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偏要折金枝》 第1章 镇国公府被抄家 “杀后祭旗!” “杀后祭旗!” 底下乌泱泱的军队,高举着手中冰冷的兵器,发出震天的呐喊,声浪几乎要掀翻整个天际。 人群中,为首的男将领玄甲染血,面容隐在头盔的阴影下,只余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薄唇轻启,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赵栖凰,要怪,就怪你的命格吧。” 话音落下,一支淬了剧毒的锋利羽箭破空而来,携着千军万马的肃杀之气,直直射向废后的胸口。 随后便是将士们铺天盖地的箭。 剧痛,撕心裂肺。 “啊——!” 赵栖凰猛地从锦榻上弹坐起来。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额上,颈间,冷汗涔涔,浸湿了柔软的寝衣。 “郡主,您怎么了?” 守在榻边的大丫鬟小红被她惊到,连忙凑上前去为她擦汗,声音里满是担忧。 赵栖凰脸色惨白,她下意识低头,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胸口。 那里,完好无损。 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 “做了个噩梦。” 她问小红:“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红连忙答道:“刚过未时,您才睡了一个时辰不到。” “才一个时辰?” 赵栖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梦,竟做得仿佛过了一世。 就在方才,她梦见权倾朝野的镇国公府被抄家夺爵。 紧接着,皇帝驾崩,太子李明霄顺利登基。 她的姑母皇太后,因着她那与之相连的命格,一道懿旨,将她许给了新帝,册为新后。 大红的喜轿,十里红妆,京城贵女艳羡的荣耀开端。 梦中的赵栖凰满怀憧憬。 只是,大婚当日,新帝并未踏足她的凤仪宫。 反倒第二天,迎娶了她的继妹,赵栖云。 一入宫就封其为皇贵妃,位同副后。 她这个正宫皇后,则被囚禁于清宁宫,美其名曰‘静养’,实则与阶下囚无异。 梦中,她空有皇后虚名,却无半分宫权,活得比蝼蚁还要卑贱。 赵栖云日日带着宫人前来‘请安’,对她行尽羞辱折磨之事。 就在她被折磨得快要崩溃,神志不清之际。 四皇子谋反,兵临城下。 李明霄带着一众心腹仓皇出逃,将她们这些后宫妃嫔,弃之如履。 四皇子入主皇城,要用李明霄最爱的女人祭旗,鼓舞军心。 赵栖云为了活命,命令李明霄留给她的侍卫,将她送到叛军大营。 大婚十年,只有这一刻,她成了李明霄名义上最爱的女人。 不论她怎么反驳,诉说自己这些年在后宫的苦楚,都没有人理会。 在那黑压压的一片兵马前,一支穿心箭结束了她这憋屈的噩梦。 赵栖凰抬手,拭去额角的冷汗,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这梦,可真是太真,也太假了。 她闭上眼,唇边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镇国公府树大根深,权势滔天,怎么可能会被抄家? 简直是荒谬至极。 赵栖凰心有余悸,她揉了揉依旧隐隐作痛的额角。 “荒唐,太荒唐了……” 小红见她心神不宁,赶紧端了茶过来。 “郡主,喝点水吧。”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郡主!出大事了!” 丫鬟小橙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除了惊惶还有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 赵栖凰被她这冒失的样子弄得蹙眉。 “嚷嚷什么?天塌下来了不成?” 小橙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郡主!镇国公府出事了!” 赵栖凰接过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眼皮蓦地一跳。 “镇国公府能出什么事?难不成卫揽舟那个笑面虎遭了报应,暴毙了?” 她语气刻薄,这是她与卫揽舟相处的一贯模式。 小橙却摇头,“不是啊,比那还严重,镇国公府被抄家了。” 赵栖凰手中的茶盏应声落地,摔的四分五裂。 镇国公府,真的被抄家了…… 小橙却没察觉到自家郡主的异样,她眨了眨眼,疑惑地问:“郡主,您这是怎么了?” “那卫世子平日里总是惹您不痛快,如今镇国公府遭了难,您难道不该高兴吗?” 赵栖凰慌乱如麻。 高兴? 她高兴个锤子! 如果梦是真的,那下一步,是不是她就被推上那个该死的皇后之位? 然后遭太子囚禁,赵栖云折磨,最后被万箭穿心?! 赵栖凰一边穿衣,一边急道:“备马,去镇国公府。” 她必须亲眼确认。 小橙以为她是去落井下石,兴奋的冲外面喊道:“来人!备马!郡主要出去看热闹了!” 赵栖凰衣衫尚未完全整理妥当,便提着裙摆就往外冲。 “郡主您慢点,镇国公府一时半会儿抄不完~” 小红在后面急急地喊着,连忙追了上去。 赵栖凰此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仪态,她一路跌跌撞撞,心急如焚地赶往镇国公府。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镇国公府那朱漆镶金的恢弘大门便遥遥在望。 大门敞开着。 门口,不再是精神抖擞的府卫,而是站着一排排身着官服,腰佩长刀的官差。 他们的神情冷漠而肃杀,将整个国公府围得水泄不通。 偶尔有想要探头探脑的百姓靠近,便会被他们毫不客气地驱赶开。 赵栖凰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她脚步虚浮地上前,隔着一段距离,看到官差正从府内搬出一箱箱贴着封条的物件。 金银玉器,古玩字画,绫罗绸缎…… 那些曾经象征着镇国公府煊赫权势的珍宝,此刻被粗鲁地堆砌在门口的空地上。 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从府内传来的女眷的哭泣声,以及官差不耐烦的呵斥声。 “奉旨查抄!所有财物,一律充公!” “闲杂人等,速速退避!” 冰冷无情的声音,像一把尖刀,狠狠剜在赵栖凰的心上。 她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幸而被及时赶到的小红扶住。 “郡主你这是怎么了?”小红担心的问道。 赵栖凰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她死死地盯着国公府那扇大门。 完了。 她脑海中只剩下这两个字。 梦里的一切,竟然,真实发生了。 第2章 虎落平阳被犬欺 镇国公府的东西已经搬得差不多了。 赵栖凰依旧站在那里。 小红和小橙一左一右地扶着她,两个人大气也不敢出。 小红是因为担心。 小橙则是被自家郡主这从未有过的失魂落魄给吓住了。 以往郡主便是再生气,也断然不会是这般模样,这是天要塌下来了么? “郡主,要不咱们先回去吧?”小红柔声劝道,声音里满是担忧,“您已经在这里站了两个时辰了。” 赵栖凰像是没有听见,目光依旧胶着在镇国公府那扇朱漆大门上。 就在这时,一阵更大的骚动从国公府门口传来。 围观的百姓们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沸腾起来。 “出来了!出来了!” “镇国公府的人,要被押出来了!” 这一次,出来的不再是冰冷的财物,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先是一群哭哭啼啼的妇孺,衣衫尚算整洁,却已失了往日的华贵与体面,珠钗环佩尽失,只剩满脸的惶恐与绝望。 她们被官差们粗鲁地推搡着,往一旁的囚车走去。 紧接着,是府中的管事、仆役,个个垂头丧气,面如死灰。 黑压压近百号人,瑟瑟缩缩地被官差驱赶着,曾经的体面荡然无存。 周遭百姓的议论声、叹息声、甚至隐隐的唾骂声,交织在一起。 他们不知道镇国公犯了什么罪,只是任谁都想踩一脚这些从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人群之中,赵栖凰一眼就锁定了那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镇国公世子——卫揽舟。 那个身着月白锦袍,手持玉骨扇,永远一副云淡风轻、智珠在握模样的矜贵世子。 此刻换上了一身灰扑扑的粗布囚衣,往日里一丝不苟束起的墨发,也有些散乱。 几缕发丝垂落在额前,遮住了他部分眉眼。 他的双手被粗重的铁索缚在身前,手腕处能看到磨出的淡淡红痕。 饶是如此狼狈,卫揽舟的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如松。 当他被官差不耐烦地推了一把,踉跄半步站稳后,微微抬起了头。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上,没有赵栖凰预想中的惊慌失措、绝望崩溃,甚至没有丝毫的颓败。 他的下颌依旧微微扬起,带着与生俱来的骄矜。 面对周遭指指点点、神情各异的百姓时,那双深邃狭长的凤眸,没有半分狼狈与乞求,反而沉淀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寂与洞悉。 这样一张惊为天人的脸,让周围百姓的唾骂声都渐渐小了下去。 要说赵栖凰和卫揽舟,闹得是水火不容,很大原因,也是缘于他这张脸。 卫揽舟的容貌,着实长在了赵栖凰的心尖尖上。 俊朗无双,清冷矜贵,又有几分洒脱不羁的风流意态。 想当初,赵栖凰刚从老家被接回京城没多久,第一次跟着老夫人出门赴宴。 宴会枯燥,她半道溜去了京城最有名的酒楼“望尘楼”。 一眼,就瞧见了临窗雅座的卫揽舟。 彼时,他正与几位世家公子饮酒行令,诗词歌赋信口拈来,谈笑间风华无两。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身上镀了层浅浅的金辉,好看得不像话。 赵栖凰当时不知他是鼎鼎大名的镇国公府世子,只当是哪家养出来的俊俏书生,内心活泛起来。 她提着裙摆,心怀忐忑上前结识,开口问道:“这位公子,瞧着面善,不知如何称呼?” 声音又甜又糯,任谁听了都会心软三分。 谁知那卫揽舟只淡淡瞥了她一眼,眉宇间掠过一丝嫌恶,连个眼神都懒得多给,便继续与旁人说笑,将她视作一团不值得在意的空气。 赵栖凰刚入京城,头一次主动与人示好,就被如此彻底地无视,当扬有些下不来台。 周围人更是哄堂大笑。 这事儿不知怎么就传到了她姑母,也就是当今的皇后娘娘耳中。 皇后只当她是看上了卫揽舟,想着这卫世子家世品貌也确实出众,若是能亲上加亲,倒也是一桩美事。 于是,派了身边嬷嬷去镇国公府透了个意思,暗示可以为二人赐婚。 谁知那卫揽舟,听闻此事,竟是当着传话嬷嬷和一众闲人的面,冷笑一声,说道:“本世子就是娶个青楼女子,也断断不会娶她赵栖凰。” 如此,他还嫌不够,又慢悠悠补了一句,那话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贵胄圈子。 “金玉裹身又如何?内里俗不可耐,比那山鸡强不了多少。” 卫揽舟在京城世家中地位极高。 那段时间,所有公子、小姐都拿这话来笑话、奚落赵栖凰。 自此,赵栖凰和卫揽舟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队伍行进的速度不慢,很快,卫家的这些囚犯,便被押送到了永安侯府的马车跟前。 赵栖凰一身锦衣华服,珠翠环绕,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为首那名押送的官差头目,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名满京城的郡主。 他示意队伍停下,几步上前,隔着几级台阶,恭恭敬敬地行礼:“卑职参见锦绣郡主。” 身后的队伍也跟着停了下来。 赵栖凰的目光,与队伍中那道熟悉的身影,不期而遇。 卫揽舟那双看谁都像是在调情的桃花眼,褪去了所有伪装的笑意。 眼底,透着一股狠戾与决绝。 