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人有傻福,媳妇送上门》 第1章 傻子的春天 五月的天已经开始热了。 我蹲在村头老槐树下,看蚂蚁搬家。 二狗子骑着破摩托车,停在我面前,溅我一身土。 “傻子,还看蚂蚁呢?出大事了!” 我慢悠悠抬头问: “啥事?” “林燕回来了!就是咱村村花,记得不?去年去城里打工那个。” 二狗子眼睛放光。 “更好笑的是,她肚子大了!听说在城里,被野男人搞大了肚子,人家不要她,她没脸在城里呆,只好回来了。” 我想了半天。 才从记忆里,扒拉出林燕的模样。 去年她走的时候,在村口遇上我。 还塞给我一块白兔奶糖。 她当时笑得真好看。 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 而那颗糖。 仿佛治愈了我这些年,心中所有的郁闷和苦涩。 她是除了我娘以外。 第一个让我尝到“好”的女人。 “哦。” 我应了一声,继续低头看蚂蚁。 二狗子觉得没趣。 轰着摩托车油门走了,还丢下一句话: “傻子就是傻子,啥都不懂!” 我叫张铁柱,村里人都叫我傻子。 其实我不傻。 就是脑子转得比旁人慢半拍。 我娘说是因为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袋。 打那以后,看东西总是蒙着一层雾。 想事情,像是隔着一层纱。 我二十二岁,仍然跟着老娘,住在村东头的土坯房里。 别人这个年纪,早就娶妻生子。 我却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 村里人见了我,总是笑嘻嘻地拍我肩膀问: “铁柱,啥时候讨媳妇啊?” 我总是咧嘴笑: “明天,明天就讨。” 等我慢慢琢磨明白,二狗子话里的意思,太阳已经西斜了。 林燕姑娘怀了娃娃,却被男人甩了。 这好像不是好事。 我拍拍屁股上的土,往家走。 回家的路上,遇到几个婆娘,聚在一起叽叽喳喳。 看见我来了,突然都不说话了。 盯着我看,然后又笑起来。 “就他还不知道呢……” “知道了能咋样,一个傻子……” “这下老张家可要热闹喽……” 我听不懂她们说啥,只管往前走。 回到家,娘已经做好了晚饭。 稀饭。 馍馍。 还有一盘炒白菜。 吃饭时,娘一直瞅我,欲言又止,半晌才说: “铁柱啊,今儿个有人来说媒。” 我啃着馍馍,抬头看娘。 说媒是啥意思我懂,就是给我找媳妇。 可我这样的,谁家姑娘愿意跟? “哪家的?”我问。 娘放下筷子,叹口气说: “老林家闺女,林燕。她说……她说怀了你的娃儿。”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馍馍渣卡在喉咙里,呛得我直咳嗽。 娘赶紧给我拍背,递过来一碗水。 等我缓过气来,脑子还转不过弯。 林燕怀了我的孩子? 我连她手都没碰过! “娘知道你什么都没做。” 娘红着眼睛说道。 “可林燕一口咬定,就是你的。她爹妈都快气疯了,举着锄头要来找咱家算账。后来村长劝住了,说这事得解决。” 我愣愣地看着娘。 娘抹了抹眼角说: “林燕那闺女也是可怜,在城里让人骗了,没脸见人,就赖上你了。” 我低头看着碗里的稀饭。 想起林燕月牙似的眼睛。 想起她给我的那块白兔奶糖。 村里人都笑我傻,可她从没笑过我。 “那咋办?”我问娘。 娘叹气说道: “明天林燕她爹妈要带她来,当面对质。你千万别犯傻,就说不是你干的,听见没?认了的话,你名声坏了,这辈子就别想娶到好媳妇了。” 我点点头,继续啃馍馍。 但觉得馍馍没滋味了。 第二天一早。 我家破院门外围满了人。 村长领着林燕和她爹妈进来时,人群嗡嗡地议论着。 林燕穿了件宽松的碎花衬衫。 但布料还是衬出微微隆起的肚子曲线。 她低着头,眼睛又红又肿,明显哭过。 可就算这样,也盖不住那张俏脸。 皮肤白嫩得跟刚磨的豆腐似的。 鼻子挺翘,嘴唇饱满水润。 她衬衫最上边,两颗扣子没扣。 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 底下鼓胀的胸脯,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她身子娇小,但该有肉的地方一点没少。 腰细腿长。 站在那儿,就像一株刚出水的荷花。 惹得周围一群老爷们儿,直勾勾地瞅。 林老爹黑着脸。 一把将林燕推到我面前,质问道: “燕子,你当着大伙的面说清楚,是不是这个傻子,欺负了你?” 所有眼睛都盯着林燕。 林燕抬起头,飞快地掠了我一眼,眼神像是受惊的鸟。 她咬住发白的嘴唇,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是铁柱的……三个月前,我、我偷偷回村……和他就在后山玉米地里……”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我娘急了说道: “林燕,咱可不能血口喷人啊。三个月前,我家铁柱发高烧,躺了整整一星期,连门都没出,左右邻居都能作证!” 林燕的脸色一下子惨白如纸,抓紧了衣角。 林老妈蹦起来,指着我娘鼻子骂: “咋的,想赖账?我家闺女,清清白白一个大姑娘,能冤枉一个傻子?谁知道他是不是装病!” 我望着林燕。 她神情绝望。 被爹娘狠狠推搡着,踉跄几步,几乎摔倒。 她不敢看我。 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我又听到周围的人,对她指指点点。 “啧啧,瞧她那模样,早就不是个干净货了。” “破鞋!丢尽我们村的脸,就该拖去浸猪笼!” “平时装得挺像,结果钻玉米地的事儿,都干得出来。” “哭什么哭?自己做的孽,还有脸哭!” 我脑子慢,好多事记不清。 但我清楚地记得,去年她给我白兔奶糖时。 旁边二狗子他们,捡起牛粪砸我,像往常一样取笑我。 是林燕护着我,赶走了他们,还轻声对我说: “别理他们,铁柱,你是实在人,比他们强。” 我那时候就觉得,她笑得真好看。 “是我干的。”我说。 全场突然安静了。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我,也包括林燕。 娘使劲拽我袖子: “铁柱,你胡说啥!” 我脑子慢,但一旦想通了,就特别固执。 “就是我干的。孩子是我的。” 林老爹愣了片刻,然后暴跳如雷: “好你个傻子,竟敢欺负我闺女,我打死你!” 第2章 玉米地的秘密 我不知道咋办。 但觉得做了该做的事。 晚上睡不着,我爬上门前的草垛看星星。 星星一闪一闪的,像林燕的眼泪。 忽然,草垛动了一下。 我低头,看见林燕站在下面。 “你下来。”她说。 我笨手笨脚爬下草垛,站在她面前。 她好像刚哭过,眼睛水汪汪的。 却反而衬得眸子更亮,更惹人怜惜。 她低着头,眼睛看着鞋尖问: “为啥认账?” 我挠挠头说: “你给我的糖甜。” 林燕愣住了,然后扑哧一声笑出来,笑完又哭了: “你真是傻子,全村最傻的。” 我点头:“他们都这么说。”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 “那行,既然你认了,我就跟你过。等孩子生了,咱就去领证。” 我没说话。 她凑近些,低声说: “我知道你没碰过我,今晚……今晚我就给你。” 我闻到她身上雪花膏的香味。 心里莫名其妙跳得快起来。 这是我二十二年来,第一次离姑娘这么近。 “在后山玉米地。我等你。” 说完她转身走了,消失在夜色里。 我站在那,闻了半天空气中的清香,心里有点热热的。 也许当傻子,也有傻子的福气。 我回家换了件干净衬衫,对着水缸照了照。 乱糟糟的头发。 憨厚的脸。 怎么看都是个傻子。 可今晚,有姑娘约我去玉米地。 娘已经睡下了,我蹑手蹑脚溜出门。 月光很亮,照得土路泛白。 村里的狗叫了几声,发现是我又安静了。 它们熟悉我的气味。 知道我是村里最没威胁的傻子。 后山玉米地离村有点远。 我走了足足一炷香时间。 夜风吹得玉米叶子沙沙响,像好多人在窃窃私语。 我站在地头张望,心里扑通扑通跳。 “这儿。” 一个声音,从玉米丛里传出来。 我拨开玉米秆往里走。 看见林燕站在一小片空地上。 她换了一身衣裳。 是一件紧身的红衬衫,料子薄薄的。 被月光一照,隐约能看清小衣的轮廓。 腰肢的曲线,也很柔软。 她把头发都放下来了。 黑绸缎一样披在肩上,发梢卷卷的。 她似乎又补了妆。 脸蛋更白了,嘴唇也更红了。 在月光下,像个精致的假人。 却又活生生地,带着滚烫的呼吸,站在我面前。 我从来没见她这么好看过。 “你还真来了。” 她说,语气有点奇怪。 我点头: “你叫我来的。” 林燕笑了笑,红唇间露出细白的牙齿。 只不过笑容有点苦。 “全村也就你这么听我的话,唉。” 她招招手说: “过来坐。” 我笨拙地坐在她铺在地上的麻袋上。 两人并排坐着,都不说话。 她身上的雪花膏味,混着玉米叶的清香。 现在又掺进了她身体的热气,让人心跳得更快了。 “知道为啥叫你来吗?”她问。 我老实回答: “你说要给我。” 林燕娇笑着说: “你倒直接。” 她叹口气,仰头看天。 “铁柱,今天谢谢你。要不是你认了,我爹能打死我。” “你爹不好,常打人。” 她转头看我问: “你知道孩子不是你的,对吧?” 我点头: “嗯,我娘说过,要一起睡觉,才会有娃。我没和你睡过。” “那为啥认?”她追问。 我想了想,脑子转得慢: “你给我的糖甜。而且……你从没笑过我傻。” 林燕愣了好久,眼睛又湿了。 她抹把脸:“傻铁柱,你比那些聪明人强多了。” 她忽然抓住我的手。 “今晚我就给你,不骗你。” 她的手很软,很暖。 我像被烫到一样想缩回来。 但她紧紧抓着。 “你别怕。”她说,“我教你。” 她引导我的手,放在她肚子上。 那里微微隆起,有个小生命在生长。 她轻声问:“摸到了吗?” 我手有点抖:“嗯。” “可惜不是你的。” 她声音哽咽。 “是城里一个混蛋的。他说要娶我,骗我上床,后来知道怀孕了,就消失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好继续摸着她的肚子。 很奇怪,我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想保护她,保护这个孩子。 “生下来吧,我养。” 林燕瞪大眼睛: “你说啥?” “孩子生下来,我养。” 我重复一遍。 “我不傻,能干活。” 她突然扑进我怀里哭起来,哭得浑身发抖。 我僵着身子不敢动,手悬在半空。 哭了半天,她抬起头,眼睛红肿但亮晶晶的: “铁柱,你比所有男人都像男人。” 然后,她开始解衬衫扣子。 月光照在她雪白的皮肤上。 我脑子嗡的一声,不会思考了。 但我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 “等等,你不是自愿的。” 她愣住: “什么?” 我脑子忽然清醒了些,说道: “你只是感谢我,不是真的想和我好。” 林燕沉默了,扣上扣子: “你不想碰我?” 我想,很想。 二十二年来,第一次这么渴望,碰一个女人。 但我知道,她不是因为喜欢我。 “等你想和我好时再说。” 我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 她仰头看我,眼神复杂: “你真不像个傻子。” 我咧嘴笑: “他们都叫我傻子。” 第3章 心智初开 第二天我起得晚。 娘已经下地去了。 锅里有留的稀饭和馍馍。 我扒拉几口,揣上玉佛出门。 村里人看见我,眼神都怪怪的。 几个婆娘,聚在井边洗衣服。 见我过来,压低声音说话。 但我还是听见了几句。 “就那傻子能行吗?别到时候孩子生出来不像他。” “林燕也是没办法了。” “听说昨晚俩人钻玉米地了。” 我低着头快步走过,脸上发烧。 以前别人笑我傻我不在乎。 可现在说我和林燕,我心里不舒服。 二狗子骑着摩托车,停在我面前。 “哟,傻子,听说你要当爹了?” 我没理他,继续往前走。 二狗子不依不饶地跟着。 “可以啊你,不声不响把村花肚子搞大了!啥时候的事?咋得手的?” 我突然站住,瞪着他说: “不关你事。” 二狗子愣了下,然后哈哈大笑。 “哎呦,傻子还知道护食了!” 他轰着油门走了。 “傻子娶破鞋,天生一对!” 我握紧拳头。 人生第一次有想打人的冲动。 走到村头老槐树下。 我看见林燕站在那里,像是在等人。 “铁柱。” 她叫我,声音轻轻的。 我走过去,发现她眼睛又红了。 “咋了?” 她低下头说: “全村都在说咱俩,说得很难听。” 我从兜里掏出玉佛: “这个还你。” 她脸色一下子白了: “你……你不要了?你也信他们的话?” 我摇摇头说: “我怕弄丢。你戴着吧。” 她表情缓和下来。 接过玉佛,戴回脖子上,说道: “我是来找你商量事的。我爹妈说,既然孩子是你的,就得赶紧办酒席,不然肚子大了,更让人笑话。” 我愣愣地问: “办酒席?” “就是结婚。” 她解释。 “请全村人吃顿饭,就算成亲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 对啊,认了孩子,就得娶媳妇。 这是规矩。 “哦,好。” 她惊讶地看着我: “你就说好?不问问你娘?” 我挠头: “娘说听我的。” 林燕咬咬嘴唇。 “铁柱,我知道你不傻,就是实在。这事关你一辈子,你想清楚了?真要娶我这样一个,怀别人孩子的女人?” 我很认真地想了一会。 脑子转得慢,但想得透彻。 “孩子生下来叫我爹,就是我孩子。” 林燕眼睛又湿了。 “你咋这么好。对了,昨晚的事,算数。等成亲了,我就给你。” 我脸上发热,心跳加快。 正不知道说什么好。 看见我娘,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脸色铁青。 “娘。” 我叫了一声。 娘没理我,直接盯着林燕。 “林家闺女,俺家铁柱傻,俺可不傻。你们林家不能这么欺负人。” 林燕紧张地抓着衣角: “婶子,我没欺负铁柱。” “没欺负?” 娘提高声音。 “让一个傻子认野种?亏你想得出来!这婚事俺不同意!” 周围渐渐聚拢来看热闹的人。 林燕脸白得像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站到林燕身前: “娘,我愿意。” 娘瞪我: “你懂个屁,她利用你呢!等孩子生了,她拍拍屁股走了,你咋办?” 我固执地摇头: “她不会。” “你咋知道?” 娘气得跺脚。 我想起林燕月牙似的眼睛。 想起她给我的白兔奶糖。 想起昨晚她说“你比所有男人都像男人”。 “我就是知道!” 娘愣了下。 看着我梗着脖子,第一次如此坚决地,站在她面前。 有些生气,更多却是惊讶。 这时林燕开口说: “婶子,我发誓,跟了铁柱,就好好跟他过。要不让我天打雷劈!” 娘愣了下,态度软了些: “话说得好听。” 林燕抹了把眼泪,迎着娘的目光,继续说道: “婶子,酒席办完,我就搬过来,和铁柱一起过日子。等我肚里的娃生了,不管带不带把儿,都随铁柱姓张,是老张家正儿八经的子孙。等娃落了户口,我俩立马就去把结婚证扯了。” 人群嗡嗡议论起来。 这条件够诚意了。 娘沉吟了一会,叹口气: “既然铁柱愿意,那就这么办吧。” 她又指着林燕。 “但你记住今天的话。要是敢欺负俺家铁柱,俺拼了老命,也不让你好过!” 林燕赶紧点头: “不敢、不敢。” 事情就这么定了。 林家急着办事,酒席就定在三天后。 娘开始张罗起来。 虽然不情愿,但面子上得过得去。 下午我去小卖部买盐,碰上二狗子一伙人在那打牌。 他们看见我就起哄。 “傻子来了!快说说,咋把村花搞到手的?” “是不是那方面特别行啊?” “教教哥们儿呗!” 我没理他们,买了盐要走。 二狗子拦住我。 “别走啊,马上要娶媳妇了,不请哥几个喝一杯?” 我推开他: “让开。” 二狗子来劲了: “哎呦,傻子还会发脾气了?” 他伸手拍我脸。 “让哥摸摸,是不是戴绿帽子上瘾啊?” 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 可能是想到林燕哭红的眼睛。 可能是受够了当傻子的气。 一拳砸在二狗子脸上。 全场都安静了。 二狗子愣愣地摸着自己流血的鼻子。 不敢相信被傻子打了。 “你他妈敢打我?” 二狗子反应过来,扑上来要揍我。 我虽然脑子慢,但身子壮实,一把推开他。 第4章 风言风语 酒席的日子定下来后,我家院门口就热闹了。 娘虽然不情愿。 但面子上的事还得做。 她请来村里,做菜最好的王师傅。 又让我去镇上买了二十斤猪肉、十条鱼和三箱白酒。 买完东西从镇上回来。 我扛着沉甸甸的编织袋,走在土路上。 太阳晒得我满头大汗。 但我心里莫名地轻快。 活了二十二年。 头一回有人把我当男人看,而且还是个漂亮女人。 快到村口时。 我听见几个婆娘,在树荫下嚼舌根。 “听说了吗?林家那闺女要嫁傻子了!” “肚子都大了,不嫁能咋整?” “要说铁柱也是老实,这种锅也背……” 我故意加重脚步。 她们看见我立刻噤声,假装在择菜。 我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心里却不像以前那样麻木。 我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也明白那些话里的意思。 但奇怪的是,我不像以前那样,听不懂人话里的弯弯绕绕了。 回到家,娘正在院子里洗菜。 看见我买回来的东西,她擦擦手过来清点。 “猪肉买贵了。” 娘掂量着肉。 “这鱼也不新鲜,跟你说要挑眼睛亮的。” 我放下东西。 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喝下去。 娘看着我,忽然不说话了。 “咋了娘?” 娘眯着眼打量我: “铁柱,你这两天有点不一样。” 我心里一跳: “哪不一样?” “说不上来。” 娘摇摇头。 “就是觉得你眼睛有神了,说话也利索点了。” 我嘿嘿笑,没接话。 我自己也感觉到了。 脑子里那层雾,好像薄了不少。 想事情不那么费劲了。 特别是经过那晚玉米地的事后,我看什么都清楚了许多。 下午林燕来了。 穿着件宽松的碎花裙子。 还是遮不住微微隆起的肚子。 她拎着一篮子鸡蛋,说是她妈让送来的。 娘接过鸡蛋,态度不冷不热。 “坐吧,站着累。” 林燕小心地坐在院里的凳子上,眼睛瞟我。 娘看出她有话跟我说,借口去邻居家借蒸笼出去了。 院里就剩我们俩。 林燕招招手让我过去。 “酒席的事,你娘没再说啥吧?” 她小声问。 我摇头: “娘答应了,就不会反悔。” 林燕松口气,从兜里掏出个红纸包。 “这是我攒的二百块钱,你拿去添点酒席用的东西。” 我没接: “不要你的钱。” “拿着吧。” 她硬塞进我手里。 “我知道你家不宽裕。再说,这也是我的事。” 我攥着那包钱,心里暖乎乎的。 二十二年来,除了娘,没人给过我钱。 “那晚之后,你身子没事吧?” 林燕脸一下子红了,瞪我一眼: “傻子,这种话能大白天的问吗?” 我挠头笑: “关心你嘛。” 她左右看看,压低嗓子问: “今晚还去玉米地不?” 我心跳快了几下。 但还是摇头: “你怀着孩子,得小心。” 林燕眼神软下来: “你真好,知道疼人。” 她忽然想起什么,说: “对了,刚才我来的时候,看见王寡妇,在你家附近转悠。” 王寡妇是村里有名的荡妇。 丈夫死了三年,招惹了不少男人。 娘让我离她远点,说那种女人不干净。 “她来干啥?” 林燕撇嘴答道: “谁知道呢,看见我就溜了。你小心点,那女人骚得很,专勾搭男人。” 正说着,娘回来了。 林燕赶紧起身告辞,走前还偷偷捏了下我的手。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睡不着。 脑子里想着林燕。 想着即将到来的酒席。 想着我要当爹了。 虽然孩子不是我的。 但既然认了,就是我的种。 窗外有动静,像是石子砸在墙上。 我没理会,翻个身继续睡。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颗石子打窗棂上。 我爬起来推开窗户,月光下站着个人影。 仔细一看,居然是王寡妇。 “铁柱,开开门,我有事跟你说。” 她声音黏糊糊的,带着股骚劲。 我皱眉: “啥事明天说。” 她往前凑了凑,衣领敞开着。 “急事,关于你媳妇的。” 我一听是关于林燕的,犹豫了一下。 王寡妇趁机绕到前院,轻轻敲房门。 我披上衣服开门。 王寡妇一闪身挤进来,带进一股刺鼻的香水味。 “有啥事快说。” 我站门口,没让她往里走。 王寡妇也不介意,靠着门框看我: “铁柱,你要娶林燕?” 我点头。 “你知道她肚里孩子是谁的吗?” 王寡妇神秘兮兮地问。 我没说话。 “是城里一个老板的,人家有老婆,玩完就甩了她。林燕讹不上人家,就赖上你这个傻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没表情: “你咋知道?” “我表妹也在那家厂打工。” 王寡妇得意地说。 “林燕那点破事,全厂都知道。她要不是走投无路,能回来找你这个傻子?” 我握紧拳头。 “说完了?说完走吧。” 王寡妇却不走。 反而伸手摸我胸口。 “铁柱,你傻啊?替别人养孩子?要不这样,你跟我好,我保证让你舒服,还不用当现成爹。” 她手往下滑,被我一把抓住。 “出去。” 我拉开房门。 王寡妇脸挂不住了。 “给脸不要脸?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要不是看你家还有点地,我能看上你个傻子?” 我直接把她推出去,关上门。 第5章 王寡妇捣乱 我心里明白了。 王寡妇说的是真的。 但看着林燕的眼泪,我又心软了。 “我就问这一回,以后不提了。” 林燕扑进我怀里哭。 “铁柱,你信我,我会对你好的……” 正说着,林老妈在屋里喊: “燕儿,过来帮忙剁馅!” 林燕抹抹眼泪进去了。 我站在院里,心里五味杂陈。 回家路上,又遇见王寡妇。 她靠在她家门口,穿着件薄衫。 “铁柱,昨儿个的事,别往心里去啊。” 她笑嘻嘻地说。 我没理她,加快脚步。 王寡妇却追上来,塞给我个煮鸡蛋: “拿着,补补身子。” 我推开不要,她硬塞进我兜里: “傻小子,姐是为你好。林燕那丫头精着呢,你玩不过她。” 我瞪她一眼: “我的事不用你管。” 王寡妇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更欢: “哟,傻子会发脾气了?姐就喜欢你这样的。啥时候想通了,来找姐啊,姐教你咋当男人。” 她说着还故意挺了挺胸。 我赶紧扭头走了。 听见她在后面咯咯笑。 回到家,娘正在试做喜饼。 看见我兜里的鸡蛋,她皱眉问: “哪来的?” “王寡妇给的。” 我老实说。 娘一下子炸了: “啥?你碰见她了?离那骚货远点!沾上就没好!” 我把鸡蛋扔给院里的狗: “没要,她硬塞的。” 娘哼了一声。 “那女人骚得很,见男人就勾引。听说跟村长都有一腿。你可得把持住,别让她坏了你和林燕的事。” 我点头:“知道。” 晚上,二狗子居然来找我。 他拎着瓶白酒,脸上堆着假笑。 “铁柱,听说你要办酒席了?哥们儿来给你道喜。” 他把酒放在桌上。 我纳闷地看着他。 平时欺负我最凶的就是他,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娘客气地给他搬凳子,问道: “二狗子坐,吃了吗?” “吃了吃了。” 二狗子坐下,眼睛却瞟向我。 “铁柱,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心里明白准没好事,但还是说: “讲吧。” “王寡妇你知道吧?她到处跟人说,说你看上她了,昨晚还去敲她门。” 我蹭的站起来:“放屁!” “别急别急。” 二狗子拉我坐下。 “我当然不信了。但那骚货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你看不上林燕,就想睡她……” 我气得浑身发抖。 娘赶紧打圆场: “二狗子,这话可不能乱传。俺家铁柱老实,干不出这种事。” 二狗子点头: “我知道,所以特地来告诉你们一声。王寡妇那张嘴啊,死人都能说活,你们小心点。” 送走二狗子,娘关上门问我: “铁柱,你昨晚真没去找王寡妇?” 我摇头: “是她来找我,说林燕的事,让我赶出去了。” 娘叹口气: “这臭婆娘,准是看你要成亲了,心里不痛快。她呀,就见不得别人好。” 第二天,村里果然起了风言风语。 我去井边打水。 几个婆娘看见我就躲,还指指点点。 “就那个傻子,看着老实,还想去勾搭王寡妇……” “听说半夜去敲人家门呢……” “林燕真是瞎了眼……” 我憋着一肚子气回家。 林燕来了,眼睛红肿,明显是哭过。 “铁柱,村里人说你去招惹王寡妇,真的假的?” 我赶紧解释: “假的!是她来找我,说我赶出去了。” 林燕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扑进我怀里。 “我信你。王寡妇那个骚货,就是看咱要成亲了,故意捣乱。” 我搂着她,心里暖暖的。 但接下来,林燕的话让我愣住了。 “铁柱,咱早点把事办了吧。酒席提前,明天就办。” “明天?太急了吧?” 林燕眼神闪烁。 “不急。我算过了,明天是好日子。” 她摸着自己肚子。 “再等就藏不住了,穿喜服不好看。” 我想想也是,就答应了。 林燕立刻笑起来,亲了我一口: “那我回去准备准备。” 她走后,我跟娘说酒席提前的事。 娘皱眉头: “这么急?好多东西,还没备齐呢。” “林燕说肚子藏不住了。” 娘哼了一声: “怕是听到风言风语,怕你变卦吧。” 那天下午,我家院里支起大锅。 请来的厨子,开始准备明天的酒菜。 香味飘出去老远,引来一群孩子,围着院门看。 我去邻村请亲戚,回来时天快黑了。 远远看见我家院门口。 有两个人影拉拉扯扯。 走近一看,竟然是王寡妇和林燕。 王寡妇抓着林燕手腕,嘴里不干不净。 “你以为傻子真看上你了?不就是找个现成爹吗?” 林燕气得脸通红: “放开我,骚货!勾引人家男人,要不要脸!” 王寡妇冷笑: “哟,还没过门就护上了?告诉你,等傻子玩腻了你,还得来找我!” 我赶紧跑过去拉开她们。 “干啥呢!” 王寡妇看见我,立刻变脸,软绵绵往我身上靠。 “铁柱,你回来啦?这疯女人要打我。” 林燕气得直跺脚: “她胡说,明明是她拦着我不让走!” 我推开王寡妇: “你赶紧走,别在这闹事。” 王寡妇脸挂不住了: “好你个张铁柱,给你脸不要脸!等着瞧,有你好果子吃!” 说完扭着屁股走了。 林燕扑进我怀里哭: “这骚货太欺负人了……” 我拍拍她背: “没事了,明天咱就成亲了。” 林燕抬头看我,眼睛水汪汪的: “铁柱,成亲后咱好好过,气死那些眼红的人。” 我点头,心里却有点乱。 总觉得王寡妇,不会这么善罢甘休。 果然,第二天一早。 迎亲的队伍还没出发,村长就急匆匆来了。 “铁柱,不好了。” 村长喘着气说。 “王寡妇去乡里告状了!她说林燕未婚先孕,伤风败俗,说铁柱你脑子不清楚,是被林家骗了、逼了,这婚事不合规矩,要乡里的领导来管管!” 院里顿时炸了锅。 第6章 乡里来人了 院里帮忙的乡亲们都愣住了。 切菜的停了刀,烧火的忘了添柴。 全都看向我们这边。 嗡嗡的议论声,像夏天的蚊子一样响起来。 “乡里要来人了?” “这婚事怕是要黄……” “王寡妇那个骚货,真能坏事!” 我听着这些话。 心里头的火,一下子烧到了头顶。 “我去乡里说清楚。” 我转身就要往外走。 脚步从来没这么利索过。 村长一把拉住我胳膊: “铁柱,你别犯傻!乡里领导是来讲政策的,你去顶啥用?人家要看证明,要问话,你能说清楚啥?” 我能说清楚。 我心里这么想,但没说出来。 我只是看着村长,一字一句地说: “不管谁来,今天我必须娶林燕!” 这话说得清楚,坚决。 一点都不像我平时,磕磕巴巴的样子。 连我自己都愣了一下。 全场人都安静了。 连林燕都忘了哭。 睁着红彤彤的眼睛看我。 娘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拽住我: “铁柱,你再说一遍?” “我要娶林燕。” 我说。 声音比刚才还大。 “今天就要娶!” 林燕哇的一声又哭了。 这次是扑进我怀里哭的。 她搂得那么紧,好像怕我跑了似的。 村长跺跺脚: “你这孩子咋这么倔?乡里人说话就到,看见这场面更不好说。赶紧把这些红的喜字,先收一收!” 几个帮忙的乡亲。 你看我我看你。 没人动手。 我娘突然吼了一嗓子: “收什么收,俺家办喜事,光明正大。乡里领导来了咋了?俺倒要看看,他们还能不让傻子娶媳妇?” 娘平时软和。 这会儿却挺直了腰板。 站在我和林燕前面。 像只护崽的老母鸡。 正说着,村口就传来了摩托车的响声。 一辆绿色三轮摩托车。 突突突地开过来,停在院门外。 车上下来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的四十多岁。 穿着半旧的白衬衫,黑裤子,腋下夹着个公文包。 女的年轻些,短头发。 也穿着衬衫,手里拿着个笔记本。 村里人都认得。 是乡民政办的老李和妇联的小李。 王寡妇跟在他们屁股后面。 脸上挂着得意的笑。 还故意朝我这边瞥了一眼。 “村长,这是咋回事啊?” 老李进门就问。 眼睛扫过院里支着的大锅、摆好的桌椅。 还有林燕身上的红衣裳。 村长赶紧迎上去: “李干部,小李干部,你们怎么来了?其实没啥大事……” 王寡妇抢着说: “领导,这可是骗婚啊。林家闺女在城里怀了野种,回来骗这个傻子接盘。傻子脑子不清楚,被他们逼着认账。这要真成了,不是伤风败俗吗?” 林燕在我怀里发抖。 我搂紧了她。 感觉她的眼泪,把我胸口的衣服,都打湿了。 林燕猛地抬头,冲着王寡妇喊: “你胡说!我和铁柱是自愿的。” 王寡妇冷笑: “傻子懂啥自愿不自愿?你问问他,他知道怎么睡女人吗?” 院里几个男人,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 老李皱起眉头: “都别吵。村长,你说说,具体情况怎么样?” 村长搓着手。 看看我娘,又看看林家人,解释说: “李干部,是这么回事。林燕呢,确实怀了孩子,铁柱也认了。两家商量着把婚事办了,毕竟肚子等不起……” “孩子真是铁柱的?” 小李干部突然问,眼睛看着林燕。 林燕咬咬嘴唇,点头: “是。” “是什么是!” 王寡妇又插嘴。 “领导,你们问问左右邻居,三个月前铁柱发高烧躺了多久?他哪有本事,去玉米地搞大人家肚子。” 老李转向我娘问: “大娘,有这回事吗?” 我娘张张嘴。 还没说话,我突然开口了: “烧退了去的。” 所有人都看向我。 包括老李和小李。 “你说啥?” 老李问。 我脑子转得比平时快,话也说得顺溜: “我发烧躺了三天,好了。后来去玉米地,遇见林燕,就好上了。” 林燕惊讶地看着我,手悄悄捏了我一下。 老李上下打量我: “你不像他们说的那么傻啊。” 我憨憨地笑了一下,没接话。 这时候装傻,比聪明有用。 小李干部走到林燕面前说: “林燕同志,你是自愿和铁柱结婚的吗?没有人逼你?” 林燕点头,眼泪又出来了: “自愿的。铁柱人好,实在,我愿意跟他过。” 小李干部犹豫了一下说:“这孩子……” “孩子生下来姓张,叫铁柱爹!” 林燕说得特别大声,好像要让全村人都听见。 王寡妇还想说什么,老李摆摆手: “行了,我们大概了解了。既然双方自愿,孩子也有人认,我们也不好干涉。就是这手续不齐全。” 村长赶紧说: “手续后面补,先办酒席,等孩子生了户口落了,就去领证。咱们农村都这样办。” 老李和小李交换了个眼神,说道: “那行吧。不过要注意影响,别大操大办。” 王寡妇一听急了: “领导,这就完了?他们明显是骗婚啊!” 小李干部瞪她一眼: “这位大姐,你说人家骗婚,有证据吗?没证据可不能乱说。” 王寡妇噎住了,张着嘴说不出话。 老李夹着公文包往外走。 经过我身边时停了一下。 拍拍我肩膀说: “好好过日子,对自己媳妇好点。” 我用力点头: “哎!” 乡干部骑着摩托车走了。 王寡妇站在原地,脸一阵红一阵白。 最后狠狠瞪了我们一眼,扭着屁股走了。 院里安静了一瞬。 然后爆发出更大的动静。 “快快快!新娘子赶紧补妆!” “锅里的水开了,下面条下面条!” “奏乐奏乐!唢呐吹起来!” 唢呐声哇啦哇啦地响起来。 喜庆的气氛又回来了。 第7章 傻子娶破鞋 按照规矩,新娘子得从娘家出门。 林燕便在几位婶子的陪伴下,先回了自己家等着。 虽然两家离得不远,但该走的流程还得走。 我换上一身崭新的蓝布衣裳,胸前别着朵大红花。 领着几个年轻小伙,去接新娘子。 林燕家也聚了不少人。 林老爹还是板着脸,但好歹没再说什么。 林老妈给我端来一碗糖水鸡蛋,让我必须吃完,还说: “吃了甜甜美美,早生贵子。” 我埋头吃鸡蛋,听见旁边有人小声笑: “早生贵子?这不已经怀上了吗?” 林燕穿着红嫁衣,盖着红盖头,被我牵着走出家门。 她的手心都是汗,湿漉漉的。 接亲队伍往回走时,又出了点岔子。 王寡妇不知从哪钻出来。 挡在路中间,手里还拎着个破锣。 “哐哐哐。” 她敲着破锣喊。 “大家快来看啊。傻子娶破鞋,天造地设的一对。” 队伍停了下来。 跟我一起来接亲的小伙子们,想上前赶她。 却被我拦住了。 我走到王寡妇面前: “让开。” 王寡妇挺起丰满的胸脯,几乎要撞到我身上: “我就不让,你能把我咋样?有本事打我啊。” 我闻到她身上浓烈的香水味,恶心得很。 “你想怎么样?” “傻小子,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跟我好,我保证让你夜夜快活,比那个大肚婆强多了。” 我后退一步,大声说: “王寡妇,你昨天塞给我的鸡蛋,我喂狗了。狗都不吃你的东西。” 周围爆发出一阵大笑。 王寡妇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你、你胡说八道!” 她气急败坏地喊。 我不理她,转身对队伍喊: “绕道走!” 接亲队伍绕开王寡妇,继续往前走。 王寡妇在原地跺脚骂街,但没人理她了。 林燕悄悄捏捏我的手,温声说: “铁柱,你真行。” 我没说话,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酒席办得热闹。 虽然乡干部说了,别大操大办。 但娘还是把准备的菜,都端上来了。 猪肉炖粉条、红烧鱼、炒鸡蛋、拌凉菜…… 摆了满满八桌。 我和林燕一桌桌敬酒。 村里人虽然背后说闲话。 但面上都笑呵呵的,说些祝福的话。 敬到二狗子那桌时,他端着酒杯站起来: “铁柱,恭喜啊!没想到你小子,最先娶到媳妇,还是咱村村花。” 我跟他碰杯,没说话。 二狗子凑近些,酒气喷在我脸上: “跟哥们说说,啥滋味?搞大肚子的感觉,爽不爽?” “你想知道?自己找个媳妇试试。” 二狗子愣了下。 桌上其他人哄笑起来。 “铁柱今天说话挺冲啊。” 有人说。 “娶了媳妇就是不一样。” 另一个接话。 二狗子讪讪地坐下,没再说什么。 敬完酒,我和林燕坐在主桌吃饭。 她吃得很少,说是紧张得吃不下。 娘一个劲给她夹菜。 说你现在是两个人,得多吃点。 我看着林燕侧脸,红盖头已经掀起来了。 脸上抹着胭脂水粉,比平时更娇艳。 她察觉到我看她。 转头对我笑了笑,有点害羞。 那一刻,我心里真的热乎乎的。 不管一开始怎么样。 现在她是我媳妇了。 酒席吃到太阳偏西才散。 乡亲们帮忙收拾了桌椅碗筷,陆续离开。 最后只剩下我和林燕,还有娘。 娘看看我们,说: “俺去邻居家坐坐,你们……早点休息。” 院里就剩我和林燕了。 夕阳照在她身上。 红嫁衣好像着火了似的。 我牵着她进屋。 我们的新房,就是我的老房间。 娘特意新换了被褥,墙上贴了喜字。 关上门,林燕坐在炕沿上,低着头不说话。 我站在那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那晚在玉米地有过一次。 但今天不一样。 今天是正式成亲了。 还是林燕先开口。 “铁柱,帮我把头发拆了吧,簪子硌得头疼。” 我笨手笨脚地帮她拆头发。 她的头发又黑又密。 拆开发簪就披散下来,像缎子一样光滑。 我闻到她头发上的香味。 不是雪花膏,是另一种好闻的气味。 “你真好看。” 我脱口而出。 林燕抬头看我,眼睛亮亮的: “真的?” 我点头,嗓子有点干。 她站起身,开始解嫁衣的扣子。 我的手心出汗了。 站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燕嗔怪地看我一眼: “傻站着干啥?不过来帮忙?” 我走过去,手有点抖地帮她解扣子。 嫁衣里面是红色的小衣,衬得她皮肤更白了。 她拉着我的手,放在她肚子上: “摸摸,孩子今天好像特别高兴,动得欢。” 我摸着那圆滚滚的肚子,确实感觉到里面有动静。 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好像我真的要当爹了。 “我会对你们好的。” 我说。 林燕眼睛又湿了: “我知道。” 她吹灭了煤油灯,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炕上。 在玉米地的那晚之后,我脑子清明了不少。 但这次感觉又不一样。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体里彻底苏醒了。 结束后,林燕偎在我怀里,手指在我胸口画圈圈。 “铁柱,你好像真的不傻了。” 她轻声说。 我没说话,只是搂紧了她。 正在这时。 窗外传来一声响动。 像是有人踩到了什么东西。 我猛地坐起来,问道: “谁?” 林燕吓了一跳,也跟着坐起来。 我披上衣服下炕,推开房门。 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月光照在地上。 不过院墙根那里,好像有个影子一闪而过。 第8章 那个名字 第二天我醒得早。 林燕还睡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我轻手轻脚地下炕。 出门看见娘,已经在灶房忙活了。 “娘,咋起这么早?” 娘笑着说:“习惯了。新媳妇还在睡?” 我点头: “嗯,让她多睡会儿。” 娘往锅里下面条,小声问: “铁柱,你跟娘说实话,你是不是不傻了?” 我愣了一下: “娘你说啥呢?” “俺感觉你不一样了。说话利索了,眼神也清亮了,昨天对付王寡妇那模样,根本不像以前的你。”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自己也感觉到变化,然而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可能娶了媳妇,就懂事了吧。” 娘叹口气道: “但愿是好事。俺就怕……就怕你好了,就看不上林燕了。” “不会。” 我说得特别肯定。 娘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面条快煮好时,林燕起来了。 她梳洗好了出来。 脸上泛着新婚的羞涩,说道: “娘,我来帮忙吧。” 娘摆摆手: “不用不用,你坐着去。有了身子的人,多歇歇。” 我们三人坐在院里吃面条。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一时间没人说话,只有吃面的吸溜声。 这时,院门被推开了。 二狗子探头进来: “铁柱,吃着呢?” 娘站起来: “二狗子啊,有事?” 二狗子嘿嘿笑: “没啥大事,就是……就是王寡妇不见了。” 我问道: “不见了?啥意思?” “昨天酒席结束后就没见人。今早她家邻居去看,门锁着。院里好像被人翻过似的,乱得很。” 我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昨晚那个影子。 娘没好气地说: “关俺家啥事?准是又去哪个相好家过夜了。” 二狗子摸摸鼻子: “也是。就是觉得奇怪,来说一声。” 他走后,林燕担心地问我: “铁柱,不会出什么事吧?” 我摇摇头: “别瞎想。” 但心里那种不安,又来了。 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吃完早饭。 我说去地里看看。 其实是想去王寡妇家附近转转。 王寡妇家离我家不远,就隔了几户人家。 院门果然锁着。 从门缝往里看,院里确实很乱。 而且明显被人翻过。 我正看着,隔壁孙婆婆出来倒水。 看见我愣了一下: “铁柱,你在这干啥?” “二狗子说王寡妇不见了。” 孙婆婆撇撇嘴道: “指不定跟哪个野男人跑了。昨天还看你家热闹呢,晚上就没见人影了。” “昨天什么时候?” 孙婆婆想了想答道: “天擦黑那会儿吧,我看见她往村后头走了,脸色不太好看。” 村后头? 那边只有山林子和那片玉米地。 我心里一动,谢过孙婆婆,往村后头走去。 玉米地还是老样子,叶子沙沙响。 我站在地头往里看,没什么异常。 正要转身离开。 突然看见地垄沟里,有样东西闪闪发光。 我走过去捡起来,是一个金属扣子。 是从女人衣服上,掉下来的。 我认得这个扣子。 昨天王寡妇穿的那件衣服上,就有这样的扣子。 我的心沉了下去。 王寡妇昨天来过这里? 她来干什么? 为什么把扣子掉在这里? 我把扣子抓在手心,冰凉冰凉的。 往回走的路上,我心里乱糟糟的。 王寡妇虽然讨厌,但也不至于凭空消失。 她昨天那么闹腾,晚上就不见了,这太奇怪了。 快到村口时,我看见几个人,围在布告栏前指指点点。 走近一看。 布告栏上贴着一张新通知。 “啥事?” 我问旁边的人。 “乡里来的通知,说要搞什么普查,所有人家都要登记人口情况。” 我没太在意。 正要走开,却突然瞥见,普查通知最下面的落款。 