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娇媚》 第一章 安插 乌云压城,街上摊贩都匆匆忙收着东西,只有一块牌子旁的姑娘纹丝不动,目光在一个个疾走的贵客身上扫过。 这位姑娘站了已有三四天,从早到晚,只盯着街上的达官贵人,但凡有高头骏马驾车经过,必要上前询问。 远些看,还算身材高挑,利落干净,只是身上这身衣裳,实在叫人难以评价。 大风‘呼呼呼’刮着,已然有落雨征兆,可怀夕仍舍不得挪动脚步,目光急匆匆打量着每一位过客。 远处突然一匹黑色骏马踏来,还未看清马上人面容,怀夕便已上前 “大人,买奴婢吗?五两就好”。 骏马步子如常,没回话却已无声拒绝。 “月例只要五百文”。 她又加一句。 许是价钱要得实在低,那人偏头看过来,只一眼,就让她觉得实在生得好看。 当然,他身上的衣物,更为漂亮,华冠墨佩、玉带绸缎,随便一件就够家里半辈子伙食。 见他打量起来,怀夕偷偷挺直腰背,内心悄悄松口气。 可还没等她笑容浮面自报姓名,那人又移开目光,扯着缰绳,走了。 怀夕一急,追着步子喊“我什么都能干,大人再考虑考虑,粗活脏活我都行!” 可惜回应她的只有狂啸的风声和不久砸下来豆大的雨珠... 雨势骤大,怀夕只得躲进茶馆门前屋檐下,数着雨滴、盼着雨停。 一直到天色渐暗,站了一天的姑娘才踩着泥泞烂地回到城外木屋。 “爹,今儿天气不好,明天我再去,指定能找到活”。 “不着急,家里还有些碎银。等树上核桃成熟,又能卖一笔,暂时够咱们用”。 烂砖上有老者取下烟斗重磕,卡痰的喉咙时不时咳一声,吐出的痰夹着血丝。 “那也得先找着,您的咳疾一天比一天重,得找大夫瞧瞧,万一积出大毛病”。 大雨过后,屋前烂泥湿软,陷一只脚进去又得赔进去一双鞋,怀夕找几块木板弯腰铺路,好方便一会回家的母亲… 夜幕悄悄垂临,满天繁星照在孤零零的屋顶上,小鸟咕咕叫着,夏夜静谧恬静,突然屋内一声划破宁静。 “娘!爹,爹!快出来!快跑出来!” 不大的床铺上,一家人挤在一起,怀夕手指死死捏着被子,眉毛拧在一起“快出来,快出来啊…出来…” “夕儿,夕儿!” “不要…不要走…” 看着爹娘被火光吞噬,怀夕被惊得坐起,看到眼前父母,后背冷汗顿时散了大半“你们还在,太好了,太好了…” “梦而已,别怕”。 母亲抚着女儿长发,一下下顺着安慰。 从半月前,他们的女儿就开始噩梦连连,梦到亲人分离,梦到大火烧了这间屋子,梦到他们葬身火场… 两老人自是不相信,可这梦,像恶鬼缠身,接二连三出现,扰得闺女再不能安睡。 “明天一早我就去找活,你们不要出去,千万不要出去,我找到活,我就养你们。 我养你们,我不会让那些事发生,你们也不会死的,咱们都不会死”。 窗外蝉鸣不止,屋内女儿抱着母亲不撒手… 翌日一早。怀夕又来到集市,盼着下一位买主,她伸手捏了捏碎布包里的干粮,厚厚的一块,比起旁边飘来的包子香更能顶饱。 做好了一天的打算,却没想到今天雇主来的如此之快。 “姑娘,会跳舞吗?”一小哥一来就奔着她问。 “不会,但我可以学,我学东西很快”。 “那好,跟我走吧,我家府上缺一个舞姬”。 跟着小哥来到一处高门大院,怀夕偷偷算着,才刚进门,就见了丫鬟婢女数十人,可堪比茶馆老伯口里的皇宫。 即便没学过规矩,她也低着脑袋跟那人进了院内。 入了后院,小哥禀报“丞相,新买的舞姬”。 丞相?怀夕心中纳罕,难道这是丞相府?她进了丞相府? “嗯,带下去吧”。 老者站在锦簇前随意修剪,手里剪刀泛金光,固定处镶嵌红宝石...这样的宝贝,不放在盒子里捧起来?拿来剪花?这就是王公贵族? 怀夕咽咽口水,再看了眼这高墙大院,若努力些赚钱,会不会也和爹娘住上这样的房子?梦里的火是在木屋,只要给爹娘换了房子,是不是噩梦就不会实现? “拜见丞相大人”。 本已离开两步的人突然调转过头,转回来跪在地上“买奴婢的十两银子还请送到城外十里宁家,以后每个月七百文亦是送往此处”。 闻言,约莫五十岁的人停下动作“叫什么名字?” “怀夕”。 “新来的舞姬?抬起头来”。 怀夕听话抬头,一双眼平静落在面前大人身上,只是撞上她眸子的丞相瞳孔顿张,短暂缓过之后才张口“你,叫怀夕?家中可还有父母?” “父母皆在”。 一口长气叹出,丞相手中剪刀裁下最红的花骨朵“月例会按时送过去,你下去吧”。 “谢丞相大人”。怀夕叩头致谢,十两银子,够爹半年的抓药钱。 相府舞姬不少,但她还是被安排学舞,三年刻苦,一袭红衣,如同改头换面,一提一刺、转身斜劈,温柔中夹了凌厉。 “好,跳的好,当下府中属你最出彩”。 “都是丞相用心栽培”。 “既如此,明天摄政王庆生宴,你陪本相去,为摄政王舞上一曲,也算尽本相一分情谊。不过,你得留在摄政王府,成为他的枕边人”。 “什...”话说一半,觉出身份差异,怀夕低头“丞相对奴婢的大恩大德永生难忘,但奴婢绝无攀龙附凤的念头,还望丞相收回…” “放心,本相不会将你置于险境,做背叛摄政王的事。只是本相要在朝堂保持中立,就得和摄政王缓和关系。 让你在他身边,是搭桥。具体需要你做的,也只是在王府站稳脚跟,把摄政王留在你身边,赢得他一分真心”。 “可摄政王府已经有了两位侧妃,奴婢怕是...” “不用怕,你有先天优势”。 第二章 入府 “啊?”怀夕微愣。 可惜这回,丞相再没解答,只是肯定点头。 三年时间,她也不再是只会询问缘由的莽撞丫头,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尊者发号施令,卑者听命行事,她熟记于心。 “丞相放心,怀夕定完成使命”。 次日,摄政王府高调设宴,全府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王府本有的、其他宦官带来的各路的美人随处可见。当今天下,新帝年幼,政权全权交由摄政王江篱把控,朝城宦官多有巴结。 而中院,就聚集了所有阿谀。 “近年关县水灾,得亏摄政王整治有方,才让百姓免受水涝之苦,国有王爷,是国之幸”。 “是啊,皇帝年幼,若不是王爷代理得力,还得一阵动荡”。 “可不,要不是摄政王,我们几个还在大雨里施粥..” 遥想当年,几人感叹,气氛上来,就要举杯庆贺。不想一个人转着白面扇进来“礼部尚书对摄政王赞誉如此之高,本王也没少出钱出力,怎么不见提及本王功绩?难不成想投靠摄政王,为他拉拢朝臣?” “下官糊涂,多喝了两杯漏了亲王,还请亲王莫要怪罪”。话还没说完,膝盖先跪到地上,礼部尚书头贴着地面“亲王明察,臣,忠心耿耿,绝无改换门庭之意”。 “哼,最好如此”。说话者正是成亲王,当今朝政唯一能与摄政王匹敌的对手。比新帝大十八有余,但却因非东宫太子屈居亲王之位。 许是不甘心皇权落入他人之手,这两人,在朝堂争斗常常斗得你死我活。 官高一级压死人,除了位高权重者,其余人皆噤声不敢言。 “既然是江篱生辰,当然以他为重,起来吧,跪本王不合适”。 “下官多谢亲王”。 “谢倒是不必,不过搅了摄政王宴席,不来曲舞怎么说得过去?女子柔曲看多了,男人跳舞倒也新奇,去吧,大家都等着呢”。 “殿下,下官...下官不擅舞...”礼部尚书窘迫,他一个男人,如何会舞? “不擅舞那怎么行,今日摄政王生辰,连一曲喜欢的舞都看不到,岂不是办了寂寞”。 “殿下...” “又或者尚书想表演血染清酒?” 见他步步紧逼,礼部尚书一顿,正要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丞相王勉捋着胡子“亲王,本相府里有一舞姬,虽不能和宫里教坊舞姬相比,但也超群脱俗,不如趁今天宴会,给大家露露面?” “丞相还带了舞姬赴宴?”成亲王轻笑着,但随后又点头“既如此,那就迎上来吧,让我们摄政王看看满不满意?” 亲王钦点,丞相点头,怀夕换舞衣上场,一曲剑舞敬献摄政王。 当薄袖轻纱带着剑刃划过露出面容时,主位上的人瞳孔皱缩,眉头皱了一下。 而其余人,表现更甚,一个个目光紧跟,似确认,又似恐惧。 “这...” “别乱说,还看不出来?今日这局,是早备好的”。 舞毕,丞相、成亲王带头鼓掌,其他宦官见势紧跟着,舞跳得好是一半,为官做宰是一半。 只有最中央的摄政王江篱,盯着她“叫什么名字?” “奴婢宁怀夕”。 “舞跳得不错,以后留在摄政王府”。 “啊?”怀夕抬眼,这就看上了她? “这个舞姬合本王心意,让丞相割爱了”。越过她,江篱目光直接落到丞相王勉身上。 “哪里,能得王爷喜欢,是她的福气”。 两位大人物客套,其他人纷纷别开眼喝酒。赴宴带舞姬,成亲王搭台,丞相送戏子,还偏偏长得这样一张脸,谁都看得出问题。 但偏偏,这是京都,上面没说的话,下面就得闭紧嘴。 当天夜里,怀夕就被唤去内屋,她止步于屏风前“王爷叫奴婢”。 “嗯”。屏风后的人现身,只一件里衣,隐约勾勒出强健肌肉“今夜你侍奉本王”。 “可...王爷有妻妾”。 “怀夕”。似乎不熟悉她的名字,江篱又喊了一遍,三两步靠近她“舞不错,过了今夜你就是侧妃”。 怀夕颤着眸,咽了咽口水。她知道这样不对,也在纠结要不要说出实情要一笔银子离京。 “知道王妃月例多少吗?” “大概知道”。 那是她一辈子都未必赚得到的银两,有了这笔钱,她就能接济家里。 父亲再不用卖核桃做木雕,母亲也不用熬夜绣帕子,她可以把父母搬出木屋,远离火灾,避免噩梦,他们一家子会过上全新的生活... “那你就没理由拒绝”。说着,江篱将人打横抱起。 缩在他怀里,怀夕耳后渐渐发烫“王爷,奴婢没学过侍奉人”。 “无妨,今夜不论罪”。 红帐落下,烛火晃动,有侍女几次进出,屋中波澜才渐渐平息。 次日。怀夕醒来,睁眼见不是自己熟悉的床帐,惊得立刻弹起,只是很快又想到昨日种种。 摄政王不知何时离开,不知去向何处,也未曾在王府待过,她不敢乱走,只能在屋内略看。 “王爷卧室不可擅动”。忽然一腰间佩剑的人进来,向她微一礼“从今日起怀夕姑娘便是王爷侧妃,行李已经帮姑娘搬去永宁院了,姑娘可前往那处”。 “好,麻烦您”。 “不用,永宁院是王爷妻妾居住地,怀夕姑娘还是早些过去,好磨合磨合”。 君王三妻四妾,怀夕并不芥蒂,只是她没想到摄政王后院两位姐姐端庄优雅,坐在一起喝茶赏花,全然不似传闻内院的争风吃醋。 “怀夕拜见两位王妃”。初次见面,她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怀夕?” 柳叶眉丹凤眼的放下杯子看过来“这不是王爷新纳的舞姬?一个舞姬,也能进王府,不知道用了什么狐媚手段”。 “我是王爷堂堂正正纳入府的”。 “呦?还敢瞪我?你什么身世?不过一贱民家庭,敢对我吹胡子瞪眼,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我什么家世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王府事事都得听王爷的,我是王爷的人,也和姐姐平起平坐。我敬姐姐比我早入府以礼相待,但也不会任由姐姐对我侮辱打骂。这是第一次,我就当没听见,若是再有,妹妹会告诉王爷”。 说罢,她转身离去。 “你!”昭妃气得眼瞪大“一个奴籍,竟敢这么对我说话...” 来到给她准备的厢房,怀夕嘴角渐渐上扬,将刚才的不快瞬间抛之脑后,比原来宽敞三倍的屋子宽,真丝蚊帐、琉璃茶盏,梳妆桌上更是数不清的钗环胭脂... 四处张望确认无人后,她兴奋地摸着绸缎桌布“这布料,要是给娘做一身衣裳,娘指定高兴...” “奴婢辛夷见过王妃,以后奴婢就是王妃贴身婢女,王妃有什么事可直接吩咐奴婢”。突然一姑姑模样的人从身后进来。 “好,你先起...”怀夕欲去扶她,只是动作在半空戛然而止。 她差点忘了,身份不一,礼数不同。她现在是王妃,王妃该有王妃的规矩。点头示意她起身后,怀夕端坐在软垫上 “我第一天进门,对府里礼数还不熟悉,姑姑可否给我讲讲?” “主子想要听哪方面?” “刚刚在院中碰到两位姐姐,姑姑就先讲讲两位姐姐吧”。 “好,柳叶眉的是昭妃,其名刘昭,父亲工部侍郎,祖父工部尚书,性格莽撞,为人直冲...”辛夷一件件讲着,怀夕默默将其记在心里。 半个时辰后,两人坐下喝口茶。 “既然同是侧妃,主子也不用刻意讨好。在王府立足,您只需留住王爷”。 “我也没想着讨好”。 怀夕嘴角抿直,从被丞相刻意培养,到因为一曲舞稀里糊涂成了王妃,她知道其中必有蹊跷,但她不想深究。 她所愿,只有爹娘身康体健,避开大火,远离木屋。可所有人,都逼着她去争去抢。 跳舞要做到最好,当了侧妃还要做正妃,最晚入府却要服侍好摄政王成为他的心头爱… 第三章 得宠 “不过主子也不用太过忧虑,王爷今日刚纳妾,这两天会在您这留宿,主子只需用心留下”。 