一阵喧天的锣鼓,半个清凉县的狗都跟着狂吠起来。 全管事一惊:“这……这是谁家大清早的……” 夏楚放下筷子,目光投向门外,天色依旧灰蒙蒙的。 “不是谁家,”他冷冷地说,“应该是皇家。” 果然,等管家慌慌张张地打开门,为首的是个面白无须的内官,见了人就笑,一张脸像扑了三层厚粉,嗓子仿佛被门夹过,一开口,那声音就腻得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哎哟,夏大人!恭喜!恭喜啊!” 他捏着嗓子,尖声高唱。 “皇上口谕!夏大人劳苦功高,如今喜得麟儿,此乃天大的喜事!特赏黄金百两,锦缎十匹,玉如意一柄……皆是给小公子和夫人的贺礼!” 街坊邻里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看傻了眼,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道贺声,几乎要把夏府的屋顶掀翻。 那太监宣读完赏赐,趁着周遭喧闹,往前挪了一步,用一种黏腻的、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音量,贴着夏楚的耳朵补了句。 “夏大人,皇上还有句话,让咱家带给您。” 他脸上的笑意分毫不减,吐出的字却不带丁点活人热气。 “皇上说,周将军不日就到,他脾气不大好,但人是忠臣。望夏大人……好、好、照、顾。” 一箱箱沉甸甸的赏赐被抬了进来。 金银绸缎晃得人眼晕,莲花打开其中一个小巧的梨花木匣子时,没忍住“呀”了一声。 匣子里铺着明黄软缎,上面躺着几件玩意儿,都是上好的暖玉雕的。 拨浪鼓、长命锁,还有一个巴掌大的玉老虎,憨头憨脑,通体圆润,一看就是给小娃娃攥在手里把玩的。 另一口大箱子更是夸张,千年的人参,雪顶的灵芝,全是市面上见都见不着的稀罕物,就这么随意地堆在里面。 莲花扶着门框,盯着那些东西,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夫君,你瞧那玉老虎……他……他怎么会……安儿属虎的事……” 夏楚没出声。 他越过那些价值连城的赏赐,看向院子里那个满脸堆笑的太监。 对方也正看着他,笑得和善。 周遭邻里的道贺声、赞叹声,一下子变得遥远又失真,像是隔着一层水。 他扶着门框的手指收紧,冰凉的木头硌得指骨生疼。 他回头,往卧房里看了一眼。 安。 平安顺遂。 他当初取这个名字时,求的竟是这世上最难的东西。 “相公?”莲花的声音带着颤。 夏楚身体那点僵硬转瞬即逝。 他往前迈了一步,身形不着痕迹地将莲花和她身后的卧房挡得更严实了,脸上已经堆满了热络的笑。 “有劳公公深夜至此,辛苦了。这点茶钱,给公公和兄弟们暖暖身子。” 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塞进为首太监手里,动作瞧着客气,力道却让那太监的手腕结结实实地往下一坠。 太监掂了掂那分量,脸上的皮肉笑得挤作一堆,那股子宫里头陈年香料混着药草的阴沉气味也跟着扑了过来。 “夏大人忒客气了。” 他身子往前一探,声音压得又尖又黏,几乎是贴着夏楚的耳廓在说话。 “皇上说了,他时常念着大人的好。如今见大人在清凉县扎了根,又喜添了丁,陛下心里头啊……甭提多熨帖了。” 他顿了顿,吐出的气都是凉的。 “就盼着大人能守好这份安生日子,别再为外头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和事,费那个神了。” 话音刚落,他便退后半步,一躬身,动作圆滑得像是刚才那番话只是寻常问安。 夏楚脸上的笑纹丝不动,周遭喧天的锣鼓和道贺声仿佛都隔了一层。 “臣,谢陛下隆恩。” 他的声音平稳得没有半点起伏。 “定不负陛下厚望。” 第184章 新的危机 “吱呀”一声,夏府的大门重新关上,把外头还未散尽的喧闹挡得严严实实。 院子里静得可怕,风卷着落叶打转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 苏婉卿扶着门框,不知何时出来的,一张脸白得没有丁点血色,连嘴唇都在抖。 “大人,他最后那话……” “皇上关心臣子罢了。”夏楚把她的手裹进自己掌心,那冰凉的触感让他顿了一下,“你身子还虚,风大,回屋躺着。” 他扶着苏婉卿进了卧房,再出来时,对着指挥下人搬箱子的全管事,腔调就完全变了。 “东西全搬进库房锁好。” 他的手指在空中点了点那个装着玉老虎的梨花木匣子。 “这东西,找个箱子压在最底下,用锁链缠上。永远别让小公子瞧见。” 夜已经很深了。 全管事进来时,书房里就一盏灯,光晕昏黄。 夏楚背对着门口,像一尊石像。 “主子,季大人的密信。”全管事在三步外站定,双手捧着一枚蜡丸。 夏楚没转身,只朝后伸了手。 蜡丸入手,指尖稍一用力,外壳便碎了,露出里头捻紧的纸卷。 信纸展开,是季衡那力透纸背的字。 夏楚的呼吸很平稳,直到目光落在信纸末尾,那薄薄的纸页在他指间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 “新任兵部侍郎……”他把那几个字在嘴里碾了一遍,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以‘边备松弛、武将居乡恐生懈怠’为由,奏请巡视核查?” 信纸从他指间飘落。 他忽然笑了,笑声很轻,贴着地面,听得人后颈发毛。 “巡视?核查?他要来我这屁大点的清凉县核查什么?查我儿子一天喝几顿奶,还是查我院里那几只芦花鸡下了几个蛋?” 全管事恨不得把脑袋缩进领子里,大气不敢出。 夏楚踱了两步,停下。 “这个新侍郎,什么背景?” “季大人信上说,跟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没根没底。但做事的法子,是东宫那边惯用的阴损手段。” 全管事的声音压得不能再低。 “而且,他折子递上去的第二天,那个姓周的,就离京了。” 夏楚转过身。 烛火在他身后,把他大半张脸都投进了暗影里。 “回信给季衡。” 全管事精神一振。 “让他去查,把那个新侍郎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我刨出来。他三岁穿什么颜色的开裆裤,我都要一清二楚。” “还有那个姓周的。他一踏进清凉县的地界,每天见了谁,说了什么,吃了哪家馆子,茅厕上了几回,都给我盯死了。” 全管事躬身:“是。” “等等。” 全管事停住脚步。 “明儿起,府里的人,再过一遍筛子。”夏楚的语调平了下来,却有种让人后颈发凉的寒意,“新来的,还有……能进后院的那些,重点查。” 全管事呼吸一窒。 小公子的属相……内鬼! “是,主子。” “再有。”夏楚又道,“我那几位闲在家的老兄弟,是该聚聚了。备份厚礼,就说我喜得贵子,请他们来喝酒。” 他稍作停顿。 “地点,就定在城西庄子。” 城西庄子! 全管事的身子猛地一僵,随即把腰弯得更低,头几乎要垂到地上。 那里头的人…… 他一个字都没敢问。 “小的,这就去办。” 全管事躬身退下,脚步声都比来时沉重了许多。 书房的门被重新带上。 夏楚捻起那张被捏出褶皱的信纸,凑到烛火前。 “巡视……核查……” 他低声念着,纸页的一角触到火苗,迅速蜷曲,发黑。 “来送死么……” 火光吞噬了字迹,转瞬便只剩下一捧飘散的灰烬。 他吹熄蜡烛,锁上门。 月光泻了一地,把他的影子拖得又斜又长。 卧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屋里没掌灯,苏婉卿还没睡,侧着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色,怔怔地望着摇篮。 “大人。”她听见了。 “怎么还不睡?”夏楚几步走到床边,声音压得极低。 摇篮里的夏安睡得正香,小小的胸口一起一伏,嘴巴还砸吧了两下。 “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要出事。” 