那里盖着一个红色的公章。 公章下面有一个签名。 看到那个签名的一瞬间。 我脑子嗡的一声。 那个名字…… 我认识那个名字…… 记忆的闸门猛地打开。 无数碎片涌进我的脑海。 大树、河水、那张脸…… 还有更多…… 我扶住布告栏才没摔倒,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铁柱?你咋了?” 有人问我。 我摆摆手,说不出话,只是怔怔盯着那个签名。 我想起来了。 全都想起来了。 那个让我变成傻子的人,就是他! 我扶着布告栏,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 那个名字,像一把钥匙。 咔嚓一声打开了我脑子里,锁了十几年的匣子。 胡建军。 乡计划生育办公室主任。 就是这个名字。 我盯着通知落款处那三个字,握紧拳头,肩膀都在颤抖。 旁边的人疑惑问道: “铁柱?你没事吧?” 我猛地回过神,松开手,摇摇头: “没、没事。太阳大,有点晕。” 那人将信将疑地看我一眼,又转头看通知去了。 我踉跄着退开几步,靠在旁边一棵树上,大口喘气。 胡建军。 胡建军。 记忆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冲得我头晕目眩。 不是零碎的片段了。 是连贯的画面,带着声音和气味。 那年我十岁。 夏天,天热得狗都吐舌头。 我去村后头的小河边摸鱼,想给娘补身子。 娘那阵子总是咳嗽,夜里咳得睡不着。 河边的芦苇很高,我猫着腰钻进去,怕惊跑了鱼。 然后我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第9章 变傻的原因 我娘一直跟我说,我烧了三天三夜,醒来后就变“傻”了。 但现在我想起来了。 不是发烧把我烧傻的。 是村长胡富贵。 他怕我说出去,在我喝的水里下了药! 我清楚地记得,发烧第二天,他带着堂弟来看我。 他们假惺惺地摸我额头,和我娘闲聊。 屋里又闷又热,我昏昏沉沉。 我记得胡富贵的身影,挡在我和水碗之间。 手里有个撒东西的小动作。 他堂弟胡建军,当时表情紧张。 然后,我喝了我娘递过来的那碗水,味道有点涩。 之后再醒来,脑子就像蒙了一层雾。 看什么都隔着一层纱。 而胡富贵那个堂弟,在乡里当干部,就是胡建军。 那时候的胡建军,还只是个小办事员。 然而现在,已经是计划生育办公室主任了。 怪不得王寡妇,要去乡里告状。 她肯定是找胡建军去了。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 原来我傻了这么多年,不是生病,是被人害的。 而害我的人,现在还在逍遥法外。 “铁柱?你在这发什么呆呢?” 林燕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她挺着肚子走过来,面露担忧: “娘说你看完通知就愣在这儿,咋了?” 我赶紧站直身子,勉强笑笑: “没事。太阳大,有点晕。” 林燕伸手摸我额头: “没发烧啊?是不是昨天累着了?回去吧,歇会儿。” 我由着她拉着我往家走,脑子还在嗡嗡响。 胡富贵、胡建军、王寡妇…… 这些事像一团乱麻,绕在一起。 快到家时,我看见院门口停着一辆自行车。 一个穿着白衬衫黑裤子的男人,正在和我娘说话。 正是胡建军。 我脚步一顿,下意识地把林燕往身后拉。 “咋了?” 林燕不解地问。 我没说话,只是盯着胡建军。 他看起来四十多岁,梳着分头。 脸盘和胡富贵的有点像。 但更白净些,戴着眼镜,显得文质彬彬。 他看见我们,笑着走过来: “这就是铁柱和新媳妇吧?恭喜恭喜啊。” 我娘赶紧介绍: “铁柱,这是乡里的胡主任,专门来关心咱家情况的。” 胡建军伸出手要跟我握手。 我盯着他的手,没动。 他有点尴尬地收回手,推推眼镜: “听说昨天王翠花来闹事了?乡里已经批评教育她了。你们放心,现在提倡婚姻自由,只要双方自愿,没人能干涉。” 我还是没说话。 林燕在我身后小声说: “谢谢领导关心。” 胡建军看看林燕的肚子问: “几个月了?” 林燕含糊说: “三、五个月了。” 胡建军摆出一副官腔说道: “那得抓紧办手续了。孩子出生前,最好把结婚证领了,不然上户口麻烦。” 我娘连连点头: “是是是,等燕子的身子稳当了就去。” 胡建军又寒暄了几句,推着自行车走了。 临走前,他看了我一眼。 眼神让我心里发毛。 像是试探,又像是警惕。 等他走远了,我才松开握紧的拳头。 娘埋怨道: “铁柱,你刚才咋不理人家胡主任?多不礼貌。” 我没解释,只是问: “他来干啥?” “说是来回访昨天的事,看看咱们有没有什么困难。多好的领导啊,还特意跑一趟。” 好领导? 我在心里冷笑。 就是他和胡富贵,一起害了我。 但这话我不能说。 现在说了也没人信。 一个傻子的话,谁会当真? 况且,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下午我去地里干活,心不在焉的。 锄头差点刨到自己的脚。 胡富贵、胡建军、王寡妇…… 这些事在我脑子里转来转去。 王寡妇的失踪,会不会和他们有关? 她昨天去找胡建军告状,然后就不见了。 太巧了。 还有那个扣子。 我摸摸口袋里的金属扣子。 冰凉的感觉,让我清醒了些。 收工回家时,天已经擦黑。 路过王寡妇家,我特意放慢脚步。 院门还是锁着,但好像有灯光在屋里一闪而过。 我愣了一下,停下脚步仔细看。 又没了。 难道是我眼花了? 正在犹豫要不要去看看,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铁柱?看啥呢?” 我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是二狗子。 他叼着烟,眯眼看我: “咋的,想王寡妇了?” 我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二狗子跟上来: “听说没?王寡妇可能真跟人跑了。” 我脚步没停: “跟谁?” 二狗子吐个烟圈说: “不知道啊。有人说,看见她昨天傍晚,坐摩托车走了,搂着一个男人的腰,可亲热了。” “谁看见的?” 二狗子挠挠头: “孙婆婆说的吧?也可能是李老四?记不清了。” 孙婆婆? 早上她明明说,看见王寡妇往村后头走了。 怎么又变成坐摩托车走了? 我心里疑团更大,但没再问。 因为二狗子这种人,问多了,反而瞎传话。 到家时,林燕已经做好了晚饭。 稀饭、馍馍,还有一盘炒青菜。 虽然简单,但看着热气腾腾的。 “洗手吃饭。” 她说,脸上带着笑。 我看着她的笑脸,心里暖和了些。 不管怎么样,我现在有媳妇了,有家了。 那些糟心事,得慢慢来。 吃饭时,娘说: “对了铁柱,明天你去趟乡里吧。” “干啥?” “买点肉回来。燕子有了身子,得补补。” 娘说着掏出几张泛旧的钞票。 “再扯几尺布,给未来的孩子,做件小衣裳。” 我接过钱,点点头。 去乡里也好,说不定能打听点消息。 晚上躺在床上。 林燕偎在我怀里,手放在肚子上。 “孩子今天动得特别厉害,好像知道你心事重似的。” 我摸摸她的肚子,果然感觉到里面在动。 第10章 夜半敲门声 第二天一早。 我借了邻居家的自行车,去乡里。 乡上离村里有十几里路,骑自行车得半个多小时。 乡政府是一栋二层小楼。 门口挂着白底黑字的牌子。 我在对面街上蹲着,假装系鞋带,眼睛盯着大门。 进出的人不多。 快到中午时,我看见胡建军出来了。 他推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个黑包。 我赶紧站起来,推着自行车跟上去。 胡建军骑得不快,拐进了一条小巷子。 我跟在后面,保持一段距离,差点跟丢。 他在一个小院门前停下,开门进去了。 我躲在拐角处看着,心跳加速。 院子看起来不大,但位置很僻静。 等了一会儿,没什么动静。 我正犹豫要不要走。 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女人的笑声。 却不是王寡妇的声音。 更年轻,更清脆。 过了一会儿,院门开了。 胡建军和一个年轻女人走出来。 女人二十多岁,穿着碎花裙子,长得挺俏丽。 胡建军搂着她的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我赶紧缩回头。 心跳得厉害。 胡建军有老婆孩子,我是知道的。 他老婆在乡小学当老师,孩子都上初中了。 这个女人是谁? 等他们走远了,我才推着自行车出来。 看着那个小院,心里有了主意。 我没去打听王寡妇的事。 现在不是时候。 我去肉铺买了肉,又去布店扯了布。 回去的路上,我骑得很慢,脑子里乱糟糟的。 胡建军有情人。 王寡妇失踪前去找过他。 而我,想起了他和他哥对我做的事。 这些事之间有没有联系? 快到村口时。 我看见几个人,围在一起议论什么。 骑近了些,听见他们在议论王寡妇。 “……真的假的?找到人了?” “在县医院呢!听说让人打了,头破血流的……” “谁打的啊?” “不知道啊,她醒过来就说胡话,啥也问不出来……” 我停下自行车问: “王寡妇找到了?” 那些人看见是我,表情有点古怪。 他们没想到。 我一个傻子,竟然开始关心这些事了。 一个老汉点点头: “是啊,早上派出所来人了,说在县医院找到的。让人打了,差点没命。” “谁打的?” 老汉摇头: “不知道啊。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派出所的人还在调查呢。” 我心里一紧。 王寡妇果然出事了。 回到家,我把肉和布交给娘,说了王寡妇的事。 娘叹了口气: “造孽啊。虽说她人不咋地,也不该遭这罪。” 林燕脸色发白: “不会……不会是因为咱家的事吧?” 我摇摇头: “别瞎想。” 但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 晚上,村长胡富贵来了。 他背着手,脸色冷峻。 “铁柱,听说你去乡里了?” 我点点头: “买点东西。” “乡里人多口杂,没事少去瞎逛悠,好好在家陪媳妇。” 说完他就走了,没多停留。 村长走后,我心里乱糟糟的。 灶房里,娘在切肉。 刀剁在案板上,咚咚地响。 林燕坐在院里的小凳上,摸着肚子发呆。 天擦黑了,蚊子嗡嗡地叫。 我点了艾草熏蚊子,烟味儿有点呛人。 “铁柱,来端饭。” 娘在灶房喊。 晚饭是面条,用我刚买的肉,炒了臊子。 林燕吃得少,说是天热没胃口。 娘一个劲往她碗里夹肉: “多吃点,你现在是两个人。” 我埋头吃面,脑子里还是胡富贵那张脸。 他为啥特意来问我,去没去乡里? 难道真发现我跟踪胡建军了? 不可能。 我摇摇头,把面汤喝得呼噜响。 我躲得好好的,应该没人看见。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娘说我。 我放下碗,抹把嘴: “娘,王寡妇让人打了,在县医院。” 娘愣了一下,筷子停在半空: “真的?谁说的?” “村口老李头说的。派出所都来人了。” 林燕脸白了,手有点抖: “不会真是因为咱家的事吧?昨天她来闹,晚上就出事了……” 娘摇摇头道: “别瞎想。王寡妇那张嘴,得罪的人多了去了。指不定惹了哪个硬茬子。” 话是这么说,但娘的表情也不轻松。 吃完饭,我帮娘收拾碗筷。 林燕说累了,先回屋歇着。 看她走路有点晃,我赶紧扶她进屋。 “真没事?”我问。 她摇摇头,勉强笑笑: “就是有点乏。孩子今天闹得欢。” 我摸摸她肚子,确实动得厉害。 这个小东西,还没出世,就知道折腾人。 收拾完灶房,娘把我拉到一边,悄声问道: “铁柱,你跟娘说实话,王寡妇这事,跟你没关系吧?” 我瞪大眼: “娘你说啥呢?我咋会干那种事!” 娘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叹口气: “娘不是疑你。就是……就是你这两天不太一样,娘心里没底。” 我心里酸了一下。 娘养我这么多年,我最细微的变化,都瞒不过她。 “我还是我。就是娶了媳妇,得像个男人样。” 娘点点头,眼圈有点红: “是啊,俺铁柱长大了。去吧,陪媳妇去。” 回屋时,林燕已经躺下了,不过没睡着。 煤油灯没吹。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屋顶。 “咋还不睡?”我问。 她转过头看我: “铁柱,我害怕。” 我脱鞋上炕,搂住她: “怕啥?有我在呢。” 她往我怀里钻了钻: “不知道,就是心慌。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我拍拍她的背: “别瞎想。睡吧。” 吹了灯,屋里黑下来。 第11章 夜半来客 黑影吓得一哆嗦,猛地转身。 月光照在他脸上,我看清了。 竟然是李老四! 村西头的李老四,就是那个被村长胡富贵,戴了绿帽子的男人。 他老婆跟胡富贵偷情,后来跟人跑了。 留下他一个人过。 李老四结结巴巴的说: “铁、铁柱?你没睡啊?” 我放下杠子,但还是抓得紧紧的: “李叔?你半夜撬我家门干啥?” 李老四搓着手,眼神躲闪: “我、我找你有事。” “有事不能白天说?” 他凑近些,低声说: “白天不方便。是关于王寡妇的。” 我心里一紧: “王寡妇咋了?” 李老四回头看看院门,神秘兮兮地说: “我知道谁打的他。” “谁?” 他又凑近些,嘴里的烟臭味,熏得我皱眉: “是胡富贵的人。” 我愣了下:“你咋知道?” “我亲眼看见的。” 李老四说得急。 “昨天傍晚,我看见胡富贵,跟两个陌生男人,在村口说话,后来那两人骑摩托车走了。今天听说王寡妇被打,就是在去县里的路上!” “你为啥告诉我这些?” 李老四眼神闪了闪: “我、我看不惯胡富贵欺负人。再说……” 他顿住了,好像有点难以启齿。 “再说什么?” “再说王寡妇……以前对我还行。有时候我去她那儿,她给我留碗饭。” 我明白了。 李老四光棍一条,王寡妇虽然骚,但偶尔也会发发善心。 “那你该去告诉派出所。” 李老四猛摇头: “不行不行!胡富贵是村长,我惹不起。再说我没证据,派出所能信我?” 我问: “那你告诉我干啥?” 李老四咽了口唾沫。 “铁柱,我知道你现在不一样了。敢认下林燕的孩子,敢跟王寡妇顶嘴。村里人都说你不傻了。” 我没说话,等他往下说。 “我就想……就想让你小心点。胡富贵盯上你了。王寡妇是因为去乡里,告你家的状,才出的事。下一个说不定就是你。” 我心里发凉。 李老四说得有道理。 胡富贵兄弟害过我一次,难保不会再来一次。 “你为啥帮我?” 李老四苦笑一下: “都说傻子实在,不骗人。我李老四活这么大,没几个人看得起我。你娘以前给过我馍馍,我记着呢。” 我想起来了。 是有这么回事。 那年冬天,李老四饿得晕在路边。 娘把他扶回家,给了他一碗热粥,两个馍馍。 “谢谢李叔。我会小心的。” 李老四点点头,又嘱咐一句: “千万别跟人说我来过。让胡富贵知道,我就惨了。” 我送他到门口。 看着他瘦小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关上门,我靠在门上,腿有点软。 胡富贵派人打王寡妇,就因为她去乡里告状? 这也太狠了。 还有李老四说的,那两个陌生男人。 会不会就是打王寡妇的人? 我想起昨天,在乡里跟踪胡建军时。 看见两个骑摩托车的男人,在乡政府门口转悠。 当时没在意。 现在想想,确实有点可疑。 回到屋里,林燕醒了,坐起来问我: “刚谁来了?我好像听见说话声。”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 “李老四。来说王寡妇的事。” 林燕紧张地抓住我的手: “他说啥了?” 我把李老四的话,简单说了说。 林燕听得脸色发白,手冰凉。 “真是村长干的?他为啥这么狠?” “怕王寡妇乱说话吧。胡富贵不是好东西。” 林燕突然想起什么: “对了,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昨天王寡妇来闹的时候,偷偷塞给我个东西。” 她下炕,从嫁妆箱底层,摸出个小布包。打开一看,是个银镯子,有点旧,但做工精细。 “她塞给我时,就说了句‘留着,有用’,我没明白啥意思。后来一乱就忘了。” 我接过镯子仔细看。 内侧刻着几个小字,看不清。 拿到煤油灯下一照,勉强认出是“胡月娥”三个字。 胡月娥? 这名字有点耳熟。 我想起来了。 胡月娥是胡富贵的闺女,几年前嫁到外地去了。 听说嫁得不错,很少回村。 王寡妇为啥有胡月娥的镯子? 还说“留着有用”? 我把镯子拿在手心,冰凉的感觉,让我清醒。 这里面肯定有事。 王寡妇不是平白无故给我这个。 我把镯子还给林燕。 “收好。别让人看见。” 林燕点点头,把镯子重新包好,藏起来。 她的手还在抖: “铁柱,我害怕。要不……要不咱去外地打工吧?躲躲风头。” 我摇摇头: “躲不是办法。咱又没做亏心事,凭啥躲?” “可是胡富贵……” 我搂住她: “放心。我有数。” 话虽这么说,我心里也没底。 胡富贵在村里势力大。 又有他堂弟胡建军,在乡里撑腰。 我一个刚“开窍”的傻子,拿什么跟他们斗? 但我知道不能躲。 躲了,就真成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 这一夜我没怎么睡。 天快亮时,才迷糊了一会儿。 醒来时,林燕已经起来了。 娘在灶房烧火,锅里煮着稀饭。 我洗漱完,帮娘添柴。 火苗舔着锅底,噼啪作响。 “娘,胡月娥最近回村没?” 我装作随意地问。 娘愣了一下答道: “月娥?没有吧。听说她嫁到城里,过得好着呢,很少回来。咋突然问这个?” 我拨着火说: “没啥,昨天听人提起。她嫁哪去了?” “好像是个什么厂长的儿子。对了,是县里纺织厂的厂长。咋了?” 县纺织厂?我心里一动。 王寡妇以前,就在县纺织厂打过工。 这里面肯定有联系。 吃完饭,我说去地里转转。 娘让我早点回来,说下午要磨面。 我扛着锄头出门,没去地里。 而是拐到了王寡妇家附近。 院门还锁着,但有几个邻居在指指点点。 我假装路过,听了一耳朵。 “派出所早上又来人了,屋里翻了个遍。” “听说找到啥了?” “不知道啊,神神秘秘的。” 第12章 镯子的秘密 回家路上,我遇见了二狗子。 他骑摩托车,带着个陌生女人。 女的搂着他的腰,脸贴在他背上。 看见我,二狗子停下车,得意地笑: “铁柱,看俺新找的相好,咋样?” 那女人抬起头,我愣了一下。 长得有几分像王寡妇。 不过年轻些,脸上抹得花花绿绿的。 二狗子介绍道:“这是小翠,乡上理发店的。比王寡妇带劲吧?” 小翠娇笑着捶他一下: “讨厌,拿我跟那个老货比。” 我点点头,没说话。 二狗子轰着油门走了,扬起一片尘土。 看着摩托车远去的背影,我突然想起李老四说的话—— 两个陌生男人骑摩托车走了。 二狗子会不会知道什么? 他整天在乡上混,认识的人多。 但我没去问他。 二狗子嘴不严,问了他肯定到处说。 回到家,林燕正在院里晒衣服。 她身子沉了,动作不免有些笨拙。 踮脚伸手时,腰身微微后仰。 像一株饱含露水的稻穗,沉甸甸地弯出温柔的弧度。 我赶紧过去,接过她手中的衣裳: “我来吧,你歇着。” 她转过头来冲我一笑。 两颊泛着淡淡的红晕,如同晚霞映照下的桃花。 “没事,大夫说多动动,好生。” 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洒下来,照在她沁着细汗的脸上。 那些晶莹的汗珠,沿着她白皙的脖颈滑落。 她却笑得眉眼弯弯,整个人仿佛被一层柔软的光晕笼罩。 她抬手将一缕碎发,撩到耳后。 手腕圆润如玉。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什么都不怕了。 为了这个家,为了她和孩子,我得挺直腰杆。 下午磨面的时候,我格外卖力。 石磨呼呼地转,麦粒被碾成粉,纷纷扬扬。 娘看着我,有点惊讶: “铁柱,你今天劲头真足。” 我没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推磨。 是啊,劲头足。 因为我明白了,在这个世上。 傻子光靠老实,是活不好的。 得有点心眼,得有力气。 晚上,我搂着林燕,手放在她肚子上。 孩子又在动,好像在里面练拳脚。 “铁柱,给孩子取个名吧。” 林燕轻声说。 我想了想说: “要是男孩,叫石头。结实。” “女孩呢?” “叫麦穗。好养活。” 林燕笑了: “土死了。” “土点好。土生土长,命硬。” 就像我,傻是傻了些年。 但命硬,没傻到底。 现在开窍了,就得活出个人样来。 为了娘,为了媳妇。 为了未来的石头或者麦穗。 这个账,得慢慢算。 第二天我醒得早,林燕还在睡。 我轻手轻脚下了炕,从她嫁妆箱底层,摸出那个小布包。 银镯子在晨光里,泛着旧光。 我凑到窗边仔细看。 “胡月娥”三个小字刻得深,像是要刻进骨头里。 县纺织厂。 胡月娥。 王寡妇。 这三样东西在我脑子里转,转得我头昏。 灶房里娘在生火,炊烟味飘进来。 我把镯子揣进兜里,决定去趟县里。 “娘,我去趟县里。” 我扒拉着稀饭说。 娘从灶台后抬头: “又去?前天不是刚去过?” “有点事。” 我含糊道。 林燕揉着眼睛出来: “啥事啊?我也想去。” 我放下碗说: “你老实待着。县里人多,撞着你咋整。” 她撅起嘴,但没再争。 肚子已经显怀了,走路都费劲。 我借了二狗子的摩托车。 他死活要跟我去,说县里他熟。 “你去干啥?” 我瞪他。 二狗子嬉皮笑脸道: “帮你忙啊。县里我门儿清,你要找谁,我都知道。” 我想了想,点头了。 二狗子虽然嘴碎,但确实认得人多。 摩托车突突突上路,扬起一路尘土。 二狗子在后座叨叨: “铁柱,你到底去县里干啥?买啥好东西?” “办点事。” “啥事啊神神秘秘的?是不是给相好买礼物?” 他嘿嘿笑。 我没理他,加大油门。 风呼呼刮过耳朵。 县里比乡上热闹多了。 人多车多,吵得脑袋疼。 二狗子指路,我们找到纺织厂。 大门气派,里头机器轰隆隆响。 “找谁啊?” 门卫老头问。 “胡月娥。” 我说。 老头打量我: “胡主任早调走了,不在厂里了。” “调哪去了?” 老头摆摆手: “市里了吧?听说高升了。你们哪来的?找她干啥?” 二狗子抢着说: “我们是她老乡,带点土特产。” 老头指指旁边的小楼: “去办公楼问问吧,兴许有人知道。” 办公楼里凉快,地板亮得能照人。 一个戴眼镜的姑娘,接待我们。 得知我们的来意,她推推眼镜说: “胡月娥主任调市总工会了,走了小半年了。” “她家住哪?” 姑娘警惕地看着我们: “你们有什么事?” 二狗子又抢话: “我们是她亲戚,从乡下来看她。” 姑娘犹豫了一下,说: “她家原来住厂家属院三号楼,现在不知道搬没搬。” 我们找到家属院。 三号楼下,一个老太太在择菜。 听说找胡月娥,摇摇头: “搬啦,搬市里住大楼房去啦。” “大娘,您认得这个不?” 我掏出银镯子。 老太太眯眼一看,脸色变了: 第13章 王寡妇回来了 二狗子跟在我后面嚷嚷: “铁柱,咋回事啊?王翠花不就是王寡妇吗?” 我没理他,脑子飞快地转。 王寡妇在纺织厂干过,偷布料被开除。 胡月娥处理的这事。 现在王寡妇有胡月娥的镯子,还说“留着有用”。 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咱现在去哪?”二狗子问。 “回村。” 摩托车往回开,我开得飞快。 二狗子在后座吓得哇哇叫: “慢点、慢点!要死啊!” 我心里乱得很。 王寡妇被开除,是因为撞见了什么事。 但胡月娥的镯子,怎么会在她那里? 胡富贵为什么派人打她? 这一切都指向胡家兄弟。 回到村里,我直接去找李老四。 他正在自家院里劈柴,看见我愣了一下。 “铁柱?咋来了?” “李叔,问你个事。” 我掏出镯子。 “认得这个不?” 李老四接过镯子一看,手抖了一下: “这……这是月娥的镯子啊。咋在你手里?” “王寡妇给的。李叔,你知道啥,都告诉我吧。” 李老四脸色变了变,放下斧头: “进屋说。” 屋里又黑又潮,一股霉味。 李老四给我倒了碗水,手还在抖。 “这事啊,得从两年前说起。” 他叹口气。 “王翠花在纺织厂干活时,撞见胡月娥和副厂长搞破鞋。那副厂长有老婆孩子的。” 我愣住了: “真的?” “千真万确。王翠花拿了这个镯子当证据。胡月娥怕她说出去,就诬陷她偷布料,把她开除了。” “那王寡妇为啥不早说?” 李老四苦笑: “说了谁信啊?胡月娥是主任,副厂长有权有势。王翠花一个临时工,斗得过他们?” 我想了想,又问: “那胡富贵为啥打王寡妇?” “因为王寡妇最近缺钱,想用这个镯子敲诈胡月娥。胡月娥告诉了她爹,胡富贵就派人打了王翠花,把镯子抢回来了。” “那镯子怎么又在王寡妇手里?” “这我就不知道了。兴许是抢的时候落下了,要么王寡妇还藏了一个。” 我握紧镯子,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王寡妇用这个镯子威胁胡家,要钱。 胡家不想给,就下黑手。 但王寡妇留了一手,把镯子给了林燕。 这是保命符啊。 从李老四家出来,天已经擦黑。 二狗子在外头等我,急得团团转。 “咋样啊铁柱?问出啥了?” 我没多说,只嘱咐他: “今天的事别往外说。” 二狗子拍胸脯: “放心,我嘴严着呢!” 我知道他嘴不严,可现在也没别的办法。 回到家,林燕正在做饭。 她身子重了,弯腰添柴都很费劲。 我赶紧过去接替她。 “咋回来这么晚?” 她问。 “办了点事。娘呢?” “去张婶家了。事情办得咋样?” 我掏出镯子给她看: “这玩意是个烫手山芋。” 我把打听到的事说了。 林燕听得脸色发白,手直抖。 “那……那咱赶紧把这玩意扔了吧?别惹祸上身。” 我摇头道: “不能扔。这是王寡妇的保命符,也是咱的护身符。” “啥意思?” “胡家兄弟,要是再找咱麻烦,咱就把这事捅出去。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林燕担心地看着我: “铁柱,咱斗不过他们的。” “斗不过也得斗。为了你和孩子,我不能怂。” 晚上睡觉时,林燕偎在我怀里,小声说: “铁柱,你真的不一样了。” “哪不一样?” 她摸摸我的脸: “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你是个真男人了。” 我亲亲她额头: “睡吧,别瞎想。” …… 第二天,我去王寡妇家附近转悠。 院门还锁着,但有几个小孩在墙根玩弹珠。 我问他们: “看见有人来过没?” 一个流鼻涕的男孩说: “昨天有个叔叔来过,在门口转了半天。” “长啥样?” 男孩吸吸鼻子: “戴帽子,没看清脸。骑个摩托车。” 我心里一紧。 胡富贵的人还在盯着这里。 回家路上,我遇见了村长胡富贵。 他背着手,像在散步。 “铁柱,干啥呢?” 他笑眯眯地问。 “转转。” 他点点头说: “王寡妇那事,派出所还在查呢。你要是知道啥,可得跟我说。” “我知道啥?” 我装傻。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笑了: “不知道就好。回去吧,好好照顾你媳妇。”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手心全是汗。 这只老狐狸,肯定起疑心了。 回到家,我把遇见村长的事说了。 林燕吓得脸都白了: “他是不是知道了?” “可能。咱得小心点。” 娘从外面回来,听见我们说话,问: “咋了?” 我把事情简单说了说。 娘听完,沉默了好久。 “娘,你说咋办?” 娘叹口气: “胡家在村里势力大,咱惹不起。要不……要不把这镯子还给胡家?求个平安。” 我摇头: “娘,这事不能软。咱越软,他们越欺负咱。” “那咋整?咱平头百姓,拿啥跟人家斗?” “有这镯子就行。这是胡家的把柄。” 娘看看我,欣慰道: “铁柱,你真是……真是开窍了。” 是啊,开窍了。 被欺负了这么多年,该醒醒了。 晚上,我把镯子藏在了房梁缝里。 那里高,一般人找不到。 躺在床上,我搂着林燕,手放在她肚子上。 孩子动得厉害,像在给我鼓劲。 “铁柱,我怕。” 林燕小声说。 “别怕。”我亲亲她,“有我在呢。” 是啊,有我在。 第14章 智斗胡家 王寡妇接过水碗,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抹抹嘴说: “让胡富贵那老王八蛋给害的。” 她看着林燕问道: “我给你的镯子呢?” 我和林燕对视一眼。 我犹豫着该不该说实话。 虽然我脑子比从前清楚了。 可面对这么精明的人,还是得留个心眼。 王寡妇冷笑一声: “咋的,不信我?怕我害你们?” 她叹口气,放软了语气: “铁柱,我知道你现在不傻了。那镯子是个保命符,我给你们,是给自己留条后路。胡家兄弟心黑手狠,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就拿着镯子,去县里告他们。” 我这才从房梁缝里,取出镯子递给她。 王寡妇接过镯子,摩挲着上面的刻字,神色复杂说: “这玩意差点要了我的命。但也救了我的命。” 原来,那天王寡妇去找胡建军要钱。 胡建军假意答应,约她在县郊见面。 结果去了,就被两个壮汉打了,抢走了镯子。 她被打晕,扔在路边。 幸好被个赶大车的救了,送去了县医院。 林燕问: “那你咋逃出来的?” 王寡妇冷笑: “医院里,我偷听到胡建军打电话,说要把我弄到外地去。我趁护士不注意,溜出来了。” 她抓住我的手: “铁柱,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我皱眉道: “我能帮你啥?” 我心里明白。 胡家兄弟连我这么个傻子,都能下手。 要是知道王寡妇在我这,指定不会放过我们。 王寡妇说: “胡家兄弟要害我,你得护着我。我有他们不少把柄,不只镯子这一件事。” 我心里盘算着。 护着王寡妇,等于明着和胡家作对,风险太大。 但要是真能拿到胡家更多把柄,倒是好事。 林燕插话: “王姐,你先在我家歇着吧。养好伤再说。” 王寡妇看看林燕的大肚子,摇摇头: “不行,会连累你们。给我找个地方,躲躲就行。” 最后我把王寡妇,安置在了我家老宅。 那地方偏,平时没人去。 我让林燕给她拿了被褥和吃食。 安顿好王寡妇,我去找二狗子。 他消息灵通,得让他帮忙,盯着点风声。 二狗子正在家睡懒觉,被我揪起来还不乐意: “铁柱你干啥啊,大清早的。” “王寡妇回来了。” 二狗子一下子醒了: “啥?在哪?” “在我家老宅。你帮我盯着点,要是看见陌生人,在村里转悠,赶紧告诉我。” 二狗子拍胸脯道: “包在我身上。不过铁柱,你咋管这闲事?胡富贵可不是好惹的。” 我没多说。 心里却明白这闲事,不管不行。 王寡妇要是落在胡家手里,下一个倒霉的可能就是我家。 胡富贵连十岁孩子都能下手,何况现在。 回家路上,我遇见了李老四。 他蹲在自家门口抽烟,看见我招招手问: “铁柱,听说王寡妇回来了?” 我心里一惊。 消息传得这么快? 李老四看出我的疑惑,解释道: “早上我看见你,带她去老宅了。放心,我没跟别人说。” 我蹲在他旁边,递给他一根烟: “李叔,你知道胡家,还有啥把柄不?” 李老四眯着眼想了想: “胡富贵当村长这些年,黑心钱没少捞。前年修路的那笔款子,他就贪了不少。” “有证据吗?” 李老四摇头: “哪有证据啊。不过你要是真想搞倒他,得从胡建军那下手。胡富贵最疼他这个堂弟,胡建军要是出事,他肯定着急。” 正说着。 看见村长胡富贵,往这边来了。 我和李老四,赶紧闭嘴。 胡富贵走过来,皮笑肉不笑地说: “聊啥呢这么热乎?” 李老四赶紧站起来: “没啥,唠唠家常。” 胡富贵看看我,突然问: “听说王寡妇回来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装傻: “王寡妇?不是跑了吗?” 胡富贵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冷笑一声: “最好是这样。要是看见她,记得告诉我。派出所找她呢。” 等他走远了,我和李老四对视一眼。 都知道麻烦来了。 胡富贵脖子上,还挂着那个绿坠子。 一晃一晃的。 让我想起那年,小河边看见的事。 回家后,我把遇见胡富贵的事,跟林燕说了。 她急得直跺脚: “这可咋办?胡富贵肯定知道了。” 我安抚她: “别急,我想办法。” 其实我心里也发怵。 但我是男人,得撑住。 中午。 我去老宅给王寡妇送饭。 她正在院里晒太阳。 脸上的伤,看起来好多了。 “铁柱,谢谢你啊。等我躲过这阵子,一定报答你。” 我摆摆手: “别说这个。你刚才说,还有胡家别的把柄,是啥?” 王寡妇放低嗓门说: “胡建军不止搞破鞋这么简单。他在乡里管计划生育,没少收黑钱。谁家想超生,交钱就行。” 我心里一动。 这倒是个突破口。 “你有证据吗?” 王寡妇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个小本本: “我早有准备。这上面记着胡建军收钱的账目,时间地点都有。” 我翻看小本子。 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不少名字和数字。 好家伙,胡建军这些年没少捞。 “这东西你从哪弄来的?” 王寡妇得意地笑: “我以前跟他好过一阵子,趁他睡觉时抄的。” 我收好小本子,心里有了主意。 下午我去乡里,找胡建军。 乡政府办公室里,胡建军正在看文件。 看见我来,有点意外。 “铁柱?你怎么来了?” 他推推眼镜,一副官腔。 我从兜里掏出小本子,放在他桌上: “胡主任,看看这个。” 胡建军拿起本子翻了两页,脸色一下子变了。 他站起来,急忙去关上门。 他眼神凶狠问: “你这是从哪弄来的?” 我装傻回答: “捡的。胡主任,这上面记的是啥啊?我看不懂。” 胡建军盯着我,额头冒汗。 他明白我在装傻,却拿我没办法。 “你想要什么?” 我挠挠头说: “就是来问问,王寡妇那事咋样了?派出所找到人没?” 第15章 心里有数 走出乡政府,我手心全是汗。 想起那年,他往我水里下药的事。 腿都有些发软。 回家路上,我特意绕到村委大院。 胡富贵正在院里跟人说话。 看见我,眼神冷得很。 我假装没看见,哼着小曲往家走。 心里却明白,这场仗越来越凶险了。 晚上,我把小本子的事跟林燕说了。 她吓得脸都白了: “铁柱,你这不是惹祸上身吗?” 我搂住她: “怕啥?有这本子在,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其实我心里也打鼓,但不能再让她担心了。 林燕靠在我怀里,小声说: “我就是怕……怕你和孩子出事。” 我摸摸她肚子: “放心,为了你们娘俩,我会小心的。” 第二天一早,二狗子急匆匆跑来我家: “铁柱,不好了!胡富贵带人去老宅了!” 我心里一紧,赶紧往老宅跑。 老宅院里,胡富贵带着两个壮汉,正在和王寡妇对峙。 王寡妇手里拿着根棍子,一副拼命的架势。 胡富贵冷笑着说: “王翠花,乖乖跟我们走,省得受罪。” 我冲进院子,挡在王寡妇身前: “村长,这是干啥?” 胡富贵瞪我: “铁柱,别多管闲事。王翠花是派出所要找的人,我带她去问话。” 我装傻问: “派啥所?王姐不是好好的吗?去啥所啊?” 王寡妇在我身后喊: “铁柱,别信他!他是要灭口!” 胡富贵脸色一沉,对两个壮汉使个眼色。 那两人就要上前抓人。 我赶紧大喊: “等等!胡主任让我带句话!” 胡富贵一愣: “啥话?” 我凑近他说: “胡主任说,那个小本子在我这。要是王寡妇出事,本子就送到县纪委去。” 胡富贵脸色大变。 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 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摆摆手,带着人走了。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腿都软了。 王寡妇拍拍我肩膀: “行啊铁柱,有点本事。” 我苦笑: “别说了,这地方不能呆了。得给你换个地方。” 最后我把王寡妇,藏在了我家地窖里。 那地方更隐蔽,就是条件差些。 林燕给王寡妇送了被褥和吃食,担心地说: “这能行吗?胡富贵肯定还会来找。” 我叹口气: “走一步看一步吧。” 果然,下午胡富贵又来了我家。 这次他一个人,脸上堆着笑。 “铁柱啊,上午是叔不对。” 他假惺惺地说。 “叔也是着急。王寡妇要是真在村里,得赶紧送派出所,不然咱们村都不安全。” 我继续装傻: “村长说得对。可我咋没看见王寡妇呢?” 胡富贵眯着眼看我,突然说: “铁柱,听说你要当爹了?恭喜啊。” 我心里一紧,知道他这是在威胁我。 想起他当年掐我脖子的狠劲,后背直发凉。 “谢谢村长。” 胡富贵拍拍我肩膀: “好好照顾媳妇。要是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等他走了,我后背都湿透了。 这明摆着是拿林燕和孩子威胁我。 晚上,我翻来覆去。 像烙饼似的在床上折腾,睡不着。 林燕温软的身子贴过来。 脑袋轻轻靠在我胸口,发丝蹭得我下巴痒痒的。 她声音细细软软的,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铁柱,要不……咱别管王姐的事了,把她送走吧。我这心里头,老是扑腾扑腾的,怕得很。” 我搂紧了她,手掌抚着她圆滚滚的肚子。 感受着里头,那个小生命,偶尔的踢动,安慰道: “瞎想啥呢,有我在呢。” 她仰起脸,眼睛在黑暗里亮晶晶的: “你就是嘴硬,我知道你也怕。” 她有些冰凉的小手,摸索着钻进我汗衫底下,贴在我肚皮上。 “你这儿绷得紧紧的,当我不知道?” 我被她戳穿,忍不住笑了。 抓住她作乱的手,捏在掌心说: “咋?摸摸就知道我怕不怕了?你这手啥时候成精了?” “去你的。” 她轻捶了我一下,脸埋回我怀里。 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我就是……怕他们对你和孩子不好。你要是出点啥事,我们娘俩可咋办……” 我收紧了手臂,把她圈得更牢。 我贴着她耳朵说: “放心,你男人心里有数。” 她轻轻“嗯”了一声。 不安分的手,安静下来,搭在我腰间。 我感受着她,逐渐平稳的呼吸。 心里那点不安。 到底被怀里的温香软玉,压下去几分。 第二天我去找李老四商量。 李老四听说胡富贵,拿林燕威胁我,气得直骂娘。 他啐了一口道: “这老王八蛋,真不是东西。铁柱,你得先发制人。” “咋制?” “胡建军不是怕那个小本子吗?你用它做文章。让他不敢动你。” 我琢磨着这话有道理。 于是又去了趟乡里。 胡建军看见我,脸色很不好看: “你怎么又来了?” 我掏出小本子在他面前晃了晃: “胡主任,这玩意我越看越有意思。你说我要是把它抄几份,到处发发,会咋样?” 胡建军气得脸都青了,但还得压着火气: “铁柱,咱们有事好商量。你想要什么,直说。” “我没想要啥啊。就是觉得王寡妇挺可怜的,能不能别找她麻烦了?” 胡建军咬咬牙: “行,我答应你。不过你得把本子还我。” 我嘿嘿笑: “那不行。这玩意我得留着,万一你们反悔呢?” 胡建军盯着我,最后无奈地说: “好,我答应你。不过你得保证,本子不能给别人看。” 我点头: “那当然。我就是个傻子,能给谁看啊。” 从乡里回来,我心里踏实了些。 有这个小本子在手。 胡家兄弟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回到家,林燕告诉我一个好消息: 王寡妇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她想走了。 “去哪?” 林燕摇头: “她说有地方去,不让问。” 晚上我去地窖看王寡妇。 她确实好多了,脸上淤青消了不少。 “铁柱,谢谢你这些天的照顾。我该走了。” 我犹豫了一下: “你去哪?胡家还在找你。” 第16章 主动出击 王寡妇一走,我这心里头,反倒更不踏实了。 空落落的。 像是揣了个兔子,不停地蹦跶。 林燕看着我坐立不安的样,给我盛了碗稀饭,小声问: “铁柱,王姐走了,胡家会不会就消停了?” 我接过碗,筷子搅着碗里的米粒,摇摇头: “怕是不会。胡建军那个本子还在我这儿,这就是个雷。他们不拿回去,觉都睡不踏实。” 娘在旁边叹气: “这叫啥事啊。安生日子才过了几天。” 我扒拉完稀饭,把碗一放: “娘,燕子,你们在家锁好门。谁叫都别开。我出去一趟。” “又去哪?” 林燕抓住我胳膊,很是担心。 “去趟乡里。得把这事了了。” 我拍拍她的手背,尽量让自己显得轻松点。 “总不能老让人拿枪,指着咱脑门过日子。” 这次我没借二狗子的摩托车,那家伙嘴太快。 我走着去的乡里,路上碰见几个村里人。 都问我干啥去。 我就说去买点东西,给林燕补身子。 太阳毒得很,晒得我头皮发烫。 脑子里却格外清楚。 胡家兄弟是村里的地头蛇,根深蒂固。 光靠一个小本子,吓唬他们一时行。 想扳倒他们,难。 我得让他们怕我。 怕到不敢动我,不敢动我家里人。 乡政府那栋二层小楼,看着就气派。 我直接上了二楼,找到胡建军的办公室。 门关着。 我敲了敲。 里面没动静。 隔壁办公室出来个女的,问我: “找谁?” “找胡主任。” “胡主任去县里开会了,得下午回来。” 我心里嘀咕,来得不巧。 转身想走,又停下脚,问那女的: “大姐,问个事呗。咱们乡里,哪个领导官最大?管纪律的?” 那女的眼神,一下子警惕起来,上下打量我: “你问这干啥?” 我挠挠头,装出傻乎乎的样子: “没啥,就想反映点情况。村里修路,钱好像没花对地方。” 