怀夕堪堪点头“辛夷,我当了侧妃还能时常回家吗?我家里还有爹娘,我不能弃下他们”。 “主子既是王妃,王府便不可轻易离开。若是忧思家人,可禀明王爷请进府来叙旧。 不过主子初来乍到,加上家里并非达官显赫,为避免落人口舌,还是少来往较好”。 “可我当王妃便是为了父母!” “既入高墙,自当隔绝墙外念想,主子会慢慢领会的”。 说罢,辛夷转身去忙碌。 隔绝念想?怀夕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奢华精致但无温度的房间,她就是为爹娘来此,又怎么断得掉? 下午,她本靠在榻上打盹,明明只一会,却不知怎的竟睡得格外沉。 “爹!娘!娘!” 梦里的画面越来越清晰,烈火熊熊燃烧着,爹娘表情痛苦,伸着手苦苦求救 “夕儿,救娘…救娘…” “娘!”她伸手去拉,可爹娘却似一团散云,抓不住半分!只能让她眼睁睁看着他们痛苦 “救娘…夕儿,救娘…” “不要,快出来,你们快跑出来啊!” “夕儿…夕儿…” 越跑,他们好似离得越远,突然脚下火苗蹿起,‘蹭’一下差点被烧到脸,怀夕被逼停下 “娘!娘!” 她跪在火这头哭喊,眼泪似雨落下,他们却听不见,只伸着手求救… “不…娘…娘…”怀夕摇着头,呼吸紧促着。 “主子”。辛夷进屋便见她噩梦,左右喊了几句不见好,索性一盏凉茶泼上去! “醒醒!” 凉水扑面而来,烈火消失,怀夕惊醒,睁眼喘着粗气“姑姑…” “王爷回府,主子快准备准备”。 如辛夷所说,江篱一回府便来了她的住处。只不过政务繁忙,从进门就一直在案前处理公文,看都没多看她一眼。 怀夕在旁默默研着墨,看纸上七扭八拐的文字。 “会写诗吗?”江篱突然问。 “王爷,奴婢不识字”。 “不识字,你怎能不识字?”停下笔,江篱抬头皱眉。 怀夕不明所以,平民百姓一日三餐都要精打细算,根本没闲钱供孩子读书。 更何况她是女子,村里就没有送女子读书的先例。 “从今日起,我教你读书认字。你要好好学,几月后王府斗诗宴,不能丢了面子”。 “认字?”怀夕眼中亮一瞬“好啊,奴婢多谢王爷”。 这一下午她差点被闷死,要是认字,就能看书解闷,往后日子也好过些。最好再能写出些话本,拿上集市去卖。 “嗯,如今你已是摄政王妃,往后称呼就得改改。平时有不懂的地方多问辛夷,她是王府老人,办事一向稳妥”。 “好”。搬了张椅子,怀夕坐在男人身旁,眼里尽是求知欲。 江篱写一个字,她便尝试跟着学。 “握笔姿势不对,我只教一次,好好学”。 正说着,她被拥入怀中。 被当朝摄政王揽在怀里写字,饶是三年前她再异想天开,也绝对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有这待遇。 明明是盛夏,可他身上总有一股寒冰之气,通过指尖送入她体内,连带着一股檀香。 “用心”。低沉的声音突然传入耳蜗,打破她脑内种种浮想,怀夕吸口气,将注意力集中在笔尖。 半个时辰后,毛笔收起归于笔托。 “一日十字,我教你几次,闲来无事你便自己练习,等识字多了我挑几本书送你”。 “好,谢王爷”。 看着一张苍劲有力的大字,怀夕心里又忍不住畅想。‘若是练好字,就写她和王爷的话本拿到集市上去卖…’ “今日有舞剑吗?” “啊?”突如其来的问候让她愣了下“没找到合适的地方,没练”。 “之前在丞相府每日都有练习?” “是,丞相找了师父教,日日不落”。 “屋前那片空地闲着也是闲着,你用来舞剑,回头我让周一再给你请一位教习师父。你的舞,我很喜欢,不可中断”。 望着他深情的眼神,怀夕突然一阵悸动。 “好,我会好好认字,日日练舞”。 接下来的半月,日子像太阳东升西落一般简单重复,白天他处理政事,她拿剑起舞,晚上两人一同在烛光前写字,再一同入帐而眠。 可偏偏这天傍晚,她在院中舞剑,刘昭又跑来轻哼“嘉妹妹好生勤快,入了王府还不忘练舞,也不知王爷现在还看不看你跳舞?” “看不看不要紧,但练舞是王爷叫我不要懈怠,若是扰到姐姐喝茶,还请姐姐换个地方”。 “你!”刘昭气得眉毛竖起,但随即咬着牙“现在妹妹是王爷爱妃,我们敢说什么,王爷让练便练吧,正好我和柔妹妹一同观赏,能进王府的舞想来比外面优伶要强许多”。 拿她和优伶比,怀夕微皱了皱眉,这话可听着太刺挠,她收剑欲离开,不想刘昭更蹬鼻子上脸。 “柔妹妹和我没比你大多少,也还没到人老色衰的地步。可这都半个月了,王爷竟一次也没来看过。嘉妹妹这狐媚手段当真厉害,勾得王爷都失了魂,也不知道是不是明年我们王府还要添一位小王爷”。 “这些话,你可敢说给王爷听?说我用狐媚手段,再说王爷昏昧荒淫”。怀夕转过身,剑背在身后再不掩怒。 “你!我哪有说王爷昏昧?!”刘昭一拍桌子站起“宁怀夕,我告诉你,别仗着…” “天太热,昭姐姐热得烦躁,胡诌了两句,妹妹不要见怪”。 话说刚说到重点,杜柔起身打断,同时向刘昭使眼色。 怀夕敏锐察觉到,微蹙眉心。 同住院里半月有余,她第一次和柔妃搭上话。此人少言寡语,人如其名温温柔柔,除了喝茶看书便是照看小王爷,可偏偏府内掌事权在她手中。如今,居然也能制止性急的刘昭。 按住刘昭,杜柔换了笑脸看过来“天热就易燥,正巧我屋里有酸梅,待会给两位送些,好让下人做成酸梅汁解解暑”。 有人调和,怀夕懒得计较“谢过姐姐,但我喝不惯,先回去了”。 “你看看她,整日摆脸色给谁看!” “小点声,现在她有王爷撑腰...” 人还没走远,背后的议论就传过来,怀夕捏了捏手,终是没转过身再骂。 傍晚,江篱从外回来,没看到在院里练舞的人,皱眉“怀夕今日没练舞?” “没有,王爷,那宁怀夕目中无人,对我和柔姐姐毫无尊敬之意,根本就是乡下人!和王妃半分不能比…” 江篱目光凝住,盯在她身上,看着她把剩下的话咽回去。 杜柔见状,忙打圆场“嘉妹妹原来在这练着的,后来和昭姐姐起了冲突一个人跑回去了。王爷要不去看看,万一妹妹年轻意气想不通,出什么意外…” “冲突?什么冲突?” “王爷宠爱新人,也不该忘了旧人,夜夜卧榻别处,家里问起来臣妾都不知怎么回话!”刘昭别过脸生气道。 “家里问话?看来是工部侍郎传信了”。江篱一声轻哼,随后又转向另一位“杜柔,刑部尚书没问你?” 第四章 难立 “王爷新纳一妃难免偏爱,臣妾要打理府内事务,又有小王爷要照拂,是臣妾实在难有时间好好侍奉王爷”。 “你倒是聪明”。江篱哼笑“既然这么忙,江泽漆明日就送到怀夕身边让怀夕养,你以后只用管好永宁院”。 “王爷?!”杜柔不可置信地抬头。 江泽漆自她入府以来便一直在她处,王爷更是因为此事对她多有偏袒,常常来下榻。今日居然要为了一个赝品这么对她? “还要我再说一遍?”江篱沉着嗓音,眼睑微眯。 水滴三声,枯叶飘落,杜柔垂下眼“臣妾听王爷安排”。 西边厢房内,怀夕一脸平静地在桌案前练字,江篱夹着寒气步入 “第几次了?” “什么?”桌案前的人抬头懵懂。 “墨”。 被他重音提醒,怀夕才发现一滴墨已然滴在纸上,摊开晕染,污了她半边字。 “啊!”她轻呼一声,要去挽救却来不及,佯装懊恼道“今天练得很好,这一页本是要给王爷看”。 江篱走近,看着半污的纸,虽不成风格,但已然能控得住笔,横竖有力。 她的字,向来是最好…思绪飘到过往,他微微牵动嘴角“写得不错”。 “谢王爷夸奖,明天会更好的”。怀夕一双杏眼忽闪忽闪。 “今日的情况第几次了?” “之前没有”。得了夸奖,又绕回这个话题,怀夕主动放低姿态“王爷,我想了想,在院里练舞确实不对,我明天还是找个别的僻静处,不惊扰两位姐姐赏花”。 “不用,你就在此处,要赏让她们正午出来赏”。江篱皱眉,又见她的屋子空荡“让辛夷再添些物什,明日杜柔会将江泽漆送来,交由你抚养”。 “小王爷?”怀夕惊大眼“这恐怕不妥,小王爷年幼,怎能将他与生母分开?今日的事不怪柔妃姐姐,是我闹得张扬了些”。 “她不是江泽漆生母,怀夕,你好好待他,他会喜欢你的”。 翌日,杜柔牵着江泽漆进屋,见怀夕在桌前认字,温笑夸赞 “妹妹,王爷让我将小王爷带过来交由你抚养,今日我带过来了。小王爷饮食挑剔,大几样我已叮嘱过小厨房,其他的,妹妹不懂再问便是”。 “这是…小王爷?” 怀夕走到小男孩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着。 “和王爷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太像了”。 怀夕欣喜,而小男孩,在看到她后皱眉疏远。 “小王爷,我有什么不对吗?”见圆圆的大眼直盯着她,怀夕微蹙眉。 “你...” “漆儿第一次见你,许是怕生”。小男孩刚张口,杜柔忙笑着打断“漆儿,你以后就要住在此处,你看看可还满意?若是不满意,姨娘让下人重新修整一番”。 “不用”。江泽漆挣开她的手,冷着一张脸四处瞧了瞧,最终,视线落到怀夕身上“你就是新进府的姨娘?” “对,小王爷叫我怀夕也行”。怀夕蹲下来,和他平齐视线。 四目相对,微怔几秒,小男孩又跑到案桌前,想要上去却发现够不着高凳,冷声命令“抱我上去”。 “啊?”才刚来,他便迫不及待看书,怀夕微有惊讶。 “漆儿喜静,平时也不会缠人,你只需给他一本书”。 怀夕点头“好,多谢姐姐提醒”。 “不用,人既然已经送到,屋里也还有事等着我去处理,就不打扰妹妹和漆儿磨合”。说着,杜柔轻轻离开。 可怀夕,在她走后眼里光瞬间暗淡。从小长在别人膝下,现在送到她处,不知道是盟友还是绊脚石...... 但无论是什么,她都得把他变成自己的利器。摄政王唯一的儿子,将是她站稳王府最大的助力...... 午膳时间,几道小菜整齐上桌,香飘四溢,小孩却还没来。怀夕去找他时,见他还在桌前,而手里的书却已翻过小半。 “小王爷,午膳时间到了,先用膳吧”。 江泽漆不语。 “小王爷,吃饭了”。 “你没服侍过人吗?看完这两页我就去,不用等我”。见她不太聪明的样子,小男孩皱眉不满。 “好”。虽预到不好相处,但当排斥真正来临时,怀夕还是愣住一瞬。 中厅里。怀夕坐在凳子,辛夷在一旁布菜“主子要是饿,可以先用膳”。 “不饿,再等等吧”。 “恕奴婢多嘴,小王爷既是交由主子抚养,有不满意的地方,主子大可管教,不用一直顺着他”。 “他一直这般冷漠吗?” “是,对王爷也是如此”。 “这般年纪正是孩童烂漫之时,怎会如此冰冷?小王爷生母…” “用膳!”小男孩凶巴巴地走过来,一屁股坐到矮脚凳上瞪着他“王府禁止提母妃,你不知道吗?” “小王爷恕罪,是奴婢还未来得及告知,主子并不知情,王府的详细规矩今后奴婢会一点点全部告诉她”。辛夷抢先。 “不关辛夷的事,是我…...” “我不喜油辣,今后菜系都换清淡之色”。许是烦她讲话,江泽漆一语打断。 然而,桌上红白各半,小孩子手边清汤素雅,全是他爱吃的菜系。至于红汤,在全她这边,根本不在他的触及范围。 “小王爷,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直说,晚上等王爷回来我回了他将你再送回柔姐姐处,不用在这里给我添堵”。 “我......” “我是你姨娘,是你长辈,不是你的婢女丫鬟,任你打骂差遣。这些红汤你不爱吃,我爱吃,我不想也不愿迁就你”。 “你......” “本想与你好好吃个饭磨合磨合感情,若你一直如此态度,我觉得我们也没什么好磨合的。这饭,我就不吃了,你自己吃,也顺便想想要不要留在我这”。 说罢,她起身离开,完全不给小男孩解释的时间。 她深知得不到小王爷认可,王爷恩宠难以稳固,但若日日任由他如此作为,恐怕明年都合不到一块。 “辛夷,今日的事,不可告诉王爷”。 第五章 请人 傍晚,江篱回府照例来了她的院子。 “江泽漆搬过来了?” “是,在东厢房,但小王爷整日闭门看书,我劝说无果又怕他闷久患病,王爷要不喊小王爷出来透透气?”怀夕装作好心道。 “江泽漆,出来!”沉气听她说完,江篱直接进到东厢房一脚踹开门。 桌案前的小身板不明抬头“父王有事叮嘱?” “你跟怀夕练舞”。 “练舞?!”小男孩惊得眼瞪大“父王,我要的不是剑舞,我要习武,要手握长枪,能像父王一样能够驰骋沙场...” “你不许习武”。 “只文不武终究只是羸弱书生,大丈夫就该能文能武。父王文武双全,内能治理朝政,外能战场杀敌,难道要我这个儿子做废物吗?我相信母妃不会让我如此的”。 江篱深深看他一眼“该打的仗我都替你打了,现在天下太平,你只需用心读书,帮皇帝守好天下”。 “可我志不在此,我想手持长枪…” “住口!”未说完的话被一声喝止,江篱盯着他再半分不让“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从明日起你跟着她”。 话毕,他抽身离去,独留一位六岁刚过的孩童在屋内。 