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主母杀疯了,新帝递上凤印》 第1章 重生回被逼跟小叔洞房之夜 红烛泣泪,淌满半盏铜台。 沈玉薇指尖掐着锦被上并蒂莲的金线,指节泛白如霜。 房外传来婆子们窸窣的脚步声,混着婆婆王氏刻意放柔的语调:“老二,你且宽心。你长嫂虽过门三年,但身子是清白的,如今让你兼祧两房,也是为着侯府和你大哥的香火……” “香火”二字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三年前也是这样的红烛,她带着十里红妆嫁入永宁侯府,红盖头还没被揭开,新婚丈夫顾昀成便接了圣旨,披甲奔赴北疆,一月后,死讯传来。 满府的喜庆红绸,一夜之间换成半旧的素色。 而她守着空房,用娘家的百万嫁妆填补侯府亏空,替顾昀成尽孝公婆,换来的就是今日——被婆母按着头,要她跟丈夫的胞弟顾昀川入洞房,美其名曰“兼祧两房,为长房留后”。 前世的此刻,她懦弱地饮下那杯加了催情药的合卺酒,任由顾昀川那张与顾昀成有七分相似的脸在眼前放大。 她以为忍辱负重便能换来侯府安宁,却不想半个月后,那个本该战死沙场的亡夫顾昀成竟回来了。 带着他在北疆有着救命之恩的心爱之人,以及一身赫赫战功。 她本以为丈夫会体谅她为他所受的诸多委屈,然而,迎接她的却不是久别重逢的温情,而是婆母劈面而来的耳光,以及顾昀成冰冷的眼神。 “不守妇道的贱人,侯府容不得你这等污秽!” 之后,她的嫁妆被王氏以‘冲喜’为名席卷一空,而她也被污蔑与人私通,活活打断全身的骨头,然后像死狗一样被扔出侯府,最后在一处破落的道观中生生冻死。 被拖出侯府之前,她看见顾昀成站在廊下,貌美如花的新夫人依偎在他怀里,指着满身血水的她一派天真地问:“世子,当初你怎么能看上这种水性杨花的毒妇呢?” 他说:“商户之女,确实上不得台面。” …… “长嫂?” 房门被推开,顾昀川局促的声音将沈玉薇从血海深仇中拽回,“该饮合卺酒了。” 他穿着簇新的锦袍,脸上带着几分少年人的腼腆,倒比顾昀成多了几分温和。 可沈玉薇清楚地记得,前世就是这个看似无害的小叔子,带来了一群打手,然后默默地站在顾昀成身后,看着她被一群男人打到骨断肉离,血水满身。 她缓缓抬眼,烛光在她眸底映出两簇冷火。 “二弟,”她微微一笑,带了几分羞赧地轻声道:“这杯酒,我不能饮。” 顾昀川愣住了,他本就知晓长嫂貌美,却没想到灯火之下近观,这张脸竟美若洛女,叫人心头发颤。 刚要说话,王氏已经紧随而入,和蔼的脸上满是不悦,一双慈眉紧紧皱着:“沈氏,先前不是说好的?老二好容易同意了,你却突然这般推脱,岂不叫他难堪?” 再见王氏,沈玉薇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扑过去抓烂这张佛口蛇心的脸。 她上一世所受之苦,有一半,要归‘功’于这位外人皆道良善敦厚的好婆母。 可若她真的扑上去,以她如今立场身份,只怕会被立时打死了事。 她的手死死抓住桌沿,只将那翻涌上来的血腥强压下去,告诉自己,这些人都得死!别急,一步一步来。 抬起眼,温温柔柔地说道:“婆母息怒,儿媳并非是想要二弟为难,只是想起一事。” “何事如此紧要,竟让你连侯府大事都能搁置一旁?”王氏语气虽依旧柔和,可看向沈玉薇的眼神分明已透着寒意。 大有即刻就将她脱光了强放在顾昀川身下的意思。 沈玉薇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面上却是忧思难掩:“儿媳方才独自静坐,想起夫君至今尸骨未归,英魂难安。” 她倏而哽咽,顿了顿,才红着眼睛再次看向王氏,“圣人仁厚,怜惜忠烈,是以夫君‘战亡’的消息传来后,并未即刻下旨让夫君承袭世子之位。可这世子之位乃是侯府百年基业支撑,若久悬不定,难保会再生什么变故。” 王氏心下一震,眼神也变了。 顾昀成‘战亡’三年,朝廷只给了抚恤哀荣,却迟迟未定世子承继。虽说是顾念顾昀成为国捐躯,可这虚悬的世子之位,却一直如同悬在王氏头顶的一把剑,让她寝食难安。 二房三房虎视眈眈,侯爷身边还有几个能干精明的庶子,哪一个都不能让她放心。所以她才想出了让次子兼祧两房的主意,如此一来,有了一母同胞的香火,便能将世子之位留在长子名下。 她拧着眉看向沈玉薇:“你说这话,是何意?” 沈玉薇松开手指,轻声道:“婆母,您想想,若此时我们急急行这兼祧之事,让二弟与我……” 她面上一瞬绯红,惹得顾昀川又看了她好几眼。 “外人会如何议论?定会说侯府为了香火,罔顾夫君尸骨未寒,逼迫守节寡嫂委身小叔。” 此话一出,王氏与顾昀川脸色齐齐一变! 沈玉薇冷眼看着他们,满是担心地说道:“这等罔顾人伦、有辱门风的流言一旦传开,御史的弹劾折子怕是当日就能堆满圣人的案头。到那时,莫说世子之位承继无望,只怕侯府的爵位也要因此蒙尘,甚至动摇根基啊!” 王氏登时脊背发凉! 她忙着想让长子有后好捏稳世子之位,却不曾想过勋贵门第,最重清誉! 兼祧之事虽无甚特别,可到底高门世家不屑提及,若真的让御史借此告到了御前,那本就已衰落的永宁侯府可就真的要毁在她手里了! 她几乎站立不稳,“这……” 沈玉薇的眼中浮起泪水,上前扶住王氏,低低说道:“婆母,儿媳愚笨,向来短见。只是念着侯府,觉得当务之急,并非夫君是否能有后,而是尽快让世子之位定下来才是。” 晶莹泪水从她眼角滑落,她轻颤着说道:“夫君忠魂在天,想必最挂念的也是侯府前程,而非一己血脉。” 王氏也被她的情绪感染,红了眼睛,拍了拍她的手,点头,“成儿是个好孩子,当初若不是为了叫侯府能有功绩承爵,也不会那般着急就去了北疆,结果……” 她嗓音发颤,擦了擦眼角,看向沈玉薇,“那你觉得,如今该如何让世子之位定下来?” 沈玉薇垂眸,这话瞧着是问她,实则是挖了坑等着她。 若她敢开口提及任何一个外人,王氏立时就能要了她的命。 她微微侧身,目光落在一旁一直静默不语的顾昀川身上,对上他温和的视线,含泪微微一笑,轻声道:“不若请旨,由二弟承袭世子之位。如何?” 第2章 让二弟做世子吧! “让我……承袭世子之位?!” 顾昀川眼眶一瞪,局促腼腆的脸上全是震惊。 可沈玉薇却瞧见那掩在震惊之下的狂喜,心下冷笑——前世那被顾昀川不断索取折磨的半月,已让她看出,顾昀川看似温雅,实则不过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他根本不甘愿活在长兄的光环下。 他也想要权力,渴望父母的偏爱,更贪婪她的美色和身后的财富。 而她要做的,就是不断放大这份贪恋,让他一步步走向与顾昀成势不两立的境地。 兄弟阋墙,多有趣的戏码,不是吗? “不行。” 不想,王氏却摇头,“此举不妥。” 顾昀川眼中的兴奋瞬间熄灭,晦暗不明地看向王氏。 王氏也察觉出儿子的不悦,叹了口气,道:“川儿,并非我偏心你大哥。其实我与你父亲也早就想过这个主意,但是圣意始终不明,侯府若是以哀荣请旨另封世子,不仅白白浪费你大哥的牺牲,还容易叫圣人猜忌。” 所以,王氏这才将主意打到她的肚皮上。 沈玉薇心下冷笑,看见顾昀川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又柔声道:“不如让二弟在朝堂上多立些功劳?” 王氏一愣,顾昀川倏而抬眼,看向灯下那玉颜如花的女子。 沈玉薇微微弯唇,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又对王氏道:“公爹常说,二弟才干不输哥哥,只是少了机遇。若能做出些实务,再加上二弟人品贵重,到时请旨由二弟承袭世子之位,想必圣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一句‘才干不输哥哥’几乎撞进了顾昀川的胸腔里,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沈玉薇,只觉一颗心都跳得快了些! 他的大嫂竟这样看重他! 王氏却还是眉头紧皱,“他如今在户部不过领了个虚职,如何能做出实务?还是莫要想那些空头,你二人赶紧洞房,趁早为成儿生个孩子才是要紧。” 顾昀川眼神一闪。 沈玉薇差点没一口啐在这老虔婆脸上,深吸一口气,再次柔声道:“婆母莫要着急,儿媳今日既然开口,便是有了主意,可助二弟再进一步。” “哦?”王氏意外,“你能有什么主意?” 语气中的鄙夷毫不掩饰。 沈玉薇似乎没听出来,依旧温温和和的神情,道:“儿媳前两日盘账的时候,听店中的掌柜说,工部侍郎告老还乡了,只怕这两日,这位置便会空出来。” 此言一出,王氏当即神情一震。 顾昀川更是瞳孔骤缩,几乎要按捺不住往前迈的脚步。 工部侍郎虽不比户部有权,但掌管着营造修缮,油水丰厚不说,还能直接接触到皇家工程。 那可是最容易在圣上面前露脸的差使! “长嫂是说,”他紧张地盯着沈玉薇,嗓音都有些发紧,“要我去争这工部侍郎之职?” 王氏再次皱了眉。 不等她开口,沈玉薇已说道:“二弟在户部这些年,虽说是虚职,却也跟着处理过不少漕运账目。工部与户部本就多有往来,若能谋得这个位置,既能施展二弟的才干,又能借着工程差使积累功绩,岂不是两全其美?” 王氏却摇头:“说得轻巧。那工部侍郎乃是正三品的实缺,多少人盯着?你以为凭川儿如今的职位,说要就能要到?” “自然不能只凭二弟一人。”沈玉薇早有准备,从旁边的一个匣子里取出一枚印章,递给王氏,轻声道:“儿媳记着有几个铺子的红利是这几日入账了,该有五万两,当足够打点吏部的几位大人。” 顾昀川眼眶瞪大,不可置信地看向沈玉薇。 王氏脸色有点难看,刚要推辞。 沈玉薇又诚恳说道:“届时再请公爹出面,邀几位与顾家交好的老臣在圣人面前提一句二弟的才干。” 她顿了顿,看向顾昀川:“听说二弟去年曾就黄河堤坝修缮写过一份策论?” 顾昀川一怔,随即想起,那篇策论其实是一个好友所写。 可…… 他想着那五万两,正三品的官职,侯府的爵位,尤其那死了还要压自己一头的长兄。 只觉心头犹如一团火在烧,点头:“不错。” 沈玉薇眼底闪过一丝讥讽,认真道:“若能寻出来,请李太傅润色一番,当作投名状递上去,想必能让圣人对二弟青眼有加。” 王氏摇头,“李太傅是什么人?那可是教授太子功课的大儒,如何能为川儿润笔?” 便听沈玉薇笑道:“听闻这位李太傅最喜张道子的画,儿媳的嫁妆里有一幅前朝大家张道子的《松江图》,可将此画赠与李太傅做润笔费。” 王氏眼底一颤! 顾昀川已按捺不住地上前,张口却说:“这如何使得?这些可都是长嫂的嫁妆……” “二弟这是什么话?”沈玉薇打断他,专注又温柔地看着他:“我虽是沈家女,却早已是顾家妇。你好了,我才能好,不是吗?” 你好了,我才能好。 那双如秋露的眼眸在红烛的火光下潋波滟滟,似乎含了无尽的情意在里头,叫顾昀川一时三魂六魄都散了一半,恨不能溺死在这温柔的眸光里! 沈玉薇看那眼神,便募地想起前世他如野兽一般在她身上肆意啃咬的场景,恶心得转过头,又看向王氏,“婆母,五万两与一幅画,换二弟前程,还能让侯府百年基业稳固,着实划算。” 王氏没说话。 五万两和《松江图》若是从沈玉薇的嫁妆里出,她自然乐得答应。 可是,自打长子‘死讯’传回后,她便以沈氏乃是未亡人的理由,将她的嫁妆全都接手管理过去。 那五万两确实是今年她陪嫁铺子的红利,却都已入了她的腰包,还有一半填补了侯府的亏空!哪里能掏出来? 还有那幅《松江图》,前阵子大女儿回来,说要给外孙儿请个名师,便将那画给拿走送礼了。她如何还能寻个一模一样地送去给李太傅? 第3章 亡夫,我就这里,等着你回来! 见她面色难看,沈玉薇几乎要笑出声来,却故作疑惑地问:“婆母?可是觉得为难?当真无妨,我既嫁入侯府,就该为侯府效力。您这三年为儿媳打理嫁妆亦十分辛苦,权当儿媳孝敬您的。” 王氏嘴角狠狠一抽,“打点而已,何需五万两?再说那《松江图》我瞧着也没什么好。你那嫁妆里不是还有一幅苏州巧娘的十二幅花开富贵的双面绣吗?不若送那个。” 那幅苏绣,比贡品更精致,有价无市,极其珍贵。沈玉薇虽交出了大部分陪嫁让王氏打理,但真正要紧的物件儿其实还锁在自己的库房里,王氏惦记许久了。 这不,一张口,就想拿走她最值钱的陪嫁。 沈玉薇无奈地朝顾昀川看了眼,“李太傅那样的人,什么好物件没见过?若非心头之好,只怕……” 顾昀川此时几乎已能看到青云之路在脚下铺砌,哪能被王氏就这么毁了? 终是上前,扶住王氏另一边胳膊,委屈道:“母亲是还盼着大哥能生还吗?” 王氏面色一变,“休要胡说。” 顾昀川垂下头,苦声道:“大哥离去,我也悲痛难眠,总也想着能像大哥一般,能为侯府做些什么。” 他看了眼王氏,声音里已带了几分涩哑,“我并非想要大哥的世子之位。只是如大嫂所言,世子之位若长期空悬,只怕侯府其他人都要生出异心。到时候,若真出了什么变故,母亲,您要怎么办?难道要让大哥九泉之下,看您在侯府仰人鼻息,受苦受难,不得安眠吗?” 王氏一颤,一把握住顾昀川扶着她胳膊的手,眼泪竟一下滚落。 “我的儿,我为了你们,再苦也愿意啊!”她含泪拍了拍顾昀川的手,“你放心,既然有了这路子,我定全力为你筹谋。” 顾昀川眼底一喜,却难过地握住了王氏的手,哑声道:“难为母亲了,都是孩儿无能。” 沈玉薇早在顾昀川上前扶住王氏时便松了手退到一边,此时看着母子俩含泪感动,只觉可笑。 拿着她的嫁妆,演什么戏呢? “可你的前程虽然要紧,你大哥的香火也不好耽搁。索性今夜都安排好了,不若就先成了事儿。总归不说出去,也无人知晓。”王氏擦了眼泪,突然说道。 顾昀川原本其实还有些不愿的,可如今瞧见沈玉薇真正的美色,再有方才那种种风情,心里早已应得十成十。 闻言,几乎掩不住欲望地看向沈玉薇。 沈玉薇心下一颤,没想到这母子俩居然还没忘记打自己肚子的主意。 恨意如毒蛇几乎蹿出,开口却是轻轻柔柔:“婆母好意,儿媳自然领受。只是……” 她羞赧地看了眼顾昀川,又低下头,似是不安地绞了绞袖角:“待二弟成了名正言顺的世子,以二弟的品貌才学,自能娶到一门门当户对、的高门贵女。届时,自是由他们光耀门楣鼎盛香火,若我先诞下二弟之子,是不是……不妥?” 顾昀川眼底的欲望一瞬熄灭! 王氏也反应过来,让次子娶一个真正能带来助力的高门嫡女做世子妃,远比让一个守寡的商贾之女兼祧生子要有价值得多! 犹豫了下,还是说道:“可成儿也不能无后啊!” 沈玉薇垂下眼帘,遮蔽住心里几乎压不住的恨意,咬了咬唇,极其难为情地轻声道:“待二弟承袭了世子之位,府中根基稳固,若婆母与侯爷仍觉夫君需有子嗣承继香火,再,再议此事,也更为妥当。那时,无论是从族中过继,还是……再寻更稳妥之法,总比如今这般仓促行事,耽误二弟前程要好。” 她说着‘再寻更稳妥之法’时,瞥了眼顾昀川。 才冷静下来的顾昀川顿时再次心猿意马,却点了点头,对王氏道:“母亲,长嫂所言在理,如今还是侯府基业要紧。您放心,待我继承世子之位后,我定会给长嫂……和大哥一个孩子。” 王氏听他这么说,心知今夜这事儿是办不成了,有点儿不满地横了眼沈玉薇,又拍了拍顾昀川的手,“好孩子,我知晓你一心为着侯府。也罢,如今你前程要紧,此事便日后再议。” 沈玉薇紧攥的手指倏然一松。 顾昀川笑了笑,“多谢母亲。” 王氏摇摇头,想起那五万两与《松江图》,只觉头痛,便不愿再待在此处,转过身看见桌上的合卺酒,皱了下眉,对门外道:“把这不合时宜的东西撤下去。大娘子今日也乏了,好生伺候歇息。” “是,夫人。”门口的几个丫鬟婆子连忙上前收拾。 王氏又扫了眼沈玉薇,走出了屋子。 顾昀川跟在后头,刚跨出门槛,又顿住,回头看了眼还站在那儿一身红衣娇若海棠的沈玉薇,迟疑了下,还是走回来,低声道:“长……玉薇,多谢你。等我继承世子之位后,不会亏待你的。” 说完,又轻轻地捏了下她的手,转身匆匆追着王氏出去了。 沈玉薇依旧站在原处,直到丫鬟婆子们收拾完东西离开,房门被合上。 她才缓缓地转身,走到那还贴着‘囍’字的梳妆镜前。 扯下那红纸,便瞧见镜中面若芙蕖的脸。 一双美眸,皆是恨毒。 顾昀成,你不是要回来吗? 我就在这里等着。 等你带着新欢风光无限地踏入这侯府时,会发现你拼命挣下的侯府荣耀,已是你弟弟的囊中之物。 等你想再将我踩在脚下时,我会让你和你那位心爱之人,尝一尝,什么叫,万劫不复。 红烛依旧摇曳,映着她的脸庞,一半是锦绣,一半是修罗。 …… 翌日,沈玉薇醒来时,便看见昨日被调派到厨房帮忙的两个贴身丫鬟白芷与碧兰已回到锦绣苑。 见到她,性子柔和的碧兰便哭了出来,“小姐,您,您受委屈了!” 白芷则是一脸怒意,“说是厨房人手不够,哪里就需要我们这些贴身伺候主子的丫鬟去帮忙?分明就是故意将我们支走,想要欺负您!” 沈玉薇看着这两个打小一起长大的丫鬟,泪盈于睫。 前世,在顾昀成回京后,碧兰为了给她正名,想偷偷跑去告诉顾昀成真相,被王氏发现直接打晕扔进了枯井里再没出来。而白芷也是为了给她出气,将一桶泔水淋在顾昀成的‘心上人’身上,被顾昀成下令活活打死。 她颤抖着摸了摸两个丫鬟的手,含泪笑道:“没事了,暂时他们不会再对我如何了。” 白芷还在生气,“侯府这群虎皮豺狼,盯上了小姐怎么可能轻易松口?小姐,不若咱们写信回去告诉老爷!” 碧兰聪明些,听出了她话里的不对,“小姐可是有了主意?” “嗯。” 沈玉薇点头,“我打算……” 话音未落。 第4章 祸起萧墙,多有趣的戏? 门帘子忽然被掀开,沈玉薇的另一个丫鬟云来直接走进来,毫无规矩地站在屋子里头拍了拍肩头的雪,然后直接走进来。 相比于两个一起长大情同姐妹的丫鬟,这个后来作为陪嫁跟着进侯府的霜落,自打进了侯府便被这虚假的富贵权势迷了眼,满心满眼地攀高枝,很快就被王氏笼络了去。 昨晚支开碧兰和白芷,将她骗去喜房的,便有她不小的‘功劳。’ “大娘子,夫人叫您去一趟呢。” 见到她们主仆三个在围坐在软榻边说话,霜落不满地撇了下嘴,“说是为了昨晚您说的那幅画的事儿,大小姐回来了,正闹着呢。您快些吧,别让主子们等急了。” 白芷顿时面露怒容,刚要开口呵斥这没规矩的丫头,却被沈玉薇一个眼神轻轻制止。 沈玉薇心中冷笑——来得正好。她正愁没机会把火烧得更旺些。 面上却丝毫不显,只微微颔首,依旧一副好声好气的神情:“知道了。我换身衣裳便去。” 霜落翻了个白眼,扭身就出去了,连礼都没行。 “小姐!您瞧瞧她!越发没个样子了!”白芷气得跺脚。 “跳梁小丑,何必与她置气。”沈玉薇淡淡道。 她听着外头霜落发作小丫鬟的尖声,猜到她怕是因着昨晚事儿没成,耽误了她的前程,又在王氏那吃了挂落,心里正恨着她呢。 想了想,对白芷低声说道:“待会儿你去找她,就说婆母准备将身边伺候的珍珠送给二郎君做通房。” 白芷一惊,抬眼看她,随后眼里闪过坏笑,点了点头。 换上一件素净的藕荷色襦裙,外罩一件银狐皮里子的斗篷,沈玉薇看着落地西洋镜中那张圈在皮毛中温婉柔美的精致面颊,轻轻一笑,“走吧,看好戏去。” 院外大雪纷飞。 婆子撑起梨白大伞,她握着手炉,不紧不慢地往王氏的正院金玉堂走去。 刚踏入院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女子尖利拔高的哭诉声,夹杂着瓷器摔碎的脆响。 “……凭什么?!那是我拿去给衡儿请名师的!画都送出去了,难不成让我再去要回来?我的脸面还要不要了?伯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正是她那位嫁入昌平伯府的大姑姐,顾家大小姐顾明瑶。 沈玉薇垂眸,掩去眼底一丝讥诮。 这位大姑姐,前世没少跟着王氏磋磨她,仗着伯府夫人和侯府嫡小姐的身份,不仅对她呼来喝去,更是在她和顾昀川的事暴露后,对她极尽羞辱作践。 还有她的嫁妆,前世,也是被这位大姑姐以各种名目“借”走,从未归还。 她缓步走进主屋。 只见地上碎了一只甜白釉的茶盏,茶水茶叶泼了一地。 王氏坐在上首,按着太阳穴,一脸头痛无奈。 顾昀川站在一旁,脸色阴沉。 而顾明瑶则站在厅中,拿着帕子捂着脸哭天抢地。 见沈玉薇进来,顾明瑶的哭声戛然而止,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立刻像刀子一样剜了过来,张口便嘲弄:“哟,这不是我们守寡守出功劳来的弟妹吗?怎么,如今侯府是要靠你的嫁妆来撑门面了?敢跟我拿乔了?连我拿去给儿子铺路的东西都要惦记?” 沈玉薇像是被她的疾言厉色吓到,微微后退半步。 顾昀川一见,立时走了过来,抬手轻轻地护了下她的后背,不满看向顾明瑶,却是没说什么。 沈玉薇感激地朝他看了眼,然后朝旁侧开,避开他的手,无辜地看向顾明瑶:“大姐姐误会了,并非是我惦记。实在是此事关乎二弟的前程,也关乎侯府的未来。” “他的前程?侯府的未来?” 顾明瑶一听这话几乎气炸了,指着顾昀川,“他的前程,侯府的未来,就要抢我儿子的前程来换吗?!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母亲!您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这么欺负我?!” 王氏被吵得脑仁疼,呵斥道:“你嚷嚷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川儿若是能坐上工部侍郎的位置,将来不也是你的依靠?待到衡儿下场入仕,他做舅父的还能不提携外甥?目光短浅!” “我目光短浅?”顾明瑶气得浑身发抖,“是!我是比不得您这位好儿媳,大手一挥就是五万两,一幅前朝古画说送人就送人!可那画是我拿走的吗?那是母亲您点头应允了我的!如今出尔反尔,叫我以后在伯府如何自处?!” 王氏一听她揭破画是自己答应拿走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一直站在一旁不想掺和的顾昀川也终于忍无可忍,冷声道:“大姐,不过是一幅画。难道比侯府的爵位前程还重要?李太傅是太子师,若能得他青眼,于我于侯府都是天大的机缘!你怎就如此不顾大局?” “我不顾大局?顾昀川!你别忘了你能有今日是谁……” “大姐姐息怒。”沈玉薇忽然柔声开口,打断了顾明瑶的邀功之语。 她抬起眼,柔声说道:“大姐姐疼惜外甥,为他筹谋前程,为母之心也是令人动容。那幅《松江图》既然已送与了名师,自然不好再讨要回来,平白损了姐姐和伯府的颜面。” 顾明瑶一愣,没想到沈玉薇会帮她说话,警惕地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王氏和顾昀川也疑惑地看过来。 沈玉薇微微一笑,怜惜地看了眼身侧的顾昀川,又转向顾明瑶:“我只是想着,既然《松江图》不行了,总不能耽误二弟的大事。我记得,我的嫁妆里,还有一幅更好的……” “更好的?”顾昀川注意到沈玉薇刚刚看向他时眼底的含情脉脉,心头发软,温声问:“长嫂说的是哪一幅?” 王氏也提起了精神。 顾明瑶却嗤笑一声:“更好的?你能有什么更好的?莫非是那幅《天王送子图》?那可是你家祖上的御赐之物,你敢动?” 显然对沈玉薇的嫁妆有何藏品一清二楚。 沈玉薇被她这话说得有些伤心,微红了眼眶,让顾昀川不由又朝顾明瑶瞪了一眼。 她擦了下眼角,这才轻轻摇头,道:“并非《天王送子图》,是前朝李万青的《山河万里图》,这幅画据说是他的巅峰之作,论笔意气象,犹在《松江图》之上。若将此画赠与李太傅,想必更能显我侯府诚意。” 《山河万里图》! 王氏和顾明瑶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第5章 我拿回自己的嫁妆,你委屈什么? 这幅画他们也听说过,是沈家压箱底的宝贝之一,比之御赐的《天王送子图》,这幅画更是价值连城!据说当年有藩王出价十万两沈家都没卖!竟然也在沈玉薇的嫁妆里?! 王氏眉头微皱,看来沈玉薇没交公的嫁妆里还有不少好东西! 顾明瑶也惊呆了,随即眼中闪过贪婪,“既然有这幅画,那就将这画给我,我去将《松江图》换回来,想必周学士也不会计较。” 沈玉薇一愣,似是没料到她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又为难地看向顾昀川,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顾昀川自诩清贵,素来以儒雅示人,此时神情却有些扭曲,“大姐!你还要脸不要?!” 他胸口剧烈起伏,看着顾明瑶似乎恨不能上去打她一巴掌,“《山河万里图》是何等重宝?岂是你随意开口讨要的?还拿去换《松江图》?你当长嫂的嫁妆是你的私库不成?” 王氏也沉了脸,却没有呵斥女儿,反而对沈玉薇道:“既然有这好物件,那便拿出来给川儿打点。你们兄妹也不必再争了,吵得我头疼。” 眼看就要将事情拍板。 顾昀川忽然道:“不行!” 王氏眉头一皱,不等开口,沈玉薇已含笑看向顾昀川,“二弟不必忧心,那幅画若不是二弟前几日借阅时提到它的价值,放在我这也不过是落灰,如今由二弟送去给李太傅,正是锦上添花。” 王氏对沈玉薇的懂事很满意,点点头,“你长嫂的嫁妆也是侯府的一份,你拿去用,不必顾虑。” 顾明瑶翻了个白眼。 不想却见顾昀川涨红了脸,低声道:“那幅画,我前一阵已送……送给吏部的张侍郎了。” “什么?!” 王氏猛地站起来,却又因为起得太急,眼前一黑,扶着桌子才站稳,颤着手指顾昀川,“你!你何时送去的?为何不与我同你父亲商议?那可是,可是……” 她气得话都说不顺。 价值连城的《山河万里图》,他居然就这么轻易送出去了!还是送了一个区区吏部侍郎!比起能直达天听的太子太傅,一个侍郎算什么东西! 一边的顾明瑶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抓住了什么天大的把柄,幸灾乐祸地嗤笑起来:“哎哟!我当是什么好弟弟呢!原来早就把嫂子的嫁妆扒拉到自己手里,拿去给自己铺路了!顾昀川,你可真是好算计啊!拿着弟妹的东西充大方,转头又来逼我这个出嫁的姐姐为侯府和你的前程考虑?你可真有脸!” 她忽然又哭着看向王氏:“母亲,您瞧瞧!这就是您一心偏疼的好儿子!我的画是拿去给您的亲外孙请名师谋前程,以后给您长脸的!可他呢?一幅《山河万里图》,居然拿去巴结一个小小的侍郎!到底谁更不顾大局?谁更自私?!” “你闭嘴!” 顾昀川被亲姐姐如此奚落揭短,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尤其还是在沈玉薇面前,更是觉得颜面尽失,恼羞成怒地吼道:“我那是为了公务!张侍郎掌管官员考绩,若不打点妥当,我如何在户部立足?如何做出成绩?难道都像你一样,只知盯着后宅这点蝇头小利吗?!” “我蝇头小利?顾昀川你……” “够了!!” 王氏猛地一拍桌子,看着眼前吵作一团的儿女,只觉得心口堵得发疼。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翻涌的气血,目光最终落在哭哭啼啼的顾明瑶身上,良久,道:“明瑶,《松江图》必须拿回来。” “母亲!”