女的脸色缓和了点,指指走廊最里头: “喏,纪工委刘书记办公室。不过刘书记今天也不在。” “谢谢大姐啊。” 我记下那个门牌,慢慢悠悠下了楼。 没找到胡建军,也没找到刘书记。 但我这趟没白来。 我至少知道,该找谁了。 回去的路上,我拐到乡上的小卖部。 买了包好烟。 又给林燕称了半斤,她爱吃的鸡蛋糕。 刚出小卖部门口。 就看见二狗子那辆破摩托车。 突突突地开过来,停在我跟前。 “铁柱,正找你呢。” 二狗子一脸急慌慌的样子,从车上跳下来。 “咋了?” 二狗子喘着大气说: “胡富贵带人去你家了。我远远看见的,赶紧跑来告诉你。” 我脑子嗡的一声。 手里的鸡蛋糕,差点掉地上。 “啥时候的事?” “就刚才。我抄近路过来的,他们估计还没到多久。” 我啥也顾不上了。 把东西往二狗子怀里一塞: “帮我拿着。” 撒腿就往村里跑。 心脏咚咚咚地,砸着胸口。 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林燕,娘,你们可千万别出事。 跑到村口。 我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嗓子眼腥甜腥甜的。 我家院门开着。 我冲进去,看见村长胡富贵和两个壮汉,就站在院子当间。 我娘挡在林燕屋门口,脸色发白。 但腰杆挺得直直的。 “村长,你这是干啥?闯到家里来,还有没有王法了?” 我娘的声音有点抖,但一点没退让。 胡富贵背着手,皮笑肉不笑道: “老嫂子,别激动。我就是来找铁柱问问话。听说王寡妇昨天跑了。有人看见,她从你家地窖里出来的。” “放屁!” 我娘啐了一口: “谁看见了?让他站出来跟我对质。红口白牙,污蔑人!” “娘!” 我喊了一声,走过去。 挡在她身前,看着胡富贵说: “村长,找我啥事?” 胡富贵看见我,小眼睛里光一闪: “铁柱,回来了?正好。王寡妇是不是你藏起来的?她现在人呢?” 我心里慌得厉害,但脸上尽量稳住: “王寡妇?我哪知道。她不是让你们打跑了吗?咋又赖我头上?” 胡富贵审视着我说: “有人看见了。铁柱,你现在脑子好使了,就别跟我装傻充愣。包庇逃犯,可是犯法的。” 我学着我娘的口气: “谁看见了?你让他来跟我说。没凭没据,你就是村长,也不能乱咬人。” 一个壮汉往前走了两步,瞪着我: “小子,怎么跟村长说话呢?” 我瞅了他一眼,没搭理,继续对胡富贵说: “村长,你要找王寡妇,该去派出所。来我家耍什么威风?吓着我娘和我媳妇,你担待得起吗?” 我特意提高了嗓门,左邻右舍肯定都能听见。 胡富贵脸色沉了下来。 他大概没想到。 我这个“傻子”,竟然这么难缠。 他往前凑了凑,放低嗓门说: “铁柱,那个小本子,你最好交出来。不然……” “不然咋样?” 我迎着他的目光: “不然就像对付王寡妇一样,把我也打一顿,扔外地去?” 胡富贵眼角,抽动了一下。 “胡主任没跟你说吗?” 我继续往下说。 心跳得厉害,但话一句没停。 “小本子我复印了好几份,藏在不同的地方。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自然有人把东西,送到刘书记手里。” 闻言,胡富贵的脸色彻底变了。 眼神跟毒蛇一样。 他狠狠盯着我,足足有半分钟。 然后,胡富贵忽然笑了。 只不过是冷笑。 “行啊,铁柱。长本事了。” 他后退一步,挥挥手: “我们走。” 看着他们三个走出院门,我腿一软,差点没站住。 “铁柱!” 我娘赶紧扶住我。 林燕也从屋里出来,眼睛红红的,显然吓坏了。 “没事了,没事了。” 我拍拍她们的手。 自己心里,却怦怦直跳。 刚才那一出,太险了。 胡富贵那是真起了歹心了。 要不是我拿话镇住他,今天恐怕不能善了。 第17章 备份证据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 趁着林燕和娘还没醒。 我从房梁缝里,拿出那个小本子,仔细翻看起来。 上面记得清清楚楚。 某年某月某日,谁谁谁。 为了超生,给了胡建军多少钱。 有的后面,还备注了是男是女。 我看着那些名字,心里有了主意。 我挑了其中两户人家。 一户是前村的老赵家。 他家为了生个儿子,连着超生了两个闺女。 罚得倾家荡产。 另一户是西头的孙老六家。 他家娃好像是有啥毛病,办不下证,也交了钱。 我揣上小本子,先去了老赵家。 老赵正在院里劈柴,看见我来,有点意外: “铁柱?咋有空来我这?” 我也没绕弯子,直接问: “赵叔,两年前,你是不是给乡里胡主任,交过两千块钱?” 老赵手里的斧头,咣当一声掉地上。 脸色唰地变了: “你……你胡咧咧啥!” 我从兜里掏出小本子。 翻到那一页,指给他看: “这上面记着呢。赵叔,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想问问,胡主任给你家办成事没?二胎证批下来没?” 老赵嘴唇哆嗦着。 看着那个本子,像是见了鬼。 他婆娘从屋里出来。 听见这话,一下子哭嚎起来: “天杀的啊,那钱是俺们借来,买化肥的啊,全让他坑去了,证也没给办。俺那二丫头,到现在还没户口呢。” 老赵蹲在地上,抱着头,唉声叹气。 我心里有数了。 我又去了孙老六家。 情况差不多。 胡建军收了钱,根本没办事。 孙老六气得直拍桌子骂: “这个王八蛋,俺当时求爷爷告奶奶,他才松口说能办,钱拿了就没了下文。俺娃的病都耽误了!” 我从这两家出来,心里踏实了不少。 胡建军这王八蛋,真是黑透了。 这哪是收钱办事,这分明是敲诈勒索。 有了这些苦主,我就不信扳不倒他。 回去的路上,我碰见了李老四。 他蹲在田埂上抽烟,看见我,招招手。 “铁柱,听说昨天胡富贵去你家闹了?” 我点点头: “嗯。让我撅回去了。” 李老四竖起大拇指: “行,有种,就得这样。你越软,他越欺負你。” 他又接着说: “我听说,胡建军在县里惹麻烦了。” “啥麻烦?” 李老四吐个烟圈: “具体不清楚。好像是因为县里某个领导换了,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查旧账。胡建军以前抱的大腿不稳了。这是个机会。” 我心里一动。 如果是这样,那我的小本子,说不定真能派上大用场。 “谢谢李叔。” 李老四摆摆手道: “谢啥。胡家兄弟倒台,村里人都念你的好。” 我回到家。 把打听来的消息,跟林燕和娘说了。 娘还是担心: “就算胡建军倒霉,胡富贵在村里这么多年,根子深着呢。怕是不好动。” “娘,打蛇打七寸。胡建军就是胡富贵的七寸。” 我分析给她们听。 “胡富贵为啥这么护着他这个堂弟?还不是因为胡建军,在乡里当官,能给他撑腰,帮他捞好处。” “胡建军要是倒了,胡富贵就断了一条胳膊,到时候,想找他算账的人多的是。” 当年他害我的事。 我迟早要跟他算清楚。 林燕摸着肚子,小声说: “那……咱现在咋办?” “等。等胡建军自己乱阵脚。他急了,才会出错。” 果然,没过两天,胡建军自己找上门来了。 那天下午,他一个人来的。 没开车,走路来的。 脸色看着不太好,眼皮耷拉着,没了往常的神气。 他进了院,也没废话,直接对我说: “铁柱,咱们谈谈。” 我让林燕和娘进屋去,搬了个小板凳给他: “胡主任,坐。” 胡建军没坐,盯着我: “开个价吧。怎么样才肯把本子还我?” 我装傻: “啥本子?胡主任你说啥呢?” 胡建军急了: “张铁柱,你别跟我装!那个记着我收钱的本子。你要多少钱,直说!” 我摇摇头: “我不要钱。” “那你要啥?” “我要个平安。胡主任,你和你哥,别再找我家的麻烦。王寡妇的事,到此为止。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胡建军愣了下。 似乎没想到,我的要求这么简单。 “就这?” 我点头道: “就这。你们消停过日子,我也消停过日子。那本子我就当没见过。” 胡建军狐疑地看着我: “我凭什么信你?” “你只能信我。” 我摊摊手: “胡主任,你现在麻烦不小吧?县里有人要查你?你还有闲心跟我在这耗着?” 胡建军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指着我: “你……你听谁说的?” “你别管我听谁说的。反正,我现在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要是不让我好过,那咱们就谁都别想好过。你那点事,够你喝一壶的吧?” 胡建军气得胸口起伏,手指头都在抖。 但他没发作。 最后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肩膀垮了下来。 他咬着牙说: “行,我答应你。我和我哥,以后绝不找你家麻烦。你把本子还我。” “现在不行。等风头过了再说。万一我刚给你,你转头就来弄我,我找谁说理去?” 胡建军差点跳起来: “张铁柱,你别得寸进尺!” 我呵呵一笑: “胡主任,这是跟你学的。小心驶得万年船。” 胡建军没能拿走本子,气呼呼地走了。 我知道,这事没完。 他暂时服软,是因为他自身难保。 等他缓过劲来,肯定还会想办法对付我。 我不能干等着。 晚上,我找出纸和笔。 我识字不多。 但跟林燕学了几个月,简单的字会写一些。 我照着那个小本子,把胡建军收钱的事。 一笔一笔,歪歪扭扭地抄了下来。 抄了一份又一份。 林燕看着我忙活,不解地问: “铁柱,你抄这个干啥?” “备份。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得多藏几个地方。” 抄好了,我把这些纸,分别用油布包好。 一份塞进灶膛的砖缝里。 一份埋院墙根底下。 还有一份,我想了想,拿着出了门。 夜深人静,村里连狗都歇了。 我蹑手蹑脚,摸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 这老伙计肚子空了一块,藏点东西最稳妥。 我把油布包,使劲往里塞了塞。 又胡乱抓了几把干树叶,盖严实。 第18章 举报之后 第二天,我决定再去一趟乡里。 这次,我直接去了走廊最里头那间办公室。 门开着。 我敲了敲门。 一个五十多岁、戴着眼镜。 看起来挺严肃的男人抬起头: “什么事?” “请问,是刘书记吗?” “我是。你是?” “刘书记,我叫张铁柱,是张家沟的。” 我走进办公室,关上门。 从怀里掏出一份我抄好的纸,放在他桌子上。 “我想跟您反映点情况。关于乡里胡建军主任的。” 刘书记推推眼镜。 拿起那张纸,仔细看了起来。 他看得很慢,眉头越皱越紧。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 十多分分钟后。 从刘书记办公室出来,我后背的汗还没干。 风一吹,凉飕飕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 直接就找上了乡里最大的官。 话说完,纸递上去,心里反倒空落落的。 像是一脚踩进了棉花堆,没个着落。 刘书记当时没多说啥。 就让我先回去。 说他会了解情况。 我知道,这事急不来。 官场上的事,弯弯绕绕多。 我一个平头百姓,能做的就只有这点。 剩下的,得看天意。 回去的路上,我脚步轻松了不少。 至少。 我往前迈了一步,没干等着挨打。 快到村口时。 看见二狗子,蹲在那棵老槐树下。 跟几个闲汉,像往常一样,吹牛打屁。 看见我,他眼睛一亮,蹦起来就冲我招手: “铁柱,这边,正说你呢!” 我走过去: “说我啥?” “说你现在能耐了啊。” 二狗子搂住我肩膀,唾沫星子直飞: “敢跟胡富贵顶牛了!村里都传遍了。说你现在脑子灵光得很,一点都不傻了。” 旁边一个叫黑皮的汉子,嘿嘿笑: “铁柱,以前没看出来啊,你小子是装傻吧?” 我推开二狗子,笑了笑: “啥装傻,就是病好了。” 二狗子拍着我肩膀: “病好了好,病好了好!走走走,正好三缺一,打几圈去。” 我以前傻的时候,他们也拉我打牌。 纯粹是拿我逗乐子,赢我的花生瓜子。 现在我脑子清楚了,可没那闲工夫。 “不了,家里有事。燕子身子重,得回去看着点。” 黑皮怪叫一声: “哟呵,知道疼媳妇了,真不一样了啊。” 二狗子挤眉弄眼:“咋的,媳妇比兄弟重要了?” “媳妇当然重要。” 我懒得跟他们贫,转身往家走: “走了啊。” 身后传来他们哄笑和议论。 “瞅见没,真不傻了,说话利索着呢。” “以后可不能叫人家傻子了……” “人媳妇都快生了,能一样吗?” 我心里没啥波动。 别人说啥,我不在乎。 只要他们别再把我当傻子欺负,就行。 回到家,院里飘着饭香。 林燕正端着盆,往外倒水。 看见我,脸上立刻露出笑: “回来啦?事办得咋样?” “还行。” 我含糊应了一声。 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盆: “说了这些我来,你歇着。” 她没争,由着我拿去倒掉。 跟在我身后小声问: “没惹麻烦吧?” “没。” 我放下盆,扭头看她。 阳光底下,她脸盘圆润了些,透着点红晕。 汗湿的碎发贴在额角,看着格外顺眼。 我忍不住伸手。 帮她把那缕头发,拨到耳后。 林燕脸一红。 飞快地瞟了一眼灶房方向,小声嗔怪: “干啥呢,娘看着呢。” 我嘿嘿一笑,低声说: “自己媳妇,摸摸咋了。” 她脸更红了。 轻轻推了我一下,眼里却带着笑: “没正经,快洗手吃饭。” 饭桌上。 娘瞅了我俩好几眼,微笑着说: “铁柱现在是真知道疼人了。” 林燕低着头扒饭,耳朵尖都是红的。 我脸皮厚,无所谓。 给林燕夹了一筷子炒鸡蛋: “多吃点,给我儿子补补。” 林燕抬头瞪我: “咋就知道是儿子?万一是个闺女呢?” “闺女更好,像你,俊。” 我脱口而出。 这话说完,我自己都愣了一下。 搁以前,我哪会说这种话。 林燕和娘也都愣住了。 随即,林燕扑哧一声笑出来。 脸泛红晕,眼里像含着水光,亮晶晶地瞅我。 娘也笑得合不拢嘴: “哎呦,这嘴抹了蜜了,真开窍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埋头扒饭。 心里却有点美滋滋的。 看来脑子好了,嘴也跟着甜了。 下午。 我没出门,就在家帮着干活。 劈柴,挑水,喂鸡。 以前这些活我也干,但干得糊里糊涂。 娘老是嫌我干不好。 现在我手脚麻利,脑子清楚。 活干得又快,又妥帖。 娘坐在屋檐下纳鞋底。 看着我来回忙活,时不时点点头,眼里全是欣慰。 林燕搬个小板凳,坐在娘旁边。 给我未出世的孩子,缝小衣服。 偶尔抬头看我一眼,嘴角弯弯的。 院里一片静谧。 柴刀劈砍的咚咚声。 母鸡咕咕的叫声。 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我心里从来没这么踏实过。 这才叫日子。 晚上,我搂着林燕睡觉。 手习惯性地放在她肚子上。 第19章 傻病痊愈 第二天,我起得晚了些。 昨晚折腾得有点过,得让林燕多睡会儿。 我轻手轻脚下了炕,去灶房生火做饭。 娘已经起了,正在舀米。 看见我进来,愣了一下: “咋起这么早?不多睡会儿?” “睡不着了。” 我接过她手里的瓢: “我来吧娘,你去歇着。” 娘看着我熟练地淘米下锅,说道: “铁柱啊,娘这心里,真是又高兴,又有点不得劲。” 我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问: “咋了娘?” 娘叹口气: “你好了,娘高兴。可又怕……怕这好日子不长久。得罪了胡家,以后这日子可咋整。” “娘,你别操心。胡家现在自身难保,没空找咱麻烦。咱过咱的日子。” “真能消停?” 娘还是担心。 “能。只要咱自己不惹事,就能消停。” 饭快好的时候,林燕起来了。 她穿着宽松的睡衣,头发乱蓬蓬的。 睡眼惺忪地靠在门框上。 看着我跟娘忙活,脸上带着笑: “真勤快。” 阳光照在她身上,勾勒出圆润的曲线。 尤其是胸前,鼓囊囊的。 看得我喉头发干。 娘瞪我一眼: “看啥看,盛饭!” 我赶紧低头盛饭。 吃饭的时候,林燕胃口挺好。 喝了两碗粥,还吃了个鸡蛋。 娘看着高兴:“多吃点,你现在是一个人,吃两个人补。” 正吃着,院门外有人喊: “铁柱!铁柱在家不?” 我听出是西头孙老六的声音。 我放下碗走出去:“六叔,啥事?” 孙老六站在院门外,搓着手,有点不好意思: “铁柱,听说你病好了?脑子灵光了?” “嗯,好多了。六叔你有事?” “是有点事……” 他瞅了瞅院里说: “想请你帮个忙。我家灶台塌了半边,想重新垒一个。听说你爹以前垒灶台,是一把好手,你……你得没得真传?” 我愣了一下。 我爹死得早,我哪跟他学过这个。 但垒灶台这活,我以前看我爹干过,好像也不难。 我还没说话,娘在后面接话了: “他一个傻子,会垒啥灶台?老六你另请人吧。” 孙老六赶紧说: “老嫂子,村里都传遍了,铁柱现在不傻了,聪明着呢。再说,就是搭把手,主要是我自己弄,让他帮着看看,指点指点。” 娘还想说什么,我抢先开口: “行,六叔,我吃完早饭就过去看看。” “哎!好!好!” 孙老六高兴地走了。 娘瞪我: “你啥时候会垒灶台了?别去给人添乱!” 我笑笑: “不会可以学嘛。乡里乡亲的,能帮就帮一把。” 我知道,孙老六这是信了我,去找刘书记告状的事。 所以想来卖个好。 顺便试试,我脑子是不是真好了。 这是个机会。 让村里人看看。 我张铁柱,不是以前的傻子了! 吃完饭。 我跟着孙老六,去了他家。 他家灶房塌了半边,烟熏火燎的。 我其实心里也没底。 但仗着现在脑子好使,仔细回想我爹以前是怎么干的。 又观察没塌的那半边结构。 然后我就指挥孙老六和泥、搬砖。 自己动手垒起来。 手上做着活,脑子里格外清晰。 哪块砖该怎么放,泥该抹多厚。 心里都有数。 孙老六一开始,还有点怀疑。 后来看我干得像模像样,不由得竖起大拇指: “行啊铁柱,真有你的。这手艺,比你爹不差!” 干到半下午。 灶台基本垒好了,看着挺像回事。 孙老六婆娘高兴得不行。 非要留我吃饭,还煮了俩荷包蛋。 我推辞不过,只好吃了。 回去的路上。 碰见好几个村里人,都跟我打招呼。 “铁柱,去老六家帮忙了?” “垒灶台呢?真行啊!” “病好了就是不一样,能干!” 我一一应着,心里挺舒坦。 这种被人正眼瞧的感觉,真好。 刚到我家院门口。 就看见隔壁张婶,拉着林燕的手,说得唾沫横飞。 看见我,张婶立刻放开林燕,冲我笑: “铁柱回来啦?哎呀,现在可真能干。老六家灶台垒得咋样?” “还行。” 我点点头。 张婶又对林燕说: “燕子你好福气啊。铁柱现在多出息,又能干,又知道疼人。比我家那个强多了!” 林燕抿着嘴笑,脸上有光。 等张婶走了,林燕小声跟我说: “张婶是想让你,帮她家看看猪圈门,说关不严实。” “行,明天我去看看。” 我一口答应。 林燕看着我,眼神清亮: “你现在真成香饽饽了。” 我搂住她的腰,往屋里带: “那当然。不过再香,也是你一个人的香饽饽。” 林燕笑着捶我: “讨厌,没个正形。”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 胡家那边一直没动静。 听说胡建军,真的被县里叫去谈话了。 好长时间没见人影。 村长胡富贵,也消停了不少。 见了我都绕着走。 我心里清楚,这事还没完。 但威胁不到我了。 而后面的几个月。 我每天忙着家里家外的活。 谁家有点零碎活,也来叫我。 修个鸡窝,补个墙洞。 甚至谁家吵架,也来找我去评理。 我凭着脑子清楚,说话在理,慢慢在村里有了点威信。 没人再叫我傻子,都客客气气喊我“铁柱”。 二狗子还是经常来找我。 不是拉我打牌,就是吹牛扯淡。 我也偶尔跟他去乡上逛逛。 但不再像以前那样任他摆布。 有一次在乡上。 他非要拉我去看录像厅,说来了新片子,带劲。 我一看海报上,穿着暴露的女人,就知道不是啥好片。 “不去,没意思。” 我扭头就走。 二狗子追上来: “咋没意思?可带劲了。保证你看得流鼻血!” 第20章 添丁进口 快到家时。 看见王寡妇家破败的院门,我心里咯噔一下。 她走了有些日子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她给的金戒指,我还收着。 心里总觉着是个事。 晚上睡觉,我搂着林燕,心里盘算着。 胡家的麻烦,暂时没了。 王寡妇也不知所踪。 日子好像恢复了平静。 但这平静底下,却藏着暗流。 胡家兄弟,还有王寡妇…… 这些事都没彻底了结。 而且,林燕就快生了。 我得更加小心,护好这个家。 “想啥呢?” 林燕在我怀里动了动,轻声问。 “没想啥。”我收紧手臂,“睡吧。” “嗯。” 她往我怀里蹭了蹭。 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很快呼吸就均匀了。 我听着她平稳的呼吸。 闻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 心里那点不安,慢慢压了下去。 不管咋样,日子还得过。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现在脑子比以前清楚了,不怕他们。 眼下最要紧的,是林燕和孩子。 得赶紧把给孩子准备的小衣服、小被子,都拿出来洗洗晒晒。 还得去请接生婆,提前说好。 正想着,怀里的人,突然哼唧了一声,身子绷紧了。 “咋了?” 我立刻问。 林燕吸着气,手抓住我胳膊: “铁柱,我肚子有点疼……” 我心里猛地一沉。 “咋个疼法?一阵一阵的?” 她声音带着哭腔: “嗯,像是……像是抽筋。是不是要生了?” 我蹭地坐起来,心脏咚咚狂跳,手忙脚乱地披衣服。 “娘!娘!” 我朝着隔壁屋喊,声音都变了调: “快起来!燕子要生了!” 我这一嗓子,把整个家都喊醒了。 娘屋里灯,唰地亮了。 窸窸窣窣一阵响。 娘披着衣服,就冲了出来,鞋都没穿好问: “咋了咋了?要生了?” 炕上。 林燕咬着嘴唇,额头冒汗,手抓着被子: “娘……疼……” 我跳下炕,手忙脚乱地找衣服穿。 结果两条腿,硬是塞不进一条裤腿里,急得我直冒汗。 脑子里一片空白。 之前想的那些啥准备,全都忘光了。 就剩一个念头: 咋办?咋办? “慌啥!” 娘到底经过事,比我镇定多了。 她上前摸了摸林燕的肚子,又看了看: “还早着呢!头胎,且得熬一阵。铁柱,快去烧水。多烧点!” “哎!哎!” 我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裤子一提,就往外屋灶房跑。 灶膛里的火,刚熄没多久,还有点底火。 我手抖着往里塞柴禾。 吹了好几口气,才把火重新引旺。 锅里添上水,坐在灶膛前。 看着火苗舔着锅底。 我心里还是扑腾扑腾乱跳。 里屋传来林燕压抑的叫喊声。 一声声揪着我的心。 娘在里头喊: “铁柱,水热了没?兑点温的端进来。再把我那剪刀,拿火上烤烤!” 我赶紧应着。 手忙脚乱地兑水,找剪刀。 剪刀在火上烤着,我的手差点也跟着杵上去。 天蒙蒙亮的时候,娘探出头: “铁柱,去喊张婆来!快点儿!” 张婆是村里的接生婆,早就说好的。 我拔腿就往外跑,院门都没顾上关。 村子静悄悄的。 只有几声狗叫。 我一路狂奔,跑到张婆家。 把门拍得山响。 张婆儿子开的门,揉着眼: “铁柱?咋啦?” 我气喘吁吁道: “我媳妇……生了!请张婆!” 张婆已经起来了。 正在屋里收拾东西,提了个小布包出来: “走走走,头胎慢,但也得赶紧。” 跟着张婆往回跑,我心里稍微踏实了点。 回到家,林燕的叫声已经大了不少,带着哭音。 我听着心里跟刀割似的。 张婆进了里屋,娘把门带上了。 我被关在外头,只能听着里面的动静,干着急。 一会儿听见张婆说“使劲”。 一会儿听见林燕哭叫。 一会儿又没声了。 我在外屋转磨一样,走来走去。 坐不住,站不稳。 灶上的水,咕嘟咕嘟开着,我也忘了添柴。 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没多久。 但我觉得像过了一辈子。 突然,里屋传来一声特别响亮的哭声。 “哇,哇!” 我浑身一震,僵在原地。 紧接着,门开了条缝,娘探出半个身子。 脸上又是汗,又是笑: “铁柱,生了!是个带把的!大小平安!” 我腿一软,差点坐地上。 “真……真的?” 我声音都哑了。 “真的!快,去看看你儿子!” 娘把我拉进去。 屋里还有点血腥味。 林燕瘫在炕上,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脸色苍白。 她的目光,急切地寻到我。 眼里瞬间涌出泪水。 既激动,又欣慰。 张婆怀里抱着个小包袱,笑着说: “看看,大小子,哭得多响!” 我凑过去看。 那小东西皱巴巴、红彤彤的。 像个小老头,闭着眼。 张着嘴使劲哭,嗓门确实大。 这就是我儿子? 我和林燕的儿子? 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又胀又热。 手伸出去,想摸摸。 却又不敢。 张婆把小包袱递过来说: 第21章 喜忧参半 我笑着招呼,给大家散烟。 虽然还是那便宜烟。 但是接的人,都说好。 孙老六也来了,拎了十几个鸡蛋: “给燕子补补身子。” 我推辞不过,收了。 李老四蹲在院门口抽烟。 远远冲我笑了笑,点点头。 就连胡富贵,也慢悠悠踱了过来。 站在院门外,没进来。 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 “铁柱,恭喜啊。以后可是有负担的人了。” 我心里明白,他话里有话。 但今天高兴,懒得跟他计较,也回了一句: “谢谢村长。” 他哼了一声,背着手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那点高兴淡了些。 是啊,有了孩子,负担更重了。 也更得小心。 胡家这仇,算是结下了。 迟早还得有麻烦。 不过瞧着屋里炕上那娘俩,我又挺直了腰板。 怕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为了他们,我啥也不怕。 娘杀了一只鸡,炖了汤。 香味飘得满院都是。 林燕醒了,喝了点汤,又睡了。 儿子也醒了,哭了几声,吃了奶,又睡了。 我坐在炕沿,看看媳妇,瞅瞅儿子,怎么看都看不够。 下午。 我去小卖部,买红鸡蛋和糖。 回来挨家挨户送,报喜。 村里人都笑着说恭喜。 看我的眼神,跟以前真不一样了。 以前是看傻子。 后来是看一个不傻的人。 现在是看一个当了爹的男人。 回去的路上。 遇见王寡妇家,隔壁邻居的媳妇。 她拉着我说: “铁柱,恭喜啊。” 接着,左右看看没人,神秘兮兮地说: “对了,前两天我好像看见王翠花回来了,在她家院门口转悠了一下,又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看花眼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啥时候的事?” “就前天下午吧。穿得严严实实的,戴个帽子,我没看清脸,但看身形像她。” 我谢过她,心里犯起嘀咕。 王寡妇回来了? 她偷偷回来干啥? 为啥不来找我? 那金戒指还在我这儿呢。 她是不是惹上别的麻烦了? 回到家。 我把红鸡蛋和糖给娘,说了这事。 娘也皱眉: “她咋又回来了?可别再把麻烦惹上门。铁柱,那戒指咱可不能要,找机会还给她。” 我点点头。 那金戒指烫手,得赶紧处理掉。 晚上,我守着林燕和孩子。 孩子睡得不安稳,一会儿哼唧几声。 林燕也睡不沉,时不时要起来喂奶。 我就靠着炕头的箱子打盹。 他们一有动静,我就醒。 看着林燕撩起衣襟喂奶。 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和鼓胀的胸脯。 我心里有点热。 但更多的是心疼。 她脸色还苍白着,眼下有青影。 “辛苦你了。” 林燕抬头看我,笑了笑: “辛苦啥,看着咱儿子,再辛苦也值。” 她喂完奶。 轻轻拍着孩子的背。 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灯光下,她整个人,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 看着特别温婉。 比以前更好看。 我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过去搂住她,和她怀里的孩子。 “以后咱一家三口,好好过。” “嗯。” 她靠在我肩上。 孩子打了个小小的奶嗝,继续睡了。 第二天。 我正打算去王寡妇家,附近转转。 看看能不能碰上她,要么打听点消息。 刚出院门。 就看见一辆摩托车,突突突开过来,停在我家门口。 车上下来两个人,都穿着制服,是乡派出所的。 我心里一紧,迎上去问: “同志,啥事?” 其中一个年纪大点的警察看着我: “你是张铁柱?” “是我。” “我们接到报案,过来看看。顺便找你了解点情况。我们调查时了解到,王翠花失踪前,跟你家有点矛盾?” 我心里骂了一句,谁这么多嘴。 肯定是胡富贵那老小子捣的鬼。 我老实回答: “没啥矛盾,就是她之前闹过我婚礼。后来她就没影了。” 另一个年轻点的警察,眼睛盯着我问道: “有人反映,前几天好像看见她回来了,还在你家附近出现过?” 我心里飞快转着念头。 看来派出所,也知道王寡妇可能回来了。 我摇摇头说: “我没看见。我媳妇刚生娃,我忙得脚不沾地,没注意外边的事。”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 老警察语气缓和了点: “恭喜啊。我们就是例行问问。王翠花这案子一直没结,她要是回来了,或者你有啥线索,记得及时向我们反映。” “哎,一定一定。” 我连忙点头。 年轻警察临走时又说: “她要是找你要钱或者啥东西,别私下给她,及时通知我们。” 我心里一动。 他们是不是也知道点啥? 比如王寡妇,敲诈胡家的事? 但我没敢多问,只是点头。 警察又去王寡妇家看了看。 门锁着,院里里面荒得很。 他们转了一圈就走了。 看着摩托车走远,我松了口气,但心里更沉了。 警察都盯上了。 看来王寡妇这事小不了。 她那个金戒指,更是个烫手山芋了。 得赶紧找到她,把戒指还了,撇清关系。 可我去哪找她? 晚上。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林燕和孩子都睡了,屋里静悄悄的。 我悄悄爬起来。 从柜子最底下,摸出那个金戒指。 在月光下看着。 黄澄澄的,有点沉。 上面好像还刻着啥花纹,看不清楚。 这玩意到底有啥特别的? 第22章 烫手的金戒指 月光照在她脸上,惨白惨白的。 额头上全是汗珠子。 几缕头发,黏在腮帮子上。 我赶紧把院门闩上,低声说道: “你咋回来了?警察刚来找过你。” 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手指冰凉,还在发抖: “铁柱,我知道……我白天看见他们摩托了,躲草垛后头,等晚上才敢过来。” 我这才注意到。 她穿了一身不合身的旧衣裳。 灰扑扑的,肥大得很。 把她平时那骚情劲儿,遮了个严实。 脸上也没抹那些呛人的香粉。 看着倒是顺眼了点。 “进屋说。” 我拉着她胳膊,想把她扯进堂屋。 别在院里杵着,招眼。 她却缩回手,使劲摇头: “不能进,让你娘和林燕看见不好。就在这儿,说两句我就走。” 她说着,眼睛却往亮着灯的里屋窗户瞟。 眼神复杂得很。 我皱皱眉: “那你找我干啥?警察说你要是找我,得通知他们。” “别!千万别!” 王寡妇差点喊出来,又赶紧捂住嘴。 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带着哭腔说: “铁柱,我求你个事……那金戒指,你还留着没?” 我心里一紧。 手下意识摸了摸裤兜,硬硬的还在。 但我没立刻掏出来: “留着。咋了?” 她像是松了口气,带着哭音说: “留着就好,留着就好。那东西是祸害,可我当初没法子……铁柱,我打算去自首了。” 我愣了一下: “自首?你犯啥事了?” 虽然我知道她跟胡家那点烂账。 但自首这词,从她嘴里出来,还是让我意外。 “老是这么东躲西藏的,不是个事儿。” 她抹了把脸,吸溜着鼻子。 “警察天天找,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想通了,得去把话说清楚。银镯子的事,金戒指的事,都说明白。不然这日子没法过。” 我看着她,月光下她眼圈红红的。 倒是多了几分真切的可怜相。 不像平时那装模作样的劲儿。 “你想清楚了?去了派出所,可就不是你说啥是啥了。” “想清楚了。” 她点点头,声音稳了点。 “胡家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能让他们舒坦。该我的不该我的,我都认。但有些事,得掰扯清楚。” “银镯子和金戒指,是胡月娥偷人,那相好的送她的,被我偷拿了。后来她就诬陷我偷厂里布料……” 她顿住了,眼神飘忽,没再说下去。 我心里跟明镜似的了。 这金戒指和银镯子,估计都是胡月娥那些破事的见证。 王寡妇拿了,是想捏个把柄。 结果成了催命符。 我点点头道: “行,你能想明白就好。金戒指我还你,你拿去跟警察说清楚。” 我从裤兜里,掏出包裹金戒指的小布包,递给她。 王寡妇却没接。 她看着布包,像是看个烫手的山芋,往后缩了缩。 “铁柱……这戒指……你先别还我。” 她声音又抖起来。 “我……我这一去,不知道是啥结果。这东西带在身上,怕是更说不清。要不……你先替我保管着?等我这事了了,我再找你拿?” 我手僵在半空。 心里骂了一句。 这娘们,到头来还是想把我也扯进去。 我立刻拒绝: “这不行。警察刚特意说了,你不能给我东西,我也不能收。这玩意儿是证物吧?你得交给警察!” “铁柱,你听我说,这戒指现在不能交。这里头……这里头还有点别的事,我现在没法说。你信我一次,替我收着,就当……就当是我报答你上回救我的恩情。”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啥。 她却突然话头一转,声音放的很低。 带上了一点,她平时那种魅惑的调调。 眼神往我下身瞟了一眼说: “铁柱兄弟,你媳妇刚生完娃,身子还没利索吧?这好些日子,憋得难受不?” 我头皮一麻,甩开她的手。 往后撤了一大步,差点撞到鸡笼子。 老母鸡在里面,不满地咕咕了两声。 “你胡说八道啥!” 我脸臊得慌,幸亏天黑看不真切。 “王翠花!你赶紧走!戒指你拿走,爱咋处理咋处理,别搁我这儿!” 我是傻了才沾这骚娘们的事! 王寡妇见我急了,反而笑了两声。 “哟,还害臊了?跟姐装啥正经人?玉米地那晚,你跟林燕约会,以为我没瞧见吗?” “闭嘴!” 我低吼一声,火气噌地上来了: “那是我媳妇!能一样吗?你再胡咧咧,我现在就喊人!” 她见我真动了气,这才收了笑,摆摆手: “行行行,不说这个。铁柱,姐没别的意思,就是……就是信得过你。这戒指你先拿着,算姐求你了。” 她说着,又从衣裳兜里,掏出个钥匙。 硬塞进我手里说: “这我家钥匙。院里有几盆花,我平时当宝贝似的,这些天没人浇水,怕是快旱死了。你有空……帮我去浇浇水,行不?就当行行好。” “我走了。” 她不等我说完,转过身,拉开门栓。 像只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瞬间就融进了外面的黑暗里。 我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夜风吹得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赶紧把钥匙和金戒指,塞进裤兜深处。 刚一转身,就看见里屋的门帘动了一下。 我心里猛地一咯噔。 轻轻掀开门帘。 屋里只点着一盏,昏暗的小煤油灯。 林燕侧躺着,面对着我这边。 眼睛闭着,呼吸均匀,睡得很沉。 孩子在她身边的小被窝里。 也睡得正香。 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脱了鞋上炕。 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刚躺下,林燕的声音轻轻地响起来: “刚谁来了?我好像听见有人说话。” 我身子一僵,心脏咚咚跳了两下。 她果然听见了。 “没谁。好像是野猫挠门,我出去看了看。” “哦……” 林燕应了一声,没再追问。 黑暗中。 我却能感觉到她的呼吸。 并不像睡着时,那样平稳绵长。 她没再说话。 翻了个身,背对着我。 我心里乱糟糟的。 知道她肯定听见了些什么。 王寡妇的声音,就算压得再低。 在这静夜里,也难免漏进来几句。 尤其是最后那几句混账话。 我躺在炕上。 睁着眼,看着黑黢黢的房梁,一点睡意都没有。 王寡妇这一出,真是把我架在火上了。 胡家那边也不知道咋样了。 胡建军被县里叫去,就没再露过面。 胡富贵也消停了不少。 但王寡妇这一去自首,会不会又把火烧起来? 还有林燕,她刚才肯定听见了。 听见了多少? 会不会误会,我跟王寡妇有啥? 她刚生完孩子,身子还虚着。 心里可不能再添堵了。 我越想越乱,心里燥得慌。 第23章 院门吱呀 第二天一早。 我是被孩子的哭声吵醒的。 睁眼一看,天刚蒙蒙亮。 林燕已经起来了,正抱着孩子喂奶。 侧对着我,看不到脸。 “咋起这么早?” 我揉着眼睛坐起来。 她没回头,声音平静得很: “孩子饿了。娘熬了小米粥在锅里,你去吃吧。” 我瞧着她单薄的背影,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下炕穿了衣服,凑过去想看看孩子。 小家伙吮得正起劲,小脸鼓鼓的。 “我来抱会儿,你先吃口饭。” 林燕还是没看我,说: “不用,快喂完了。你先去吃吧。” 我讪讪地收回手,感觉她今天格外冷淡。 完了。 她肯定是听见了。 而且往心里去了。 我磨磨蹭蹭地洗漱完,去灶房舀了碗粥喝。 娘正在院里喂鸡,看我一眼: “咋了?没睡好?眼圈黑的。” “没事。” 我埋头喝粥。 娘嘀咕了一句: “燕子早上起来,看着也不太得劲,你俩没事吧?” 我心里发虚,几口把粥灌下去说: “能有啥事。娘,我出去一趟。” “大清早的,干啥去?” “去……去地里转转,看看秧苗。” 我胡乱找了个借口。 揣上那两样烫手的东西,就出了门。 我得赶紧把王寡妇这破事处理了。 我没去地里。 径直朝着王寡妇家走去。 一路上心不在焉,跟人打招呼都应付着。 王寡妇家破败的小院,院门紧锁着。 我左右瞅了瞅。 大清早的,没人注意这边。 我掏出那把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锁开了。 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院子里果然荒得很。 几棵杂草,从砖缝里钻出来。 角落里堆着些破烂家什。 看着就凄凉。 院墙根底下,还真摆着几盆花。 月季、指甲花,还有一盆叫不上名的。 都蔫头耷脑的。 叶子卷着边,土干得裂了口子。 我叹口气,从院角找了个破瓦盆。 从院里的压水井里,压了点水。 给那几盆花仔细浇了浇。 清凉的水,渗进干裂的土里,发出滋滋的轻响。 瞧着这几盆没人管的花,我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王寡妇这人,虽然骚情讨嫌。 但落到这步田地,也挺可怜。 浇完水,我站在院子里。 又摸了摸裤兜里的金戒指。 这东西,到底该咋办? 王寡妇让我保管,我总觉得是个雷。 犹豫了半天。 我还是没敢把它,放在王寡妇屋里。 这地方不安全。 胡家的人,或者警察,说不定啥时候就来搜一遍。 我把钥匙揣好,锁上院门,决定先回家再说。 往回走的路上,心里还是沉甸甸的。 经过村委时。 看见门口,停着一辆熟悉的摩托车。 是乡派出所那俩警察的! 他们咋又来了? 是因为王寡妇? 我心头一紧,赶紧加快脚步想绕开。 “哎!张铁柱!” 那个年轻警察眼尖,看见了我,喊了一嗓子。 我只好停住脚,转过身,脸上挤出点笑: “警察同志,你们又来了?” 年长那个警察,也从村委办公室里出来,看着我说: “嗯,再来了解点情况。你这一早从哪儿过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 可不敢说从王寡妇家来。 我指了指村外的方向: “去……去地里转了转。看看庄稼。” 年轻警察上下打量我一眼,没说话。 年长的那个点点头: “行,忙你的去吧。要是看到王翠花,记得及时报告。” “哎,一定一定。” 我连忙点头,赶紧走了。 走出老远,还能感觉到后背的目光盯着。 这警察,三番两次地来。 看来王寡妇这事,在他们那儿挂上号了。 回到家。 林燕正抱着孩子,坐在屋檐下哄着。 娘在灶房忙活。 我凑过去,想逗逗孩子,缓和下气氛。 林燕却抱着孩子站起身: “外面风大,我抱孩子进屋了。” 说完,转身就进了屋。 我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心里凉了半截。 娘从灶房探出头,疑惑地看着我: “你又咋惹燕子了?” “我没惹啊……” 我挠挠头,有苦说不出。 一整天,林燕都对我爱搭不理的。 喂奶、换尿布、哄孩子,都是自己默默干。 我要搭把手,她就说“不用”。 我心里憋得慌,又没法跟她解释。 难道说王寡妇半夜来找我,还说了那些混账话? 那不是火上浇油吗? 下午。 我实在憋不住了。 趁娘出去串门,孩子睡着了,我蹭到炕沿边。 “燕子,我跟王寡妇真没啥。” 我憋出一句,干巴巴的。 林燕正低着头,缝小孩衣服。 手指顿了顿,没抬头,声音平平的: “我知道。” “那你……” “我就是心里不得劲。” 