怀夕趴在门口听完全过程,见江篱出来,当即换了体贴良母形象“要不一会用晚膳?” “我们先吃,他饿了会自己出来”。 这样的江篱怀夕还是第一次见,眸里不再和善,话语压着怒气,比起平日对她的面孔,这样的盛气才更让她相信能叱咤朝堂。 一桌子的菜品,基本全是清淡色系,可偏偏多了道芙蓉大虾,在白色中极为显眼。 “你不喜吃辣?” “是小王爷不喜欢,我便让辛夷做淡了菜系,至于这道,是给王爷留的”。 江泽漆不喜辣,而江篱喜欢,早在与他第一次用餐时,怀夕就发现他的筷子喜欢对辣椒。 “挺细心”。江篱长看她一眼,嘴角微展。 见他心情不错,怀夕趁机提道“王爷,我这段剑舞练了有些时日,想再请老师学几段新的”。 “这些小事你自己做主,不用告知我”。 “这位老师脾气有些古怪,我得亲自去请,王爷,我...明天能出府吗?”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小心翼翼,声音更是轻若蚊蝇,若不是室内安静,都不能确保江篱听见。 饭后净过的双手被热帕子吸去水珠,一双骨节修长的手露出全容,青筋裸露,想来是常年握着兵器,手心并不光滑。 江篱转眼看着她,眼里有试探,却也点头“既是王妃,出府的权利还是有的”。 翌日。马车停到丞相府门前,门口小厮注意到,立即着人进去通报。 不多时,就有婢女出来迎人“丞相在院子里下棋,请王妃随奴婢进来”。 看着面熟,怀夕刚要张口,忽又想起身份,微微颔首,将要亲热的话憋了回去。 以前都是一同侍奉丞相的,不过几天的功夫,她就脱下粗布换上蜀锦,还让人恭恭敬敬领路,不得不说,身份地位,全在一念之间。 丞相府院子里有一口大缸,缸里有十三条金鱼,鱼缸十步远处便是石桌,丞相王勉就坐在桌前和吏部侍郎对弈。 见她来,王勉落下手中白子“摄政王对你可还好?” “王爷待我极好,且有意让我继续学舞,我想着青黛师父是这方面大家,跟着她最好不过,今日来便是得丞相应允,想请青黛师傅回去”。 “学舞?”吏部侍郎陈生侧身看过来“你一介王妃登门,就为这点小事?这要是让宫里成亲王知道,会觉得你只是请一个学舞师父? 怀夕,身份不同,思量也要不同。丞相虽事先未问过你意愿,但让你做了摄政王妃,也算于你有恩,你可莫要害丞相”。 成亲王与摄政王互不对付,中间丞相虽未站队,但和成亲王常有往来,在外人眼里,丞相是偏向成亲王的。她今日此举,难免不让那边怀疑是江篱让她来拉近关系。 怀夕抿唇,以她的身份,能嫁一个商人便已是跨越阶层,眼下虽是妾室,却实为王爷妻妾,丞相有恩这点,确实不假。 “多谢大人指点,我一心追随青黛师父,没想这么多,下次一定多考虑”。 “罢了罢了”。陈生摆手站起来“这局棋僵持许久,丞相既然有家事要处理,下官便先告退”。 王勉笑呵着“那残局本相便留着,下次再战”。 目送侍郎离开,丞相又唤她坐下。怀夕退后“不敢”。 “你现在是摄政王妃,有资格坐了,坐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不好推脱,堪堪坐了他的软凳。 “青黛本就是本相找来教你的,今日你便带回去,这几日和摄政王相处得如何?” “王爷待我极好,只是太过客套,少了夫妻间的亲密”。 话一说出口,怀夕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忙低头请罪“丞相恕罪,我言语有失,王爷怎能与我…” “你是摄政王侧妃,想与他亲近何错之有?不做正妃,本相送你进去做什么?而且江泽漆是不是送到你房下了?和他处好关系。江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能助你不少”。 “可小王爷不是很喜欢我”。 “不是不喜欢,是你还没让他喜欢”。王勉手落一子“青黛武功不必剑舞差,带回去吧”。 “啊?”怀夕微懵。 “青黛应该在后山竹林,本相年纪大了,不便上山,你自己去找”。 他要收棋,怀夕只得离开。只是一路上百思不得其解,青黛师父会武功,她知道啊,难道要她杀了王爷? 想到这,她后背一冷。不对,不可能,没了摄政王,成亲王可就独握六部,政权偏颇绝非好事。 思量间就已来到婢女下房,房子确实在山根脚下,不过上山之路未曾修整,很是陡峭,平日里都没人愿意上山。 怀夕提着衣裙爬上陡坡,刚上顶就看到有青衣女子手握竹竿潇洒练功。 “青黛师父”。她大声喊“我想请你去摄政王府继续教我剑舞,月例比之前多一倍,你可愿意?” 竹林里行云流水的身姿并未停下,亦不曾有回应。 怀夕便挑了块平整的大石头拍拍坐下,撑着脑袋看她练‘剑’。 足足有半柱香,青黛才收起竹竿走向她这边。可当看到她一身长裙华服,瞬间蹙眉“穿成这样怎么练舞?” 见她语气凶了些,怀夕忙低头看自己的衣裳,锦衣佩带,广袖长裙,确实不像话。 “要见丞相,早晨姑姑特意让我换的,但最近我一直有坚持练,没退步。要不,我舞一段你看看?” 竹竿扔到她手里,青黛退至一旁“跳不好别再找我”。 第六章 破冰 没有管弦之乐,就伴着风吹竹林遗落的‘沙沙’声,称手之器不在身旁,笔直细竿倒也不差。若是此时后山再上来一人,定能看到一截竹竿时而如游龙穿梭,嘶嘶破风,又时而身轻如燕,随落叶飘零。 一舞毕,怀夕收了竹竿来看她。 “算是没退步”。收过竹竿,青黛转身下山“要我什么时候过去?” “今天就可以,我和丞相说了,收拾好行李便可离开”。 “好”。 下山或有陡石湿滑之地,青黛伸出手帮扶,不多时,两人前后从后山下来。 回到住处,怀夕欲帮她收拾行囊,青黛“不用,我除了一件衣服,没什么好带的”。 衣服?怀夕疑惑?青黛师父常常一身青衣,别的丫鬟侍女都会偶尔簪花做新衣,她可从未有过,只一根发带将长发扎起。 正想着,只见她从床底掏出一落了灰的箱子,拿抹布细细抹去灰尘,开箱检验过后背在身上“走吧”。 一前一后两人刚出房门,突然又有一婢女过来“夕儿,你要和青黛师父走了”。 “嗯”。望着她微微发红的眼眶,怀夕笑“我在那边很好,姐姐不用替我担心,你一个人在这边要照顾好自己”。 “本来你一个人过去,我还担心别的侧妃欺负你,现在青黛师父跟着你过去我就放心了,她能保护你”。 怀夕莞尔“王府没那么糟”。 “我都打听了,其他王妃不是侍郎之女就是尚书千金。但夕儿,你现在也是王妃,和她们平级,万万不能白白受了她们的气”。 “我知道”。 她越这样,绣春担心越不减,看了眼青黛,又拉着她往旁边走两步“我知道你一心想见大爹大娘,可我们一粗布农民定是进不了摄政王府,唯一的法子,便只剩你能获王爷盛宠”。 见爹娘怀夕确实想过不少,知道不易,也知道绣春叮嘱的乃是捷径“我知道,姐姐放心”。 “摄政王府不比相府我能照顾你,若是受了欺负你就让青黛夜间去打,她的身手一般侍卫抓不到”。 “好,姐姐也要记得照顾好自己”。 叮嘱了一大通,绣春才稍稍安下心,拉着她的手“那你保重,一个人在外,万事小心”。 “姐姐也是如此”。 不是一府人,终究要离开。万般不舍,也抵不过命运安排。 马车停在摄政王府侧门门前,怀夕青黛两人还没下车,就听到院子里刘昭酸言酸语“小王爷向来是妹妹抚养,她才刚来了几天?王爷就把小王爷送过去! 别的也就罢了,若是让旁人以为王爷要让小王爷认她做母亲,那妹妹这些年不白浪费了?” “王爷向来说一不二,若是昭姐姐觉得不公,那妹妹替姐姐向王爷申冤如何?”步子跨进门槛,怀夕再半分不避。 “你出府了?”转头看见门口进来的两人,刘昭面容僵住“带的这位是?别怪我没提醒你,王爷不喜府内嘈杂,闲杂人等禁止入府”。 “这是我请来的青黛师父,王爷昨日已经恩准”。 “王爷恩准?你...她来做什么?” “来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爷已经应允”。 “你,宁怀夕...” “既然王爷恩准,那便再好不过”。柔妃客气一笑,打断她的话,只是视线悄悄在青黛脸上扫过。 怀夕也当没看见,只带着青黛离开。 回到自己的院子,她挪了西边的厢房出来“青黛师父,你住这间怎么样?” “嗯”。青黛生活向来简朴,一床足矣,不挑地方。 “好,那就这间”。说罢,她又到门边往外瞧了一眼,确定周围没什么人之后,利索关上房门。 “青黛师父,我知道你会些武功,你能不能教教小王爷?” “教小王爷?为什么?” “小王爷想习武,但王爷不允,而我和小王爷关系实在僵持难以缓和,特请你来教他”。 “这就是你请我来的目的?” “不是为练舞,是为小王爷?” 她本就面容清冷,若是声音再清冷些,暖日下竟让人生出寒意,怀夕掐着手指微咽了咽口水 “不是,我练舞是一方面,小王爷是另一方面”。 “怀夕,我对你很失望。我原以为就算你迫于生计嫁给摄政王,心里对剑舞的衷爱还在,但没想到,你费尽心思请我过来是为了争宠”。 “不是”。怀夕皱眉,眼里带着不甘“我本就是为我爹娘而舞,今日做出此举亦为爹娘。身在王府,若是不能得王爷宠爱,于街头卖艺无异,我必须得到他的偏爱”。 “起来”。 “啊?”她声音冷淡,听不出情绪,怀夕一时不敢动作。 “我既是你聘请而来,银子给够,我自然会做”。 听到她松口,怀夕才敢松气“这几天不行,院子里人太多,等过几天搬出这个院子,你再教小王爷”。 “这些事,你不用和我说,争宠的事我不会做”。 “自然,这些我自己想办法”。 未时。辛夷从外面回来,手里提了两大包油纸“主子,奴婢去街上买布,看到桃花酥,便想着给您带些”。 “劳烦姑姑记着”。怀夕莞尔,忽又想到青黛师父习惯“姑姑,我请了之前教我习舞的青黛师父来王府。青黛师父无事喜欢舞剑,姑姑晚上注意不要被吓到”。 “好”。辛夷应下,见她日渐上道,又暖心嘱咐“小王爷今日去了学堂,待会回来主子可问问他学诗的情况”。 她不懂诗词,辛夷不可能不知道,但她能说出口,怀夕自然记在心上。辛夷是王府老人,对小王爷的习性一清二楚,最可贵的是小王爷也不排斥她。总之,听她的话一定没错。 不多时,江泽漆回府。来到中厅就看到怀夕在案桌前练字,右手旁翻开着他前两日落在这的书册。 “你为什么要翻我书册?”小男孩皱眉。 “因为这两日你父王忙,没空教姨娘新字。前面的我早已滚瓜烂熟,所以借你的书认几个新字”。 一改前日的凶脸,今日怀夕的笑意盈盈,让江泽漆眼眸一颤。 “你,怎会不认字?你怎么能不认字?你的学识是全京城赫赫有名的,你不能不识字!” 第七章 偏颇 怀夕瞳孔猛一缩,但随即装作没听到的样子“姨娘没上过学”。 “没上过学...” “小王爷,姨娘是舞姬,在入府之前跳舞为生”。 盯着她的眼眸,江泽漆松口气“对,你是舞姬。那既然不识字,那你知道书中缘由吗?” “不知”。 “只抄不理解,终是死记不能活用,你这样认字没用”。 “那小王爷得空教我好不好?”怀夕漾着满眼笑意问。 “我为何要教你?”江泽漆警惕地后退,对父王这个新妾室,他总是心生喜欢却又不敢靠近。 “因为我会做弹弓,小王爷教我认字,我教小王爷做弹弓如何?” “弹弓?你会做弹弓?”听到这两个字,小孩眼睛亮了一下。 捕捉到这点,怀夕轻声笑“对,我父亲是木工,我跟着学了好多。不止弹弓,我也会弓弩。若是小王爷教会我看书写字,我也全教给小王爷”。 “可以”。 “那,拉钩?”怀夕蹲下身,朝他伸出小拇指,想要去勾他的小手,却对上他再次警惕的眼神 “你也会拉钩?” “对啊,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小狗,对不对?我们家隔壁有一个像你这么大的弟弟,他教我的”。 “你真的不是...”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小狗”。挡在他的话前头,怀夕拉着他的手定约“小王爷,拉了钩可不能再反悔哦”。 有了约定,小男孩便也开始教她认字。怀夕虽没底子,但胜在好学聪颖,教两三遍就能记住。 学完十个字,她支着脑袋“小王爷今日学了什么诗,也教我两句好不好?” 江泽漆翻书的动作一停“你为什么想学诗?” “你不是喜欢吗?我若也会两句,下次就能和你对诗,这样小王爷就不用自娱自乐了”。 “你?”江泽漆瞳孔顿张。 “小王爷不喜欢我?”她故意凑近,凑到他的眼前,好认真看他失神的慌张。 “不是”。他顿顿地摇头“没有不喜欢,很喜欢”。 “很喜欢?有多喜欢?诗都不愿意教我”。 ..... 江篱回府,没在案桌前看到人,也没在院子练舞,更不在屋内喝茶休憩,他转了一圈,最终却在江泽漆房间门口听到声响。 隔着房门,怀夕温柔的声音传出来“小王爷,今天这句不算,换个简单的好不好?” “没有,我学的都是这样的”。 “那你也肯定是从简单词句学起,哪有一上来就这样难懂的。