顾明瑶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没有商量。”王氏的眼神冷了下来,“川儿的前程关乎侯府百年基业,不容有失。你今日便是哭死在这里,画也必须还回来!周学士那边,侯府会备上双倍厚礼致歉,绝不会让你难做。但若因为你误了川儿的大事……” 她的语气也沉了下来,“往后你在昌平伯府是死是活,也休想侯府再替你出一次头。你便自己看着办吧!” 顾明瑶的哭声戛然而止! 顾昀川见她露出惧色,趁热打铁地说道:“大姐,母亲说得是。不过是一幅画,何必伤了自家和气?待我日后飞黄腾达,你在伯府不也是水涨船高?” 母子二人一个威逼,一个利诱,将顾明瑶彻底架在了火上。 顾明瑶看着这绝情的母子二人,终于意识到,儿子的前程在自家的利益面前,根本无足轻重! 那幅画,她保不住。 回去以后,还不知要如何受婆母与妯娌的奚落作践,还有夫君的责怪!可若不拿,没了娘家的支撑,她在伯府更加无法立足! 她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巨大的屈辱和怨恨涌上心头。 她死死地攥着帕子,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最终,垂下头来,轻颤着道:“我,我知道了。我会把画送回来……” 说完,她再也待不下去,捂着脸,哭着冲出了花厅。 王氏看着女儿踉跄的背影,眼中浮起不忍。 疲惫地揉了揉额角,“都下去吧!” 沈玉薇垂眸,掩下眼底的痛快,柔顺行礼:“儿媳告退。” 快步走出金玉堂。 便瞧见顾明瑶站在垂花门廊下,哭得肩膀耸动,身后的丫鬟上前劝慰,都被她扇了一个巴掌。 “大姐姐。”她轻声唤道。 顾明瑶猛地回头,瞧见来人,立时恶狠狠地瞪过来,“怎么?来看我的笑话?” 沈玉薇轻叹了口气,走过去,递出一方干净的帕子,无奈道:“大姐姐说的哪里话,我只是……替大姐姐委屈。” 顾明瑶一愣,没接帕子,只是狐疑地看着她。 沈玉薇轻叹了口气,接过婆子手里的伞,撑在顾明瑶头上,与她一边朝外走一边低声唏嘘:“说句不好听的话,以姐姐的身份,原本进宫里做娘娘都是可以的,可当年为了侯府,下嫁去昌平伯府,本就是委屈求全。如今又为了二弟的世子之位,连带衡儿跟着受屈,唉。” 顾明瑶本来心里就难受,一听这话,想到当年自己为了渐渐从权贵圈子里被排挤出来的侯府低嫁进有军权的昌平伯府,心里仿佛又被刀绞碎了一遍,眼泪又控制不住地落下来。 “她们根本就没把我当自家人!尤其顾昀川,没用的东西,连自己亲外甥的前程都要抢!便是做了世子,凭他这种窝囊废,还能支撑起偌大侯府门庭吗!” 沈玉薇心下冷笑,你拿着我的嫁妆给儿子挣前程,不过让你还回来,怎么还真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了? 掩了掩唇,眼眶也跟着红了,涩声道:“婆母跟前也就只有二弟这一个嫡子了。若是你大哥还在,何至于……” 欲言又止。 顾明瑶一看她这模样,立时问道:“是不是府里发生了什么事?” 第6章 亡夫,迎接好我为你准备的第一刀 沈玉薇抿了下唇,有些犹豫。 顾明瑶挥退了身后跟着的下人,“你同我说,放心,我也是侯府的女儿,绝对不告诉外人!” 沈玉薇顿了顿,这才轻声道:“我前几日去请安时,无意听公爹与婆母说,圣人对夫君的死存有疑心,已命人前去北疆暗查了。” 顾明瑶眼眶一瞪,惊愕看她,“什么意思?!” 沈玉薇一把抓住顾明瑶的手,哽咽道:“似乎是有人在北疆看到了与夫君形容相似之人。若真的是他,他为何不回京?莫不是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不好之事?” 她的眼泪却落下来,无助地看向顾明瑶:“公爹为此忧心忡忡,只怕那人真是夫君叫圣人起疑,所以才着急想让二弟承袭世子之位。可我,我……大姐姐,我真的惦记夫君啊!” 顾明瑶的脸却白了。 沈玉薇的话如同重锤,直把她锤了个灵魂出窍! 如果顾昀成真的没死,那他战亡岂不是欺君?那侯府岂不是要满门获罪?即便她是出嫁女儿,以后在伯府还能活?! 她连手都颤了,哆哆嗦嗦地扶着沈玉薇的胳膊,“你当真没听错?” 沈玉薇含泪点头,期盼地看着她,“大姐姐,大姑爷手上有能联络北疆的人,能不能拜托大姑爷帮忙找找夫君?若他当真还在世,便是拼尽我全部的嫁妆,我也要将他接回来。” 顾明瑶却骤然反应过来! 是了!她夫君手里可是有人,能提前去查!若真的查出顾昀成还活着,那怎么也要将消息捂死,不让他再出现在圣人眼前! 她一时再顾不上画和儿子的前程了,敷衍地答应了沈玉薇,匆匆出了门。 沈玉薇站在门边,看着她的马车驶入一片大雪之中,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顾昀成,此时的你,带着你的‘心爱之人’,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吧? 那么,当你前世最信任的大姐派人去‘迎接’你入京时,你会不会很高兴呢? “长嫂。” 身后,传来顾昀川的声音。 沈玉薇垂下眼,嘴角的冰冷洇散。 转过身时,恰好露出泛红的眼睛,“二弟?你怎么出来了?婆母她……” “母亲无碍,只是有些乏了,歇下了。” 顾昀川走到她面前,愧疚道:“大姐她没再为难你吧?她性子向来如此,你别介意。” 沈玉薇勉强笑了下:“大姐姐也是心里难受,我明白的。只是为了我的一点嫁妆,闹得你们姐弟失和,婆母烦心,我实在是……心中有愧。” 说着,眼底又浮起几分泪光。 顾昀川看着她这般隐忍委屈的模样,再想到她毫不犹豫拿出五万两和古画支持自己,愈发深信她已将一颗心都放在了自己身上。 心下对她愈发怜惜,柔声道:“千万别这么说,是你受委屈了。你放心,今日你所付出的一切,我必铭记于心。” 沈玉薇抬起头,泪眼盈盈:“二弟言重了,只盼二弟前程似锦,侯府安稳,我便心满意足了。” 顾昀川心头一热,忍不住就想将她拥入怀中好好安慰,刚上前一步。 沈玉薇忽然又微微蹙眉:“只是二弟,那幅《山河万里图》送与了张侍郎,真的无碍吗?我听闻,张侍郎与李太傅似乎……并非一路人?” 顾昀川眼中的色欲骤然消失! 他明白沈玉薇的话,官场站队,最忌首鼠两端。 他为了尽快在户部站稳脚跟,巴结掌实权的张侍郎,送出了重礼。可如今要求到清流之表李太傅门下,若被张侍郎知晓,难免会认为他另攀高枝,心生芥蒂。而李太傅那般清高,若知他先重礼巴结了张侍郎,又会如何看待他? 这确实是个隐患! 他之前被世子之位和工部侍郎的肥缺冲昏了头脑,竟未深思此节! 此刻被沈玉薇点破,顾昀川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脸色变幻不定。 沈玉薇担心地看着他:“二弟?可是我说错什么了?我不懂这些,只是胡乱担心。” “不,长嫂提醒的是。”顾昀川回神,摇了摇头,“长嫂无需担忧。张侍郎那边……我自有办法让他‘心甘情愿’地将画还回来。” 价值连城的画,他一个小小吏部侍郎,也敢收? 沈玉薇将他神色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是微松了口气,“二弟心中自有章程,是我多虑了。” 顾昀川看她娇美的容颜在雪光映照下越发楚楚动人。 忽然压低声音:“玉薇,你再忍耐些时日。待我成了工部侍郎,承袭世子之位,我便亲自去与父亲说,让我……” 他摸向沈玉薇的脸,“兼祧两房,与你生子。” 沈玉薇长睫一颤,像是被他的大胆言辞惊到,慌乱避开他伸过来的手:“二弟,莫要胡说。外头风雪大,还是先回去吧。” 说完,转身快步离去。 失礼仓促的动作看在顾昀川眼里,却成了羞涩难当。 他站在原地,望着沈玉薇离去的方向,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身居高位、美人在怀的美好未来。 而另一头,沈玉薇转过长廊,便扶着柱子干呕起来! “小姐!”碧兰连忙上前。 沈玉薇的脑中又浮起前世这人皮畜生在顾昀成回来前夜夜如色中饿鬼一般磋磨自己的种种。 那股恶心怎么都压不下去。 她看着侯府朱红廊柱和华美楼阁,被漫天的大雪渐渐覆盖。那些脏污腌臜也仿佛被一同掩埋了。 前世死在深冬里的寒意再次钻入骨髓里。 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朝前走去。 顾昀川去巴结张侍郎不仅因为他身在吏部,还因为,他的女儿在后宫,不过只是个美人。 可无人知晓,半个月后,这位张美人怀上龙嗣的消息就会传出。 当今圣人已年过花甲,不曾想老来得子,龙颜大悦,当即将张美人晋封为嫔。 张侍郎也随之得道,官职很快又进了一步,进了御史台,任御史中丞。 届时,与侯府有旧怨的御史大人,能轻而易举地放过这宗旧怨吗? 到时候顾昀成携新欢回京逼正妻下堂,永宁侯府贪墨儿媳嫁妆这些噱头,是不是都能成为这位御史大人升官路上的踏脚石呢? 第7章 请允我杀尽侯府满门恶鬼 沈玉薇回到锦绣苑,就看到嘴角都撇到地上的霜落。 笑了笑:“霜落,去跟金玉堂说一声,我明日要去万佛寺为夫君祈冥福。”顿了下,又道:“哦对了,再去三秋阁,让二郎君替我抄一卷《地藏菩萨本愿经》来,我要供奉在佛祖案前。” 霜落本不高兴,一听说还要去顾昀川的三秋阁,立马高兴地应下。 白芷从耳房出来,瞧见她扭着腰肢撑伞往三秋阁方向去了。 撇撇嘴,上前来接了沈玉薇的斗篷和手炉,道:“小姐您是没瞧见,听说夫人准备把珍珠给二郎君做填房的时候,霜落那脸拉得,都快比马房里的大黑的脸还长了!” “噗嗤。” 碧兰笑出声来。 沈玉薇走到暖炉边烘手,也是忍俊不禁,摇摇头,道:“只管看好屋里,外头随她去折腾。婆母不会惯着她。” 顾昀川要承袭世子之位,还要娶高门贵女,自然名声就不能有损,通房到底是奴婢也就罢了,可霜落那心思,恨不能叫顾昀川是她一个人的。 王氏可不是面上菩萨那样的心肠,霜落再作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她垂下眼,看自己白皙莹洁的手指,无声低笑——总归不要脏了自己的手就是。 揉了揉手指,道:“碧兰,给我研磨,我要写封信回扬州。白芷,去给我准备几样东西,明日我在万佛寺要用。” …… 翌日,雪停天晴。 一头大黑马拉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缓缓停在了城外万佛寺的山门前。 正在扫雪的小僧抬头瞥了眼,见马车帘布是最朴素的青布,只在边角绣了几枝淡墨寒梅,连个像样的车徽都没有,便收回目光,继续挥动扫帚清理石阶上的残雪。 这等寻常人家的马车,万佛寺每日要接待数十辆,实在引不起他半分兴趣。 车帘被碧兰轻轻掀开,沈玉薇裹着一件月白色斗篷探出身来,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莹白的下颌。 她踩着脚凳下车,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山门前的人群,最后落在不远处一棵松树下。那里停着一辆青布马车,车辕上雕刻着暗纹,虽低调,却透着一股非富即贵的沉稳。 正是她要等的人。 掀开兜帽,低低一笑。 让那原本心不在焉的扫雪小僧看得顿时出了神——这位檀越好生貌美! “小姐,此时正是人多。咱们先去客堂歇会儿,待香火稍缓些再去大殿?”碧兰拎着放着经文的盒子,小声问道。 沈玉薇却摇了摇头,“为夫君祈福,需得心诚。如何能因为香火气缭熏,便躲开了去?先去供奉经书吧!” 碧兰刚要应下。 那边扫雪的小僧突然伸手,“檀越,经书如今都供在大悲殿,由惠源师伯一起诵念!” 沈玉薇惊讶地看过来,随即一笑,示意碧兰给他抓了十几个铜钱,“拿去买糖吃。” 小僧目送她一直进了大殿内,还红着脸直乐呵。 “小秃驴,又偷吃鸡腿了?” 一道懒懒散散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同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屈起,在他光秃秃的脑袋上敲了下。 “你少胡说!”小僧抓起扫帚就朝他身上打,却被一把拎起来,顿时大哭,“呜呜呜,师父,谢流峥又来找晦气了!救命啊啊啊啊!” 被一把丢在雪堆里。 “刚刚那过去的,是哪家的妇人?” 谢流峥看了眼前头那抹莹白娉婷的身影,又瞥了眼不远处的马车。 小僧抓起一把雪砸过来,扭头就跑。 谢流峥被砸了个满脸,嘴角抽了抽,一旁,一个穿着海青的武僧走过来,低声道:“少卿大人,太子殿下在西殿等着您了。死士已然出动,今日之内便能让那位销声匿迹。” 谢流峥哼笑一声,拍了拍黑色大氅上的雪,跟着武僧离开。 大殿内。 在知客僧的引导下,沈玉薇供奉上《地藏菩萨本愿经》。 她跪在了大悲殿的蒲团上,双手持香,看着莲花台上大慈大悲的佛祖,虔诚地在心中祝祷:“佛祖,既然您怜我悲苦,让我重活一世。那么,也请允我杀尽永宁侯府这些人皮恶鬼。待信女大仇得报,再来佛祖跟前受罚。” 她深深俯身,以额贴地,默默诵念。 待上完香后。 “小姐,此时化雪,路上恐难行,不若在客堂吃一杯茶再走?”碧兰问。 沈玉薇弯唇,看向知客僧,“客堂闷坐亦是无趣。听说万佛寺后山有一处赏梅亭?如今正是深冬,想必景致怡人?” 知客僧闻音知雅意,又刚收了沈玉薇的二百两香火钱,立马笑道:“是,赏梅亭本应下月开放,不过今晨瞧见红梅已开,檀越若有兴趣,小僧为檀越引路?” 万佛寺的后山确实有一处僻静的赏梅亭,地势略高,可俯瞰部分山路。此处并非香客常来的地方,但因雪后初霁,红梅映雪,倒别有一番景致。 沈玉薇在亭中坐下,佯装赏景,实则视线却是暗暗看向亭外那条被积雪覆盖的山道,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 快了。 如果前世的记忆没错,就是这个时间了! 突然!山下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马匹嘶鸣声,夹杂着车轮急促滚动和惊呼声! 沈玉薇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亭边向下望去。 只见下方山道拐弯处,方才停在山门前的那辆马车,正因车辕断裂失控,正疯狂地向下冲滑! 车夫早已被甩飞出去,生死不知! 而拉车的马匹受惊,扬蹄狂奔,眼看就要连车带人冲下右侧陡峭的山坡! 那山坡下是乱石和枯木,一旦坠落,后果不堪设想! “啊!”一旁的知客僧惊呼。 “小姐!”碧兰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抓住沈玉薇的胳膊。 沈玉薇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死死锁定那辆失控的马车。 就是现在! 她猛地推了一把知客僧,厉声道:“快!去叫寺里的武僧来救人!快!” 知客僧猛地反应过来,连滚爬爬地往寺院方向跑去。 几乎是同时,沈玉薇一把扯下身上碍事的斗篷,露出里面一身利落的窄袖棉裙,毫不犹豫地冲出了赏梅亭,沿着陡峭的小径,几乎是连滑带跑地冲向山下! “小姐!”碧兰吓疯了,紧追出来,却一脚崴倒,“小姐!!!” 第8章 这小女子,像只兔子 寒风刮过脸颊,如同刀割。 脚下的积雪湿滑,好几次沈玉薇都几乎要滚进雪堆里,但是都被她强行稳住! 她的眼睛只盯着那辆失控的马车!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绝不能错过! 就在马车即将冲下山坡的千钧一发之际,沈玉薇猛地扑到路边一块巨大的山石后,看准时机,忽然抬手,将一直紧握的香囊,用尽全力扔向了惊马的鼻子! 那马匹正狂躁不安,突然被突如其来的刺鼻气味一冲,动作猛地一滞,下意识地偏头躲避! 就这短短一瞬的迟滞和方向的微偏! “咔嚓——!” 马车车轮狠狠撞上了路边一块凸起的巨石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车厢侧翻在地,又向前滑行了一段距离,堪堪在陡坡边缘停了下来! 马匹也被缰绳拉扯着轰然倒地,哀鸣不止。 沈玉薇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她顾不上喘息,立刻冲向侧翻的马车。 “里面的人怎么样?能说话吗?”她焦急地拍打着变形的车厢壁。 车内传来一阵痛苦的呻吟,还有一个老妇人惊慌失措的哭喊:“老夫人!老夫人您怎么样?快来人啊!救命啊!” 沈玉薇听到“老夫人”三个字,心下稍定——目标没错! 她尝试拉开车门,但车门因撞击变形卡死了。 急得爬上车厢,透过缝隙,看到里面有一位衣着素雅的老夫人歪倒在车厢里,额角有血迹,似乎撞伤了头,意识有些模糊。 旁边一个嬷嬷模样的老仆正试图将她扶起来,听到动静,扭过头来看到外面的人影,顿时惊喜大呼,“快救救我家老夫人!” “嬷嬷别怕!寺里的武僧马上就到!” 沈玉薇一边安抚,一边转头寻找。 看到路边有断裂的车辕木,眼前一亮,立刻捡过来,用尽全力插进变形的车门! “咔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勉强敲开了一道能过一人的缝隙。 “快!先扶老人家出来!这里太危险了!”沈玉薇朝里面的嬷嬷喊道。 那嬷嬷连忙吃力地搀扶起老夫人。沈玉薇也探身进去,手掌都被木刺挂烂了,终于将老夫人扶了出来,靠坐在一棵大树下。 “老夫人,老夫人。”嬷嬷吓得脸色发白,跪在雪地里直摇晃老夫人的手。 沈玉薇看了眼山上飞奔而来的武僧,微微皱眉。 此时去捡香囊太过显眼了,不过一个香囊,混在这女眷马车满地的碎片物品中,也不突兀。 从腰间挂着的荷包里翻出一瓶药丸,递过去,道:“这位嬷嬷,我看这位老人家唇上生乌,恐是因着心慌引发了心疾。这是我平素里吃的养神丹,可静心安神,不妨给老夫人试一试?” 赵嬷嬷本不敢接,可是老夫人的情况实在不好。再看身旁这孩子,为了救她们,满身狼藉,连手背上一大片血痕都没在意。 心里那丝防备散去,红着眼眶道了谢,咬咬牙,往老夫人嘴里塞了一颗。 不多时。 老夫人缓缓睁开了眼。 嬷嬷顿时一颗心落地,一阵‘阿弥陀佛’地唤着。 旁边的沈玉薇也跟着笑起,脱力地坐在了地上。 老夫人的视线恢复清明时,便看到了眼前这小姑娘,一双纯澈干净的眼睛里的担忧还未曾褪去。 她的视线扫过她松散的发髻,被汗水湿透的额角,身上的脏污,还有满是血水的手。 那双手,正因为疼痛微微颤抖着,可她自己却好像一点都没察觉。 她锐利的眼神渐渐和缓下来,温声问:“方才是你救了老身?” 沈玉薇笑着擦了下脸,血水沾染在脸上也没在意,点点头,“老人家,您没事了吧?可有哪里痛?让寺里的僧人检查一下吧!” 老夫人看她一张漂亮脸蛋都被脏污了,又想起方才那惊险一幕,若非这个小姑娘,她们主仆二人此时只怕已是粉身碎骨了。 心下生出一片好感,笑了笑,“好孩子,今日多亏了你了。你是哪家的孩子?今日救命之恩,老身定当厚礼相报。” 沈玉薇垂下眼帘——她要的,可不是厚礼。 面上一片悲伤,轻声道:“老夫人言重了。任谁见到方才情景,都会出手相助的。” 顿了下,又看向老夫人,分明是难过的,可是脸上却浮起了让人心疼的笑容:“我夫君乃永宁侯府顾家长子,已为国捐躯三载。今日能助老夫人脱险,或许是亡夫在天之灵指引,不忍见悲剧发生。我不敢居功,更不敢图报。” 她将功劳轻轻推给‘亡夫在天之灵’,既道出了自己乃是永宁侯府长子‘未亡人’的身份,又显得她不慕名利,品格高洁。 如此,这位老夫人自然不好再用‘厚礼’相报。 果然,那老夫人闻言,看向她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怜惜。 “永宁侯府顾家……原来是他家的媳妇。”老妇人沉吟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没有多说,只是温和道:“好孩子,你心性纯良,必有后福。你的手伤了,金兰,让人给她仔细处理。” 旁边的赵嬷嬷连忙应下,起身便去招呼一直站在一旁不敢插话的僧人。 沈玉薇也站了起来,谁想,因为方才剧烈的奔跑与撞击,此时放松下来,腿上竟疼得厉害,一个没站稳,竟往后倒去! “啊!” 她轻呼一声,下意识闭眼,却被一双手从后,直接抱住! 一股甘甜悠远的香味夹杂在男子阳刚之气中扑鼻而来。 “!” 沈玉薇一惊,猛地推开身后人,又直接摔倒在地! 顿时痛得红了眼眶,抬头看向来人,只看到逆着大雪的光影里,一个身披大氅的男子站在那里,又高又大。 她惊得往后缩了缩。 落在谢流峥眼里,这红着眼儿的小女子,就像只兔子一般,瑟瑟缩缩,好玩得紧。 他挑了挑眉,转过身朝一旁的老夫人俯身行礼,“孙儿见过姑祖母。都怪孙儿来迟,姑祖母没事儿吧?” 这位老夫人是谁?乃是当今唯一一位超一品的宋国公爷的结发妻子,宋谢氏。 而她的女儿,正是当今的皇后娘娘。 沈玉薇宁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救下这位谢老夫人,就是为了要让皇后娘娘,成为她对抗永宁侯府的靠山! 没想到,接着又听这个男人说道:“山风寒冷,孙儿另备了轿子,先送姑祖母回府,让府医看看吧?” 沈玉薇眼底一颤! 她好容易得来的机会,怎么能被这人给破坏了。 眉头微蹙,忽然一捂手,正要做出痛呼,却猛地对上谢流峥看过来的目光! 她眼瞳一缩! 顿时如同被一头恶狼盯住,霎时浑身僵硬,恐惧从脊椎骨骤然升起,席卷全身。 她竟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第9章 玉面阎罗和貌美书生 谢老夫人已经被赵嬷嬷扶起来了,瞧见沈玉薇的惊惧神色,立时瞪了眼谢流峥,“你这孩子,好端端地吓唬人家做什么?” 谢流峥立马咧嘴,痞气地笑起,“姑祖母说什么?我从来不吓唬人,尤其是对这样娇滴滴的小娘子。” “又来油嘴滑舌!谁不知晓你玉面阎罗的诨名?”谢老夫人也习惯了他的这副放浪不羁的腔调,摇摇头,“这是永宁侯大郎君的未亡人,需得敬重。” 谢流峥眉梢一挑,哦?小兔子嫁过人了? 朝沈玉薇伸手,“顾夫人恕罪,谢某实无冒犯之意。多谢顾夫人方才舍身相救,还请允准谢某替姑祖母道谢。” 沈玉薇看着他,一颗心已渐渐沉了下去。 谢流峥,镇远将军府的嫡长孙,大理寺最年轻的少卿大人。任何悬案疑案到他手里不出十天,必能分明! 为何?只因他手上有上百种折磨人的法子!任何刑犯到他手里,最后都会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而他本人,又是个风流多情的性子,平康坊里不知多少青楼楚馆里都有他的红颜知己,又长得俊俏无双。 人称,‘玉面阎罗’。 名声响彻京城世家,故而纵使出身显赫,却至今无人敢将女儿嫁给他! 今日她的这番算计,怎么恰巧被他撞见了?前世只听说谢老夫人马车遇险,虽被救下却因为伤势过重不治而亡,并没听说还有这位‘阎罗’的事儿啊! 若是再做什么,只怕会让这位断案无情的大理寺少卿对她更加怀疑。 纵使再不甘,今日也只能就此罢休。 搭上他的小臂,手指被那冰冷的玄铁护腕冻得一缩,却被谢流峥一把握住了手! 她惊得眼睛一瞪,然后被他半强硬地给拉了起来,立刻强行挣回了手,似是恼怒又有些害怕,颤颤巍巍地屈膝回了一礼,“郎君不必多礼,我也只是恰巧遇见,换做旁人亦会如此,实在当不得如此重谢。” 又看向谢老夫人,“老夫人安然无恙,便是最好。” 谢流峥垂眸,看她怯懦又温顺的样子,想起方才他站在山上瞧见的那一幕。 柔软得像菟丝花一样的女孩儿,不顾一切地奔向失控的马车,仿佛不是救人,而是飞蛾扑火般地孤注一掷。 嘴角痞意的笑容加深。 扫了眼被她触碰过的护腕,摩挲了下染了血的手指,“顾夫人高义,谢某佩服。” 旁边,谢老夫人看向沈玉薇的眼神愈发温和:“好孩子,今日之恩,老身记下了。你手上伤得不轻,也快些回去处理。” 又从赵嬷嬷手里接过一个木牌,“今日仓促,实在没什么好东西谢你。这个,是我府上的通行对牌,若日后在京城有何难处,可持这牌子来国公府寻我。” 沈玉薇心下一喜! 接过对牌却是眼眶一瞪,惊讶地抬头,“您是国公府的老夫人?” 连忙后退行礼,“多谢老夫人厚爱!” 谢老夫人轻笑,点点头,便在赵嬷嬷的搀扶下上了软轿。 谢流峥亲自护送轿子离开,经过沈玉薇旁边时,意有所指地点了点自己的眼睛,然后扬长而去。 沈玉薇摸了下眼角,这才发现指尖沾染的血。 皱了皱眉。 “小姐!” 这时,崴了脚的碧兰终于赶了过来,看着她鲜血淋漓的手,眼泪直流,“您没事吧?奴婢无用……” 沈玉薇摇了摇头,“无碍,皮外伤。” 她看了眼手里的对牌,眼神冰凉——不够。这么个对牌,对她来说基本毫无用处。若是她主动去求老夫人,那今日的种种,就会成为别有算计! 这个谢流峥!到底为什么会出现! 半月后,顾昀成就要回京了!即便她挑拨侯府兄弟阋墙,也掩盖不了他挣下赫赫战功的事实! 到时,若无真正有权势之人为她撑腰,她如何能与他撕破脸皮,彻底反杀! 她攥紧对牌,血水顺着一滴一滴落在雪地上。 “小姐……”碧兰看着她的神色,胆颤心惊。 沈玉薇闭了闭眼,转过身,“走,先回城。” 她在碧兰的搀扶下,朝着自家马车停靠的山门方向走去。 经过那辆侧翻的马车残骸时,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满地狼藉,并未看到那个特殊的香囊。 是被谢流峥的人捡走了?还是被积雪或杂物覆盖了? 心头掠过一丝阴霾,但此刻也顾不上了。 因着赏梅亭对着的是后山,主仆二人需得沿着覆雪的山路往上走,碧兰脚腕有伤,走得并不快,所以两人决定穿小径过去。 行至一处僻静的松林时,忽闻空气中飘来一丝极淡的血腥气。 沈玉薇脚步猛地一顿,警惕地看向四周。 “小姐,怎么了?”碧兰紧张地问。 沈玉薇凝神细听,除了风声松涛,似乎还有极其微弱的喘息声从林深处传来。 她本不欲多事,正欲快步离开,却听碧兰突然低呼一声,指着不远处一棵老松后面:“小姐!那,哪里好像有个人!” 沈玉薇顺着看去,只见积雪中,露出一角天青色的衣角,以及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她眼睫一颤,示意碧兰噤声,抽出头发上的簪子,小心翼翼地靠近两步。 只见松树后,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背靠着树干瘫坐在雪地里,头无力地垂着,墨发凌乱地遮住了面容。 他一身青衫几乎被血色浸透,胸口一道狰狞的伤口还在汩汩冒着血。 这分明是被人刻意刺杀! 沈玉薇面色大变,转身就想走! 