她抬起头,眼圈有点红。 “她半夜来找你?还说那些话……铁柱,咱现在日子刚安稳点,我就怕……就怕再出啥事。孩子还这么小……” 她声音哽咽了。 低下头,眼泪掉下来,砸在手里的碎布上。 我心里一揪,赶紧坐下搂住她肩膀: “你别哭啊,月子里不能哭,伤眼睛。我跟你发誓,我跟她半点瓜葛都没有。她就是胡说八道挑事儿呢。我立马就把她撵走了!” 林燕靠在我怀里。 小声啜泣着。 肩膀一抖一抖。 “我知道你现在脑子好了,能耐了。村里人看你眼神都不一样了……我……我就是怕……” “怕啥?” 我搂紧她说: “你是我媳妇,娃他娘,我有你们就够了。别人再好,跟我有啥关系?王寡妇那样的,白送我都不要!” 林燕被我这话,逗得扑哧一下。 又哭又笑的,轻轻捶了我一下: “胡说八道啥……” 第24章 尘埃暂落 推开院门,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院子里,昨天那两位警察正站着。 娘陪着笑。 林燕抱着孩子站在屋门口,脸色有些发白。 “警察同志,我……” 我赶紧上前,脑子里飞快转着。 琢磨该怎么说王寡妇的事。 年长的警察摆摆手,脸色倒是比昨天缓和不少: “张铁柱,别紧张。我们就是来跟你核实个情况。王翠花今天上午来自首了,把一些事情都交代了。” 我手心有点冒汗,小心地问: “她……她交代啥了?” “主要就是之前跟你家闹矛盾,还有她跟胡月娥的一些经济纠纷。” 老警察说得比较含糊。 “她也提到了,之前给过你一个金戒指?” 来了! 我心里一紧,赶紧点头: “是有这么回事。她硬塞给我的,我本来不想要。东西我还留着呢,我现在就拿来交给你们。” 我说着就要往屋里冲。 恨不得立刻把那烫手山芋丢出去。 “哎,不急。” 老警察叫住我: “王翠花都说了,那戒指是她为了感谢你之前帮她,主动给你的,不算啥赃物。我们就是跟你确认一下有这个事。” 我愣在原地。 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寡妇…… 她居然没往我身上泼脏水? 还帮我说了话? 年轻警察补充道: “不过以后要注意,别人给的东西,尤其是这种来路不明的,不能随便收。这次情况特殊,就算了。” “哎,哎,我知道错了,警察同志,绝对没有下次了。” 我连连保证。 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老警察点点头: “王翠花这事,她主动自首,交代问题也还算老实,态度比较好。” “加上一些事情查证需要时间,我们研究了一下,决定对她从宽处理,主要是批评教育,罚点款,拘留几天就差不多了。” 拘留几天? 罚点款? 就这么简单? 我简直不敢相信。 胡家那边能轻易放过她? 年长警察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 意味深长地说了句: “有些事情,牵扯比较多,调查需要时间。目前看,她主动交代的这些,情节还算轻微。你们也别瞎打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我顿时明白了。 王寡妇自首,估计也是权衡过的。 挑了些不大不小的事认了。 先把眼前的麻烦应付过去。 而警方。 可能也因为胡家那边水太深,暂时不想打草惊蛇。 或者证据不足,顺水推舟先这样处理。 “谢谢警察同志。我们一定不瞎打听,好好过日子!” 我赶紧表态。 警察又简单问了几个问题。 比如王寡妇昨晚,有没有来找过我。 我咬死了说没有。 只说前几天,好像看见个身影,在她家附近晃,没看清是谁。 警察记录下来。 也没多深究,就骑着摩托走了。 看着摩托车的影子,消失在村路尽头。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后背的冷汗,都快把衣服浸透了。 娘拍着胸口,后怕地说: “哎呀妈呀,可算走了……吓死我了。铁柱,那金戒指赶紧处理掉!” 林燕抱着孩子走过来。 眼神里也带着担忧。 但比早上那会儿,缓和了不少: “没事了吧?” 我冲她笑了笑: “没事了,放心吧。王寡妇自己去自首了,警察说没咱啥事。” 林燕松了口气,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 “那就好……咱就安安稳稳过日子,别惹那些是非。” 我点点头,心里却知道,这事恐怕没完。 王寡妇暂时安全了。 但胡家那边吃了瘪,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眼下,总算能喘口气了。 下午。 我去了一趟王寡妇家。 又给那几盆花,浇了浇水。 经过清水滋润,那几棵月季和指甲花,稍微精神了些。 卷曲的叶子,舒展开一点。 看着这点生机。 我心里也莫名松快了点。 回来的时候,在村口碰上李老四。 他蹲在田埂上,朝我招招手。 我走过去,递了根烟给他。 李老四接过烟,点燃吸了一口,眯着眼说: “听说王翠花进去了?” “嗯,警察刚来说了,拘留几天,罚点款就放出来。” 李老四吐个烟圈,嘿嘿笑了两声: “胡家这回,怕是气得够呛。” 我没接话。 胡富贵气不气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他肯定记下这笔账了。 “铁柱,你最近小心点。胡富贵那人,心眼小得很。王翠花这事,他虽然没讨到好,但肯定觉得是你在一旁搅和的。” 我心里一凛: “我没干啥啊。” “你甭管干没干,他觉得你干了,就是你干了。” 李老四瞥我一眼: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胡建军最近麻烦不小,听说县里查得紧,他顾不上村里这点破事。胡富贵没了靠山,也不敢太明目张胆。” 这消息让我心里踏实了些。 看来我去找刘书记那一步,没走错。 “谢谢李叔提醒。” “谢啥。” 李老四摆摆手。 “看着胡家吃瘪,村里不少人心里偷着乐呢。你小心点就行。” 回到家。 我把李老四的话跟娘和林燕说了。 娘又开始担心: “这可咋整?胡富贵要是记恨上咱,以后少不了给小鞋穿。” 林燕抱着孩子,没说话。 但眼神里也是忧虑。 我安慰她们: “娘,燕子,别怕。现在不是以前了。胡建军自身难保,胡富贵不敢乱来。” “再说,咱现在安安分分过日子,不惹事,他也不一定能找到由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话虽这么说,但我心里也提着一根弦。 以后在村里行事得更小心,不能让人抓了把柄。 接下来的几天,果然风平浪静。 胡富贵见了面,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倒也没找茬。 村里关于王寡妇的议论,渐渐少了。 大家更关心,地里的庄稼和家长里短。 我每天忙着伺候地里那点活。 回家就帮着带带孩子。 小家伙一天一个样,眼睛越来越有神。 会盯着人看。 偶尔还会无意识地笑一下。 能把人的心都看化了。 林燕的情绪也慢慢好转,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冷淡。 晚上喂完奶。 她会把孩子放在中间。 我们俩就侧躺着,看着小家伙咂巴嘴,说些悄悄话。 “你说,孩子像谁多点?” 她小声问。 “眼睛像你,好看。鼻子像我,挺。” 我仔细端详着。 第25章 地头蹲守 王寡妇回村的消息,像滴进热油锅里的水。 噼里啪啦炸了一阵,又很快平息下去。 她家的院门整日紧闭。 不见人出来,也没人进去。 村里人探头探脑几天。 见她安分得像换了个人,也就失了兴趣。 转头又去操心自家地里那点活计,鸡毛蒜皮。 日子像是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平静得让人几乎要忘了,之前的惊心动魄。 但我心里那根弦,一直没敢松。 胡富贵那边太安静了,这不正常。 以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 王寡妇这事,让他栽了面儿。 他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还有胡建军。 被县里查着,自顾不暇。 但谁知道,他会不会狗急跳墙? 我把这担忧跟娘和林燕说了。 娘一边簸着簸箕里的黄豆,一边叹气: “咱就盼着他们自顾不暇,没空来找咱麻烦吧。老天爷保佑,让咱过几天安生日子。” 林燕抱着孩子,轻轻拍着,眼神里还有些后怕: “铁柱,咱以后绕着点他们走,行不?我就想看着咱儿子平平安安长大。” 我看着她们,心里发酸。 这娘俩的要求就这么简单。 可这世道,有时候你越躲,麻烦越找你。 “嗯,我知道。” 我嘴上应着,心里却琢磨。 光躲不行,得有点准备。 下午。 我去了一趟李老四家。 他正蹲在院里磨镰刀,刺啦刺啦的响。 “李叔。” 我喊了一声,递过去一根烟。 李老四接过烟,别在耳朵上,手里的活没停: “咋了?铁柱,有事?” 我蹲到他旁边,放低声音说: “王翠花回来了,您知道吧?” 李老四头也没抬: “听说了。消停了?” “看着是。但我这心里不踏实。胡富贵那边,一点动静没有。” 李老四哼了一声,停下磨刀的手,抬头看我: “没动静才是大动静。那老小子,阴得很。你最近夜里睡觉灵醒点,门户看紧点。” 我心里一凛: “您听到啥风声了?” “那倒没有。” 李老四摇摇头。 “就是觉着,他憋着坏呢。王翠花这事,他吃了亏,肯定得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你跟他结的梁子不小,他不敢明着动你,保不齐给你使点阴招。” 他接着又提醒: “还有你那地里,快收成了吧?留点神。” 这话像锤子一样,砸在我心上。 地里的玉米棒子,已经开始鼓浆。 再有个把月就能收了。 那可是我们一家,大半年的嚼谷。 “谢谢李叔提醒。” 我站起身,心里有了计较。 从李老四家出来,我没直接回家。 绕到自家地头转了一圈。 玉米杆子长得一人多高,绿油油一片,看着喜人。 我钻进地里,仔细看了看。 暂时没发现啥不对的地方。 但李老四的话,提醒了我。 胡富贵要是想使坏,地里是最容易下手的地方。 撒点药,或者晚上来给你祸害一片。 让你哭都找不着调。 回家路上,我遇见了二狗子。 他正跟几个闲汉,蹲在村口小卖部门口吹牛。 看见我,嘿嘿一笑: “铁柱,咋样?当爹了感觉美不美?晚上还睡得了整觉不?” 我没心思跟他扯淡,嗯啊了两声就想走。 二狗子却凑过来,搂住我肩膀,压低声音: “哎,跟你说个事。前两天晚上,我瞅见胡富贵家老大,胡勇,在你们家地那头晃悠,鬼鬼祟祟的。” 我脚步一顿: “胡勇?你看清了?” 二狗子撇撇嘴: “那还能有假?就他那歪瓜裂枣的样,烧成灰我都认得。不过就那一次,后来没见着了。你留点神,那小子跟他爹一个德行,一肚子坏水。” 我心里更沉了。 胡勇是胡富贵的大儿子。 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 “谢了,狗子。” 二狗子拍拍我: “客气啥。请我喝顿酒就行。” 回到家。 我把胡勇在地头晃悠的事,跟娘和林燕说了。 林燕的脸一下子白了: “他……他想干啥?铁柱,咱那玉米……” 娘也急了: “这可咋整?那一家子缺德带冒烟的,啥事干不出来!” “别慌。”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们不敢明着来。从今晚起,我夜里去地里守着。” 林燕立刻反对:“那咋行?地头夜里又潮又凉,还有蚊子,你一个人咋守?再说,万一他们真来,你一个人对付得了?” “没事,我带着狗剩家的土狗去,那狗机灵,有点动静就叫。” 我盘算着。 “我就守前半夜,后半夜回来。他们真要使坏,多半也是前半夜。” 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叹口气: “也只能这样了。多穿件衣服,带个手电。” 吃过晚饭。 我喂饱了狗剩家那条,叫大黑的土狗。 牵着它往地里走。 夜色浓重。 月亮被云遮住大半,只有些微光漏下来。 地里静悄悄的。 只有风吹过玉米叶子的沙沙声。 还有不知名的虫子在叫。 我在地头,找了个稍微干燥点的田埂坐下。 大黑趴在我脚边,耳朵竖着。 警惕地听着四周的动静。 露水慢慢上来,打湿了裤腿,凉飕飕的。 蚊子嗡嗡地围着转,赶都赶不走。 我靠着一棵小树,看着黑黢黢的玉米地。 心里琢磨着,胡富贵可能使的坏。 撒除草剂? 还是直接砍倒一片? 或者有更阴损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四周除了风声虫鸣,啥也没有。 困意慢慢上来,我打了个哈欠,眼皮开始打架。 就在我迷迷糊糊的时候。 大黑突然猛地抬起头。 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噜声,身子也绷紧了。 我一个激灵,睡意全无,立刻屏住呼吸。 顺着大黑盯着的方向看去—— 是玉米地深处。 那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 但仔细听,好像真的有轻微的窸窣声。 不像风吹的。 倒像是有人在轻轻拨弄玉米叶子。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轻轻摸起放在旁边的铁锹,拍了拍大黑的脑袋。 大黑得到指令,猛地窜了出去,狂吠着冲进玉米地。 “汪汪汪!汪汪!” 狗叫声,瞬间划破了夜的寂静。 我也立刻打开手电,抄起铁锹跟着冲了进去,大吼一声: “谁?!谁在地里!” 手电光柱在密密的玉米杆间乱晃。 光影幢幢,什么都看不清。 第26章 狗鼻子灵 我气得头皮发麻,举着手电往四周乱照: “操你妈的!有种别跑!” 远处传来玉米杆,剧烈晃动的声音。 脚步声啪嗒啪嗒快速远去。 听动静是往村后山的方向跑了。 大黑还想追,被我喝住了。 黑灯瞎火的,玉米地又密,追上去太危险。 我蹲下身,仔细看了看被泼了药的几棵玉米。 叶子已经开始微微打蔫。 这药性够烈的。 幸好发现得早,看样子刚泼上没多久。 泼的范围也不大,就这一小片。 损失不大,不过恶心人。 我站在原地。 听着脚步声消失在山的方向,胸口堵得厉害。 胡富贵,你他妈就来这点阴的是吧? 我没声张。 带着大黑,默默把那些被泼了药的玉米,连根挖断。 用塑料袋装好。 准备明天找个远点的地方深埋掉。 免得污染了旁边的地。 收拾完。 我也没心思再守了,牵着大黑往回走。 路上。 我心里的火气,一股一股地往上冒。 这次是泼药,下次呢? 烧房子? 还是直接对人下手? 躲是没用的,只会让他们越来越嚣张。 回到家,娘和林燕都没睡,点着灯等我。 看我脸色不对,身上还沾着泥,林燕赶紧问: “咋了?真有人去了?” 我点点头,把塑料袋扔在墙角: “嗯,泼了点药,没多大损失。人跑了,没看清是谁,往山那边跑了。” 娘的嘴唇都哆嗦了: “天杀的!缺德啊!这要是没发现,咱家一地玉米就完了!” 林燕抱着孩子,手都在抖,眼圈红了: “他们……他们怎么这么坏……” 我看着她们吓坏的样子,心里那点犹豫彻底没了。 不能再这么被动挨打了。 必须得想个办法。 让胡富贵知道疼,让他不敢再轻易伸手。 第二天。 我像没事人一样,该干啥干啥。 上午去地里转了转,看了看其他玉米,确认都没事。 下午,我去了村委。 胡富贵正端着茶杯,跟会计说着什么。 看见我进来,眼皮撩了一下,没搭理我。 我直接走到他面前。 把手里的塑料袋,扔到他办公桌上。 “村长,这是昨晚在我家地里发现的东西,你看看。” 胡富贵皱眉。 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拨开塑料袋口,往里瞥了一眼。 看到几棵蔫巴巴,带着药味的玉米。 脸色微微一变,但马上恢复如常。 “这啥意思?几棵烂玉米棒子,扔我这儿干啥?” “没啥意思。” 我看着他的眼睛解释: “就是跟村长汇报一下,昨晚上有人摸黑去我家地里,给玉米泼了农药。幸好发现得早,就祸害了几棵。这人手够黑的,用的药挺毒。” 胡富贵放下茶杯,靠在椅背上,皮笑肉不笑: “哦?有这事?那你看清是谁了没?这破坏生产,可是大事。” 我也笑了一下说: “黑灯瞎火的,跑得快,没看清。不过呢,我家狗认味儿。那人的味儿,我家狗记下了。下次再闻到,一准能认出来。” 胡富贵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有点冷。 会计在旁边低着头,假装看账本,不敢吱声。 我凑近一点低声说: “村长,您说,这要是哪天我家狗,在谁家门口闻着了,狂叫起来,引来大伙看热闹,是不是不太好?” 胡富贵的脸色完全沉了下来,手指在桌上敲了敲。 “张铁柱,你这话里有话啊?” “没话。” 我直起身。 “就是跟村长您汇报一声。地里的收成,是一家子的命根子,谁想动我家的命根子,那我就得拼命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您说是不是?” 说完,我没再看他,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我又停下,回头补充了一句: “对了村长,我家那狗鼻子灵,记性还好,而且护主。谁对我家有点啥想法,它好像都能闻出来,邪门得很。” 胡富贵坐在那儿,脸黑得像锅底,没说话。 我知道,这话他听进去了。 我就是在告诉他,我知道是你家干的。 这次我没证据,我认栽。 但再有下次,我就放狗咬人,闹得全村皆知。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这老小子好面子,又顾忌他堂弟正在被调查,应该能消停一阵。 至少,能让我安稳把地里的庄稼收了。 从村委出来,我心里稍微松快了点。 不过,跟胡家的梁子,算是越结越深了。 晚上。 我抱着刚哄睡的儿子,在屋里轻轻踱步。 小家伙眼皮打架,沉沉睡去。 小嘴还无意识地咂摸着。 林燕盘腿坐在炕上,就着昏黄的灯光,叠着衣服。 目光却总往我这儿飘。 她抿了抿嘴,还是轻声问: “铁柱,你今天去村委,跟村长说啥了?我看你回来心情好像好了点。” 我小心调整了下姿势,让儿子睡得更舒服,答道: “没说什么,就让他管好村里的人,别老盯着咱家地里那点东西。放心吧,短时间内,他不敢再搞小动作了。” 林燕松了口气,又有点担心: “那你不是把他得罪更狠了?” 我哼笑一声,抱着儿子凑近炕边,弯腰看着她: “不得罪他,就不记恨咱了?既然咋样都躲不过,那还不如让他怕着点咱。” 林燕叹了口气。 伸手接过睡熟的儿子,小心安置在炕里头,盖好小被子。 她回头,眼里还是藏着担忧: “反正……你多当心点儿。” 我顺势坐到她旁边,胳膊碰了碰她: “知道,为了你们娘俩,我肯定把自己护得严严实实的。” 我侧头,看她灯光下柔和的侧脸,忽然想逗逗她。 便带着点儿痞气,凑近她耳边说: “不然,这么好看的媳妇和宝贝儿子,让别人捡了去,我不得亏死?” 林燕脸一热,耳根微微泛红。 没好气地用手肘,轻轻顶了我一下。 声音又轻又软,带着羞嗔: “去你的,没个正形,谁是你媳妇……” 我楼主她的细腰,笑着说: “结婚证都扯了,娃都生了,还想赖账?晚了,老林家的小燕子,这辈子就拴我这根铁柱子上了。” 她忍不住笑出声,赶紧捂住嘴,怕吵醒孩子。 眼波横过来,瞪了我一眼。 眼里却漾着水一样的笑意,轻轻骂了句: “傻样儿!” 夜里。 我睡得正沉,突然又被一阵细微的动静惊醒。 不是院门,好像是屋顶。 像是猫踩过瓦片的声音,窸窸窣窣。 我猛地睁开眼,屏住呼吸仔细听。 那声音又没了。 难道是野猫? 我轻轻坐起身,侧耳倾听。 夜很静,只能听见林燕和孩子均匀的呼吸声。 过了大概一两分钟。 就在我以为真是听错了的时候。 “啪嗒。” 一声轻微的脆响。 好像是什么小石子之类的东西。 从屋顶滚落下来,掉在了院子里。 我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这不是野猫。 第27章 金戒指往事 听见屋顶的动静,我轻轻掀开被子。 赤脚踩在地上。 冰凉的土气,从脚底板钻上来。 我没点灯,摸黑走到门边。 抄起顶门用的木棍,慢慢拉开一道门缝。 院子里月光白花花一片,啥也没有。 抬头看屋顶。 黑乎乎的瓦片静静趴着,看不出异样。 我蹑手脚推开门,走到院子当中。 抻着脖子仔细瞅。 东边屋檐角,好像有块瓦片松了,歪了一点。 旁边还有几片湿漉漉的,像是露水被踩乱了。 真有人上来过。 我心里发毛,攥紧了木棍。 狗日的不止想祸害庄稼,还想摸上门? 我绕着屋子走了一圈。 墙根底下也看了,没发现脚印,也没丢东西。 这就怪了。 费那么大的劲爬上房,图个啥? 我站在院子当间,夜风吹得我起鸡皮疙瘩。 这不是偷东西,这是敲打。 告诉我,他们想来就能来,我家不严实。 回到屋里,林燕迷迷糊糊问: “咋了?” “没事,起夜。” 我躺回去,睁着眼到天亮。 这事不能跟她说。 她胆子小,刚生完孩子,经不住吓。 但这事得像根刺,扎在心里。 胡富贵这老小子,明的暂时不敢,来阴的天天有。 第二天一早,我扒拉两口饭就出门。 得去找王寡妇。 金戒指这烫手山芋,得赶紧弄清来历甩出去。 不然永远是个把柄。 王寡妇家还是那副破败样,院门虚掩着。 我推开进去,院里静悄悄。 那几盆花喝饱了水,精神了不少。 我走到屋门前,敲了敲: “翠花姐?在吗?” 里面窸窸窣窣一阵,门吱呀开了一条缝。 王寡妇探出半张脸。 头发乱蓬蓬的,眼皮有点肿,像是没睡醒。 她看见是我,愣了一下。 随即脸上堆起笑,把门拉开些。 “哟,铁柱兄弟啊,稀客稀客,快进来。” 一股子说不清的味儿,扑面而来。 像是汗味。 还有股子男女事后的膻腥气,混在一起。 这王寡妇,夜里准是又找哪家的野男人了。 我皱皱眉,跨进门。 屋里光线暗,摆设简单。 炕上的被子凌乱堆着,像是刚匆忙起来。 王寡妇就穿了件碎花汗衫。 下面套条松松垮垮的裤子。 汗衫薄,没穿兜兜。 胸前晃晃荡荡。 她脸上疲态明显。 但眼里那点惯有的风流劲,还没散。 她也不避讳,随手拢了拢头发。 身子一扭靠在炕沿上,看着我笑: “咋想起姐来了?林燕妹子刚生完,伺候得不舒坦,想找姐解闷儿?” 她这话带着钩子,眼睛往我下身瞟。 我别开脸,没接这茬。 从裤兜里掏出小布包。 打开,露出那枚金戒指。 “为你这玩意来的。差点把我坑进去。现在警察不管了,你拿回去,咱俩两清。” 王寡妇看见金戒指,脸上的笑淡了点。 没接。 反而从炕头摸出半包烟,抽出一根点上,深吸了一口。 “急啥?姐还能害你?” “你害得我还轻?” 我有点火大。 “昨晚我家屋顶都上人了!是不是冲这玩意来的?” 王寡妇吐个烟圈,眯眼看我: “上人?啥样人?” “没看见,跑了。就听见动静。这戒指到底咋回事?你今天不说清楚,我就扔派出所去,就说你给的。” “别别别!” 王寡妇有点慌。 伸手想拉我,又缩回去,叹了口气: “行吧,告诉你也没啥。反正你早晚也要知道。” 她弹弹烟灰,眼神飘忽。 像是想起以前的事。 “这戒指啊,是县纺织厂那个副厂长送的。那时候,他先跟的我。” 她说这话时,脸上有点得意,又有点涩。 “说我比城里姑娘还水灵,腰细屁股大,会伺候人。这戒指,就是他当时哄我高兴送的。” “后来呢?” 我问。 王寡妇冷笑一声: “后来胡月娥那骚货进了厂,仗着她爹是村长,贴了上去。那副厂长也不是啥好鸟,见胡月娥年轻,家里还有势,就把我踹了。转头就把这戒指,还有一对银镯子,都送给了胡月娥。” 她狠狠吸了口烟: “妈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睡你的时候心肝宝贝,提上裤子就不认人。” “那你咋又拿回来的?” 我问。 “我撞见他们俩在仓库里干事,胡月娥那浪叫,隔老远都听得见。” 王寡妇撇撇嘴。 “我等他们完事了,溜进去,把这戒指和一对银镯子都摸走了。胡月娥敢吭声吗?她不敢!她一嚷嚷,全厂都知道她偷人,她爹的脸往哪搁?” “那这次你为啥要拿出来呢?” “这次是我缺钱了呗。” 王寡妇把烟头扔地上,用脚碾灭。 “想着拿这老东西,去敲胡月娥一笔。谁知道她告诉她爹了。胡富贵那条老狗,就让他那堂弟带人堵我,打我,把一对银镯子抢走一只。” “另一只,我这次自首交上去了。就这金戒指,我藏得好,他们没找着。” 她说完,看着我: “现在你明白了吧?这戒指就是个破烂货,但胡月娥怕它。它要是现世,就等于告诉所有人,她当年怎么偷人。胡富贵更怕!他闺女的名声,比他老命还重要。” 我总算弄明白了这圈圈绕。 难怪胡家像疯狗一样,咬着不放。 “昨晚我家屋顶上的人,也是胡富贵派的?” 我问。 王寡妇点点头: “嗯。但他不是要偷回去,他是要吓唬你,让你提心吊胆,让你知道他家盯着你呢,最好让你怕得自己搬走,或者把这玩意主动交给他。胡富贵那人,就喜欢玩这种阴招,让人不得安生。” 我心里发沉。 这老小子,是真不打算放过我了。 “铁柱兄弟。” 王寡妇忽然凑近我。 身上那股混合气味更浓了。 汗衫领口松垮,露出一片白腻。 “姐看你是个实在人。姐现在也没个依靠,你看……” 她手就往我胳膊上搭。 我像被烫了一样猛地甩开,后退两步: “你自重!我走了!” 我转身就走。 把金戒指一把塞到她手里。 “哎!铁柱,这戒指你留着啊。” 她在后面喊。 “爱咋处理咋处理,别再找我。” 我头也不回。 拉开院门快步出去。 第28章 装疯卖傻 回到家,我心里更乱了。 王寡妇的话,提醒了我。 胡富贵就是要搞垮我家,逼我们走。 晚上。 我跟林燕和娘说了屋顶的事。 没提王寡妇那些风流细节。 只说了胡家吓唬人的目的。 林燕一听,脸唰地白了,抱着孩子的手直发抖: “又来了……没完没了了……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娘也愁容满面: “这可咋办?防贼一日,还能防贼千日?” 林燕突然抓住我胳膊,眼泪掉下来: “铁柱,我害怕……我真的怕……咱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我……我想带着孩子回娘家住几天,行不?等风声过去点再回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 孩子还这么小,路上颠簸。 再说,她这一走,村里人咋看我。 刚生了儿子,媳妇就被吓回娘家了。 我张铁柱的脸往哪搁? 胡富贵岂不是更得意了。 我硬邦邦地说: “不行。不能走。走了就输了。” 林燕哭出声: “可老是这么提心吊胆的,我受不了。晚上一点动静我就醒,我怕他们翻进来,怕他们害孩子……铁柱,我求你了,就让我回去住几天,缓一缓……” 看着她苍白的脸,惊恐的眼神。 我心里堵得难受。 她刚给我生了儿子,月子里都没养安生。 现在又要被吓得睡不着觉。 我一股血往头上涌。 恨不得现在就去找胡富贵拼了。 但拼了之后呢? 他有权有势,我拿啥拼? 拼输了,这个家咋办? 这时。 我忽然想起,胡富贵最怕什么。 他怕我脑子好使了。 想起十年前,撞见他和李老四媳妇偷情。 只要我还是个傻子,对他没威胁,他或许就能安心点。 就不会这么往死里逼我家。 于是一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出来。 装回去。 装回那个傻子。 让胡富贵觉得,我又傻了。 甚至更傻了,对他没威胁了。 他才能放松点。 我家才能喘口气。 虽然憋屈,虽然窝囊,但好像…… 这是唯一能暂时护住这个家的法子。 “好。你先回娘家住几天,散散心。家里的事,你别管了。” 林燕愣了一下,抬起泪眼看我: “真的?” 我低下头,不敢看她: “嗯。明天我送你。” 晚上,我睁着眼。 看着黑乎乎的房梁,一遍遍盘算。 装傻,不难。 我毕竟真的傻过十年。 难的是怎么装得像,怎么让胡富贵相信。 得有个由头。 不能平白无故又傻了。 得受点刺激。 大的刺激。 还得连娘和林燕一起骗。 不然她们露馅了,就全完了。 心里针扎一样疼。 但好像没别的路了。 先让她们娘俩,安心离开这是非地。 剩下的,我来。 第二天,我借了辆三轮车。 铺上被褥,送林燕和孩子回娘家。 路上碰见村里人,都好奇地问: “铁柱,送媳妇回娘家啊?” 我挤出个憨笑: “嗯呐,回去住两天。” 等到了林燕娘家村口,我停下车。 林燕抱着孩子下来,看着我,担忧道: “铁柱,你要小心啊。” 我摆摆手说: “没事,你安心住着。等我这边安生了,就来接你。” 看着她进了村,我蹬着三轮车往回走。 走到没人地方,我停下来。 坐在路边土埂上,看着远处的地头发呆。 风刮过,尘土飞扬。 我抬手,狠狠抹了把脸。 然后我晃晃脑袋,眼神慢慢变得直勾勾的。 嘴角往下耷拉。 露出过去那种,大家都熟悉的,茫然的傻笑。 好了,张铁柱。 戏台搭好了。 该你上场了。 得先回家,吓娘一跳。 我蹬着三轮车,嘴里哼着乱七八糟的调子,晃晃悠悠往回走。 路上碰见放羊的老李头,他扯着嗓子问: “铁柱,送你媳妇回去啦?” 我扭过头,冲他咧嘴一笑,口水差点流出来: “嘿嘿,媳妇……回娘家,吃糖……” 老孙头愣了一下,摇摇头。 嘟囔着“咋又这德行了”,赶着羊走了。 我心里只感到委屈。 但脸上还得保持着这副傻相。 快到村口时。 我看见二狗子,正站在小卖部门口。 叼着烟,眯着眼打量来往的人。 他一瞧见我,顿时来了精神,扬声道: “哎哟,这不是铁柱吗?媳妇才生完几天,你就往外跑?该不会是嫌你傻,跟人跑了吧?” 我停下车,愣愣地看他。 半晌才伸出手,嘟囔着说: “糖……给我糖吃……” 二狗子明显怔了一下。 上下打量我,眉头渐渐皱起来: “啥情况?最近见你,不是还挺明白的吗?又犯病了?” 我没接话,仍旧直勾勾地看他。 手也没收回去,嘴里重复着: “糖……要吃糖……” 他咂了下嘴。 半信半疑地从兜里,掏出颗快化掉的水果糖。 扔到我手里: “喏,拿着。你说说你,媳妇到底为啥跑?是不是你晚上不中用,伺候不好人家?” 我笨拙地捡起糖,剥开脏兮兮的糖纸。 塞进嘴里咂得啧啧响,含糊地说: “屋顶……咚咚响……燕子害怕……带娃飞了……” 二狗子眼神一变,收敛了脸上的戏谑。 凑得更近了些问: “屋顶响?咋个响法?你说明白点。” 我缩起脖子,做出害怕的样子,声音也抖了抖: “鬼……有鬼……黑乎乎的……吓人……” 说完,我也不再理他。 推着三轮车,笨拙地往前走。 嘴里仍哼着不着调的碎话。 我知道,用不了一会儿。 我因为媳妇跑了又“傻了回去”。 家里屋顶半夜“闹鬼”的消息。 就会像风一样刮遍全村。 当然。 也会一字不落地,吹进胡富贵的耳朵里。 回到家,院门开着。 第29章 又吓傻了 这时,邻居张婶探头进来: “他大娘,听说铁柱媳妇回娘家了?咋回事啊?” 她看见我傻乎乎啃馍的样子,吓了一跳。 “铁柱这是……” 娘带着哭腔说: “唉,别提了。也不知道咋了,送完燕子回来,就变成这样了。肯定是吓着了,傻病又犯了……” “吓着了?” “可不嘛!昨晚我家屋顶不知道啥东西响,吓得燕子一宿没睡,铁柱出去看也没看着。燕子就怕得不行了,非要回娘家……这不,铁柱回来就成这样了……” 娘说得真真假假。 自己也伤心,听起来格外真。 张婶啧啧两声: “造孽哟。肯定是招了不干净的东西了,不然就是有人捣鬼。我看啊,跟胡家脱不了干系。” 娘只是哭,没接话。 张婶又安慰了两句,摇着头走了。 我知道,消息传得更快了。 下午,我没出门。 就在院里蹲着玩泥巴,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 娘看着心疼,想拉我起来。 我就哼哼唧唧不肯。 村里有几个小孩跑来看热闹,隔着院门指指点点: “快看,傻柱又傻啦!” “比以前还傻呢!” 我心里骂了一句小兔崽子。 脸上却冲他们傻笑。 还把手里的泥巴递过去: “玩……玩……” 小孩们哄一下跑开了。 傍晚。 李老四背着锄头,从地里回来。 特意绕到我家院门口。 看见我蹲在地上玩泥巴,皱紧了眉头。 “铁柱?” 他叫了一声。 我抬起头,懵懵懂懂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娘从灶房出来,眼睛还是红的: “李大哥回来了。” 李老四指指我: “这咋回事?” 娘又抹起眼泪: “受了刺激,又回去了……比之前还不行了……” 李老四没说话,盯着我看了半天,神色复杂。 他叹了口气,对娘说: “好好照看着吧。有啥事,吱一声。” 娘连连点头。 李老四又看了我一眼,摇摇头,走了。 我看得出,他有点疑惑,但更多的还是相信。 因为我这傻样,太真了。 装了十几年,早就刻在骨头里了。 晚上,娘做了面条,叫我吃。 我用手抓着吃,吸溜得到处都是。 娘一边帮我擦,一边掉眼泪。 我心里难受,只能硬撑着表演。 夜里。 我告诉娘说,炕上响,害怕,不肯上去睡。 就躺在地上,打地铺,睁着眼等。 果然,夜深人静的时候。 屋顶又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很轻。 不过这次,我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又来了! 看来胡富贵收到消息了。 这是来验证,我是不是真傻了。 我立刻像是被吓醒一样,坐起来。 抱着被子缩到墙角,大声嚎哭起来: “啊,鬼,鬼又来啦!娘,怕,我怕!” 我哭嚎着,同时用力拍打着地面,弄出很大声响。 娘被惊醒了。 赶紧点灯,跑出来问: “咋了咋了,铁柱!” 我指着屋顶,浑身发抖,哭得鼻涕眼泪直流: “上面,上面有人,咚咚咚!娘,我怕!” 娘吓得脸色发白,赶紧过来抱住我: “不怕不怕,儿啊,娘在呢。是风,是风吹的!” 我拼命摇头,哭得像个三岁孩子: “不是风,是人!是鬼!吓死我啦!哇……” 屋顶上的声音消失了。 娘抱着我,也跟着掉眼泪,一边骂: “挨千刀的,不得好死!这么吓唬人!” 我哭嚎了半天,才慢慢“平静”下来。 抽抽噎噎地,死活不肯睡地上。 非要挤到娘屋里的小榻上。 拽着娘的衣角,才肯闭眼。 娘一夜没睡,就守着我。 我知道,房顶上的人,肯定把这场面,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该相信了。 张铁柱,又吓傻了。 第二天,我“傻”得更厉害了。 话都说不利索,就知道傻笑和流口水。 村里人来看热闹的更多了,对我指指点点。 村长胡富贵也“闻讯”来了。 他背着手,踱进院子。 见我正蹲在地上,看蚂蚁的。 于是假惺惺地问: “铁柱他娘,这是咋说的?怎么又这样了?” 娘看见他,气得浑身发抖,但还是忍着泪: “村长,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也不知道招谁惹谁了,天天晚上屋顶响,把铁柱吓成这样了。这日子可咋过啊。” 胡富贵皱起眉,一脸严肃: “有这事?晚上我安排民兵来巡逻看看。太不像话了!” 他走到我面前,弯下腰,看着我问: “铁柱?还认得我不?” 我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 嘿嘿一笑。 伸手去抓他胸前的口袋: “糖……吃糖……” 胡富贵躲开我的手,仔细看着我的眼睛,好像在确认什么。 我继续傻笑,眼神空洞。 心里却绷得紧紧的。 看了半晌,胡富贵直起腰,对娘说: “唉,好好孩子,真是……可惜了了。别担心,村里会照顾你们的。” 他又安慰了几句,背着手走了。 我从他转身时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放松和得意。 我心里冷笑。 狗日的,你信了就好。 下午,二狗子居然也来了。 还破天荒地拎了半袋苹果。 “铁柱,没事吧?听说又不好了?” 他把苹果递给我娘。 娘谢过他,叹气: “是啊,愁死人了。” 二狗子蹲到我面前,拿出个苹果在我眼前晃: “铁柱,想吃吗?” 我眼睛盯着苹果,嘿嘿笑,伸手就抢。 二狗子躲开,又问: “昨晚屋顶又响了?” 我立刻做出害怕的样子,缩起脖子: “响……鬼……怕……” “看见长啥样没?” 二狗子追问。 我拼命摇头: “黑……吓人……飞了……” 二狗子把苹果塞给我: “吃吧吃吧。” 他站起身,又对我娘说: “大娘,我看铁柱这……怕是又傻回去了。你也别太愁,好歹……这不是第一回了,您也有经验了不是?” 这话说的,也不知道是安慰,还是损人。 第30章 媳妇回来了 胡富贵去乡里了。 二狗子那话,让我警惕起来。 这老狐狸,又去找他那个堂弟胡建军,憋啥坏屁了? 我蹲在地上,手里抓着苹果。 脸上还得保持着那副傻相。 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流,我也懒得擦。 娘看见了,赶紧拿毛巾给我抹了一把。 眼圈又红了。 “我苦命的儿啊……” 她唉声叹气,把我从地上拉起来。 “别蹲这儿了,凉,跟娘进屋。” 我顺从地跟着她,脚步故意拖得沉沉的,像个提线木偶。 心里却急得冒火。 胡富贵去乡里,绝对没好事。 是不是我装傻装得不像,露馅了? 还是他压根就不信,打算不管我傻不傻,都要下死手? 一下午,我都心神不宁。 在屋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只好又跑到院门口,石墩上坐着。 歪着脑袋,看村里那条土路上,人来人往。 好些人看见我,都指指点点的,交头接耳。 “瞅见没?真又傻回去了。” “唉,刚好了几天,这命啊……” “听说就是被吓的,晚上屋顶老响动,媳妇也吓跑了。” “啧啧,胡家真是造孽……” 我听着那些议论,心里木木的。 装傻这滋味,真他妈的憋屈。 明明脑子清醒得很。 却得把自己当个牲口一样,摆在这儿让人看笑话。 天快擦黑的时候,娘叫我吃饭。 还是面条,清水煮的,没多少油花。 娘给我碗里卧了个荷包蛋。 她自己碗里,就是光面条。 “吃吧,铁柱。” 她把筷子塞我手里。 我看着她花白的头发,愁苦的脸。 心里酸得厉害。 低下头,用手抓起面条就往嘴里塞,糊得满脸都是。 娘赶紧给我擦。 一边擦,一边叹气。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正吃着呢,院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我抬头一看,愣住了。 林燕?! 她咋回来了? 怀里抱着娃,还背着个包袱。 脸色跑得通红,额头上都是汗珠子,头发也有些乱。 眼神里全是焦急和担心。 她身后也没跟着她娘家的人,就她一个。 娘也看见了她,惊讶地站起来: “燕子?你……你咋这时候回来了?不是说好,回娘家多住几天吗?” 林燕没回答,只是盯着我看。 看我一脸的面条汤,傻乎乎的样子。 她的眼圈“唰”一下就红了。 “娘……” 她声音带着哭腔,又强忍着。 “我……我听村里去我们那边换豆腐的人说,说铁柱他……他又不好了,吓傻了。我……我实在放心不下,就……就跑回来了。” 她说着,把娃和包袱放下。 几步就冲到我面前。 蹲下身,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问: “铁柱?铁柱?你看着我,你还认得我不?我是燕子啊!” 她的手指冰凉,还带着点抖。 我心里那个滋味啊。 就像烧开的滚水,咕嘟咕嘟地顶着盖儿。 又烫又酸。 还带着股说不出的暖和气儿。 这傻女人,咋就这么跑回来了? 也不怕天黑,路不好走? 我愣愣地看着她,眨巴着眼。 嘴里还含着面条,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 “燕……燕子?” “哎!是我!是我!” 林燕的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她使劲晃了晃我的胳膊: “你咋样了?啊?别吓我啊!” 娘在一旁,也抹眼泪说: “你这孩子,一听信儿就跑回来了。这黑灯瞎火的,多危险……” 林燕顾不上跟娘多说,只是盯着我。 好像要从我脸上,看出朵花来。 “你到底咋了?啊?” 我继续装我的傻,歪着头。 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屋顶,做出害怕的样子: “响……咚咚……鬼……怕……” 林燕看着我这样,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起身,对着我娘,语气变得有点冲: “娘,这到底是咋回事啊?我才走了不到一天,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成这样了?是不是胡家又使坏了?” 娘被问得一愣,支支吾吾: “俺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是晚上,屋顶上老有动静……” “肯定是他们。” 林燕气得胸脯起伏,脸都白了。 “没完没了了,把人往死里逼啊。不行,我不能看着铁柱这样,我去找他们!” 她说着,转身就要往外冲。 这傻娘们! 咋这么虎呢! 我一看这架势,再也装不下去了。 她这要真冲到胡家去,不是羊入虎口吗? “燕子!” 我喊了一嗓子,声音有点急。 也没再故意装傻。 林燕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猛地回头。 娘也愣住了,惊讶地看着我。 我赶紧从石墩上溜下来。 也顾不上擦脸了,几步过去,拉住林燕的胳膊: “你回来,别去。” 林燕瞪大了眼睛,她像是明白了什么说: “铁柱你……你没傻?” 