我翻了许久的书,都没找到,要不然你告诉我吧,我记下来……” 门外欲推开的手收回,江篱眸色一暗,江泽漆自小孤僻,就是杜柔养了他快五年,两人也不怎么说话,这才来了这几天,他就愿意和怀夕一起谈诗论词了? 他知道他会喜欢她,但没想到他会接受得这么快…… 思量几秒后,他推门进屋。 转身看到江篱,怀夕笑容更显明媚“王爷回来了,今日小王爷已经教我认了字。但我贪多,想学两句诗,结果小王爷教了极为难懂的一句,我找了好半天都找不到,故此来问问”。 “教的哪句?” “嗯...什么观而取,积而发,前面还有好几个字,但我不会,写不出来”。 抽走她手中的纸条,江篱看着上面写的歪歪扭扭不成体系的大字,微皱眉“这句太难,以后再学,先把今日的字记熟”。 “好”。他说的话,她向来乖乖应着“还有,今日我请了青黛师父回来,住在西厢房,王爷要见见吗?青黛师父的舞比我更好”。 “不用,看你的就好”。 一听这话,怀夕眼里露出娇羞“多谢王爷喜欢,我日后会加倍练的”。 ‘咚咚咚’看着这双眼再次灵动,江篱心脏猛地跳动起来,不怪江泽漆沉迷,他也等了太久... 难得父子和谐在一张桌子吃饭,辛夷给两胃口不对的人各准备了菜式。 “今日珍珠丸子不错,是辛夷姑姑做的吗?”江泽漆捧着完吃得愉悦。 “是奴婢,小王爷要喜欢,明天再做一次”。 “喜欢,还有荔枝肉和桂花糖藕,明天也做”。 辛夷刚要应下,怀夕眼神制止接过话头“小王爷要是喜欢辛夷姑姑做的菜,那以后和姨娘一起用膳。辛夷若是做两次,难免分神没做好,不是让小王爷失望了? 还是和我们一起,小王爷能吃到自己喜欢的。辛夷能专心做得好,姨娘也能沾小王爷福气吃到美食,好不好?” 绯色悄悄爬上耳后,江泽漆只低头吃饭不说话。 “小王爷不说话姨娘就当你答应了,以后小厨房就不开了?” 三秒过后,江泽漆还是没说话,怀夕面上笑意更盛,夹了块东坡肉放到江篱碗里“王爷也多吃点些,每日处理政务操劳,更不该亏待自己身子”。 “嗯,你屋里的茶旧了些,辛夷,找周一拿新的”。 茶?辛夷指尖一紧,抬眸看了高位上那人一眼,见他再不言语,只得低头应下“好”。 饭后,江篱抚在中厅案桌前处理公文,怀夕陪江泽漆在偏厅屋内读书消遣。看到辛夷出去,怀夕忙压低声音“小王爷想不想学武?” “你还会武?”小男孩眸光一亮。 “我不会,但我请回来的青黛师父会,小王爷要想学,我让青黛师父教你”。 一听这话,他又低头看书“又不是大家……” “小王爷,这话可不对了。你成日里看书,难道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虽然我没吃过宫廷酒宴,但我家隔壁的赵大娘梅花糕做得未必比宫里大厨差。况且说书先生不也讲高手常隐居?这青黛师父虽然是一介女流暂未成名,但她的剑术可是师承青峰山大师父,绝对差不了”。 一番话下来,江泽漆微有动容,有个人教总比没人教好。若是等父王松口,指不定要到猴年马月,那他还怎么成为京城第一将军。 “好,但你不能告诉我父王”。 “那当然,我知道王爷不准,特地去丞相府为小王爷请的青黛师父”。 “你特地为我请的?你怎么知道父王不让我习武?” “那天你和王爷说话我不小心听到的”。怀夕诚实回道“王爷不许,我便偷偷让你学。男子汉大丈夫就该骑马提枪,成天读书算什么意思”。 第一次,有人同意他习武,而且还是她....江泽漆吸口气努努嘴“你还不错”。 “小王爷也很好”。怀夕笑得眉眼弯弯“不过要让青黛师父一心教你,我们不能住在这里。毕竟人多眼杂,难免不被王爷知道”。 说这话的时候,她无声看了眼昭妃和柔妃的住处。瞬间,小男孩就懂了她的意图“你想搬出去?” “搬出去小王爷才好学武”。 “那告诉父王?” “不行,如此一来什么都没干就打草惊蛇,姨娘倒是有一个办法,就是不知道小王爷愿不愿意配合...” 夜里,怀夕陪着江篱刚躺到榻上,蚊帐还未放下,就听到外面刘昭与江泽漆的大声争吵。 “这是小王爷的声音,小王爷怎么会...” “我出去看看”。 “王爷,小王爷尚且年幼,不论做了什么错事,你都别怪他”。 “嗯”。江篱披上大衣。 “妾身褪了外衣不便,就不陪您出去,不过王爷,妾身会等你回来”。突如其来的温柔,让江篱僵住,他转眼看她,烛光昏暗,映着她的面庞也渐渐朦胧。 “嗯”。他眉眼动了情。 院子里,江泽漆抱着一摞书站在刘昭面前,气得眼睛圆鼓鼓。 “大晚上闹什么?” “父王,我去书房找两卷书,回来的路上怕黑就和小厮大声说几句话缓解恐惧,谁知昭姨娘便说我吵了她睡觉。才刚过亥时,哪里就能吵到?” 江泽漆似有意又似无意地嘀咕,捧着书装作无辜“而且父王又不在她那里歇息,哪里这么早就睡了”。 夜里院子本就没人,不间断的蛐蛐声根本挡不住江泽漆的有心之语。 一听他这话,刘昭话里瞬间带着哭腔“王爷,今儿白日里,家中派人来传话说爹爹腿疾加重。王爷不在,臣妾没敢擅自离府,只想着明日一早回禀王爷好回家看望爹爹,这才早睡了一次。 而且,臣妾也未曾说小王爷吵闹,只是好意提醒他轻些步子,是小王爷他....” “好了”。官场上尔虞我诈看了这么多年,后院这点斗法,江篱自然看得出谁是谁非。冷眼瞧着还没到腰的儿子“你大晚上去书房干什么?” 江泽漆向来和他不亲,别说书房,吃饭都是能避则避,哪里还会晚上跑去他的书房。 “老师说我知识太过狭隘,我就想找几本书看看。本来吃过饭就要去,但嘉姨娘让我教她认字,这才耽搁到这会。这会才刚过亥时,谁能想到昭姨娘歇息这么早”。 江泽漆说得真诚,且还是好学之由,江篱确实说不出什么不是来,只得安慰刘昭“你早些睡,明日一早让周一送你回去”。 周一是贴身跟在他身边,肯拿来护送她,算是给两人一个台阶,前王妃亲生的儿子,江篱向来把他袒护到极致。 刘昭知道挣不出输赢,只得咬着下唇装柔弱“王爷,夜里惊醒,加上爹爹病重,臣妾害怕,王爷能留下吗?” “父王今晚是在嘉姨娘处下榻....” “嘉妹妹入府半月有余,王爷夜夜宿在那处,饶是当初柔妹妹和臣妾也没过这恩宠。若是身世显赫也就罢了,可嘉妹妹不过舞姬出身,王爷日日如此,恐旁人说闲话”。 一听这话,江泽漆瞬间急眼“嘉姨娘是...” 第八章 搬迁 江篱一记眼神制止儿子未说完的话“进去吧,本王以后注意”。接着又转头对着江泽漆“一会回去让她早点休息”。 江泽漆鼓着眼睛看着父亲搂着那个女人回房,恨不得抬腿踢房门,但一想到父王的冷脸,又收回腿气鼓鼓的跑回怀夕处。 正卧的蜡烛还没灭,怀夕穿着一身里衣,蹲在窗根下,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显然,江篱不会回来的消息已经先江泽漆一步传入她耳中。 “姨娘,你睡了吗?”江泽漆敲门,怀夕披好大衣接他进来“正准备睡,怎么了?” 江泽漆叹气,脚尖轻一下重一下地踢她桌角“父王去昭姨娘处了,让你一个人睡”。 哪料对方非但不失落反而笑道“没事,小王爷答应的事情办妥了吗?” “嗯,明日随便找个由头告知父王即可”。 “好,小王爷今晚受累了,现在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交给姨娘”。 “姨娘不问问府上情况吗?不挑一处好的宅院?” “不能问”。 “为什么?”江泽漆疑惑。 “我是无奈之举搬迁,若是先一步说出个中意的,你父王该怀疑了”。 反应过来后,江泽漆顿悟“姨娘好生狡猾”。 “都是躲我爹的盘问练出来的”。提到爹娘,怀夕眼里也亮亮的。家里的日子虽苦,可活得自在。推开门就是旷野,爹娘才不会约束她的自由。 第二日一早,周一被叫进昭妃住处,怀夕远远地瞧见,但也装瞎子,只跟着青黛师父练功。 早膳过后,江篱来了一趟,看着江泽漆背着书包上学堂,眉眼间略有松动。 察觉到细微变化后,怀夕站出来和解“昨夜的事我听小王爷说了,小王爷尚在用功阶段,不能抹了他的兴头。我早起练功,晚上练剑,也确实给两位姐姐带来诸多不便,不如我和小王爷搬个僻静的住处,这样就不会扰了别人”。 沉默半晌,江篱“有中意的院子吗?” 怀夕忙前忙后帮他整理好官服,嘴上随意道“我刚来不久,对府里不熟,哪处僻静,我和小王爷搬过去便是了,正巧行李也不多,赶晚上小王爷回来前也能搬完”。 “西处的淮竹坊一直没住人,那里和这边隔了中院,无走廊小门,平常没人过去,你若图清净,便搬过去吧”。 “好,我一会就让辛夷准备”。 江篱前脚刚离府,怀夕就喊来辛夷说要搬院子,一听到她要搬去淮竹坊,辛夷的眉头骤然蹙起 “王爷让你搬去那处?” “是,王爷说那边僻静”。 “怎么偏偏是那处...” 瞧见她微有踌躇的样子,怀夕“闹鬼?” “那倒不是”。 “那姑姑怕什么?” “实不相瞒,淮竹坊是王妃生前的住处”。 “王妃?” 虽说从入府以来没见过甚至没听人提起过,但前面几人的应急反应,怀夕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猜想,可这回真真切切听到,她心里头是越发好奇。 “是,也就是小王爷的生母”。 怀夕吸口气,怪不得江泽漆对人孤高气傲江篱也任由他去,只怕是将对王妃的情感全寄托在这遗留的儿子身上。 “无妨,王妃的院子想来更大些,我们住着更宽裕”。 几个奴仆进进出出搬东西,杜柔听到动静“这是干什么?” “主子要搬出去,已经得了王爷应允忙着收拾东西,还没来得及告知王妃一声”。站出来答话的是辛夷,作为王府老人,柔妃也得给她几分面子。 看到大大小小的箱箧被抬走,杜柔温婉一笑“嘉妹妹这是要搬去哪?” “淮竹坊”。 “淮竹坊?!” 虽然她是后来入的府,但淮竹坊是什么地方,府里人一清二楚。 “是,昨夜小王爷去书房回来路上吵到了昭妃休息,加上主子晨晚练舞,惹得昭妃气恼,王爷便将主子赶了出去”。 “王爷赶出去的?” “是,听闻工部侍郎腿疾又犯,昭妃焦虑,被小王爷吵到更是心慌,王爷特地赶了主子出去,并在那边陪了一晚”。 本来扬起的嘴角听闻这话彻底抹平,说出的话里也夹杂了淡淡冷意“王爷昨晚在她那?” 辛夷低头“是”。 两位王妃心性她熟知于心,昭妃性子急冲,脾气全写在脸上。柔妃倒是能掩喜怒,不过嫉妒心太强,只想把王爷留在她身边,可位高权重的,身边怎可能只有一人?何况还是身份显赫的摄政王。 “行了,你去忙吧”。 辛夷行一礼,抱着盒子离开。王爷恩宠嘉妃半月有余,好不容易去回别处,还不是她的住处,她是该急了。 淮竹坊和永宁院完全不在一边,若不是有意,两边的人是见不着面的。也好,这边清净。 酉时刚过,江泽漆高高兴兴蹦着回来,一进院子就往怀夕屋子跑。“姨娘,我们真的搬家了?” 怀夕弯腰笑着替他擦擦额上的汗“是啊,你父王应允了”。随后又趴在他耳边低声说“以后小王爷看书的时间可要少一半,青黛师父说了今晚便要练”。 “真的?”小家伙眼睛亮了一下,一没注意漏风的大门牙露了出来。 怀夕在他鼻子上轻点“漏风了”。 “你不许笑”。江泽漆手捂住嘴,瞪大眼睛控诉。他可是小王爷,怎么能有人笑他? 怀夕也宠,压了压嘴角“好,不笑”。 夜里,江篱果然没再来这边,至于他在何处下榻,怀夕暂时也不想关心。悄悄带着江泽漆来到后院,已然有人立在黑夜中。 “青黛师父,今晚小王爷来了”。 青衣女子转身,看到刚刚触及腰身的小孩,问“学过什么?” “没学过”。 “那便从最基本的马步扎起”。 “扎马步我会,我偷偷练过”。 “好”。青黛不知从哪变出一截竹竿,握在手里敲了敲,再问“扎得了一宿吗?” “啊?最多一刻”。 “一刻不够,现在扎,一个时辰”。 许是入门晚,加上一心想学,江泽漆没喊苦喊累,一个舞姬的话,他说做就做。月儿半圆,伴着寥寥辰星挂在夜空,院子里,一大一小半蹲着练功。 屋内。怀夕“姑姑东西带过来了吗?” 第九章 做生意(上) “带了”。辛夷搬出箱子“奴婢白天特地去集市买全了”。 箱子里,是些做木工的器具,锯斧刨凿捶尺样样都有。捡几样看了看,怀夕“我技术虽没我爹好,但也是能拿到集市卖的。今晚先雕几个简单的试试手,等明天,我多用些心,精心刻几个,好多卖些钱”。 辛夷看着她一股子冲劲,疑惑终究战胜了理智“主子是有什么要买的贵重物件?”王府里吃喝住行样样都管,若不是自己有什么大物件要买,用不着换钱。 “没有”。刚说着,她就着手开始“但银子,还是要存些,以后用得着”。 辛夷默然,坐在一旁候着。等她出活的空隙,也缝了两针。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树杈上月亮偏过,怀夕放下手中削刀“姑姑看看,可好?” “弹弓?” “对,前几日答应小王爷的,先试着做做,虽表皮粗糙了些,但大体是这样了。明日再去找些木贼草抛光,便是一副称手的好弹弓”。 辛夷笑着点头“明儿奴婢替主子找些青砖,青砖打磨更细腻些”。 “我倒忘了,只当还是在家里,门前就是木贼草,这东西城里可不好找”。 