那男子却察觉到了有人靠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抬起头来! 凌乱发丝间,露出一张苍白至极却依旧难掩俊美的脸。 长眉入鬓,鼻梁高挺,只是那双本该因为濒死而涣散的眼眸却充斥着极为阴戾的杀气! 他的目光触及沈玉薇,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那杀气顷刻如雪融化,仿佛不经意间,露出了一抹引人怜惜的脆弱。 “……救……救我……” 抬起的手上,恰巧掉下一块玉牌。 沈玉薇低头一看,心猛地一跳——裴? 太后娘娘不是姓裴? 立刻问道:“你是裴家人?平凉裴家与你是什么干系?” 第10章 姐姐,你疼一疼我吧 裴容衍虚弱地朝她看了眼,嘴唇微噏,然后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沈玉薇秀眉拧着,踌躇不决地看着这男子。 看这衣着装饰,不像贵门出身。尤其是这濒死之时暴露的脆弱易碎感,总让她忍不住想起前世在世家豪门上见过的那些乞怜卖笑的倌儿。 可是这人的相貌又生得实在太好了! 是沈玉薇两世所见男子之最。便是方才那个谢流峥,也不过他六分颜色。 一般的人家可保不住这样的绝色。 ——救,还是不救? 救了,可能惹上大麻烦。不救,他必死无疑。 可若他真的跟裴家有关,这救命之恩,可不是滴水能报! 方才谢老夫人没算计成,这个人或许能助她一臂之力。 就在她犹豫的当口,树林深处忽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那‘昏迷’中的男子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沈玉薇脸色微变,瞬间做出了决定。 “碧兰,快来帮忙!”她压低声音,迅速蹲下身,“把他扶到那边那块大山石后面去!快!” 主仆二人用尽力气,将这重伤的男子拖到一处隐蔽的巨石后。沈玉薇飞快地将沾血的雪用干净积雪覆盖,又扯过一些枯枝败叶稍作遮掩。 刚做完这一切,几个手持利刃的蒙面男子便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小路上,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 “仔细搜!他受了重伤,跑不远!” 沈玉薇屏住呼吸,紧紧靠在冰凉的石头后,死死地咬住下唇,生怕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惊动那些穷凶极恶的人。 身旁的男人忽然朝外一歪。 她下意识将人抱住,低头,就见他额头的冷汗和血迹蹭在了她的胸襟上。 眉头拧得更紧。 …… 一个时辰后。 万佛寺的赏梅亭内。 方才扫雪的小僧跪在亭子外,哭红了鼻子,“她就是这么说的呀!要给夫君上香,需得虔诚!我给她指路,她还给我铜钱买糖吃!呐,都在这里了!可以了吗!” 旁边跪着的知客僧亦战战兢兢,“少卿大人,顾夫人真的是偶然间到了此处,小僧一直陪着,确定她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一个心腹站在他旁边,低声道:“大人,查过了,车辕是被人故意弄折的。马夫已死,眼下没有其他线索。” 亭子里,谢流峥看了眼美人靠上被擦去的雪痕,笑了笑。 一名侍卫上前,将一枚精致香囊恭敬地递上,“大人,这是在马车残骸旁发现的。并非老夫人和赵嬷嬷之物。” 谢流峥接过,放在鼻下轻轻一嗅,随即挑眉。 看了那香囊片刻,又闻了闻自己方才握过沈玉薇手的手指,片刻后,唇角浮起一丝玩味。 侍卫又道:“经寺内懂药理的僧人辨认,里头放了大量虎胆粉。” 虎? 这可是马最怕的东西。 “永宁侯府长子的……未亡人?”他摩挲着香囊,道:“去查查永宁侯府那位守寡的少夫人。我要知道她的所有事,尤其是最近的行踪,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 “是,大人!”侍卫领命,迅速离去。 “大人,刺杀失败,让那位跑了。寺庙内外都找不到,太子殿下正在西殿发火,已经杀了两名僧人。”忽然,一个武僧疾步走入赏梅亭,轻声说道。 谢流峥厌烦地啧了一声,背过手,慢悠悠地走出赏梅亭。 大雪再次飘起,掩盖了一切痕迹。 山下,绣着墨梅的马车车帘里,生死不明的男人,紧紧抱着沈玉薇,眼泪簌簌,低声唤:“姐姐,别不要我。姐姐,你疼一疼我吧……” 沈玉梅额角直跳,只觉自己怕是真救错了人。 碧兰急得去扒拉这人,却不想他几乎将脑袋都埋进了沈玉薇的脖颈里! 沈玉薇气得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将人扯开,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对碧兰道:“你将他安排去方叔的药馆里,我先回去。” 碧兰也知道时辰不早了,沈玉薇若回去晚了,必然引起金玉堂那位老夫人的怀疑,点头应下。 …… 一夜无话。 第二日,沈玉薇起床后看到在旁边伺候的碧兰,“怎么也不歇会儿?脚如何了?” 碧兰立时笑道:“昨儿在方叔那里扎了几针,又敷了一晚的药,如今已大好了。” 说着,将手里的托盘放下,“这是方叔听说您的伤势后给配的药,还嘱咐您这段时日得空还是过去让他亲眼瞧下,免得处理不当,反加重伤势。” “嗯。”沈玉薇重生一次,很是惜命,点头应下,一边由着白芷擦脸,一边又问:“昨儿那人如何了?” 碧兰朝窗外看了眼,低声道;“天刚亮方叔就递消息进来了。说那位裴公子虽伤得极重,可都避开了要害,于性命无碍。不过如今人还没醒,发着高热,还糊里糊涂地喊着什么‘姐姐’。” 沈玉薇募地想起昨日那人缠着自己,喊“姐姐疼我”的娇怜模样,眼皮子跳了几下。 碧兰又道:“方叔问,此人来历不明,伤势又很是蹊跷,留在药馆怕是不妥。要不要……” 她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沈玉薇蹙眉。 ——要杀了吗? 她又看向桌上摆着的玉佩,昨日夜里回来太累并未细观,眼下借着日光仔细一瞧,那玉温润通透,边缘一圈雕刻云纹图案,中间一个‘裴’字,怎么看都不是寻常佩饰。 “不必。”她沉吟片刻,“让方叔先好生照料。另外,再探一探他的话,看能不能问出身份。在没有确认之前,对外只说是个……嗯,落魄书生,是方叔采药时无意救下的。” “是。”碧兰应下。 “小姐,该去金玉堂了。”白芷捧来一件新的兔毛披风,看了眼窗外堆积的皑皑白雪,不高兴地嘀咕,“这么冷的天儿,还要小姐日日去请安。都说她吃斋念佛最是慈悲,可谁家良善婆母这般磋磨儿媳?” 沈玉薇接过手炉,垂眸,掩下眼底悲凉。 连白芷都明白的事儿,她前世却怎么也看不透。真正在意你的人,便是看到你落一滴泪,也要跟着心酸不已的,哪里还舍得你挨饿受冻? 罢了。 情爱种种,不过都是虚妄。她这一世,能靠的,只有自己。 在顾昀成带着他那位风华绝代的心上人回京之前,她必须要将自己的拒马阵摆起来。 一步一步,不能再有失误。 谁知,刚到了金玉堂的主屋,就见王氏脸色不虞地坐在上首,连平日里不离手的佛珠都没有捻,只沉着脸喝着茶。 顾昀川坐在下首,眼角一抹青紫,显然是被人打的。 她惊了下,“儿媳给母亲请安。二弟这脸是……” 第11章 这不要脸的母子俩啊 “当。” 王氏将茶盏重重一放,目光扫过她缠着细布的手上扫过,面无表情地问:“让川儿找张侍郎拿回《山河万里图》的主意,是你出的?” 沈玉薇一愣,看向顾昀川。 顾昀川眼神躲闪地避开,端着茶喝起来。 沈玉薇心下嘲讽,面上有些无措,点了点头。 “砰!” 王氏一掌拍在茶几上,怒斥,“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还不跪下!” 沈玉薇听到这句话,眼底骤然掠过一丝戾气! 面上却是一慌,立马跪了下来。 本就有伤的膝盖砸在坚硬的青砖上,疼得她面色一白。 王氏越说越气,“一幅画罢了,送也就送了,哪里还有要回来的道理!要不是你瞎出主意,川儿怎会昨日去寻张侍郎要画时,与他生了争执,以致被他家那混不吝的小郎君打成这般!” 沈玉薇佯装惊讶地瞪大眼,又朝顾昀川看去,这人皮畜生依旧一副与自己无关的模样,垂眼喝着茶。 王氏伸手指着沈玉薇:“不仅如此,那张侍郎如今还倒打一耙,要联合御史告我们侯府行贿官员,意图不轨!连着侯爷都要被连累!你说,这事儿怎么解决!” 这哪是问她怎么解决?分明是用侯府的名声压迫她,朝她要银子去平事儿。 原来这就是顾昀川想出的‘定能拿回《山河万里图》’的主意。 将她推到前头,替他们偌大侯府,遮风挡雨。 沈玉薇垂眸,声音里带了几丝不易察觉的寒意,“母亲息怒,儿媳以为,张侍郎必然不敢将这事儿闹僵开去。” “你在胡说什么?”王氏眉头一皱。 顾昀川也终于抬起了头。 沈玉薇温声道:“母亲细想,张侍郎收画,本就是私相授受。他若真的将事儿闹大,固然能攀咬二弟行贿,可他自己就能洗得清了?若再因此带累了他在宫中的女儿,岂不得不偿失?” 王氏一想,便明白了其中关窍,脸色微缓。 顾昀川更是附和地直点头。 沈玉薇嫌恶地转开眼,又朝王氏看去,“他如今这般作态,无非是觉得二弟去索回画,折了他的颜面。他心中不忿,又舍不得这宝物,所以想着要拿捏侯府罢了。” 顾昀川气道:“《万里山河图》本就是侯府的,他一个小小侍郎,拿着也不怕烫手!我好意给他退路,他居然还算计上侯府来了!好不要脸的老东西!” 王氏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又缓了语气地问沈玉薇:“那依着你看,如今该如何是好?” 丝毫没有让她起身的意思。 沈玉薇就这么跪着,恭顺地说道:“这等奸佞实在没有结交的必要,没得坏了侯府的名声。依着儿媳的浅见,当务之急,该是先让二弟得了圣人的青眼,如此,即便张侍郎再不忿,也不敢与侯府如何了。” 顾昀川眼前一亮,“不错!玉薇的主意甚好!” 他看向王氏,“母亲,策论我已准备好了,大姐的画什么时候拿回来?只要让李太傅过目后,呈交东宫,便必能上达天听!到时,我得了圣眷,受任工部侍郎,世子之位便能定下来了” 王氏听着也很是心动。 这世子之位一直是她的心结,最疼爱的大儿战死沙场,原本以为借着哀荣能得圣人眷顾,谁知册封世子的旨意却迟迟拖延。 本想着用沈玉薇怀个孩子,叫圣人知晓顾昀成后继有人,能松口定下大儿的世子之位。 如今转而改为扶持顾昀川,她虽担心这过分软和的儿子顶不住,可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点点头,道:“我再让人去催催她。” 顾昀川拧眉,“大姐若是不愿交,那我亲自去……” “你是疯了不成?”王氏忽然沉了眼,“这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吗?你大姐出面也就罢了,你又跑去催促,不怕别人如何议论你?!” 顾昀川顿时反应过来,可比起议论,他眼下更着急自己的前程。 他知晓张侍郎可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若他不尽快出人头地,势必会被他狠狠咬一口! “母亲!”顾昀川看着王氏,眼睛都红了。 好好的儿子竟被逼成这般,王氏怎么舍得? 当即咬牙道:“再容她一日,她今日若还不给,明日我亲自去……” “不若儿媳去吧。” 沈玉薇忽然轻声开口,“儿媳是霜身,去探望大姑姐做消遣,不会被人说闲话。” 王氏和顾昀川两个齐齐眼前一亮。 不等王氏开口,顾昀川已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玉薇与大姐都是女子,有些话也好说些。总好过母亲与我亲自出面,徒惹是非。” 王氏点了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些许慈爱笑意:“嗯,既如此,你明日便去一趟昌平伯府,好好地劝一劝你大姐姐。《松江图》干系川儿前程,叫她莫要因小失大。” “是,儿媳明白。”沈玉薇温顺地应下,低垂的眼睫掩去眸底的冷光。 “起来吧。”王氏这才施恩般地抬了下手。 沈玉薇缓缓起身,可膝盖上刺骨的疼痛让她不由一晃。 白芷刚要上前,顾昀川已经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关切地问:“没事吧?” 沈玉薇眼睫一颤,一把将他推开! 他踉跄了一下,震惊地看过来。 沈玉薇抿唇,垂眸:“儿媳告退。” 也不看顾昀川便匆匆离去,顾昀川眉头一皱,抬脚要追。 就听身后王氏喝道:“川儿!你留下!” 沈玉薇掀开门帘出去的时候,就听王氏故意拔高了声音说道:“你以后是要承袭侯府门楣的掌家人,跟那么个低贱的商户女勾缠什么?待定你为世子的旨意下来后,我自会给你求娶贵女。” 贵女? 呵。 沈玉薇走下台阶的时候想,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吧! 寒风吹向膝盖,痛意漫开,她皱了皱眉,对白芷道:“去马房跟小柱子说一声,明儿从昌平府回来时,从怀宁坊走。” 从怀宁坊回到永宁侯府需得绕路近一个时辰,白芷疑惑:“小姐要去回春堂吗?” 沈玉薇摇摇头。 第12章 拖无辜的她入这泥沼 怀宁伯府有一家‘瑞幅斋’,每个月十五会出一款特制的当季糕点,且只做堂食。谢老夫人独爱甜品,所以每个月这时候,必会亲自到瑞幅斋一饱口福。 她昨日救下老夫人后,国公府一直没有什么表示,这显然不是贵门世家该有的礼仪。 难道是老夫人也怀疑了她? 不管如何,她都必须让谢老夫人再次记住自己。 前世这个时候,皇后生母遇刺身亡的事儿震惊京城,只有沈玉薇因着自家的回春堂也在怀宁坊,才听方叔说过‘瑞幅斋’发生的另外一件大事儿。 而这,是她在顾昀成回京之前,能抓住权贵靠山的最后一次机会! …… 大理寺。 心腹快步走进卷宗室。 “哦?安排了马车去昌平伯府?”谢流峥转过身来,略一沉吟后,问:“明儿是十五?” 心腹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怀宁坊有一间卖甜点的瑞幅斋,是谢老夫人独好,可宋国公不许她多吃,所以每月十五,谢老夫人都会雷打不动地前往瑞幅斋。 瑞幅斋以此为荣,还给谢老夫人专门安排了一间雅室。这事儿京中不少人都知晓。 心腹看向谢流峥,“少卿大人是怀疑她会去?” 谢流峥眼底浮起一丝玩味,合上卷宗,道:“明儿去瞧瞧不就知晓了?” …… 翌日。 沈玉薇刚上了马车,珍珠便追了出来,将手里的一个锦缎匣子递给白芷,道:“大娘子,老夫人吩咐,这些带给大小姐。” 沈玉薇打开匣子一看,里头竟是一套赤金嵌珠的头面! 白芷眼眶一瞪,“这不是……” 却被沈玉薇按了下手腕,咽下了口中没说完的话。 珍珠翻了个白眼,又示意后头的婆子将两个长布兜放在了车厢内,道:“老夫人还吩咐了,大娘子见到大小姐务必要小心安抚,便是被大小姐打骂几句也不妨事,眼下要紧的是二郎君的前程。” 白芷气得又想说话。 沈玉薇已朝珍珠笑了笑,“好,我知晓了,请婆母放心。” 马车缓缓转过侯府门前长街的拐角。 车内。 白芷打开长布兜,“这是云锦和蜀绣!都是小姐的陪嫁!老夫人居然要您拿去送给大小姐?!她失心疯了吗?” 沈玉薇看着那些原本已被王氏搜刮去私库的陪嫁,笑了起来,“她哪里是失心疯,不过是把我的陪嫁,理所当然地归为了她自个儿的东西罢了。” 白芷气得攥紧拳头,“不要脸!不要脸!” 沈玉薇靠在侧壁上,看长街上渐渐热闹的人群,心道,都说豪门重礼仪讲规矩,其实藏在锦绣底下的,不知多少腌臜。 利欲,富贵,权势,面皮,他们都要,可又不肯放下身段,便将她这一心只想良缘美满的无辜之人拖进这泥沼里,践踏凌辱,啖肉喝血。 “小姐,这些东西,真的要送给大小姐吗?”白芷心疼地问。 沈玉薇回过神来,轻笑一声,“送给她做什么?” 白芷一愣。 沈玉薇转了转手里的暖炉,“没得叫大姐姐觉得咱们侯府用银钱这种阿堵物欺负她。回头交给方叔收起来吧!” 白芷惊讶地看向沈玉薇。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沈玉薇摸了摸脸颊。 白芷却笑了起来,“小姐如今这般模样,真好!” 沈玉薇眼睫一颤,随即弯唇,摸了摸她的脑袋。 …… 马车刚停到昌平伯府门外,顾明瑶早吩咐过来候着的丫鬟雀梅便上前,十分不高兴地说道:“大娘子,我们夫人说,您若是为了《松江图》来的,便不必进去了。夫人说了,那是她的东西,凭什么要给二郎君做晋身的踏脚石?” ——顾明瑶的东西? 这一家子还真是,恬不知耻到让人大开眼界。 沈玉薇面上有些无措,想了想,示意白芷将手里的锦盒递上去,道:“大姐姐既然不愿见我,那我也就不强求了。只是母亲和二弟吩咐,这是带给大姐姐的一点儿心意。还请姑娘转交给大姐姐。” 那雀梅伺候顾明瑶久了,跟她是一样的性子,不耐烦地接过,“夫人还说了,以后大娘子还是少来伯府些。您是商户女,没得牵连了大娘子被人笑话!” 说完,连礼都没行,转身就进了伯府内。 白芷气得张口便骂:“什么东西!自己不也是个奴婢?也敢如此羞辱我们小姐!也不想想,你们夫人如今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我们小姐……” “白芷。” 沈玉薇却摇摇头,“何必与那种连自个儿的命都拿不住的东西争论?” 白芷还是气不过,“您就任由她们这么作践您吗?您越是忍让,他们这种人就越是欺负得厉害呀!” 沈玉薇却笑了,看了眼白芷,“从前没发现,你倒是个通透的性子。” 白芷顿时被夸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又担心地说道:“要是拿不回去画,老夫人定要责罚您的。” 沈玉薇看了眼伯府的大门,唇角微勾,“放心吧,今日之内,顾明瑶必然会将《松江图》送到侯府。” 那锦盒里,可是装了她精心为顾明瑶准备的好东西呢! “去怀宁坊。” 而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 昌平伯府内院。 顾明瑶歪靠在软榻上,一双眼下皆是青黑,手边的矮几上放着一卷画轴,正是《松江图》。 “夫人别难过了,您也是没法子。”金枝捧了热茶过来,柔声道:“到底侯府才是您的依靠,小郎君的前程,咱们可以再慢慢谋划。” 顾明瑶忍不住抽泣,“为何我儿子偏要给那窝囊废让路?衡儿最喜欢周先生,昨日连同画一道被退回来后便再不跟我说话了,连夫君也怪我,我,谁懂我的难处啊?” 金枝叹气,上前给她擦拭眼泪,“大爷与小郎君也只是一时气愤罢了,过后会体谅您的。” “夫人。” 雀梅捧着锦盒走进来,笑道:“奴婢将那商户贱人赶走了!这是老夫人和二舅爷吩咐送给您的心意,想必是他们知晓您受了委屈,特意又准备了好东西给您!” 侯府能有什么好东西?多半都是沈玉薇的嫁妆。 当谁稀罕! 顾明瑶撇了撇嘴,坐起来,接过盒子,一边打开,一边还道:“又是什么俗气的玩意儿……” 话没说完,看到了匣子里是一封信,疑惑地拆开。 只看了一眼,便神色大变,几乎从榻上摔下来,惊恐地看向雀梅,“你说,这是,这是母亲和二弟给我准备的心意?” 雀梅被她这样子给吓着了,“是呀……啊!” 被顾明瑶一个巴掌扇倒在地! 第13章 顾昀成没死?! 她登时跪下,哭着喊道:“夫人,这盒子是大娘子带来的,是她说这是老夫人和二舅爷让给您的。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顾明瑶却不愿听她辩解,张口便道:“来人!把这以下犯上不懂规矩的贱婢拖下去,用家法!我不说停,谁也不许停!” 金枝眼神微变,却没有劝阻,反而往又哭又闹的雀梅嘴里塞了一块布,然后才扶住顾明瑶,轻声问:“夫人,这是怎么了?” 顾明瑶抖如筛糠,将手里的信纸递给她。 金枝是识字,接过一看,也顿时脸色煞白! “这……是李大公子的信?不对,当年的信件奴婢全都烧毁了!怎么可能还有留着的?”她忽然又高兴起来,“夫人,这不是李公子的字!” 顾明瑶却更加害怕了,颤着嗓子道:“这不是他的字,却是二弟的字!” 她指着那信纸,“这语气,分明就是李郎!这是我婚后他写给我的!想必是落在了二弟的手里!所以他今日故意誊抄了一份,让沈玉薇那贱人给我送来,就是想要挟我!” 金枝也慌了,“夫人,那该怎么办啊?若是叫伯府的人知晓了,您只怕……” “绝不能透露半点风声!” 顾明瑶死死抓着金枝的手,“将画送回去!将画送回去!” 金枝赶紧点头,又看向那信纸,“夫人,奴婢帮您把信烧了吧!” 顾明瑶低头,看那信纸上虽是诀别,可字字句句却皆是盼自己安好幸福,顿时想起两人曾经山盟海誓的情意! 若不是为了侯府,她如今已有个疼她入骨的夫君,过着神仙眷侣的日子了! 火苗吞噬了信纸。 她泪如雨下,心中恨意滔天,都是侯府!都是顾昀川这个废物! 外头雀梅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 有个婆子进来低声道:“夫人,外头有个自称是侯爷的扈从来报,说您让查的人,有消息了。” 顾明瑶猛地转身——顾昀成真的没死?! …… “卖糖葫芦咯!又酸又甜糖葫芦咯!这位娘子,给娃娃买一串啊?”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西域来的上等香料,别的地儿买不到的啊!快来看看啊!” “不卖不卖!这个价钱,狗都不卖!去去去,别打扰我做生意。” 怀宁坊临近西市,与只招待权贵文士的东市不同,西市更多的是百姓出入,故而此处也聚集了整个大景朝最多的外来商贩。 一年到头,有数不完的集会,看不完的游街,热闹得不行。 连带着怀宁坊都人流川息。 瑞幅斋就坐落在怀宁坊主街的南边,人没那么多,却也十分熙攘。 沈玉薇刚下马车,就听身后传来一道温和问声:“这不是顾夫人吗?” 沈玉薇回头,旋即惊喜迎上,“嬷嬷?怎么在这儿碰着……” 话音未落,就见赵嬷嬷身后的车帘掀开,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不是谢流峥又是哪个? 沈玉薇的笑容猝然间几乎皲裂!狠狠一掐手指,才再次摆出笑容,“实在是太巧了,您的伤可好了吗?” 赵嬷嬷笑着直点头,瞧见她手上的细布,又露出几分联系,“老奴本也没伤着,倒是您,那日伤了手,可用了那玉容膏吗?” “玉容膏?”沈玉薇一愣。 谢流峥跳下马车,也扫了眼沈玉薇的手,笑道:“哦,那玉容膏,我给忘了。正好今日瞧见顾夫人,省得我再亲自跑一趟。” 说着,摘下蹀躞上挂着的香囊,递给沈玉薇。 沈玉薇瞳孔骤然一缩——这是她那日用来砸马的香囊! 她募地抬眼看向谢流峥,谢流峥勾唇,一副‘我看你还怎么演’的神情。 沈玉薇交握的手指微颤。 不行,她不能放弃。 这是她能抓住的唯一机会,若是没有皇后娘娘的支持,她即便押上整个沈家,也绝不可能将拥有军功又出身世家的顾昀成踩在脚下! 她轻吸一口气,唇角再次慢慢弯起,伸出双手,接过那香囊,“多谢大人。” 谢流峥挑眉。 “你这孩子,怎地这样糊涂?”后头,谢老夫人被丫鬟婆子扶着下了车,“让你早些将药膏送去,你居然还耽搁了!” “是孙儿的错,姑祖母莫气。”又转向沈玉薇,“近日抓到个别有用心谋害贵人的小贼,忙碌了些,顾夫人恕罪。” 沈玉薇听着他话里有话的威吓,笑了笑,朝谢老夫人行礼,“玉薇见过老夫人。” 谢老夫人笑着点点头,亲自拉起她的手看了眼,心疼地拍了拍,“好孩子,叫你受委屈了。这玉容膏是宫里的贵人们用的,对伤口极好,都不会留疤的。你好好地用着,回头我让赵嬷嬷再给你送些去。” 沈玉薇腼腆地摇头,“多谢老夫人记挂,不碍事的。老夫人前日受了惊,也该好生歇息才是。怎地今日却到了此处?” 谢流峥站在后头挑眉——这小兔子,演技这般生硬,是怕他瞧不出她别有用心? 哼笑一声,转头招来心腹,低声吩咐。 而这边。 谢老夫人已经同沈玉薇走到了瑞幅斋门口,笑着说道:“我呀,是贪图瑞幅斋这每月新上的糕点。这不,身上也没什么妨碍,就过来了。” 沈玉薇被逗笑了,“原来老夫人喜欢吃甜品。玉薇今日来也是想买些糕点带回去给婆母,不知老夫人可能给玉薇推荐一二适合年长之人所用的甜点?” 谢老夫人一听眼睛都亮了,点点头,“那要说瑞幅斋的糕点,可真没有再比我更清楚的了……” “啊——!”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惊呼! 一群人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原来前头不过几十步外,一辆运送货物的骡车不知为何突然受惊,拉车的骡子嘶鸣一声,猛地撞向路边摊贩的支杆! 支杆不堪撞击,瞬间倾倒,直接砸在了旁边瑞幅斋二楼! 偏那二楼有一扇雅间的窗边还摆放了一盆硕大的罗汉松盆栽,猛地摇晃了几下,竟直直地朝谢老夫人的头顶砸落! 站在马车边的谢流峥闻声转头,顿时神色大变——盆栽从头顶落下,底下竟无一人察觉! 当即飞身扑来! “姑祖母!快让开!” “老夫人小心!!”就站在谢老夫人身边的沈玉薇突然惊呼一声,猛地扑过去,将谢老夫人推开! 偏偏自己却因用力过猛,加上腿上这两日的伤处没好,身形一个踉跄,竟摔在了谢老夫人的位置上! 她惊骇抬头,看向那即将砸落的盆栽! “小姐!!!” 第14章 顾夫人,真的只是巧合吗? 一道玄色身影忽如疾风掠至! 谢流峥一手揽住沈玉薇的腰肢,猛地将她带离原地,同时另一手竟往上疾探而出! “砰!” 沈玉薇于惊慌中抬头,顿时瞪大了眼! 那沉重的花盆竟然被他单掌稳稳托住!那手背上浮起的青筋,蜿如树虬,狰狞又霸道! 沈玉薇连呼吸都忘了。 谢流峥低头,就瞧见这小女子眼神呆滞地看着自己,似乎被吓傻了。 ——呆兔子。 他低笑一声,“与顾夫人每次见面,都这般……惊心动魄啊。” 他松开手,将花盆随意地往地上一扔。 “哐当!” 一声巨响,让沈玉薇骤然回神,她连忙后退,脱离他的怀抱,只觉心跳如雷,生死之间的后怕渐渐涌上来。 她的脸色微微发白,微微垂首,“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谢流峥的桃花眼里浮起几分痞笑,抱起胳膊,又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 这时候,瑞幅斋的掌柜也连跌带爬地冲出来,“老夫人!您没事儿吧!哎呀你们,快去拉住那疯骡子!” 又连连哈腰赔罪,“让老夫人受惊,都是小的们罪过。老夫人您里面请,小的吩咐人去请大夫……” 谢老夫人此时也反应过来,摆了摆手,便直接来到沈玉薇跟前,“好孩子!好孩子!你又救了老身一次!你这孩子,怎么总是这般不顾自身呢?” 舍己为人不过是话本子里那些神仙人物,凡俗之人,哪个没有个私心顾虑? 