这副神情,是赵栖凰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 没有了那碍眼的假笑,没有了那故作高深的风流,却也干净利落。 就在赵栖凰微微出神之际,人群中爆出一声尖利的怒骂。 “卫揽舟!你去死吧!” 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斜刺里飞了出来,不偏不倚,“啪”的一声,正中卫揽舟的额角。 黏腻的蛋黄混着蛋清,顺着他光洁的额头缓缓流下。 赵栖凰眉心一跳。 一个穿着宝蓝色锦袍,身形略显微胖的年轻公子哥儿,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几步蹿到她面前。 来人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声音扬得老高,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郡主,您瞧见没?小的替您出气了。” 他转过头,对着卫揽舟的方向啐了一口,满脸的幸灾乐祸。 “哼,平日里假模假样,今日遭报应了吧?” 第3章 永安侯府还缺条狗 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平日里最会捧高踩低,见风使舵。 她记得,有一年卫揽舟生辰,刘勉为了巴结卫揽舟,特地寻了几个身段妖娆的舞姬献上。 结果被卫揽舟一句“庸脂俗粉,不堪入目”给当众打发了,连带着刘侍郎的脸面都丢尽了。 当时刘勉连个屁都不敢放,如今见卫家倒台,倒是跳出来耀武扬威,落井下石了。 刘勉对着赵栖凰谄媚道:“卫揽舟之前当众羞辱郡主,今日这口恶气,我算是替您出了。” 赵栖凰眼底寒芒一闪,唇角却勾起一抹赞许的弧度:“刘公子果然懂事。” 她刻意拖长了尾音,眼波流转间已斜睨向囚车中的卫揽舟。 这一次,那双死水般的眸子终于泛起波澜。 那目光犹如淬了剧毒的匕首,一寸寸凌迟着赵栖凰的面容。 赵栖凰红唇微扬,这才像她记忆里那个桀骜不驯的卫揽舟。 她慢条斯理地收回视线,指尖轻抚腕间羊脂玉镯,对着衙役首领慵懒道:“若是圣上开恩留他们性命,记得提前来永安侯府递个话。” 衙役首领一怔,随即会意地堆起满脸褶子:“郡主的意思是……” 赵栖凰捂嘴轻笑,“本郡主府上,正缺条看门的狗。” "是是是!"衙役首领点头哈腰,“若真有那天,卑职定第一个去永安侯府通报” 囚车中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咒骂:"赵栖凰!你这落井下石的毒妇!"冯芊芊披头散发地扑向栅栏,"你定会遭天打雷劈!" 这声诅咒让赵栖凰指尖微顿。 她缓缓抬眸,隔着飞扬的尘土认出了那张曾经趾高气扬的脸——卫揽舟最疼爱的表妹,昔日赏花宴上带头讥讽她"乡野村姑"的冯家小姐。 赵栖凰眼神渐渐发暗。 世人只道她是圣上亲封的锦绣郡主,金枝玉叶,却不知她并非生来就如此顺遂。 三岁那年,她母亲白氏的棺木刚刚入土,父亲赵远山便迫不及待地迎娶了青梅竹马的林氏。 那个雪夜里,年幼的赵栖凰被嬷嬷裹着单薄的棉被,送上了一辆破旧的马车。 在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 她一待,便是八年。 直至四年前,她那位当时还在嫔位的姑母,不知从哪寻来一位得道高僧。 高僧给她姑母批了个命格,说其与一位赵氏小辈命格同气连枝,休戚与共。 小辈若富贵安康,她姑母便能凤格稳固,更上一层楼。 这批示中暗指的小辈就是她赵栖凰。 也正因如此,她才被接回了侯府。 赵栖凰在县郡所受的教育,远远不如京城的贵女们。 初来乍到时,那些人看在侯府的权势上,明面上对她恭维,背地里全都瞧不起她。 尤其是这个冯芊芊,没少仗着卫家的势,奚落她这个乡下来的“土包子”。 说她粗鄙无知,空有美貌,连给卫揽舟提鞋都不配。 思及此,赵栖凰哼笑一声:“我道是谁,冯小姐最是清高孤傲,冰清玉洁了。” 冯芊芊扬起她高傲的头,不屑的嗤了一声。 “让你去看门,确实辱没了你。”赵栖凰眼波流转,“到时候,我定会亲自去城南最大的青楼小馆,为你寻个好去处。” “你敢!”冯芊芊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脸涨得通红,眼中满是惊恐。 赵栖凰一双纤细的秀眉高高上扬:“我敢不敢,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官差头目见气氛剑拔弩张,额角渗出冷汗,急忙上前躬身道:“郡主,时辰不早了,这百十号人犯若不及早收监,恐怕……” 赵栖凰漫不经心地抚弄着袖口繁复的刺绣,目光在面如土色的冯芊芊和始终静默如深渊的卫揽舟之间游移。 半晌,她红唇轻启:"准了。" 官差头目如蒙大赦,转身扯着嗓子吼道:"都给老子走快点!" 铁链碰撞声与囚车轱辘声交织成一片。 卫家众人在这刺耳的声响中渐行渐远。 街边看热闹的百姓见再无好戏可看,三三两两地散去。 刘勉却像闻到腥味的猫儿似的凑上前,腰弯得几乎要对折:“郡主今日真是威风八面,令下官...” “刘公子。”赵栖凰打断他的奉承,敷衍道:“今日之事,你办得不错。” 得了夸奖,刘勉顿时眉开眼笑。 “能为郡主分忧,是小的荣幸……” 赵栖凰没兴致与他拉扯,吩咐身边丫鬟:“天色不早了,回府。” 刘勉张着嘴僵在原地,半晌才讪讪地拱手:“恭送郡主……” 待马车驶远,他直起腰杆,摸着下巴嘀咕:“这小娘们,脾气倒是见长……” 马车刚转过街角,赵栖凰便掀起绣着金线的车帘。 她看着刘勉小人得志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 “本郡主最讨厌的,便是这落井下石、趋炎附势的卑鄙小人。” 当年镇国公没倒台的时候,这刘勉可从来没站在她这边,如今倒来找她讨要人情? 小橙试探问道:“郡主的意思是?” 赵栖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命人找个麻袋,把他拖胡同里狠狠地揍一顿,我要他至少三个月下不来床。” 小橙会意,低声道:"奴婢这就去办。" 赵栖凰放下帘子,心里冷笑,什么腌臢的丑东西,也敢跑到她面前来自作聪明,污了她的眼。 马车在暮色四合中缓缓驶离了镇国公府,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 回到永安侯府,已是月上中天。 赵栖凰坐在梳妆台前,小红为她卸了钗环,一头乌发如瀑般垂落。 铜镜中的人,面色有些苍白,那双平日里总是神采飞扬的眸子,此刻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霭。 “郡主,您早些歇息吧。”小红端上一杯安神茶,轻声劝道。 赵栖凰接过茶盏,“你先下去吧。” 看着自家郡主那明显心事重重的模样,小红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敢多问,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寝殿内,烛火摇曳,将她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细长。 赵栖凰却没有一丝睡意。 她躺在柔软的锦被之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头顶那精致繁复的八宝攒珠帐顶。 镇国公府已倒,如果梦境中的事会变成现实。 那她该怎么改变自己悲催的后半生? 第4章 你娘就是这么教你的 当初,赵栖凰的姑母原本缠绵病榻,据说已有些不祥之兆。 结果在赵栖凰被接回京后,不过半月,身子竟一日好过一日,渐渐康复如初。 此后,侯府的老夫人对那高僧的“命格”批示深信不疑。 赵栖凰的待遇,一日千里。 老夫人将她当成了家族兴旺的宝贝疙瘩,吃穿用度,无一不是先紧着她来,务必给她最好最优的。 没过多久,赵栖凰的姑母,在后宫的明争暗斗中脱颖而出,一跃成为了当今皇后。 永安侯府水涨船高,一步登天,成了京中炙手可热的顶尖世家。 皇后娘娘将她宠得像眼珠子一般。 要说这京城的贵女圈中,她赵栖凰自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如此恩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赵栖凰怎么也想不出,自己下半生过得如此凄惨。 见她迟迟未休息。 小红的声音在帐外响起:“郡主,您还没睡吗?可是被今日镇国公府抄家的扬面吓着了?” 赵栖凰静静地看着帐顶的流苏,叹了口气。 吓着了? 何止是吓着了。 若仅仅是镇国公府倒台,她固然会震惊。 但真正让她恐惧的,是那清晰得如同亲身经历一般的梦境。 梦里,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高高在上,语气冰冷地下令:“放箭!” 万箭穿心。 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即便是醒来,也依旧让她遍体生寒。 说起来,梦里那男人,隔着面具透出的眼神,那种高高在上的漠然,那种掌控一切的冰冷,竟有几分像今日在囚车上的卫揽舟。 “小红!” 赵栖凰蓦地坐起,锦被滑落腰间,声音因心绪激荡而微微发颤。 “奴婢在。”小红慌忙应声,“郡主有何吩咐?” 赵栖凰盯着帐顶明珠映出的光晕,眸光忽明忽暗:“明日去查查,镇国公府究竟所犯何罪。” “这……”小红一怔,旋即垂首:“奴婢明白,天一亮便去打听。” 这一夜,赵栖凰辗转难眠。 晨光微熹时,她便独自踏入书房,将门窗紧闭,开始细细回想梦中的细节。 梦里,四皇子谋逆成功,全靠一个极厉害的幕僚。 运筹帷幄,步步为营。 是他,一步步将四皇子推上了皇位。 也是他,献计要让李明霄最爱的女人祭旗,以灭帝王气运。 可那个人是谁? 赵栖凰攥紧手中狼毫,笔尖朱砂在宣纸上洇开。 明明该是熟悉的轮廓,记忆却像蒙着层层纱幔。每当要触及真相,心头便涌起莫名的抗拒与寒意。 赵栖凰咬了咬牙,既然看不清前路,那就干脆反着来! 梦里当皇后要被百般折磨,那这一世,她绝不沾染凤位。 梦里那个躲在暗处,要用她的命祭旗,害她万箭穿心的四皇子幕僚…… 她指尖轻敲桌案,眼底寒芒闪烁。 若能收服,便为己所用。 若不能,那便让他,永远消失! “郡主,二小姐来了。”小橙的声音在门外轻轻响起。 “不见。”赵栖凰头也不抬,语气冷冽。 此刻她心绪翻涌,哪有闲情应付旁人? 尤其是这个向来与她不对付的赵栖云。 小橙得了吩咐,正要回绝,却听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二小姐,郡主她正在......” 话音未落,雕花木门已被“吱呀”一声推开。 赵栖凰眸光一沉,缓缓抬首。 只见赵栖云一袭鹅黄轻纱裙裾,面上带着惯常的温婉笑意。 “姐姐这不是正闲着吗?你们这群丫头竟还想骗我。” 来人不止赵栖云,她身后还跟着京中大名鼎鼎的第一才女,太傅的嫡长孙女,刘婉如。 赵栖凰眼中寒光一闪,冷声道:“赵栖云,你娘没教过你进别人院子要先敲门吗?” 赵栖云撇撇嘴,一脸嫌弃:“要不是婉如姐非要见你,谁稀罕来你这破地方?” 赵栖凰眉头一皱,转向刘婉如:“你找我什么事?” 谁知往日端庄优雅的刘才女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得梨花带雨:“求郡主救救既明哥哥!” “既明?” 赵栖凰心头猛地一跳。 梦里四皇子身边那个阴险毒辣的谋士,不也是被称作“既明先生”么? “你说的既明是谁?”赵栖凰的声音有些发飘。 刘婉如抬起泪眼,声音发颤:“是镇国公世子卫揽舟,既明是他的字。郡主不知道也正常,只有亲近之人才这么唤他……” 赵栖凰脑中仿佛炸开一道惊雷。 卫揽舟?! 那个在梦里把四皇子扶上皇位,又亲手射死她的幕后黑手,不会真的是他吧? 她强压下心头惊骇,冷声道:“我救不了他。” 刘婉如顿时泪如雨下,上前抓住她的衣袖:“郡主!您最得皇后娘娘宠爱,在皇上面前也能说上话……” “卫家遭此大难,您怎能见死不救?” 她咬了咬唇,突然压低声音:“况且婉如知道,郡主心里也定是喜欢既明哥哥的……” “住口!”赵栖凰一把甩开她的手,“刘小姐慎言!本郡主的名节,岂容你随意编排?” 刘婉如被吓得后退半步,但很快又挺直腰杆:“郡主若不应允,婉如今日便跪死在这里!” 这是要逼她就范? 赵栖凰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袖:“刘小姐说笑了,你可是太傅大人的掌上明珠,这般大礼,本郡主可受不起。” 