见她放下手中的刀具,辛夷又张口“主子实不该让青黛师父教小王爷学武”。 “为何?” “小王爷是王爷独子,深得王爷宠爱。不让他接触别家侯爷世子,为的就是能安稳余生。现下主子让他练武,万一有成,该不该上场为将?若是不成,王爷沙场英勇无双的赞誉岂不打脸?” 听完她的话,怀夕轻轻笑笑,捏着青瓷杯抿了口茶“畏畏缩缩终成不了大事,他既是摄政王之子,又岂能像寻常人家一样平淡度过? 从生下来,他就被推在风口浪尖上,王爷想必清楚才让他博览群书,可若是没个武功傍身,终究还是行不通”。 辛夷叹口气,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那主子也总该禀过王爷才是”。 “告诉他他更不许了,我答应过你,只是学些简单防身的,不会把他置于危险中”。 聊了一刻,杯子里的茶凉透,两人才起身去院子里看那对‘师徒’。 时辰还没到,但小孩体力明显跟不上,腿直打颤。但嘴上不喊停,咬着牙硬撑。另一边青黛则闭眼休憩,似睡着一般。 步子靠近些,青黛睁开眼,不言语,只看向这边,准确的说,是辛夷。 怀夕“辛夷姑姑是贴身照顾我的,不用防着。我入府不久,许多事还要仰仗她”。 大抵是没见过江泽漆累成这样,辛夷上手就要扶起,被青黛竹竿拦住“今日若做不到,他就再也做不到,别动他”。 小小的脸上挂着密密麻麻的汗珠,明明是蹲马步,可他后槽牙咬得生紧,瞪大着眼珠,全身都卯足了劲。若是看腿,则是另一副景象,两只细小短腿堪堪支在地面,抖得像筛子一样… 青黛抬头看了眼月亮“时辰到了”。 刚一喊停,江泽漆就直直要倒下来,幸亏怀夕和辛夷在旁边接住。看着他累成这番,辛夷心疼的替他抹去额上汗珠“小王爷受苦了”。 怀夕“姑姑先带小王爷回去,用热水泡会脚,再给按揉一番,不然明早起来要吃好一番苦头,我还有些话叮嘱青黛师父”。 辛夷应下,背着人回了房间。院里又只留下两人。 怀夕“青黛师父觉得小王爷怎么样?” “毅力尚佳”。 “那麻烦青黛师父多用心教教,月钱不会少”。 “你想干什么?” 从设计搬出永宁院,到偷里教江泽漆习武,无论哪一条,看起来都不像是她一个刚进府的王妃该做的事。 “我要见我爹娘”。 “嗯?” “我匆匆入府,未能来得及禀过爹娘,家里该担心坏了”。 “绣春给你说的?” “是,上次离家,我娘就哭了好几天,眼都熬红了。我必须得见见她,好让她放心”。 “那你还来这边”。淮竹坊若不是有意,根本不会有人来,得不到王爷宠爱,她拿什么提条件。 “到时间我会想办法,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随你”。扔下这句话,青黛拂袖离去。 怀夕抬头看了看天,辰星明亮,却远不及家门前繁多,也没萤火虫处处点灯,到底,还是家里更好些。 第二日,辛夷悄悄叫人运了青砖过来,院子里有一块砖头垒起来的花坛,借着修缮的说辞,她多要了好些。 她的木雕手艺是从小跟爹学的,扎起袖子来一会就是一小个玩意。打磨上蜡不过重复的活,示范过一次,就能让辛夷带着其他婢女做。 午膳刚过,怀夕坐在桌前算账。在摄政王府没有绣春那样能说知心话的人,辛夷姑姑勉强算一个,可其他跟着干活的婢女若是不能给高些银子,定然是要把这桩事捅出去。 身为摄政王王妃,不思量着好好侍奉王爷怀胎生子,却一心盘算着赚钱,要是传到江篱耳里定然要出事,废了她事小,连累到父母才是重罪。 辛夷进来,看到锁着眉写字的人,端了杯暖茶放到她手边“大多摆件已经上完蜡,等晾干奴婢就拿到集市上去卖。主子手巧,做出的玩具也精致,定能卖个好价钱”。 看到她,怀夕才猛然反应过来,这种事交给她最合适不过“辛夷,我这有件事想交给你”。 “主子尽管说,只要不是害王府,奴婢都能办到”。 “我也没那胆量”。怀夕轻笑“只是想让你帮我记账”。 “记账?” “对”。她看了眼外边忙活的婢女“那些婢女的月例我要多给些,不过在我这做的事要保密,姑姑觉得给多少合适?” 辛夷到底是经过事的,她稍微提两句,就反应过来了,面上也不显惊讶“要不走漏一点风声钱就不能给少,可这样一来主子又存不了多少”。 “无妨,我存着点给自己安心,多多少少无所谓”。 “那便给三百文”。 “五百文吧”。怀夕主动抬高了价格。 “主子?”辛夷没想到她一个侧妃竟对下人这么大方“虽说先皇喜爱木雕,将价钱抬上来不少,但非出自名家,加上我们只是小器件,一件也只能卖一二百文,这院里虽小但也有十个丫头,您辛辛苦苦这么久全拿来发工钱不合适”。 怀夕淡然地喝口茶“我是打算做长久生意,以后我只管雕刻,抛光上蜡全交给你们,只做简单的我一个时辰便能做一件,算下来还是赚的”。喝完,她再看辛夷“我打算给你五两,外面的事要让你多上心”。 闻言辛夷跪身行大礼“主子,使不得,奴婢本就是贴身照顾您的,收这么多钱说不过去”。 怀夕弯腰扶她“我这点生意,全靠姑姑撑着,五两银子我都怕你不愿意”。 “主子哪里的话……” “姑姑别推拒了,就这样定下,小王爷今日不上学堂,我得去他那边看看”。 提起江泽漆,辛夷眸光也柔了不少“昨日对自己太狠了些,躺床上到现在还起不来”。 第十章 做生意(中) 偏房内,江泽漆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只上半身撑起翻书。 怀夕推门进来,看到房内的光景,轻笑“小王爷今日还练不练了?” “练…啊…”本想翻个身,结果腿疼又把江泽漆拽了回去。 怀夕见状忙上前扶他起身,又拿软垫垫在他身后“实在累今日就休息一天,姨娘去和青黛师父说”。 “不用”。江泽漆眼里没丝毫放弃的意思,甚至多了两分崇敬“青黛师父很厉害,蹲了一个时辰腿都没抖一下,姨娘,你从哪里认识的高手?” 怀夕莞尔“我哪能认识什么高手,是丞相请她教我剑舞”。 “噢”。她不提江泽漆都快忘了,她是因为跳舞好才被父王选中。眼里眸光暗淡不到两秒,六岁孩童在看清她从背后掏出来的东西后再次兴奋“弹弓!” 怀夕将手里的东西给他。 江泽漆一碰着就迫不及待空手试弹了一下,接着瞄准房间花瓶又一下,恨不得马上跑外面去打鸟。 “姨娘你做的吗?” “嗯,喜欢吗?”看他乐得翻动,全然忘了腿上的疼痛,怀夕压唇。 “喜欢,我想去院子试试”。 “小王爷”。怀夕先他一步动作拦住“院子里我让婢女们做着活,先知会你一声”。 “做呗,你的婢女自是听你使唤”。 “我让她们给木雕抛光上蜡”。 “啊?”江泽漆有点懵。 “我想赚点钱压箱子,但又没什么手艺活,只有这点木雕勉强能拿得出手,这事不能让那边知道,小王爷帮我保密好不好?” 江泽漆歪着脑袋想了两秒,点头答应“好,你帮了我一次,我也帮你”。 “那就谢过小王爷”。怀夕伸手正要摸他的后脑勺,他又动起来 “你做了些什么?” “都是些小物件,不容易被发现的”。 猜到她会错了意,江泽漆从弹弓上抽开眼“我想着方便的话帮你拿到学堂去卖,那都是世家公子,出手更阔绰些”。 “不敢,小王爷不阻止就行,别带这些去学堂打扰人家读书”。 “这有什么,墨哥哥上次还把嬷嬷做的千层饼卖了我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一听到这个数字,怀夕眼都瞪大了。 “对啊,那天早上赶得急没吃,正饿着肚子忽然看到他的饼。许是瞧出我空肚子,他居然坐地起价,狠狠的宰了我一顿”。 怀夕咋舌,果然是世家大族的孩子,一出手就能掏出那么多银钱,这要放在集市上,卖一天也未必得有这么多。 “怎么样,卖不卖?”小家伙荡着腿问他,看来此刻是全然不疼了。 “你要抽多少?” 江泽漆伸手比出个四“我拿的多,但我卖的价肯定比你在集市上高好几倍,学堂里人不少,要是人手一个也能赚一百两”。 一百两啊,巨大的诱惑摆在面前,她确实拒绝不了。 但她还得端起姨娘的威风,板着脸嘱咐“去学堂要好好上学,别…” “姨娘你放心,千字文论语我背得滚瓜烂熟”。 “万一被王爷发现…” “不会让他发现的,父王从来不查我功课,更不会碰我书包”。 “辛夷她…” “辛夷更不会管,她最疼我了,上次我把墨哥哥的事告诉她,她还让我下次带栗子酥去卖好把钱赚回来”。 听他这么说,怀夕心里安了一大半“好,那明日你上学便带着这个弹弓去玩”。 “不是卖吗?” “不着急,过两天再卖”。 还没等怀夕亲自给辛夷说这件事,江泽漆自己便跑出去了。听完后,辛夷笑道“小王爷这次可要多卖几个钱”。 “对”。本来打算五两银子成交的江泽漆听到后霎时反悔“我得卖十两银子,当铺的银两都涨价呢”。 翌日,愣是江泽漆软磨硬泡,怀夕是一个也没拿出来,只说“做这一个要废好些功夫,等两日后,才全做出来”。 无奈,江泽漆只能空着书包离去。 学堂内,大伙围坐在四面通达的厅堂,要进门得过层层人群,为此谁穿了新进布料做的衣裳、换了名贵腰牌一眼就能瞧出。 江泽漆素来冷傲,和众学子不在一起玩闹,可今日不一样,他带了弹弓来。平常早拿起书本读书的人,今日却慢悠悠的掏书包。 主位上的人看他动作“阿满昨日没睡好,怎么有气无力的?” “非也”。是自己期待的开口方式,江泽漆从包里掏出弹弓,得意的晃晃“我新得的弹弓,昨日玩了一天,酸着了胳膊”。 “弹弓?” 比江泽漆略大两岁的男孩走下来,接过他手中的弹弓看了看“寻常木料,工艺也算不上细致,有何不同?” “不一样,这是专为我所做,而且…” “刻了我的名字!”江泽漆得意的翻过弹弓,露出在Y底的圆木上刻的三个大字——江泽漆。 “辛夷给你做的?” “哼,算是,墨哥哥喜欢我卖你一个”。 “十两银子”。 价钱一说出口,谢京墨就知道他这弟弟打的什么心思,诚心想报那‘五两银子’之仇,但也无奈“好,要一个”。 “可以,两天后交货,但今天你得先付银子给我”。 “还没拿到货就要朕先付银子?” “对”。在他面前耍无赖,江泽漆理不直气也壮“这是我的规矩”。 “那朕要是不买呢?” 第十一章 做生意(下) “不买也可以,以后别找我玩就是了,我只和有弹弓的人玩”。 “行”。谢京墨气笑,示意随从掏十两银子“买”。 刚交完手,教书先生便来了,两人乖乖回到座上。平日里没觉着先生的课无聊,可今日偏偏一句话要讲好多遍,江泽漆恨不得时时催他,屁股上也像是长了钉子,丝毫坐不住。 熬啊熬,好不容易熬到下课。他又跑去问收拾书包的刑部尚书之孙“杜衡,弹弓你要买吗?像这种会刻名字的,墨哥哥都买了,到时候我们一起玩”。 “好啊”。杜衡当即答应,对弹弓他没多喜爱,但能一起玩,他愿意出这十两银子。平日江泽漆不和他亲近,他拿什么新鲜玩意都插不进去,现在江泽漆邀请同玩,他自然乐意至极。 “杜仲,你要吗?” “要”。 “竹沥?” “要一个”。 …… …… “我也要”。 “我也要”。 “我也要一个”。 其他人见伙伴纷纷买,都跟着付钱,生怕自己比别人少了什么。谢京墨就静静地看着江泽漆收了鼓鼓一袋子银钱,摇摇头“走吧”。 一回到淮竹坊,江泽漆边跑边蹦地跑到房里来找怀夕,见她在桌前练字,神情愈发得意“姨娘,今日卖了200两”。 “200两!”闻所未闻的数字让怀夕把所学的礼数抛之脑后,说话抢着声大了些,她忙放下手中的笔,强装镇定“都…要了?” “对”。小家伙骄傲得眉飞色舞“我先找了墨哥哥买,他买了其他人肯定会买的”。 “这个墨哥哥在学堂威望很高啊,下次有机会我们要好好谢谢人家”。 “当然,墨哥哥可是皇帝”。 “皇帝...”怀夕一惊。 而江泽漆言语轻快,神情看不出一丝惧怕,好似这么称呼再正常不过“先后是我母妃亲姐姐,墨哥哥则是我表哥,大我一年零八个月”。 “哦~”一时间信息接收太多的怀夕点头慢慢消化着“之前没发现小王爷还挺有生意头脑”。 “嗯哼”。江泽漆傲娇地哼一声“两天后交货,能做得完吗?” “可以”。 “还得刻上他们的名字”。 “嗯?”怀夕疑惑,忽而想起来为表心意给他也刻过一个,便反应过来“小王爷不会拿这个说服的全学堂吧?” 被拆穿的江泽漆悻悻的摸摸鼻子“特色”。 两天时间,若是只刻确实不难,但还要加上抛光上蜡,确实时间赶了些。好在人多力量大,在大伙的齐心协力之下,压着点完成了。 交货那天早上,江泽漆背着鼓鼓的书包,小厮要帮他拿还不被准许。辛夷和怀夕站在门边笑看他离去,这才是六岁孩子该有的孩子气。 二百两银子到手,怀夕自是欢喜,银子凑够了,眼下,就该想办法让父母进府。 她搬来此处将近十日,自从知道小王爷会教她认字,江篱便不再往她这边来,许是昭妃缠着,也许是溺在柔妃的温柔乡。 眼下,她没理由唤他来,更没能力把他留在这。在摄政王府,失了摄政王的宠爱,一个没靠山的侍妾寸步难行。 怀夕靠在床边空想,辛夷进来看到她闷闷不乐,问“是不是天太热主子睡不安稳,奴婢让她们多送些冰来”。 “和天气没关系,别难为她们”。 “那奴婢做了果子露,主子喝点降降温”。 