可沈玉薇刚刚将谢老夫人推开的举动,分明是出于本能。 谢老夫人拉着沈玉薇的手不放,“可有伤到哪里?六郎,还不去请个大夫!” 沈玉薇今日目的达到,再多停留便有故意攀缠的意思,更何况还有个谢流峥在旁边,她心下发憷,实在不肯与他多在一块儿。 便轻笑道:“老夫人不必担心,玉薇没事儿。前头就有玉薇娘家陪嫁的药馆,玉薇自己过去瞧一瞧就好了。” 谢老夫人着急,“这怎么能行?还是去我府里,请太医……” “姑祖母,孙儿瞧着顾夫人的腿似乎伤了,怕是不好行动,不若先送去药馆看看。”谢流峥忽然开口。 沈玉薇心下一提。 又听他道:“您老也不必劳动了,这么乌泱泱的一大帮子过去,没得吓坏了看诊的人。孙儿送顾夫人过去就行了。” 谢老夫人也知自己身份,今儿这么一闹,连武侯都惊动,她是不好再随意行走徒惹事端。 便看向谢流峥,“那你可要好好地将顾家娘子送去,可千万要仔细些。” “老夫人,还是不劳烦……” “姑祖母放心。” …… 马车轱辘前行,走在一旁的白芷担心地看了看车窗。 车内空间并不大,谢流峥一双大长腿一放,沈玉薇愈发觉得逼仄。 她并不想在意眼前这个人,可他却似乎并不打算放过自己,虽是慵懒地靠在那里,可那目光却如同实质般黏在她的脸上。 她有些难受地转过头,想推开车窗。 “顾夫人。”谢流峥忽然开口,声音里带了几分意味深长,“今日之事,当真是巧合么?” 沈玉薇刚抬起的手一僵,幸好此时不是正面对着谢流峥,她缓了缓,转过头来时,露出一双怯生生的眼:“谢大人何出此言?那骡车受惊,花盆跌落,岂是人力所为?” “哦?” 谢流峥看着这假模假样的小兔子,忽然倾身向前,“那前日在万佛寺,顾夫人也是恰巧出现?” 沈玉薇被他骤然逼近,吓得几乎贴在了车壁上,身后无路可逃,面前之人又咄咄相逼。 无奈只能伸手推他,“本就是巧合。我知谢大人在怀疑我,可以我之力,断不可能次次如此精准地算计到老夫人。” 这人身上那隐隐的甜香味又扑面而来,她侧过脸,连耳尖都红了。 谢流峥视线扫到,眯了眯眼,手指忍不住抬起,又募地看到她死死咬住的下唇。 这才想起这不是他平素里调笑玩闹的花娘们。 嗤笑一声,抬起的指尖勾起了沈玉薇的袖角,“那这个,顾夫人又怎么解释?” 袖袋里装着那个特殊的香囊。 沈玉薇松开唇,转过头来,看向近在咫尺的谢流峥,“谢大人在说什么?” 总归无人看见,他总不能强将那香囊按在她头上。 谢流峥的视线落在她那被咬后嫣红如润的下唇上,闻言,微微撩开眼帘,看着这满口谎言,演戏还这般拙劣的兔子。 “小嗯,大娘子,到回春堂了。”白芷忙在外出声。 沈玉薇应了一声,又看谢流峥,见他不动,不由带了几分不满地瞪过去。 谢流峥一下被逗笑了,朝后退去。 沈玉薇暗暗松了口气,刚要起身,下一瞬,整个人腾空而起! “啊!”沈玉薇惊慌地挣扎,“你,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谢流峥挑眉,手上故意一松。 “啊。”沈玉薇吓得一把搂住他的脖子! 谢流峥眼底浮起一抹痞笑,“顾夫人伤了腿,谢某奉姑祖母之命,自该好好护送。” 沈玉薇满面涨红——这要让顾家人看见了还了得?回去她就得被活活打死! 还要挣扎落地。 谢流峥居然故技重施,差点将她扔出去! 她再次将人抱住,等回过神来时,已经被抱下了马车。 连忙用袖子挡住脸! 白芷又急又恼,也张开手臂挡住两人,匆匆进了门,见着迎上来的方叔便使了个眼色,道:“大娘子伤了腿,安排个医女给瞧瞧。” 方叔一看被陌生男子抱在怀里的沈玉薇,脸色便是一变,扫了眼白芷,忙让开身,“里面有屋子,大娘子这边请。” “放开我!” “顾夫人,几步路罢了,忍一忍吧。” 一间屋门后,靠坐在床上的裴容衍闻声,眼神一冷,朝门前看去。 ——谢流峥?他查到此处了?! “嘎吱。” 方叔推开房门,谢流峥大步跨入,左右看了眼,将沈玉薇放在了软榻上。 沈玉薇立马朝里滚去。 那恨不能离他八丈远的模样惹得谢流峥又是一阵笑。 转过身来,放下一个荷包,道:“这是诊金,给顾夫人用最好的药。” 方叔谄媚地笑起,“是是,听爷的吩咐。” 谢流峥又看向沈玉薇,刚要开口,心腹走到门口。 第15章 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谢流峥顿了下,随即不爽地‘啧’了一声,对沈玉薇道:“那顾夫人好生歇息。有什么事儿,尽管让人去大理寺说一声,谢某无不尽力。” 沈玉薇并不想搭理这个孟浪子,闷闷地“嗯”了一声。 谢流峥朝她看了眼,唇角勾了勾,转身离去。 方叔走到门口,确定人已走远,立马转回来,“小姐!您没事儿吧?” 不想,沈玉薇抬起头来时,却露出了久违的欢喜笑脸! 她本就生得貌美,这般笑着,那张脸上的眉眼都亮了起来,更若明月,般般入画! “小姐何事这般高兴?”方叔问。 沈玉薇捂住手。 幸好,这次的机会终于让她抓住了谢老夫人的心! 这回,谢老夫人没有说谢,事后必然会有比谢礼更好的东西准备给她! 只要再进一步! 她摸向袖袋,掏出了那枚对牌,只要用此物,便能让谢老夫人成为她真正的靠山! 手指触碰到另一枚物事。 正是那枚香囊。 刺鼻的气味还在,她打开来,里头一个不过半个手掌大的药罐。 上头金笔写着‘玉容’二字。 方叔眼睛都瞪圆了,“玉容膏?!这不是圣人专门给皇后娘娘研制的药吗?有价无市的疤痕膏啊!” 沈玉薇一愣。 方叔小心翼翼地接过,一边说道:“当年皇后娘娘被裴贵妃谋害,差点让一盆滚油毁容,幸而有如今的端妃娘娘在旁护着,才只让皇后娘娘伤在了脖颈处。后来圣人为免皇后因这伤疤忧思难安,吩咐研制去腐生肌的疤痕膏。这玉容膏,便是当时举全国之力研制出来的!” 他跟捧了举世珍宝似的,激动地说道:“天啊,小姐,您怎么得到这好东西的?” 沈玉薇倒是知晓当年这段后宫故事,因为这件事,除了京城太后母族以外的裴家旁支三代,被全部株连了。 当时扬州城就有一户裴姓,被拖去抄斩的时候,沈玉薇虽然才三岁,却还是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没想到这玉容膏还有这番典故,顿时有些恶心,推开道:“方叔若是喜欢,便拿去好了。” 方叔顿时整个人都颤栗了,“真,真的?多谢小姐!!” 沈玉薇失笑,摇了摇头,“那个人,如何了?” 方叔立马道:“瞧着单薄,身子倒是不错,今儿一早便退了烧,方才听四子说他已醒了。小姐可要见见?” 沈玉薇沉吟片刻后,坐起身来,“带我去看看。” 刚推开门,一股浓郁的药味便扑面而来。 沈玉薇走了进去,便瞧见那人半靠在床头,一头墨发如瀑地披在一边肩侧,衬得那张脸愈发白皙剔透,精致得跟个瓷人似的。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抬起头来,一双桃花眼水润又朦胧,看得沈玉薇心头无端一跳。 正要开口。 “是你!”这绝色美人的脸上浮起惊喜,挣扎着要下床,“是你救了我!” 可是伤势太重,走了两步就直接朝沈玉薇摔来! 沈玉薇下意识伸手,却被带得直接摔倒在地! “砰!” 沈玉薇腿上本就有伤,这么一摔,立时闷哼一声,满脸痛色! “小姐!” 方叔和白芷连忙上前。 美人更是惊慌不已,“你怎么样?还好吗?”说着,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腿,“都怪我!伤着恩人,当真是个无用的东西!” 沈玉薇如今真的听不得‘无用的东西’这句话,皱了皱眉,道:“不过是我未站稳。” 裴容衍长睫一颤,朝她看来。 沈玉薇并未注意他的眼神,扶着白芷的手站起来,道:“方叔,扶他在床上躺着吧。” 可裴容衍却偏要朝她俯身,“不,我该给恩人磕头……” 沈玉薇无奈,只能亲手扶住他,“公子伤重,不必多礼。先躺下吧。” 裴容衍抬头,就看到一张这洛女面上,满是温柔。 心下竟不由自主地轻轻一抽。 “多谢恩人。”他垂下眼,软若无骨地靠在她身上,轻颤着说道:“我还以为,再见不到恩人了。恩人,你是来探望我的吗?” 那发着抖的嗓音里夹杂着掩饰不住的欢喜,混着药味的气息扑在沈玉薇侧脸上,沈玉薇心头微乱,将他放在床上:“公子醒了便好。可还记得自己姓名,家住何方?我也好派人送信给公子家中,免得家人挂念。” 裴容衍手指微微一蜷,随即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沈玉薇眉头一蹙,看向方叔,方叔摇了摇头。 她拧着眉,想了想,又问:“那你可知自己是为何会受如此重伤?” 裴容衍一双潋滟美眸中顿时全是惊恐,一把抓住沈玉薇的袖子,泫然欲泣:“有人追我,好凶!好大的刀!他们说我,是什么……什么……” 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慌乱地嗫喏了好几下,突然抬头,“娘娘的人,要杀了我出气!” 沈玉薇当即回头,与方叔对视一眼后,又立刻掏出袖子中的玉佩,道:“那此物,你可认得?” 裴容衍垂眸,看到那价值连城的裴家家主之佩,眼神几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后,又抬起头来,害怕地问:“恩人,这是什么?” 一个书生连字都不认识了,果然是失忆了。 沈玉薇却并不失望,如今已经能确定,她救下的这个人必然跟裴家有关,只是不知身份到底如何。 她将玉佩放进裴容衍的手中,温声道:“这是你带在身上的东西,或许可以证明你的身份。这个字念,裴。” 裴容衍垂眸,就见那指尖莹润,竟比这玉更暖。 裴字被她戳在指下,随着他的血脉跳动,轻轻颤栗。 他没说话。 沈玉薇又道:“京中有裴家,我会让人去裴家送个信,或能……” “不要!姐姐!” 裴容衍忽然抬头,张口又才意识到自己喊错了,懊恼地抿了下唇,颤巍巍地再次抓住沈玉薇的袖子:“恩人,别送我回去。我害怕!” 沈玉薇一愣。 方叔上前拉他,“公子,不好如此冒犯。这位是永宁侯府的……” “噗!” 谁知,裴容衍却突然一口血吐出来! 第16章 被我家小姐迷住了吧? 吓得白芷连忙过来挡住沈玉薇,可她的袖子还是被喷上了几滴血水。 “你这人怎么……”白芷气恼,却被沈玉薇拦住。 她看着绝望到好像要碎掉的男子,想起了曾经的自己,被至亲之人背叛抛弃,满身疮痍,孤立无援。 上前,给他顺了顺后背,道:“你别怕,若是不愿回去,就先在此处养伤。等想起来自己到底是谁,再做安排,你看可好?” 方叔皱眉,有些不赞同。 裴容衍却惊喜地抬头,“真的吗?姐姐,我真的可以留下吗?” 沈玉薇笑了笑,掏出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角,点头,“嗯,别害怕。我既救了你,自然不会再把你往火坑里送。” 裴容衍激动地一把抱住她的腰,“姐姐!谢谢你,你太好了!” “啊呀!你这人,怎么这般没规矩!”白芷气得过来一把将人推倒,又将沈玉薇拦在身后,“再敢对我家小姐无礼,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裴容衍被推得倒在床上,竟然捂着胸口又咳嗽起来,一张瓷白的面孔都快碎掉了,嘴角又溢出一丝血。 白芷吓了一跳,看了看自己的手,惊惶地转头,“我,我没用多大力气呀!” 方叔上前给他诊脉。 沈玉薇看了会儿,道:“公子先好生歇着吧。方叔,给他用些好药。” 若真是裴家要紧的人,此时花出去的本钱,将来一定会有超出她预期的回报。 她转身要走。 美人儿又在后面恋恋不舍地问:“姐姐,你还会来看我吗?” 沈玉薇自然是还要来时刻提醒他自己的救命之恩的。 点点头,“嗯,先好好养伤。” 裴容衍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良久。 就听方叔道:“别瞧了,我家小姐已嫁人了。” 裴容衍一愣,惊讶地看过来,“她,她嫁人了?” 方叔一看这小子模样,就知道是被他家小姐儿给迷住了,心下得意,随后却生出无限酸楚,轻叹:“嫁给了永宁侯府的长子。可惜啊……” “方大夫!方大夫!” 外面的伙计突然在喊,“快来,有个急病的!” 方大夫忙起身,“你先好生歇着吧。切记再多动心绪,忧思过重不易于伤口恢复。” 裴容衍一顿,抬头时,看那白胡子老头已出去了。 他靠回床头,慢慢地舔了舔唇内被故意咬破的伤口。 “无风。” 一个黑影忽然从横梁上落下,单膝跪在床边,“主子。” “查到什么?”他摩挲着掌心那块暖玉,‘裴’字的纹理,刻过指腹。 “回主子,此妇确实是顾昀成之妻,昨日去万佛寺乃是为亡夫祈福。目前并无线索能证明她事先知晓我们的人在国公府的马车上动了手脚,救下国公夫人当属偶然。” 裴容衍眼神骤然一冷,将裴家玉佩死死攥紧, 无风又道:“主子不惜有受伤才得来如此难得的好机会,可惜,就这么白费了。听说最近国公夫人身边的护卫加了不少,再要动手,难如登天。” 裴容衍垂眸,一张雌雄莫辩的脸上满身霜意。 片刻后,忽而菱唇咧开,森森笑起:“怎么会难呢?不是还有一次机会吗?” 无风一愣。 就见他指了指曲江的方向,“三天后,长公主不是要在芙蓉园举办马球赛吗?让咱们的永宁侯府大娘子去参加。” 无风没明白,“她即便能参加,又如何能助我们杀国公夫人?” 裴容衍唇角笑意加深,昳丽的面容都被这笑牵扯得有些狰狞,“不要她相助,她会成为,杀害国公夫人的真凶。” 无风募地抬眼! …… 沈玉薇刚回到锦绣苑就看到了放在自己桌上的《松江图》。 满意地笑起。 看来这位大姐姐,很满意她精心送出的那份‘心意’。 顾明瑶在出嫁前曾有个芳心暗许之人,两人背着侯府偷偷摸摸地交往过一段日子,就在要互道终身时,被王氏发现,火速定了昌平伯府的婚事,将人直接嫁了过去。 恰逢昌平伯那时剿匪有功,很受圣人器重,跟着有姻亲的永宁侯府这两个长房嫡亲的大小舅兄也沾了光,一个进了五城兵马司做中郎将,一个进了礼部,也算清贵。 所以,顾明瑶便一直认为自己是被家中卖给昌平伯府,就为了给顾昀成兄弟俩铺路的! 她心下不甘,自然就惦记着从前的这点花前月下。 沈玉薇只是从自家书屋的先生里挑一个擅长模仿字迹的,按着顾昀川所写的《地藏王菩萨经》里的字,写了一封情意绵绵的诀别书送过去。 顾明瑶立时就信了! 瞧瞧,这《松江图》可不就乖乖送回来了? 她展开画轴,看着上头细腻又恢弘的笔意,笑了起来,“这以后啊,还得要大姐姐多伤心些才好呢。” 如此,才能乖乖地把从她这拿走的东西都送回来呀。 白芷歪过头,没听明白。 碧兰却笑了,走过来,柔声问:“小姐今日在外跑了一日也累了,奴婢烧了热水,给您泡泡脚松快松快?” 沈玉薇自然高兴,坐在榻上,脱了鞋袜将脚放进水盆里,舒坦地几乎都快软了过去。 两个丫鬟看着便笑了,白芷爬上软榻给她揉肩,一边说起今日在瑞幅斋的事儿。 “碧兰,你都不知道,我当时真的吓得胆子都要裂了!要是小姐有个什么,我也不活了!” “幸好谢大人将小姐救了下来!” “那谢大人真是太厉害了!那——么大的花盆,他一只手就举起来了!” 碧兰听得心惊肉跳,再看沈玉薇,不由想起这几日她的连番动作,试探着问:“小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沈玉薇正翻着嫁妆册子,闻言一顿,朝她看去,还没开口。 门帘忽然被掀开! 接着,霜落高兴的声音先传了进来,“二郎君,快进来吧!外头风大,别吹着您!” 沈玉薇脸色一变,当即将脚从盆里拿出来放到榻上,白芷转身便拽了毛毯直接盖在了沈玉薇的腿上! 碧兰端起水盆转身,就见顾昀川绕过屏风,当是自己屋子一般,竟径直走进了沈玉薇的里屋内! 饶是她脾气温和,此时也控制不住地想将手里的水泼向这不要脸之人! 偏霜落还跟在后头,极其自然地说道:“大娘子,二郎君来看望您了。您怎么还躺着呀?该起身迎接才是啊!” 第17章 反正我也来了,不如我们今晚就…… 沈玉薇眉头一皱。 白芷张口就骂,“霜落!你放肆!大娘子的屋子也能随便带外男进来!你还有没有规矩!!” 霜落眼睛一瞪,瞥了眼顾昀川,见他不悦,立时上前一步,道:“我没有规矩?你才是没有规矩!二郎君早晚都是大娘子的夫君,如何还能称呼外人,你……” “满口胡言乱语,传出去坏了二弟的名声,你要如何担待?”沈玉薇忽然打断了她。 原本不喜的顾昀川也反应过来,尴尬地转身,绕过了屏风。 霜落一见他居然不向着自己,顿时委屈地眼眶都红了,“二郎君!这儿以后就是你的屋子呀,你干嘛避出去?” 沈玉薇快被恶心吐了,转脸对白芷道:“口无遮拦,白芷,拖她去院子里,掌嘴二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若是再犯与她一样的错,全部发卖!” 霜落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大娘子,你怎么敢打我?我可是……” 没说完,被碧兰一盆洗脚水泼了过去! 白芷走过来,先‘啪啪’给了她两个巴掌,然后直接揪着她的头发将人拽了出去! 院子外立时响起霜落叫骂的哭喊声,以及紧随其后的狠辣掌嘴声! 顾昀川听得眉头几乎打成结,看到沈玉薇出来,才不满地问道:“你这是在做给我看?” 沈玉薇心下冷笑,面上却是无奈,“二弟,如今你我乃是叔嫂关系,霜落就这么直剌剌地将你引进我的屋子里头,锦绣苑人多口杂,传到外头还指不定要将你我说成什么。” 她在桌边坐下,揉了揉额角,“我霜身之人,被人非议也就罢了。你可是要承袭侯府门楣的要紧人,若是有什么污点,圣人如何器重你?” 顾昀川恍然大悟,登时一脸悔意,朝沈玉薇作揖,“是我糊涂了,这丫头确实心思不正,该罚!” 门外正好传来霜落凄厉的叫声。 沈玉薇嘲弄地勾了勾唇,又看向他:“二弟夤夜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顾昀川一愣,随即笑道:“我听说,大姐将《松江图》送回来了?” 原来这么不顾她名声清白地冲进她的屋子里,是为了要他的前程来的。 沈玉薇扫了眼碧兰,碧兰转身,进了内室,不多时,将一卷画轴拿出来。 顾昀川拿过去,打开一看,却是空白的,登时大怒,瞪向碧兰,“放肆!” 碧兰视若无睹。 沈玉薇理了理袖角,又看向顾昀川,“二弟,大姐姐的意思是《松江图》可以拿回来,却还要《万里山河图》做赔。” “她休想!”顾昀川登时怒容满面,“《万里山河图》是侯府的东西,如何能给她?!” 侯府的东西。 我的东西。 这对姐弟啊,还真是一母同胞,一样的叫人恶心。 沈玉薇笑了笑,道:“我想着,若是不给大姐,大姐只怕还是不肯送还《松江图》,耽误了二弟的前程岂不是坏事?所以便答应了下来。” “什么!你怎么能答应?”顾昀川登时急了,“玉薇,你真是,我怎么说你才好!与她多说几句好话,她还能不答应?何必白白便宜伯府去?你,你实在是愚昧不可及!” 沈玉薇漠然地看着他,所以呢?顾明瑶不给,让她去跪着求她吗? 你配吗?! 在他看过来时,掩了掩唇,再抬头时,轻笑道:“并不是真的给她。” 顾昀川一滞,“什么意思?” “我陪嫁的书屋里,有个善于拓印的先生。只需拿到真迹,他便能仿出一幅几乎可以假乱真的赝品。” 沈玉薇笑着说道,“所以,二弟将《万里山河图》的真迹给我,我让他用二弟手里这个卷轴做个假的出来,给大姐姐。” 顾昀川却起了怀疑,“若是你换了真的……” 沈玉薇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朝内微扣,笑道:“所以,要给二弟一幅空的画轴,二弟在隐蔽之处做个无法仿制的印记,之后便自然能分辨了。” 顾昀川大喜,“此主意甚好!” 沈玉薇弯唇,蠢货。《万里山河图》都能仿制,何况你一个庸才的印记? 顾昀川感动地走上前,“玉薇,你待我真是太好了。”伸手去摸她的脸,“索性今夜我已来了,外头也无人知晓,不如……” 他刚刚走进里屋时,其实看到了沈玉薇还没完全来得及盖住的脚趾,盈润莹白,当真诱人! “啪!” 沈玉薇一下打开他的手! 碧兰正要上前。 白芷掀开帘子进来,道:“二郎君,秋叶过来,说珍珠姑娘到三秋阁了,请您赶紧回去。” 原来自打昨日王氏看见顾昀川对沈玉薇的样子后,她便想着法子要叫儿子先把心思从沈玉薇身上挪开,于是就提前把珍珠给了他。 沈玉薇笑着看向顾昀川,“恭喜二弟了,美人在怀,红袖添香,乃是喜事。” 顾昀川干咳一声,“我还是不去了,玉薇,你别吃醋,我心中只有你……” 沈玉薇站起来,避开他又一次伸过来的手,“二弟快去吧!珍珠可是母亲最得心的姑娘,给你是看重,若是你不去,抹了母亲的脸面,到时母亲不是要难过?” 顾昀川一听,果然不敢再纠缠,点头,“还是你思虑周全,也罢,难得母亲这般苦心,我若不回去收了那丫鬟,倒要叫母亲失望了。” 站在门口的白芷眼睛几乎都翻上天去了,打开帘子送顾昀川出去。 回来时经过耳房,故意朝里头高声道:“过两日,我们可要去给珍珠姐姐道喜呀!以后保不准就是咱们侯府正经的姨娘了呢!” “哐啷!”里头,霜落一把砸了药瓶! 转过头,却又抱住湿漉漉的胳膊,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主屋内。 沈玉薇对碧兰道:“等画拿回,立刻送去给方叔。” 距离顾昀成回京只有十日了,她必须要在此之前将顾昀川送上世子之位! 想了想,又道:“另外,让方叔在城中三教九流处请几个说书先生,说一个‘兄弟阋墙,真假世子’的新鲜故事。” 碧兰一震,“小姐这是何意?” 第18章 他立了战功,还有了新欢 沈玉薇眸底翻出冷光,看着身侧摇曳的烛火,道:“不必指名道姓,只说是前朝秘闻。 重点要突出那家兄长如何假死沙场实则另结新欢,弟弟如何急不可待谋夺爵位,家族算计倾轧,在兄长‘离世’时,抢夺其亡妻巨额嫁妆,何等下作无耻!” 碧兰一点点地瞪大眼。 白芷也走过来,震骇地看向沈玉薇:“小姐,您说的这位兄长假死,是,是什么意思?” 沈玉薇红了眼眶,片刻后,转过脸,看向两个丫鬟,轻声说:“顾昀成没死。” 白芷一把捂住嘴。 沈玉薇朝她俩笑了笑,“不仅没死,还在回京的路上了。他立了战功,另结了新欢。” 白芷瞪着眼不知该说什么。 碧兰却想起了这几日种种,看着还朝她们微笑的沈玉薇,突然落了泪,扑过来抱住沈玉薇,“小姐,您怎么不早点说?您何时知道的?这段时间您多害怕呀!” 白芷也哭了,“幸而那日您没有同二郎君同房,不然等大郎君回来,您可要怎么办啊!” 沈玉薇环住两个丫鬟,多日心下焦虑不安,前世诸多仇恨绝望,终于在此时爆发。 碧兰募地抬头,“小姐,纵使隐了姓名,只怕也会让有心人猜出来。到时只怕引火烧身,反连累了您!” 沈玉薇含着眼泪就笑了起来,她看向碧兰,这孩子,比她想得更聪明。 擦了擦眼泪,道:“就是要传开。” “真真假假,才能让人议论猜测。” 只有这样,才能让正在回京途中的顾昀成发现,这满京城都在议论他‘死而复生’! 如此,他还能藏得住吗? 前世顾昀成之所以战死三年回京还能被圣人褒奖,就因为他舍生忘死地带了个能摧毁雄踞北疆多年的赫哲族的一个重要机密! 既然是机密,自然就见不得人! 那么,他的好弟弟占着原本该属于他的财富,权位,荣华。 他还能忍得住吗? 沈玉薇轻声道:“以顾昀成的性子,绝对不容许这样的背叛和忤逆存在。所以,他一定会在流言更扩散之前现身。” 只要他着急,他就不能再万全筹备。 如此,还能像前世那般,顺顺当当地成为立下赫赫军功的英雄吗? 而这,就是她火中取栗,找到脱身和复仇的机会。 碧兰恍然大悟,“明日奴婢便去给方叔传话!” 白芷还哭着呢,看两人都商量起对策来了,愣愣地眨了眨泪眼,忽然道:“小姐,和离吧!等大郎君回来,您就和离!这侯府的虎狼窝,再待下去,您要被他们活啃了!” 碧兰也点头。 沈玉轻轻摇头:“他们要我的嫁妆支撑侯府,没那么容易放我走的。” 两个丫鬟眉头一皱。 沈玉薇再次轻声道:“所以,我们要将永宁侯府这潭水彻底搅浑,让他们兄弟相争,手足相残。” 让侯府满门,为她前世陪葬! …… 翌日。 西市一间名叫‘蓬莱客’的茶楼里,一位口才极好的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地讲起了一段前朝豪门世家的恩怨情仇。 “哎呀,说起那少将军的亡妻啊,也真是可怜。娇滴滴一个清白姑娘,为着亡夫守孝三年,却还要被那婆家满门算计,小叔觊觎其丰厚嫁妆,更贪恋其美色,竟打起了兼祧两房的主意!这不,婆母一杯下了合欢散的合卺酒送到口边,诸位说,这小寡妇,是喝也不喝?” 带了点桃色的故事,总是叫看客欲罢不能。 这前来‘蓬莱客’听书的茶客们是越来越多,不过两日,‘真假世子,皆为美色刀下鬼’的故事,便在权贵民俗间迅速流传开来! 大理寺衙门。 正提笔写折子的谢流峥眉梢一挑,“美色刀下鬼?” 心腹费羽点头,神色有点儿复杂,“说的是前朝之事,可前朝哪有假死战亡另觅新欢的少将军?这顾夫人传播这样的故事,也不知为何。” ——真假世子。一个假死,一个夺爵。 谢流峥募地想起这几日顾昀川的频频动作,和吏部张侍郎翻了脸,给太子太傅李老大人递拜帖,频频出入工部。 而工部,刚好有个侍郎的空缺出来。 “有趣。” 他放下笔,嘴角勾起,“她是想把这顾二郎送上工部的职,以此来换圣人信重,承袭侯府?” 要是沈玉薇在,定要被他这敏锐心思给吓一跳,居然仅凭几个消息就精准猜中了她的图谋! 费羽不明白,“可她既然要帮顾二,缘何又要散播这样的谣言?” 谢流峥挥了挥折子上的笔迹,“我记得,宫中有内线说,有人在北疆看到过顾昀成?你去查查,到底怎么回事儿。” 费羽微惊,应声退出。 谢流峥合起折子,笑了起来。 若顾昀成真没死,那小兔子这一步一步,分明是要将整个永宁侯府推进万劫不复里头啊! 什么仇什么恨? 想起那兔子趴在自己胸口前,琉璃一般的眼珠子里藏不住的害怕。 他低笑一声,站了起来,问身旁的随侍,“姑祖母明日去芙蓉园吗?” …… “芙蓉园送来的?” 沈玉薇惊讶地看着手里盖着芙蓉花的请帖,“这是长公主马球会的请帖?” 坐在上首的王氏满脸笑意,“可不是。听说这回马球会皇后娘娘也会去,京中有品级的夫人小姐们挤破了头都想得张帖子,偏生长公主特意吩咐给咱们府上送来一张。” 她用茶盏撇了撇茶叶,好一番高贵姿态。 连原本是回来吵架的顾明瑶都露出了几分笑意,点点头:“这说明长公主心中啊,咱们永宁侯府还是十分紧要的!” 王氏轻叹一口气,“这都是成儿给侯府挣回来的体面。” 坐在一旁的顾昀川皱了皱眉。 王氏又看向沈玉薇:“你一个寡妇,满身的晦气,也就不必去参加了。明日我与侯爷,带着川儿……” “老夫人。” 旁边一个丫鬟为难地低声道:“这帖子,是单独送给大娘子的。” “什么?”王氏捏着茶盏的手骤顿! 顾明瑶眉头一拧,“胡扯什么!长公主怎会给她一个守寡之人送帖子?” 第19章 披着人皮的老腌臜 沈玉薇也意外。 还是顾昀川上前,翻开帖子一看,那后头明明白白写着“敬呈永宁侯府大娘子沈氏玉薇”。 面上浮起笑意,看向沈玉薇:“确实是送给你的帖子。” 王氏瞬间冷了眼,看向沈玉薇时却又笑了,“长公主缘何会给你下帖子?你是不是背着侯府做了什么故意招惹长公主的事儿?” 话音虽听着和缓,可藏在话语里头的恶意却怎么也压不住。 