话虽如此说着,赵栖凰却稳稳地坐在那里,丝毫没有要避开或者搀扶的意思。 眼见自己的手帕交就要真的跪下去,一旁的赵栖云忍不住开口道:“姐姐何必如此小家子气?若你真能将卫家救出来,说不定卫世子一个感动,就纳了姐姐做妾呢。” 听着这阴阳怪气地语调,赵栖凰抄起一旁的砚台,狠狠地砸在了赵栖云身上,墨汁溅了她一身。 “我的裙子!”赵栖云捂着自己被砸疼的小腿,看着自己新做的襦裙,怒斥:“赵栖凰!你——” “再敢多说一个字,”赵栖凰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信不信我现在就撕烂你的嘴?” 赵栖云顿时噎住。 她可太记得去年在花园里,就因为在背后嚼舌根,被赵栖凰按在假山上连扇几个耳光的滋味。 那会儿她肿着半张脸,足足躲了三天没敢见人。 见赵栖云怂了,刘婉如暗骂一声废物,咬着嘴唇就要往下跪:“求郡主开恩......” “这是闹什么呢?” 一道温柔似水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一位梳着圆髻、戴着点翠金簪的贵妇人款款而来。 正是永安侯府的继夫人,赵栖云的亲娘,林望舒。 第5章 镇国公府满门抄斩 “婉如,你怎么跪在这里?快快起来,地上凉。” 她身后的一个丫鬟立刻上前,手脚麻利地将刘婉如搀扶起来。 林望舒拉过刘婉如的手,满脸歉意地拍了拍,随即转向赵栖凰,语气带着一丝责备,却又显得无可奈何。 “栖凰,是不是你又欺负刘小姐了?” 她为难地看着刘婉如。 “唉,这孩子,就是被我和侯爷给娇宠坏了,性子骄纵了些,你可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刘婉如大度地摇了摇头:“放心吧夫人,我不会和郡主计较的。” 赵栖凰看着二人这番惺惺作态,唇角勾起一抹讥讽。 “不愧是罪臣之女,这骨头就是软。” “堂堂永安侯府的当家夫人,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还没问清楚,就这么急着替本郡主道歉?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好欺负,还是觉得我永安侯府的门楣,就这么不值钱?” 林望舒被她这番夹枪带棒的话刺得脸色一白,眼圈瞬间就红了。 她捏着帕子,声音微微发颤:“栖凰,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等林望舒再说下去,一旁的刘婉如已是怒不可遏。 “郡主!”刘婉如挣开丫鬟的搀扶,上前一步,怒视着赵栖凰:“你有什么不满,尽管冲着我来!侯夫人是你的长辈,是侯府主母,你怎么能对她如此不敬?” 赵栖云袖中的手紧紧攥起,看向赵栖凰的目光充满了怒火。 林望舒轻轻拉了拉刘婉如的衣袖,委曲求全地说道:“婉如,算了,郡主她一向如此,我不要紧的。” 刘婉如看着林望舒这般隐忍退让,只觉得这位侯夫人也太好性儿了些。 林望舒微微垂下眼帘,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郡主想怎么说,便怎么说吧,只要她心里能舒坦些。” 听到这话,刘婉如忍不住规劝道:“侯夫人,郡主身份再是尊贵,可您到底是她的母亲,是她的长辈,她怎能如此……” “我的母亲?”赵栖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刘婉如,本郡主看你是真的不清醒,来人!” 外面,安静侍立的小橙和小绿立刻走了进来。 赵栖凰抬眸:“把这位刘大小姐,给本郡主扔出去。” 小橙和小绿面无表情,一左一右地上前,架起刘婉如的胳膊,就要往外拖。 “你们放开我!”刘婉如又惊又怒,奋力挣扎:“我是太傅府的小姐!你们怎可如此无礼?” 林望舒见状,也急了,连忙上前一步,带着哭腔道:“栖凰,不可如此,婉如她也是好心。” 赵栖凰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 刘婉如被毫不留情地拖了出去。 她站在大街上,看着周围人的窃窃私语,羞愧地跺脚:“赵栖凰,我不会放过你的。” 说完,就捂着脸逃离了此处。 收拾完刘婉如,赵栖凰不紧不慢地走向林望舒。 林望舒被她看得心头发慌,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手中的帕子绞得死紧。 赵栖凰在她面前站定,红唇轻启:“你这副悲天悯人、伪善至极的嘴脸,真是让人恶心。” 林望舒的身体微微一颤,脸色煞白,紧紧捏着手中的丝帕,指节都泛了白。 赵栖云见母亲受辱,气得浑身发抖,杏眼圆睁,指着赵栖凰破口大骂:“赵栖凰,你别给脸不要!” “云儿!” 林望舒抬手,用力抓住了她的胳膊。 赵栖云吃痛地噤了声。 林望舒努力挤出一丝僵硬的笑意,柔声道:“我这就带你妹妹离开,不打扰郡主读书了。” 赵栖凰仿若未闻。 “我们走。”林望舒用力拽着赵栖云离开此处。 闲杂人等退去。 赵栖凰坐回太师椅上,烦闷地揉着眉心,这林氏果真是城府极深。 她都如此激怒她了,竟然还能隐忍下来。 难怪在梦中,一次次将她算计的体无完肤。 出了锦绣阁。 赵栖云甩开母亲林望舒的手,跺着脚,气急败坏地叫道:“娘,我们就一直这么忍着她吗?她都要骑在您脖子上拉屎了。” 林望舒脸上的温婉荡然无存。 此刻的她,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都怪王全那个废物,办事不力,让她这个小贱蹄子活着回来了。” 赵栖云听了这话,更是咬牙切齿:“娘,你说这贱人怎么就这么好命?偏她和姑母命格相连,有那层关系护着,我们谁也动不了她。” 林望舒眼底闪烁着怨毒的光,“爬得越高,摔得就越惨。” “由着她去得意,去猖狂。” “早晚有那么一天,她那所谓的命格,也保不住她。” 赵栖云还是不甘心。 林望舒看向自己女儿,脸上的阴鸷稍褪,问道:“你和太子殿下,近来相处得如何了?” 提到太子,赵栖云脸上露出了几分得意与娇羞。 她微微扬起下巴,语气中带着炫耀:“太子哥哥自然是喜欢我的。前几日他还亲自派人来说,今年的春花宴,要带我一同出席。” 说着,赵栖云瞟了一眼锦绣阁的方向,不屑地撇了撇嘴。 “在他心里,我可比赵栖凰那个骄横跋扈的草包,温柔体贴多了。” 林望舒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满意的笑容。 她轻轻拍了拍赵栖云的手,语重心长:“好女儿,这便对了,只要你能抓住太子的心,待你将来入主中宫,赵栖凰就会沦为废子。” 等到换了她的女儿当皇后,赵栖凰的命格,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赵栖云挽住母亲的手,撒娇着说道:“等我当上皇后,这永安侯府,就都是母亲说了算,到时候把那赵栖凰,许配给京城里最丑最没出息的男人。” 林望舒笑得弯了眼,连连夸赞道:“不愧是我的女儿,就是有志气。” 母女相视一笑,似乎对未来有十足的把握。 锦绣阁内。 林氏母女走后,小红也从宫中回来了。 她站在案前,低声说道:“奴婢打听到了,镇国公府犯的是通敌卖国的大罪,不出意外,应是满门抄斩了。” 赵栖凰眉头再次紧锁起来。 卫家满门抄斩,那梦里辅佐四皇子登基,献计让她祭旗的“既明先生”,又是谁? 第6章 趁早歇了心思 刚一进门,就听见一阵刺耳的琴声。 那琴声杂乱无章,听得人心里发慌。 小橙立刻明白了,郡主这是有烦心事。 虽然赵栖凰不通琴艺,但她每逢心气不顺,便会枯坐抚琴。 今日这琴音,比往日里任何一次都要难听刺耳。 显见是烦得不轻。 她将糕点小心翼翼地放在窗边的小桌上,正欲转身告退。 突然蹦的一声。 琴弦断了。 紧接着传来赵栖凰一声吃痛的闷哼。 小橙心里一急,赶紧跑上前。 “郡主,您伤着了吗?” 赵栖凰蹙着眉,摊开手掌,只见左手食指上留下一道血痕,鲜红的血珠正争先恐后地往外冒。 断裂的琴弦,兀自颤动不休。 小橙倒抽一口凉气,急声道:“奴婢这就去叫医女过来!” 赵栖凰抬手止住了她,声音带着几分未散的烦躁:“不必了。” 她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渗血的指尖。 “这么点小伤,等大夫磨磨蹭蹭过来,伤口都自己好了。” 小橙没办法,赶忙取来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按住伤口,忍不住叹了口气。 “郡主,您还在为白日里林夫人的事生气?” 赵栖凰听了冷笑一声,满脸不屑。 “她也配让本郡主生气?我只是在想镇国公府的事。” 小橙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原来,还是为了卫世子。 郡主嘴上说得再狠,心里头,怕是还惦念着呢。 不过也能理解,毕竟世子爷天人之资。 赵栖凰只消一眼,便看穿了小橙的心思。 她双眸一眯,带着警告的意味:“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本郡主对卫揽舟,可没有半分男女之情。” 小橙讪讪地不敢再接话,只得顺着她的话问:“那郡主是在烦恼什么?” 赵栖凰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象,声音幽幽地响起:“我在想,君心难测,圣眷无常啊。” “你看那镇国公府,何等泼天的富贵,鲜花着锦。” “可圣上一道旨意下来,还不是顷刻间灰飞烟灭,树倒猢狲散?” 她转过身,眼里染上了一丝哀愁:“这京城里,明里暗里羡慕、嫉妒、巴不得本郡主倒霉的人,不知凡几,若是有一天,我也落得那般下扬,岂不是要死得很难看?” 赵栖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本郡主如今可吃不了一点苦。” “郡主,您这是杞人忧天了。”小橙连忙上前安慰:“咱们永安侯府忠心耿耿,圣上仁德,怎会发生那样的事?” “再说了,郡主您的命格,那可是顶顶的好,是享福的命,定然不会吃苦的!” 赵栖凰叹了口气,怕是她死就死在这命格上。 她和当今皇后命格相连,皇后又是太子生母。 只要不是太子登上皇位,不管是谁,她都非死不可。 可太子登上皇位,她生不如死。 正沉思间,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丫鬟在门外轻唤:“郡主,三老爷回府了,老夫人让各房都去荣寿堂用膳呢。” 赵栖凰指尖一顿,铜镜里映出她骤然冷下的眉眼。 是了,在梦里,她三叔赵远江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回府的。 镇国公府倒台,她父亲永安侯举荐她三叔接管了城内布防。 自此,这位三叔为了彰显自己的能耐,可没少给她使绊子。 赵栖凰缓缓吐出一口气,压下眼底的冷意,起身换了一件衣裙,这才不紧不慢地往荣寿堂走去。 甫一踏入屋门,一股饭菜的香气混合着人声扑面而来。 老夫人端坐上首,底下几房的叔伯婶娘、兄弟姐妹已是济济一堂,言笑晏晏。 赵栖凰上前,规规矩矩地向老夫人行了个礼。 “栖凰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见了她,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忙不迭地招手:“我的凰丫头来了,快,到祖母身边来坐。” 说着还拍了拍身侧铺着软垫的檀木椅。 赵栖凰依言在老夫人右手边的空位坐下。 这位置向来是专给她留的,比几位叔父的座位都更靠近主位。 刚一落座,斜对面的三婶周玉湖便笑吟吟地开了口。 “哎哟,我说这屋里怎么亮堂堂的,原来是咱们栖凰来了。” 她一双精明的眼睛在赵栖凰身上来回扫视,最后停在那支金丝玉簪上。 “还是这京城的水土养人,瞧瞧我们栖凰,不过几年的功夫,越发出落得明艳贵气!” 她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只因前几年赵栖凰留在老宅的时候,一直是和她们三房在一起过日子。 周玉湖堆着笑脸等回应,却见赵栖凰只淡淡勾了勾嘴角,连眼皮都懒得抬。 她不死心,又亲亲热热地凑近了些。 “说起来,三婶那不成器的侄儿周富然,郡主可还记得?那孩子至今尚未娶亲,他心里头啊,可一直惦记着你呢!” 这话一出,席间的气氛微滞。 赵栖凰捏着象牙箸的手指一顿,抬眼似笑非笑:“惦记我?” 周玉湖点头应道:“是啊,他对郡主用情至深。” 