浅尝了两口,怀夕放下冰碗“辛夷,我想让爹娘进府见一面,得如何向王爷禀明?” “这…” “直说便是”。 “主子的情况奴婢不敢瞎猜,但肯定要难上许多。昭柔两位虽为侧妃,但身后乃是一大家族,平日想回去禀一声就行,若是爹娘想来,也不过是看心情的事”。 辛夷话说了一半,没分析她的情况,但怀夕心下已了然。 “无妨,我心里有数”。 看这架势,若她不主动,怕是江篱不会来找她,可眼下,她有什么法子能让江篱过来。 很快,心里就萌生出一主意,这招虽痕迹重,但可一击成功。可若是真如此,日后就不好过了。 不行...还要在王府过半辈子,不能冒险... 到了江泽漆下学堂的时辰,没见到他回来,起初只当他贪玩,跑去集市买吃食。可过了半个时辰还没人,怀夕正欲出院寻找,永宁院一位婢女进来“奴婢见过嘉妃”。 “何事?” “两位杜小公子来王府小住,小王爷今日要憩在我家主子处,特派奴婢来说一声,以免王妃担心”。 “杜小公子?” “是我家主子的侄子”。 “杜家,是柔妃的母家”。辛夷在旁提醒。 心里有了数,怀夕点头“小王爷没事就好,麻烦你了”。 那婢女也是知礼数的,怀夕待她礼貌,她也恭敬叩拜“奴婢告退”。 礼貌归礼貌,可等那道身影消失,怀夕眼里微有了波动。 柔妃的侄子… 刑部尚书的孙子… 小王爷不是贪玩之人,总提起的不过皇帝,今要和杜小公子玩…只怕是柔妃争宠使出来的手段。 怀夕搭在桌角的手悄悄握紧,她可以接受王爷一两个月来看她一次,甚至平日不提及都没关系。但眼下,她要见爹娘,急需他过来。 急需王爷准她父母进府... 天色刚暗下来,快半个月没进永宁院的人再次踏入那间院子,且直奔柔妃处。 看到江泽漆在屋内静静看书后,怀夕心里定了不少,将手里的食盒放到桌上 “小王爷昨日喊着要辛夷做山楂糕,姐姐让人来通报时已经上锅蒸上了,妹妹怕明日口感不好,也怕小王爷惦念,便擅自送来了”。 还没等柔妃说话,江泽漆便跑过来“谢谢姨娘。监督他俩背完书我就回去,姨娘别担心”。 “啊?” “我兄长的儿子,今日学堂上背书没过,被教书先生罚了”。杜柔温柔回道。 怀夕莞尔,将碟子里的糕点又拿起两块递到两位小公子面前“小公子也吃尝尝”。 杜衡杜仲没接,第一时间抬头看柔妃,见她点头,才伸手捧过,和江泽漆一起吃起来。 “既然甜点送到,那姨娘先回去了,小王爷学习用功也别忘了休息”。 “姨娘是要回去认字吗?” “对,小王爷和两位公子好好背书”。 “今天我可能没时间教姨娘,姨娘让父王教你”。 “好”。怀夕浅笑应道,提着食盒轻声离去。 江篱?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断了小半个月的习惯,怎么让他再拾起来,他又怎么会绕远来到淮竹坊。 路上想,到房里想,提笔的时候也在想。 “凝神”。 突然一道熟悉的男声响起,一抬眼,怀夕看到许久不见又心心念念的人。 第十二章 温情 江篱走近,先去看纸,果不其然,字写得漂浮无力。 “写字需凝气静神,你在想什么?” “想要不要去找王爷”。 “找本王做什么?” “小王爷不在,今日的字没人教臣妾,想让王爷教”。 “那怎么没去找?” “王爷好些日子没过来,怕因为搬迁的事生气,不敢找”。 盯了她半晌,江篱揭过被她鬼画符写了半张的纸“没了?” “有”。她再吸一口气“怕王爷已经腻了臣妾”。 这句话,成功让江篱目光钉在她脸上“近日练舞了吗?” “一直练着,王爷嘱咐过的,臣妾一直记着”。 “好,那就认完字跳一曲”。 怀夕心尖微震,她这些话,可全是在赌,字字都以妾室扮相,为的就是博他一份怜惜,若他真如此怜爱,那她不介意再争一点... 起初她握笔不稳,江篱站在身后握着她一起运笔写字。经过这些日子的练习,她握笔已无大问题。 走向他的两小步怀夕心里一直盘算着要不要装不懂拉近一下距离,可当站在他面前的时候“王爷让一让”。 江篱抬眉“起势运笔学会了?” “嗯,小王爷教得认真”。 “那我写一遍,你抄三遍”。说罢,他抬笔在纸上写下一‘喃’字,“这个字...” “喃”。怀夕抢先“王爷,简单的我基本上都会了”。 对上他略显意外的眼光,怀夕再解释“小王爷背书要人盯着,我也跟着学了些”。 “行,那换一个”。 接着,他又写下一字。 这次,怀夕不认识,看着复杂,笔画也极其多,盘根错节的,实在难认“什么字?” “赢,亦为胜”。 “赢…”怀夕垂眼看着,实在复杂,一个简单的赢字,竟要这么多弯弯折折。 “先写十遍,我看着你写”。 赢字上中下三层,每层都要把握好间距,一不注意就容易写得歪扭。然而,注意力过盛,也是歪扭。 江篱看着她写出参差不齐的三层字,沉气覆上她手背“凝神,我带你”。 手背冰凉,后背却暖,怀夕唇角微微牵动。他的人,好像也是这样,冷的是脸,心底不知有多软… 今日他看得严,光是写字,就花了半个时辰,看着天色已黑,怀夕“王爷还要赏舞吗?” “嗯,好久没跳了,今晚认真跳一次”。 “好,王爷稍等”。 再次露面时,她穿上了初见时那身红装,褪下发簪,将头发高高扎起,俨然一副意气风发的少年女侠模样。 “院子里吧,屋里不好施展”。 江篱移步跟着她去了院内。漆黑的夜,一抹红装的人恭恭敬敬行礼,随后拔剑而出。 十几天没见,她的舞姿越发有力,一刺一提利落干脆,犀利凌冽的眼神,好似也能做个将军上场杀敌... 她的愿景便是上战场舞剑,可惜她到死都没机会学… “王爷”。 “王爷?” 见他出神,怀夕喊了几声“舞得不好?” “好,比之前精近不少”。江篱看着她的舞衣,眼里柔意尽显“衣服旧了便再做一身”。 “嗯”。怀夕点头,偷瞄着看那边还没上栓的院门“王爷…今晚在这休息吗?”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江篱会意“不想留我?” “没有,王爷是一家之主,想在哪休息就在哪休息,臣妾没有干涉的权利”。 “今晚宿在此处”。伸手搂上那截被腰带勒得过分细的腰肢,江篱带着人走过去上门。 “小王爷还没回来..” “他今晚在柔妃处”。 “小王爷说了晚上要回来”。 “他不会回来了”。江篱利索地给门落了锁,借着月光看她黑白分明的眼珠“怀夕,你会不会争宠?” “嗯?” “刘昭借家中之事拖我半个月,杜柔借着江泽漆靠近,你怎么不动作?” 怀夕抿唇,被盯得有些心虚“我还没想好怎么做”。 回得倒是真诚。 “跳舞也不会?” 整个府里,就她的舞姿最妙曼诱人,最拿手的本事却藏着掖着。 “我怕人说小话,我也就罢了,但王爷身份尊贵,若是沾上谣言,对声誉不好”。 沉默了半晌,江篱轻‘嗯’一声,抬手抚上她的脸“你向来懂事...” 怀夕怔怔地站着看他动作,那眼里的温柔,要漾出水来。 她知道不能对眼前的男人动情,可这股温柔劲,很难不让人沉沦。 短暂过后,江篱牵上她的手,大手裹着她,向房屋走去。 她和他,朝着一排亮光,缓步前行,居然有种平常人家夫妇下榻的感觉… “累吗?”屋内,江篱牵着她来到方桌边,给她倒茶递到嘴边。 “不累”。她轻摇头。 “那喝完休息?” “好”。接过后,怀夕一口而尽。 江篱柔眼看着她动作,弯腰将人抱起,又看到怀里的人睁着眼看他“这次不害羞了?” 他指的是一月前,她初经世事,大多不懂,且未曾有嬷嬷教习,紧张到发抖。 “一回生,二回熟”。 “嗯?”将人放在床上,江篱手撑在脑袋两侧瞧她“第三次还想干什么?” “第三次想留住王爷”。说着,怀夕起身去亲面前的男人。 轻轻一吻,仿若蜻蜓点水,亲在他嘴角。还未曾有感觉,又迅速撤离,给人留下一串酥麻。 别人靠家世、靠手段,她什么都没有,只能捧出一颗真心。而且她信,真诚最是打动人,江泽漆就是很好的例子。 “拿什么留我?” “拿我的满腔热忱”。 说着她又起身亲一次,双臂攀上他脖颈“王爷,往后半辈子,我会一直陪着你,永远在你左右”。 屋内的蜡烛很快被扑灭,再没听到有人言语,黑夜恢复平静,弯月趴在树枝窥视着室内鹅帐波动...... 第十三章 盛宠 第二日怀夕还没睁眼,就听到江泽漆稚嫩声音“姨娘还没起床吗,说好要一起用膳”。 “坐下”。江篱冰冷的声音紧接着。 辛夷一碟碟摆好早膳“小王爷和主子才几天,竟相处这般好”。 “姨娘会讲许多趣事,多是城外儿童...”话说一半,江泽漆突然想起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看着主位上的人悄悄闭了嘴。 “想听就听,府里没这规矩”。 江篱确实没下过这规定,他不喜言语,身边的人也都长期沉默以待,久而久之,才有了这不成文的规定。 “谢父王”。江泽漆亮眼一闪,和辛夷对视过后低头默喜。看来父王也是喜欢姨娘的。 怀夕起身下床,刚有动静辛夷便端着一盆热水进来。 “姑姑怎么忘了叫我?” “王爷特意叮嘱不必喊主子,让主子多睡会”。 “王爷偏袒,那我更不应该犯错,免得让人抓住把柄说我恃宠而骄”。 “主子考虑全面,奴婢下次记着”。 江泽漆听见动静也跟着跑进来“姨娘今日起得好生晚,可让我有一阵好等”。 怀夕笑着“小王爷可先用膳,欠的故事晚上回来补给你”。 “今晚不行”。江泽漆神神秘秘地欣喜“今晚,青黛师父要带我去爬山”。 几乎话落地的瞬间,怀夕和辛夷眉头就皱起“不行”。 平地的训练青黛看不上,专门挑奇形怪状的石头踩点,她当初练舞没少经历。 这苦,她可以吃,江泽漆不行。且不说会被江篱发现,就单单有危险这条,她不可能让江泽漆去冒险。 “我不会让父王发现的”。 “那也不行,这件事我会和青黛师父说,你乖乖呆在家”。 “为什么?”小男孩不解。 “山上的苦你不用吃,小王爷虽未生逢盛世,却也在安定之年。姨娘让小王爷学武是用来防身,不是武功盖世上阵杀敌”。 “可是我想成为强将”。江泽漆一双大眼圆圆地睁着看她“姨娘,我是当朝摄政王、少年名将之子,我不该只是个羸弱书生”。 “姨娘只希望你平安”。 “等我武功盖世,就能护好自己,到时候,我也能保护姨娘和父王”。 “练武可以,去山上不行,夜里我不放心”。 “青黛师父会保护我”。 “那也不行,只能在家里”。 “什么不行?”迟迟没见到两人,江篱刚走过来寻找,就听到两人唱反调。 屋内三人皆‘咯噔’一下。 怀夕抢先张口“小王爷想让我晚上带他逛夜市,夜里人多,我怕出什么事,没答应”。 逼赦的目光看向江泽漆,半腰高的小人窘着往后躲了躲“我都没去过夜市…” “既然想去,今夜一起”。 话音落地的瞬间,江泽漆探出脑袋,眼眸亮了一下。但亮过之后,又不动声色往怀夕身边挪两小步“父王日理万机,还是…” “怀夕和我们一起”。 此话一出,二人又是一惊。 怀夕惊于江篱会约她前往夜市,喜于入府一月终于可以出府透口新鲜空气。 而江泽漆一惊于他父王居然会抽出时间陪自己,二惊于他同时会带着嘉姨娘。要知道,入府五年的柔妃、昭妃都没有过这待遇。 可随即又有一惜,叹惜夜里和青黛师父商量好的山上练功不得不推迟… 江篱见两人木讷反应“不愿?” “没有”。一大一小同时摇头否决。 ”那就等我回来一起出去”。忽略两人半僵硬的面部表情,江篱习惯性发号施令。 用完早膳目送江篱上马出门,院子里的两人再次对视上。江泽漆“姨娘,青黛师父怎么办?” “我去说,你好好上学便是”。 这个年纪的男孩每个心里都藏着英雄梦,可对江泽漆来说,能让江篱陪伴比当英雄要重许多,心里那杆秤早已倾向江篱。 江泽漆用力点头“我回来给她亲自赔罪”。 若是常时,白日的时光总是漫长的,可今日,心里有着盼头,一天喜滋滋的时光竟然过得飞快,怀夕甚至开心多认了几页字。 傍晚时分,她还在梳妆打扮,院外就传进丫鬟问礼声。辛夷听见笑道“是王爷回来了,主子好福气,王爷鲜少去夜市,这几年更没带过别人出去”。 “还没到酉时,他怎么先回来了?” “也不过差了一刻,大抵也是要收拾一番”。 怀夕嘴角扬起,辛夷看见,拍拍她肩膀。 江篱进来“有两件公文着急要处理”。 “王爷先忙,我这边也还没好,恩御阁那边...” “早上我让周一去过了”。恩御阁,全京城最奢华的酒楼,菜品、酒水都是京城头一份,而且要用餐,必须得提前预订位置,要是运气不好碰上客满,千金都难求一壶酒。 “好,再有两刻钟小王爷要回来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我们先过去,江泽漆下学会有人带他过来”。 见他事事安排妥当,怀夕点头“那王爷先忙,我马上就好”。 梳顺长发高高绾好,怀夕站起身,看向那边捧着书卷看的人,轻声提醒“王爷,我好了,等看完这卷走吧”。 无人应答... 两人离得不远,他指定是听到了的,只是没空分心搭理。怀夕只得自己也捧着书卷学一会等他。约莫小半柱香后,江篱放下书卷“走吧”。 夜里出行,又要带她,江篱便没再骑马,和她一并入了马车。