沈玉薇知晓,在王氏眼中,她不过是一只可以随意蹂蹑的蝼蚁,不过是为着侯府名声和她手里最后一点儿嫁妆,才留着她性命。 可若是她一旦发现自己不再被她掌控,这蛇蝎心肠的假菩萨,立时就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她攥着帕子,有些为难。 王氏朝旁一扫。 顾明瑶立时尖着嗓子嘲弄:“哟!倒是小瞧了弟妹了!什么时候这么大的能耐,连长公主都青眼有加啊?” 沈玉薇一颤,立时跪了下去,害怕地说道:“母亲恕罪,实在是儿媳答应了谢老夫人,不敢告诉家里。” “什么?谢老夫人?宋国公夫人?”王氏拧眉,“怎么还有她老人家的事儿?” 沈玉薇咬了咬下唇,这才开口,“媳妇前几日去万佛寺,无意遇到谢老夫人遇险,媳妇就去搭了把手。谢老夫人不愿叫家人知晓担心,就嘱托儿媳别告诉人。儿媳就没敢对外说……” 说着重重磕头在地,“请老夫人恕罪!” 王氏听了,却是震惊大过恼怒! 谢老夫人那是谁?皇后娘娘的生母!何等的尊贵?沈玉薇竟然搭上了这样的权贵! 沉着脸刚要开口。 门帘一掀,永宁侯顾昌勇从外头进来,直接走到沈玉薇面前,竟亲自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快起来!这可是立了大功,何罪之有?该重重赏你才是!” “侯爷。”“父亲。” 屋子里几人全都起身行礼,没有看见,沈玉薇在被顾昌勇触碰到的瞬间,几乎是本能地朝后挣脱开,几乎全身都发起抖来! 偏生奇怪的是,顾昌勇却对她这般反应毫无恼怒,反而眯着眼在她面上转了一圈,又捏了捏她的肩头,才转身坐在上首,笑着问道:“你是怎么救下的谢老夫人?谢老夫人伤势如何?可还与你说了其他的话?” 王氏几人坐下来。 顾明瑶不高兴地撇撇嘴。 顾昀川含笑看向沈玉薇。 沈玉薇垂着眼,指甲几乎要透过帕子将掌心抠破。 脑中一遍遍浮现守寡的三年来,这表面勇武满身忠肝义胆的公爹,总是在她独自一人时拦住她,让她去书房伺候笔墨,甚至在夏日她沐浴时,站在院外的种种不堪场景。 她闭了闭眼,来自前世的恐惧止不住地从骨髓里冒出来。 若非如此害怕这人,她前世,也不会那么认命地答应跟顾昀川洞房。 小叔兼祧,总比公公爬灰要干净些,不至于能叫她送了命,虽然她后来,还是死得那样可笑。 “侯爷问你话,怎么不说话?”王氏含笑看向顾昌勇,“到底是没规矩了些,侯爷莫怪,回头我罚她抄写《女训》。” 顾昌勇上下打量着沈玉薇,只觉她比之从前的瑟缩,似乎多了几分不一样的韵味,若那深谷白兰,勾人得很。 笑了笑,“无碍,小姑娘家的,莫要太苛刻。” 顾明瑶又翻了个白眼,“父亲对弟妹倒是偏疼。” 一句话,惹得几个人都脸色变化。 顾昀川笑了笑,道:“既然这帖子是给长嫂的,那也该好生准备起来才是。” 不想,沈玉薇却摇了摇头,“我甚少参加这样的聚会,只怕冲撞了贵人们。不若还是母亲去吧!” 王氏一喜,刚要答应。 顾昌勇却说道:“长公主赏脸,当是为着国公老夫人。你若不去,若是皇后娘娘怪罪下来,侯府担待不起。” 王氏脸色一变,立马笑道:“正是,玉薇,长公主殿下给的脸面,你怎好不去?” 沈玉薇垂眼,一脸的为难,“可儿媳实在害怕。” 顾昌勇笑着放下茶盏,“无妨,我带着你……” “不若请大姐姐和二弟陪我一起,也好提点照顾,如何?”沈玉薇一口气说完,才反应过来,惊慌地看了眼顾昌勇,又转向王氏,“母亲,我,我不该胡乱开口。” 顾昌勇笑着摆手,“无妨,他们年轻,有些事儿不懂,到时你……” “弟妹说的是呀!” 顾明瑶原本还在嫉妒,却没想到沈玉薇主动提出要带她一起去!这可是能接触到皇后娘娘的聚会,多少权贵云集? 她若是出席了,伯府的那些狗眼高低的玩意儿还敢为一幅画嘲弄她吗?夫君和儿子也定然会重新敬重她的! 当即站起来,笑着挽住沈玉薇,道:“弟妹初次参加这样的盛会,难免紧张,有我在旁边提点着,才不会出错。” 又看向顾昌勇,“父亲,您就别担心了!弟妹是女眷,您又不好一直陪着。还是我出面更好!” 顾昌勇还没说话。 顾昀川也笑着说道:“多谢长嫂愿意帮衬。明日马球会,我定不负长嫂期望,好好拿下马球赛胜利,为长嫂和侯府争光!” 两个儿女都这么说了,顾昌勇还能说什么,扫了眼那含苞待放的沈玉薇,笑道:“那你俩明日可要好好护着玉薇,莫要叫人欺负了她去。” 王氏虽然不满沈玉薇得了这样的机缘,可到底于侯府有利,便说道:“既然都定了,就回去好生准备着吧。” “是。” …… 一回到锦绣苑的主屋,沈玉薇便立时用水狠狠地洗了几遍脸,似乎要将方才顾昌勇那目光黏腻在脸上的污秽全部都洗去! 白芷气得直哆嗦,“老不修的东西!真真恶心透了!小姐,您以后可千万避着他些!” 碧兰面色凝重:“侯爷的心思……怕是没断。日后小姐行走需得更加小心才是。明日,侯爷只怕也会去。” 这几年,这两个丫鬟跟着她,也是担惊受怕。 沈玉薇看着铜镜中自己被揉搓得通红的脸,重生一次,没有人比她更明白,顾昌勇这老畜生是绝对不会断了那肮脏心思的。 第20章 全都给你陪葬 上一世,不止一次地,在顾昀川进了她的房间后,这个老腌臜就站在窗外,目如恶鬼地盯着她。 她恨不能让他碎尸万段! 可是,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对付最大的敌人顾昀成! 谢老夫人既然邀请她去芙蓉园,便是看重她。她要拉拢她做靠山,更要让权贵以后的心思更偏向她。 所以,明日她必须要去! 她死死地攥着帕子,低声道:“我知道。碧兰,再去跟方叔说一声,给我找个会拳脚的女婢。” 碧兰点点头。 “大娘子。”这时,霜落的声音在外响起,“大娘子,老夫人身边的妈妈来了!快出来接人吧!” 自打上回霜落被打了后,沈玉薇便不许她进屋子。 那说话声里带着明显的不忿。 白芷拧眉,拿了戒尺又出去了,碧兰过去打起帘子。 王氏身边管着库房的方妈妈含笑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着锦盒的小丫鬟。 “给大娘子请安。” 方妈妈会做人,听说沈玉薇得了宋国公老夫人的青眼,态度比从前谄媚了不少,“夫人让奴婢给您送些头面首饰来。” 两个小丫鬟上前,打开锦盒。 露出里头一套白玉嵌紫晶的头面,一盒玉镯钗子耳铛等首饰。 首饰虽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却都不如那套头面,玉质温润,紫晶璀璨,乃是世间少有的珍品! 方妈妈又笑着说道:“夫人说了,明日场合重大,大娘子代表的是侯府的脸面,虽您是寡妇,却也不能失了体统。这些都是夫人尽心挑选的,请您过目。” 沈玉薇几乎笑出声来,都是她的嫁妆,怎么好意思说是送给她的? 她受宠若惊地抬目,“这,这太贵重了。儿媳如何当得起?” 方妈妈笑道:“大娘子如今可是侯府的功臣,如何当不起?夫人还说了,您明日务必好好打扮,也叫外人看看,咱们侯府啊,多看重您这寡身的儿媳呢!” 这么冠冕堂皇的豺狼,她前世是怎么糊涂到一直容忍他们这般肆意地将自己的东西据为己有的? 她深吸一口气,笑着点头,“好,有劳妈妈。” 待人走后,却将盒子递给碧兰,明日让小柱子一道带出去给方叔。 “务必不能让侯府察觉。” “是。” …… 回春堂。 裴容衍虚弱地喝了药,听着外头药房伙计的脚步声彻底走远,才敲了敲床头。 无风落地,低声道:“一切安排妥当。明日只待顾夫人接近谢老夫人,药效便会立时发作。到时,人必死无疑。” 裴容衍咳了两声,随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靠在床头,“阿娘,这些人,我要他们一个一个,全都给你陪葬。” …… 谢府。 正在练剑的谢流峥挽起一个剑花,“收到了马球会的帖子?谁送的?” 费羽摇头,“芙蓉园直接送去的,还不知是不是长公主殿下吩咐的。” 谢流峥一个转身,剑声铮铮,“倒是有趣,这兔子,怎么总缠着我姑祖母不放呢?” 费羽看他,“大人,明日要怎么安排?皇后娘娘也要到场。” 谢流峥甩着剑尖腾空,一个鹧鸪翻身,划开了练武场边的稻草人,最后落地站稳,剑身震动。 他笑了笑,道:“告诉太子,拖住皇后娘娘不要出宫。芙蓉园加强护卫,再派人专门伺候永宁侯府的贵客。” “是。” …… 御苑芙蓉皇殿美,亭台九韵耀梁宏。 作为景朝皇家最大的花园芙蓉园,此处所建之华丽,楼阁之恢弘,一度被文人雅士誉为人间仙境。 顾明瑶推开车窗,看着前头冠盖云集,香车宝马络绎不绝,眼里满是羡慕。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发钗,今日她特意戴了整套赤金红宝石头面,又穿了一身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打扮得十分隆重,只盼着能在此等场合大放异彩。 她满心都是对即将被权贵女眷重视的期待,一抬眼,却看到了坐在对面的沈玉薇。 一身素净月白云纹锦裙,只发间一支白玉簪,整个人清丽婉约,倒把她衬得有些俗气。 不由拧眉,“今儿这样的场合,你怎么还穿了这样一身出来?没得让贵人们责怪,丢了侯府的脸面。” 沈玉薇微微一笑,抚了抚裙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淡淡道:“大姐姐过虑了,我尚在孝中,不宜穿戴过于鲜亮。长公主殿下和贵人们都是明理宽仁之人,必能体谅。” 顾明瑶本不过是习惯性地打压她一番,没想到被她就这么堵回来,登时有些恼羞成怒,斥道:“既然守孝,就乖乖待在锦绣苑里,做甚跑出来?还不是心野了?” 沈玉薇眼神骤然一冷。 “长嫂,那边是不是宋国公府的马车?” 骑在马上的顾昀川惊喜地敲了敲车窗,“咱们要不要去拜见?” 顾明瑶一听,立刻推开沈玉薇挤了过来,一眼瞧见最前头的镶金马车,激动地说道:“果然是国公府的马车,旁边那是,镇远将军府的车徽!” 镇远将军府? 难道谢流峥又来了? 沈玉薇眉头微拧,不等看去,就被顾明瑶拉住,“走,我们先去……” “大姐姐稍安勿躁。”沈玉薇按住了她的手臂,“此时正值入园,到底忙乱。若是贸然去拜见,只怕惊扰谢老夫人,还会叫旁人议论我永宁侯府不懂规矩。不若等进园子以后,我再陪同大姐姐和二弟去拜见,如何?” 顾明瑶不高兴。 顾昀川倒是在外间点头,“长嫂说得不错。大姐姐,还是莫要太急切了,倒让谢老夫人误以为咱们有意攀附。” 他今日穿了一身宝蓝骑装,戴着当初沈玉薇陪嫁时给顾昀成准备的墨玉发冠,赔着母亲静心挑选的腰带佩饰,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贵重。 方才路过时,就有不少贵女在偷眼瞧他呢! 他可不愿被大姐姐这无知妇人给连累了! 顾明瑶气得一下合上车窗。 距离永宁侯府马车斜后方的一匹马上,谢流峥单手牵着缰绳,似笑非笑地瞥了眼那合起的车窗。 ——领着侯府的人拜见姑祖母?这就是她费尽心思的盘算? 勾了勾唇,朝旁打了个手势。 第21章 谁敢把闺女嫁给这活阎王? 车队缓缓前行,终于到了芙蓉园门口。 早有内侍和宫女在此迎候,查验请帖,引客入园。 侯府一众走进去,一路便瞧见衣香鬓影珠环翠绕,往来皆是勋贵重臣及其家眷。 顾明瑶兴奋得快要站不稳,在侯府的位置上坐下,又看上方被众星捧月的谢老夫人,拽了拽沈玉薇,“现在赶紧过去吧!不然一会儿人多了,可就没你献媚的机会了!” 沈玉薇扯回袖子,刚要起身,旁边的碧兰忽然手一歪,“哎呀。” 手中拎着的茶壶一不小心洒了一些在沈玉薇的裙子上! 衣衫不净,何以能拜见贵人? “你这贱婢!” 顾明瑶登时大怒,抬手就想打碧兰,被沈玉薇拦住,“大姐姐,这儿许多人,你这般随意责罚下人,只怕不妥。” 连顾昀川都蹙眉看来,“大姐姐如今怎么这般莽撞?这是长公主的马球会,不是你的后宅。” “你!”顾明瑶瞪眼,“我还不是为了你……” 话音未落,她募地看见前方走过去一个人,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立时错开几步,朝那边看去! “大姐姐看什么?”顾昀川也跟着转头。 却被沈玉薇挡住,“二弟自可先去玩乐,听说世家子弟参加马球赛的报名处在西边,二弟不若也去试试?” 顾昀川今日本也存了心思。 若能在马球赛上表现突出,必能引起在场所有人的注意!这可是大好的机会! 可他到底没忘了要紧事,看向高处,“谢老夫人那边?” “待我收拾过后,便命人去告诉二弟。总归今日时辰多,不着急这一时三刻。”沈玉薇微笑。 顾昀川立马便按捺不住,笑着起身,领着随从往西边去了。 沈玉薇目送他远去,又转过身来,看向顾明瑶,笑道:“大姐姐,我去更衣,稍后便回……大姐姐?” “嗯?啊,你,你自去便是!”顾明瑶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 沈玉薇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个一身青衣的落魄男子正绕过旗杆往后苑走去。 低低一笑,扶住白芷的手,“那大姐姐自乐。” 谢流峥上了观赏台,站在谢老夫人身后,就瞧见那一身月白如轻云的小兔子领着两个丫鬟不紧不慢地朝后苑走去。 又看了看朝西边去的顾昀川,还有急急忙忙地像追什么人离去的昌平伯府世子妃。 眉梢一挑——这兔子,又在玩什么花招? “六郎,瞧什么呢?”谢老夫人今日高兴,拉着他的手,“你这孩子,这几日总围着我做什么?” 谢流峥弯腰,“自然是因为您老人家身边总有乐子啊!” “这孩子,整天到晚地不正经!”谢老夫人大笑。 旁边有人附和,“谢大人还年轻呢,自然是贪玩些。” 谢老夫人却摇头,“都二十啦,哪里还年轻?我看他呀,就是缺个媳妇儿管着他!” 周围一圈人闻言,立马顾左右言他——天老爷,谁家敢把闺女嫁给这活祖宗? 那一张面皮确实好看,可那卖相里藏着的,是杀人不眨眼的阎罗爷啊! 谢流峥看出各人神色,笑着拍了拍谢老夫人的手背,“孙儿后头还有公务,先过去瞧瞧。待会儿来陪您说话。” 谢老夫人也不是糊涂的,看出这些人的态度,自然也不高兴自家外甥孙儿在此受不待见,笑着点头,“那你快去,圣人器重你,万不可懈怠。” 一句话,又说得周遭人脸色变化。 谢流峥失笑出声,又拍了下这孩子气的姑祖母的手背,行礼告退。 …… 后苑,一间给贵客更衣的厢房内。 沈玉薇理了理新换上的天青色兰花长裙,看了眼走进来的白芷。 厢房另外一边还有其他说话更衣的女眷,白芷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沈玉薇披上披风,眼底清凌冷意掠过,“嗯,走吧。” 芙蓉园的后苑有一处桃林,此时深冬,自然无景可赏。 可那光秃秃的树枝后头,却传来激动的人声。 “润郎,你怎地如今竟落魄成了这般模样?” 一棵粗壮桃树后,沈玉薇轻笑,顾明瑶也会做这种柔情言语? 枯枝缝隙后,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单薄青衫的男子,窘迫地收回手:“瑶儿,不,世子妃,还请放手。此处人多眼杂,若让人瞧见……” “瞧见又如何?” 顾明瑶想起前几日她收到的那封信,再看眼前这人这般模样,几乎要当场落下泪来,“你当初为何要不告而别?你知我寻了你多久吗?他们都说你离京游学去了,你可知我……” 她猛地上前一步,“你可知我这些年在侯府是怎么过的?!你明明,明明当初说要娶我!为何要抛弃我!” 李润满面痛苦,挣扎着扭过头,“瑶儿,往事休要再提。是我无能,辜负了你。如今你已是伯府世子妃,高高在上,是我可望而不可及。我只盼你能安好。你,你忘了我吧!” 他说着一甩手,转身就要走! 顾明瑶却从后面一把拉住他,“不许你走!润郎!你不许走!你盼着我好,我又怎能见你这般艰难度日?至少,至少让我帮帮你,好吗?” 李润眼神一闪,猛地转身,用力将顾明瑶拥入怀里! 顾明瑶惊得眼睛一瞪,下意识想推开他,脑中却又瞬间浮起从前种种,贪恋地将脸埋进了他的胸口。 李润低头,要吻上她的唇。 就在这时,一道轻轻的咳嗽声传来。 两人当即分开,扭头一看,顾明瑶登时魂飞魄散!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玉薇惊讶地看着两人,忽然上前,直接将顾明瑶拽到身后,同时喝令:“白芷,去叫芙蓉园的护卫!这里有贼人,冲撞昌平伯府世子妃!” 白芷转身要去! “慢!慢着!”顾明瑶突然尖叫一声。 她拉住沈玉薇,面如白芷,惊恐地低声道:“弟妹,玉薇!别叫护卫!算姐姐求你!别叫护卫好吗?” 沈玉薇愕然瞪眼,看了看那边抖如筛糠的李润,眉头一拧,“大姐姐,这人,你认识?” 第22章 这人,是大姐姐的情郎? 顾明瑶一颤,哆嗦着看向李润,不敢说其他,只哀哀道:“是误会,他不是贼人。就,就让他走吧……” 沈玉薇还从没见过趾高气扬的永宁侯府大小姐居然能卑微成这个模样,还是为了一个男子! 真是好笑! 她弯了下唇,却突然甩开顾明瑶的手,惊骇地问道:“大姐姐,这人莫不是你的……情郎?!” 顾明瑶几乎被吓死,扑过来就要捂住她的嘴,却被白芷和碧兰挡住! 沈玉薇气急败坏地跺脚,“大姐姐!你怎能如此害我?今日长公主马球会,我好意带你来拜见谢老夫人,你却约了情郎在此私会!你是想让我一个霜身之人被浸猪笼吗!” 顾明瑶用力摇头,“不是的!弟妹!我们只是偶然……” 沈玉薇却根本不听,气狠了地骂道:“若是被人发现,不知你我名节,还有永宁侯府和昌平伯府的脸面往哪里搁?满府的女眷,还活不活了?!还有衡儿,大姐姐一点儿不顾及自己的孩子了吗?” 最后一句如同砍刀,直接劈得顾明瑶心神俱裂。 她“咚”地一下跪在了沈玉薇面前,眼泪滚落,“我,我知道错了!玉薇,好弟妹,求你了,就看在我们是一家人的份上,别说出去好吗?玉薇!” 沈玉薇看着她这副样子,仿佛与前世卑微地跪在地上乞求饶恕的自己重叠。 那时的她只想让顾明瑶看在自己多年为她提供无数金银财宝的份上,为她哪怕说一句求情的话。 可顾明瑶是怎么做的? 她将她踹进脏雪里,用脚碾着她的脸,极尽嘲讽地骂她——贱人,表子,下作的商户女。 就该死! 就该死! “罢了。”沈玉薇轻叹了口气,无奈地伸手扶起了顾明瑶,“如大姐姐所说,你我乃是一家人,今日之事,我可以当做没看见。” 顾明瑶如蒙大赦,“谢谢!玉薇!谢谢……” “但是,”沈玉薇打断她,看向一直站在一旁缩着脑袋不敢说话的李润,“此人必须处理!” 李润吓得一个激灵,立时跪了下来,“夫人饶命!小生与瑶,世子妃并无苟且!只是偶然遇见,才多说了两句话!” 他顿了顿,又看向已侧过身不再看他的顾明瑶,突然高声道:“夫人要处置小生,小生无话可说!世子妃没有半点过错,还请夫人不要为难她!” 本已下定决心忘了这人的顾明瑶猛地转头,便对上李润含情脉脉的双眼。 “润郎……” 李润痛苦地转开视线,又朝沈玉薇磕头,“求夫人放过世子妃!是我行为不端,一切罪责,小生愿一力承担!” 顾明瑶心如刀割,想扑过去,却被一旁早吓破了胆的金枝给死死拽住! 沈玉薇拧着眉刀:“你既知晓自己行为不端,便该知晓,今日你所犯之错,本该扭送官府,剥夺你的功名都是轻的!” “沈玉薇,你敢威胁润郎!”顾明瑶大叫。 金枝急不能堵住她的嘴! 沈玉薇眸底讥笑,看着李润却道:“不过,念在你尚未铸成大错,又这般体谅我大姐姐,我便饶过你这一次。” 顾明瑶一口气没卸过来,差点软倒在地。 桃林另一侧的太湖石后,谢流峥靠在那里,好笑地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 雪地里,李润刚松了半口气。 却听沈玉薇又道:“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需得留下凭证,发誓从此再不踏入京城,也不再见我大姐姐一面。” 顾明瑶浑身发抖——沈玉薇!你这个贱人!你怎么敢这么逼迫我的润郎! 李润亦是面色惨白,他看了眼顾明瑶,终是从身上摸出了一块半月形的粗糙玉佩,道:“小生只有此物,乃是家传之玉。” 不想,顾明瑶看到这玉时,却刹时泪如雨下! ——这玉佩她也有半块!是当年他俩私定终身时,润郎赠与她的!没想到,这么多年,他居然还留着这块玉佩! 她张了张嘴,想说话。 白芷已将玉佩接过。 “走吧!”沈玉薇挥了挥手,“即刻离京。若是让我再看到你,别怪我不顾念大姐姐情面。” 李润恋恋不舍地看了眼顾明瑶,又朝她摇摇头,然后转身,踉跄而去! “润郎!” 顾明瑶追出一步,摔倒在地! 沈玉薇漠然地看着她这般几乎要崩溃的模样,说出口的声音却温和无奈,“大姐姐,这人为了自保,丝毫不曾顾念你,又何必这般不舍?” “你懂什么!” 顾明瑶心如刀绞,深爱着她的人,又一次被逼着离开了她! 为什么! 她为什么就不能拥有属于她的爱情! 沈玉薇叹气,看向金枝,“好生伺候你家夫人回去吧。记得多劝慰她些,她如今已有夫君儿郎了。” 金枝面色煞白,连连点头,强行扶着顾明瑶,往芙蓉园外走去。 目送顾明瑶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沈玉薇缓缓吐出一口恶气。 缓缓转身,脸上的无奈瞬间消失,冷笑一声。 今日芙蓉园之行,本就是一箭双雕。 她要顾明瑶的把柄,让她成为自己对付侯府和顾昀成的刀。 这个被王氏惯坏了的大小姐,还真是轻而易举地上钩了。 如今这一桩目的已达成,下面,就该去拜见谢老夫人了。 她掏出腰间荷包里装着的对牌,对碧兰低声道:“也不知皇后娘娘到了没有。用这个去拜见谢老夫人,也应当能……” 面前的太湖石边露出一双云纹皂靴。 她脚下一顿,视线缓缓上移,就看到一身玄衣面若桃风的谢流峥,懒洋洋地抱着手臂斜依在哪儿。 在对上她的目光时,勾起了唇,“顾夫人,手段不错啊!” “啪嗒。” 沈玉薇手里的斗牌掉落在地。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听到了什么? 不,他猜到了什么? 寒意从脚底如毒蛇升起,沈玉薇只觉这个人如同鬼魅,始终缠绕在她周身! 她往后退了一步,连礼都忘了行,“谢,谢大人在说……什么?” 谢流峥看这兔子,算计别人分明那样心狠手辣,怎么见着自己就跟见到恶狼似的? 低笑着起身,勾了下手指。 第23章 谢大人不若现在就杀了我! 后头,费羽将掉在雪里的对牌捡起来,放在谢流峥的手心里。 谢流峥扫了眼,摩挲着上头的雪沫,又看向沈玉薇,“顾夫人,这出棒打鸳鸯的戏唱得可真不错。只是,谢某却疑惑,” 他微微俯身,将擦拭干净的对牌递过来,桃花眼风流潋滟地看向面前面色渐渐发白的女子,“顾夫人在这其中,到底扮的,是佛心,还是……鬼面呢?” 沈玉薇藏在袖子里的手都忍不住发抖,她慌乱避开目光,“我,妾身不知大人在说什么。” 谢流峥嗤笑,点了点她的身后,“只可惜啊,顾夫人一番好意,那一对不能相守的野鸳鸯,却不一定领情呐!” 沈玉薇一怔,谢流峥是在提醒她? 她转过脸来,一双剪水秋瞳里露出几分疑惑。 本是浓昳勾人的面上,因这神情又无端浮起几分天真。 谢流峥忽闻到她身上一股清幽香气,心下竟不受控制地微微一悸。 感受到异样,他竟轻笑出声,拉过她的手腕,将对牌放进她的掌心里,道:“顾夫人不是还要拜见姑祖母吗?走吧,谢某正巧同路。” 后头费羽朝他看了眼,您不是还要去巡视马场吗,同路在哪儿? 沈玉薇并不想与他同行,开口刚想拒绝。 谢流峥又笑道:“哦对了,方才谢某过来时,瞧见顾二郎正在场上大杀四方,不愧是顾家子弟,马上功夫了得。待会儿我可要好好地去陪他玩一玩。” 沈玉薇到了嘴边的话音一下顿住! 今日马球会她带着顾昀川,本就是想让他借机出风头,好获得贵人青睐,尽快拿到永宁侯府的世子圣旨。 若是谢流峥也下场,那顾昀川只会沦落为陪衬! 攥着对牌的手指一紧,必须把这人引开! 勉强笑了笑,“那就有劳谢大人引路。” 谢流峥眉梢一挑——哦?对这顾昀川当真这样维护? 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懒散不羁的笑容,抬起手臂屈在她身前,“雪路易滑,顾夫人慢着些。” 这副伏低做小的模样,费羽还真是从没见过。 心下疑惑,大人这是干嘛呢?好端端地,勾搭良家妇人做什么? 偏沈玉薇却避他如蛇蝎,转身扶住匆匆上前的白芷,便朝前头走去。 谢流峥看她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嗤笑一声,摸了下鼻尖,那股幽香愈发浓冽。 “砰!” 一球击中蓝方球门立柱,发出沉闷响声,看台上顿时一片低呼! 场中,顾昀川一身宝蓝骑装,纵马疾驰,手中月杖挥洒自如。 方才一记刁钻射门虽未得分,却尽显精湛七叔与过人胆识,引得台上不少权贵称赞。 “那是永宁侯府的二郎君?倒是一表人才!” “永宁侯府?啊,就是那个长子战亡的顾家?没想到啊,他家这二郎倒也不错!” “他不是在户部任职吗?文武双修?是个才俊!” “快看!又来了!” 沈玉薇走过看台下方,听着众人的议论,嘴角忍不住翘起。 只要这些人对顾昀川夸赞越多,再请旨永宁侯府世子之位就会越容易! 到时候,顾昀成回来,看到所有人都对这个从前只知道做他尾巴的弟弟交口称赞,会是什么感受呢? 她一想到高高在上的顾昀成会被他看不起的人踩在脚底,就忍不住满心愉悦。 “顾夫人看到小叔子这般风采,似乎很高兴?” 似笑非笑的话音从旁传来,顿如一盆冷水,从沈玉薇的头顶浇下! 她浑身僵硬,片刻后,却笑着看向谢流峥,“妾身身为顾家妇,家中有这般顶天立地能支撑门楣的亲人,自然是高兴的。” 支撑门楣。 呵。 小兔子,这真是你的目的吗? 他勾起唇,“顾夫人这话说得,自己信吗?” 沈玉薇眉头一蹙,就听谢流峥又意有所指地说道:“顾夫人孀居之人,家中有这样一个仪表堂堂的小叔……” “啪!” 话未说完,被一个巴掌扇过。 掌声不重,却是谢流峥生平第一次挨打。 他侧过脸,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后头,费羽想了想,张口呵斥,“大胆!敢袭击朝廷命官,罪该……” “谢大人。” 沈玉薇满脸怒意,攥住颤抖的指尖,“妾身虽出身卑微,却并非浪荡不检之人!守寡并非妾本意,嫁入侯府更非妾之愿!谢大人若以为妾身是如同大人平时戏弄的花娘一般,可随意作贱,不若,不若此时便杀了我!” 谢流峥缓缓转过脸,便看到了兔子一双眼都气得红了,好像还要哭了,亮晶晶的,真是……好看。 他舌尖顶了顶并不痛的腮帮子,忽而轻笑,抱手垂首,“是谢某孟浪失言,还请大娘子恕罪。” 沈玉薇眼睫一颤,没想到这真正的权贵子弟,居然能给自己赔罪。 心下因为刚刚冲动而产生的恐惧还挥散不去,抿了下唇,转过头,也不想跟他再说话,抬脚便朝前走。 谢流峥瞥了眼,忍笑,起身,刚要走,忽然脚下一顿! “大人,怎么了?”费羽走过来,突然脸色一变,“大人,你……” 谢流峥募地转身,看到沈玉薇往谢老夫人所在的看台上走去,而她身上那股浓郁的香气愈发摄人! 当即眼神一厉!骤然飞身往前,一把抓住沈玉薇的胳膊! “啊!” 