苏婉卿的声音发虚,“白天那些人……那阵仗……” 夏楚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指,极轻地碰了碰儿子温热的小脸蛋。 他收回手,这才开口。 “一个兵部侍郎,一个禁军特领,好大的手笔。” 苏婉卿攥着他衣袖的手指猛地收紧,布料被捏得变了形。 “大人,那我们……” “我们?”夏楚回过头看她,竟还笑了笑,“明儿吃什么?安儿的尿布快没了,我让全管事去买。后院那棵石榴树今年长势好,到时候给你榨汁喝。” 他说的净是些油盐酱醋,苏婉卿攥着他的力道却一点点松了。 她靠在他身上,整个人都卸了劲。 “过几日,我得出趟远门。”夏楚替她理了理被角,“见几个老伙计,再看看庄子上的收成。家里如今添了张嘴,总得出去刨食。” “我跟你一起去!”苏婉卿脱口而出。 “你?”夏楚捏了捏她的脸,“你就在家待着,给我看好咱们的安儿。这可是咱家的命根子,丢了他,就什么都没了。” 他没再动,就这么靠在床头。 苏婉卿挨着他,听着他平稳的心跳,一夜的七上八下,终于沉了下去,呼吸渐渐变得绵长。 夜,彻底静了。 夏楚听着身边母子俩匀净的呼吸,自己却毫无睡意。 他扭头看向窗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夜色,正对着清凉县这座小城。 京城的方向。 巡视? 核查? 都不是。 他无声地活动了一下颈骨,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这几年筋骨都快歇生锈了。 来得正好。 苏婉卿在睡梦里翻了个身,含混地嘟囔了一句。 “……冷。” 夏楚的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在妻儿身上,声音低得像在自语。 “没事,很快就热闹起来了。” 想在这儿撒野,得先问问他这头老虎的牙口。 皇帝老儿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拿他这块茅坑里的石头去绊朝中那些盘根错杂的世家大族,又乐得看那些人过来磨掉他的爪牙。 跟他们硬碰硬,无异于拿鸡蛋砸磨盘。 第185章 明着行动 夏楚从书案的暗格里取出一只小巧的竹哨,凑到唇边。 一段不成调的、细微的鸟鸣声响起,又迅速湮灭。 哨音刚落,书房里光线一滞,一道黑影已无声无息地单膝跪地。 “主子。”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要融进地面的影子里。 “让季衡给陛下的折子,想好怎么写了?”夏楚问。 黑影的身形几不可察地一顿。 他还以为主子叫他来,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兵部侍郎和禁军特领。 “写得……诚恳一点。”夏楚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闷响。 “就说我夏楚,蒙陛下天恩,能在清凉县这等山清水秀之地颐养天年,简直感激涕零。” 跪着的人,肩头绷紧了些。 “再写,我在此地督导农桑,颇有心得。去年冬小麦亩产又涨了半成,今年春耕更是人人奋勇,一片祥和。” 夏楚的语调平淡得听不出任何起伏。 “哦,对了,添上一笔。说我闲来无事,组织乡里的青壮操练一二,强身健体,也好为朝廷分忧,寓兵于农。若边关有事,一声令下,我等必……” “主子,这话太满了。”黑影忍不住开口,“恐怕会引来更多猜忌。” “要的就是他们猜忌。”夏楚轻笑一声。 “我得让皇帝老儿明白,我这把刀,看着是钝了,可还没彻底生锈。想用的时候,还能见血。不想用的时候,也别想随随便便就把它折了。” 黑影沉默了片刻。 这哪是请罪的折子。 “属下明白了。” “那就去写吧,让季衡的字也精神点儿。” “北边呢?” “传我的信。让那帮小子都给我老实点,把尾巴夹紧了!”夏楚的声音压得很沉,“最近别说搞什么大操练,就是营里多杀头猪庆祝都给我省了。谁敢在这节骨眼上冒头,让他自己滚来清凉县见我!” “是。” “还有,那个兵部侍郎。”