刚入座,怀夕便忍不住掀开帘子呼吸新鲜空气,路边墙角杂乱的野草,好久未见重逢时竟生出些亲切来。 “喜欢外面?” “嗯,集市上热闹,有小摊贩的吆喝,有胭脂铺子的香味,还有对面的包子香....” 即使是答他的话,怀夕也没转过头来,双眼一直在窗外打量着,似要把一幅幅市井画卷装进眼里。 恩御阁并不远,到了楼下,两人前后下车。出了那道帘子,仿若才真正出门,形形色色的路人,琳琅满目的商品一个接一个闯入眼中,无意识地,笑意就爬上脸颊。 “王爷,安排的雅间在二楼”。 “注意百姓,剑收好”。这话是对着身后的侍卫。 酒楼门口,有小厮招呼“大人,您里边请,今我们推出了....” “有预约”。周一挡在江篱前面,断了那人拉生意的招牌话。 “好,好,两位爷里边请”。 身份尊贵,就有小厮引路解说。一路引领上了二楼,那小厮才屈身退去。 屋子很是宽敞,带着窗,能看到楼下世井百态,刚进门怀夕就靠向那边。 看着看着眉间不忍蹙起,来来往往的行人五花八门,杂乱无章。 这让她怎么找?眯着眼睛搜寻了好半晌,还是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找人?周一是一把好手,让他去”。 第十四章 遇难 “没有”。怀夕转过身,强露出一个笑脸“无意间瞥到一个熟悉身影,多看了两眼”。 “先用膳”。江篱点了点桌子。没有追问的意思,这让头一次演戏的怀夕宽心不少。 回到桌前,江篱叫了人上菜,一抬眼的功夫,差点把她心脏吓出来。 端着菜品进来的不是她刚刚苦苦寻找的绣春姐是谁?! 然而绣春并没看她,很显然,她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当然,她也没敢跟着绣春出去。 沉着心似平常像往日的吃了些,怀夕拿帕子擦了嘴角“胭脂快没了,我去楼下胭脂铺买一些,王爷坐着听会曲,我马上回来”。 “嗯”。江篱倒了杯茶,没问何时回来也没问要不要人陪。 等出了门,怀夕呼出一口气。这理由瞒不过王爷,他却能放自己出来,不知道是早看透还是懒得管,可她,别无选择。 疾步入了胭脂铺子,看到熟悉的面容的瞬间她忍不住就要落泪“姐姐”。 “先进来”。 太久没见了,在王府整日提心吊胆装成熟,唯有在姐姐面前,她才能卸下一身伪装当个孩子“姐姐在相府可还好?” “嗯,丞相说过两年便放我出去。你呢,摄政王府怕是不好过”。 “也还好”。怀夕眨巴眨巴眼硬是把那点酸意憋回去“王爷待我也是极宽待”。 “那就好,丞相今日遣我来是想问王爷近日情况,前段时间他怎么在昭妃那住着?” “工部侍郎腿疾再犯,昭妃担心许久,王爷去陪她”。 “怀夕,丞相不喜王爷和那两位侧妃靠近,怕工部和刑部搞出什么动作。你得留意些,就算不是为了丞相,你也要多为自己想想,无爹娘撑腰,无兄弟兜底,王爷的恩宠,你要多争争才是”。 “姐姐”。在绣春面前,她也才敢说出真实意图“我现在不想争抢恩宠,我想见爹娘,而且我已经搬了偏僻的院子偷偷攒了银两”。 “银两攒够了吗?” “够了,可眼下我没法见爹娘,丞相那边能不能....” “丞相府管不到摄政王府的事,不过我回去会禀明你的意思,丞相若有办法,你随机应变就是”。 “好,那姐姐替我谢过丞相大人”。 “好,这些话不用说我也知道。你快回去吧,出来久了难免遭怀疑”。 “姐姐”。她不愿,可眼下,即使内心万般不舍,最后也只能化为“保重”二字。 恩御阁里,江篱独自在雅间,一人一侍卫。他喝茶,周一看他喝茶。 “王爷”。怀夕笑着上楼,随后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咚’一声放桌上。 几乎刚动作的瞬间,就听到身后有利刃出鞘,下一秒,周一的剑就架在他脖子上。 江篱一个眼神,周一收剑退下。 而怀夕强装着镇定“臣妾不知道王爷喜好,只听说王爷骁勇善战,手持长枪无人能敌。可我想着长枪终究不方便携带,便想送这把匕首给王爷当贴身武器”。 檀木桌上刀鞘泛着金光,翠绿宝石映着烛光歪歪扭扭,江篱一点点拔刀出鞘,刀身锃亮,随着展露散发出寒光。 “有心了,东西买好了?” “嗯,那家种类多,一次性买齐倒也不用别处跑”。 “姨娘,姨娘~”正说着,江泽漆开朗的喊叫声从楼梯上传来。不等怀夕起身去迎他,江泽漆就一路小跑进来。 见他举止莽撞,怀夕挺直腰板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像个长辈“跑这么快做什么?摔了怎么办,楼梯可不比平地”。 “姨娘,东二街街有卖糖葫芦串的,特别好吃,你和我一起去买”。 屁股还没挨着凳子他又要出去,怀夕莞尔“平常不见你这么喜欢小食”。 “今日必须得吃着糖葫芦串逛夜市,明日我要告诉墨哥哥,谁让他总拿这个笑我”。 怀夕回头看了眼周一,周一点头“王妃放心”。 也是有他在,怀夕才敢带着江泽漆走向那条窄道。 外面热闹非凡,偏偏这条街静得可怕,人没一个,两边的店铺倒是一个不落,个个大开着门,往里看去尽是些玉器古玩。 “娘子要买玉吗?店里新到的黄玉”。 两人不理,径直往前走。 “王妃看看吧。前几日王爷的护身符裂了,一直没换个新的”。 护身符?怀夕转身“两位姐姐也没给准备一个?” “她们不知道,王爷没说”。 是了,以他的日理万机,他就是在外面被捅了一刀没人回来报信她们也是不知道的,也难得周一肯对她张口。 “那谢过周护卫告知,既然如此,我们就去看看”。 往前走两步,怀夕又停下步子“一定要看好小王爷”。 “王妃放心”。 远远瞧见有人要进来,店家笑着迎出来“娘子要买玉,不知是想要什么成色的?” “自然是最好的”。 “咱家店里就没有坏玉,你看新到的黄玉…” “有没有墨玉?”黄玉并非不好,只是一想着要送给江篱,第一直觉便是墨玉更配些。 江篱沉稳内敛,黄玉张扬高调,实在不协调。 “有,在东侧厢房,娘子请跟小的过来看”。 “还要去别处?” 见她有疑心,店家停下步子笑着解释“娘子多虑了,这么大的店也总不会全摆在一处不是?” “那我不要了”。说罢她转身往外走,可还没挪动一步,架子后就冲上来一伙人,当即就把刀架在几人脖子上! 第十五章 被绑 寻常的护卫是拦不住周一,可拦得住江泽漆。 “再动一刀抹了你!”看守的大汉被小家伙踹了一脚,没踹倒,却是惹了一身气。 周一早已脱身踹倒两人,可江泽漆被对方捏在手里,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剑提在手上,有些血珠顺着剑尖滚落,周一紧了紧手“放开他”。 “我要的就是他,放了怎么行?”几个壮汉相互看了眼开怀大笑。 锁着怀夕的那个更是将刀刃逼紧了些,一脸不怀好意的坏笑“这位娘子长得不错,今晚我们…” 话说了一半,怀夕身后的桎梏突然没了,只听见接二连三扑通的倒地声,再去看时只见周一手里捏着三根银针“你们也要?” 壮汉见状“管家的,再不出手全死了!” 三人还没弄明白,又见一股白烟升起,等意识到去捂口鼻时,眼前已然发黑,腿一软,跌倒在地。 似梦非梦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挣扎着睁开眼,入目的不是歹人,是一位深紫色的身影,矗立在眼前,甚至饶有兴趣的逗鸟? “殿下,人醒了”。旁边有人提醒。 “醒了?” 几乎转身的瞬间,怀夕乏力的双眼在他脸上定焦,眉头紧接着拧成一片。 “王妃记性不好?这就不记得本王了?你入摄政王府可还是本王的举荐”。 怀夕动了动手,麻绳捆得太紧,挣不开“殿下把小王爷怎么样了?” “漆儿也算我侄子,本王不会拿他怎么样,放心,已经安全送回王府了”。 “殿下今日绑我,莫非是我做了什么错事?” 谢广白轻笑一腔,恍若才注意到她身上的麻绳“袁泉,松绑,我忘了你也不提醒我,王妃可是本王请来的客人”。 “是”。佩剑侍卫手起剑落,一刀两段正好从她手间劈开。 偏一寸就要被削掉手指,怀夕不知道他是故意敲打还是对自己剑法有信心,但不管怎么样,她面上不能露出分毫。 解掉胳膊上的绳子,怀夕站起拉开距离“不知道殿下今日召我来所为何事?” “嗯?难道不是你有求于本王?” 谢广白随手展开折扇,扇面干净无比,只一张白布,不见一字一画,纯到极点。 他漫不经心拐弯抹角的语气,和江篱冷言冷语直进直出天差地别。 “怀夕不懂,还请王爷明示”。 “不是要见父母?” 话音刚落,怀夕猛然抬头,撞上那双眼睛,温柔君子到极致,却让人无端毛骨悚然。 “丞相与本王是挚交好友,他不方便出面的事自然得本王来”。 怀夕眼微眯… “怎么?又不想见了?” “殿下想要我做什么?” “那就看王妃是想见一次还是想以后常见了”。 以后常见?她不敢恭维。 “一次就好”。 “一次啊?”谢广白面上见喜不见怒,即便答案不合心意,也能笑着与人谈话“行,那拿出皇城兵符来”。 “不可能!”兵符象征着什么,即使她一个大字不识的妇人,也知道。 当下西国才刚刚稳定,成亲王又素来有叛乱之心,若是让他得了兵符,那平息不久的战乱怕是要再起。 哥哥被拉去充军战死黄沙的消息传回来时候,娘差点没哭死过去,她又怎么会?帮他再起战事! “玩笑话而已,王妃这么激动干什么?还是王妃觉得自己两天恩宠就能从江篱身边拿出兵符来?” 怀夕指尖抠紧… 见她没半分放松的心思,谢广白轻笑,扇骨在手里敲打发出有节奏的清脆声“摄政王和沈正来往的密信,还请王妃帮我找找”。 “沈正?” “江篱正妻便是沈正之女,他五年前举家南迁,人虽不在京城,可在京中影响力巨大”。 “殿下跟我讲这些?” “无所谓”。谢广白耸肩“比起江篱,你更在意你爹娘,本王听说你爹前不久刚从树上摔下来…” “你把我爹怎么了!”瞬间,怀夕上前两步,心急之情浮于表面。 “本王专门派了人过去治疗,现已无大碍”。谢广白轻笑着,扇骨敲敲她肩膀“王妃也不着急回答,过几日本王可让你爹娘入府,你先见见,若是还满意,城里正巧有几处闲宅子,让他们住进去也不是不可以”。 爹没事,怀夕才敢松气。 算日子正是核桃成熟的时候,往年她会爬上树打核桃,今年她不在,爹怕是舍不得花钱雇人自己爬了上去。 “摄政王府的事你也管得了?” “本王自有办法,你只管回去等着”。说罢,他勾笑一腔“袁泉,送送摄政王妃”。 “我这样回去定惹人怀疑,您还是将我绑着扔回五一巷”。望着笑里藏刀的人,怀夕掐着指尖说出这句话。 她还要在王府生活,江篱又生性多疑,不能让他抓到把柄,而且合不合作还得另论。 笼前逗鸟的人转身,看她眼神带了两分欣喜“还是嫂子聪慧,不过做戏就要做全套”。 “什……”还没来得及反应,她眼前又是一黑,再次昏倒过去。 “殿下,要找几个人装装样子吗?” 人晕了过去,谢广白才认真打量起来,有七分像,不过眉眼间少了柔和,果然,次品终是低配。 “做真点,但别真污了,毕竟长着这样的一张脸”。 性情也有几分像她,可是远远不够... 淮竹坊。江泽漆被人完好无损送回来,怀夕却不见身影,辛夷急得满地打转“主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不着踪迹,怕是要出什么事,还请周侍卫带人再去查一遍”。 即使来来回回已经跑了不下三次,辛夷还是不死心,昔日沉稳也端不下去。 “找什么?”江篱从庭院月洞门进来,眉眼间敛着戾气,看着一院子的奴婢聚扎一堆,眉头更是攒起“出什么事了?” 一众人纷纷低头下跪,周一首当其冲“王爷,属下该死,跟随小王爷王妃去五一巷,让人偷袭了”。 “江泽漆…” “小王爷在屋内躺着,无大碍,只是王妃下落不明”。 同样跪在第一排的辛夷也磕头认罪“王爷,主子既不能文也不能武,若是碰上歹人只怕性命不保,还请王爷多派些人手!” 闻言江篱眼眸一黑“我亲自去”。 第十六章 夺宠 “王爷…”被人灌了凉水,怀夕还未睁眼,鼻腔里先传来熟悉的冷冽气息。 “是我,我抱你回去”。 一睁眼,不属于这间柴房的几个男人闯入眼帘,怀夕瞬间褪了一身疲乏,眉头拧起“他们?!” 低头检查自己的衣裳,肮脏褶皱了些,但看得出没被解开过。 “他们没敢”。 头顶的嗓音好似淬了冰,冷气逼人,江篱一记眼刀划过下跪认罪的一排人“想卖你换钱,但被恩御阁小厮撞见,他家老板救的你”。 晕前最后一丝理念还在成亲王的做戏做全套,怀夕现下哪能不明白这是谢广白做戏。 只不过历来女子被劫默认是劫财又劫色,怕江篱芥蒂,怀夕主动伸手捏住他胸前衣襟装柔弱“王爷,臣妾不想再见到她们,臣妾想回府”。 周一见状上前“王爷,您先带王妃回府,这里交给属下处理”。 说罢,江篱将人打横抱起,周身冷凝“把这边给我封了,以后不许有人再过来”。 “是”。 辛夷在院子里进进出出看了好几次,见到两人的身影,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长叹口气舒展面容“奴婢烧了热水,先给主子洗洗去去乏”。 