我紧张地看了一眼院门外,还好没人。 我赶紧把她拉回屋里。 又探头出去,左右看了看。 才把院门轻轻关上。 回到屋里,娘还一脸懵: “铁柱,你这……” 我叹了口气,低声说: “娘,燕子,我没傻。我是装的。” “装的?” 娘和张燕同时出声,都是一脸不敢相信。 “嗯。” 我点点头,拉着林燕坐下,又对娘说: “先把油灯点上吧,别点太亮。” 娘狐疑地去点了盏小油灯。 屋里昏黄一片。 我这才把心里的打算,说了出来。 “胡家没完没了地吓唬咱们,又是泼药又是上房的,燕子吓得都要回娘家了。” “我寻思着,只要我还‘明白’着,胡富贵就觉着我是个威胁,就不会让咱家安生。” “我干脆装回傻子,让他觉得我没威胁了,放松警惕,咱家才能喘口气……” 林燕听得愣住了。 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 娘一拍大腿: “哎呀,你这孩子。你装傻咋不跟俺们说一声啊。你看把燕子吓的,一路跑回来。把我这心也给揪的!” 我看向林燕,心里满是愧疚: “对不住,燕子。我是想着,你先回娘家安稳住着,等我这边把胡家糊弄过去了,再去接你。没想到消息传那么快,把你给惊回来了。” 林燕看着我,眼泪又涌了出来。 但这次不是着急,像是松了口气。 又带着点后怕和心疼。 她伸手。 用袖子给我擦脸上的面条汤和口水。 第31章 你的女人 林燕嗔怪我一句,又担心地问: “那……那你装得像吗?胡富贵信了?” “应该信了。” 我点点头。 “今天下午他还特意来看过,二狗子也来了,我都糊弄过去了。就是二狗子临走前,悄悄告诉我,胡富贵昨天下午去乡里了,不知道干啥。我这心里正不踏实呢。” “去乡里了?” 林燕和娘的脸色,也都凝重起来。 我皱着眉: “嗯,不知道又琢磨啥坏水呢。” 屋里一时沉默下来。 只有油灯的火苗,轻轻跳动。 过了一会儿,林燕反手紧紧握住我的手,特别认真地说: “铁柱,不管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既然回来了,就不走了。你在哪儿,我在哪儿。咱俩是夫妻,有啥事一起扛。你别想再把我支开!” 她这话说得斩钉截铁。 眼睛里像是有小火苗在烧。 我心里那股滚烫的气儿,一下子冲到了嗓子眼。 堵得我说不出话。 只能重重地点头。 娘在一旁看着,抹了抹眼角: “唉,回来也好,回来也好……一家人在一块儿,比啥都强。” 林燕吸了吸鼻子,语气坚定起来: “就是!咱不怕他胡富贵。大不了拼了!” 我赶紧说: “拼啥拼。咱有娃呢,得好好的。装傻这招,先使着看看。至少能让他放松点,咱也好琢磨下一步咋走。” 我拉着林燕站起来: “走,先吃饭。娘,还有面条没?给燕子盛一碗,她肯定饿坏了。” “有有有!” 娘连忙去灶房张罗。 林燕跟着去帮忙,脚步都轻快了些。 看着她的背影。 我心里一直悬着的大石头,总算落下去一点。 有她在身边,感觉底气都足了些。 吃了饭,收拾完,天也黑透了。 娘知道我没真傻,心里踏实了。 早早回了自己屋歇着。 我和林燕也回了我们屋。 孩子在小摇车里,睡得正香。 关了门,屋里就我俩。 油灯的光昏黄,照在她脸上,柔和得很。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 “刚才……真吓着你了?” 我低声问。 “嗯。” 她点点头,靠进我怀里。 搂住我的腰,脸贴在我胸口。 “怕你真又和从前一样了,那我和孩子可咋办……” 我搂着她,下巴蹭着她的头发丝。 能闻到她身上,赶路带来的汗味儿和尘土气。 却觉得格外踏实。 我轻声安慰: “不会了。为了你和娃,我也得支棱起来。以前是真傻,没办法。现在明白了,就不能再任人欺负。” 林燕在我怀里抬起头,眼睛亮亮地看着我: “那你接下来打算咋办?就一直装傻?” “先装着看看。看看胡富贵从乡里回来,有啥动静。他要是真信了我傻了,放松了搞鬼,说不定能露出马脚。” 林燕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小声说: “反正我都听你的。你装傻的时候,我配合你。” 我笑了,低头亲了她额头一下: “嗯。就是委屈你了,还得伺候个‘傻子’。” 林燕也笑了,脸微微发红: “那有啥。只要你人没事,咋都行。” 她这话说的,让我心里那股火,又蹭地冒了起来。 搂着她的胳膊紧了紧。 她感觉到了,脸更红了,轻轻推了我一下: “孩子还没睡沉呢……” “没事,小声点……” 我凑近她耳朵边,热气喷在她脖颈上。 她身子软了一下,没再推拒,只是小声说: “那你……轻点儿……我今天跑累了……” 这一晚上,我俩都格外投入。 好像要通过这种方式,确认彼此的存在。 把那些害怕和不安,都驱散掉。 她比平时更热情。 我也比平时更温柔。 事毕。 她累极了,蜷在我怀里。 很快就睡着了,呼吸均匀。 我却有点睡不着。 听着窗外偶尔的狗叫和风声。 心里琢磨着二狗子那句话。 胡富贵去乡里,到底找他堂弟商量啥去了? 他们肯定没憋好屁。 我得格外小心才行。 正想着,怀里的林燕动了动。 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 “铁柱,不管你啥样,我都是你的女人……这辈子都是……” 她说完,又沉沉睡去。 我心里猛地一热,把她搂得更紧了些。 第二天。 我又早早开始了我的“表演”。 在院里玩泥巴,追鸡撵狗,说话含糊不清。 林燕也配合着,给我擦脸,喂饭。 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村里人来看热闹。 林燕回来了我也没见好,还是那副德行。 议论得更厉害了。 “瞅见没?媳妇回来也没用,好不了啦!” “唉,可惜了了,刚过几天好日子。” “造孽啊,听说是晚上见着鬼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 二狗子又溜溜达达地来了。 靠在院门框上,嘴里叼着根草,看着我嘿嘿笑。 “铁柱兄弟,玩泥巴呢?” 我抬起头,冲他傻笑: “狗……狗子哥……玩……” 二狗子走近几步,蹲在我面前。 眼睛却瞟着灶房门口,正在摘菜的林燕。 “兄弟,跟你商量个事儿呗?你看你现在这样,嫂子这么年轻……以后日子长着呢,你要是不行了,跟哥说一声,哥帮你照顾嫂子,保证……” 我草你妈的二狗子! 我心里火“腾”就上来了,恨不得一拳砸他脸上。 但脸上还得装傻。 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灶房那边的林燕听见了,站起来。 把手里的菜筐子,往地上一摔,柳眉倒竖。 指着二狗子就骂: “二狗子,你放什么屁呢。滚,给我滚出去,再满嘴喷粪,我撕烂你的嘴!” 二狗子没想到,林燕这么泼辣。 被骂得一愣,脸上挂不住。 讪讪地站起来: “哎呦,嫂子,开个玩笑,咋还急眼了……” “谁跟你开玩笑,滚!” 林燕抄起旁边的扫帚就要打。 二狗子赶紧往院门外退,嘴里还不干不净: “嘁,得意啥。守着个傻子过吧……” 林燕气得胸口直起伏。 直到二狗子走远了,才扔掉扫帚,眼圈又红了。 我赶紧低下头,继续玩泥巴。 心里却把二狗子这王八蛋记下了。 等这事过去了,再收拾你。 第32章 野男人进村 日子刚消停没两天。 我正在院里劈柴,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儿。 手上斧头,抡得一下是一下。 林燕坐门槛上奶孩子。 阳光照在她脸上,柔和得很。 娘在灶房忙活,锅里煮着红薯粥,香气飘出来。 如果忽略我,还在继续装傻的话。 好像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铁柱,慢点劈,别累着。” 林燕抬头看我一眼,声音温温柔柔的。 我冲她咧嘴傻笑,口水差点滴到柴火上: “嘿嘿,不累,有劲!” 她抿嘴笑了笑,低头继续哄孩子。 就在这时候。 村口方向,传来一阵突突突的摩托车声。 由远及近,特别扎耳。 这年头,村里有摩托的没几家,多是自行车。 这动静,一听就是外来的。 我也没太在意,继续劈我的柴。 可那摩托车声,到我家附近就停了。 紧接着,院门外就响起一个男人声音。 带着点城里人的腔调,问道: “请问……林燕是住这儿吗?” 我手里的斧头顿在半空。 林燕喂奶的动作也停住。 她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抬头惊恐地望向院门。 娘也从灶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锅铲,一脸疑惑。 我放下斧头,歪着脑袋,趿拉着破布鞋往院门走。 一副傻乎乎的样子说: “谁呀?找谁?” 院门没关严,虚掩着。 我拉开一条缝。 外面站着一个男人。 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个子挺高。 穿着件半新不旧的皮夹克。 下身是条牛仔裤。 头发抹了点摩丝,梳得挺整齐。 脸皮白净,一看就不是地里刨食的人。 他推着一辆红色的125摩托车。 车把手上,还挂着一个塑料袋。 里面好像装着麦乳精和水果罐头。 这人……我没见过。 但林燕的反应,让我心里咯噔一下。 那男人看到我,愣了一下。 大概是我这形象,跟他预想的差别太大。 他勉强笑了笑: “你好,我找林燕。我是她……以前的朋友。” 这时,林燕抱着孩子。 有些慌乱地走到我身后,声音发颤: “陈……陈志强?你……你怎么找到这来了?” 她这话一出口,我就明白了。 草他妈的。 是那个搞大她肚子,又把她甩了的那个城里男人。 陈志强看到林燕,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上下打量她。 目光在她丰满的胸脯上,停留了一瞬才移开: “燕子……你真的在这。我……我打听了很久,才找到这儿。” 他的眼神和语气很复杂。 有关切,有愧疚。 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怀念。 林燕抱着孩子的手指绞紧了。 她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 娘也走了过来,脸色很不好看。 挡在林燕前面,语气硬邦邦的: “你找俺家燕子有啥事?” 陈志强被娘的态度,弄得有点尴尬。 搓了搓手,把手里的塑料袋递过来: “阿姨,您好。我……我是来看看燕子,还有……孩子。这是一点心意。” 娘没接,冷着脸: “用不着。俺家不缺这点东西。你看也看了,赶紧走吧。” 陈志强没动,眼睛还是看着林燕,语气诚恳了不少: “燕子,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以前是我混蛋,我不是人。可我后来后悔了,我真的找了你很久……我听说你结婚了,还生了孩子……我……” 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 “我现在条件好点了,在城里开了个小店,能养活你们。你要是愿意……我……我能娶你!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上城里户口!” 这话像颗炸弹。 一下子把我们院儿都炸安静了。 风好像都停了。 我只听见自己胸口里,心咚咚咚地跳,像要撞出来。 林燕猛然抬起头,眼睛瞪得老大。 看着陈志强,像是没听懂,又像是被吓到了。 娘的呼吸也变重了。 手里的锅铲捏得死紧。 我脑子嗡嗡的,血往头上冲。 但我死死咬着牙根,提醒自己: 张铁柱,你是傻子,你现在要装傻子! 你不能急,不能露馅! 我使劲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我一激灵。 然后我往前凑了一步,歪着头。 傻呵呵地,看着陈志强手里的塑料袋: “糖……是糖吗?给我吃……” 陈志强被我这突然的举动,弄得一愣。 下意识把袋子往后缩了缩,眉头皱起来。 再次看向林燕,眼神里带着询问和轻视: “燕子,这……这就是你现在的……男人?” 林燕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像是被扇了一巴掌。 她低下头,把孩子抱得更紧,低声说: “你……你快走吧……求你了……” “燕子!” 陈志强有点急了,声音提高了些。 “我知道你恨我,你该恨我!可你看他现在这样……他能给你什么?能给孩子什么?你难道要一辈子,待在这穷山沟里,守着一个……一个……”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 但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守着一个傻子。 我他妈的…… 我肺都要气炸了。 还得装出听不懂的样子。 我伸手去够那个塑料袋: “吃……给我吃……” 陈志强不耐烦地推开我的手: “一边去!” 他手劲不小。 我顺势往后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在地上。 故意哇哇大哭起来: “呜呜……打人……坏人打人……” “铁柱!” 林燕惊叫一声,想过来扶我。 又被怀里的孩子绊住。 娘彻底火了,举起锅铲指着陈志强: “你干啥你?跑俺家门口撒野来了?滚!赶紧给俺滚!” 这边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左邻右舍。 张婶最先探头出来。 然后是李老四。 还有几个没事干的婆娘,都凑了过来。 远远地看着,交头接耳。 “咋回事啊?那男的是谁?” “没见过啊,穿得人模狗样的。” “找林燕的?你看林燕那脸白的……” “哟,该不会是……那个城里相好的找来了吧?” 议论声不大,但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往耳朵里钻。 陈志强被这么多人围观。 脸上有点挂不住。 但他还是没走,对着林燕,语气更急迫了: “燕子,你好好想想,为了孩子着想。城里教育多好,条件多好?你忍心让孩子一辈子在这地方?跟我走,我肯定对你们好!” 第33章 我恨死他了 这时,二狗子也闻讯赶来了。 挤在人群最前面,抱着胳膊。 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啧啧出声: “哎呦喂,这是唱的哪一出啊?争媳妇抢孩子?铁柱,你这傻子行啊,媳妇还挺抢手!” 陈志强厌恶地瞪了二狗子一眼。 又看向林燕,等着她的回答。 林燕只是哭,不说话。 场面僵住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继续我的表演。 我走过去,一把抱住林燕的腿。 把脸埋在她身上,哇哇哭得更凶: “燕子……我的……不准抢……不准抢我媳妇……” 我一边哭,一边偷偷用力掐林燕的腿。 林燕吃痛,低头看我。 我趁着她低头的瞬间,飞快地给她使了个眼色。 她愣了一下,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陈志强看着我们这样,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还有烦躁。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妥协了: “行,燕子,我不逼你。你好好想想。我就在村口那家小旅店住下,你想通了,随时来找我。” 他又看了一眼林燕怀里的孩子,神情复杂。 然后推着摩托车,转身走了。 围观的村民,给他让开一条路。 目光一路追着他,议论得更起劲了。 “真住下了?” “看来是不死心啊。” “啧,林燕这命啊……” “铁柱家这下有热闹看喽……” 娘气得浑身发抖。 砰地一声把院门关上,隔绝了那些窥探的目光。 院子里,就剩下我们自家人。 林燕还站在原地,低着头默默流泪。 娘把锅铲一扔,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喘着粗气: “这叫什么事啊。瘟神上门了!” 我松开林燕的腿,站直了身体。 虽然脸上还挂着傻相,眼神却冷了下来。 我看着林燕,心里又酸又胀。 如同塞了一团沾了醋的棉花。 娘指着林燕,气得声音都变了调: “这个混蛋,他现在还有脸来找你。我看他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林燕哭出声: “娘,你别说了!我……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找来……” “你不知道?” 闻言,娘更气了。 “他刚才那话啥意思?要娶你?要带孩子走?你咋想的?啊?你是不是看他穿得光鲜,又心动了?你想扔下铁柱跟孩子,跟那个混蛋去城里享福?” 林燕尖叫着反驳,脸色惨白: “我没有!我早就跟他断了!我恨死他了!” “恨他?恨他你刚才咋不拿大扫帚,把他打出去?恨他你哭啥?恨他你咋不说话?” 娘的话像刀子,一句一句往外扔。 “俺告诉你林燕,俺家铁柱是不机灵,可他实诚,对你好!你刚生完孩子那会儿,他是咋伺候你的?你都忘了?你现在日子刚安稳点,那个混蛋勾勾手指头,你就又迷糊了?” “我没有迷糊!” 林燕抱着孩子,身体摇摇欲坠,哭得喘不上气。 “我……我就是心里乱。我没想到他会来……孩子……孩子毕竟是他的……” 她这话一说出来,院里一下子又静了。 娘瞪着她,张着嘴,说不出话。 我心里那点侥幸,啪一下,碎了。 是啊,孩子毕竟是他的。 这是斩不断的血缘。 我看着林燕,她哭得那么伤心,那么为难。 她恨陈志强。 可又没法彻底割舍。 那种纠结。 清清楚楚写在她脸上。 我忽然觉得特别没劲。 我他妈再能装,再能跟胡富贵斗。 好像也斗不过,这天生的血缘关系。 我慢慢蹲下去,捡起地上的斧头。 继续一下一下地劈柴。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只是斧头落下去的声音,又沉又闷。 林燕看着我这样,哭得更凶了。 娘长长叹了口气,抹着眼泪回了灶房。 粥糊了。 焦味飘出来,弥漫在院子里,像极了我们现在的心情。 一下午,家里死气沉沉的。 林燕把自己关在屋里,没出来。 娘在灶房默默收拾。 我就在院里劈柴。 把所有的木头,都劈成了细细的小柴火,堆得老高。 没人说话。 只有斧头声,和偶尔屋里传出的孩子哭声。 快到晚饭点的时候,院门又被敲响了。 这次敲得很响,带着点官威。 我心里一紧,警惕起来。 娘从灶房出来,在围裙上擦着手,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村长胡富贵。 他背着手,板着脸,身后还跟着两个村里的干部。 “铁柱他娘,听说白天有人来闹事了?” 胡富贵声音挺大。 像是故意说给周围,可能还在偷听的人听的。 “咋回事啊?啥人敢跑我们张家沟来撒野?” 娘愣了一下。 没想到村长会为这事上门,一时不知道咋说。 我赶紧丢下斧头,跑过去。 拉着胡富贵的袖子,像告状的小孩: “村长……坏人……抢燕子……打俺……” 胡富贵低头看着我,竟然义正词严说道: “铁柱别怕,有村长在,看谁敢欺负咱村里人!” 他迈步走进院子,环视一圈。 看见屋里窗户后面,林燕闪躲的身影。 清了清嗓子问道: “林燕呢?出来说说,到底咋回事?那男的是你什么人?” 林燕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抱着孩子出来,眼睛还是肿的。 她低着头。 小声把陈志强的身份和来意说了。 没添油加醋。 但听着也够戳心窝子的。 胡富贵听完,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 我紧张地看着他。 这老狐狸,肚子里肯定没憋好屁。 他巴不得我家乱起来,好看笑话,甚至趁机落井下石。 但这次,胡富贵说的话,却有点出乎意料。 他皱着眉头,对林燕说: “林燕啊,按说这是你的私事,村里不该管。可你现在是张家沟的媳妇,是铁柱明媒正娶的老婆。” “那个陈什么强,他当初抛弃你,现在看你们日子安稳了,又跑来搅和,这就不地道了!” 他声音提高了几分,像是说给所有人听: “咱们张家沟,虽然穷,但也不是让人随便欺负的!他一个外人,跑到村里来抢媳妇抢孩子,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身后的两个村干部,也跟着点头附和: “就是,太不像话了!” 胡富贵又看向我娘: “铁柱他娘,你放心,这事村里不能不管。他要是再敢来捣乱,你就告诉我,我让人把他轰出去!” 娘一脸意外,连忙点头: “哎,哎,谢谢村长,谢谢村里主持公道。” 我也有点懵了。 胡富贵这是转性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会有这么好心? 第34章 心乱的林燕 胡富贵又安抚了几句,意味深长对我说道: “铁柱啊,你也是个有媳妇有孩子的人了,得立起来!守好自己的窝,知道不?” 我愣愣地点头: “嗯……守窝……” 胡富贵这才背着手,带着人走了。 他们一走,院门一关。 娘松了口气,脸上有了点笑模样: “没想到村长这回还挺讲理……” 我却觉得不对劲。 胡富贵最后看我那一眼,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他出面维护,恐怕不是真心为我好。 而是因为,我现在是他眼里的“傻子”,对他没威胁。 而且,那个陈志强是外人。 胡富贵这人,对外护短,对内狠毒。 他可能觉得陈志强来村里闹。 是打整个村子的脸,打他这个村长的脸。 所以他才站出来,摆出一副公正廉明的样子。 既能赚点名声,又能显得他大度,不计前嫌。 还能顺便敲打一下我家,让我记他的“好”。 真他妈是个老狐狸。 夜里,躺炕上。 孩子睡了。 林燕背对着我,一动不动,也不知道睡着没。 我睁着眼,看着黑乎乎的房梁。 陈志强的出现,像一块大石头砸进水里。 把我家刚平静几天的日子,又搅得乱七八糟。 我知道林燕没睡。 我也睡不着。 我转过身,从后面轻轻抱住她。 她身体僵了一下。 “燕子。” 我低声叫她的名字: “你……你想跟他走吗?” 林燕没回头,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她过了好久,才带着哭腔说: “铁柱……我……我不知道……我心里乱得很……” 她翻过身,面对着我,眼泪在黑暗里闪着微光。 “我恨他,我真的恨他。想起他当初那么绝情,我就恨不得咬死他……” “可是……可是他说能给孩子上城里户口,能让孩子受好教育……我……我有点心动……” “铁柱,我是个当娘的,我得为孩子想……” 她的声音很低,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而且,我当初……也是真的喜欢过他……要不然也不会……” 她没再说下去。 但我懂了。 旧情。 加上为孩子考虑的心思,在她心里打架。 我搂着她的胳膊,紧了紧。 心里又酸又涩,还有点慌。 我怕她真的动摇,真的跟那个陈志强走了。 那我怎么办? 孩子怎么办? 这个刚有点热乎气的家,怎么办? “别走。” 我把脸埋在她脖颈里。 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味和皂角味,声音闷闷的。 “燕子,别跟他走。我能干活,我能养活你们。我……我对你好,一辈子都对你好。” 我说得有点笨拙,但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林燕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伸出手,回抱住我。 “铁柱……你傻不傻啊……” 我点头: “嗯,我傻。我就傻傻对你好。” 她趴在我怀里,哭得无声无息,眼泪浸湿了我的汗衫。 我不知道她最后会怎么选。 但我知道,这个叫陈志强的男人,就像一根刺。 扎进了我和林燕之间。 这根刺,没那么容易拔掉。 而且,他就在村口小旅店住下了。 明天,后天,大后天…… 他还会来。 这事,没完。 我心里那股火,又悄悄烧了起来。 这次,不是对着胡富贵。 是对着那个突然冒出来,要抢我女人和孩子的野男人。 张铁柱,你得挺住。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装傻归装傻。 但该是你的,谁也不能抢走。 谁抢,就跟谁拼命! 第二天天没亮,我就起来了。 心里揣着事,睡不踏实。 灶房里,娘已经在忙活。 锅里熬着稀饭,咕嘟咕嘟响。 她看我进来,眼皮耷拉着,没吭声。 我知道,她心里也堵得慌。 我没说话,拿起水桶,去院里的压水井打水。 井把子冰凉。 我一下一下压着。 水哗哗流进桶里,带着地底的寒气。 就像我现在的心。 陈志强那王八蛋,就在村口小旅店住着。 像颗钉子,扎在那儿,也扎在我心口上。 林燕还没起。 昨晚她翻来覆去大半宿,估计刚睡着。 我把水提进灶房,娘正往碗里盛粥。 稀得能照见人影,几根咸菜丝趴在上面。 “娘,咱今天吃面条吧,擀面条,燕子和娃都得吃点好的。” 娘愣了一下,看看我,叹了口气: “嗯,晌午娘就擀。” 我知道家里白面不多了。 但这时候,不能省。 我得让林燕知道。 跟着我,也能吃上饭。 能吃上好饭。 吃过早饭,林燕抱着孩子坐在院里晒太阳。 眼神发直,不知道在想啥。 我凑过去,蹲在她面前,逗弄孩子的小手: “娃,叫爹,叫爹……” 孩子咧开没牙的嘴,咯咯笑。 林燕看着,眼圈又有点红。 我抬起头,笨嘴拙舌地说: “燕子,你看娃多稀罕我。咱一家三口,好好过,行不?我以后更使劲干活,多挣工分,让你和娃都过好日子。” 林燕低下头,躲开我的目光,声音细细的: “铁柱,你别说了……我心里乱……”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我这心里,就跟猫抓一样。 晌午,娘真的擀了面条。 白面条,卧了个荷包蛋,盛了满满一大碗,端给林燕。 林燕吃得很慢,像嚼蜡一样。 我端着我的碗,蹲在门槛上。 呼噜呼噜吃得响,故意大声说: “好吃,娘擀的面条,最好吃!” 娘瞪我一眼,没说话。 下午,我没去地里,就在家守着。 我怕我一走,陈志强那孙子又摸过来。 果然,太阳偏西的时候,院门外来了两个人。 不是陈志强。 是林燕她爹妈。 林老爹沉着一张脸,林老妈眼神躲躲闪闪,手里拎着半篮子鸡蛋。 “爹,妈。” 林燕站起来,有点慌。 娘从灶房出来,脸上挤出点笑: “亲家来了,屋里坐。” “坐啥坐,说两句话就走。” 林老爹嗓门大,眼睛扫过我,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第35章 你能给她什么 林老爹接着说: “就是,跟着个傻子有啥前途?你看他家这穷酸样,娃以后也跟着受罪。志强说了,娃跟他,能上城里户口,读城里学校!那是啥光景?” 我没想到。 陈志强这王八蛋。 竟然去劝说了林燕爹妈。 “爹,你别说了!” 林燕声音带了哭腔。 “我为啥不说?我是你爹!” 林老爹眼睛一瞪,又道: “当初要不是你瞎搞,能摊上这些破事?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回头路,你还犹豫啥?难道真守着这个傻子,过一辈子?” 我蹲在一边。 听着他们一口一个“傻子”。 手指头抠着地上的土,抠得生疼。 但我得忍着。 我是“傻子”,我不能急。 娘忍不住了,开口说: “亲家,话不能这么说。铁柱是对燕子和孩子好……” 林老爹不耐烦道: “好顶个屁用!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花?俺家燕子跟了他,净受苦了。你看看这家里,有啥?” 林老妈也帮腔: “就是,大姐,你也为燕子想想。她年轻,总不能一辈子就这样了吧?志强那孩子,现在回心转意了,多好的机会……” 林燕被她爹妈左右夹攻。 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掉。 我看着心疼,站起来。 走到林老爹面前,憋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 “爹,我能……我能干活!我对燕子好!对娃好!不让她受苦!” 林老爹嫌弃地推开我: “去去去,一边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你个傻子,懂个啥?” 我被他推得往后一踉跄。 心里那股火蹭蹭往上冒。 又硬生生压下去。 娘赶紧过来拉住我,对林老爹说: “亲家,有啥话好好说,别动手。” “俺跟个傻子有啥好说的?” 林老爹哼了一声,转向林燕。 “燕子,俺告诉你,你要是还认俺这个爹,就听话!跟志强回城里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说完,他拽着林老妈,扭头就走。 那半篮子鸡蛋,还放在地上,像个讽刺。 院里又安静下来。 林燕蹲在地上,捂着脸哭。 娘看着那篮子鸡蛋,气得浑身发抖。 最后一把拎起来,狠狠摔在地上! 鸡蛋碎了一地,黄的白的,糊在泥土里。 “滚,都滚,俺家不稀罕!” 娘骂了一句,转身回了灶房,砰地带上门。 我看着那一地狼藉。 又瞅瞅哭得发抖的林燕。 心里堵得像塞了一团淤泥。 完了。 她爹妈这一闹,林燕本来就不坚定的心,更摇了。 晚上。 林燕没吃几口饭,早早哄孩子睡了。 我躺在炕上,睁着眼。 林燕背对着我,我知道她没睡。 我小声叫她: “燕子,你真要听你爹妈的?” 她肩膀动了一下,没回头。 过了好久,久到我以为她睡着了。 她才幽幽地说: “铁柱,我爹妈,他们说得也有道理……为了孩子……” 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我急急地说: “我能养好孩子,我啥都能干!” 林燕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知道你能干。可是铁柱,那不一样……城里,那是另一个世界,孩子能过得更好……” 我转过身,对着她的后背问: “那你呢?你就一点……一点不留恋俺?留恋这个家?” 林燕不说话了,只是小声啜泣。 她的沉默。 比任何话都让我难受。 这一夜,我都没合眼。 我知道,光靠说没用了。 我得做点啥。 可我一个“傻子”,我能做啥? 我想了一晚上,只想出一个最笨的法子。 对她更好,对孩子更好。 好到她舍不得走。 天蒙蒙亮,我就起来了。 轻手轻脚地生火,烧水。 水开了,我冲了一碗鸡蛋花,滴了两滴香油。 这是给林燕补身体的。 等她醒了,我端给她。 她看着碗,愣了一下,眼圈又红了。 “喝吧,趁热。” 我笨拙地说。 她低下头,小口小口喝着。 我又去打水,把院里院外都扫得干干净净。 把孩子换下来的尿戒子都洗了,晾在绳子上。 娘起来看到,叹了口气,没说话。 一整天,我都围着林燕和孩子转。 抢着干活,抢着抱孩子。 笨手笨脚地给孩子换尿布,喂米汤,弄得一身脏。 林燕看着我,眼神复杂。 下午,我瞅了个空,偷偷出了门。 我得去求求林燕她爹妈。 我知道他们看不起我,但我还是想去试试。 为了林燕。 为了这个家。 我豁出这张脸了。 在林家院外,正好看见林老妈在喂鸡。 “妈。” 我喊了一声。 林老妈看见我,脸色一沉: “你来干啥?” 我低着头说: “我……我来求求您和爹。别让燕子走行不?我能对她好,我能养家。求求你们了……” 林老妈把鸡食盆一扔,叉着腰: “张铁柱,你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拿啥对燕子好?拿啥养家?就靠你那几亩地?还是靠你装疯卖傻?” “俺家燕子跟了你,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你现在还好意思来求俺?” 她的话像鞭子,抽在我脸上。 “志强哪点不比你强?人家是城里人,有店面,有钱。燕子跟了他,那是去享福。你赶紧死了这条心,别耽误俺家燕子!” 我被她骂得抬不起头。 喉咙里像堵了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我灰溜溜地走了。 身后传来林老妈重重的关门声。 我心里又憋屈又绝望。 连求饶,都没用。 回家路上。 我远远看见陈志强,从村口小旅店出来,正跟人打听路。 他看见我,愣了一下,随即走了过来。 他换了件新衬衫,头发梳得油亮。 看着人模狗样。 他脸上带着笑,但眼神里没啥温度: “铁柱兄弟,是吧?我正想找你聊聊。” 我没说话,看着他。 他递给我一根烟,我没接。 他自己点上,吸了一口,吐出烟圈: “燕子都跟我说了。你这人,其实不坏,对她也还行。” 我等着他的下文。 他话锋一转: “但是,兄弟,现实点。你能给她什么?跟着你,住这破房子?吃糠咽菜?孩子以后就在这山沟里刨食?” 他指了指周围: “你看看这地方,有啥出路?我那边,店里正缺人手,燕子去了也能帮衬。孩子能上最好的小学,以后考大学,留城里。这些,你给得了吗?” 我张了张嘴,想说我能拼命干活,我能…… 可我啥也说不出来。 第36章 兄弟,放手吧 陈志强弹弹烟灰: “我是对不起燕子。所以我更想补偿她。让她过上好日子。你呢?你除了傻乎乎地对你好,还能干啥?你扪心自问,你配得上她吗?” 配得上吗? 这三个字,像锤子一样砸在我心上。 我看着他光鲜的衣服,自信的表情,再想想自己这一身土气,笨嘴拙舌。 我沉默了。 是啊,我一个傻子,凭啥留住那么好的燕子? 陈志强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好像还挺诚恳: “兄弟,放手吧。对谁都好。你要是真为燕子好,就别拦着她的好前程。” 说完,他把烟头扔地上。 用脚碾灭,转身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的背影。 又看了看自己,沾满泥巴的手。 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 装傻能唬住胡富贵。 可唬不住现实。 钱,户口,前程…… 这些东西,实实在在的,像一座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快到家门口时。 看见林燕正站在院门口。 抱着孩子,朝我这边张望。 她是在等我吗? 还是已经做好了决定? 我走到院门口。 她眼神躲闪,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低声说: “饭好了,回去吃吧。” 我嗯了一声,跟在她后面进了屋。 娘已经把饭菜摆上了桌。 稀饭,馍馍,一盘炒白菜。 谁也没多说话。 只有喝粥的呼噜声,孩子偶尔的咿呀。 这顿饭吃得没滋没味。 吃过饭,天还没黑透。 林燕说屋里闷,抱着孩子去隔壁张婶家串门了。 我知道,她是想躲清静,也听听外面的风声。 娘收拾着碗筷,叹了口气: “柱啊,娘看这情形……燕子那心,怕是活络了。” 我蹲在门槛上,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 “娘,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 娘把抹布摔在盆里,水花溅出来。 “你知道你还跟个闷葫芦似的?你得想办法留住她啊。这媳妇,这孙子,要是真跟人跑了,咱这个家……可就散了!” 我没吭声。 想办法? 我能想什么办法? 去把陈志强打一顿? 还是跪下来求林燕别走? 第一个,没理由打,人家现在是“诚心悔过”来接老婆孩子。 第二个,求要是有用,她爹妈来的时候,我就求下来了。 我心里堵得慌,起身说: “我出去转转。” 娘在我身后喊: “早点回来,别又惹事。” 我漫无目的地往村头溜达。 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像个孤魂野鬼。 村头那棵老槐树下,总是村里消息,传得最快的地方。 几个婆娘,正凑在一起,叽叽咕咕。 看见我过来,声音小了下去。 眼神却在我身上瞟。 我没理会,靠在树干上,听她们扯闲篇。 话题很快就扯到了前几天,从城里回来的春霞身上。 春霞是村东头,老赵家的闺女。 几年前嫁到了市里。 这次是带着男人孩子,回来探亲。 “哎,你们是没见着,春霞那穿的,那料子,滑溜溜的,听说一件衣裳,顶咱半年收成。” “她那娃,才五六岁吧?背了个小包,说是啥……琴?对,口风琴!吹起来呜呜响,可好听了。” “这算啥?人家春霞说了,城里娃从小就得学英语。学校老师都是留过洋的,说话叽里咕噜,咱都听不懂。哪像咱这疙瘩,娃能认全字就不错了。” “就是,人家那楼高的,晚上灯亮得跟白天似的。出门有公交车,想去哪儿去哪儿。哪像咱,去趟乡里都得靠两条腿蹬自行车……” 我听着,心里越来越沉。 她们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给陈志强的话加码。 城里,对林燕来说,就像她们嘴里描述的这样。 是另一个闪着光的世界。 而我能给的。 只有这个黄土扑面的张家沟。 我正烦着。 就看见春霞和她男人。 穿着簇新的衣服。 领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从旁边走过。 那孩子手里,果然拿着个,带好多按键的玩意儿。 应该就是口风琴了。 春霞看见我,愣了一下。 随即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同情和优越感的笑。 点了点头,快步走开了。 她那眼神。 比二狗子的嘲弄,还让我难受。 我又去田埂上,瞎转悠了几圈。 才悻悻地往回走。 还没到家门口,就看见林燕抱着孩子,正站在院门外。 和春霞说着话。 林燕听得特别认真。 眼睛看着春霞那身时髦的连衣裙。 又低头看看自己,洗得褪色的碎花衬衫。 眼神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春霞还在那滔滔不绝: “……燕子妹子,不是姐说你,趁着年轻,得为孩子想想。留在咱这山沟沟里有啥出息?你看我家小宝,在城里幼儿园,老师教唱歌跳舞识字,将来肯定比咱强百倍……” 林燕没说话。 只是把孩子,往怀里搂了搂。 我走过去,春霞看见我,讪讪地笑了笑: “铁柱兄弟回来了?那啥,我先回家了啊燕子。” 说完就扭着腰走了。 林燕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抱着孩子转身进了院。 我跟进去,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 春霞这一趟回来。 间接是给陈志强当“说客”来了。 两天后。 那天下午,我正在院里劈柴。 林老爹又来了。 这次他没进门,就在院门外。 把林燕叫了出去。 我竖着耳朵听。 林老爹的声音,很兴奋: “燕子,你看这是啥?” 我偷偷从门缝往外瞅。 看见林老爹手里,捏着厚厚一沓钱。 全是百元大钞。 看样子得有好几千。 “志强送来的!说是……彩礼!” 林老爹刻意压低嗓门,但掩饰不住激动: “当初你跟铁柱,咱家啥也没要,是看他家困难,再加上你有孕在身……唉,现在志强补上了。你看看人家这诚意!” 林燕看着那沓钱,没伸手。 嘴唇抿得紧紧的。 林老爹把钱,往林燕手里塞: “你傻站着干啥?拿着啊!志强说了,这算是补偿你的。等你跟他进了城,安顿下来,还要给你买金项链呢。” 林燕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 “爹,这钱我不能要。我现在是铁柱的媳妇!” “啥媳妇不媳妇的!” 林老爹眼睛一瞪。 “你跟他领证了吗?酒席办了就算数了?村里谁不知道娃是谁的?志强现在愿意认,愿意娶你,这是天大的好事。你赶紧把钱收了,别犯糊涂!” 林燕被她爹逼得后退一步。 靠在土墙上,脸色苍白。 第37章 浪子回头 我躲在门后,心中烦闷。 彩礼…… 当初我娶林燕。 别说彩礼。 连身像样的新衣服,都没给她买。 林家没要,我家也拿不出。 现在,陈志强用这沓钱,狠狠地扇了我的脸。 林老爹最后还是把钱,硬塞给了林燕。 然后骂骂咧咧地走了。 林燕拿着那沓钱,站在门口,进退两难。 娘从灶房出来,看到这一幕,脸色铁青。 嘴唇哆嗦着,却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屋。 陈志强在村子里又住了两天。 大概觉得火候差不多了,竟然直接找上了门。 那天,他不再是独自一人。 而是拎着大包小包的营养品。 直接到了我家院门口。 周围少不了看热闹的村民。 他这次,摆足了架势。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着闻声出来的林燕和我娘,深深鞠了一躬。 “阿姨,燕子。我知道,我过去浑蛋,不是人。我给你们赔罪了。” 他抬起头,表情诚恳得近乎夸张: “但我这次来,是真心实意的。燕子,跟我回城里吧,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一个光明的前途。