赵栖凰嗤笑一声,眼神骤然变冷:“三婶还是回去告诉你那个酒囊饭袋的侄儿一声,让他趁早歇了这份心思。” “不然,本郡主哪天不痛快了,派人打断他的狗腿。” 周玉湖脸上的笑容僵住,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她男人,赵栖凰的三叔赵远江“砰”地把酒杯砸在桌上,酒水溅了满桌 “反了天了!” 他瞪着赵栖凰,额角青筋直跳:“进了京城,得了几分圣眷,就敢骑到长辈头上撒野了?” 赵远江紧接着转向主座的老夫人和林望舒,怒声道:"都是你们惯的,看看她现在成什么样子?当年在老宅我管教她时,她连大气都不敢喘。" 赵栖凰眼底结了一层冰。 当年她母亲早死,父亲远在京城,自己名为侯府嫡长女,实则寄人篱下,仰人鼻息。 周玉湖三天两头的挑刺。 走路步子大了要罚,说话声高了要骂,几天一立规矩,动辄就是抄书禁足。 而她的“好三叔”赵远江,外头传句闲话,不问真假就让她跪祠堂、挨戒尺,逼着她背诵那刻板严苛的《女戒》。 如今,她还没跟他们算旧账,这对夫妻倒先摆起长辈的谱了? 坐在周玉湖身侧,一直默不作声的林望舒,摆出左右为难的模样。 她蹙着精心描画的柳叶眉,用帕子按了按并不存在的眼泪:“三弟消消气,栖凰这孩子......” 说着欲言又止地瞥了眼赵栖凰,长长地叹了口气,“她性子直,想来不是有心顶撞的。” 第7章 一无是处的废物 她嗓门本就尖利,此刻更是拔高了几分,带着一股子刻薄的腔调:“哟,大嫂这话说的可真是轻巧,顶撞还有无心的?” “你当继母的心善,把她当亲生的疼,处处维护,可你看看,这都把她惯成什么样了?” 旁边的赵栖云早按捺不住,眼圈一红,带着哭腔往周玉湖跟前凑:“三婶您是不知道,我娘哪敢管姐姐呀?姐姐她天生就是好命格,又是郡主之尊,她没把我娘生吞活剥了,就已是天大的恩典了。” 坐在二房席位上的二夫人钱氏翻了个白眼,想说些什么,却被二房老爷一把按住。 她只得憋了回去,埋头吃饭。 赵栖云继续抽噎着,话里的委屈能拧出水来:“就说今日,刘太傅家的嫡孙女,不过是来求姐姐帮个小忙,姐姐不应也就罢了,竟叫人跟拖死狗似的,把人家从府里扔了出去。” “我娘瞧着不忍,劝了姐姐两句,说别伤了两家体面,姐姐倒好,白眼一翻就骂我娘是罪臣家的余孽,不配管她。” “云儿!”林氏面带薄嗔,轻轻呵斥了一声,“越发没规矩了,长辈跟前哪能说这些混话?快住口。” 她这副模样,落在赵远江眼里,更是坐实了赵栖凰的嚣张跋扈。 “什么狗屁命格之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我看纯属无稽之谈! 赵远江这几年留在老家,不在京城,还以为赵栖凰是那个在他手底下战战兢兢,任他搓圆捏扁的丫头片子呢。 他唾沫星子横飞地斥道:“再这么纵容下去,我看她早晚要闯出滔天大祸!” 林望舒垂下眼睫,纤长的手指轻轻绞着帕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无奈模样。 她眼角余光却悄悄瞟着主位的老夫人,像是在无声诉说“您瞧瞧,我早劝过的”。 赵远江见她这副样子,更觉气闷,恨铁不成钢地转向周玉湖:“你去!把惠姐常看的那本《女戒》取来,让她好好学学规矩。” 周玉湖眼珠子转了两圈,先瞥了眼主位上始终没开腔的老夫人,见她眼皮都没抬。又瞅了瞅对面闷头扒饭的大哥赵远山,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分明是默许了。 心里头有了数,这才扭着身子起身,噔噔噔去了。 赵远江这通火发得差不多,唾沫星子溅了满桌,正喘着粗气瞪向赵栖凰时。 只见赵栖凰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瓷筷撞在描金碗沿上,惊得满桌人眼皮一跳。 她抬眼,嘴角勾着抹凉丝丝的笑:“三叔这官威,不去朝堂上耍,倒在自家人跟前摆得挺足。” 赵远江老脸一红,恼羞成怒的说:“放肆!你这说的什么话?” 赵栖凰不予理会,自顾自地道:“今日刘太傅家的孙女刘婉如,确实来找过我。” 赵远江哼了一声:“你以为承认了就没事了?晚了,今日非得让你好好学学《女戒》里的‘敬慎’二字,看看什么叫规矩体统。” 赵栖凰没看他,反倒转头看向赵栖云,嘴角噙着抹冷笑:“你不如先问问栖云,她嘴里的‘小事’,究竟是桩什么事?” 赵远江浑然不在意:“女儿家之间,能有什么大事。” 赵栖云攥着帕子往林望舒身后缩了缩,强撑着道:“就是,刘姐姐就想求你帮个小忙,你至于把人扔出去吗?” “小忙?”赵栖凰重复着这几个字,道:“你嘴里的‘小忙’,是让我进宫去求圣上网开一面,饶了谋逆的镇国公府满门。” “谋逆”两个字像块冰砖砸进滚油里,席间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二房的钱氏手里的银簪“当啷”掉在地上,慌忙去捡,指尖都在抖。 赵远山嘴里的饭忘了嚼,眉头拧成个死结。 连主位上始终稳坐的老夫人,端着茶盏的手也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茶沫子晃出了盏沿。 赵栖凰环视一周,淡淡道:“圣上意欲如何处置镇国公府,诸位心中比我更清楚。在这个节骨眼上,谁若敢替卫家求情,无异于将整个家族拖下水,引火烧身。这忙你们要是觉得我应该帮,那我明日就进宫为卫家求情。” “万万不可!”一直闷头吃饭的二房老爷粗眉拧得像两把斧头,“镇国公府那案子圣上亲自下的旨,满门抄斩是跑不了的,这时候谁敢替他们求情?不要命了?” 赵远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赵栖凰的话堵得喉咙发紧,半晌才挤出句:“不会吧?刘太傅孙女她怎么敢……” “怎么不敢?说不定就是刘太傅派她来的。”二房夫人钱氏声音发颤地接口,“前儿我还听我家老爷说,镇国公府的党羽还在查呢,这时候沾上边,那不是往火坑里跳吗?云丫头,你怎么敢把这种事往家来揽?” 赵栖云吓得脸都白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拉着林望舒的袖子哽咽:“我又不知道那么严重……” “不知道?”赵栖凰冷笑一声,“你没长脑子么?” 赵远江看着赵栖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方才那副要教训人的架势荡然无存,半晌才讷讷道:“你早说不就得了。” 赵栖凰:“三叔方才那样大火气,我倒是想说,可有人给我机会吗?” 一句话,堵得赵远江哑口无言,满桌的人也都低着头。 林望舒脸上的温婉早没了踪影,指尖掐着帕子,勉强笑道:“云儿也是年纪小,不懂这里头的厉害。” 老夫人冷声道:“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林望舒闭上了嘴。 赵栖云见风向不对,眼圈一红,豆大的泪珠从脸庞滑落,抽抽噎噎地攥着帕子抹泪:“这事是我糊涂,没考虑周全,可郡主也不能说我娘是罪臣之女啊!” 赵栖凰闻言,眉梢轻轻一挑,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林氏,慢悠悠地反问:“哦?难道她不是吗?” 这话如同一记耳光,狠狠甩在林氏脸上。 林氏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大颗大颗地在睫毛上悬着,眼看就要掉下来。 她轻咬下唇,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求助般地看向了主位不远处,一直沉着脸的永安侯赵远山。 那是她的夫君,赵栖凰的亲生父亲。 第8章 关祠堂 这会儿又见林氏露出这番可怜模样,脸更黑了。 他忍不住一拍扶手,骂道:“赵栖凰,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她是你母亲,你怎能如此出言不逊,公然顶撞?” 赵栖凰压抑住眼底的泪,讥讽道:“父亲口口声声说她是我的母亲,可我生母刚死,她就将我送到乡下,一日未曾教养过我,让我叫她母亲,她担当得起吗?” 赵远山脸色一僵,见说不过她,便打岔道:“我看你三叔说得没错,你就是太骄纵了,该好好学学规矩了。” 赵栖凰对这个父亲早已没了期待,不论他说出什么话,她都不足为奇。 与此同时,周玉湖捧着一本册子快步走了进来。 赵远江看向赵栖凰,直接道:“顶撞主母,不敬长辈,罚你去祠堂跪着,将《女戒》抄写一百遍,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赵远山脸上没什么表情,算是默认了她三叔的话。 周玉湖“啪”一声,把那本泛黄发卷的《女戒》拍在赵栖凰面前的桌上,力道不轻,明摆着带了几分羞辱的意思。 赵栖凰垂眸,目光落在那本陈旧的书册上。 封面上的“女戒”二字,笔迹端正,透着一股腐朽的陈旧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她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拈起那本《女戒》,指腹摩挲着粗糙的封面,而后抬眼,望向端坐于主位,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夫人。 “祖母,”她声音清泠,“您说,栖凰该抄这本《女戒》吗?” 老夫人张了张嘴,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目光复杂地落在赵栖凰身上。 她实在是顾及赵栖凰与她的长女——当今皇后命格相连一事。 老夫人心中犹豫万分,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一直扮演着贤良主母的林望舒,见老夫人面露迟疑,眼底闪过不悦。 她连忙起身,走到老夫人身侧给她添置茶水,担忧地说道:“母亲,侯爷,依我看,还是算了吧。” 林望舒故作为难地蹙了蹙眉,轻声道:“栖凰这孩子,就是年纪小,性子急了些,过几日宫中举办春花宴,各家贵女都要去比试才艺。” “若此时是将栖凰关在祠堂,不仅伤了身子,岂不是耽误了她为此准备?到时候在宴上表现不佳,丢的还是我们永安侯府的脸面。” 她这番话,听着像是在为赵栖凰求情,实则暗藏机锋。 谁不知道赵栖凰不通琴棋书画,就算再怎么准备,也会在春花宴上“表现不佳”,丢了侯府脸面。 赵远江闻言,果然发出一声嗤笑。 “呵,准备?”他斜睨着赵栖凰,满眼鄙夷,毫不客气地讥讽道:“就她一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你们倒是说说,她赵栖凰哪一样拿得出手?哪一样精通?” “让她去参加春花宴,比试才艺?”赵远江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浓浓的不屑,“那不是专门去给咱们侯府丢人现眼吗?” 他越说越气,又转向老夫人:“母亲,依我看,倒不如就将她关在祠堂好好反省两日,也省得她出去抛头露面,给我们永安侯府抹黑。什么狗屁郡主,除了身份,一无是处的废物!” 赵远江唾沫横飞,将赵栖凰贬得一文不值。 林望舒垂下眼睑,唇边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三房,有时候还真是个不错的靶子。 赵远江说完以后,众人齐刷刷看向老夫人,等待她下命令。 “咳咳……”老夫人轻轻咳了两声,浑浊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一圈,最后定格在赵栖凰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她想了想,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温和,好声好气地劝道:“凰儿啊,你这次,确实是做得有些过了。” “那刘太傅家的孙女,好歹也是个大家闺秀,就算你再不喜欢,也不能就这么直接把人给丢出去,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对咱们侯府也不好。” 赵栖凰没说话,等着老夫人的下文。 老夫人顿了顿,又道:“至于春花宴嘛……我知你素来不爱这些个扬合,觉得拘束无趣。既然如此,不如就在祠堂里待上两日,清净清净,也算是给太傅府那边一个交代。” 这话一出,赵远江和周玉湖总算是乐呵了。 林望舒眼底也闪过一丝满意。 