江篱默声,一路将人抱进屋放到榻上“这边你来处理”。 “王爷放心,奴婢定将功折罪”。 等他离开,怀夕褪去长衫,坐在浴桶里,才敢松下神经。 “怪奴婢没跟着主子出去,才出了这样的事”。 “那伙人手段了得,周侍卫都没能幸免,你跟着去也只怕是和我一个下场,还是在家安全些”。 “好歹也得有人在身边,主子一个人被关起来,当时心里不知道有多慌”。 “我还好”。怀夕有气无力的笑笑,忽而想起,又问“今日的木雕卖得怎么样?还和前几日一样?” 木雕生意才开始上行不过七八天,不知道为何生意就急转直下,有天甚至一个也卖不出去。 她做的都是些小孩子喜爱的玩具,集市上每天人来人往,没道理一个都卖不出去。 本想着靠爹传的手艺发家致富,可目前这样,怕是这院子里丫鬟的钱都付的艰难。 辛夷微叹气“比昨日好些,卖出去两个”。 毕竟售卖是她,对这桩生意她比怀夕更上心“主子,莫不是我们的方式不太对?” 浴桶里的人往下滑了滑,让热水浸到脖子处,露出少有的放松姿态“待我有时间想想办法”。 两刻钟后,怀夕换了干衣服打开门“小王爷怎么样?” “太医来过,说是中了迷药,也给开了药方,奴婢已经侍候喝下了,不过还没醒”。 怕她自责,辛夷又多补了句“小王爷年幼,怕是要多睡会”。 “去看看”。 偏房里,江泽漆的床前坐着一女子,长发随意束在脑后,拿热毛巾给床上躺着的人擦手。 “青黛师父”。 青黛大抵是专门等她,见她来立马起身“到时间了,换衣服来偏院”。 “主子才虎口脱险,今日暂且就让她歇上一天”。 不说还好,一说,青黛眼里便多了两分严厉“练了这么久还能被迷药迷晕,今日加练”。 “主子...” 怀夕轻轻一笑“无妨,练舞没有休息的道理,我过去便是,你在这边照顾小王爷,等他醒后来给我说一声”。 辛夷行礼遵命“是”。 偏院是丫鬟们住的院子,那个院子靠近桃林,夏天蚊虫繁多。而青黛师父住的最西边厢房更甚,几乎没人愿意来这边,正好也省了青黛再寻个没人处。 桃林旁,一青一红两人相对而立,青衣者眉若水墨,和身上衣裳配得浑然天成“要学几招防身的吗?” 怀夕一愣“丞相特地叮嘱我不准碰武,只学舞”。 “这里不是丞相府,你也不再是丞相府的人,只管问你自己”。 怀夕没见过传说中的剑道高手出招,青黛师父软剑劈竹已是高不可测,跟着她,最好不过。 “如果我想学,要多久?” “什么?” “要多久才能像你一样?” 花拳绣腿只是浪费光阴别无用处,要学她就要学到真本事,既能保护自己以后将爹娘接到附近也能暗中保护。 守护家人,才是她练剑的根本。 “十年,甚至二十年”。 青黛说得平静,手中的利剑出鞘。 她五岁拜师,至今十一载,日日不落。不说师父常夸她天资聪颖,只日日苦练这一点,旁人未必坚持得了。 学习这条路,天资聪颖者不少,坚持不懈者更多如牛毛,但能集齐两者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心里有一定预期,听到答案时怀夕也没多震惊,只抿紧唇角“我学”。 “我的剑术,你学不了。只三分,也够护你周全”。 一剑挥落,桃枝咔嚓摇坠… 王府书房内,周一背剑而入“王爷,事情处理妥了”。 案桌前江篱提笔注解竹简“沈家老宅以后不许人进去”。 “是,属下已经派了人看守”。 “五一巷什么情况?” “对方用了迷药,小王爷和王妃没经验直接晕了,属下只好将计就计”。 桌前的人没抬眼,气势却压得他不得不跪“江泽漆睡了这么久,应该不止那点”。 “是”。周一头更低了些“中间小王爷有过要醒的迹象,属下怕他问王妃情况,又加了点药”。 此话一出,屋内静得可怕,笔蘸墨的声音,落笔的起承转合,听得清清楚楚,甚至连他的呼吸都算得上噪音。 一行字写完之后,江篱抬头盯着他“江泽漆的事不允许有第二次”。 “是”。 “他是我唯一的儿子”。 “王爷…” “下去”。 周一还想再说,但看他已在生气边缘,只能憋着气退下。 那个人,在王爷心里留下的痕迹太重... 屋里,江泽漆迷迷糊糊转醒“辛夷,父王呢?” “朝堂上有些事要处理,等处理完了,王爷就过来”。 “那姨娘呢?” “小王爷受了这么多苦,还拿碎燕糊弄?去我院子里拿些上好的血燕来”。辛夷正要张口,突然听到屋外一阵热闹,即使隔着窗户,刘昭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也能让人瞬间辨认出。 江泽漆一个眼神,辛夷打开门,将婢女手里的燕盏接过“待会再去吧,小王爷喊饿了”。 随后她又屈膝向二人恭敬行礼“王妃,小王爷刚醒”。 江泽漆靠在床边,看到前前后后进来的一众人,心里莫名生出些烦躁,眉间微蹙。 “瞧瞧,才多久没见,怎么就瘦了这么多?”昭妃一上来套近乎,伸手就要去摸他的脸。 “姑姑,燕窝”。借着这个话头,江泽漆不动声色避开那只手。 而柔妃在屋内看了一圈“嘉妹妹人呢?” “青黛师父叫主子去练舞”。 “她倒好,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有心思跳舞,平时就是这么照顾小王爷的?”刘昭冷笑。 “嘉姨娘将我养得很好”。 “漆儿”。杜柔转过来“今夜姨娘带你搬回去”。 “小王爷来此处可是王爷的旨意,王妃不能擅自把人带走”。辛夷挡道。 “小王爷可是王爷的嫡子,在王府这么多年平安无事,这才跟着她不到两个月的功夫,就差点出了事。许是嘉妹妹家里无弟无妹,没什么经验,王爷特意叮嘱,小王爷重回永宁院”。 送燕窝入口的动作突然停下,江泽漆抬眼“我不去”。 “漆儿之前不是没在姨娘处住过,怎么还怕生了?且不说这院子偏僻荒芜,只西侧的桃林等到大暑怕要招来不少飞虫”。 “那我也不搬,父王那边我会回禀,两位姨娘请回吧,我还要休息”。说罢他盖上被子再次闭眼。 “这事由不得你”。众人回头,只见一身黑衣站在门口,威压扑面而来,一屋子妇人屈膝行礼。 可江篱视若无睹,只盯着床上样貌八分像的小人“她既然护不好你,就不该养你”。 第十七章 爹娘入府 “姨娘将我养得很好”。 “好到躺在床上下不来?” “父王...” “周一已经去收拾了,现在回永宁院”。 “我不想搬”。小男孩别过脸。 头一次,江泽漆有了忤逆的心思,站着的人心里一跳、皆不敢言。就是辛夷,现在也盼望小王爷能赶快认错,不然又得被关着。 “我想和嘉姨娘住在一起”。 “周一,江泽漆关去书房,没我命令不准出来”。江篱面色黑沉。 “小王爷刚醒不合适,要不等他身体养好些”。辛夷不忍求情。 “那就给他抬张床进去,在里面好好养”。 再王府老人,有再多的情分,说到底也只是个奴婢,主子发话,她就只能看着江泽漆被带走。 再晚些,怀夕带着一身疲惫回到正院。心里惦念着江泽漆,便先去了他的屋子,可当推门而入,哪还有江泽漆半点身影? 听到动静的辛夷赶过来,看到空荡荡的屋子也免不了伤感“王爷怕小王爷吵着主子休养,特地让搬去别处暂住”。 “怕影响我?” “还是觉得我照顾不好?”怀夕轻笑。 “主子...” 辛夷皱眉,怀夕虽然没在深宫大院生长,可这短短一个月,已经参悟不少,比她当初要强。 “知道他搬去哪了吗?” “小王爷不想搬顶了句嘴,王爷一气之下又把他关到书房了”。 “又?”怀夕拧眉“以前也有过?” “是,小王爷做得让王爷不满,便会被关禁闭”。 才一个六岁孩童,就束缚这么多,让他怎么成长? 怀夕沉口气“做碗豆腐羹吧,他晚上应该没吃”。 “主子这是要送去书房?不可,王爷气还没消,主子现在去就是往枪口撞。而且,小王爷那边有柔妃和昭妃护着,饿不了”。 “知道王爷为什么要把小王爷送走吗?明明今下午回来都没事”。怀夕问。 辛夷望着她,停了几秒,中规中矩回“奴婢愚钝,暂时还没想到”。 “我留了他一晚,又和他一起出了趟门,恩宠已是过盛,再把小王爷留在这,难免刑部和工部那边不说闲话”。 辛夷张口,想再说些什么,思量几秒后,最终还是闭上。 她其实知道,江篱带走江泽漆无非就是怕,怕江泽漆住在淮竹坊太久分不清现在与过往,同时也警醒自己,此人非彼人。 怀夕的话其实也占理,后院的事江篱向来一碗水端平,一为和睦,二为前堂,也难为她现在肯想这些。 再看时,怀夕已如过往,捣鼓着那箱子木头,手里雕雕吹吹个不停。 “去做豆腐羹吧,亥时我送过去”。 辛夷领命,点了一盏明灯,离去。 差一刻到亥时时,辛夷才提着食盒进来“主子,豆腐羹做好了。小王爷昨日惦念山楂糕,奴婢也做了些,一并带去吧”。 “好”。放下手里的器具,怀夕掀开盖子看了眼。十足十的量,一个小孩哪吃得了这么多? 高门大院里一个个都把自己的真心比谁都藏得深,生怕被别人抓着软肋。可她没得选,她要见爹娘,就必须让他们入府,被人盯着... 风口浪尖不是什么好地方,但要看眼下,就顾不得了以后,家里的钱算着已经不多了... 淮竹坊一前一后两人离院,轻着步子朝府内中院书房走去。 江篱屋内灯并未灭,经过那一片的时候,主仆二人都屏着呼吸,生怕吵到屋内的瘟神。 辛夷更是想不到,一向循规蹈矩的她,现在居然能跑着来给关禁闭的人送吃食。 书房门口。 “主子进去吧,奴婢在这守着”。 江篱白日里就已下令,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得探望,要是现在被抓到,无异于雪上加霜,必须留一人在外面放哨。 推开木门,见到的都是高高的书架,一时竟找不到江泽漆在哪。怀夕提着食盒走了几圈,最终在窗前的软榻旁看到人。 江篱给他抬了一张小床进来,就是病着,让他也能在书房抄书。 “放那出去”。小男孩头都没抬。 榻前的小桌上摆着各色各样的吃食,柔妃昭妃应是看过了,只不过,小孩没胃口。 她拎着盒子,轻轻晃了晃“小王爷昨日要的山楂糕我带来了,确定不尝尝?” “姨娘...”听出声,床上的人猛然转身,看到怀夕眼里的倔强瞬间崩溃。 “我不来小王爷饭都不吃了,若是我胆小些,饿坏小王爷岂不是我的过错?” 怀夕装作没看到他的反应,打开食盒将豆腐羹和山楂糕一一拿出,又拿了热帕子来给他擦手“快吃,外面有辛夷看着”。 “我以为父王不让你来看我...” “你父王不让,我也会想办法偷偷溜进来,谁让你的东西还留在我那”。 怀夕笑着从袖子里拿出弹弓,转了两圈“小王爷不带走,是叫我睹物思人?” “哪有,是忘了”。江泽漆窘迫收回“父王不让带”。 “哦,那便是要我来了”。 江泽漆的弹弓本来放在他的住处,不过当晚回去的时候,竟然让她在自己枕头下发现了。 也幸亏她做累了木雕想歇会,恰好她又有半夜出门的打算,不然她哪会竖起枕头靠着,一股脑躺下去谁知道枕头下还压着东西。 “姨娘”。此刻饿了好一会的江泽漆也顾不得口感混杂,山楂糕配豆腐羹一齐塞嘴里 “父王罚我多半是为了墨哥哥,你别往心里去。墨哥哥私自出宫,我知道却没及时告诉他,他定然是要把我俩关些日子的”。 怀夕莞尔,拿帕子帮他擦了擦嘴角的碎屑“我知道”。 “父王对姨娘还是很不一样的,但父王要顾及前朝,难免对你有些冷落...” 屋内两人相守聊天,屋外辛夷四处盯着,看似无一人发觉,殊不知房顶两人一直都在。 “王爷,要下去吗?” 江篱站在屋脊上睨眼看着左面屋子亮着的灯火,沉默几秒“让他们两个多待会”。 “王爷怕小王爷和她生出感情,现在又给他们机会,周一愚钝,实在不明白王爷意图”。 黑夜里,只听见极为细小的重呼吸“他好不容易愿意走出屋子,即便是假的,也让他多开心会,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难为王爷苦心,只是王妃已逝...” 话说一半,江篱突然眼神睇过来,周一识趣闭嘴。 之后的时间,全是沉默陪伴,除了高空玉轮,没人知道屋顶的两人站了多久,又守了那间屋子多少时间... 翌日,辛夷急匆匆从外面进来“主子,老爷、太太来了!” “嗯?” “老爷和太太,已经到淮竹坊门口了,主子快起身迎接啊”。辛夷喜不自胜。 “爹娘来了?” “可不是,坐着马车来的,王爷特意命人去接,说主子入府近两月服侍有功,特令与爹娘相见”。 爹娘来了...怀夕此刻也顾不得去想其中关巧,扔下手里书卷就往外跑。刚出了屋门,就看到两丫鬟领着爹娘进门。 “爹,娘”。 “扑通——”一声,她跪在地上,磕头赎罪。 两位见状老人忙蹲下身“夕儿,你现在是王妃,可使不得”。 “不管我是什么身份,我都是你们的女儿,儿女跪父母天经地义”。 “还有人在...” “主子和家人相聚,奴婢先带人下去,有什么事您再吩咐”。 没了旁人,怀夕也不再管礼数,直直在地上叩三个头 “爹,娘,孩儿不孝,让您二老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