夏楚站起身,走到窗边,天边已透出微弱的月光。 “全管事去查他的底,你去查他的油水。动用卫风那条线,他在京城的生意、相好的姑娘、收过的黑钱……我要一本能把他钉死在原地的账。越快越好。” “明白。”黑影应下,身形微动,便要融入黑暗。 “等等。”夏楚叫住他,“那本账……先别急着送上去。” 黑影的动作停住,带着不解。 “狗,要到最饿的时候,才会不管不顾地咬人。”夏楚的声音在夜里清晰得有些发冷,“先让他查,让他闹,让他觉得自己胜券在握。等他跳得最高的时候,我们再把这根打狗棍,递到该递的人手里。” 黑影的身形一闪,再无声息。 书房里又恢复了死寂。 夏楚没有回房,他走到廊下,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一夜未眠,他却毫无困意。 全管事一直候在院外,见他出来,连忙迎了上来。 “主子,您一夜没合眼?”全管事看着他,话里全是担忧。 “睡不着。”夏楚摆摆手,精神反而愈发锐利,“有几件事要你去办。从明天起,从乡里的青壮里挑一批人出来。” 全管事心里咯噔一下。 “主子的意思是?” “就说是练乡勇,防山匪。每日操练一个时辰,管一顿饭,再发几个铜板。” 夏楚的手指朝着一个方向点了点,那里是城西庄子。 “别傻练。找两个打过仗的老兵油子,教他们站队,教他们握刀。” “不用多精,有个样子就行。” 全管事的声音一下子压了下去。 “主子,这……京里的人眼看就到了……” “就是要给他们看的。” 夏楚收回手,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 “一个被一脚踹出京城的废人,不想着自怨自艾,反而心心念念‘寓兵于农’,这是什么精神?多好的典型。” 全管事没接话,脸上的肉都绷紧了。 “还有,”夏楚又道,“造纸坊,之前试的那种厚麻纸,加大产量。” “主子,那纸又厚又韧,还浸了油,写字用不上,本钱也高,库里还堆着呢……” “谁告诉你那是用来写字的?” 夏楚的话像根针,扎得全管事一个哆嗦。 “跟工头说,我要用它来包一批南边来的贵重药材,见不得光,受不得潮。” “让他们把尺寸做准了,卷成筒,封口用桐油封死,一定要严实。多出来的,别在县城里碍眼,都拉到南边货栈去。” 全管事脑子里嗡的一声,包药材?什么药材要用这种堪比甲胄的纸,还要卷成大小一致的筒状,用桐油封死? 那玩意儿……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一个字都没敢多问。 “明白了,主子,我这就去安排。” 天色彻底亮透时,夏楚才推开卧房的门。 莲花已经起身了,正安安静静坐在梳妆台前,自己跟自己的头发较劲。 她从铜镜里瞥见他,手上动作没停,只是轻声问了句。 “厨房温着鸡丝粥,给你端过来?” “嗯。” 夏楚脱下外袍,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重重地把自己摔进椅子里。 莲花很快挽好了发髻,也没追问,径直走到柜子前,翻出一件干净的家常袍子递给他。 “家里米和油快没了,我今天让荷花去多买些。” 她顿了顿,又说。 “再备些常用的药材吧,天气最近转凉了。” 这些话落在夏楚耳朵里,却远不止是米和油那么简单。 家里有我,粮草充足,你放心去冲锋陷阵。 他一夜未眠绷紧的神经,在这一刻忽然松弛下来。 那些杀伐决断、阴谋算计,被她轻描淡写地关在了门外。 夏楚伸手接过那件干净的家常袍子,指腹擦过她的指尖,温热细腻的触感,像一根羽毛,轻轻扫过他冰冷的心。 他攥紧了手里的衣物,布料的柔软都抵不过那一点点的温度。 “莲花。”他喉结滚动,声音有些干涩。 “嗯?”莲花应着,没有回头,继续整理着妆台上的小物件。 夏楚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最终却只化作了深深的一吸气。 他将那些沉重的话又悉数咽了回去,换上了一句。 “粥里,多放点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