我陈志强发誓,以后一定好好对你们母子!” 然后,他话锋一转。 声音更大。 说给所有围观的人听: “当初,是我不对,让燕子受了委屈,怀了孩子。这事,我认,是我陈志强的种!我现在愿意娶她,风风光光地娶进门。绝不让她们母子,再受人白眼。” 这话一出,周围瞬间炸了锅。 “哎呦,亲爹认账了!” “我就说嘛,孩子长得就不像铁柱……” “这下好了,林燕也算熬出头了。” “跟着亲爹去城里,总比跟着个傻子强……” 这些议论的话,刺耳又难听。 陈志强这一手,玩得是真高明。 像把快刀,又快又准地劈开了所有遮羞布。 他不再躲躲闪闪。 而是当着全村老老少少的面。 把林燕那段最不堪的过往,血淋淋地摊在了太阳底下。 可他不止是揭疤,他更是在给自己立牌坊—— 你看,我陈志强当初是浑蛋,但我现在认账! 我敢作敢当,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我不仅要认。 还要风风光光地把她们母子接走。 不让她们再受一丁点委屈。 果然,刚才还只是窃窃私语的村民。 这会儿议论声,大得能掀翻房顶。 那些曾经戳林燕,和她爹妈脊梁骨的话。 风向一下子变了。 林燕要是真跟他走了,不再是跟野男人跑了的“破鞋”。 反而成了“迷途知返”、“为了孩子前程着想”的明白人。 连带着她爹妈。 那点因为闺女未婚先孕,抬不起头的难堪。 好像也能被这“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戏码,给洗刷干净。 是啊。 跟一个知错能改。 在城里有店有钱的“老板”,去过好日子。 怎么听。 都比死守着一个,村里人都瞧不上的“傻子”,要强百倍,要名正言顺得多。 林燕站在那儿。 面对着陈志强的“深情告白”,和村民们的指指点点。 整个人都在发抖,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 娘气得浑身乱颤,指着陈志强骂: “你……你滚。俺家不欢迎你,燕子是铁柱的媳妇!” 陈志强也不恼,依旧陪着笑: “阿姨,您消消气。我知道您舍不得燕子。可您也得为燕子和孩子想想啊。铁柱兄弟人好,可……可他这样,能给孩子啥?您忍心看孩子,一辈子窝在这山沟里?” 他又看向林燕,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 “燕子,你看,大家都看着呢。跟我走,没人会再说你闲话。咱们堂堂正正地过日子。” 林燕看着陈志强。 又看看周围那些村民,复杂的目光。 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看着她。 她也看着我。 我看到了她眼里的挣扎、痛苦。 是啊。 陈志强把她最难堪的过去。 用这种方式,摊在了阳光下。 并且给出了一个,看似完美的解决方案。 跟他走。 所有的流言蜚语,似乎都能找到终结的理由。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娘还在努力,她拉住林燕的手,急急地说: “燕子,你别听他的。他嘴上说得好听,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俺可听人说,他在城里那个小店,生意不咋地,还欠着债呢!他在那小旅店住着,抽烟喝酒,哪像个正经过日子的人?” 娘是想抓住陈志强的一些毛病。 来说服林燕。 可林燕只是低着头,轻声说: “娘,你别说了……我知道……” 她的反应很平淡。 并没有因为娘的话,而对陈志强,表现出什么反感。 我心里最后一点希望,也灭了。 我忽然明白了。 当一个人心里,已经做了选择。 那么对方身上的一些缺点。 她会自动忽略。 或者为他找理由开脱。 这个家。 这个我刚刚感受到一点温暖。 拼命想守护的家。 已经留不住她了。 就在我觉得浑身发冷,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 村口方向。 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 还夹杂着叫骂。 “打他!妈的,敢来咱张家沟撒野!” “弄死这个勾引别人媳妇的王八蛋!” 我心里一惊,抬眼望去。 只见村长胡富贵,带着他儿子胡勇。 还有二狗子、黑皮等,七八个村里的年轻后生。 手里拿着棍棒、锄头。 气势汹汹地,朝着我家这边冲了过来。 他们的目标。 明显是站在院门口的陈志强! 村里的风气就是这样。 再看不惯自家人,也轮不到外人来欺负。 尤其还是这种,“勾引媳妇”败坏门风的事。 胡富贵这次出面。 倒是符合他一贯“维护村里秩序”的做派。 “你们干什么!” 陈志强吓得脸色大变,连连后退。 林燕也慌了,尖叫着: “别打,你们别打他!” 她想冲过去拦,却被娘死死拉住。 胡富贵一脸正气地指挥: “把这小子给我按住!敢来咱村耍流氓,反了他了!” 二狗子第一个冲上去。 一拳就砸在陈志强脸上: “叫你勾引嫂子!” 陈志强惨叫一声。 鼻血瞬间就流了出来。 胡勇和黑皮他们,也一拥而上。 拳脚像雨点一样,落在陈志强身上。 陈志强抱着头。 被打得嗷嗷直叫。 毫无还手之力。 村民们在旁边看着,没人敢上前拦。 有人叫好,有人唏嘘。 第38章 铁柱,对不起 胡富贵眼珠子一瞪。 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破口大骂: “铁柱!你他娘的真傻透腔了?我们帮你出头,你护着这野汉子?” 二狗子挥着拳头,唾沫星子乱飞: “就是,快滚开!今天非得让这孙子长长记性!” 我胸口堵着一团火,眼睛赤红。 张开胳膊,死死挡在陈志强前面,嘶哑喊道: “不准打!打坏了人,要吃官司的!” 胡勇冷笑一声,满脸鄙夷: “跟个傻子讲王法?滚蛋!” 话音未落,他手里的木棍,就带着风声砸下来。 我下意识抬手硬扛,小臂一阵剧痛,骨头像要裂开。 但我没缩手,反而趁机抓住棍子,跟胡勇扭打成一团。 二狗子几个见状,一窝蜂涌上来。 拳头脚尖雨点般落在我身上。 “这傻子没救了!揍他!” “往死里打!叫他分不清里外!” 我寡不敌众。 很快被撂倒在地,只能蜷起身子护住头脸。 陈志强在我背后缩成一团,吓得直哆嗦。 林燕带着哭腔的尖叫。 娘带着哭音的咒骂。 四周村民的惊呼议论…… 各种声音,混着身上的疼痛,搅得我脑袋嗡嗡作响。 混乱中,不知谁一脚狠狠踹在我腰眼上。 疼得我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 可奇怪的是。 我心里竟涌起一股,近乎扭曲的痛快。 我清楚,论打架,我打不过他们这么多人。 论现实,我大概也留不住林燕。 但我至少能用这种最笨、最傻、甚至是最狼狈的方式。 护住这个上门来,抢我老婆孩子的人。 我心底还残存着一丝微弱的期盼。 盼着林燕,能从我这般近乎自残的举动里,看出点什么。 看出我这股不要命的傻劲。 或者,是那份她当初或许曾为之动容。 笨拙却纯粹的真心。 我也说不清,自己究竟图什么。 那一刻,全是本能。 最后,还是几个闻讯赶来的长辈。 连拉带劝,才把胡富贵他们扯开。 胡富贵临走前,指着我的鼻子,唾沫横飞: “张铁柱,你就是滩糊不上墙的烂泥!活该当王八!我们走!” 他们骂咧咧散了,留下满地狼藉。 陈志强瘫在地上哼唧。 我鼻青脸肿爬不起来。 林燕挣脱娘的手冲过来,先蹲下看了看陈志强,才挪到我身边。 她看着我脸上的伤,眼泪掉得更凶了。 手指颤巍巍不敢碰: “铁柱……你……你何苦啊……” 我扯动嘴角想笑,却疼得倒抽冷气: “他……他是娃亲爹……打坏了……你心里更难受……” 林燕望着我,眼神里翻腾着心疼、愧疚。 她没再说话,和娘一左一右架起我,踉跄着回了屋。 晚上。 林燕端来热水。 用毛巾蘸湿了,一点一点帮我擦洗伤口。 煤油灯的光晕,染在她侧脸上。 柔和得让人鼻子发酸。 我怔怔看着。 心想,这大概是最后一回了吧。 “疼得厉害不?” 她声音轻轻的。 我摇摇头,咧嘴笑: “不疼。” 她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砸在我手背上,烫得我心里一抽。 “铁柱,对不住……真对不住……” 我抬手想替她擦泪。 举到半空又无力地垂下。 “没啥对不住的。” 我扭头看向跳动的灯花,语气故作轻松。 “你想走,就走吧。” 她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避开她的视线。 像唠家常似的,慢悠悠说起将来的打算: “后院那母猪,开春估摸要下崽,得先把圈拾掇利索。东头那亩地,我想着还是种苞米,咱家种子好像不够了,得去乡里扯点新的……等天暖了,河滩野菜冒头,我带你和娃去挖,娃肯定稀罕……” 我絮絮叨叨。 说着开春的农事。 说着往后的日子。 仿佛明天她还在。 林燕起初只是小声啜泣。 后来再也忍不住,扑进我怀里。 紧紧抱住我,哭得浑身打颤: “铁柱……别说了,求你别说了。是我对不住你,这辈子都欠你的……” 我搂着她单薄的肩膀。 任她的眼泪,浸透我的粗布麻衣。 仰起头,盯着黝黑的房梁。 把眼眶里的酸涩,硬憋了回去。 我知道她说欠我的。 我更知道,她这声“欠”,其实就是告别。 第二天。 窗纸刚透出点青灰色,我就睁了眼。 炕那头,却空得硌人心慌。 伸手一摸,只剩下冰凉的粗布床单。 孩子的小摇车,静静摆在墙角。 里面空荡荡的。 连平时那股奶香味儿,都淡得快闻不见了。 我坐起身,竖着耳朵听。 院子里静得吓人,连鸡叫都没有。 只有风穿过破窗棂子的呜咽声。 套上旧褂子,脚踩在地上。 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没个着落。 推开屋门,灶房门口蹲着个黑影。 是娘。 她佝偻着背,坐在那个矮脚小板凳上。 像一截被霜打蔫的老树桩。 直勾勾地盯着空荡荡的院子。 连我出来都没察觉。 我喉咙发紧,问: “娘,燕子呢?” 娘身子颤了一下,没回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走了……天还黢黑黢黑的,就抱着娃,跟着那个姓陈的……走了。” 她顿了顿,吸了下鼻子。 “唉,连……连句囫囵话,都没留下……” 我像根木头桩子似的钉在原地,眼睛望向村口。 晨雾灰扑扑地罩着远处的路,远处的山。 什么都看不真切。 心里头那点,说不清是盼头还是侥幸。 啪嗒一下,彻底灭了。 我以为,我会像村里那些没了婆娘的汉子一样。 发疯似的追出去。 或者蹲在地上,嚎得死去活来。 可我没有。 胸口那里像是被掏空了。 风呼呼地往里灌,凉飕飕的。 却感觉不到疼。 只是空得让人发慌。 我就那么愣愣地站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才回过神,哑着嗓子说: “娘,下碗面条吧,我饿了。” 娘心疼地看了我一眼。 眼里透着无奈。 还有和我一样的空。 第39章 半个月 我等了半个月。 这十五天,我掰着手指头数。 看着日头从东边,爬到头顶。 再慢吞吞地,落到西边的山坳坳后面去。 院门口那条土路。 我一天能瞅上百遍。 从早到晚,耳朵也一直竖着。 听着外面的动静。 盼着能有那个熟悉的身影,抱着娃,从路的尽头出现。 我心里还存着一点念想。 觉得燕子就是一时糊涂,被城里的花花世界迷了眼。 她总会想起家里的热炕头。 想起我对她的好。 想起娃不能没个安稳的家。 说不定哪天,她就会后悔,就会抱着孩子回来了。 直到那天晚上。 吃过晚饭,我蹲在灶房门口,磨锄头。 娘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摘豆角。 天擦黑了,屋里点了煤油灯,光线昏黄昏黄的。 娘忽然停了手,没抬头,声音低低地说: “柱啊,别等了。” 我磨锄头的动作,顿了一下,没吱声。 娘叹了口气。 那口气,叹得又长又重。 像把积了好久的灰,都吹了出来。 “燕子……她不会回来了。今儿个后晌,我听村北头老刘家,从乡里回来的小子说,在乡汽车站,瞅见燕子跟陈志强了。大包小包的,像是要出远门,坐的是去省城的长途车。” 我手里的磨刀石,“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心里头那点一直绷着的弦。 嘎嘣一下,断了。 其实我心里早就明白。 从她那天天亮前,抱着娃悄悄走的时候。 我就知道,可能就是这么个结果。 但我就是不愿意信。 自己骗自己。 现在娘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 迟来的疼,才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把我整个人都淹没了。 我先是觉得胸口,闷得喘不上气。 然后鼻子一酸,眼睛就模糊了。 我啥也顾不上了,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娃。 往前一扑,就把头埋在了娘的腿上。 嚎啕大哭起来。 我哭得一点样子都没有。 肩膀一抽一抽的。 眼泪鼻涕,糊了娘一裤子。 我哭燕子狠心,哭自己没用。 哭这个刚暖和了没几天的家,一下子又变得冷冰冰的。 我二十二岁了,是个成过家,当过爹的男人了。 可这会儿,我就只想趴在娘怀里。 把这些日子,憋着的委屈、窝囊、不舍。 全都哭出来。 娘没骂我没出息。 她用手一下一下地,摸着我的后脑勺。 就像我小时候,磕了碰了那样。 她的手糙得很,刮得我头皮有点疼。 然而那股暖意,却一点点地从头顶,传到了我心里。 我听见娘也在吸鼻子。 但她没哭出声。 就是那么默默地陪着我。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得我都没力气了。 声音才慢慢小了下来。 只剩下一下一下的抽噎。 娘这才开口,声音哑哑的: “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就好了……俺的柱啊,命苦……可咱日子还得过,啊?地里的活不能荒,这个家,还得咱娘俩撑起来。” 我抬起头,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 重重地“嗯”了一声。 是啊,日子还得过。 我就是再难受,也不能躺下不起来。 我还有娘,还有这个家。 从那天起,我好像才真正开始面对,燕子走了这个事。 我不再天天去村口傻等了。 该下地下地,该喂猪喂猪。 只是话变得更少了。 有时候干着活,会突然愣住。 想起燕子在这个院里,忙活的样子。 想起娃咿咿呀呀的声音。 心里就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 就更复杂了。 有看热闹的。 像二狗子那伙人,见了我总要嬉皮笑脸地凑上来。 “铁柱,咋样?城里媳妇的炕头热乎不?咋没把你拴住啊?” 二狗子咧着一口黄牙。 旁边黑皮几个家伙,就跟着嘿嘿笑。 我不理他们,扛着锄头就走。 他们觉得没趣,也就散了。 我知道,他们就是嘴贱。 倒也不是有多大恶意。 就是觉得我以前是个傻子,现在媳妇又跟人跑了。 好欺负,所以拿来取乐子。 也有真心同情,替我抱不平的。 隔壁张婶见了俺娘,总是安慰道: “他大娘,你可想开点,铁柱是个老实孩子,是那林家闺女没福气……这事做的,不厚道啊。” 最让我没想到的是寡妇王翠花。 那天我在自留地里给白菜浇水。 王寡妇也在旁边地里忙活。 几个长舌头的婆娘,凑在地头柳树下歇凉。 聊天的声音,刚好能飘过来。 “要我说,铁柱当初就不该逞那个能!不是自己的种,硬往身上揽,这下好了,鸡飞蛋打,成了全村的笑话!” “就是,脑子不清醒,办不清醒的事。林燕跑了,丢人的还不是他自个儿?白白替人养了这么久媳妇,到头来一场空。” “我看呐,他就是傻劲儿还没过去!正常人能干出这事?” 王寡妇本来在锄草。 听到这儿,猛地直起腰,把手里的锄头往地上一顿。 叉着腰就骂开了: “嚼,接着嚼,我看你们舌头底下是长疮了!” 她声音又亮又脆。 把那几个婆娘吓了一跳。 “说铁柱傻?他那是仗义!当初林家闺女走投无路,是谁帮了一把,救了条命?这倒成了你们嘴里的不是了?说他是笑话?我看你们才是笑话!” “林家现在做事不地道,那是他们的问题,跟铁柱的善心有啥关系?把厚道说成傻,你们良心让狗吃了?” 王寡妇骂得痛快。 那几个婆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嘟囔着“又没说你”“急啥眼嘛”,赶紧拍拍屁股溜了。 王寡妇朝她们背影,啐了一口。 回头看见我正看着她。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拢了拢头发,说: “铁柱,挺直腰杆儿。你没做错啥,咱身正不怕影子斜。” 我冲她点了点头,心里有点暖。 她这话,说到我心坎里了。 又过了几天。 地里的玉米长得差不多了,得锄最后一遍草。 我正在院子里磨锄头刃,准备下午下地。 就看见院门外来了两个人。 是村东头老赵家的闺女,赵春霞。 和她那个在城里上班的男人。 春霞男人,推着辆半新的自行车。 春霞穿着件的确良的碎花衬衫,下面是条黑裤子。 脸上抹了雪花膏,白生生的。 跟村里那些,天天风吹日晒的婆娘,就是不一样。 第40章 春霞的愧疚 我愣了一下,赶紧站起来。 他们俩怎么来了? 自从那天,她跟燕子说了那些城里的事后。 我心里对她有点疙瘩。 平时见面顶多点点头。 “铁柱兄弟,在家呢?” 春霞脸上有点不自然,扯着嘴角笑了笑。 “嗯。进屋坐?” 我应了一声,把他们让进院里。 “不了不了,就在院里说两句就行。” 春霞摆摆手。 她男人也冲我点了点头,没说话。 春霞搓了搓手,这才开口: “铁柱兄弟,我……我是来跟你赔个不是的。” 我有点懵,看着她。 “就前阵子,我跟燕子妹子说的那些话……哎,都怪我这张破嘴!” 春霞一脸愧疚。 “我光顾着显摆城里咋好咋好了,没成想……没成想给燕子妹子心里种了草。她这一走,我琢磨着,跟我那些话,肯定有关系。我这心里头,一直过意不去……” 她男人在旁边插了一句: “春霞回去没少为这事念叨,觉得对不住你。” 我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他们是觉得,是因为春霞宣扬城里好。 燕子才动了心,跟陈志强走的。 我摇了摇头。 看着院子里的黄土地面,说: “霞姐,不怪你。腿长在燕子自己身上,心也是她自己的。她要想走,你说不说城里好,她都会走。” 我说的是真心话。 这半个月,我想明白了不少事。 燕子走,根本原因,还是陈志强是娃的亲爹。 能给她和娃,我给不了的东西。 春霞的话。 顶多就是一阵风,吹了那么一下下。 春霞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愣了一下,看着我: “铁柱兄弟,你……你真这么想?” “嗯。” 我抬起头,尽量让自己说得顺畅点。 “我对燕子,是真心实意的。她跟我过了这些日子,我心里记着她的好。她现在选了跟娃亲爹走,想过更好的日子,我……我虽然难受,但我不怨她。她好,娃好,就行。” 这话说出来。 我心里反而轻松了不少。 像是把一块堵着的石头搬开了。 春霞和她男人对视了一眼。 眼神里都有些惊讶,还有点佩服。 春霞叹了口气: “铁柱兄弟,你这人……真是这个。” 她冲我竖了竖大拇指。 “实诚,厚道!燕子妹子她……唉,真是没福气。” 她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往前凑了凑,悄声说: “铁柱兄弟,既然你看得这么开,姐跟你说个事呗?” “啥事?” “你看你啊,年纪轻轻,人又实在,总不能就这么一个人过吧?” 春霞脸上带了点笑。 “我有个初中的好姐妹,就邻村马家洼的,叫马小茹。人长得俊俏,身段也好,屁股大,一看就是好生养的,性子也爽利。” “她听说我从市里回来了,说过两天要来我家玩几天。” 我心里咯噔一下。 大概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果然,春霞接着说: “我看你俩挺合适的。要不,等她来了,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就当交个朋友,说说话也行啊。” 我立刻摇头: “霞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现在没心思想这个。” 我刚没了媳妇,哪有心思立马去见别的女人? 传出去像啥话。 春霞却不管那么多,快人快语地说: “哎呀,认识一下咋了?又不会少块肉!人家小茹可是个好姑娘,勤快能干,模样在她们村也是数得着的。” “你看你,家里没个女人咋行?娘年纪也大了,总得有人照顾。你放心,姐不坑你,小茹那人真不错!” 她男人也在一旁帮腔: “铁柱兄弟,春霞也是为你好。见一面,不成也没关系。” 我还想拒绝,春霞却直接拍了板: “行了行了,就这么定了。等小茹来了,我让她来你家帮你干点活,你们自然就认识了。我走了啊,地里还有活呢!” 说完,也不等我再开口。 拉着她男人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留下我一个人,在院子里发愣。 我心里乱糟糟的。 我现在只想把地种好,把娘照顾好,别的啥都不愿想。 可春霞这架势,根本不容我拒绝。 我叹了口气,拿起磨好的锄头。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等她真来了再说吧。 我现在就是个普通庄稼汉,还能有啥桃花运不成。 多半是春霞一时热心罢了。 我扛起锄头出了门,往玉米地走。 日头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路边的野草挂着露水。 我吸了一口气,泥土和庄稼的味道钻进鼻子里。 日子总得要往前过。 地里的活,还等着我呢。 只是不知道,那个叫马小茹的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春霞说她屁股大,好生养…… 呸! 我想这个干啥。 我甩了甩头,把乱七八糟的念头赶走,加快了脚步。 …… 转眼之间,又是半个月过去。 地里的玉米,长得比我人都高了。 叶子绿得发黑,看着就喜人。 我扛着锄头,在地里锄杂草。 日头毒得很。 晒得我脊梁沟子冒汗,褂子早就溻透了。 贴在身上,黏糊糊的难受。 锄头一下一下刨进土里,带走杂草。 也带走我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燕子走了快一个月了。 刚开始那阵,心里跟刀剜似的,空落落的疼。 现在嘛,不能说忘了,但疼得没那么厉害了。 像结了层厚痂。 不去碰它,也就那么着了。 日子总得往前过。 地里的庄稼不等人。 娘这些天,脸色也缓过来不少。 就是夜里,还常听见她翻身叹气。 我知道,她心里也憋屈。 好好的一个家,说散就散了。 “铁柱!铁柱!” 地头传来喊声。 我直起腰,用手搭个凉棚望过去。 是二狗子,骑着他那辆破摩托车。 “啥事?” 我拄着锄头,喘着气问。 这日头底下,说话都费劲。 二狗子把破摩托车,往地头一扔。 蹚着玉米棵子,就窜到我面前。 一脸贼兮兮的笑,露出满口黄牙: “嘿嘿,铁柱,有好消息告诉你!” “你能有啥好消息?” 我懒得搭理他,弯腰继续锄草。 二狗子凑过来,压低嗓门,好像怕别人听见。 “春霞姐那个姐妹,马家洼的马小茹,来了。刚到的,我瞅见了,推着个自行车,进了春霞家院门。” 第41章 马小茹来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春霞前些日子,是说过来着。 可我根本没往心里去。 没想到人真来了。 “来了就来了呗,关我啥事。” 我头也不抬,锄头挥得更快了。 “装,你就跟我装!” 二狗子用胳膊肘捅我。 “春霞姐没跟你说?要给你介绍对象。我可听说了,那马小茹,长得可水灵了,身段也好,走起路来……啧啧。” 他眯着眼,一脸猥琐相。 我停下动作,瞪了他一眼: “二狗子,你嘴里积点德。人家大姑娘家,别瞎说八道。” 二狗子嬉皮笑脸道: “哟嗬,这就护上了?行行行,我不说。反正人来了,你自个儿瞅瞅去呗?听说春霞姐,打算明天就让她来你家‘帮忙’呢。” 我心里一阵烦躁。 我现在哪有心思相看对象? 这不是胡闹吗? “我没那心思。你赶紧滚蛋,别耽误我干活。” 二狗子见我真不感兴趣,觉得没趣。 又扯了两句闲篇,骑着破摩托车晃晃悠悠走了。 地里又剩下我一个人。 风吹过玉米叶子,哗啦啦响。 我心思却静不下来了。 春霞也是,热心过头了。 我现在这情况,家里穷得叮当响,还有个老娘要养。 刚没了媳妇,谁家姑娘愿意跟我? 别到时候弄得双方都尴尬。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 要是她真来,我就客客气气的,把话说明白。 总不能耽误人家。 第二天,我故意起了个大早,想躲出去。 没想到,我刚把院门拉开条缝。 就看见娘,已经站在灶房门口了,正系着围裙。 “柱啊,今儿个别下地太早。春霞昨儿晚上来说了,她那个姐妹,马家洼的小茹,一会儿过来串门,顺便……顺便看看有啥能搭把手的。” 得,躲不掉了。 我叹了口气: “娘,咱这不是骗人吗?咱家这情况,哪适合找媳妇。” 娘拉高嗓门说: “啥叫骗人?春霞就是让人家来串个门,帮帮忙,又没说别的。你心里坦荡点儿!人家姑娘愿意来,是人家好心肠。你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像啥样子?” 我没话说了。 娘说得对,是我自己想多了。 来就来吧,就当来个普通客人。 我回屋换了身干净点的旧褂子。 又去压水井那儿,打了桶水,把脸和胳膊,好好洗了洗。 看着水里自己黑黝黝的脸。 我心里自嘲。 就这模样,还能有啥指望? 纯粹是让春霞姐白忙活。 大概上午九点多钟,日头刚爬上房檐。 院门外就传来了说话声,自行车铃铛响。 “大娘,铁柱兄弟!在家吗?” 是赵春霞的声音。 娘赶紧在围裙上擦擦手,迎了出去: “在呢在呢。春霞来了啊,快进屋!” 我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娘走到院门口。 春霞推着自行车,站在那儿。 旁边跟着一个姑娘。 那姑娘也推着辆,半新的女式自行车。 穿着件淡粉色的确良衬衫。 下身是条蓝布裤子。 脚上是双白色塑料凉鞋。 她个子比春霞高一点,身材匀称。 衬衫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两截白生生的手臂。 脑后扎着个马尾辫。 额前有些碎发,被风吹得微微飘动。 脸盘是标准的鹅蛋脸。 皮肤不算特别白,但很干净,透着健康的红润。 眼神清澈,看人的时候,不躲不闪。 鼻子挺直,嘴唇稍微有点厚。 嘴角自然微微上翘,看着像总带着点笑意。 这就是马小茹了。 确实像春霞说的。 模样俊俏,身段也好,看着就利索。 “大娘,铁柱兄弟,这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我好姐妹,马家洼的马小茹。小茹,这就是张大娘,这是铁柱兄弟。” 春霞热情地介绍。 马小茹大大方方地往前站了半步,笑着喊人: “大娘好!铁柱哥。” 声音清脆。 不像村里有些姑娘那样扭捏。 娘脸上笑开了花: “哎,好好好!闺女,快进屋歇歇,喝口水。这大老远骑车子来的,累坏了吧?” “不累,大娘,就几步路。” 马小茹说着,目光落在我身上,笑着点了点头。 我也赶紧挤出一个笑,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心里有点慌,不知道该说啥好。 春霞把自行车支好,拉着马小茹进了院。 娘忙着去灶房倒水。 我站在原地,有点手足无措。 马小茹进了院,四下看了看。 我家这土坯房,院子不算宽敞,不过收拾得还算整齐。 她目光扫过鸡窝、猪圈。 最后,看向墙角那堆我刚劈好的柴火上。 “铁柱哥,你这柴劈得真整齐。” 她随口夸了一句。 “啊?哦,闲着没事,瞎劈的。” 我挠了挠头。 心说,这有啥夸的? 娘端了两碗糖水出来。 递给春霞和马小茹: “来来,闺女,喝碗水。俺家也没啥好招待的。” “谢谢大娘。” 马小茹接过碗,也没客气。 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看来是真渴了。 喝完,她抹了抹嘴,笑着说: “大娘,您别忙活了。春霞姐说您家地里的活忙,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有啥活儿,您尽管吩咐。” 娘连忙摆手: “不用不用!你这刚来,哪能让你干活?歇着,跟春霞说说话就行。” 春霞插嘴道: “大娘,您就别跟她客气了。小茹在家干活是一把好手,勤快着呢。让她帮帮忙,她反而自在。” 马小茹也点头: “是啊大娘,我坐着反而不舒服。有啥轻省点的活儿,让我活动活动筋骨。” 我看这架势,不让她干点活,她还真不自在。 想了想,我说: “要不你去后园子,帮俺娘摘点豆角?中午炒菜用。就在屋后头。” 后园子的活最轻省。 就是摘点菜。 马小茹爽快地答应,放下碗就站起身: “行啊,这个我在行。园子在哪儿?我现在就去。” 娘只好指给她看。 马小茹跟着娘,去了后园子。 春霞朝我挤挤眼,那意思像是说: “看,多好的姑娘”。 然后也跟了过去。 我松了口气,又有点莫名的紧张。 这姑娘,也太实在了。 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 我在院里找了把镰刀,准备去磨一磨。 耳朵却不由自主地,听着后园子那边的动静。 能听见娘和小茹的说话声。 娘在教她哪种豆角嫩,哪种老了。 小茹不时应着,问一两句。 两人听着相处的挺和谐。 第42章 你们先处处看 过了一会儿,春霞从后园子出来。 走到我旁边,小声说: “咋样?铁柱,姐没骗你吧?小茹这人,实在,能干,没那么多虚头巴脑的。” 我低着头磨镰刀,嗯了一声。 “你别光嗯啊!” 春霞有点急。 “我跟你说,小茹命也挺苦的。她爹妈去得早,跟着哥嫂过。嫂子不是个省油的灯,老想把她早点嫁出去换彩礼。” “小茹心气高,不想随便找个人嫁了,这才拖到现在。她可是个好姑娘,你要是有想法,我给她说说。” 我急忙说: “霞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燕子刚走一个月,家里又是这个情况。我不能耽误人家。” 春霞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心里有道坎。可人总不能活在过去吧?日子得朝前看。小茹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她看中的是人性。你们先处处看,就当交个朋友,成不成另说,行不?” 我没吱声。 道理我都懂。 可心里那道坎,不是说过去,就能过去的。 中午。 娘留春霞和马小茹吃饭。 饭桌上,就是普通的玉米面贴饼子,熬白菜。 还有一盘炒豆角。 就是马小茹刚摘的。 马小茹一点不挑剔,吃得还挺香。 还夸娘做的贴饼子好吃,火候到位。 娘听了,脸上笑呵呵的。 吃饭的时候,话主要是春霞和娘在说。 聊些村里的家长里短。 马小茹偶尔插几句嘴。 说的都是她们马家洼的事。 什么谁家娶媳妇了,谁家生娃了。 我大部分时间,闷头吃饭。 偶尔被问到,才简单回一两句。 我发现马小茹说话,挺有意思。 不拐弯抹角,有啥说啥。 带着点农村姑娘的直爽劲儿。 吃完饭。 马小茹抢着帮娘收拾碗筷,洗碗刷锅。 动作麻利得很。 娘拦都拦不住。 收拾利索了,春霞说家里还有事,要先回去。 马小茹也跟着站起身: “大娘,铁柱哥,我也该回去了。下午我哥让我去乡里买点东西。” 娘客气地留她再坐会儿。 她说啥也不肯了,说改天再来玩。 我把她们送到院门口。 春霞又叮嘱了我几句。 无非是“多接触接触”之类的话。 马小茹推着自行车,冲我和娘笑了笑: “大娘,铁柱哥,我走了啊。今天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闺女,有空常来玩啊!” 娘热情地说。 我也点了点头: “路上慢点。” 看着她们骑上自行车走远了,我才和娘转身回屋。 娘一边收拾屋子,一边念叨: “这小茹姑娘,是真不错。眼里有活,手脚勤快,说话也实在。模样也周正……” 我知道娘的心思。 她是真看上这姑娘了。 可我心里还是乱糟糟的。 我以为这事就算暂时过去了。 没想到,隔了一天。 下午我正打算去地里看看玉米。 院门又被敲响了。 我开门一看,愣住了。 门外站着马小茹。 还是推着那辆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个布袋子。 “铁柱哥。” 她笑着打招呼,额头上有点细汗。 “小茹?你……你怎么来了?快进屋。” 我有点意外。 “不了,铁柱哥。” 她摇摇头。 从车把上取下那个布袋子,递给我说: “给,这是我昨天去乡里,顺便买的。新下来的杏,可甜了,给大娘和你尝尝鲜。” 我接过袋子,沉甸甸的。 里面真是黄澄澄的杏子。 “这……这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了。” “没啥,几个杏子而已。” 她微笑着说。 …… 马小茹送来那袋黄杏之后。 隔三差五,就会来我家一趟。 有时是跟着春霞,一起来串门。 有时是她自己。 骑着那辆半旧自行车,车把上总挂着点东西。 有时是一把新下来的小葱。 有时是几个她嫂子蒸的菜包子。 理由也找得自然。 不是“顺路”。 就是“我哥让我给春霞姐送点东西,想着过来看看大娘”。 娘对她热情得很。 每次来都拉着她的手,说半天话。 我则大多时候闷着头干活。 劈柴,挑水,修整农具。 她来了,我就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然后该干啥干啥。 不过心里却想,这姑娘,也太实在了。 总来我家,让人怪不自在的。 但她好像并不在意我的冷淡。 有时会主动凑过来,看我干活。 那天我正修理一个,松了的锄头把。 她蹲在旁边看。 手里捡个小树枝,在地上乱画。 “铁柱哥,你这手真巧,这锄头柄,楔得真牢靠。” 她说。 我没抬头,“嗯”了一声。 手里用锤子,轻轻敲打着楔子。 心里头却在想,这有啥巧的,庄稼人都会的活计。 她蹲在那里,身子微微前倾。 她穿的是一件碎花的薄衬衫。 料子有点贴身。 这一蹲,腰身的曲线就显了出来。 屁股果然像春霞说的,又圆又翘。 把裤子绷得紧紧的。 我眼角瞥见,心里莫名跳了一下。 赶紧把目光移开,盯着手里的锄头。 这姑娘,身子骨是挺结实。 还有一次。 她在灶房帮娘烧火,弯腰往灶膛里添柴禾。 夏天衣服薄。 她那么一弯下去,衬衫后摆。 扯上去一点,露出一小截后腰。 皮肤是健康的麦色。 腰肢看着却意外的细软。 和丰满的臀胯,形成了对比。 我正好进屋拿东西,撞见这一幕。 脚步顿了一下,心跳加速。 赶紧拿了东西就出去了。 我心里知道,马小茹是个好姑娘。 模样周正,性子爽利,勤快能干。 屁股大,在老人眼里是好生养的象征。 按理说。 我虽然没有和林燕正式领证,但也算个“二婚头”。 家里又穷。 能遇到这样的姑娘,是烧高香了。 可我心里那道坎,就是过不去。 一闭上眼。 第43章 招架不住 我帮她挂好车链子,站起身。 两只手黑乎乎的,沾满了油泥。 马小茹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绢,递过来: “铁柱哥,快擦擦。” 我没接,把手往裤子两侧蹭了蹭。 油污在旧裤子上,留下更深的印子。 “不用,糟蹋了好东西。回家用碱面,搓搓就成。”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把手绢收回去。 看看修好的自行车,又看看我,脸上带着笑: “铁柱哥,你真行,啥都会修。谢谢你啊。” “没啥,顺手的事。” 我闷声回了一句,转身就想走。 田老栓没请到,还得回去跟娘说。 想想那老母猪,我就头疼。 “铁柱哥!” 她又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她推着自行车跟上来,和我并排走着。 车速慢,跟我步行的速度差不多。 “你这是要去哪儿?刚看你去田老栓家了?” “嗯,我家老母猪可能要下崽,娘让我请田叔去看看,他没在家。” 我实话实说。 “下崽?好事啊!一窝能下不少呢,卖了钱可是不少进项。” 马小茹眼睛亮了亮,随即又皱起眉头: “不过,头一胎的母猪,容易难产,是得找个明白人盯着。” 我心里更沉了。 田老栓不在,村里还有谁懂这个? 总不能去请兽医站的人。 那得花钱。 “铁柱哥,你别急。” 马小茹看我脸色不好,安慰道: “我嫂子家前年养的母猪下崽,我帮着照看过两回,懂点皮毛。要不我跟你回去看看?兴许能帮上点忙。” 我愣了一下,扭头看她。 她眼神挺认真,不像是客气话。 一个大姑娘家,跑去男人家看母猪下崽? 这传出去像什么话? 我心里直打鼓。 “不用了,哪能麻烦你。我再想想办法。” 我赶紧拒绝。 “这有啥麻烦的?顺路的事。春霞姐不是老让我多帮衬帮衬你家嘛。” 她说着,已经调转车头,往我家方向拐了。 “走吧,看看情况,万一没啥事呢?” 她话说到这份上,我再推辞,倒显得我矫情了。 而且,心里也确实没底。 我只好硬着头皮,领着她往家走。 路上碰到几个,扛着锄头下地的村民。 看见我和马小茹走在一起,都在窃笑。 我脸上有点烧,低着头加快脚步。 马小茹倒是坦然。 还跟认识的婶子,打了声招呼。 到家门口。 娘正焦急地站在院门口张望。 瞧见我,又瞧见我身后的马小茹,愣了一下。 “娘,田叔没在家。小茹说她懂点,过来帮着看看。” 我解释道。 娘脸上立刻堆起笑: “哎哟,是小茹闺女啊。快进来快进来。这可真是麻烦你了!” “大娘,您别客气,我先看看猪啥情况。” 马小茹把自行车支好。 跟着娘就往猪圈那边走。 我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猪圈里。 那头老母猪,正烦躁地在干草上,拱来拱去。 哼哼的声音,比平时大。 哺乳的位置,也有些发胀发红。 马小茹隔着栅栏,仔细观察了一会儿。 又问了娘几个问题。 比如啥时候开始不安生的,吃东西咋样。 问完了,她拍拍手上的灰,对娘说: “大娘,看这架势,估计就这一半天的事了。胎位应该没啥大问题,就是它有点燥,得让它安静下来。弄点温麸皮水给它喝,圈里再多铺点软和干草。” 娘连连点头: “成成成,我这就去弄麸皮水。” 马小茹又说: “晚上得有人守着,万一夜里发动呢。发现它开始使劲,喘粗气,那就是要生了。头一两个崽可能慢点,后面就快了。要是超过两个钟头,还没生下来,或者它没劲了,那才真得去找兽医。” 她说得头头是道,比我娘还明白。 我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看来她不是瞎吹牛,是真懂点。 娘去灶房弄麸皮水了。 猪圈边就剩下我和马小茹。 猪圈特有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 还混合着一丝,她身上淡淡的肥皂香味。 她转过头看我,笑了笑: “铁柱哥,你看,没啥大事吧?别太担心了。” “嗯,谢谢你。” 我这话是真心实意的。 不管咋说,人家是来帮忙的。 她摆摆手,目光落在我的手上: “谢啥。呀,你这手还没洗呢,快去找碱面洗洗,油泥沾久了,不好洗。” 我这才想起手还是黑的。 赶紧去压水井那边打水。 她也没闲着,跟着走过来。 见我用碱面搓手,又说: “得多搓几遍,指甲缝里也得抠干净。” 我蹲在那里,吭哧吭哧地洗手。 她就站在旁边看着。 夏日的阳光,照在她身上。 碎花衬衫显得有点晃眼。 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弄得我有点不自在。 手下的动作,更用力了。 洗了好几下,手上的黑泥总算淡了。 我甩了甩水珠子,站起身。 “铁柱哥,我……我老往你家跑,你是不是挺烦的?” 她忽然开口。 声音比刚才低了一点。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问出来。 一时语塞,抬头看她。 她脸上还是挂着点笑。 然而眼神里,有一丝紧张。 我赶紧否认: “没……没有。就是……觉得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 她像是松了口气,语气轻快起来。 “我一个人在家也闷得慌,来跟大娘说说话,挺好的。再说,我觉得你这人实在,不像有些人,嘴里一套,心里一套。” 这话把我噎住了。 我一个穷得叮当响,还被人叫过傻子的光棍。 有啥实在不实在的。 我没接话,气氛有点尴尬。 正好娘端着兑好的温麸皮水过来,打破了沉默。 马小茹又跟娘,叮嘱了几句晚上要注意的事。 然后就说要回去了。 娘千恩万谢地把她送到门口,又让我送送。 我只好跟着她,走到院门外。 她推起自行车,对我说: “铁柱哥,那我走了。晚上猪要是有啥情况,你让春霞姐捎个信给我也成。” “哎,知道了。” 我点点头。 她骑上自行车,走了几步,又回头冲我笑了笑。 