沈玉薇被拽得一个仰倒,下一刻就被他圈住腰肢,朝外带去,登时吓得魂飞胆破,“放开我!谢流峥!你想干什么!放开唔唔唔!” 谢流峥捂住她的嘴,直接蹿入看台缝隙,朝马场外疾驰而去! 白芷和碧兰压根没反应过来,眼看着沈玉薇眨眼间被带走,也是心神俱裂,又不敢声张,拼了命地去追,可等穿过看台,却已不见了沈玉薇的身影! “砰!” 沈玉薇被丢在一辆马车上,纵使里头铺了软毡,还是被摔得七荤八素,可她不敢喊痛,急忙爬起来,就见谢流峥紧跟着上了马车,同时伸手来拽她的衣裳! 她顿时想到这人种种不堪流言,顿时如坠冰窟,发了疯地挣扎起来,“不要!谢流峥!你枉为权贵!不要碰我!不要!不要——” 脑海中募地浮起前世被顾昀川压在身下肆意凌虐,窗外还有顾昌勇虎视眈眈犹如豺狼盯肉的可怖场景! 她一口咬在了谢流峥的手上! 第24章 大娘子是想杀我吗? “嘶!” 谢流峥痛得倒抽一口冷气,另一手抬起就想去点她的麻穴,却不料,一转眼,却是愣住。 那双向来藏着恐惧与拙劣掩饰的眼底,这一刻,决绝到近乎凄厉! 分明她的力量于他来说无异蚍蜉撼树,可她好像还是想要尽自己的全力,与他搏命! 谢流峥看过无数人被折磨到极致后,充满仇恨咒怨毒意的眼。 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目光,恨与绝望中,是如海的悲伤。 悲伤? 为何? 她到底,想做什么? 从不怀疑自己直觉的谢流峥,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他抬起的手顿了顿,终是压住她的额头,往前推了推,哑着嗓子道:“你身上有什……呃!” 一缕黑血溢出嘴角! 沈玉薇一愣! “大人!” 这时,费羽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一推开马车门便看到衣衫不整的沈玉薇,顿时眼睛一瞪,立马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关上了车门,道:“原来是这种药,大人放心,属下守着外头,没人敢打扰!” 车内,沈玉薇脸色一变,一把抽出头上发簪,对准自己的脖颈! 谢流峥捂着胸口,靠倒在了侧壁上,听到费羽这蠢话,被气笑了,哑声指了指外头,又一口血涌出! 沈玉薇惊得往后一缩! 忽然想到刚才谢流峥的问话,她猛地掀开自己的上衣,又翻找各处,终于在一个荷包里找到了一个黑色的香球。 她不解地拿起来,闻了一下,“这是七日辰?” 这是一种平素用来提神的香料,并无甚特别,却不是沈玉薇喜欢的,因为里头混的一味乌草有毒。 她看了看手里的七日辰,又看对面面色发紫的谢流峥,皱了皱眉,走过去,犹豫了下,按住他的脉搏。 正运内力压制毒素的谢流峥眉梢一扬,立时散开内力。 脉搏顿时微弱近绝! 沈玉薇大惊失色,登时扑过来,捶打他的心口! 谢流峥被这兔子拳捶得差点笑出声来,强忍了拧眉看她,虚弱至极地问:“大娘子这是要谋杀朝廷命官吗?” 沈玉薇哪有心思跟他胡扯,用力捶打着,焦急地问:“你最近碰了木梨香没有?!” 谢流峥很想让她用点力,还怪舒服的。 一边痛苦拧眉,“没有。” 沈玉薇不解,乌草只有与木梨香中的一味明日黄的香草混合后,才会激发双重毒素。难道是别的? 正要让车外的人赶紧驾车去找大夫。 不想,又听谢流峥道:“不过,我姑祖母喜欢这香。今日用的,也是这个。” 沈玉薇一顿,随即眼眶陡然瞪大! 她看着面前的谢流峥,再看那边掉在地上的七日辰——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中浮现。 有人想利用她杀谢老夫人!而谢流峥无意沾染了谢老夫人的木梨香,又和自己待在一块儿,所以毒发! 所以,谢流峥刚刚强行将她抱走,是为了不让她接触谢老夫人!扯她衣裳,是为了找证据! 她一下瘫软在地! 为什么会有人要利用她杀害谢老夫人?!除了侯府又有谁知道她救了谢老夫人?! 她募地想起谢老夫人这两次连续遇到的袭击!先前她只为自己,不曾想过其他,原来这些竟是有意刺杀!! 是凶手算计了她! 所以谢流峥接近她是因为怀疑她!她如果解释,谢流峥能信她吗? 可如今七日辰明晃晃地摆在面前,这个玉面阎罗是不会放过她的!更不会再让她有机会去攀附谢老夫人! 不行! 谢老夫人是她唯一的机会!谁也不能阻止! 她募地看向谢流峥——要是他就这么死了…… 谢流峥是什么人?多少生死场里过来的?一眼看到沈玉薇的眼神,差点被气的又吐一口血! ——没良心的兔子!他救了她!她居然想弄死他!!看他等会儿怎么收拾她…… “别动。” 沈玉薇忽然再次上前,按住了他几处血脉,谢流峥瞬间感觉身上的痛楚减轻了不少,有些惊讶,随即嘴角一勾——算你还有点良心。 然后,就见沈玉薇推开车门跳下去,对车外的费羽道:“你家大人不行!” “??” 谁不行?不行什么?哪里不行? 谢流峥隔着车门就看到费羽神色复杂地朝里看了一眼。 顿时牙齿咬得咯吱响!这龟儿子!敢怀疑他不行!回去就罚他扫茅坑!!! 然后听到沈玉薇说:“这毒他自己压不住,去给他找个医馆,买点解药疏解吧!” 他一愣,随即噗嗤笑了——坏兔子这是想跑! 扶着侧壁挪到门边,正好被扭过头来的沈玉薇看见,然后就见她手一抬,将车门狠狠关上! “哐当!” 差点给他脸拍平了! 谢流峥气得鼻子都歪了,再推开门时,那兔子已经不见了,费羽在车边一言难尽地看他,“大人,去医馆还是……莳花馆?” “去你爷的莳花馆!” 谢流峥嘶声骂了一句,要下车,“有人要杀姑祖母,立时请姑祖母回府……” 不想,忽然腿一软,竟在费羽面前摔了个屁墩儿! 谢流峥傻眼! 费羽嘴角抽了抽,伸手来扶他,“大人,真不行啊?” “噗!” 谢流峥一口血呕出,意识失去前最后一瞬想到的居然是——黑心兔子!居然真的想杀他! 另一头,沈玉薇匆匆回到马场附近,心慌未定地回头看了眼。 心道,对不住。那几个穴位刺激可以快速逼出毒素,却会让人短时间内大量失血昏迷。 她没时间了,顾昀成就要回京了,必须尽快抓住谢老夫人! 与她有仇的是侯府满门,她到底做不到杀害无辜之人,只能有这种办法拖住谢流峥。 “小姐!” 刚到马场边,就看到了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两个丫鬟。 白芷一见她,差点没哭出来,一把将她抱住,“小姐,那个畜生对您,对您……” 沈玉薇按了按她的手臂,“没事,谢老夫人还没走吧?” 碧兰过来将披风给她盖在肩上,脸色也有点发白,倒是比白芷冷静点,“长公主殿下来了,谢老夫人似乎与她说了些什么,两个人脸色都不大好,然后谢老夫人就说乏了,去北梅园休息了。” 第25章 这是给你侄孙儿说的媳妇? 沈玉薇眉头微拧,又看了眼马场方向:“二弟那边如何?” 白芷擦了擦眼泪,道:“奴婢找您的时候,瞧见二郎君又进球了。好些个公子哥儿围着他,给他乐得都快升天了。” “……” 沈玉薇失笑,十分满意——今日就是要顾昀川扎眼!如此,她设计顾明瑶的事儿,才不会惹来王氏的怀疑。 点点头,将对牌递给白芷,“我去重新梳洗,你帮我将对牌送去北梅园,就说我想拜见谢老夫人。” 白芷匆匆离去。 没多久,重新穿戴一身素衣的沈玉薇由碧兰扶着,缓缓走进北梅园。 此处临近曲江,寒冬天本就比旁处要冷一些,此时的梅花居然全都开了,入眼竟是姹紫嫣红的一片,在这白皑皑的天地间,当真美得叫人目眩神迷。 沈玉薇自以为打小也是见惯了人间富贵,却到底比不过这皇权之靡。 心下感叹着进了园子,却不见园中有丝毫人声动静。 暗暗诧异。 被引路的宫女逮到一处暖阁前,便瞧见赵嬷嬷站在外头,一见到她便笑了,亲自迎上来,道:“没想到顾夫人也来了,怎地方才也不见你?” 沈玉薇示意两个丫鬟留在廊下,温婉一笑,轻声道:“方才那许多人,只怕给老夫人添闹腾。” 赵嬷嬷眼神微闪,看了眼沈玉薇,眼底却浮起慈霭笑意。 那样好的攀附时机她竟都不要,这时候跑来,还有谁能知晓她竟是自家老夫人的救命恩人? 当真是个傻姑娘。 “听说老夫人身子不适,现下可好些了吗?”沈玉薇又压低了点儿声音,“我带了安神丸……” “砰!” 暖阁内室突然传来瓷器砸碎声! 她惊得眼睛一瞪! 接着听到里头年老女子愤怒的骂声,“谢锦书,你真以为宋斓当年是看不上我吗?那是因为他战功太过,只怕娶了我叫父皇忌惮,这才退而求其次地要了你!不然以你一个小小谢家庶女,也配做这一品的诰命夫人?!” 沈玉薇一下就站住了脚,却来不及了,她已经跟赵嬷嬷绕过多宝阁,走进了内室。 抬眼便看到一身华美宫服纵使年过半百却依旧风采耀目的妇人,不是景朝最盛名的长公主殿下,又是谁?! 沈玉薇当即就跪了下去! 颤巍巍地刚要开口。 那边,懒洋洋地靠在罗汉榻上的谢老夫人哼笑,“秦猫儿,这么多年来了,还不死心呢?这话,你敢当着国公爷的面说吗?” 长公主又名秦妙月,乳名苗苗,就像那狸奴儿的叫声,故而打小就有个诨号,叫野猫儿。 而她这一辈子,也确实如这诨号一般,活得似猫儿一般,随意又自在,是景朝所有女子都向往的女人。 “你!” 长公主被她一句话气得脸涨红,跺跺脚,忽然扑过去撕谢老夫人的嘴! 沈玉薇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起身去拦,却见身边人全都没反应。 接着,就见长公主捏住谢老夫人的脸,往旁一扯! “?” 她愣住。 谢老夫人反手就拍在连圣人都不敢招惹的这位金枝玉叶的脑袋上,“信不信我扯了你的头发?” 长公主恼火,“还不是你故意气我!有那么俊俏的郎君也就罢了,居然连侄孙儿都那样好看!凭什么!我也要!” “??”沈玉薇眨了眨眼。 谢老夫人翻白眼,“你自己院子里那一堆不是男人?谁有你快活?年轻不用伺候公婆,年长不被孩子气,如今老了还一堆小郎君围着。不然咱俩换?” “……” 长公主松开手,优雅端方地抚了抚头发,“那可不行,本宫的好日子,你不配过。” 这回轮到谢老夫人气了。 一转头,瞧见跪在多宝阁边瞪着眼的沈玉薇,顿了顿,失笑起身,“金兰,又胡闹!没得叫小辈看笑话!” 赵嬷嬷笑着浮起沈玉薇,道:“顾夫人担心您,过来探望。叫她瞧见您精神着,才能安心呀!” 谢老夫人横了她一眼,哪里不知晓她是故意要把这丫头往长公主面前引的意思? 朝沈玉薇招了招手,“过来,见过这老猫儿。” 长公主一个眼刀甩过来。 沈玉薇再次跪下,“拜见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哼了一声,也不搭理,只看向谢老夫人,“这就是救了你那丫头?” “嗯。”谢老夫人点头,“既然撞见了,您也帮忙掌掌眼,这孩子与我有没有缘分?” 长公主撇嘴,“还以为要给你那侄孙儿说媳妇呢!这样貌,倒是般配。” 沈玉薇倏而一颤! 谢老夫人瞧见,嗔怪地瞪了眼长公主,“真老了不成?又说胡话!这孩子是永宁侯府的大娘子,如何能说给六郎?” 长公主翻了个大白眼,“那有什么要紧?不是说那顾家大郎战亡了吗?这丫头不就是寡妇吗?如何娶不得?” 说着又故意使坏道:“哦~本宫知晓了,你嫌弃人家守寡?啧啧,没想到啊!谢锦书,你当初口口声声宣扬女子大义,结果居然还……哎呀!” 被谢老夫人一方帕子砸在脸上。 扯下来,撇撇嘴,丢到一边。 谢老夫人摇摇头,转过来又看面色煞白的沈玉薇,温声道:“长公主素来爱玩笑,你莫放在心上。” 长公主瘪嘴,被谢老夫人瞥了眼,这才叫了起。 沈玉薇谢恩过后,一时有些无措。 她虽存了心思地想讨好谢老夫人,可是没想到会遇到真正的凤凰,心知这是好时机,却又不知该如何做才能叫这位长公主另眼相待。 垂眸,心下百种心思掠过。 就听谢老夫人笑道:“顾家二郎的马球打得不错。” 沈玉薇眼帘一颤,微微一笑,垂首屈膝,“多谢老夫人夸赞,二郎虽为文官,平日里却也不少练习功夫。” 歪着身子吃点心的长公主又撇了下嘴。 谢老夫人却笑着点头,“永宁侯府虽如今有些落没了,不过好在有个支撑门庭的郎君,今后还会渐渐好起来的。” 沈玉薇感动地红了眼睛,勉强一笑,却道:“二弟如今也不过只是个虚职,空有满心的抱负,却无法为朝廷效力……” 第26章 她应该做执棋人 “为朝廷效力还不容易?”长公主喝了口茶,嘲讽道:“今儿多进两个球,让本宫高兴,就算为朝廷效力了!” 沈玉薇一僵,有点儿被吓到了。 这话…… 谢老夫人瞪她,“你又胡说!难道你还能是朝廷不成?当心圣人知晓了又要疑你!” 长公主翻了个白眼,又去挑果子吃。 谢老夫人又笑着看向沈玉薇,“只要好好努力,想为朝廷效力,机会自然多的是。不过,有句话,我当要提醒你。” 沈玉薇认真看她。 谢老夫人自个儿三个儿子,孙子辈又是男孩儿多,甚少被这样濡慕的眼神瞧着,顿时一颗心都跟着软了几分,语气愈发柔和:“孩子,为人妻者,相夫教子,扶持家业,本是应当。但你也需得明白,这世间万事,都讲究一个分寸,一个‘度’字。” 沈玉薇眼睫一颤! 谢老夫人又温声道:“扶持小叔,稳固家业,是你的贤良。可若因此将自已全然搭进去,那便是本末倒置了。” 她瞥了眼那边坐没坐相的长公主,笑道:“你瞧她,这一生从不曾为哪个男子,哪个家族活过。年轻时纵情恣意,年老了我行我素,旁人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她可曾在意过半分?如今你看她,活得比谁都不痛快?” 长公主闻言,哼了一声,却没反驳,只丢了一颗蜜饯进口中,嚼得津津有味。 谢老夫人摇摇头,又看向沈玉薇,见她一双眼一点点瞪大,似是被她的话震住了,有些心疼。 又道:“我说这些,并非鼓动你也学她那般离经叛道。而是想告诉你,女子立世,首先得是‘自已’。” 沈玉薇瞪大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她像是看到了天光以外的什么仙迹,整个人的灵壳都仿佛被打开了。 谢老夫人看她轻轻发颤的指尖,轻叹了一声,又道,“你救过老身,老身瞧着你便比别人多几分亲近,今日才与你多说了几句。你只当老身……” 榻边的沈玉薇突然跪了下来,“玉薇,玉薇,谨记老夫人教诲!” 从没人告诉过她这些! 纵使重生,她也全凭着满腔的仇恨,与莽撞的孤勇,想与侯府鱼死网破。 她靠着前世的记忆提前布局,自己也不过是局中棋子。 而她真正应该做的,不是随着棋局动荡无所适从。 她应该做执棋人,掌控全局,让侯府所有人,甘心受戮! 她话未说完,已然哽咽! 又挑了个咸口奶皮子的长公主闻声,瞥了眼过来,嫌弃地又翻了个白眼。 赵嬷嬷轻笑,将沈玉薇扶起。 谢老夫人看这孩子开始变得不一样的眼神,笑着拉过她的手拍了拍:“且要记住,无论何时,都得先护好你自已。只有你自已立住了,你所想的事,才能得偿所愿。” 沈玉薇用力点头,再用力点头。 一个时辰后,赵嬷嬷将沈玉薇送出暖阁。 吃累了的长公主靠在谢老夫人身后的大迎枕上,把玩着那块对牌,嗤笑:“你如今拜佛还真拜得菩萨心肠了?怎么什么猫儿狗儿地都容着到跟前儿了?” 谢老夫人站起身,摇摇头:“我可没你那么糊涂。” “砰!” 长公主气得拿对牌砸她。 谢老夫人也不在意,一边更衣一边说道:“她当初那般不要命地来救我,分明已是没了法子。既如此,何不给她一条生路?” 长公主嗤笑,“你给她生路,不怕她拽你进死路?谢锦书,你何时这么良善了?” 谢老夫人摇摇头,“她父亲,乃是扬州巨贾,沈万福。” 长公主一惊,“是我知晓那个……家财比我家库房还厚的沈万福?” 你家库房不就是国库吗? 谢老夫人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你这张嘴,早晚圣人得打你几个耳刮子。 点点头,“永宁侯府为何娶她,可明白了?” 皇权贵胄,士农工商。 站在阶级顶端的贵族娶了最下等出身的商户,还能为什么? 长公主顿时一脸复杂,“别告诉我,永宁侯府吃媳妇儿嫁妆?” 谢老夫人叹了口气,“这世道,于女子总难些。你与我这样的身份,都经历过艰难。更何况她这般出身,进了侯府,便若虎狼环伺,其中苦难更非你我能想。总归不过一两句善意,又何尝不能给呢?” 长公主听着就笑了,“还真是你,谢锦书,面善心冷的混账东西!” 谢老夫人笑着摇摇头。 长公主朝外看了眼,“舍了自身给婆家谋好处,当真蠢!你怎么想?要让你家那糟老头子向圣人进言,立下永宁侯府世子之位吗?” 谢老夫人摇摇头,“刚刚还情哥哥,转眼就糟老头子了。” “你没完了是吧!?不是那丫头突然出现,我何至于漏丑?”长公主说着又皱了下眉,“你跟前这个老婆子,该管管了。” 谢老夫人摇摇头,“她的事我自会计较。不过,这永宁侯府的水,没那么简单。我不伸手,你也别犯糊涂开口,可记住了?” 长公主嫌弃地抱住胳膊,“真该让那小丫头来看看你的嘴脸。你不帮她,不怕她回去又被磋磨?” “不会。” 谢老夫人笑着道:“救命之恩还是要报的。” 朝旁边吩咐道:“去跟六郎说一声,让他找个合适的人,明儿个带顾二郎,去拜访李太傅吧!” 旁边一个稳重的丫鬟应下。 长公主转过头,看了眼窗外,道:“圣人前两日咳血了。” 谢老夫人眉头一跳。 “那孩子,是不是得布置布置,送回宫里了?” …… 距离京城大约一百多里的官道旁的茶棚里。 一蒙面男子小心翼翼地扶着身旁的女子坐下,看那端上来的破碗,满眼歉疚,对身边的女子轻声道:“再委屈你几日,待到了京城,我便许你万两黄金为聘……” “哎?你们听说了最近京城的新鲜事没有?” 旁边一张桌子,几个行脚商唾沫横飞,“就永宁侯府的那个?” 正为那女子擦拭碗的蒙面男子手指骤然一顿! 第27章 夫君,疼 “嗨!谁能没听说啊!真假世子的事儿嘛!都说那战死沙场的小将军,就是永宁侯府三年前战死的大公子!其实这人啊根本没死,而且快要回来了!” 一边的蒙面男子募地抬头,露出一双骇人森目! 旁边那桌还议论得激烈。 “啧啧,要我说,那顾大郎活着还不如死了!” 另一人附和着点头,幸灾乐祸地笑:“可不是?如今那顾二郎君占了兄长的爵位不说,连守寡的嫂嫂都霸占了去!我要是顾家大郎啊,头顶这么绿,还不如一刀抹了脖子,早点投胎算了!” “不止如此哦,那顾大郎的媳妇儿可是扬州商贾出身,当年嫁入侯府时带的嫁妆,我可是亲眼看过,抬了不知多久呢!如今也都便宜了顾二郎了!” “砰!” 蒙面男子手中的粗瓷碗忽然被捏碎,瓷器一下扎破了他粗糙的手掌! 他双目凌厉,募地看你想那几个行脚商,喝道:“这些话,你们从何处听来!?” 几个行脚商被他这满身萧杀之气给吓得噤声。 一个胆子大点的,指了指京城方向,“城里都传遍了……” 顾昀成一下站了起来! 传遍了? 他‘假死’之事,除了东宫无人知晓,为何会传遍整个京城?! 太子背叛了他?! “夫君,你的手……”一边的女子心疼地拿出帕子,包住他流血的手指。 他狠厉的眼神骤然一缓,看向身侧,周身的慑人气势瞬间消散。 他反握住女子的手,轻轻拍了拍,声音也恢复温和:“吓着你了吧?没事,碗不结实。” 低下头时,怒火却几乎瞬间爬上眸底! 他离京才三年!侯府居然就将顾昀川托举起来了! 那是个什么东西?被人骑在身上打只会哭鼻子的废物! 父亲母亲是疯了吗! “夫君,疼!”女子突然嗔怪埋怨。 顾昀成一顿,再次看向面前的女子,笑着替她揉了揉手,道:“此处茶水粗劣,你身子娇贵只怕不好。我记得前头有驿站,不若再坚持一会儿,到驿站也能打尖住宿。” 女子愣了愣,随即弯唇,大大方方地点头,“好,都听夫君的。” 顾昀成这才扶着她,上了旁边的黑马,马鞭一甩,马蹄扬起一片尘土。 茶棚里的人面面相觑。 老板娘过来收了铜板,啐了一口,“牛投胎的?” “吓死个人了……” “不过话说回来,若那顾大郎真没死,这永宁侯府,啧啧……” …… 永宁侯府。 “竟然直接议论到我们府上了?” 锦绣苑,算盘声一停,沈玉薇惊讶抬头,“怎会这样快?” 碧兰微微蹙眉,“方叔去打听,说是有人故意提及了咱们府上,传着传着,就成了这般。” 她担忧地看向沈玉薇,“小姐,传得这么快,是不是得拦一栏?” 沈玉薇算了算,距离上辈子顾昀成回京也不过七八日了,若是这流言是这种趋势散开,只怕他很快也会知晓,那么她的时间着实不多了。 皱了皱眉,将旁边刚刚碧兰带回来的两卷画轴拿起,道:“送去给……” 话没说完,白芷忽然急匆匆走了进来,人没站稳便开口:“小姐,外头,谢大人来了!” “?” 沈玉薇愣了下,猛地抬头,“你说谁?!” 谢流峥怎么会来? 不是,他不是中毒了吗?这才两日的功夫,就能起身了?他莫不是什么铜打铁锤的身子骨? “他来做什么?”沈玉薇现在听到这个人就觉得头皮发麻。 白芷却摇头,“奴婢只听说他一个人来的,二郎君和夫人都去接待了。其他房也有郎君过去了,都被夫人给打发了。” 沈玉薇觉得不对劲,谢流峥这凶名赫赫的阎罗爷,上哪家,哪家绝对没好事! 让白芷再去打听。 而花厅中。 谢流峥歪坐在上首,皮笑肉不笑地看几步外一脸谄媚的顾昀川。 心下着实恼火——为着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那兔子居然要杀他! 他哪里比不上这种绿豆眼的丑玩意儿了?! 顾昀川被这玉面阎罗一双深眸看得腿肚子有些发颤,还是王氏笑道:“谢大人日理万机,怎地有空来侯府?” 谢流峥转了转扳指,道:“听李长峰说,顾二郎球术一绝。前两日本官公务在身,不曾领教,刚好李长峰也没玩得尽兴,本官便想着重组一局,邀请顾二郎,明日咱们去李家再玩一场。” 王氏母子俩一听,几乎要惊喜地交出来! 那李长峰可是李太傅的嫡亲孙子!还是最受宠的那个! 这哪里是来邀请顾昀川去玩,分明是给他送上了登云梯啊! 王氏一脸喜色,刚要开口。 谢流峥忽然又叹了口气,无奈说道:“可李长峰那小子,前几日不知从哪儿得了幅古画,宝贝得跟什么似的,非要与人品鉴,不然没有心思打球。本官是个粗人,哪里懂这些风雅之事?听闻……” 他话音一顿,漫不经心地扫了眼顾昀川:“府上大娘子,出身扬州沈氏。沈家巨富,藏书古画无数,大娘子想必也是耳濡目染,见识不凡?不知明日可否请大娘子一同过府,帮忙掌掌眼,也好叫李长峰那小子心服口服,乖乖地去打马球?” 话音刚落,王氏和顾昀川母子两个脸上的喜色却就瞬间僵住! 这谢六郎是什么人?那是青楼教坊出了名的恩客!京城纨绔里出了名的混不吝!大理寺里杀人不眨眼你的活阎王! 他会为了哄一个李长峰高兴,特意跑来永宁侯府请一个寡妇去品画? 这话,鬼听着都不信! 王氏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可能——前两日的马球会,这谢六郎看上沈玉薇了! 她知晓自家儿媳的风姿,所以平日里若非必要,连长房的二门都不让她出! 心下暗骂,下贱的脏胚子,出去一趟就勾搭男人! 还惹得人追到家里来! 贱人!这要是害了侯府和川儿的名声! “这……” 王氏一脸为难,斟酌着开口,“谢大人有所不知,我家大儿媳她自大郎去后,便深居简出,平日连房门都甚少出,又是个没见识的,只怕去了李府反会冲撞了贵人们。” 第28章 送她去伺候他 谢流峥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看向面前两人,“原来贵府大娘子这般金贵,连出门帮个小忙都不行?还是说,侯夫人觉得,本官的面子,请不动她?” 这可真是死人堆里走出来的真正恶鬼,这双眼这么看过来,分明就像两把刀子直往王氏母子二个的脖子上割! 王氏吓得心头一哆嗦,连忙道:“不敢不敢!谢大人误会了!实在是……” 她本也出身寻常,自家里摆摆架子也就罢了,到了真正权贵面前,纵使是个晚辈,她也全无了应对章法。 只好拼命给儿子使眼色。 顾昀川也怕啊,可被母亲这么盯着,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拱手道:“少卿大人息怒。并非家母不愿,实在是长嫂她性子怯懦,又久不见生人,只怕去了反而失礼。不若,不若由下官将画作带回,请长嫂看过之后,再……” “本官要的是当场品鉴。”谢流峥手指在茶几上轻轻一敲,笑道:“顾二郎,本官的话,很难懂吗?” 无声的威慑力散开。 花厅内顿时鸦雀无声! 谢流峥看着这对母子噤若寒蝉的模样,心底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 那黑心兔子为了这种废物点心都能对他下杀手了,可这母子俩却把她说成什么了? 没见识?怯懦? 一派胡言!那兔子,分明胆子大得快踩他头顶了! 可谢流峥这人吧,自小受世家之礼教导,喜怒不形于色。 越是不爽,面上反而笑得越发温和,“罢了。” 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袖,“既然侯府如此为难,本官也不强人所难。看来明日与李公子这马球赛也只能作罢了。可惜啊,李太傅原本还想着,赛后要考较考较年轻人的学问呢……” 他作势便要往外走。 “谢大人留步!”王氏猛地尖叫出声! 也就是说,明日李太傅也会在府中! 这可是天大的机会! 然而,一边是献出儿媳的事儿若是暴露后,侯府的名声和可能会有的风险,一边又是儿子唾手可得的前程和世子之位。 王氏几乎是瞬间做出了选择。 她快步走到谢流峥跟前,赔笑道:“谢大人误会了!玉薇虽蠢笨,可也有几分品画的眼光。既然谢大人邀约,若是不去,岂不是她不识抬举?明儿个就让她领着二郎,去李府拜访。” 一边的顾昀川震惊抬眼:“母亲!这怎么行……” “你闭嘴!”王氏狠狠瞪了他一眼。 谢流峥挑眉:“侯夫人此话当真?可莫要勉强。” “不勉强!不勉强!”王氏笑得近乎谄媚,“能为谢大人分忧,是侯府的荣幸!妾身这就去安排,定然让玉薇好生准备,明日定不让大人失望!” “如此……甚好。” 谢流峥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掠过脸色难看的顾昀川,心底冷哼一声。 算你们识相。 他今日来,虽是奉了姑祖母的意思。可到底心里还有几分不痛快! 那日看过太医后,谢流峥才知晓,沈玉薇那几个穴位是为了逼出他体内的毒素,可却能让人在剧痛与失血中昏厥。 虽能保命,却十分伤人! 坏兔子,他这辈子,就没被人这么欺负过! 偏还是为了别的男人! 不报复回来,他就不姓谢! 看他明日怎么收拾她! 哼! 直到那玄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影壁之后,顾昀川才猛地直起身,焦躁地看向王氏:“母亲!您怎么能答应他!谢流峥是什么人您不知晓?他要玉薇去李府,万一他……” “你给我住口!”王氏脸色一冷,朝两边看了眼,等下人退开后,才压着嗓子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谢流峥没安好心?可那又怎么样?他能看上沈玉薇,那是她的造化!” 顾昀川不可置信地瞪眼,“母亲!” 王氏却拉了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川儿,你想想!若是能借此攀上谢流峥,搭上宋国公府和皇后娘娘的线,别说一个工部的缺额,便是日后你的前程,侯府的荣耀,还不是唾手可得?一个沈玉薇算什么?