然而,老夫人下一句话,却让他们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至于这《女戒》”老夫人摆了摆手,“就不必抄了。” “凰儿到底是郡主,身份尊贵,抄这些东西,平白折了身份。” “什么?!”赵远江几乎是跳了起来,“母亲!这怎么能不抄?她……” “够了!”老夫人脸色一沉,拐杖往地上一顿,发出“笃”的一声闷响。 “大局为重!” 她转头,不再理会赵远江铁青的脸色,对着身旁侍立的管事嬷嬷吩咐道:“万嬷嬷。” “老奴在。”一个年约五旬,神情恭谨的嬷嬷应声上前。 “你去,把祠堂好好收拾收拾。”老夫人慢条斯理地说道,“就按照郡主平时的喜好来布置。” “啊?”万嬷嬷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祠堂那种地方,还能按照喜好布置? “记住,”老夫人加重了语气,“糕点水果,一样不能少,都备上最好的。再给她寻几本时下流行的话本子,省得郡主一个人在里面无聊。” “是,老夫人。”万嬷嬷压下心头的惊疑,恭声应下。 赵远江一听,脸都绿了,张了张嘴,半天没憋出一个字来。 这叫关禁闭? 这叫罚跪祠堂? 这分明是让她换个地方享福去了! 周玉湖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她们初来乍到,没想到老夫人竟如此偏宠赵栖凰。 唯独赵栖凰眼底划过一抹几不可察的讥诮。 老夫人这一手,看似偏袒,实则不过是权衡利弊,既给了太傅府一个“面子”,又没真得罪她这个能与皇后命格相连的“福星”。 真是好算计。 第9章 享福去了 说是祠堂,经过万嬷嬷一番“精心布置”,除了牌位还在,其他的简直比她那锦绣阁还要舒适几分。 软榻,熏香,精致的糕点水果,还有一摞崭新的话本子。 赵栖凰随意拿起一本翻了翻,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另一边,荣寿堂外。 赵栖凰一走,气氛便有些微妙。 三房的赵远江气得在原地打转,一甩袖子,怒视着林望舒。 “大嫂,你就任由老夫人这么惯着她?谁家关禁闭备着糕点水果,还有话本子解闷?这哪里是罚她,这分明是让她去祠堂享福的!” 林望舒面露为难的笑容,叹道:“如今她深受皇后娘娘恩宠,我这个做主母的,又能如何管教?” “大姐也是,竟相信所谓命格的无稽之言。”赵远江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眼底却藏不住得意:“这要是换作几年前,她还在我跟前教养的时候,我非打得她皮开肉绽,哪容得她这般放肆?” 林望舒幽幽地叹了声,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当年栖凰在你身边时,的确是被教养得乖巧懂事,知书达理。” 这话正说到赵远江心坎上,他愈发夸张起来:“再由着她这般顽劣骄纵下去,往后指不定要闯出什么泼天大祸。说不得,就会落得像镇国公府那般......” 林望舒适时露出惊惧之色,连忙前倾身子恳求道:“好在四弟、四弟妹你们回来了,往后,你们可还得多多费心,好好提点提点咱们这位锦绣郡主了。” 周玉湖忙不迭接话:“那是自然,这孩子的确该好好管教了。” 林望舒闻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 随即,她的目光转向周玉湖身旁,落在那位始终安静侍立的少女身上。 那少女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容貌清秀,眉眼间带着几分怯生生的柔顺,正是周玉湖的长女赵惠心。 “这便是惠姐儿吧?”林望舒笑得和蔼可亲,“瞧这通身的气派,真是知书达理,落落大方,比我们家那位强多了。” 赵惠心上前一步,屈膝行礼,声音温婉:“大伯母谬赞了,惠心愧不敢当。” 她抬起头,怯生生地看了一眼众人,才小声道:“栖凰妹妹身份尊贵,惠心不过是蒲柳之姿。” “只是……”赵惠心咬了咬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只是姐姐性子确实张扬了些,女儿家,还是温婉娴静些好,免得招惹是非,也让长辈们操心。” 赵惠心自小跟随父母,性子也带着几分迂腐古板,一向看不惯赵栖凰那明艳张扬的做派。 她总觉得赵栖凰太过招摇,不像个正经的大家闺秀,活脱脱就是个招蜂引蝶的狐媚子。 尤其是赵栖凰那张脸,漂亮得太过分,每次瞧见,都让她心里不是滋味。 林望舒听着赵惠心这番话,唇角的笑意越发深了些。 她目光温和地落在赵惠心身上,声音柔和中带着一丝赞许,“四弟妹,你们瞧瞧惠姐儿,这话说得多在理,多懂事啊。” 赵远江夫妇一听大嫂夸赞自家女儿,方才因赵栖凰生的那些气,消散了不少。 周玉湖喜上眉梢,谦虚道:“我们惠心这孩子,就是实诚了些,有什么说什么。” “实诚才好,如今像惠姐儿这般心思纯净,又知书达理的姑娘家,可是不多见了。”林望舒微微颔首,语气越发亲切。 她转头看向赵远江和周玉湖,笑容可掬:“这孩子,我是越看越喜欢。往后,四弟妹可要常带惠姐儿到我这儿来坐坐。也好叫我膝下那几个不成器的,多跟惠姐儿学学,什么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风范,什么才是女儿家该有的温婉贤淑。” 这话一出,赵远江夫妇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 “大嫂说的是,惠心,还不快谢谢大伯母的抬爱!”赵远江连忙催促道。 周玉湖也跟着附和:“是啊,能得大伯母这般看重,是你的福气。” 赵惠心被这突如其来的夸赞捧得有些飘飘然,面上依旧维持着得体的羞涩。 她盈盈一拜,声音细若蚊蚋:“大伯母过奖了,惠心愧不敢当。” 赵惠心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遮住了眸底那一闪而过的得意。 赵栖凰那个草包郡主,除了身份高贵,容貌扎眼,还有什么? 如今,连侯府主母都看不过眼,要让她来“提点”赵栖凰,可见赵栖凰平日里有多么不堪。 赵惠心越想越是得意,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低垂的臻首下,唇边勾起一抹细微的弧度,心里早已盘算开来。 日后,她定要好好“帮衬”栖凰妹妹,让她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名门淑女。 想到得意处,赵惠心几乎要忍不住轻笑出声,幸好及时忍住了。 她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了些,肩膀微微耸动,做出了一副羞怯不已的模样。 这副姿态,看得林望舒眼底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此刻的永安侯府祠堂,却是另一番光景。 赵栖凰斜歪在特意搬来的贵妃榻上,姿态慵懒。 一颗颗剥好的紫晶葡萄被她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甜腻的汁水在舌尖炸开。 旁边,贴身大丫鬟小红正拿着一把孔雀羽扇,给她打着扇。 祠堂里香烟袅袅,非但不显阴森,反而因着窗格透进的光,以及特意添置的软榻、糕点、瓜果,显得有几分奇异的惬意。 小红撇着嘴,手上的扇子都快摇出火星子了。 “郡主,奴婢真是越想越气!那三房一家子,一从老家回来就没安好心,您怎么还真就答应进了这祠堂?岂不是遂了他们的意?只要您跟老夫人求求情,老夫人最疼您了,保管一句话就把这事儿揭过去了。” 赵栖凰眼皮都懒得掀一下,又捻起一颗葡萄。 “求什么求。” 她声音含含糊糊的,带着刚吃完葡萄的甜。 “进了这祠堂,我倒还清静些。”她微微侧过头,凤眸半眯,“正好我也想避开那什么春花宴。” 小红闻言,手上的扇子一顿,差点掉地上。 “啊?”她有些怔住,“郡主,您要避开春花宴?” “您以前不是最喜欢这种热闹的宴会了吗?” 第10章 无法企及的光 “喜欢?那是装的,我也不想被人当猴儿看,平白让人嘲讽我无知与粗鄙。” 曾经她是为了获得太子青睐,才去参加这些扬合,毕竟皇后天天在她耳边说着她是未来太子妃的话。 赵栖凰心知太子喜欢才女,所以曲意逢迎。 可如今,她再无半分讨好的心思,巴不得离那薄情寡义的太子表哥远一点。 见小红一脸不信。 赵栖凰幽幽地继续道:“我自小被养在老家,那位好三婶周氏,每次给赵惠心请夫子教导琴棋书画时,总有千百种理由将我支使得远远的。” “也不知是那林望舒在背后授意的,还是周氏自己小家子气,怕我这个侯府嫡女抢了她那宝贝女儿的风头。不是说我体弱不宜劳心,就是说女孩子家不必学那些个没用的东西。” “总之啊,”赵栖凰伸了个懒腰,姿态依旧是那般骄纵明艳,眼底却掠过一丝冰冷的嘲弄,“她们娘儿俩,或者说,这府里某些人,特意将我养成了一个一无是处的花瓶草包。” “若非当年高僧算出我与皇后命格相连,恐怕我早就被周氏打包送给她那个赌鬼侄子,去当填房继室了。” 赵栖凰眼底是毫不掩饰的讥诮与凉薄,这个永安侯府,从来就没有一个真正为她着想的人。 就像今日,老夫人美其名曰,是为了给刘太傅的孙女一个交代,才将她关进这祠堂反省。 实则呢? 老太太心里,何尝不是也瞧不上她这个骄纵跋扈、不学无术的孙女,怕她当真去了那春花宴,给永安侯府丢人现眼了。 小红听得心疼不已,眼圈都红了。 “姑娘,您别这么说,奴婢听着心里难受。” “不就是琴棋书画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咱们去请!去请京城里最好的名师来教您!奴婢就不信,凭姑娘您的聪慧劲儿,还能学不会那些个玩意儿?” 赵栖凰闻言,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明艳的眉眼弯成了月牙儿。 “小红啊,本郡主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我就不是那块料。” “再说了,”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整个人几乎要陷进软榻里,“这京城里的贵女们,一个赛一个地卷,琴棋书画诗酒花,恨不得样样精通,把自己培养成十项全能。” “本郡主这身份也够高贵了,脸蛋也够漂亮了,总得给她们这些才女留条活路不是?” “不然,她们岂不是要自卑到尘埃里去了?” 小红:“……” 她家郡主这歪理,真是越来越一套一套的了。 但看着赵栖凰那副浑不在意的娇俏模样,小红又觉得,或许郡主说的是对的。 琴棋书画算什么? 她家郡主,天生就该是肆意张扬的凤凰! 话虽如此,赵栖凰拈着葡萄的手指却停在那里,迟迟没有送入口中。 荒废了这么多年,说不遗憾也有一些自我宽慰的成分。 赵栖凰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晃过一个清隽挺拔的身影。 当年初见卫揽舟,她虽是被那张芝兰玉树般的脸晃了眼。 可真正让她挪不开视线的,却不仅仅是那副好皮囊。 是琼林宴上,他与一众新科进士行酒令,诗词歌赋信手拈来,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引得满座喝彩。 是他在酒宴上,被众人起哄,于雪浪宣上挥毫泼墨,那笔走龙蛇的气势,字里行间的风骨,连不懂书法的她,都看呆了。 那时候,他身上仿佛有光。 一种她从未拥有,也似乎永远无法企及的光。 她当时鬼使神差地,生出过那么一丝念头。 若是能拜他为师,学一点皮毛也好。 这样就能不被别人嘲笑,瞧不起。赵栖凰的指尖倏然收紧,几乎要将手里那颗葡萄捏碎。 她怎么会忘了? 当她鼓足了平生最大的勇气,扭扭捏捏地,试图表达想向他请教一二的意思时…… 那个男人,京城最矜贵的世子爷,是如何当着众人的面将她的尊严踩在脚下。 满堂的窃笑声,如同无数只无形的手,狠狠撕扯着她本就所剩无几的颜面。 赵栖凰深吸一口气,将那颗被捏得有些变形的葡萄丢回盘中。 “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从她唇齿间溢出。 卫揽舟,如今,又在何处呢? 哦,对了。 他正和他那一众卫氏族人,齐齐整整地躺在刑部大牢里。 曾经挥毫泼墨、指点江山的手,此刻大约正戴着冰冷的镣铐。 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锐气,所有的才华,都将在那不见天日的牢狱之中,一点点被消磨殆尽。 想到这里,赵栖凰只觉得心头一阵说不出的畅快。 她重新慵懒地靠回贵妃榻,唇角勾起一抹明艳照人的笑。 