这才用力蹬着车子走了。 我瞧着她背影,消失在村路拐角。 心里开始不平静了。 这姑娘,也太直了。 让我有点招架不住。 第44章 冲我来的 回到院里。 娘正收拾猪圈旁的杂物,一脸喜色。 “柱啊,你看小茹这闺女多好。心眼实,还能干。连母猪下崽都懂!这要是……” 娘又开始念叨。 “娘,你快去歇会儿吧,晚上还得熬夜呢。我去地里转转。” 我不等他说完,拎起锄头走了。 我得出去透透气,理理思绪。 接下来这半天,我在地里干活,一直心不在焉。 马小茹蹲在那儿露出的腰身,总在眼前晃。 还有她问我是不是烦她,眼神湿漉漉的。 一想起来,心里就发紧。 还有林燕离开时,那个灰蒙蒙的早晨。 也冷不丁地往脑子里钻。 心里像有两个声音在拉扯。 一个劝我,马小茹这样的好姑娘,娘也喜欢。 错过了多可惜,试试处处看又能咋的。 另一个马上跳出来骂我: 张铁柱你醒醒吧,你拿什么对人家好? 陈志强说的话你都忘了? 你配吗? 再说,林燕才走多久,你就琢磨这些,你还算个人吗?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一直到日头偏西。 我才扛起锄头,拖着步子往回走。 到家时,娘已经做好了晚饭。 简单的稀饭馍馍。 吃饭的时候,娘又提起马小茹,夸个没完。 我闷头吃饭,不搭腔。 娘看我这样,叹了口气: “柱啊,娘知道你想燕子。可人得往前看。小茹这姑娘,娘是越看越喜欢。她对你,好像也有点意思。你就不想想?” 我把嘴里的馍馍咽下去,喉咙有点干: “娘,我现在没心思想这个。先把眼前的日子过安稳再说吧。胡富贵那边,还不知道憋着什么坏呢。” 提到胡富贵。 娘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不再说什么。 夜里,我和娘轮流守着猪圈。 母猪倒是安静了些,喝着温麸皮水,趴在干草上喘气。 后半夜是我守。 坐在猪圈旁的小板凳上,四周静悄悄的。 只有虫鸣和母猪偶尔的哼唧声。 月光很亮,照得院子里的地面,白花花一片。 我望着老母猪,心里想的却是胡富贵。 二狗子说胡富贵,前几天去乡里了。 到底是去干啥了? 是去找他那个堂弟胡建军,商量对策? 还是又想了什么新法子来整我? 王寡妇留下的那个账本,我藏得严实。 抄录的副本,也送去了纪工委的刘书记。 胡建军肯定挨收拾了,现在应该不敢轻举妄动。 但胡富贵这个老狐狸,阴险得很。 明的不行来暗的。 就像上次药死玉米一样,防不胜防。 我又想到林燕…… 她和孩子在省城,过得好吗? 陈志强那个王八蛋,会不会又欺负她? 想到这些。 心里就像压了块大石头,堵得慌。 马小茹的笑容和身影,在这个时候冒出来。 如同一点微弱的火苗。 想给这沉沉的黑暗,带来点暖意。 却又让我觉得更加烦躁。 我这样的人。 有啥资格,去想新的开始? 天快亮的时候,母猪开始有动静了,哼哧哼哧地使劲。 娘也起来了。 我们俩紧张地盯着。 还好,过程还算顺利。 天亮时分。 老母猪生下了七只,粉嫩嫩的小猪崽。 个个活蹦乱跳。 瞧着这些挤在母猪肚子下,吃奶的小东西。 我和娘都松了口气。 脸上露出了这几天难得的笑容。 不管咋说。 这是个好兆头。 家里多了点盼头。 忙活完,天已大亮。 我浑身疲惫,打算回屋补个觉。 刚躺下没多久。 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摩托车声。 紧接着是二狗子,带着哭腔的喊声: “铁柱,铁柱,快开门!出事了!我……我爹让人给打了!” 我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睡意全无。 二狗子他爹李老四,平时沉默寡言。 只知道埋头干活的老实人。 他怎么会被人打了? 我心跳骤然加速,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胡富贵! 肯定是胡富贵开始报复了! 他不敢直接动我,就先拿跟我走得近的人开刀。 我趿拉着鞋,就冲了出去。 娘也从灶房出来了。 手里还拿着舀水的瓢,一脸惊慌: “柱啊,咋了?出啥事了?” 我没顾上回话,一把拉开院门。 二狗子站在门口。 他那辆破摩托车,歪倒在地上都没扶。 他脸上又是汗,又是泪。 混着灰,一道一道的。 眼睛通红。 “铁柱!我爹……我爹他……” 二狗子见我出来,话都说不利索了。 抓住我的胳膊,手抖得厉害。 “慢点说!四叔咋了?在哪儿呢?” 我反手抓住他,稳住他。 二狗子喘着粗气: “在村卫生所,张大夫那儿。早上我爹去南坡拾掇地,回来路上,就在河沟子那边,不知道让哪个天杀的王八蛋给堵了。” “用麻袋套了头,一顿狠揍。腿……腿好像折了,脑袋上也开了瓢,流了好多血。是放羊的老李头看见,给背到卫生所的!” 我脑子嗡的一声。 河沟子那边,僻静,平时没啥人走。 套麻袋打闷棍,这是下黑手。 目标明确,就是冲着李老四去的! 为什么? 李老四能得罪谁? 他最大的“得罪”,不就是前段时间,给我透过风。 提醒我注意胡富贵吗? 胡富贵! 肯定是他! 这个老东西! 他不敢直接动我,就先从我身边的人下手。 拿李老四开刀,杀鸡儆猴。 这是在警告我。 也是在告诉全村。 谁帮我,谁就是这下场! 我心里那股火“噌”地一下窜上来,烧得心口发疼。 这手段,太毒了! 李老四都多大年纪了,哪经得起这样折腾? 更何况,当年在村后小河边,跟李老四媳妇偷情的,不就是他胡富贵吗? 他现在动手打人,心里就一点不亏? “走,去卫生所。” 我松开二狗子,转身又对娘喊了一声: “娘,我去看看四叔。” 娘也吓坏了,连连点头: “快去快去,看看要紧不?要不要送乡里医院?” 我没回话,跟着二狗子就往村卫生所跑。 卫生所在村中间。 离我家不远,几步路就到了。 第45章 李老四被打 二狗子一拳砸在墙上,带着哭音骂: “操他妈的,别让老子知道是谁!老子跟他拼了!” 我拉住二狗子: “别冲动!” 我心里又怒又愧。 怒的是胡富贵无法无天,下手这么黑。 愧的是李老四是因为我,才被打成这样。 他之前多次提醒我,小心胡富贵报复。 还把村里、乡里传来的消息,及时都告诉我。 “铁柱……” 李老四虚弱地开口了。 我赶紧凑过去: “四叔,我在。你别说话,好好养着。” 李老四看着我,肿着的眼睛里,流下两行泪: “柱啊,听叔一句。忍……忍忍吧,咱……咱惹不起……” 他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我熊熊燃烧的怒火上。 却又让我心里,更堵得慌。 连挨了打的老实人,都只敢劝我忍。 胡富贵在这张家沟,积威的太深了。 我从卫生所出来,心里沉甸甸的。 二狗子留在那里照顾他爹。 我让他有事随时去找我。 往回走的路上,村里人看见我,眼神都躲躲闪闪的。 有的干脆绕道走。 李老四被打的消息,显然已经传开了。 虽然没人敢公开指名道姓,但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这肯定是胡富贵下的黑手。 这是胡富贵在立威,在清场! 跟我张铁柱沾边的人,都没好下场! 回到家,娘焦急地问我情况。 我简单说了说。 娘一听,脸都白了,拍着大腿骂: “天杀的胡富贵,不得好死,他这是要逼死咱们啊!” 骂完,娘又抓住我的手,带着哭腔说: “柱啊,这可咋办啊?连李老四他都敢下这死手,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咱们了?要不……要不咱去求求他?低个头?” “低头?” 我甩开娘的手,胸口那股火又拱了上来。 “娘!咱有啥错?凭啥低头?是他胡富贵欺人太甚。咱一低头,这张家沟还有咱站脚的地方吗?咱就得像狗一样,被他撵出去!” 娘被我吼得一哆嗦,眼泪掉了下来: “那……那你说咋办?咱孤儿寡母的,拿啥跟他斗啊?” 我看着娘哭,心里像刀绞一样。 是啊,拿啥斗? 我除了有把子力气,还有啥? 胡富贵有钱有势,还有当官的堂弟撑腰。 可难道就真这么忍了? 让李老四白挨打? 让胡富贵觉得我好欺负,变本加厉? 不行! 绝对不行!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胡富贵这么干,说明他急了,怕了。 他怕我手里的账本。 怕我真的不管不顾捅出去。 也怕我把他当年,和李老四媳妇偷情的事说出去。 所以他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想逼我屈服。 逼我犯错。 他好抓住把柄收拾我,让我家离开张家沟。 我不能上当! 他现在打李老四,就是在试探我的反应。 我要是冲动,去找他算账,正好中了他的圈套。 他肯定准备好了后手等着我。 可我要是没反应,装缩头乌龟。 那他更会觉得我好拿捏。 下一步,肯定就直接冲我和我娘来了。 我得想个办法,既不能硬碰硬,也不能怂。 我一屁股坐在门槛上。 看着院子里刚下完崽的老母猪和小猪仔。 那些粉嫩嫩的小东西,还不知道外面的凶险。 挤在一起睡得正香。 我得护住这个家,护住娘。 现在还得护住这些刚来的小生命。 胡富贵,你想把我排挤出去? 没那么容易! 这张家沟,也是我张铁柱土生土长的地方。 下午,我没下地,就在家待着。 心里乱,干啥都静不下心。 我琢磨着胡富贵下一步会干啥。 直接动我?他应该还不敢。 毕竟账本像把刀,悬在他和他堂弟头上。 那他最可能干的,就是从我家赖以生存的东西下手。 地里的庄稼,他已经药过一次了。 再来一次,动静太大。 我家这房子? 这破土坯房,他也不稀罕。 那就是……这些猪? 要么别的什么? 正想着,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 不是一个人,是好几个人。 我警惕地站起身。 只见村长胡富贵,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在前面。 他身后跟着会计,还有两个平时跟他走得近的村民。 其中一个是村里的民兵连长,叫胡卫国。 是村长胡富贵的本家侄子。 他们径直走到我家院门口。 胡富贵脸上挂着假惺惺的笑。 隔着栅栏门就开口了: “铁柱在家呢?正好,跟你商量个事。” 我娘也从屋里出来了,紧张地站在我身后。 我拉开院门,没让他们进来,就堵在门口: “啥事?” 胡富贵也不在意,目光扫过我家院子。 尤其在猪圈那里停留了一下。 看到那群小猪崽,眼神动了动。 胡富贵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 “是这样,村里呢,接到上头通知,要统一规划,整治村容村貌。你家这位置,有点碍事啊。这猪圈,还有这柴火垛,离路太近,影响通行,也不卫生。村里决定,限期让你家搬走。” 我脑子轰的一声,差点炸开。 整治村容村貌?放他娘的狗屁! 张家沟多少年了,谁家房前屋后不堆点柴火,不养点牲口? 偏偏我家就碍事了? 这分明就是找茬! 是想把我家,从村东头这块地方赶走! “搬哪儿去?” 我压着火气问。 胡富贵皮笑肉不笑地说: “村西头那边,不是有片废了的打谷场吗?地方大,你们可以去那边搭个棚子先住着。” 村西头那片打谷场,离水源远,地方偏僻,紧靠着荒山,平时鬼都不去。 而且那是公家的地。 他一句话就能让我去搭棚子? 分明是糊弄鬼! “我要是不搬呢?”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 胡富贵脸上的笑收敛了,眼神变得阴沉起来: “铁柱,这可是村里的决定,为了大家好。你要是不配合,那就是破坏村里建设。到时候,别怪我不讲情面,强制执行!” 他身后的胡卫国,往前站了一步。 抱着胳膊,斜眼看着我,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会计也帮腔: “铁柱啊,听村长的话,搬了吧。胳膊拧不过大腿。” 我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攥得紧紧的。 欺人太甚! 简直是骑在脖子上拉屎! 娘在后面使劲拉我的衣角,小声劝说: “柱啊,别……别硬顶……” 我知道娘是怕我吃亏。 我瞅着胡富贵得意的老脸,心里瞬间明白了。 他之前去乡里,根本不是信了我装傻。 第46章 马小茹的主意 我强行把怒火压下去,脸上挤出一点茫然的表情。 就像我以前傻的时候那样: “村……村长,你说啥?规划?俺听不懂……俺家在这儿住得好好的,猪刚下崽,搬不了啊……” 胡卫国不耐烦地吼道: “张铁柱,你少他妈装蒜。村长的话你听不明白?让你搬就搬!” 我继续装傻,挠着头,眼神空洞: “卫国哥,你吼啥……俺家猪崽还小,离了这圈活不了……要不,等猪崽大点再说?” 胡富贵盯着我看了好几秒钟,忽然冷笑一声: “行,铁柱,你跟我玩这套是吧?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要是还不搬,就别怪我来硬的!我们走!” 说完,他冷哼一声,带着那几个人转身走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我脸上的傻样瞬间消失,浮现出冰冷的愤怒。 娘瘫坐在门槛上,哭着说: “这可咋办啊?三天……三天咱能搬哪儿去啊?” 我扶起娘,心里虽然乱,但比刚才清晰了些。 胡富贵这是出了招了。 用村里的名义,逼我搬家。 我不能硬抗,但也不能真搬。 我得想办法破他这个局。 三天时间…… 我得在这三天里,找到能制住他的办法。 光靠那个账本,看来还不够。 胡富贵这是铁了心要撕破脸了。 也许……我得去找找王寡妇? 她之前不是说,还知道胡家别的把柄吗? 或者,再去找找那个纪工委刘书记? 看看胡建军的调查有没有进展? 正当我脑子里飞快盘算的时候,院门又被敲响了。 这次声音很轻。 我心里一紧,难道胡富贵又回来了? 我警惕地走到门后,问: “谁?” 门外传来一个压低的女人声音: “铁柱哥,是我,小茹。我刚听说……你家出事了?” 我打开门,马小茹站在外面,脸上带着急色。 她今天穿着水红色的确良衬衫,衬得皮肤更亮了些。 饱满的胸口,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 额头上冒着细汗,几缕碎发粘在上面,一看就是急匆匆赶来的。 “铁柱哥,我刚在村里听人说,胡富贵带人来逼你们搬家?还打了李老四叔?” 她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问。 眼睛在我和娘脸上扫来扫去,满是担忧。 我点点头,心里一阵烦躁,又有点莫名的暖意。 这姑娘,消息真灵通,心也真够热的。 “可不是嘛!” 娘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拉着马小茹的手,就开始倒苦水。 “小茹啊,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平白无故就要咱搬走,还给三天期限!这不是要逼死我们娘俩吗?李老四就是多跟铁柱说了两句话,就被打成那样……” 马小茹听着,眉头紧紧皱起。 她反手握住娘的手,安慰道: “大娘,您别急,别怕。胡富贵这就是看铁柱哥好欺负,故意找茬。” 她转头看我,带着一股子泼辣劲儿说: “铁柱哥,你不能就这么忍着,得想想法子。” 我苦笑一下: “法子?我有啥法子?人家是村长,打着村里的旗号。” “旗号咋了?就能无法无天了?咱不能坐等着他来撵人!” 马小茹声音高了些,胸脯挺了挺。 水红色衬衫,绷得有点紧,我急忙移开了目光。 她眼珠子转了转,忽然说: “铁柱哥,大娘,我倒是有个主意,你们看行不行?” 我和娘都看着她。 “我家院子大,西头还有两间空房,以前我哥和嫂子住的,后来他们搬去了正屋,就一直空着,收拾收拾就能住人。” 马小茹语速很快。 “要不,你们先搬我家去住几天?避避风头再说!他胡富贵再横,总不能跑到我家,去逼你们搬家吧?” 我愣住了。 让我和娘搬去她家? 这……这算怎么回事? 一个没过门的大姑娘家,让我们两个外人住进去? 这传出去,她还要不要名声了? 娘也连忙摆手: “不行不行,小茹,这可使不得。你家就你和你嫂子,我们娘俩住进去,像什么话?不能连累你!” 马小茹却浑不在意,她甩了一下马尾辫,说: “大娘,这都啥时候了,还讲究这些?怕啥连累?我嫂子那人你们不知道,嘴是厉害点,但心肠不坏,我去跟她说。再说,我家我哥不在,就是我当家!我说了算!” 她这话说得嘎嘣脆。 带着农村姑娘少有的爽利和担当。 我看着她又圆又翘的屁股蛋儿,心里有点乱。 这姑娘,胆子也太大了。 我还是拒绝: “小茹,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这事不合适。对你名声不好。” 马小茹脸微微红了一下,但马上又扬起下巴,看着我: “铁柱哥,你啥时候也在乎这些虚名了?名声能当饭吃?能挡住胡富贵?现在最要紧的是保住大娘,保住这个家当。” “你先让大娘去我那儿住着,胡富贵总不能对老人家动手吧?你一个人留在这儿,也好跟他周旋!” 她这话,倒是点醒了我。 是啊,娘留在这里,我确实束手束脚。 万一胡富贵真来硬的,伤着娘怎么办? 让娘先去避一避,确实是个办法。 我心里活动开了。 马小茹这主意,虽然大胆,但眼下看,还真是一条路。 我对向娘说: “娘,小茹说得有道理。要不你先去她家住两天?等我把这头的事处理好了,再接你回来。” 娘一听就急了,抓住我的胳膊: “不行!我哪儿也不去。我走了,你一个人咋办?胡富贵那些人,要是对你下手……我不放心!要死咱娘俩死一块儿。” 娘说着眼泪又下来了。 我心里一酸,知道娘是心疼我。 马小茹赶紧劝: “大娘,您看您说的,铁柱哥一个大男人,能有啥事?您去了我那儿,铁柱哥没了后顾之忧,反而更好办事。您在这儿,他施展不开手脚啊!” 我也劝道: “娘,你放心,我不跟他们硬来。我有数。你去小茹那儿,我安心。” 娘犹豫了半天,叹了口气,抹着眼泪说: “唉……我这老骨头,净拖累人……柱啊,那你可得答应娘,千万别犯傻,别跟人动手……” “哎,我答应你。” 我连忙保证。 第47章 村支书闺女 说服了娘,我心里松了口气。 但对马小茹还是过意不去: “小茹,这太麻烦你了。房子我们不能白住,算我们租的,等我手头宽裕点,就把钱还给你。” “铁柱哥!” 马小茹不等我说完,有点不高兴地撅起嘴: “你说这话就外道了。我是图你那点房租吗?再说,空房子闲着也是闲着,你们来住,还能给我家添点人气呢。” 她这话说得敞亮,让我不知道咋接。 这时,马小茹像是忽然又想起什么,一拍手: “对了,光躲也不是长久之计。这事儿,归根结底还得解决!” 她凑近我一点,小声道: “铁柱哥,我认识你们张家沟村支书的闺女赵小芹,我俩关系还行。听说村支书前几天刚出差回来。胡富贵这么胡搞,村支书肯定不知道。咱能不能去找找村支书?赵支书那人,可比胡富贵讲道理多了,在村里威望也高!” 村支书赵大明? 我眼前一亮!对啊! 怎么把他给忘了! 赵支书因为修路的事,去县里学习了半年,前几天刚回来。 这人确实比较正派,村里不少人都念他的好。 胡富贵也就是趁他不在,才这么嚣张。 如果赵支书能主持公道,胡富贵这“村容整治”的幌子,说不定就扯不下来了。 我心里顿时活络起来。 马小茹这姑娘,不光胆子大,心眼也活泛。 关键时刻还能给出主意。 不过我还是有点担心: “找赵支书……能行吗?胡富贵和他堂弟在乡里关系硬,赵支书能为了咱,去得罪他们?” 马小茹一扬眉毛,带着点小得意: “试试呗!不试怎么知道?小芹跟我说过,她爸最讨厌的就是胡富贵这种仗势欺人的。再说,胡富贵这明显是假公济私,赵支书能看得下去?我去找小芹说说,让她先给她爸透个风。” 她说着,身体不经意地又向我靠近了点。 一股淡淡的女人香,飘进我鼻子。 她弯腰从地上捡起个小石子,在地上划拉着。 旧衬衫的领口有些宽大。 这一弯腰,便勾勒出脖颈下一段好看的弧度。 像溪水里被磨得光滑的鹅卵石,健康又结实。 “反正,躲在我家是第一步,找赵支书是第二步。铁柱哥,你觉得咋样?” 我看着眼前这个脸蛋红扑扑、眼神泼辣。 身子饱满结实的姑娘。 心里头一次,对她生出一种,除了感激之外的异样情绪。 这姑娘,像一团火。 在这让人憋闷的困境里。 硬是烧出了一点光亮和热气。 “行!” 我重重地点了下头: “就按你说的办。先让娘去你家避避。找赵支书的事,就麻烦你先通过小芹探探口风。”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马小茹风风火火,就要回去收拾房子。 说下午就来接我娘。 她临走前,又对我娘说: “大娘,您放心,到了我家,就跟在自己家一样。我嫂子要是敢说啥,我护着您!” 她推着自行车离开。 浑圆的屁股,在车座上一扭一扭的,充满了活力。 我心里因为胡富贵而带来的阴霾,似乎都被冲淡了些。 娘看着马小茹走远,叹了口气,对我说: “柱啊,小茹这闺女,真是百里挑一。就是咱家这情况,别耽误了人家。” 我没说话,心里五味杂陈。 下午,马小茹果然骑着自行车来了。 娘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跟着马小茹走了。 临走时千叮万嘱,让我一定小心。 送走娘,院子里就剩下我一个人,还有那一窝猪。 顿时觉得空落落的。 但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 胡富贵只给了三天时间,我必须抓紧。 马小茹给了我一条新路。 能不能走通,还得看赵支书的态度。 我在院子里踱着步,心里盘算着。 不能光指望马小茹去传话,我自己也得做点什么。 至少,得让赵支书知道,我张铁柱不是胡搅蛮缠。 是胡富贵欺人太甚。 也许我该主动去找一趟赵支书。 当面把情况说清楚。 可是,贸然去找,赵支书会信我吗? 他刚回来,对村里这半年的事了解多少? 正当我犹豫不决的时候。 院门外,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女孩声音: “铁柱哥?在家吗?” 我闻声抬头。 只见一道靓丽的身影,怯生生地立在门边的光影里。 她微微低着头,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垂在胸前。 发梢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 素净的碎花裙子,棉布面料,柔软地贴合着她初显曲线的身段。 腰肢纤细。 裙摆下,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 正是村支书赵大明的女儿,赵小芹。 她怎么来了? 我心里一动,难道是马小茹已经跟她说了? 我赶紧迎出去: “小芹?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赵小芹却往后缩了半步。 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她抬起眼帘,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垂下,声音轻软地说: “铁柱哥,我不进去了。是小茹姐让我来的,她说你家有点困难,让我跟我爸说说情。” “我爸听了,没说什么,就让我来跟你说一声,让你明天上午,去村委办公室找他一趟。他想亲自问问情况。” 我心头猛地一跳。 赵支书要见我。 成了! 马小茹这条路,真的走通了。 “谢谢你啊,小芹!也替我谢谢小茹!” 我连忙道谢。 “谢啥呀,应该的。” 说完,她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似的,轻轻舒了口气。 耳根却更红了。 接着,她又好奇地打量了我一下: “铁柱哥,我听小茹姐说,你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没接话。 赵小芹也没多问,摆摆手,微笑说: “那我先走啦。明天上午,村委办公室,别忘了啊!” 送走赵小芹,我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 日头偏西。 院子里静悄悄的。 就剩我和那一窝哼哧哼哧吃奶的小猪崽。 娘去了马小茹家,我这心里头,一半是踏实,一半是空落。 踏实的是,娘暂时安全了,不用跟着我提心吊胆。 空落的是,这家里没了娘忙前忙后的身影。 没了烟火气,冷清得让人发慌。 胡富贵只给了三天。 今天已经过去大半天,满打满算,就剩两天多一点。 赵支书愿意见我,这是好事。 是马小茹帮我撬开的一条缝。 可这条缝后面是啥光景,我心里没底。 赵支书人是正派。 可胡富贵在张家沟,盘踞这么多年,树大根深。 他那个堂弟胡建军,毕竟是乡上的计划生育办公室主任。 就算被调查,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 赵支书刚回来。 为了我一个傻小子,去跟胡富贵硬碰硬,值当吗? 我心里翻来覆去地琢磨。 不能把宝,全押在明天见面这一出上。 万一赵支书只是走个过场,安抚一下。 或者他也有啥顾忌,那我岂不是抓瞎? 得做两手准备。 第48章 夜访赵支书 我瞅了瞅猪圈里,七只粉嫩的小猪崽。 它们挤在母猪肚子底下,吃得正香。 这是家里的新盼头,说啥也得保住。 我转身进了屋,从炕席底下摸出那个小本子。 我抄录的,关于胡建军收黑钱的账目。 原件我藏得严实,这是副本。 一直随身带着,心里踏实。 我把它小心塞进贴身的汗衫口袋里,用别针别好。 这玩意儿,关键时刻能保命。 得再去探探风声。 我锁好院门,朝着村西头李老四家走去。 四叔挨了打,于情于理我都得再去看看。 更重要的是,他是村里少数敢跟我说实话,也知道些胡家底细的人。 到了李老四家,他正歪在炕上。 那条伤腿,用木板夹着,搁在炕沿。 头上缠着纱布,脸肿消了些,但青紫还在,看着就疼。 二狗子没精打采,坐在炕沿边给他爹倒水。 “四叔,好些没?” 我进门问道。 李老四看见我,挣扎着想坐起来,我赶紧上前按住他。 “柱啊,你来了……好多了,死不了。” 他声音还是虚。 二狗子给我搬了个凳子,嘟囔着: “好啥好,下地都费劲。爹,你就别逞强了。” 我坐下,直接问: “四叔,动手的人,一点头绪都没有?” 李老四摇摇头,眼神里带着后怕: “黑咕隆咚的,麻袋一套,啥也看不见。就听见那句‘让你多嘴’……柱啊,听叔一句,忍了吧。胡富贵……咱惹不起。” 又是这话。 我心里那股火苗,蹭地又往上冒。 然而眼见李老四惨兮兮的样子,硬是把话压了回去。 他是因为我挨的打。 我不能再给他添堵。 “村支书回来了,你知道不?” 我换了个话题。 李老四点点头: “听说了。赵支书是个明白人,可他刚回来,势单力薄的,能压住胡富贵?” 二狗子插嘴: “压个屁!胡富贵在村里多少年了?赵支书出去学习这半年,村里更是他一手遮天。我看悬!” 连二狗子都这么看,我心里更沉了。 但我还是说: “明天上午,赵支书让我去村委一趟,他想问问情况。” 李老四和二狗子都愣了一下。 李老四有些意外: “赵支书找你?是小茹那闺女帮的忙?” “嗯。她跟赵支书的闺女小芹是朋友。” 李老四沉吟了一下: “见见也好。赵支书要是肯主持公道,说不定还有转机。不过柱啊,说话得注意分寸,别把赵支书也得罪了。” “我知道,四叔。” 又坐了一会儿,安慰了李老四几句,我起身告辞。 二狗子送我出来。 到了院门口,二狗子左右瞅瞅没人,低声说道: “铁柱,有个事我得告诉你。” “啥事?” “我今儿下午,看见胡卫国那小子,鬼鬼祟祟地在赵支书家附近转悠。” 胡卫国是胡富贵的本家侄子,民兵连长。 算是胡富贵的铁杆狗腿子。 我心里一紧: “他看见你没?” “没,我躲得快。你说,胡富贵是不是也听到风声了?派人盯着赵支书呢?” 很有可能。 胡富贵在村里眼线众多。 我和赵小芹接触,未必能瞒过他的耳朵。 他这是要抢先一步,堵我的路,还是想摸清赵支书的态度? “我知道了。二狗,这几天你也小心点,尽量别往我这儿跑,免得被盯上。” 我叮嘱他。 二狗子脖子一梗: “我怕他个鸟!他敢动我爹,我跟他拼命!” “行了,别逞强。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照顾好四叔要紧。” 二狗子悻悻地闭上了嘴。 离开李老四家,我心里的不安更重了。 胡富贵的动作比我想象的还快。 明天去见赵支书,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天色渐渐擦黑。 我回到冷锅冷灶的家,随便啃了个凉馍馍,算是晚饭。 屋里没点灯,黑乎乎的。 只有窗外透进来一点微弱的天光。 我不能这么干等着。 胡富贵派人盯着赵支书,那我今晚就去见赵支书。 打他个措手不及。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夜访村支书? 这胆子是不是太大了? 但仔细一想,这可能是最好的时机。 胡富贵的人白天盯梢,晚上未必会一直守着。 赵支书刚回来,家里应该还没那么多人上门。 我趁黑过去,神不知鬼不觉,能说上几句实在话。 赌一把! 我下定决心,浑身的热血好像都涌了上来。 我检查了一下,别在汗衫上的小本子。 深吸一口气,悄悄拉开院门,融进了夜色里。 村里没有路灯,月亮被云层遮住,路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偶尔几声狗吠,和远处河沟的蛙鸣。 我借着对村里道路的熟悉,朝着赵支书家摸去。 尽量避开大路,专挑小巷子走。 我的心跳得厉害,不是怕黑,是怕撞见胡富贵的人。 耳朵竖得老高,听着四周的动静。 快到赵支书家时,我放慢脚步。 躲在一棵老槐树后面,仔细观察。 赵支书家是村里少有的砖瓦房,院墙挺高。 院子里亮着灯。 隐约能听到电视的声音,还有小孩的嬉闹声。 门口和附近静悄悄的,没看到可疑的人影。 看来胡卫国只是白天盯梢,晚上撤了。 我稍微松了口气。 又在树后等了一会儿,确认安全。 我才快步走到赵支书家院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谁呀?” 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是赵支书的老婆。 “婶子,是我,张铁柱。我找赵支书有点事。”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赵支书老婆探出头。 借着院里的灯光打量我,脸上有些惊讶: “铁柱?这么晚了……你等等,我喊老赵。” 她转身进去了。 没过一会儿,赵支书披着件外套走了出来。 他个子不高,却很结实。 脸上带着常年劳作的黝黑,看着就透着股正气。 “铁柱?进来吧。” 他拉开院门,语气平和。 没有太多意外,好像料到我会来似的。 我跟着他走进院子。 堂屋里,电视正放着新闻。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好奇地瞅着我。 应该是赵小芹的弟弟。 赵小芹没在屋里。 “屋里坐。” 赵支书把我让进堂屋旁边的厢房。 这里像是他的书房兼客厅。 摆着张旧书桌和几把椅子。 第49章 和稀泥 “支书,这么晚打扰您……” 我有些拘谨。 “没事,坐。小芹跟我说了。胡富贵逼你搬家,还打了李老四?” 赵支书摆摆手,自己先坐下,点了根烟。 “是。” 我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腰杆挺得笔直。 “支书,我家那地方,多少年了都那样,咋就突然影响村容村貌了?这明摆着是胡富贵找茬,报复我。” 赵支书吸了口烟。 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看不太清: “富贵同志说是村里的决定,为了统一规划。” “啥规划?他根本就没开会讨论过!就是他自己一张嘴说了算!” 我有点急,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些。 “你小声点。” 赵支书提醒我,然后叹了口气。 “铁柱,我知道你委屈。胡富贵有些做法,确实不妥当。我这次学习回来,也听到一些反映。” 我心里一动,有门! “支书,胡富贵在村里横行霸道不是一天两天了。他那个堂弟胡建军在乡里,更是……更是有问题!” 我犹豫了一下,决定抛出一点诱饵。 赵支书的目光锐利起来: “胡建军?他怎么了?” 我压低声音:“我……我听说,他在计生工作上,手脚不干净,收了不少黑钱。” 赵支书没立刻接话,只是默默抽烟。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 “铁柱,这话可不能乱说。有证据吗?” 我心跳加速,手心里全是汗。 要不要把账本拿出来? 现在是不是时候? 我稳了稳心神,说道: “证据……我听说有。但不在我手上。支书,胡富贵这么逼我,就是怕我把有些事捅出来。李老四挨打,也是因为他之前给我透过风。” 我把李老四怀疑王寡妇被打,是胡富贵指使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当然,我省略了王寡妇,给我账本的具体细节。 赵支书听完,眉头紧锁: “王翠花那事,派出所不是已经处理了吗?怎么又扯出这些?” “支书,王寡妇是自首了,可有些根子上的事没解决啊。胡富贵为啥这么怕?还不是因为,他和他堂弟屁股底下不干净!他现在逼我走,就是想把知情的人,都撵出张家沟,他好继续一手遮天!” 我说得有些激动,胸口起伏着。 赵支书掐灭了烟头,看着我: “铁柱,你跟以前,确实不一样了。”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听说你病好了,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是真的。” 赵支书笑了笑,但那笑容很快收敛。 “你能想到来找我,说明你脑子清楚。不过,铁柱啊,农村的事,复杂。有些矛盾,不是非黑即白。胡富贵是有些问题,但他在村里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修路、引水,他也出过力。” 我心里一凉。 这是要和稀泥? “支书,那他打人、逼人搬家,这也是功劳?” 我忍不住顶了一句。 赵支书摆摆手: “我没说他做得对。我的意思是,处理问题要讲究方法。不能硬来。你明天上午,正常来村委。我会找胡富贵谈谈,了解情况。如果真是他假公济私,我会批评他,让他收回成命。” “他要是不听呢?” 我追问。 “那就要看具体情况了。” 赵支书的话留了余地。 “村委会是集体领导,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这话听着在理,但总觉得有点虚。 批评? 胡富贵怕批评吗? 我犹豫再三,手摸到了汗衫口袋上的别针。 最后还是没把账本掏出来。 时机还不成熟。 赵支书的态度暧昧,我不能把所有底牌,都亮出来。 我起身说: “支书,有您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些了。那我先回去了,不打扰您休息。” 赵支书也站起来: “嗯,回去吧。别多想,明天上午过来再说。” 我走出赵支书家,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 赵支书的态度,像是站在我这边。 又像是谁也不想得罪。 他愿意出面调解,这比胡富贵一手遮天强。 但能不能解决问题,难说。 刚走出赵支书家那条巷子,拐过一个弯。 迎面差点撞上一个人影。 “谁?” 我吓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那人也吓了一跳,手里的手电筒晃了一下,光照在我脸上。 “铁柱哥?咋是你?” 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 是马小茹! 她推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个布袋子。 “小茹?你咋在这儿?” 我惊魂未定。 “我……我从春霞姐家回来,路过。你从那边过来?是去赵支书家了?” 我点点头,没隐瞒: “嗯,刚从他家出来。” 马小茹靠近一步,低声问: “怎么样?赵支书咋说?” 我把赵支书的话,简单复述了一遍。 马小茹听完,沉吟了一下: “赵支书肯出面,总是好的。不过铁柱哥,你得有个准备,官面上的人,说话都留三分。指望他一下子把胡富贵扳倒,不现实。” 这姑娘,看事情倒是通透。 “我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叹了口气。 “大娘在我那儿挺好的,你放心吧。” 马小茹转移了话题,语气轻松了些。 “我嫂子一开始是嘟囔了两句,被我怼回去了。现在对大娘客气着呢。” “谢谢你,小茹。真是太麻烦你了。” 我是真心感激。 “又说这见外的话。” 马小茹嗔怪地看了我一眼。 手电光下,她的眼睛,亮闪闪的。 “那我先回去了,你路上小心点。” 她推着自行车,走了几步,又回头说: “铁柱哥,凡事想开点,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她窈窕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我独自往回走。 快到家门口时,我习惯性地放慢脚步,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院门好像跟我离开时一样,虚掩着。 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太安静了。 连平时窝在墙角的野猫,都没有了动静。 我轻轻推开门,院子里黑漆漆的。 我摸到墙边,想去拉灯绳。 突然,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顶在了我的后腰上。 同时,一个凶狠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别动!张铁柱,等你半天了!” 第50章 夜半惊魂 顶在后腰上的东西,硬邦邦。 带着一股子铁锈的凉气。 瞬间就让我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是土铳? 还是砍刀?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刚才从赵支书家出来那点暖意。 一下子被这冰冷的触感,浇得透心凉。 “兄……兄弟,哪条道上的?有啥话好说。” 我僵着身子,不敢回头。 喉咙发干,声音都有点变调。 心里头骂自己,张铁柱啊张铁柱,你还是大意了! 以为晚上没人盯梢,结果人家直接堵家里来了! “少废话!进去!” 身后那人用力一捅,推着我往院里走。 我被他推得一个趔趄,跌进黑乎乎的院子。 那人紧跟进来,反手就把院门插上了。 完了! 我心往下沉。 这架势,是要关门打狗啊! 就我一个人,娘不在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哥们,图财?家里就我一人,没啥值钱东西。刚下的猪崽也不值几个钱。” 我试着套话,慢慢转过身。 借着一点点微光,我看清了身后的人。 不是胡卫国,是个生面孔。 矮壮矮壮的,穿着旧夹克,脸上蒙了块布。 只露出两只凶巴巴的眼睛。 他手里拿的不是土铳,是一把磨得发亮的柴刀。 正顶着我的肚子。 “谁他妈图你的财!” 蒙面汉压低声音骂道。 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 “张铁柱,你他妈挺能蹦跶啊?白天装傻充愣,晚上还敢去找赵大明?” 胡富贵的眼线真够快的! 我心跳得像打鼓,强迫自己冷静。 “我……我去找赵支书反映情况,不行吗?胡富贵他逼人太甚!” 我故意提高声音,想引起邻居注意。 可这大晚上的,家家户户都关着门,谁听得见? 蒙面汉冷笑一声: “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胡村长说了,给你三天时间,是给你脸!你他妈还敢背后搞小动作?” 他手里的柴刀,往前送了送。 冰凉的刀尖,隔着薄薄的汗衫,硌得我皮肉生疼。 “老子今晚就给你放放血,让你长点记性。看你明天还怎么去村委!” 他眼神一狠,扬起柴刀就要往下劈。 就在这时,我藏在汗衫口袋里的手,摸到了那个硬壳小本子。 电光火石间,我做出了决定。 “等等!”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敢动我,胡建军收黑钱的账本,明天就会送到县纪委。我死了,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这话像一道定身符。 猛地定住了蒙面汉劈下来的柴刀。 他举着刀,僵在半空,眼神里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你……你他妈唬谁呢?” 他语气没那么凶了,但刀还举着。 