就算谢流峥真把她怎么样了,那也是她为侯府立功了!” 顾昀川被母亲这番话震得目瞪口呆,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王氏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天赐良机,又道:“其他的你也不必多想,我自会安排好。你只管将那策论与送给李太傅的画准备妥当,明日的机会,万不能错过!” 顾昀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可几次话到嘴边,终究没说出口。 ——他能说什么?侯府的门楣需要他去支撑,若不抓住这个机会,以后还要等多久? 总归,总归他以后,会多多补偿玉薇的。 …… “所以明儿个,你就陪着川儿好好地去李府,给李家郎君讲解《松江图》的精妙之处。” 金玉堂,王氏的话叫沈玉薇愕然,她一个守寡之人,何需出去与人交际?侯府就这么把她推出去帮顾昀川谋前程?是真不怕侯府名声受人指摘吗? 她垂下眼,嘴唇微微发颤,“婆母,我……” 王氏却不理她,只从妆匣底层取出一个锦盒,让丫鬟送到沈玉薇面前,又笑道:“明日既是去拜访,便不好穿得太素净。这里面的首饰你挑几件戴,对了,那件孔雀蓝的蹙金绣袄你找出来穿上,就是当年你嫁进来时穿的那件,料子不错,颜色也鲜亮,到李府的夫人们面前,也不会显得寒碜。” 沈玉薇眉心微蹙,那件袄子,三千顾昀成战亡的消息还没传回京时,她曾穿过一次,可王氏却说那颜色太轻浮招摇,瞧着像青楼里的花娘似的,不许她再穿。 怎么突然又让她穿起来? 她抿了下唇,道:“婆母,李府那样的门第,我一个霜身之人,怎好贸然前往?还是让二弟……” “让你去就去。” 王氏脸上的笑容淡去,看着沈玉薇那张如花似玉的脸,想到谢流峥,又想到自己可怜的儿子,心下恨得不行。 要不是这商户之女举止不检点,如何能招来那样的恶棍?叫她儿子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 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李家是清贵门第,最是知礼,岂会因你守寡便轻看于你?更何况,此番是为了川儿的前程。你既身为侯府长媳,为家族尽心,也是你的本分。莫非,你不愿为川儿出力?” 沈玉薇指尖微蜷,垂下头,掩去眸底冷芒,声音却细弱:“儿媳不敢,儿媳明日便陪着二弟去李府拜访。” 王氏这才满意,假惺惺点头安慰:“你也别怕,到时候只管听川儿的吩咐。他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待川儿得了李太傅的器重,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沈玉薇弯唇,“是,儿媳明白。” …… 第29章 你说她,被谢流峥抱走了? 回到锦绣苑,碧兰便立时关上了房门,“小姐,夫人这是何意?还真要您去替二郎君应酬吗?哪有这样的道理?!” 沈玉薇看着白芷打开的盒子,淡声道:“并非是要我去应酬,不过是想让我去给他做陪衬罢了。” 碧兰眉头一皱,“您是说?” 沈玉薇拿起匣子里闪着迷离光泽的玛瑙梳,冷笑道:“谢流峥能来邀请顾昀成去李府,无非是得了谢老夫人的吩咐。王氏怕是也想到了这点,盘算着让我跟着,好让李太傅知晓,我救过谢老夫人,到时候,李太傅怎么也得对顾昀川另眼相待。” 碧兰惊愕,“夫人也不怕坏了您的名声吗?” 沈玉薇低笑,在王氏眼里,她不过一只随意碾死的蝼蚁,何需在意这些? 将玛瑙梳丢进匣子里。 “当啷!” 白芷立马心疼地拿起那梳子看了又看,“小姐,您仔细些呀!这可都是您的嫁妆啊!” 说着,又将匣子抱起来,小心翼翼地说道:“奴婢得赶紧把这些也送去给方叔藏起来!” 沈玉薇见她这副守财奴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从前在沈家,这丫头也是铜板掉在地上都不稀罕捡的,如今为着这么些东西,都快钻钱眼里去了。 转过身来,看到桌上还摊放的册子,问道:“库房那边如何了?” 白芷立时压低声音道:“运出去一大半了,还有些不打紧的,挡挡样子。” “嗯。” 沈玉薇点头,指尖戳在其中一个账簿上,问道:“张侍郎那边打点好了?” “嗯,张侍郎如今只怕恨咱们侯府恨得牙都要咬碎了,已经放出话来,二郎君要坐上工部侍郎的位置,独他这头,没有三万两,不能成。” 官员选定考核,多由吏部主持。 顾昀川要以工部侍郎的官位为踏脚板,拿下侯府的世子之位,不打通整个吏部是不行的。 “三万两怎么够呢?” 沈玉薇弯唇,“我那婆母,这三年可是用了我几十万两,总得让她全吐出来才对啊!” 她转过身,道:“那么,就从明日开始,放饵吧!” 顾昀成回京迫在眉睫,那么,她的棋局,要开始真正地亮出杀招了。 …… 回春堂。 无风跪在地上,额角冷汗淋漓:“属下该死!请主上责罚!” 软榻边,一身粗布长衫的裴容衍手里拿着一本书,神色淡淡地看着窗外院子角落一株盛开的红梅,几个卖药的货郎背着近人高的草篓从后院离开。 “主上,谢流峥已然加派了人严查各处,最近只怕不能再轻举妄动。”无风顿了下,愈发小心地开口:“太后娘娘前日来信,说是想念孙儿要紧,您看……是不是该回宫了?” 裴容衍咳了两声,却问:“你说她,是被谢流峥抱走的?” 无风一顿,点了点头,“是。” 裴容衍若有所思地将书抵在下巴出,片刻后,轻笑一声,“这女人,还真有意思。怎么能入了谢流峥的眼?” 无风不敢出声,主上这副模样,分明是怒极了。 然后见他伸手点了点,“那几个药农,派人盯着,看他们那药篓里背的东西,藏去哪儿了。” 无风一惊,抬头看去,这才发现,这几人落在雪地的脚印极深。 …… 翌日。 沈玉薇刚从侯府侧门走出来,就看到站在马车边的顾昀川。 他今日显然精心打扮过,一身雨过天晴色的杭绸直裰,头戴玉冠腰系锦带,努力做出一副清贵派头。 见到沈玉薇出来,他眼睛一亮,快步迎上来,可在看清沈玉薇披风下穿着的袄裙时,眉头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张了张嘴,到底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催促道:“你可算来了,快上车吧,莫让李太傅久等。” 掩不住的急切与算计,顿时将那刻意伪装的风流仪态给破坏了。 沈玉薇心中厌恶,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温顺模样,微微颔首:“有劳二弟久等。” 便在碧兰的搀扶下,准备登上后面那辆青帷小车。 “诶!” 顾昀川却忽然叫住她,指了指前面那辆更为宽敞华丽的马车,“你与我同乘吧。路上还有些关于《松江图》的细节,需得再与你商议一番。” 他说得冠冕堂皇,眼神却有些闪烁。 昨夜母亲再三叮嘱,今日务必要将沈玉薇完好地送到谢流峥面前。 他心里虽有不甘,可到底前途要紧。 沈玉薇脚步一顿,随即明白了顾昀川的意思。 《松江图》还在她手上,这是怕她不给? 心底讥诮更甚,点头:“也好。” 说罢,便走向前车。 顾昀川见她如此乖顺,心下微喜,也跟着上了马车。 车厢内空间宽敞,铺着软垫,设着小几,玫瑰熏炉里香烟袅袅。 两人相对而坐,气氛有些凝滞。 顾昀川看着沈玉薇这张出水芙蓉一样的脸,那一点儿不甘心里突然就多了几分怒意。 这本是他的女人! “玉薇,你……”他忽然起身想过去搂住她。 沈玉薇没想到这人这种时候居然还敢如此下作,当即拿起《松江图》挡在了身前,一边笑着说道:“二弟,今日既去拜访李太傅,这《松江图》你也该了解一二。” 她讲画展开,自然地挡住了顾昀川的手,“你瞧这笔墨处,有董源之风。待会儿见着太傅,你可着重赞叹这远山的皴法……” 顾昀成虽说出身勋贵,可是打小也是个不读书的,能到户部还是靠沈玉薇的嫁妆银子买到的官职。 要说这鉴画品诗还真是不行。 到底念着前程,便只能将心思按下去,仔细记着沈玉薇的话。 车轮碾过青石砖,马车不知行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 马夫在外道:“二郎君,大娘子,李府到了。” 沈玉薇提着的心这才缓缓落下,笑着收起画轴,朝外唤:“白芷。” 可刚探出身,才发现车外只有一个顾昀川的随从秋叶。 眉头一皱。 顾昀川已抬起手,“我扶你下来。” 沈玉薇不肯动,“白芷怎地不在?” 第30章 没错,我就是看上你了! 顾昀川这才回头看了眼,拧眉呵斥秋叶,“嫂嫂的丫鬟呢?怎地不来伺候?越发没有规矩!” 秋叶眼珠子一转,忙躬身道:“回二郎君,方才白芷姑娘崴了脚,奴才就让她在路边歇着了……” “胡闹!”顾昀川脸色一沉,“既然人不在,就该说一声!如今嫂嫂无人伺候,该如何是好!” 秋叶立马道:“奴才这就去找她!” 顾昀川这才一脸歉疚地看向沈玉薇,“嫂嫂不若先同我进去,总不好让主人家久等?” 沈玉薇看了眼面前李府的牌匾,皱了皱眉。 心下觉得不太对劲,可门内已有管事迎了上来,笑着问道:“可是永宁侯府的大娘子?主人特意吩咐奴才来接您。” 沈玉薇一愣。 顾昀川的脸色却有点难看,看了眼那笑吟吟的管事,心下暗骂这恶棍竟如此迫不及待!当真无耻! 转过身来时,却笑着对沈玉薇道:“嫂嫂,想来是李府的女眷听说你到了,特意安排管事来接,我们进去吧!” 沈玉薇略一迟疑后,还是下了车。 李府清贵,况且今日她本就是要帮顾昀川获得李太傅的青睐,如此才能将那篇策论送到圣人眼前,让顾昀川尽快得到册封世子的圣旨。 “大娘子,这边请。” 管事的领着二人到了一处极为雅致的院落。 院内梅影横斜,雪压枝头,廊下挂着鸟笼,里面一只绿毛鹦鹉正歪着头打量来人。 “大娘子,主人吩咐,请您在此稍候片刻。” 管事客客气气地说道,“主人处理完手头事务,便来相见。” 沈玉薇心中的违和感愈发强烈。 李府女眷相见,为何要安排在外院? 她下意识看向顾昀川。 顾昀川的眼神躲一瞬闪,随后又笑道:“嫂嫂安心再次等候便是。想必是李家哪位夫人喜好清静。我先去拜访李家小郎君,稍候再来请嫂子同去品画。” 说完,也不等沈玉薇说话,转身便匆匆离去! “二弟!”沈玉薇唤了一声。 “坏兔子!坏兔子!”廊下的绿毛鹦鹉突然聒噪起来,惊了沈玉薇一跳。 她不安地看了眼四周,往后退了退。 那管事却依旧笑眯眯的,将厢房的门推开,“大娘子请进,屋内有地龙,还备了热茶点心,您可稍作休息。” 事已至此,沈玉薇纵使心下不安,却也不可能从这儿跑出去。 想着李府清贵,她又是受邀而来,总不会有什么不妥。 拎起裙摆跨过门槛,身后的门便被轻轻合上。 屋内果然温暖如春,陈设精致,临窗下还摆了一张小榻,榻上一张小几,上面摆放着一套十分精致的紫砂茶具和两盘点心。 沈玉薇暗暗松了口气,看来果然是待客之处。 绕过屏风朝那榻边走去,脚下猛地顿住! 惊骇地看向窗前。 那雪色莹然的窗边,一人背对着他,身姿挺拔肩宽窄腰,墨发用一顶紫金冠束在头顶,即便没露脸,周身那股慑人的气势也无形地压迫下来。 竟是谢流峥! 刹那间,她的脑中诸多碎片骤然翻腾,拼凑出了一个她连想都不敢想的真相。 昨日突然来府的谢流峥,王氏着意吩咐的艳丽衣裳首饰,顾昀川闪烁躲避的眼神,无端消失的白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所谓前来李府品鉴画作,根本就是个骗局!他们真正的目的,是要将她像个货物一样,送到谢流峥的房里! 荒谬!荒唐!可笑!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和愤怒席卷了她! 这些人!这些人!怎能恶毒到如此地步! 为何!为何她总是逃不过被如此摆布作践的命运!?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散开。 窗前的人也缓缓转过身来。 谢流峥今儿没戴官帽,那张脸显得更加清晰俊美,一双桃花眼里皆是要看到这兔子惊慌失措地要跟自己赔罪致歉的恶劣笑意。 “顾夫人,又见面……” 不想,一抬眼,却看见了沈玉薇的嘴角深处一丝血渍,登时吓了一大跳! 三步并做两步地来到她跟前,抬手就去抬她的下巴,却被沈玉薇狠狠推开! 一个不防,撞在后头榻上的小几,那价值不菲的紫砂壶茶盏,“哐”地落地。 碎裂声让沈玉薇不由又打了个寒颤。 她连连后退两步,嘶哑着声音笑道:“我本以为谢大人身为大理寺少卿,断世间冤案,还苦难公正,至少是个心底清明的人。没想到也是这般趁人之危、行径恶劣的衣冠禽兽!” 谢流峥被她骂得一愣,“你在胡说什……” 忽然一顿,看着抱住胳膊吓得都快撑不住的沈玉薇,话锋一转,恶劣地说道:“没错,我就是看上你了,又如何?你看,你如今还不是乖乖地被送到我跟前来了吗?” 他这话本是气狠了故意反击沈玉薇,可落在沈玉薇耳里,却是坐实了她所有的猜测! 她顿时目眦欲裂,只觉整个人都点燃了,浑身都烧得厉害! 凄厉地看向谢流峥,像一只发了疯的兔子炸开了毛,怒道:“谢流峥!你枉读圣贤书!枉披这身官袍!你与永宁侯府那些恶鬼都是一丘之貉!我,我绝对不会让你得逞!” 话音未落,她便咬住牙关,猛地朝谢流峥一头撞去! “咚!” 谢流峥躲闪不及,被这疯兔子一头撞在胸口,又叫身后的软榻一挡,连带着两个人一起跌在榻上! “咳咳咳!” 谢流峥从来跟人打架都是一对几个,最后还能踩着别人脑袋当球踢的,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 一把抓住摔倒在身前的沈玉薇的胳膊,怒吼:“沈玉薇!小爷给你脸了是吧!敢偷袭,今儿不……” 一股怪异的香味突然从沈玉薇的衣领袖口散开。 谢流峥脸色骤然一变! 他时常出入平康坊那些烟柳处,一闻便知晓,这可是青楼里最常给女子用的崔情药,还是势必要成事儿的那种! “你怎么用这种——” 最后一个‘香’字未出口,谢流峥陡然反应过来! 沈玉薇刚刚的反应到底是为何?! 第31章 你哭得好丑 她那番莫名其妙的怒骂,根本不是他以为的胆大妄为,而是因为她真的以为他要趁她之危,行那禽兽之事?! 谁干的?! 永宁侯府?!王氏?!顾昀川?! 所以,他们以为自己是看上了这兔子,而为了顾昀川那废柴的前程,就把这兔子当玩意儿给他送来了? 并且生怕这兔子反抗惹他不高兴,还给她用了这么下三滥的药?! 侯府这般手段,丝毫不曾想过这兔子以后的死活,简直恶毒至极! “混账东西!” 谢流峥低吼一声,猛地从榻上坐起,一双桃花眼中皆是阴鸷,一瞬间便成了大理寺那端坐明镜台的玉面阎罗! “热……” 而此时的沈玉薇,因着药效,意识已然遥遥欲坠。 她想离开这恶鬼远一些,可是刚刚那一下撞击几乎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此刻只能无力地软倒在榻上。 她感觉自己好像被丢在了烈火里头,浑身的皮肤都在燃烧,她无意识地撕扯着自已的衣领。 谢流峥一低头,就看到那截纤细脆弱的脖颈和一小片莹润的肌肤,眼瞳一缩,立时转开脸去! “好难受……” “顾,为什……杀我……” “谢流,嗯……” 破碎的呜咽声密密传来,跟蜂子嗡嗡似的,吵得人心烦。 谢流峥终于又缓缓低头,看向榻上痛苦蜷缩的女子。 那乌青长发凌乱地铺散在锦褥上,整个人,像一株等待凌虐的菟丝花。 哪里还有半点几日前对他‘痛下杀手’的狠绝模样? “噗通!” 谢流峥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什么玩意儿?怎么突然跳得这样快?难道他也中药了? “我杀了你!” 榻上,糊里糊涂的沈玉薇突然抓起桌上的紫砂壶茶盏,狠狠地往他身上一砸! “咚!” 谢流峥下意识抬手,一把抓住飞来的‘暗器’,顿了顿,忽然气得用那茶盏指她,“这时候还不忘要小爷的命!你果然对我图谋不轨!” “砰。” 沈玉薇又跌落下去。 “……” 谢流峥看着这傻了吧唧的兔子,半晌,深吸一口气。 走过去,伸手推她,“可还能起来,先……” “啪!” 却被沈玉薇一巴掌打在手背上,“别碰我!色胚!流氓!臭乌龟!” “???” 不是,这虎兔子骂谁臭乌龟呢!那是能骂人的吗!那乌龟背上那么大一绿壳!他还没成亲呢,这不咒他呢嘛! 气得咬牙,猛地转身,想要干脆撒手不管! “呜呜呜。”身后又传来哭声。 谢流峥无力抬脸,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再次走回榻边,一把抓起桌上的茶壶。 然后,将整壶早已冷了的茶水泼在了沈玉薇的脸上! “哗!” 冷水渗透进头发和衣襟里,沈玉薇一个激灵,涣散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清明。 她茫然地看着站在榻前的谢流峥,似乎还没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 “清醒点了没?” 谢流峥满身都是火气,看她这副毫无防备的模样,更是火冒三丈,“醒了就赶紧走!” 沈玉薇却没听明白,只记得谢流峥那句‘我就是看上你了’。 一把抱住胳膊,“你敢碰我,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谢流峥登时被气笑了,“我没那么下作!” 笑出声来,又觉得没那么气了,看着沈玉薇,道:“你今儿是怎么被骗来的?” 沈玉薇怔怔地看着他,浑身的滚烫还是让她意识不太清晰。 她看着眼前这个丰神俊朗的小郎君,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前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冷漠地俯瞰着自己的顾昀成。 想起自己嫁进侯府时,从盖头底下看到的那只朝自己伸过来的手上厚厚的老茧时,满心惶恐却对未来又皆是憧憬的欢喜。 眼泪忽然毫无预兆地涌出。 谢流峥深处的手指一僵,片刻后,往回蜷了蜷,恼火道:“哭什么?人家欺负你,打回去就是!别哭了,啧,你哭得好丑!” 他突然掏出一块帕子,丢在沈玉薇脸上。 沈玉薇抓下帕子,却没有擦脸——药效再次发作,她痛苦地倒在了软榻上。 谢流峥眉头一拧。 冷水只能缓解一时,这药是青楼的老鸨们用来驯服不老实的花娘。 药效,很有些厉害。 他忽然转身。 “你……你去哪?” 沈玉薇虽怕他,却又因着他这种时候也不曾对她动半分龌龊心思,隐秘地生出了几分信任感,见他要走,立马慌了,挣扎着要坐起来。 谢流峥回头一看,见她几乎从榻上跌下来,顿时没好气地走回来,将她拎回去,道:“去找解药!或者找个能给你解这药效的人!难不成你真想硬抗过去?就你这一捏就碎了的身子骨,不等到晌午,骨头都得给你烧成灰去!” 找人解药效?! 沈玉薇的眼睛里陡然浮起巨大的惊恐,前世顾昀川的种种畜生行为,还有躲在暗处窥探的顾昌勇,都如蚀骨之蛆,蚕食着她的心神! “不要!”她猛地抓住谢流峥的手,“不!求你了,谢流峥,别,不要!我宁愿死!” 谢流峥拧眉,找个大夫而已,这兔子何至于怕成这样? “不找人,你要如何熬过去?” “不!谢流峥,我不要,不要……” 谢流峥看她那双琉璃眸中泪如决堤,眉头皱得更紧。 片刻后,恼火道:“算我欠你的!” 他忽然一弯腰,将沈玉薇连人带被子一起裹紧,打横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放……” “闭嘴!” 谢流峥冷着脸,抱着她快步走向内室一侧的屏风后,“不想变傻子就老实点!我带你去泡冷水!能不能扛过去,看你自已的造化!” “费羽,去外头看着,不许人进来!” 外间,蹲在屋顶正听得津津有味的费羽嘴角抽了抽。 …… “哗啦。” 沈玉薇被浸入冷水中,刺骨的寒意让她再次恢复了片刻的神智,可随后,又一股邪火钻入四肢百骸! 她扶着池边的手指慢慢地松开。 谢流峥将她放进水池中边立刻推开,背对着站在池边,还恼火地说道:“脑子明白了就吱声!” 到底是大冷的天,泡久了指定要得风寒! 可身后却无半点动静,别说吱声了,连那让他难受的颤抖呼吸声都听不着了。 第32章 别咬! 谢流峥眉头拧了拧,“喂!兔子!” 依旧没回应。 他疑惑地微微侧目,“沈玉薇?” “咕噜。” 身后传来水泡声。 水泡? 谢流峥俊眸一瞪,猛地转身! 只见那水面上一圈圈的水泡荡开,沈玉薇整个人已经沉下去了! “兔子!” 谢流峥低呼一声,一个纵身跳进了冰冷的水池中,直接沉进水底,一把将人捞了出来。 不停拍打她的脸,“喂!兔子,有没有呛着?沈玉薇,你醒一醒!” 沈玉薇浑身都在痛。 混沌中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前世,那被人活生生打断全身骨头的痛实在太清晰了。 “为什么……” 她嗫喏开口,眼泪混着池水落在了谢流峥的手指上,“为什么都要欺负我……” 谢流峥眼底微颤,见她这副模样,便知药效未过,略一迟疑后,就这么抱着她靠坐在了池边,不屑道:“哭有什么用?被欺负了你就欺负回去!人给你一巴掌,你还他十下,他下回还敢招惹你吗?” 浑浑噩噩的沈玉薇根本听不清,那邪火仿佛万蚁在啃噬她的身体与灵魂。 她觉得自己好像再次陷入了冰火两重的绝境,痛楚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募地咬住下唇! 本就破裂的伤口瞬间涌出血来! 谢流峥一看便蹙了眉,晃了晃她,“别咬!” 挺好看的一只兔子,别真给咬成歪嘴了。 可沈玉薇却根本听不清,她只想用这种方法来转移自己的痛苦。 还想用力时。 下颚忽然被人一抬,然后,一只粗糙的大手强行捏住她的嘴角,迫使她微微张开了口,然后,一个潮湿的手帕被塞进来。 “呜。”沈玉薇迷茫地睁开眼。 那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渴求被宠爱的破碎,谢流峥顿时一僵! 当即错开脸,尴尬地咳了一声,道:“再泡一刻钟!不行就去找大夫!你不愿意也不成!” 沈玉薇似是听到了一些,轻哼一声,软靠在了谢流峥的肩头。 “当!” 一根箭羽稳稳地投入了三丈外的铜壶中。 “好!” 一群人高呼,“不愧是永宁侯府出身,果然有两把刷子!” 顾昀川想起方才李太傅品鉴《松江图》时对他的诸多夸赞,心下愈发得意,抬起下巴,指了指更远处,笑道:“不过儿戏。我还可投那五丈……” “哟,热闹着哪?” 院子外忽然传来懒洋洋的笑声。 原本或坐或靠的一众公子哥儿们全都站了起来,朝月门那边看去。 “哎呀!总算来了!” “忙完公务了?” “穿着官服呢,可是刚从衙门来?” 顾昀川转脸,就见一身藏青色大理寺少卿官服头戴三山帽的谢流峥,正漫不经心地走进来! 顿时心头一跳——他没去找沈玉薇? 刚投出去的箭,‘咚’地一下,落在了一边。 谢流峥笑着抽出箭篓里的一支箭,随意一抬手。 “歘!” 那箭又狠又厉地扎进了五丈外铜壶的耳洞里! “好!” 喝彩声震天响动! 如此高超技艺,一瞬间就将方才顾昀川引以为傲的成绩踩在脚底! 顾昀川脸色瞬间铁青,死死捏着箭,却不敢出声半句! 谢流峥扫了这窝囊废一眼,嗤笑一声,“投壶有什么意思?娘们唧唧。要玩,就玩点带劲的。” “成啊!谢六你想玩什么?”人群里一个穿着宝红胡服的小郎君笑问。 谢流峥嘴角一勾,“马球。”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 谁不知道谢流峥的马球技术是圣人都夸赞过的。与他打马球,跟主动找揍有什么区别? 谢流峥挑眉,“怎么?都怂了?” 又故意瞥顾昀川,“顾二郎前几日才大展风采,今日不妨也让我等领教领教?” 顾昀川他刻意提到,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他自诩马球技术尚可,且若此时退缩,李太傅会如何看他? 勉强笑了笑,道:“谢大人既有此雅兴,在下奉陪便是!” “这才有点意思!”谢流峥抚掌一笑,那双桃花眼里却无半分笑意,“不过,光比赛无趣,得来点彩头。” 顾昀川下意识觉得不妙。 便见谢流峥勾起唇,带着明显恶意的笑道:“听闻永宁侯府有一匹西域进的汗血宝马?不如就赌那个。若我输了,城外温泉别庄的地契,归你。”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谢流峥那别庄可是京中头一份的好去处,价值万金! 他居然舍得拿出来赌一场马球? 他疯啦? 顾昀川也是一怔,心跳加速,贪念顿起。 若赢了,那这庄子可能为他带来不少好处!若输了,也无妨,总归那汗血宝马也是用沈玉薇的银子买的,回头让她再买一匹便是。 张口便想应下,可一抬眼,看到谢流峥那似笑非笑的脸,又莫名觉得脊背发凉。 “怎么?不敢?”谢流峥勾唇。 顾昀川心下一狠:“有何不敢!赌就赌!” 这恶棍,抢他女人,害他出丑,也该给他点教训尝尝! …… 西郊马球场。 尘土飞扬,马蹄声如雷。 “砰!”一声闷响! 谢流峥挥出月杆,却并非将球击向球门,而是狠狠将那母球狠狠地砸向顾昀川座下马匹的前腿! 马儿吃痛,一声悲鸣,前蹄猛地扬起,险些将顾昀川掀翻下去! 他吓得脸色煞白,慌忙勒紧缰绳,才勉强稳住。 “谢大人,你这是何意?!”顾昀川惊怒交加。 谢流峥却理都不理,控马回旋,轻松截走从他马下落下的球,轻慢地笑道:“没什么意思,就是想揍你。” 接下来,正常马球赛几乎成了谢流峥一个人的表演,以及顾昀川的噩梦。 谢流峥根本不急着得分,每一次挥杆,都是明晃晃地朝着顾昀川。 一群公子哥儿们也看出来了,最后干脆在马球场边齐排排看起热闹来。 还打赌顾昀川能不能在谢流峥手里进一个球。 “咚!” 最后一球,谢流峥一个挽勾,再次击中顾昀川的马,然后又反手一打,球入门。 比赛结束。 一球未进的顾昀川也从马上跌落,发出一声惨叫。 第33章 贱东西就该死 谢流峥驱马缓缓走过去,月杆随意地往他肩膀上一搭,居高临下地笑道:“顾大人,承让了。那匹汗血马,等会儿我让人去永宁侯府牵走。” 这种姿态,根本就是将他的脸往泥里踩! 顾昀川羞愤欲绝,攥紧拳头想高声骂回去,可是,直到那月杆从肩头离开,他都一动没动。 谢流峥哼笑一声,一抖马缰,溜溜达达地走到一旁。 一群纨绔立时将他围住,七嘴八舌地提议去平康坊庆祝! 顾昀川被秋叶扶起来的时候,满脸铁青。 看向谢流峥的目光阴狠恶毒——鹰犬!早晚让你为今日之辱付出代价! 另一头。 沈玉薇已在李府管事的亲自护送下,回到了永宁侯府。 “顾夫人,老奴随您进去解释一二。”管事笑着说道。 沈玉薇看着永宁侯府漆黑的大门,眼底寒意四湛,摇了摇头,“劳烦管事,帮我给你家主人带一句话。” 李府的马车缓缓离去。 沈玉薇站在台阶下,深吸一口气,缓步拾阶而上。 刚进了二门,就见王氏站在廊下,一见她身上的衣裳换了,还有唇上那道伤口,顿时恶心得不行! 扭头便喝:“来人,把这不守妇道的东西拖去祠堂!” 