这笑意,比方才更加真实,也更加肆意。 真好。 这祠堂,果然是个让人清净的好地方。 祠堂里的日子,一晃便是五天。 无人问津,也无人提及放她出去的事。 每日,万嬷嬷都会按时送来精致的膳食,种类繁多,皆是她往日里偏爱的口味。 这日用午膳时,万嬷嬷布着菜。 赵栖凰开口问道:“祖母可说何时放我出去?” 万嬷嬷拿着汤匙的手一顿,她拐弯抹角地说着:“郡主,前日的春花宴上,三姑娘她大放异彩。” 赵栖凰抬眸瞥了她一眼,淡淡问道:“所以呢?” 万嬷嬷叹了口气,继续道:“除了那位名满京城的才女刘婉如,便只有三姑娘得了彩头,为咱们侯府争了好大的脸面。” 她小心翼翼地觑着赵栖凰的神色。 “老夫人高兴坏了。” 话没说全,但赵栖凰岂会听不出这弦外之音。 她嗤笑一声,将筷子搁下。 “所以,祖母这是打算,让我这个‘失了颜面’的孙女,给‘争了脸面’的孙女让路,多关几日,好让她风头更盛些?” 万嬷嬷低下头,“老夫人说,还请郡主再委屈几日,过段时间定会好好补偿。” “补偿?”赵栖凰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呷了一口,“我倒是能待,只要祖母不后悔就行。” 万嬷嬷见她不吵不闹,总算松了口气,讨好笑道:“郡主需要什么尽管吩咐,老奴就在外面候着。” 她退了出去,重新将这祠堂的门严丝合缝的关上。 小红担忧地问道:“郡主,我们怎么办?” 赵栖凰不紧不慢地躺回了摇椅上,“再让她们得意几日,好戏不怕晚。” 第11章 命格显灵了 转眼,又是三天过去。 祠堂的门,依旧紧闭,整个侯府好像是将赵栖凰遗忘了一般。 赵栖凰每日里除了用膳,便是歪在贵妃榻上看那些搜罗来的话本子,偶尔让小红她们进来陪着说说话,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这日午后。 赵栖凰正捧着一个悲情的话本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拿帕子拭一下眼角。 祠堂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逆光中,一道纤细的身影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赵栖云,一身时新的粉色烟罗裙,衬得她面若桃花,眼角眉梢都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得意。 “哟,姐姐这日子过得可真是舒坦。” 赵栖云的声音打破了祠堂的宁静。 赵栖凰眼皮都未抬一下,指尖捻着书页,淡淡道:“托妹妹的福,这里确实清净。” 赵栖云被她这不咸不淡的态度噎了一下,恼羞成怒:“你不就是命格好么?又能如何?” 赵栖凰懒懒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不怎样,无非是吃得好点,穿得好点,用得好点,住得好点,比你地位高点,也就这样了。 这话又把赵栖云堵得哑口无言,她走到赵栖凰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不过是个花瓶罢了,中看不中用。” 赵栖凰这才舍得把目光从话本上挪开,嘴角勾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慢悠悠道:“花瓶,也不是谁都能当的。妹妹这副尊容,怕是连花瓶的边都挨不上呢。” “你!”赵栖云咬牙切齿,想起今日来的目的,她话题一转,捂嘴笑道::“姐姐怕是还不知道吧?春花宴上,太子哥哥瞧我抚琴,眼睛都看直了。” “满座的贵女,除了刘婉如,便数我最是风光。” 在她的炫耀声中,赵栖凰的眼眶渐渐湿润。 她微微吸了吸鼻子,拿出手帕轻轻擦拭泪水。 赵栖云见状,心头一阵狂喜。 赵栖凰竟然被她说到痛处,哭了…… 自打赵栖凰从老宅被接回来,她哪日不是活在她的淫威之下? 今日,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赵栖云嘴角的笑容扬起的更高了,她俯下身,凑近赵栖凰。 “姐姐,你也别伤心。” “这人啊,还是得有真才实学才行。光靠一张脸,一个身份,能得意几时?” “不像我,琴棋书画虽不敢说样样精通,却也拿得出手,太子哥哥都夸我……” 她正说得唾沫横飞,赵栖凰却忽然掀了掀唇角,声音里带着点刚睡醒似的鼻音:“这话本子,我今日可算是看完了。” 赵栖云一愣,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赵栖凰没有回答,而是站起身,伸出手抓住了赵栖云的手腕。 “你这是做什么?””赵栖云被她抓得一愣,满脸不解。 只见赵栖凰身子一歪,竟是借着她手的力道,直直地朝地上倒去。 “砰”的一声轻响,伴随着瓷器落地的清脆声,赵栖凰手中的话本子也掉落在地。 赵栖云察觉到不对,下意识想跑,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怎么了?郡主!” 外面守着的万嬷嬷听见里头动静不对,慌忙推门进来。 一瞧,只见赵栖凰趴在地上,手边的茶盏摔得粉碎,茶水溅得裙摆湿漉漉一片。 赵栖云则傻愣愣站在旁边,手还维持着一个古怪的姿势。 万嬷嬷脸色一变,连忙上前去扶赵栖凰。 “郡主,您怎么样了?可是三姑娘推了您?” 赵栖凰落寞地转过头,眼尾还泛着点红。 万嬷嬷立刻沉下脸看向赵栖云,语气里满是不赞同:“三姑娘,您怎能对郡主动手呢! 赵栖云又气又急,跺着脚辩解:“我没有!谁推她了?是她自己……” “三姑娘,您还是先走吧。”万嬷嬷冷冷打断她,语气已添了几分严厉,“郡主若是有半分差池,老夫人那边动了怒,可不是您能担待的。 赵栖凰这副模样让赵栖云满心震惊,她不是只会仗着身份耍横么?何时竟学会了这般阴私手段? 再看看万嬷嬷那副全然信了赵栖凰的神情,一股气直堵在她胸口,憋得喉咙发紧。 她伸手指着赵栖凰,气得浑身发颤,半天只挤出一句:“你……你……” “三姑娘,请吧。”万嬷嬷沉声催促。 赵栖云恨恨地一甩袖子,气冲冲地走了。 祠堂内,万嬷嬷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赵栖凰。 “郡主,您真没事吧?可有伤到哪里?” 赵栖凰由着她扶了一把,慢悠悠地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她抬起那双依旧带着些许水汽的凤眸,看向万嬷嬷,语气带着一丝娇嗔的埋怨。 “万嬷嬷,往后可别再给我寻这些结局悲苦的话本子了。” 她揉了揉眼睛。 “哭得我眼睛都酸了。” 万嬷嬷:“……郡主要是无碍,老奴就告退了。” 赵栖凰摆了摆手,让她退下。 等屋内没了外人,一直候在角落的小红连忙上前,扶着赵栖凰重新坐回贵妃榻上。 她一边麻利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瓷片,一边忍不住小声问道:“郡主,您方才为何要故意摔那一跤啊?” 赵栖凰接过小红递来的温热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依旧泛红的眼角,唇边却勾起一抹饶有兴致的浅笑。 “不是说我与皇后命格相连吗?我倒想瞧瞧,”她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若我在此处受了委屈,不知道宫里的那位,会不会也跟着‘不舒坦’呢?” 她也想测试一下,这命格之说,到底有多“灵”。 小红听得心头一跳,不敢再多问。 郡主的心思,向来不是她们这些做奴婢的能揣测的。 当天深夜,荣寿堂内灯火通明。 赵老夫人正由管事嬷嬷服侍着准备歇下,外面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老夫人,宫里来人了!”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禀报。 赵老夫人眉头一蹙:“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将人带到前厅等候片刻。” 她重新整理好衣饰,来到了待客的前厅。 这时,一个熟识的内侍总管被管事嬷嬷引了进来,神色肃穆。 “奴才参见老夫人。”内侍总管躬身行礼。 “公公不必多礼,深夜到访,可是皇后娘娘出了什么事?”赵老夫人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内侍总管面色沉重,压低了声音道:“回老夫人,今日傍晚,芳贵人不幸小产,皇上龙颜大怒,斥责皇后娘娘治理后宫不严,未能照拂好龙裔,已下令禁了皇后娘娘的足,令其在凤坤宫思过。” 赵老夫人的手指收紧,握住了身旁丫鬟的手臂。 “皇后娘娘被禁足了?” 内侍总管又道:“奴才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娘娘说,想请府上的二姑娘入宫小住几日,陪伴一二。” 赵老夫人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骤变。 赵栖凰!那丫头此刻还被关在祠堂里受罚呢! 第12章 有劳三叔了 “老夫人?老夫人?”万嬷嬷见她脸色发白,连忙轻唤。 赵老夫人回过神来,急急看向万嬷嬷,迫切问道:“我不是让你好生照看着郡主吗?让她在祠堂里好吃好喝地待着,怎么还会牵连到皇后娘娘?” 万嬷嬷连忙解释:“老夫人息怒,老奴绝不敢对郡主有半分苛待啊!” 她绞尽脑汁地想着,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 “奴婢想起来了,今日下午,三姑娘去过祠堂。” “栖云?”赵老夫人眉头紧锁,“她去做什么?” 万嬷嬷连忙将白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禀报:“今日三姑娘去祠堂说是陪郡主说说话,结果言语间二人起了些争执,她推了郡主一把,郡主摔倒了,茶盏都碎了一地。” “什么?”赵老夫人一听,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她扶着额头,气得浑身发抖。 “这个赵栖云,真是不让人省心,郡主也是她能推的?” 赵老夫人指着门口,对管事嬷嬷怒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祠堂,把郡主给请出来!” “老奴这就去。”万嬷嬷小跑着出去。 赵栖凰被关祠堂,皇后就被禁足了,这命格一事也太准了。 老夫人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喃喃自语道:“皇后娘娘可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 祠堂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万嬷嬷提着裙摆,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 “恭喜郡主,老夫人已经同意放您出去了。”万嬷嬷脸上堆着焦急的笑,语气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赵栖凰正斜倚在软榻上,闻言,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懒懒地翻了个身,背对着门口。 “哦,可我现在不想出去。”她打了个哈欠说道。 万嬷嬷急得跺了跺脚:“郡主,宫里头来人了,说是皇后娘娘凤体抱恙,特意宣您进宫陪伴,耽搁不得啊。” 赵栖凰这才缓缓转过身,蹙起眉头,故作担忧地问道:“皇后娘娘凤体抱恙?” 万嬷嬷点头:“正是。” 赵栖凰马上面向牌位,双手合十:“那我就更不能出去了,我得留在这祠堂里为娘娘祈福。” 万嬷嬷一听这话,差点给跪下了:“郡主,您就别拿老奴寻开心了,这节骨眼上,只有您出了祠堂,皇后娘娘才能舒心。” 赵栖凰却铁了心似的,任凭万嬷嬷如何劝说,就是不肯挪动半分。 “嬷嬷请去回了祖母,就说我赵栖凰福薄,怕冲撞了皇后娘娘,这祠堂,我住着挺好。” 万嬷嬷无法,只得苦着脸,一路小跑着回荣寿堂复命。 “她不肯出来?”赵老夫人听了回禀,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是沉得能滴出水来。 “反了!反了天了!”她怒拍桌案,管事嬷嬷连忙上前替她顺气。 “老夫人息怒,郡主她……” “不必说了!”赵老夫人打断她,“扶我起来,我亲自去请她。”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祠堂而去。 还未到门口,赵老夫人已扬高了声音,厉声斥责守在祠堂外的几个婆子家丁:“混账东西!谁给你们的胆子,把郡主关到现在的?我不是吩咐过你们,做做样子,让郡主在里面休息两日便罢了,怎么还关上瘾了不成?” 几个下人吓得“扑通”跪了一地,连连磕头:“老夫人息怒!老夫人息怒啊!” “是三老爷吩咐的。”一个胆子稍大的婆子颤声回道,“三老爷说,郡主顽劣,需得多关几日,磨磨性子才好……” 赵老夫人装模作样地训斥道:“三老爷还能越过我不成?” 她话音刚落,祠堂内便传来赵栖凰幽幽的声音。 “祖母,您就别为难他们了。” 赵栖凰慢悠悠地踱到门口,倚着门框,神情慵懒,“是栖凰不孝,惹三叔厌烦,三叔罚我也是应该的。” 她微微一笑,笑容却不达眼底:“我这‘花瓶草包’,还是继续待在这儿清净些好,免得出去碍了三叔的眼,又给他老人家添堵。” 赵老夫人听她这话,心里更是急得不行,这丫头分明是记恨上了。 她深吸一口气,对身旁的管事嬷嬷道:“去,把三老爷给我叫过来。” 赵远江很快便被“请”了过来,他今日在朝堂上多次碰壁,本来就心中不快,此刻见这阵仗,脸色更是难看。 “母亲,您深夜将儿子叫来祠堂,所为何事?”他硬邦邦地问道。 赵老夫人指着祠堂内的赵栖凰,对着赵远江怒道:“你看看你做的好事!栖凰是郡主,金枝玉叶,也是你的亲侄女。” “如今皇后娘娘凤体有恙,点名要栖凰进宫陪伴,你倒好,把人关在祠堂里不放。” “若是耽误了皇后娘娘,这天大的干系,你担待得起吗?” 赵老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悄悄给赵远江使了个眼色。 来之前,赵远江也听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说了情况大概,没想到这死丫头命格真这么灵验。 纵然心有不甘,他也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皇后娘娘那边,的确是怠慢不得。 他僵着脸,看向赵栖凰,语气生硬地讨好道:“栖凰,先前是三叔考虑不周,言语间多有冒犯,你莫要往心里去。” 赵栖凰为难地说:“可我的经书还没抄完,进祠堂时,我便发誓要抄一百遍经文为我母亲祈福。” 赵远江咬了咬牙,说:“还剩多少,我来抄写。” 赵栖凰挥手,让小红把自己抄写经书的纸张拿过来。 她笑眯眯道:“那就有劳三叔了,还差九十九遍。” 赵远江气的险些昏厥。 赵老夫人讨好笑道:“抄经的事,就交给你三叔了,你赶紧进宫吧。” 赵栖凰闻言,却蹙起了秀眉,一手扶着腰,一手揉着脚踝,露出一副痛苦难当的神情。 她叹了口气,幽幽道:“祖母,栖凰还是去不了宫里。” “今日下午,栖云妹妹来祠堂‘探望’我,她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竟将我推倒在地。” 她指了指自己的脚踝,委屈巴巴地说:“这腿啊,怕是崴了筋,钻心地疼,连站都站不稳了,更别提进宫面见皇后娘娘了。” 赵老夫人一听,故作大惊失色,怒道:“栖云那个丫头,竟敢对你动手?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她吩咐身边丫鬟:“去把三姑娘给我叫到祠堂来,让她跪上几天,好好反省反省。” 赵栖云都已经快要入睡了,结果被人押来了祠堂。 她之前因太子夸赞,一直心高气傲,此刻被无端叫来祠堂罚跪,是一脸的不服气。 “祖母,凭什么让我跪?”她跺着脚,满脸委屈,“是她赵栖凰先出言不逊,顶撞我的!” 赵老夫人瞪了她一眼道:“让你跪你就跪,哪那么多废话?” 赵栖凰在小红的搀扶下,慢悠悠地从祠堂里走了出来,正好路过怒气冲冲的赵栖云。 她停下脚步,侧过头,凑到赵栖云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笑道:“妹妹,现在知道我这‘命格好’,有什么用了吧?” 赵栖云闻言,气得双目猩红,死死地瞪着赵栖凰,那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赵栖凰却浑不在意,对着她嫣然一笑,那笑容明艳不可方物,却也刺眼至极。 她扶着小红的手,走到祠堂门口,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对跟来的下人吩咐道:“对了,把我那张小榻,还有那些软垫锦被,都一并搬回锦绣阁去。” 她顿了顿,瞥了一眼气得浑身发抖的赵栖云,慢条斯理地补充道:“既然是受罚,就要有个受罚的样子。” 说完,赵栖凰在小红的搀扶下,袅袅娜娜地扬长而去。 留下赵栖云在原地气得七窍生烟,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赵!栖!凰!” 听着身后的怒吼,赵栖凰勾起唇角。 第13章 是天命也是福气 老夫人顾不上安抚赵栖云,她急匆匆带着赵栖凰回到锦绣院。 稍作梳洗,赵栖凰换了一身杏子红的宫装,便随着早已等候在外的内侍总管进了皇宫。 宫轿一路平稳,不多时便到了凤坤宫外。 内侍总管在前引路,赵栖凰提着裙摆,一步步踏上凤坤宫的白玉阶。 凤坤宫殿内燃着上好的宁神香,空气中飘散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 皇后斜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锦被,脸色比往日憔悴了几分,眼下也带着淡淡的青影。 赵栖凰本不信命格,可如今也觉得太过蹊跷。 若说全是巧合,那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这到底是她的命格与皇后气运相连,还是这深宫之中,本就处处是戏? 皇后看见赵栖凰进来,原本略显黯淡的眸子倏地一亮,眉眼间的倦意也消散了不少。 “栖凰,你可算来了。”皇后朝她招了招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赵栖凰上前几步,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臣女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凤体安康。” 皇后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十分亲和:“你这孩子,跟本宫还讲这些虚礼做什么。” 她拉过赵栖凰的手,让她在榻边的绣墩上坐下,细细打量了她一番,才道:“本宫听说了,你三叔也真是糊涂!” 皇后冷着脸,不屑道:“一个太傅家的孙女而已,也值得让你去祠堂那种地方受委屈,简直是笑话。” 赵栖凰垂下眼睑,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声音温软地问道:“娘娘凤体近日可好些了?臣女听闻娘娘抱恙,心中着实担忧。” 皇后亲切地握紧了她的手,眼底满是温和的笑意:“本宫无碍,只是前几日被些许小事扰了心神罢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看到你啊,本宫这心,才算是真正安了下来。” 赵栖凰莞尔一笑。 是啊,看到她这个能带来好运的“祥瑞”,皇后自然就安心了。 她面上露出关切,说道:“能为娘娘分忧,是栖凰的福气。”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又换了个话题,语气中带上了几分不满:“说起来,太子也是被蒙了眼,那春花宴是什么场合,他也能带别的女子同去?如今宫外传了些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说什么太子对赵栖云青眼有加,简直是荒唐!你莫要生气,到时候我替你教训他。” 赵栖凰垂着眼,指尖轻轻摩挲着膝上的衣褶,语气淡淡的:“姑母多虑了,太子哥哥带谁去春花宴都好,侄女并不放在心上。” 皇后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浅了几分。 她盯着赵栖凰看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阿凰,你倒是洒脱得很。可你还记得吗,你答应过本宫,若是没有心上人,就给你太子哥哥一个机会。” 赵栖凰没说话,只低头看自己袖口那朵杏花绣纹。 皇后见她沉默,又往前靠近了一些,声音柔下来,“阿凰,本宫不是要逼你,可你也知道,这世间女子能有几个真正自主的?当了太子妃,以后就是皇后,将来母仪天下,那才是真正尊贵、体面的人生。” “到时候,不管是谁,都只能仰望你,再没人敢让你受半点委屈。”她顿了顿,看向赵栖凰的神色里多出几分希冀,“本宫只希望你好好的,有些东西,是天命,也是福气。” 殿内静了一瞬,只余宁神香袅袅升腾。 赵栖凰抬眸看向自己这位皇后姑母。 三年前,她刚登上凤位时还是满头乌发,如今鬓角已经隐约泛白,明艳端庄的容颜下藏着疲惫和愁苦。 就算成了最尊贵的女人,又如何? 依旧困在深宫之中每日提防猜忌,到头来也不过如此罢了。 更何况,太子本就不喜欢她,就算她当了皇后,也不会落得一个好下场。 想到这里,赵栖凰嘴角扯起一个极浅极假的笑:“娘娘,其实我心里有人了。” 皇后显然是不信,问道:“是哪家的公子?” 赵栖凰指尖微颤,若真胡乱编个名字出去,以皇后性情,说不得第二天就能把人查清楚,然后直接赐婚…… 片刻挣扎之后,她勉强地吐出三个字:“卫揽舟。” 空气安静到了极点,只听得到外头风吹过廊檐玉铃的一声脆响。 皇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从惊讶到不可置信,再到一点点阴沉下来,“……镇国公府那个卫揽舟?” “嗯。”赵栖凰低声应道,“除了他,侄女也不认得第二个叫卫揽舟的人了。” 殿内陷入诡异的寂静。 良久,皇后才缓缓开口,“阿凰,你莫要胡闹。” “侄女没有胡闹。”赵栖凰低头,羞涩道,“我喜欢的人,一直是卫揽舟。” 皇后见她这副模样,眉头紧锁,神色复杂。 半晌,她才缓缓开口:“你二人绝不可能,就算你不嫁给太子,至少也要嫁一户勋贵世家。” 赵栖凰轻轻吸了口气,声音也低了下去:“可我的心里,只有他。” 皇后心中恼怒:“卫家已经倒台,卫家男儿难逃一死。” 赵栖凰当然知道,不然她也不会拿卫揽舟当挡箭牌。 她假装抹了抹眼泪,哽咽着说:“姑母,时间会冲淡一切,也许有一天我就不喜欢他了,还望姑母给我一点时间。” 她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 皇后看着她这副样子,叹了口气。 逼得太紧,只怕这孩子会做出什么傻事。 也罢,反正卫揽舟也快死了。 ** 凤坤宫的日子,一晃便是两日。 赵栖凰在这宫里,除了用膳安寝,就是陪着皇后诵经念佛。 芳贵人小产之事,透着蹊跷,皇后虽未被明旨申斥,但这禁足,已是警告。 皇后心中惴惴,唯有在青灯古佛前,才能寻得片刻安宁。 今日,皇后念经的时辰,又比往常久了些。 佛堂里檀香幽幽,木鱼声笃笃,敲得赵栖凰有些心烦意乱。 她悄悄睁开一只眼,见皇后依旧闭目凝神,便如泥鳅一般,悄无声息地从蒲团上滑了下来,溜出了佛堂。 “郡主?” 殿外,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玉屏见她出来,微微有些讶异。 赵栖凰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里头闷死了,本郡主去御花园转转,一会儿就回来。” 玉屏知晓这位郡主的脾性,素来是闲不住的主,只得低声叮嘱:“郡主仔细脚下,莫走远了。” “知道了。” 赵栖凰摆摆手,出了宫就往御花园的方向行去。 她对这后宫,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七拐八绕,寻到一处偏僻的小池塘。 池水清浅,几尾红色的锦鲤在水草间悠然摆尾。 赵栖凰心情略松快了些,在池边寻了块干净的青石蹲下,伸出纤纤玉指,拨弄着水面,看那鱼儿受惊四散,复又聚拢。 正看得有趣,不远处假山后,传来一阵尖细的、带着恶意的嬉笑声。 “哈哈哈,快,往这边丢!” “傻子,这边,这边!再爬快点!” 赵栖凰黛眉微蹙,这声音,听着让人觉得不爽利。 