我趁机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一点距离。 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你回去告诉胡富贵,账本我抄了十几份,藏在不同地方!我要是出事,自然有人把东西送上去。他胡建军自身难保,看他还能不能保住他堂哥!” 我盯着他的眼睛。 赌他不知道账本的具体情况。 赌胡富贵没把底细,全告诉这种动手的马仔。 蒙面汉举着刀,眼神闪烁,显然被我这话唬住了。 他似乎有点犹豫。 僵持了大概十几秒。 这十几秒长,得像过了一年。 院子里,只有我俩粗重的呼吸声。 还有猪圈里,老母猪不安的哼唧声。 蒙面汉狠狠啐了一口: “草!算你狠!” 他收起柴刀,指着我鼻子骂道: “张铁柱,你给老子等着,这事没完!” 说完,他拉开院门,闪身出去。 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院门哐当一声晃悠着。 我靠着冰凉的土墙,腿肚子直发软。 后背的衣服,全被冷汗打湿了。 刚才那一下,真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我大口喘着气,感觉心脏还在砰砰狂跳。 好险! 幸亏急中生智,把账本搬了出来。 看来胡家兄弟,最怕的还是这个。 但这也等于彻底撕破脸了。 胡富贵知道我手里,有能要他堂弟命的东西。 他下次再来,恐怕就不是吓唬这么简单了。 并且我现在几乎可以肯定,殴打李老四的也是这个人。 我赶紧把院门插死,又找了根粗木棍顶上。 回到屋里。 我为了省电费,摸黑找到火柴,点亮了煤油灯。 豆大的火苗跳动着,照亮了简陋的屋子。 今晚是过去了,明天呢? 胡富贵知道吓不住我,会用什么阴招? 我一夜没睡踏实,耳朵一直竖着听外面的动静。 手里紧紧攥着那根顶门杠。 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打了个盹。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醒了。 随便扒拉了几口昨晚的剩馍。 我坐在门槛上,看着渐渐亮起来的天色,心里盘算着。 去村委,必须去。 赵支书既然答应出面,我不能怂。 而且,经过昨晚那一出,我更得去。 得让胡富贵知道,我张铁柱没被他吓住! 太阳升高了些,我站起身。 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准备出门。 刚拉开院门,就看见马小茹,骑着自行车过来了。 她头发梳得光溜溜的,脸上带着急色。 “铁柱哥!” 她一下车就跑到我面前,上下打量我: “你没事吧?昨晚我回去越想越不对劲,怕胡富贵找你麻烦。” 她因为赶路,脸颊微微泛红。 双眼满是担忧。 我心里一暖,摇摇头说: “没事。我正准备去村委。” 没提昨晚的惊险,怕吓着她。 “我跟你一起去。” 马小茹立刻说,语气坚决。 “多个人多个照应。我倒要看看,胡富贵敢不敢当着赵支书的面耍横!” 她梗着脖子、一副要跟人打架的样子。 我心里有点想笑,又有点感动。 这姑娘,胆子是真大。 “行。” 我没拒绝。 有她在旁边,确实能壮壮胆气。 我们俩一起往村委走。 路上,碰到几个早起的村民。 瞧见我和马小茹走在一起,都投来好奇的目光,低声议论着。 我也没心思理会。 村委办公室在村子中间,是个不大的院子,几间平房。 我们到的时候,院门开着,里面静悄悄的。 我和马小茹对视一眼,走了进去。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屋里,赵支书正坐在办公桌后面看文件。 村长胡富贵也在。 他翘着二郎腿,坐在旁边的长条木椅上。 手里端着个搪瓷缸子,慢悠悠地喝着水。 民兵连长胡卫国,站在他身后。 第51章 新仇旧恨 屋里就两把空椅子。 我和马小茹都没坐,就站在屋子中间。 “支书,村长。” 我打了声招呼。 赵支书放下文件,清了清嗓子: “铁柱啊,你昨天反映的情况,我了解了。今天叫你们过来,就是想把这个事情说开。富贵同志,关于让铁柱家搬家的事,你怎么说?” 村长胡富贵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 “赵支书,这可不是我胡富贵个人的决定。村里要发展,村容村貌得整治,这是大势所趋。” “他家那猪圈、柴火垛,就在路边,确实影响形象,也妨碍大家走路。我这也是为了全村考虑。” 放你娘的狗屁! 我心里骂了一句,嘴上却说: “村长,我家那地方多少年了都这样,咋以前不碍事,现在就碍事了?村里那么多家,房前屋后都堆东西,为啥单让我家搬?” 胡富贵脸色一沉: “张铁柱,你这是什么态度?村里决定的事,你还想抵制?” 民兵连长胡卫国在后面帮腔: “就是!别给脸不要脸!” “你说谁不要脸呢!” 马小茹突然上前一步,瞪着胡卫国,声音清脆响亮。 “胡村长,你口口声声为了全村,那我问你,你这决定开村民大会讨论了吗?大家同意了吗?还是你一个人说了就算?” 胡富贵被问得一噎,脸色更难看了: “你……你一个外村姑娘,掺和我们村的事干啥?” 马小茹毫不示弱道: “路见不平,还不能说句话了?我看你就是看铁柱哥好欺负,故意找茬!昨天李老四叔被人打了,是不是也跟你有关?” 这话像一根针,直接扎到了胡富贵的痛处。 他猛地站起来,指着马小茹: “你胡说八道什么。李老四挨打,关我屁事!你再血口喷人,别怪我不客气!” 我也往前站了站。 把马小茹稍稍挡在身后,盯着胡富贵问: “你想咋不客气?村长,有些事,非要摆在台面上说吗?” 我意有所指地,摸了摸自己的汗衫口袋。 胡富贵的目光,跟着我的手移动。 眼神闪烁了一下,气势明显弱了下去。 他显然想起昨晚,蒙面汉带回去的话。 赵支书敲了敲桌子: “好了,都少说两句!像什么样子!” 他看向胡富贵,语气严肃: “富贵同志,铁柱家的情况确实特殊。而且,村容整治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更不是靠强迫命令就能做好的。我看这件事,暂时搁置,以后再说。” 胡富贵张了张嘴,想反驳。 但最后悻悻地坐了回去,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行,你是支书,你说了算。” 他这话说得阴阳怪气,明显不服气。 赵支书没理他,又对我说: “铁柱,事情暂时这样。你也先回去,安心过日子,别再多生事端。” 我心里清楚,这已经是赵支书,能做到的极限了。 他出面保住了我的房子,但也没能把胡富贵怎么样。 “谢谢支书。”我点点头。 目的达到,我也不想多待。 我拉了拉马小茹的袖子,示意她离开。 我们转身往外走。 身后传来胡富贵,压抑着怒气的抱怨声: “赵支书,你这可是纵容……” 后面的话,我们没听清,已经走出了办公室。 来到院子里,阳光照在身上,我长长舒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搬家这一关,暂时是过去了。 马小茹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 “铁柱哥,看来赵支书,还是讲道理的。” “嗯。” 我点点头,心里却没有完全放松。 胡富贵刚才那眼神,像毒蛇一样,这事肯定没完。 我们并肩往外走。 快到院门口时,迎面走进来一个人。 我当即像触电一般,呆立在原地。 竟然是陈志强! 他穿着不合时宜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 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鼓鼓囊囊的。 他看到我和马小茹,明显愣了一下。 尤其是看到马小茹,跟我站在一起。 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和不爽。 他不是带着林燕和孩子,坐长途车去省城了吗? 怎么会在这里? 是来找胡富贵,还是找赵支书? 我心里猛地一沉。 陈志强上下打量了马小茹一眼。 目光在她饱满的胸脯,纤细的腰身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看向我,讥讽笑道: “张铁柱,可以啊?林燕才走几天,这就又勾搭上一个?还是个这么水灵的?” 听见陈志强这句话,我火气噌地就冒了上来。 马小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不是害羞,是气的。 她往前一步,挡在我和陈志强中间,胸脯气得一起一伏。 那件浅蓝色衬衫的扣子,都绷紧了。 “你嘴里放干净点!谁勾搭了?我看是你心里肮脏,看什么都脏!” 马小茹声音又脆又亮,像炒豆子。 “铁柱哥是正经人,不像某些人,抛妻弃子,还有脸回来满嘴喷粪!” 陈志强被骂得一愣。 估计没想到,这姑娘嘴皮子这么利索。 他脸上挂不住。 那点装出来的城里人派头,也端不住了,扯着脖子说: “我跟张铁柱说话,你算哪根葱?滚一边去!” “该滚的是你!” 我一把将马小茹拉到身后,瞪着陈志强。 “陈志强,林燕跟你走了,我认了。但你少他妈在这儿胡说八道!我跟小茹清清白白,由不得你满嘴跑火车!” 陈志强呵呵笑了一声。 眼神在我们俩身上扫来扫去。 带着一股子城里人的优越和鄙夷。 “孤男寡女凑一块,谁信啊?张铁柱,你就这点出息,守着个破村子,也就配捡我不要的女人……” 他话没说完,我拳头就攥紧了。 恨不得立刻砸在他这张,令人作呕的脸上。 “陈志强!” 马小茹猛地又从我身后钻出来,指着他的鼻子骂。 “你算个什么东西?铁柱哥比你强一百倍。他实在,肯干,知道疼人。你呢?除了有几个臭钱,你会啥?” “当初要不是你骗了燕子姐,她能跟你?现在跑回来充什么大尾巴狼!” “我告诉你,铁柱哥现在有我……有我们帮着,你少欺负人!” 第52章 生态养殖 她这话说得又急又冲。 说到“有我”时顿了一下,脸上更红了。 不过眼神毫不退缩。 陈志强被怼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大概没想到,一个农村姑娘,敢这么跟他对着干。 就在这时,村委办公室的门开了。 胡富贵和胡卫国走了出来。 见到我们仨在院门口对峙,胡富贵愣了一下。 随即脸上露出一丝,看热闹的诡笑。 “哟,这不是城里的陈老板吗?啥风把你吹回来了?” 胡富贵阴阳怪气地打招呼。 目光在我和陈志强之间转了转。 明显不怀好意。 陈志强像是找到了台阶。 哼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西装: “胡村长,我有点事找你谈谈。” 他晃了晃手里的黑塑料袋。 “好说好说,里面请。” 胡富贵热情地让开身子。 等陈志强进去后,他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带着警告和得意。 仿佛在说“看吧,你的对头来了”。 然后才跟着进了办公室。 胡卫国跟在最后。 临关门还朝我啐了一口唾沫。 院门口又剩下我和马小茹。 经过陈志强这一闹。 刚才在赵支书那里,取得的一点小小胜利,带来的喜悦。 全都烟消云散了。 马小茹担心地看着我,小心翼翼地说: “铁柱哥,你别听他放屁。他那种人,嘴里没一句好话。” 我摇摇头,心理却很乱。 不是因为陈志强的污蔑。 而是因为他这个人,出现在这里,还和胡富贵搅和在一起。 他想干什么? 他提着东西来找胡富贵,是为了啥? 要知道,他当初来村里,说要带走林燕。 胡富贵当时带着一群人,非要把他赶走,不惜拳脚相加。 咋就这么快,又变得和气了呢? “我没事。走吧,先回去。” 我们俩沉默地往回走。 马小茹跟在我身边,时不时偷偷看我一眼。 想说什么,又没开口。 快到我家院门口时,她才忍不住了说: “铁柱哥,那个陈志强……他会不会是来找胡富贵,合伙对付你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也是我最担心的。 陈志强有钱,胡富贵有势。 这俩人要是勾搭到一起,那我可真就麻烦大了。 我实话实说: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到了家门口,马小茹停下脚步: “铁柱哥,那我先回去了。看看大娘那边有啥要帮忙的。” 我点点头: “嗯。谢谢你,小茹。今天……多亏你了。” 马小茹脸一红,摆摆手: “谢啥,我也没帮上啥忙。” 她推起自行车,又叮嘱一句: “你自己小心点。我看那个陈志强和胡富贵,都没安好心。” 看着她骑车离开的背影,我叹了口气。 马小茹的好,我能感觉到。 可现在这局面,我哪有心思琢磨这些? 陈志强突然来村里,像一块大石头,又压在了我心上。 我推开院门,瞧着空荡荡的院子。 又想起昨晚惊魂一刻。 再想想陈志强和胡富贵,可能勾搭在一起。 只觉得前路一片迷茫。 不行! 不能就这么等着挨打! 我得弄清楚,陈志强到底来干啥! 想到这里,我转身又出了门,朝着二狗子家走去。 这小子消息灵通,说不定能打听到点啥。 到了二狗子家。 他正蹲在院子里,给他爹熬药,一股子中药味。 “二狗!” 我喊了一声。 二狗子抬起头,看见是我,赶紧站起来: “铁柱?咋样?村委那边?” 我把早上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重点提了陈志强。 二狗子一听就炸了: “陈志强?那王八蛋回来了?他还敢回来?还去找胡富贵?妈的,肯定没憋好屁!” “我就是想让你打听打听,他回来干啥?找胡富贵做什么?” 二狗子一拍胸脯: “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去村委那边转转,看看能不能听到点风声。” “小心点,别让胡卫国他们看见。” “知道!” 二狗子把药罐子端下来,火急火燎地就往外跑。 我在他家等了一会儿,心里焦躁不安。 约莫过了半个多小时。 二狗子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嚷道: “打听到了。我趴村委后墙根,听了一会儿。草他妈的陈志强,真不是东西。” “咋回事?” 我赶紧问。 二狗子喘着粗气,压低嗓门说: “铁柱,坏事了!陈志强那狗日的,盯上咱们村南边那片河滩地了。他找上了胡富贵,说是要承包下来搞什么‘生态养殖’。” 河滩地?生态养殖? 我脑子飞快地转着。 村南那片河滩地,靠着河边。 用水是方便,面积也不小,可土质一般。 以往村里人想承包,都嫌承包费定得高。 觉得划不来,没成。 陈志强一个在城里开店的人,突然跑回来搞养殖? 他懂怎么伺候土地,怎么伺候牲口吗? 二狗子接着说道: “我扒在窗根底下,听得真真儿的。陈志强跟胡富贵拍胸脯保证,只要合同签下来,少不了胡富贵的好处。” “他还说,这事儿要想十拿九稳,必须先把你弄走,让你在村里待不下去。胡富贵那老小子,当时就应下了!” 果然! 我心头一凛。 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到了天灵盖。 原来根子在这里。 陈志强这根本不是单纯想承包土地。 他是怕我挡了他的道。 我立刻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那片河滩地,按政策,承包给本村村民,和外来户的条件,可能不一样,程序也不同。 胡富贵想操作,最怕的就是有较真、懂行,而且在村里开始有威信的村民,站出来反对。 我这段时间,硬刚胡家兄弟,虽然最后吃了亏。 但在不少村民眼里,我已经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傻子”了。 陈志强一定是听说了这些。 要么从胡富贵那里,知道了我现在是个“刺头”。 更重要的是,我对土地有种天生的直觉。 村里人都知道,我伺弄庄稼是一把好手。 万一他那个“生态养殖”只是个幌子,实际想干点别的见不得光的事。 有我这么个“懂行”的在旁边盯着,他肯定浑身不自在。 第53章 哥嫂上门 他这是要借胡富贵的手。 提前清除掉,我这个最大的潜在障碍。 此外,林燕毕竟也和我睡过。 估计他心里头,还在记恨这事。 胡富贵呢? 他既能拿到陈志强许诺的实惠。 又能借机,把我这个知晓他过去丑事,还敢跟他叫板的“麻烦”彻底撵走。 简直是给他去了块心病。 这两人,一个出钱,一个出权,一拍即合! 这下麻烦了。 陈志强有钱,能喂饱胡富贵。 让胡富贵更有动力,也更敢下死手来对付我。 这比单单一个胡富贵,难对付多了! 二狗子也急了: “铁柱,这下可咋办?这两个王八蛋搅和到一块,咱更干不过了!” 我咬着牙,心里又怒又急。 这真是前有狼后有虎。 刚勉强顶住胡富贵的明枪,陈志强又带着暗箭来了。 不能坐以待毙! 河滩地是村里的集体财产。 承包给谁,不是胡富贵一个人说了算的。 至少得经过村委会和村民代表同意。 对!从这里入手! 我起来说道: “二狗,你再帮我个忙,去悄悄找找老李头,还有村西头的孙老六,把陈志强要承包河滩地,可能跟胡富贵有猫腻的事,透给他们。让他们心里有个数。” 老李头和孙老六,在村里算是比较正派,也有点威望的人。 只要他们知道这事,胡富贵想暗箱操作,就没那么容易。 “行,我这就去。” 二狗子答应得很痛快。 离开二狗子家,我心情沉重地往回走。 感觉身边的空气,都变得粘稠了,压得人喘不过气。 刚走到我家巷子口。 就看见马小茹,又急匆匆地跑来了,脸上带着惊慌。 “铁柱哥,不好了!” 她跑到我面前,上气不接下气。 看着马小茹,慌里慌张跑来的样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 以为胡富贵或者陈志强,又整出什么新幺蛾子。 直接冲着马小茹或者我娘去了。 “咋了?小茹?是不是我娘出啥事了?” 我赶紧迎上去,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是不是,大娘没事,在我哥嫂家待得好好的。” 马小茹喘着气,连连摆手: “是……是我哥和我嫂子,他们……他们来你家了。” 我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哥嫂?来我家干啥?” 马小茹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和焦急。 她扯了扯我的袖子,悄声解释: “还能为啥?肯定是听到村里风言风语,说我老往你这跑,还把你娘接家里去了……他们这是上门来……来问罪了。” 我这才明白过来。 是啊,马小茹一个没出嫁的大姑娘。 这么明目张胆地帮我。 还把我娘,接去她哥嫂家住。 她哥嫂脸上肯定挂不住。 村里那些长舌妇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我心里顿时像堵了一团麻,烦得很。 刚应付完胡富贵和陈志强的联手。 这家里头的麻烦,又找上门了。 马小茹见我脸色不好,更加不安。 眼圈都有些发红,说道: “铁柱哥,对不起,我没想到他们会来找你。要不你先出去躲躲,等他们走了,你再回家。” “不怪你。该来的总会来。走吧,回去看看。” 人家哥嫂上门。 于情于理,我都得去见见,把事情说清楚。 不能连累小茹的名声。 更何况,马小茹提前跑来给我通风报,就更不能敷衍了事。 我和马小茹,一前一后往我家走。 快到门口,果然看见院门外。 停着一辆半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 院里站着两个人。 男的看着三十出头,黑瘦,穿着件劳动布外套。 脸上透着庄稼人,常年的风吹日晒。 眉头紧锁,蹲在院子里,闷头抽烟。 女的稍年轻些,盘着头。 身上是碎花褂子,双手抱在胸前,脸拉得老长。 正斜着眼,打量我家这破败的院子。 眼里全是嫌弃。 这就是马小茹的哥哥马小龙,嫂子刘彩云了。 “哥,嫂子,你们咋来了?” 马小茹快步走进院子,假装很惊讶。 马小龙抬起头。 看见我们,把烟头在地上摁灭,站了起来,没说话。 刘彩云则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开口: “咋?我们来得不是时候?耽误你们的事了?” 这话刺耳得很。 我压住心里的火气,走上前,客气说: “马大哥,刘嫂子,来了,进屋坐吧。” 刘彩云上下扫了我一眼说: “进啥屋啊?就在这说呗。张铁柱,咱明人不说暗话,我家小茹一个大姑娘家,天天往你这跑,算咋回事?” “现在更不得了,把你娘都接我们家去了。这村里村外都传成啥样了,你们不要脸,我们老马家还要脸呢。” 她声音又尖又亮。 估计左邻右舍,都能听见。 马小茹气得脸通红: “嫂子,你胡说啥呢。铁柱哥家遇到难处,大娘年纪大了,我是看不过眼才帮忙的。我跟铁柱哥,清清白白!” 刘彩云嗓门更高了: “帮忙?帮到把自己家都搭进去?谁知道你安的啥心?这孤男寡女的,谁知道有没有啥见不得人的事。我看你就是被这二婚头的迷了心窍!” “你……” 马小茹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听着这些话,心里那股火气,蹭蹭往上冒。 说我啥都行。 但不能这么糟践小茹的名声。 我往前走了一步,挡在马小茹身前。 看着刘彩云,声音沉了下来: “刘嫂子,话不能这么说。小茹妹子心善,看我娘没人照顾,这才伸把手。这恩情,我张铁柱记在心里。你们有啥不满,冲我来,别为难小茹。” 马小龙这时开口了,声音闷闷的: “铁柱兄弟,不是我们不讲情理。只是……小茹还没说婆家,你们这样名声不好听。我爹妈死得早,我就这么一个妹子,不能看着她名声坏了。” 他这话还算在理,不像他婆娘那样胡搅蛮缠。 我点点头: “马大哥,你的意思我明白。是我考虑不周,连累小茹妹子了。这样,我这就去把你家接我娘回来,以后……以后我也尽量不麻烦小茹妹子。” 说出这话,我心里有点发涩。 小茹是真心帮我。 现在却要因为她哥嫂的压力,划清界限。 第54章 丢人现眼 马小茹忽然从我身后站出来,眼泪掉了下来,说: “哥!嫂子!你们讲不讲理!铁柱哥是实在人,他娘也是老实人,他们家被村长欺负,都快待不下去了,我帮一把怎么了?难道眼睁睁看着?你们的心是石头做的?” 刘彩云双手一叉腰: “哟呵,这还没咋样呢,就胳膊肘往外拐了?马小茹,我告诉你,今天你必须跟我们回去。以后不准再跟这张铁柱来往。他家这烂摊子,谁爱沾谁沾去!” “我不回去!” 马小茹倔强地昂着头。 “你敢!” 刘彩云说着,就要上来拉她。 场面一下子僵住了。 我心里又急又怒。 正不知道该怎么解围。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马小龙,突然又蹲了下去。 抱着头,重重叹了口气: “唉,别吵了!” 他抬起头,对着我说: “铁柱兄弟,我知道你人不坏,小茹也说你仗义。可……可我们家也有难处。” “小茹年纪不小了,她嫂子托人给她说了个媒,是隔壁镇上的,家里条件不错,人家那边也有点意思了。这节骨眼上,不能出岔子啊。” 原来是这样。 我一下子全明白了。 他们是怕小茹跟我走得近,坏了那边的好亲事。 马小茹也愣住了,显然她也不知道这事。 她看着马小龙问: “哥?啥说媒?我咋不知道?” 刘彩云抢着说: “现在不是知道了?那家人在镇上有门面,比跟着这穷鬼强一百倍。你要是懂事,就赶紧跟我们回去!” 我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以前别人都喊我傻子。 现在我不傻了,她们又喊我穷鬼。 是啊,在她们眼里。 我张铁柱,就是个穷得叮当响,还带着个老娘,被村长逼得走投无路的二婚头。 我拿什么,跟人家镇上有门面的比? 我看着马小茹,她脸上满是震惊、茫然。 还有一丝被蒙在鼓里的委屈。 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不能让小茹为难,便说道: “马大哥,刘嫂子,你们的意思我懂了。小茹妹子,你跟哥嫂回去吧。你的好,我张铁柱一辈子不忘。我娘……我这就去接回来,不给你们添麻烦。” 说完,我转身就往外走,想去马家洼接我娘。 “铁柱哥!” 马小茹在我身后,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我没回头,怕看到她哭的样子,自己心软。 这事本来就不该把她扯进来。 刘彩云却叫住了我: “站住!接你娘?接回来住哪儿?胡富贵能让你安生?” 我停下脚步,没回头: “那是我的事,不劳刘嫂子费心。” 刘彩云冷笑一声: “说得轻巧!你娘在我家住了两天,吃喝不要钱?我们担惊受怕不要补偿?你想就这么接走?” 我心里一沉,这是要钱? 马小茹尖叫起来: “嫂子,你还要不要脸?” 马小龙也站了起来,扯了刘彩云一把: “彩云,少说两句。” 刘彩云甩开他: “少说什么?凭什么白帮他们?张铁柱,我也不多要,五十块钱。算是这两天的花销,还有我们担的风险费。” “拿钱,你接人走。拿不出钱,哼,让你娘再多住几天也行,让小茹回来。” 五十块! 这不是小数目,够买不少东西了。 我身上哪还有钱? 之前办酒席,林燕走后,家里就没什么进项了。 屈辱,无比的屈辱。 “我没钱。” 我咬着牙说。 刘彩云声音更尖刻了: “没钱?没钱你逞什么能?装什么大尾巴狼?我看你就是想赖上我们家小茹!” 我盯着她,大声说道: “我说了,没钱。我张铁柱是人穷,但志不短。我娘,我现在就去接。你们要拦,尽管试试!” 我那股驴脾气也上来了。 欺负我可以,但不能这么作践人。 马小龙看我真急了,赶紧打圆场: “铁柱兄弟,别激动,彩云她不会说话……这钱……这钱就算了……” “算了?凭什么算了!” 刘彩云不依不饶。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院门外传来。 “五十块是吧?我替他给!” 我们所有人都愣住了,齐刷刷看向门口。 只见王寡妇王翠花,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碎花裙子,倚在院门框上。 手里捏着几张钞票,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们。 她脸上还有没完全消退的淤青。 然而眼神,却透出一种看透世事的慵懒和泼辣。 王寡妇扭着屁股,走进院子。 径直走到刘彩云面前,把手里的钱,拍在她手里: “点点,五十,只多不少。现在,能让铁柱去接他娘了吧?” 刘彩云拿着钱,有点懵。 瞅瞅王寡妇,又看看我,眼神古怪。 马小茹也愣住了,脸上满是疑惑和警惕。 我心里更是乱成一团麻。 王寡妇这时候出现,还帮我给钱,她想干什么? 王寡妇却没再看刘彩云,转而对我说道: “铁柱,还愣着干啥?不去接你娘?人家不欢迎咱。” 她这话说得,好像我跟她是一伙的似的。 直接把水搅得更浑了。 我瞧着王寡妇,带着戏谑的眼神。 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王寡妇把钱拍在刘彩云手里,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刘彩云捏着那几张票子,收也不是,丢也不是。 马小龙蹲在一旁,脑袋埋得更低了,一个劲儿地抽着闷烟。 马小茹神色委屈,她想问什么,最后却没有开口。 我心里跟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啥滋味都有。 王寡妇她刚被乡派出所放出来,哪来的钱? 这钱干不干净? 她又为啥要帮我? 这娘们,心思比村后的老林子还深。 我嗓子发干,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王寡妇见我沉默,嘴角扬起一抹嘲弄的笑: “咋?我王翠花就不能有点压箱底的钱?放心,这钱干净,是我以前在纺织厂攒的工钱,没花胡家一分脏钱。” 她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直接堵了我的嘴。 说完,她不再看我,转向刘彩云。 语气不紧不慢,却像软刀子割肉: “刘嫂子,钱您也过手了,数目对吧?那我们现在去接人,您看合适不?” 她故意顿了顿,眼皮一掀,似笑非笑地: “还是说……您想留我们在这儿,再多‘指点指点’?正好,我们也学学您持家的本事。” 刘彩云那张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 她扭过头,把一腔火气,全撒在马小茹身上。 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接着一把将钱,狠狠塞进裤兜。 扭头冲着还蹲在地上的马小龙,尖声叫道: “还戳在那儿当木头桩子呐,嫌不够丢人现眼,是不是?走!回家!” 第55章 保护我娘最重要 马小茹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 被她嫂子连拉带拽,弄出了院子。 马小龙推起那辆二八大杠,耷拉着脑袋跟在后头,连头都没回。 院子里一下子就剩下我和王寡妇。 我心里跟塞了一团乱麻似的,理不清。 我看着她,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 “这钱,我会还你。” 五十块不是小数目。 我不能白要她的,尤其是她的钱。 “随你便。” 王寡妇无所谓地摆摆手。 然后上下打量我,眼神像带着钩子。 “我说铁柱,你这日子过得可真够热闹的。前脚刚打发走村长,后脚就来了城里旧仇,这家里头,还有姑娘家为了你跟哥嫂干仗?行啊你,以前还真没看出来。” 她这话听着是夸,实际是臊我。 我脸上有点烧得慌。 “小茹妹子是心善,看我家难,帮把手。” 我解释道,不想她误会马小茹。 王寡妇撇撇嘴: “心善顶屁用。这世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看我,以前在厂里也算勤快吧?结果咋样?还不是被那对狗男女搞得身败名裂,差点把命搭上。” 她提到这个,眼神里的恨意,又冒了出来。 我赶紧岔开话头: “那个……谢谢你解围。我这就去马家洼接我娘回来。” 王寡妇挑眉: “接回来?接回来住哪儿?胡富贵能让你消停?昨晚那动静,你没忘吧?” 我心里一沉。 是啊,接回来,住这破院子。 胡富贵和陈志强,指不定又出啥幺蛾子。 我娘年纪大了,经不起吓。 “走一步看一步。” 我咬咬牙。 总不能一直让我娘,待在别人家,看人脸色。 王寡妇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说: “铁柱,我那儿地方虽然破,但好歹清静。胡富贵现在,还不敢明着去我那儿找事。要不,让你娘先去我那儿住两天?” 我猛地抬头看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让她娘去王寡妇家住? 这……这传出去,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我张铁柱成啥人了? 我想都没想就拒绝: “不行,这像啥话。” “哟,还嫌弃上了?” 王寡妇也不生气,反而笑了,带着点自嘲。 “嫌我王翠花名声臭,脏了你家的门风?” 我赶紧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怕连累你。胡富贵正盯着我呢。” 王寡妇哼了一声: “我怕他个逑。老娘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那点烂事,我门儿清。他敢动我,我就敢把他那点底裤,全抖搂出来。” 她顿了顿,眼神在我身上转了一圈,接着说: “你娘那人,我知道,是个老实本分的。我对付不了胡富贵,护着个老太太,还绰绰有余。你就当……就当我还你上次在地窖里,给我一口水喝的人情。” 她这话说得,让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当初帮她,是看她被打得可怜,没想过要她报答。 我还在犹豫,王寡妇却没了耐心: “行了,大男人别磨磨唧唧的。你要觉得不合适,就当我没说。你自己想法子去吧,我走了。” 说完,她真就扭着腰,转身要出院门。 “等等!” 我脱口叫住她。 王寡妇停下脚步,回头看我,眼神里带着询问。 我心里天人交战。 让我娘去王寡妇家,这太惊世骇俗了。 村里人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 可是,眼下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马小茹哥嫂那边,肯定是指望不上了。 家里又不安全…… 保护我娘最重要,其他的,顾不上了! 我艰难地开口: “王……王姐。那……那就麻烦你先照应我娘两天。等我找到稳妥地方,马上接她走。这情分,我记下了。” 王寡妇似乎有点意外我真会答应。 她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成啊。那你快去接人吧,我回家收拾收拾。” 她走出两步,又回头,悄声说: “对了,提醒你一句,陈志强那王八羔子,跟胡富贵凑一块,绝对没憋好屁。你小心点,他们指不定在河滩地那儿搞什么鬼名堂。” 我点点头: “我知道。” 看着她扭着屁股走远的背影,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我没敢多耽搁,锁好院门,直接往马家洼走。 一路上,我心里都沉甸甸的。 马小茹哥嫂那嫌贫爱富的嘴脸。 王寡妇看似泼辣实则精准的帮忙。 还有陈志强和胡富贵,像两条毒蛇一样,在暗处窥伺…… 所有这些事搅和在一起,压得我快喘不过气。 到了马小茹哥嫂家,我娘正坐在院里小板凳上择菜。 马小茹眼睛红红的在旁边陪着,看来是哭过。 刘彩云在灶房门口摔摔打打。 马小龙不见人影。 我走过去,直接开口: “娘,咱回家。” 我娘抬起头,看到是我,脸上露出点笑。 马小茹站起来,小声说: “铁柱哥,对不起,我哥嫂他们……” 我看着她说: “不怪你。小茹,谢谢你这两天照顾我娘。你的好,我都记着。” 刘彩云在灶房门口,阴阳怪气地接话: “可不是得好记着嘛,为了你家这点破事,我们家小茹名声都快没了。赶紧把你娘接走,咱们两家以后少来往!” 我懒得理她,扶着我娘就往外走。 我娘似乎察觉到我情绪不对,也没多问。 只是跟马小茹说了句: “小茹,有空来家玩。” 就跟在我身后出了门。 马小茹送我们到院门口,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走出马家洼,我才放慢脚步。 跟我娘说了刚才的事。 当然,省去了王寡妇给钱那段。 只说她愿意暂时提供个住处。 我娘一听,脚步立马停了,脸色都变了: “啥?去王翠花那儿住?不行!绝对不行!铁柱,你糊涂啊!她那名声……咱要是去了,你这辈子就别想再说上媳妇了。村里人得把咱脊梁骨戳断!” “娘!” 我扶住她的胳膊,心里又急又无奈。 “都啥时候了,还管那些虚名。胡富贵摆明了不肯放过咱,陈志强又回来了,跟他们勾搭上。您在家,我出门干活都不安心。晚上屋顶上有人,您忘了?” 我娘嘴唇哆嗦着,眼里泛出泪花: “这……这造的什么孽啊……” 看她这样,我心里跟刀绞一样。 但我必须硬起心肠。 “娘,就当是儿子求您了。就去住两天,等我想到办法,立马接您回家。” “王寡妇……王姐她虽然名声不好,但这次她是真心想帮咱。她跟胡富贵有仇,帮咱就是帮她自己。” 我好说歹说,我娘总算是不再坚决反对。 不过一路上都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第56章 不祥预感 快到村口时,我远远看见二狗子,骑着破摩托车,“突突突”地过来。 “铁柱,正找你呢!” 二狗子在我跟前刹住车,跳下来,一脸神秘兮兮。 “咋了?又出啥事了?” 我心里一紧。 “我按你说的,去找了老李头和孙老六。” 二狗子放低嗓门。 “他们一听陈志强要承包河滩地,还跟胡富贵有勾搭,当时脸色就变了。” “老李头说,那片地虽然不算顶好,但面积大,又是河边,要是真让外人用低价包走了,那是损害全村利益。” “孙老六也说了,到时候开村民代表会,他肯定要站出来说话。” 这是个好消息。 只要村里有明白人反对。 胡富贵想一手遮天,就没那么容易。 “干得好,二狗。” 我拍拍他肩膀。 二狗子得意地一扬下巴,随即又凑近些: “还有件事,怪得很。我回来的时候,绕到河滩地那边瞅了一眼,你猜我看见啥了?” “看见啥?” “看见陈志强那小子,带着个像城里干部模样的人,在地里头指指点点,还拿个照相机在那拍呢。胡富贵陪在旁边,点头哈腰的。” 二狗子挠挠头。 “他们不是说搞生态养殖吗?这拍照片是干啥?又不是选美。” 我心里咯噔一下。 拍照?测量? 他们动作这么快? 难道不是在走承包流程,而是在搞什么前期勘察?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涌上心头。 陈志强一个开店的,这么急切地跑回来搞养殖。 还弄得这么正式,这里头肯定有鬼! 我沉声说: “二狗,你再帮我留意着点,特别是河滩地那边,有啥动静赶紧告诉我。” 二狗子拍着胸脯保证,然后瞅了瞅我娘: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大娘,你们这是……” “接我娘回家。” 我含糊了一句,没细说。 和二狗子分开后,我带着我娘,没回自己家。 而是拐向了村后王寡妇家那条小路。 我娘一路都低着头,生怕被人看见。 王寡妇家就在村后头,独门独院,比我家还破旧些。 可院子收拾得倒还算干净。 她似乎早就等着了,院门虚掩着。 我推门进去,王寡妇正坐在院里一个小马扎上抽烟。 瞧见我们,她把烟头摁灭,站起来。 “大娘来了,快进屋。”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语气还算客气。 我娘站在门口,有点手足无措。 脸上写满了尴尬和不愿。 王寡妇何等精明的人,一看就明白了。 她扯了扯嘴角,说: “大娘,您别多想。我王翠花名声是不好,但还不至于对一个老人家咋样。” “这屋子是破,但床铺被褥都是干净的。您就安心住着,缺啥少啥跟我说。我跟胡富贵有仇,帮你们,就是给他添堵,我心里痛快。” 她这话说得直白,反倒让我娘稍微放松了点。 我赶紧打圆场: “娘,你看,王姐都说了,你就别客气了。” 我娘这才挪动脚步,跟着王寡妇进了屋。 我把王寡妇拉到一边。 把身上仅有的十几块钱,掏出来塞给她: “王姐,这钱你先拿着,给我娘买点吃的。” 王寡妇看了一眼,没接: “拉倒吧你,留着给你自己买包烟吧。我还不缺这点。” 她顿了顿,看着我说: “铁柱,你娘在我这儿,你放心。倒是你,现在一个人在家,更得小心。胡富贵和陈志强,怕是很快就有动作。” 我点点头: “我知道。谢谢王姐。” 安顿好我娘,从王寡妇家出来,天已经黑了。 我一个人走在回村的土路上。 风吹着路边的玉米叶子哗哗响。 家里空荡荡的,就剩我一个了。 媳妇跑了,娘也不能住在自己家。 我心里堵得厉害,一股邪火没处发。 胡富贵,陈志强。 你们不让我好过,那咱们就谁都别想好过! 河滩地……他们到底想在那搞什么鬼? 我必须尽快弄清楚。 想到这里,我拐了个弯,没有直接回家。 而是朝着村南的河滩地走去。 趁着天黑,我去看看,他们白天到底留下了什么痕迹。 夜色成了我最好的掩护。 我深一脚浅一脚,来到河滩地附近。 躲在岸边一丛茂密的芦苇后面,朝地里望去。 月光不算太亮,却也能看清个大概。 白天被他们踩过的地方,泥巴都翻了上来。 我眯着眼仔细看。 发现地里头,好像被打了几根木桩子。 还拉着一些红色的布条,像是做了标记。 他们这是在划分区域? 真要搞那么大阵仗? 我正琢磨着,忽然,耳朵里捕捉到一阵细微的动静。 是从河上游那边传来的,好像是……说话声? 我心里一凛,赶紧缩紧身子,屏住呼吸。 声音越来越近,是两个人,边走边聊。 “……测量数据尽快出来,规划图要同步做……时间很紧……” 一个有点陌生的声音说道。 “放心,陈老板,村里这边我来搞定。就是那个张铁柱,有点麻烦……” 这是胡富贵的声音! 我心脏猛地一跳,真是他们! “一个二愣子,能有多麻烦?多给他找点事,让他没精力捣乱就行。” 那个陌生声音,应该就是陈志强。 “关键是手续要快,补偿款要尽快到位,那边等着用钱……” 补偿款?什么补偿款? 我竖起耳朵,想听得更清楚些。 “……乡里县里,该打点的我都打点了。只要你们这边不出岔子,问题不大。” 陈志强的语气带着得意。 “等这事成了,胡村长,你那份,少不了。” 胡富贵嘿嘿笑了两声: “陈老板办事,我放心。那张铁柱……” 陈志强冷笑一声: “他不是在乎他那点地和破房子吗?想办法,让他彻底在村里待不下去!必要的时候,可以用点……非常手段。” 非常手段? 我躲在芦苇丛后,手脚一阵冰凉。 他们不光是想要地,还想把我往死里逼! 就在这时,陈志强忽然停下脚步。 朝我这边望了过来,疑惑地问: “咦?那边芦苇丛,是不是动了一下?” 我心里咯噔一下,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