沈玉薇脸色一变,眼看那些婆子来拖她,立时往后退了几步,惊恐道:“婆母这是做什么?” 王氏慈善面庞有些扭曲,“你还好意思问我做什么?你自己做了什么败坏门庭的事,你自己不清楚吗?拖去祠堂,家法伺候!” 原来这就是她不怕侯府名声被坏的原因! 她是想用自己不守妇道勾引男人的罪名,将侯府送儿媳做脔物给儿子换前程的龌龊事给遮掩下去! 当真无耻至极!! 被抓住胳膊,沈玉薇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开口时却是无助惊惶,“我当真不知婆母是什么意思!我并未做出有辱侯府门庭的事儿,婆母……” “啪!” 一个婆子抬手就扇了她一巴掌! 沈玉薇眼瞳一缩,细嫩面颊顿时红肿起来! 婆子狞笑,“大娘子,少说那些没用的!夫人说你有错就是有错,乖乖受了家法,也少吃些苦头!” 沈玉薇缓缓抬起脸来,嘴角深处一丝血渍。 婆子对上她的眼神,竟然后背一寒,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不想却见沈玉薇跪了下去,凄声道:“婆母!今日儿媳去李府,乃是奉了您的命,要去助二弟讨好李太傅!如今二郎君尚未归家,您就不分青红造地要责罚儿媳!儿媳当真不知何错之有!” 她的声音并未压低,引得远处一些探头探脑的下人听得一清二楚! 一个寡妇,奉婆母之命,帮小叔讨好人? 当即有下人就朝外跑去! 王氏脸色瞬间铁青! 这些话若是传到各房,那还了得! 当即厉声道:“还敢狡辩!来人,堵住嘴,拖走!” 原本留着这低贱的东西是想着她手里还有点好东西,如今身子都被糟蹋了,留在家里早晚坏事! 王氏回到金玉堂,就对贴身伺候的王婆子低声吩咐,“你去给她的饭菜里下点药,让她把她手里的几个铺子和庄子的地契……” “夫人。” 一个丫鬟突然匆匆走进来,低声道:“二郎君回来了。” 王氏顿时一喜,立马就朝外走去! 谁知,刚迎出门口,就见顾昀川发髻散乱一身狼狈地走了进来,顿时慌了,“川儿,这是怎地了?莫非在李府出了岔子?” 顾昀川这副模样叫母亲看见还有些尴尬,咳了一声,道:“李太傅对我十分赞赏,那篇策论他也看了,说是很有用,会呈交御前。” 王氏大喜过望,连连拍着顾昀川的胳膊,“这可太好了!我儿果然有出息!”顿了下,又低声问:“那谢大人呢?他可……满意?” 顾昀川脸色微变,顿了顿,低声道:“他一直在马球场,完事后就去平康坊喝花酒了。我听说玉薇已然回府了?她怎地也不等我?莫不是察觉了什么?” 王氏眼皮一跳! 左右看了看,拉着顾昀川进屋,将方才罚她一事告诉了他。 顾昀川顿时急得跳脚,“母亲!她并未受那禽兽欺辱,你怎能如此罚她?!” 说着就要往祠堂去! 却被王氏拉住。 “糊涂东西!”王氏捏了下他,“你这时候去,不是等于在告诉他,我错罚了她?以后我在她面前还有何脸面?!” 顾昀川脚下一顿,却还是拧眉,“母亲,她本就无错。我去只说是有人传错了话,她素来善解人意,不会怪您的。” 王氏叹气,坐了下来,“川儿,不是母亲故意为难她。你可知,她今日回来,不仅换了衣裳,连嘴……都被咬破了!” 她并未将自己给沈玉薇下药的事说出来,总归是她自己熬不住。 顾昀川脸色骤变,“怎么可能!难道她还跟别的男子有苟且?!” 王氏摇摇头,“你也知晓,她进门就克死了你大哥,是个一身污秽之人。不过是我念她可怜,给她一处容身之地。可她如今却愈发地耐不住寂寞。咱们府上素来干净,这样的人,如何还能留得?” 顾昀川的眉头几乎打成了死结,他是有几分喜欢沈玉薇的,可是若她做出这种下贱之事,也确实是不能留了。 想了想,又问:“那她说好的那五万两银子……” 王氏一笑,“放心,她嫁了侯府,那些东西自然就都是咱们家的。如今你已得了李太傅的看重,之后再让你父亲去各处打点一番,只要你能坐上工部侍郎,便能为你请封世子了!” 顾昀川心头一热,想着将来前程似锦,一个没了清白的嫂子而已,似乎也成了随意路过的野景罢了。 点点头,“那……便依母亲的意思办吧。” 王氏满意地笑了:“这才是我的好儿子。” 她招手唤来王婆子,低声吩咐:“去,按计划行事。” 王婆子会意。 …… 阴冷的祠堂里,沈玉薇靠坐在冰冷的墙壁边,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更漏声。 “吱呀——” 祠堂厚重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瘦小的身影拎着食盒怯怯地走了进来。 第34章 大娘子,该受家法了 “大娘子,奴婢给您送晚膳来了。”是厨房的小丫鬟春桃。 沈玉薇抬起眼,目光落在那个食盒上。 春桃将食盒放在她面前,小声道:“您快用些吧,不然夜里该饿得难受了。” 她说着,眼神却闪烁,不敢看沈玉薇。 沈玉薇没动,片刻后,嘴角嘲讽地勾了一下,问道:“春桃,你娘的风寒可好些了?” 春桃一颤,惊讶地抬头。 沈玉薇微微一笑,摘下头上的玉钗递过去,道:“这个你拿去当了,能给你娘抓几副好药。” 春桃不敢接,一双手紧紧攥在一起。 沈玉薇将玉钗放在那食盒上,道:“我只是想问问你,我院里的白芷和碧兰如今怎么样了?” 上午出发的时候白芷不知所踪,总让她不安。 春桃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抓过那玉钗,道:“碧兰姐姐,嗯,听说您被罚了,去求过二郎君,不过,二郎君没理她,珍珠姐姐还泼了她一身的水。” 沈玉薇眉头一皱。 “白芷姐姐好像昏迷了,碧兰姐姐央求过夫人请大夫,夫人没让。她还来厨房买过活血汤,干娘给她熬的。” 白芷昏迷? 沈玉薇愈发不安,也不知她有没有性命之忧。 原来她无权无势,竟连自己珍重之人都护不住。 她闭了闭眼,想着即将回府的顾昀成,不甘的恨毒再次翻涌而起。 她再次看向春桃,轻声道:“春桃,还得要你帮忙给碧兰带句话,让她跟我陪嫁铺子里的方管事说一声,就说我近日不得空去盘账,让他别耽误了我先前吩咐他的事儿。” 春桃一听这话也没什么要紧,点了点头,再次推了下食盒,“大娘子,您用一些吧!” 沈玉薇点点头,“好,我待会儿吃。” 春桃这才离开祠堂。 沈玉薇听着大门被‘嘎吱’一声带上,打开食盒,满满全是她喜欢的吃食。 侯府何曾为她准备过这样精致的吃食?更何况,她如今还在受罚。 “嘎吱。” 白日里打了她一巴掌的张婆子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鞭子。 狞笑道:“大娘子,该受家法了。” 为避开其他几房的注意,王氏特意吩咐张婆子晚上动手。 沈玉薇垂眸,瑟缩地将食盒往前推了推,低声道:“张妈妈晚上也没用饭,好歹对付一口再用家法吧!” 张婆子一看那食盒里精致菜肴,咽了口口水,“别以为拖延这一会儿就能少得了这顿皮肉苦!” 说完,也不客气地直接将食盒拎过去,就这么坐在地上吃了起来。 不久后。 “咚!” 五头三粗的张婆子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口中冒出血沫,惊恐地朝沈玉薇伸手。 沈玉薇就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片刻后,举起腰间的荷包道:“解药就在这里,如果你告诉我婆母的私库钥匙在何处,我便给你解药。” 张婆子嘶哑着张口,“在,在……” 她说完后,又努力去抓沈玉薇手中的荷包。 沈玉薇笑了笑,打开,往外一倒——什么也没有。 张婆子眼睛一瞪,不可置信地看向沈玉薇。 便见她嫣唇弯起,貌若春花,眸若恶鬼。 血水淹没了张婆子的口鼻。 沈玉薇就这么看着她,最后听她怨恨至极地诅咒了一句不知什么,最终,没了气息。 她转过头,看向顾府这密密麻麻的列祖列宗的牌位,最终视线落在顾昀成那张被她曾经无数次仔细擦拭过的牌位上。 良久,忽而凄厉地笑了一声。 …… 翌日。 王氏靠在软榻上由着丫鬟揉着头,王婆子走进来,低声道:“夫人,去取食盒的丫鬟说,那贱人把饭菜全吃光了!” 王氏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满意地笑了笑,“好,吩咐厨房,务必准备的味美丰盛。” 王婆子点头,正说着话,一个小丫鬟来到门外,“夫人,大理寺来了位大人,说是来取跟二郎君约好的彩头。” “彩头?” 王氏疑惑地坐起来,“川儿今日是不是请假在家?去问问怎么回事?” 一刻钟后,两人在花厅见到了身着大理寺官服的费羽。 他朝二人虚头巴脑地行了一礼后,道:“永宁侯夫人,叨扰了。奉我家大人之命,来取昨日马球赛彩头汗血宝马。” 王氏一愣,看向顾昀川。 顾昀川神情难看,昨日出丑,他今日连衙门都没敢去,这厮如今居然还敢欺上门来! 咬牙切齿道:“那个混蛋,昨日便是他将我欺辱至此!” “什么意思?”王氏一惊。 顾昀川恨声道:“他不知发的什么癫,昨日比马球时,只欺我一人!可恨那些纨绔,与他沆瀣一气!我一人全无招架之力!便将……” 他顿了下,“汗血宝马输给他了。” 王氏急了,“你这孩子!那马可是你父亲最喜欢的!你就这么输出去,你父亲如何能饶你?!” 顾昀川还没说话。 那边,费羽又笑道:“另外,属下今日来,还要替李家夫人给顾大娘子带一件谢礼,不知顾大娘子何在?” 王氏脸色一变! 朝旁看了眼,干笑道:“她,她回来后身子不适,就一直歇着在,早上连请安都不曾来。什么谢礼,老身可代为转交。” “原来如此。” 费羽有些意外,昨儿大人可是给沈玉薇用了宫内秘制的暖宫丸,便是受了风寒也一夜便好,怎会连起身都不行了? 面上却是寻常,点点头,示意身后人捧上来一个紫檀木匣子,掀开来,竟是一株百年老参! 王氏眼睛一下瞪大! 那老参须子粗的,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费羽笑道:“李家夫人说,多亏了顾大娘子,才免她昨日差点因着路面湿滑摔倒,反倒累得顾大娘子摔破了嘴,连衣裳都糟污了。这株老参是难得的珍品,只怕昨儿顾夫人受了寒,便赠与顾夫人补身用。” 王氏脸色骤变。 顾昀川也猛地抬眼,“她那伤竟不是……” 男人咬的?! 话没说安,王氏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转而强笑道:“原是如此。这孩子,回来也不说清楚,倒叫我们一场担心。” 第35章 顾昀成带了个女人回京 费羽仿佛没看见他们母子二人的异样,依旧笑得客气:“既然大娘子身子不适,那这参便由夫人转交吧。另外,” 他掏出一张请帖,递给旁边的丫鬟,“明儿个国公府的别苑雪月庄有茶话集,谢老夫人吩咐给顾大娘子送一张请帖,还请顾大娘子明日务必来玩。” “什么?!”王氏惊叫出声。 雪月庄的茶话集,那是皇后娘娘尚在闺阁时开始举办的,传到如今已是京城最高规格的闺阁雅集! 能收到帖子的,无不是顶级勋贵家的女眷或者得宠的金枝玉叶! 能参加这样的集会,能给侯府带来多大的好处?! 谢老夫人竟这样看重这商户女! 费羽看她,微笑:“有何不妥吗?” 王氏立马摇头:“没,没有。老身,老身会吩咐她准时参加。” “好,卑职公务在身,就不多扰了。告辞。” 费羽抱了抱手,转身除了侯府,便吩咐身后,“去打听打听,侯府昨儿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永宁侯府内。 顾昀川看着那帖子脸色煞白,“母亲,谢老夫人亲自邀约!若是不给她去,只怕要惹得谢老夫人不高兴,叫皇后娘娘知晓,我的前程可就完了!” 世人皆知,当今圣人最宠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不喜之人,圣人也必定痛恶至极! 王氏也少见的慌了,世子之位干系她今后在侯府荣辱,若是顾昀川拿不到,被其他几房继承了永宁侯府,不如让她死了算了! 当即转身,“去!快去把沈氏从祠堂带出来!” 府上顿时一通慌乱! 王氏亲自领着人往祠堂跑去! 不想,一推开门,就见沈玉薇和负责看守她的张婆子全都躺在冰冷的地上! “玉薇!” 顾昀川大呼一声,扑过去,一把将人抱起,“叫大夫!快!叫大夫!” 而永宁侯府长房的骚乱也传到了两个人的耳朵里。 …… 大理寺内。 “你再说一遍?!”谢流峥惊讶抬头,“那画皮母子,居然让她跪祠堂,还给她下毒?” 费羽嘴角抽了抽,心说,又不是我坑害顾夫人,您冲我大声做甚? 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是。不过幸亏看守顾夫人的婆子嘴馋,抢了她大半的吃食,这才叫顾夫人躲过一劫。” 谢流峥站了起来。 他虽性子恣意行事随性也还有些少年心气,可能坐上如今大理寺少卿之位,自然就不会是个蠢的。 他想起昨天沈玉薇让人带给自己的那句话。 ——若是你家主人对我有那么一点点歉意,就请明日带上国公府的茶话会请帖来侯府赔礼吧! 忽然冷笑,“所以,这兔子是知道自己回去会遇着这么一遭?” “既然算计到了,那怎么又甘愿去跪祠堂?昨儿个直接跟我要了帖子,自能压着那母子大气儿都敢跟她吭一声,又何必要白白遭此一趟罪?” 费羽不知他家大人嘀嘀咕咕在什么,想了想,道:“听说顾夫人是顾二亲自抱回院子里的。” “……” ——所以,她是为了博取顾二心疼,竟连他一起算计进去了? 谢流峥被气笑了,不是,这窝囊废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她这样伤害自个儿? 刚要说话。 另一个心腹雷川走进来,低声道:“大人,暗桩来报,今日午时,有个外邦使者觐见太子。” 每日都有外邦使者来访,不足为奇,谢流峥看向雷川。 雷川木讷道:“那样貌,与三年前战死的永宁侯长子顾昀成,有八成相似。” 谢流峥眼神一变。 雷川又补了一句,“还带了个女子,据说,是那使者的妻子。” 谢流峥一顿,随后,眉梢高高挑起。 …… 回春堂前的大门台阶下。 “就是这么写的。”裴容衍朝面前的小丫头微微一笑,放下树枝,问:“可认得自己的名字了吗?” 小丫头痴迷地看着他的脸,用力点头,“嗯!我认得了!谢谢神仙哥哥!” 裴容衍起身,后头两个妇人也脸红地想要过来。 他笑了笑,转过身时,面无表情。 打扮成脚夫模样的无风走在他身后,低声说了几句话。 “哦?” 裴容衍阴湿绝美的面上浮起几分森然笑意,“沈家巨富,果然名不虚传。” 无风点头,“若是有了她藏起来这笔银子,主子行事要便宜许多。” 裴容衍低笑,“这么点银子,哪里够呢?” 无风抬头。 裴容衍摘下路边一枝梅花,将那鲜艳的花瓣捏在指尖,“宫里来了信,那几位,准备让我回宫了。” 无风猛地抬眼! “要入宫,靠一个身份还不够。而权力,本就是财富堆积而来。” 裴容衍揉了揉手指,花汁渗出,将他纤细苍白的指尖染出一片靡丽之色,他将残破的花瓣放到唇边,轻轻一吻,低笑道:“我要整个沈家。” 美人垂眸,唇边一朵残破艳丽,白雪在他身后无声又肆意地渲染。 院子内外,不少偷窥他的女子几乎晕厥! 他听着那些无趣的叫声,漠然地看向远处,道:“安排下去,我要进侯府。” …… “玉薇啊?可好些了?” 锦绣苑,王氏握着沈玉薇的手,眼眶通红,“你说你,怎么救了李夫人也不说清楚?若是早知道你受了这样的委屈,母亲怎会……” 她拿着帕子按了按眼角,仿佛昨日种种皆是她的错一般。 丝毫不提那张婆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沈玉薇靠在床头,唇上没有半分血色,半边脸还是肿的,虚弱地笑了笑,没说话。 王氏的眼神冷了下来——这不识抬举的东西,难不成还想趁机拿捏她不成?! 朝一旁扫了眼。 顾昀川上前一步,温声道:“玉薇,都是误会。母亲也是关心则乱,好在她如今也知晓昨日是着急了,很是歉疚,你瞧,母亲亲手熬的参汤,快趁热喝了吧!” 浓浓的参汤端上来,沈玉薇看了眼却没接,只轻声道:“儿媳不敢受婆母赔礼。本也是儿媳没说清楚,才惹得母亲动怒。一切都是儿媳的错。” 王氏当即笑开,拍了拍她的手,“我又怎会跟你计较?” 第36章 黄泉阿鼻,我都会拉着你 她将那洒金的请柬拿到近前,笑道:“你瞧,这是雪月庄茶话集的请帖,京中多少权贵求都求不来的,我呀帮你跟国公府要了一张。明儿送你去玩?” 她要来的? 顾昀川尴尬地转开脸。 沈玉薇看着那张请帖,眼底寒意湛湛,几乎冷笑出声——若非这张她用‘清白’名声逼着谢流峥送来的请帖,如今的她,已是一具尸体了。 一边想要杀她夺财,一边又想要她做顾昀川的登云梯。 说来去,不过是将她当作玩意儿,可随意摆弄罢了。 沈玉薇心底恨毒几如毒蛇吐信,抬眸时眼底却是瑟瑟不安,“雪月庄的茶话集,那是何等要紧的聚会,儿媳的身份如何能去得?不若还是婆母您自己去吧!” 王氏脸上的笑差点没绷住! 她自己去?那还不被国公府的人给打出来?! 这低贱的东西,怎么就这般立不起事儿来! 强压下心头恼火,又笑道:“你这孩子,与我还这般客套?为何让你去,你还不明白吗?明儿多好的机会,能在贵人面前替川儿美名。” 她拉住沈玉薇的手,“川儿如今得了李太傅的赞赏,受封世子也不过一步之遥。只要谢老夫人在皇后娘娘面前再美言几句,到时候,川儿的好处岂不是你的好处?”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沈玉薇的肚子。 沈玉薇被这一眼看得腹部下意识痉挛,几乎要呕出来! 抿了抿唇,轻声道:“儿媳若能助二弟一臂之力,自然无有不尽心的。只是如今儿媳身子虚弱,脸上又这般模样,实在,实在不能见人。” 王氏见她这副样子,也知她这是想拿乔做派了。 心下虽恨,可到底也不敢这时候再对她如何。 便一拧眉,恼火道:“来人!去把张婆子拖去院子里,重打二十大板!让所有人都去看着!以后谁再敢对大娘子不敬,就是张婆子的下场!” 王婆子愣了下,张婆子不是死了? 对上王氏的眼神,随即反应过来,忙应了一声,转身匆匆出去了。 王氏又拍了拍沈玉薇,笑道:“一个不长眼的奴才,何必与她计较?我让人再给你送些首饰衣裳来,明日务必不能在贵人面前丢了侯府的面子,可明白了?” 言语内外,根本也不曾考虑过沈玉薇的意愿。 碧兰站在后头,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出声半句。 直到一群人离开锦绣苑,她才扑到沈玉薇跟前,哭了起来,“小姐!您,您没事吧!” 沈玉薇掀开被子便要下床,“白芷如何了?” 碧兰哭得更凶了,“一直没醒,奴婢看过了,后脑勺好大一个包,是被人从后头砸晕的。夫人又不让请大夫,只怕这样下去,人会……” 沈玉薇扶着她到了耳房,看到昏迷不醒的白芷,只觉浑身发冷。 她握住白芷的手指,轻声道:“再坚持一下,白芷,我定会救你!” 转过脸,擦去眼角的泪意,低声问:“方叔可有信?” 白芷咽了泪水,朝门外看了眼,压低了嗓音:“镖行那边有消息,听说有个极像大郎君的人,前儿进了城。” 沈玉薇眼瞳一颤! 距离上一世顾昀成回京本来应该还有七八天,可他如今已然进了城,比她预想得早太多! 若是在他现身前还没让顾昀川得到世子之位,那她就再没机会报仇了! 眉头微蹙,片刻后,低声道:“去将婆母特意求了去雪月庄茶话集请柬的事儿透到大姐姐的耳里,再吩咐方叔,安排那个李润,在去城郊的路上‘巧遇’大姐姐。” 白芷抬头,眼中没有丝毫算计旁人的害怕。 她看着沈玉薇脸上的伤,床上人事不省的白芷,恨不能永宁侯府所有人,全都死无葬身之处! 点了点头,“是。” …… 当日下午。 王氏又命人将一套沈玉薇陪嫁的贵重首饰送来之事按下不表。 只说第二日。 沈玉薇坐着的马车刚出了安宁坊,就被昌平伯府的轿子给拦住。 顾明瑶不由分说地挤进来,道:“弟妹去外面玩也不带我一个……你好端端地在车里蒙着面纱做甚?!” 沈玉薇今日脸上上了妆都遮不住那伤痕,便用一方面纱稍作遮掩。 她看了眼顾明瑶那满头的珠翠,华丽的衣裳,微微一笑。 柔声道:“被蚊虫咬了个包,劳大姐姐挂心。大姐姐这是去哪里?我送大姐姐一程。” 顾明瑶暗暗翻了个白眼,这时节有什么蚊虫,还不是自己不守规矩被母亲罚了? 却笑道:“这几日家中待着也是苦闷,听说你出去玩,便想着跟你一起去凑热闹。” 说着,往沈玉薇身边一凑,“你可不能丢下我啊!” 沈玉薇漆黑的眼眸无起无伏地看着前方,心道,我不可能丢下你的,顾明瑶。这辈子,黄泉阿鼻,我都会拉着你和整个侯府一起。 口中笑道:“大姐姐是个爱热闹的性子。马球场那日的事,大姐夫不曾察觉吧?” 顾明瑶差点当场翻脸,猛地朝后退开,怒极看向沈玉薇,开口想骂,却见沈玉薇掏出那块月形玉佩,递了过来。 顾明瑶一愣。 沈玉薇已经将玉佩放在她手心里,轻声道:“大姐姐,这个,你好好收起来,莫要叫大姐夫发现。” 顾明瑶不敢相信地看了看手里的玉佩,又看沈玉薇,“你……为何……” 沈玉薇露出几分怅惘笑容,轻叹了口气:“大姐姐,我也是女子,怎会不懂你的苦楚呢?” 顾明瑶眼睛一颤。 沈玉薇又温声细语地说道:“大姐姐从前为了侯府,牺牲了自己的幸福,如今不过是心中存着一点念想,我又怎能忍心戳破?” 她温柔地拍了拍顾明瑶的手,“所以此物,还是还给大姐姐吧。” 顾明瑶看着这块代表了她青春烂漫时最浓烈炙热情感的玉佩,想到那段无疾而终的爱情,那个即便在她已嫁为人妇却还是对她诸多惦念甚至愿意牺牲自己的男人。 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紧紧地攥住玉佩放在心口,哽咽道:“这世上,也就只有你懂我的苦了!” 第37章 她不会拥有这样的美好 她的眼底又露出几分愤恨,“昌平伯府那一大家子,仗着圣人器重,居然连我一个堂堂侯府千金都不放在眼里!那老虔婆,整日里地给我立规矩,偏偏夫君他又不闻不问,这两个月,连着收了两个通房!这不是成心欺我吗!” 沈玉薇无奈摇头,“女子嫁人,谁不想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可惜啊,这时间诸多女子,为了家庭为了父兄,牺牲了自己。” 顾明瑶越听,心下越算,愈发想念那个疼爱自己入骨的男人! 正擦着眼泪。 “!” 马车忽然停下来! 顾明瑶一个不防,差点摔倒,勃然大怒,一把推开车门,张口就要骂! 前头拉车的小柱子已道:“还请大姑奶奶和大娘子息怒,前头有人打架,奴才这就去赶走。” 他说着,便拿着马鞭过去要将那一帮围着一人殴打的地痞们打开。 谁知,那被打之人忽然抱着头自己冲了出来! 好巧不巧,正好朝永宁侯府的马车这边过来! 当即有家丁要上前拦住。 “慢着!” 顾明瑶突然尖声叫道:“不许动他!”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她。 唯有车里的沈玉薇,眉眼皆霜,唇角勾起。 顾明瑶下了马车,急急走到哪跌落在地的人跟前,两人四目一对,皆是一震! “润……” “拜见世子妃!” 李润忽然跪地磕头! 顾明瑶不想,再见她心爱之人时,居然会见他一次比一次狼狈,又看他这般卑微匍匐只为保全她的失态,一颗心都快绞烂了! 刚要上前,后头那些地痞围了过来,流里流气地说道:“李润,别以为攀结贵夫人就能免了你的债!今儿不卸你条胳膊,哥几个回去可没法交待!” 说着就要伸手来拽他! “给我拦住他们!” 顾明瑶高喝一声,挡在了李润面前,瞪着那几个地痞,怒道:“不过几两银子,何至于逼人到这般地步?这可是天子脚下!” 为首的一个地痞笑了起来,“这位夫人,天子脚下也得欠债还钱吧?喏,瞧瞧,白纸黑字,一千两!若无法偿还,就拿命来抵!” “一千两?” 顾明瑶从前或许还觉得多,可是自打沈玉薇嫁进侯府来,一千两对她来说也不过只是一张纸罢了,“我替他还!” 转脸便看车里的沈玉薇,“给我一千两。” 沈玉薇温温和和的声音从车里传来,“大姐姐,我的陪嫁如今都在婆母手里,可需要我派人去取吗?” 顾明瑶脸色一变,要是让母亲知晓她居然要为李润还一千两,必然不会饶她! 咬咬牙,道:“先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给我!” 旁边的地痞听不下去了,“这位夫人,你替这穷秀才还钱,为何要别人替你给?还不起就别出头,走,把这废物拖走,拆开了喂狗!” “瑶瑶,不,世子妃,救救我!”李润惊呼,哀切地看向顾明瑶! 顾明瑶顿时慌了,“放开他!我,我带你们去取银子!” 这时,后头车里沈玉薇再次温声道:“大姐姐,我这不好耽搁,你这……” 顾明瑶看向李润那双哀求的眼睛,又想起怀里那象征两人美好过往的玉佩,一咬牙,道:“你自去吧!我,我这边完事儿就过去寻你。你留个人在门房等着我!” 永宁侯府的马车缓缓离去。 沈玉薇推开车窗,看后头站到顾明瑶身边的李润,轻笑一声,收回手。 长街边上,一个卖糖人的摊子边上,美若琅嬛的男子看着那被掩入车窗后的笑容,又转脸看不远处那站在昌平伯世子妃身旁满眼算计的书生。 转了转手里的仕女糖人,菱唇弯起。 缓缓道:“这倒没想到,还是条心狠手辣的毒蛇。难怪能招惹到谢流峥那样的脏东西。” 旁边,正在画糖人的无风抬头看了眼,问:“主子,是否要改变计划?” 裴容衍轻笑,“为何要变?” 他一口咬下仕女的脑袋,含糊不清地说道:“这种歹毒的女人,才更是我想要的啊。” 甜腻到发苦的滋味在口中散开。 他笑着将剩下的仕女身子丢在一边,背过手,慢悠悠地走了。 糖人摊子边。 几个女子妇人为了抢那被仙人吃过一口的脏污糖人,几乎打起来。 …… 雪月庄。 所谓茶话集,其实就是一群贵女围着茶炉坐在一起或闲话聊天,或吟诗下棋,自寻乐趣。 今儿并不算大聚,只在几个别苑有各处的贵女三俩聚玩。 无人认识沈玉薇,也无人在意这个没有圈内女子引荐之人。 沈玉薇看着这些纵使简单衣衫也气度如云华的千金贵女,心中说不羡慕是假的。 她长于商贾,自打会说话时,手里抱着的便是算盘。拿起毛笔时,第一个字写下的便是‘账’。 她不算聪明,兄弟姐妹也多,所以在家中一直不过中庸。却因着相貌被顾昀成挑中,才得了丰厚的嫁妆,有了看似风光的财富。 然而,那些嫁妆,本也是家中刻意讨好侯府所为。 她是直到死后才知晓,她的婚姻,不过是家里为了攀结权贵的一个幌子罢了。 所以她羡慕那些被家中宠爱,长于温暖,有过良好闺阁教导的女子们。 只可惜,前世今生两辈子,她都不会拥有这样被爱意包裹的美好了。 外头又飘起了雪。 谢流峥撑伞走过来的时候,就看到那个面覆薄纱身着月梨长裙的女子,立在暖香阁的角落,安静地看着那些欢笑热闹的贵女们。 那眼神,温柔又哀伤。 明明身处锦绣,却又仿佛与这美景相隔两岸。 他心头一揪。 等意识到的时候,人已经到了暖香阁门内。 “哎呀,六哥哥来了?” 一个明艳少女笑了起来,“还以为你今日不来,怎地有空?” 其他几个女孩儿也笑了起来,纷纷起身行礼。 谢流峥摆摆手,也不进来,只朝站在一边的沈玉薇道:“姑祖母让我来请你。” 几个女孩儿这才好奇地看向沈玉薇。 沈玉薇微微一笑,朝几人见礼,然后走到了谢流峥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