她站起身,敛了裙摆,绕过假山的一角望去。 只见几个穿着内侍服饰的小太监,正围着一个瘦弱的身影,手里抛着一个彩色的绣球。 那身影在地上狼狈地爬行,追逐着绣球忽东忽西。 待看清那人的脸,赵栖凰眉头微微蹙起。 李承璟。 第14章 痴傻大皇子 先皇后的长子,大皇子李承璟。 此人天资聪慧,曾是太子之位强有力的竞争者。 只可惜,先皇后薨逝没多久,他便从高处摔落,伤了脑子,从此变得痴痴傻傻。 此刻,李承璟身上那件半旧的皇子常服沾满了泥污,头发散乱,脸上也蹭得一块青一块紫,只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太监们手中的绣球,随着绣球的轨迹,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急切声音。 一个贼眉鼠眼的小太监,将绣球举得高高的,对着李承璟戏谑道:“傻子,球在这儿呢!想要吗?快来拿呀!” 李承璟似乎听懂了,努力地仰着头,朝着那绣球伸出手,口中含糊不清地喊着:“球……球……” 那太监却在他快要碰到绣球时,将球抛给了另一个太监。 “哈哈哈!” 周围的太监们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哄笑,将他戏耍得团团转。 赵栖凰的眼神,一瞬间眯了起来。 她一步步走了过去,阴森道:“欺辱皇子,你们这群狗太监,是想死吗?” 那几个太监正玩得兴起,被这突如其来的清冽女声吓了一跳,手里的绣球“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们慌忙转过身,待看清来人是赵栖凰时,为首的太监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几分轻慢。 在他们心中,这位锦绣郡主虽骄纵,却是个不理事的,况且,她还是太子殿下的表妹。 一个小太监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尖着嗓子道:“哎哟,原来是锦绣郡主,奴才们给郡主请安了。”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有恃无恐:“郡主误会了,奴才们都是太子的人,不过是陪大皇子解解闷罢了。” “太子的人?”赵栖凰挑了挑眉。 她一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那群太监,问道:“所以,是太子让你们这么欺辱大皇子的?” 那太监被她陡然凌厉的气势慑住,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他心中暗自嘀咕,这赵栖凰不是太子表妹吗?怎么维护起这个傻子了? 赵栖凰扫视着那几个瑟缩的太监,声音愈发寒凉:“若是皇上知道,你们如此对待他的皇子,你们有几个脑袋够掉?” 见她真要追究,几个太监腿一软,齐刷刷地跪了下来,脑袋磕在地上砰砰作响。 “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啊!” “奴才们再也不敢了!求郡主开恩!” 就在这时,一直趴在地上的李承璟,慢慢地爬到了那个掉落绣球的太监身边,伸出脏兮兮的小手,一把抓住了那个沾了灰的绣球。 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傻乎乎的笑容,对着那吓得面无人色的太监,口齿不清地说:“我……我抓到球了,现在……你们能带我……去看外祖父了么?” 太监们被赵栖凰那森然的目光一扫,本就发软的腿肚子抖得更厉害了,冷汗涔涔,噤若寒蝉,哪里还敢搭腔。 李承璟见他们瑟缩着不敢言语,又将期盼的目光投向了赵栖凰。 他小心翼翼地挪到赵栖凰的脚边,仰起沾着泥污的小脸,拉了拉她的裙摆。 “姐姐,”他含糊不清地问,“你能带我去看外祖父么?” “他们说,只要我捡到球了,就带我去看外祖父和舟舟表弟。” 那双痴傻的眸子满是期待。 听到舟舟二字,赵栖凰这才想起,先皇后不正是卫家人吗? 镇国公卫擎是李承璟的亲外祖父,而卫揽舟,则是他表弟。 怪不得这些狗奴才敢如此放肆。 如今卫家一朝倾覆,阖族下狱,这宫中,哪里还有人真心照拂这个痴傻的皇子? 赵栖凰下意识地想拒绝。 可李承璟那双混沌的眸子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扁了扁嘴,呜呜地哭了起来。 “外祖父好久不来看璟儿了……” “璟儿好想外祖父……呜呜……表弟也不来看璟儿……” 那哭声,搅得赵栖凰心头一乱。 她看着他满是泥污的脸,满含热泪的双眼,显得十分清澈可怜。 明明大皇子比她年纪要长,但却像个孩童一样。 赵栖凰想起当年她在老家寄人篱下之时,哪怕是个正常人,也受尽白眼,尝遍冷暖。 更何况,李承璟是个失了心智的皇子,在这深宫之中,他的日子,怕是比自己当年,还要难熬百倍。 赵栖凰心中那点坚冰,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罢了。 她这人吃软不吃硬,最是看不得人哭了,尤其是这种傻乎乎的。 “只要你不哭了,本郡主就带你去。”赵栖凰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烦躁。 大皇子闻言,立刻用脏兮兮的袖子胡乱抹了抹眼泪,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真的?” 赵栖凰“嗯”了一声,算是应了,心里却有些后悔,自己这是发的什么善心。 地牢,从来不是什么好去处。 更何况,关押的还是曾经权倾朝野的镇国公府一脉。 好在,卫家谋逆案已近尾声,不日便要宣判,牢内的看管,倒也不似最初铁桶一般森严。 赵栖凰亮出郡主身份,又对那牢头许了些好处,说了几句软硬兼施的话,这才顺利地带着李承璟进了地牢。 刚一踏入,一股阴冷潮湿、夹杂着霉味与秽气的味道便扑面而来,熏得人几欲作呕。 幽暗的甬道两侧,是一间间分隔开的牢房,借着墙壁上昏黄的油灯,隐约可见里面蜷缩的人影。 卫氏族人众多,被分开关押。 赵栖凰寻了个相熟的小狱卒,塞了块碎银,很快问到了镇国公和卫揽舟的所在。 巧的是,他们二人,被关在同一间牢房。 牢门之后,镇国公花白的头发愈发稀疏,短短数日,仿佛又苍老了十数岁,昔日的矍铄早已不见踪影,只余下一身颓唐。 而卫揽舟,则端坐在一线从狭小囚窗透进的微光里。 冰冷的青石板上,只铺着半张残破不堪的草席,他却像是坐在最华贵的锦缎茵褥之上。 那身染血的素白中衣,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与质地,可裸露在宽大袖袍外的腕骨,依旧如玉般清冷。 李承璟一见到他们,跌跌撞撞地扑到栅栏前,兴奋地喊道:“外祖父!舟舟!璟儿来看你们啦!” 第15章 错了,自然要认 镇国公与卫揽舟几乎是同时睁开了眼睛,锐利的目光齐齐射向声源处。 随着他们的动作,脚上沉重的铁镣发出“哗啦”的细碎声响。 镇国公浑浊的老眼中涌上泪花,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触碰栅栏外的李承璟。 “璟儿,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他蹒跚着挪到栅栏边,隔着冰冷的铁条,去抚摸李承璟沾满泥污的小脸 李承璟一听这话,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呜呜呜……璟儿想外祖父了……” 镇国公见他哭得这般伤心,也哽咽起来。 他老泪纵横,伸出枯槁的手,想要穿过栅栏,却只能徒劳地在空气中划过。 “是外祖父不好,外祖父没用,没能护好璟儿……” 老人家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一直沉默不语的卫揽舟,此刻缓缓站起身。 他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油灯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脚上的镣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哗啷’一声脆响,在这死寂的牢房中格外刺耳。 他看着衣衫褴褛、满脸泪痕的李承璟,眸色沉了沉。 随即,那双深邃锐利的眸子便转向了赵栖凰,冰冷如寒潭。 卫揽舟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当初惹你不快的人是我,要杀要剐,郡主尽管冲着卫某来,何必将火气撒在一个痴儿身上?” 赵栖凰一听这话,眼睛都瞪大了。 她本就因私下带李承璟来此地而有些后悔,又被这牢中阴冷气息熏得心烦,此刻听闻卫揽舟这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胸中那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就蹿了上来。 “他这副狼狈模样,与本郡主没有干系!本郡主是看一群狗奴才欺负他,他又哭得可怜,这才好心带他来见你们。” 赵栖凰气得咬牙切齿,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我赵栖凰就算是要报复你,也断断不会拿一个痴儿开刀!你当本郡主是什么人?” 李承璟似乎听懂了他们在争吵,连忙摇着小手,替赵栖凰辩解。 “不是的,姐姐是好人!” 他急急地说道:“是那些太监坏!他们让璟儿捡球,不给璟儿饭吃,是姐姐帮璟儿教训了他们。” 镇国公闻言,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转向赵栖凰,神情复杂。 他对着赵栖凰的方向深深一揖:“老朽多谢郡主援手。” 赵栖凰被他这一拜弄得有些手足无措。 她撇了撇嘴,强撑着那股骄纵劲儿,硬邦邦地说道:“用不着谢我,不过是瞧他哭得可怜,一时多管闲事罢了。” 卫揽舟闻言,如玉的俊颜上划过一丝窘迫。 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眸中的情绪。 再次抬眼时,他对着赵栖凰,竟也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他声音依旧沙哑,却比方才少了几分冷硬,多了几分复杂:“是在下错怪郡主了。” 赵栖凰眉梢微挑,她“啧啧”两声,似笑非笑道:“卫世子也有低头认错的一天?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容易啊。” 卫揽舟薄唇微启,声音带着几分沉稳:“郡主说笑了,错了,自然要认。” 赵栖凰闻言,非但没有半分受用,反而冷嗤一声:“你若是早这般‘懂礼貌’,说不定,你们卫家,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 她这话,字字句句都带着刺,毫不留情地扎向卫揽舟的心口。 眼看两人又要针锋相对,一旁的李承璟急了。 他伸出小手,轻轻拉了拉赵栖凰裙摆一角,怯生生地仰起小脸,声音带着几分讨好与不安:“姐姐别生舟舟的气了,好不好?” 赵栖凰见李承璟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心头那股火气被压下去几分。 她终究不是铁石心肠,尤其对着这么一个痴儿。 赵栖凰哼了一声,甩开衣袖,索性背过身去。 声音依旧带着几分不耐,却也透着一丝松动:“本郡主和大皇子不能在此地久留。你们有什么话,抓紧时间说吧。” 一直沉默的镇国公,此刻沙哑着嗓子,艰难地开口了:“老朽,想与郡主说两句话。” 赵栖凰有些意外地转过身来。 她纤细的食指指向自己的鼻尖,杏眸中带着一丝不解与警惕:“你要跟我说什么?” 话音未落,只听‘噗通’一声闷响! 镇国公,竟拖着戴枷的病弱之躯,直直地朝着赵栖凰的方向跪了下去。 膝盖重重地砸在冰冷潮湿的牢狱地面上。 卫揽舟在身侧攥紧拳头,他知道祖父这一跪所为何事,因此没有阻拦。 镇国公的声音带着泣血般的恳切,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剖出来的:“老朽自知时日无多,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璟儿这孩子。” “斗胆想求郡主日后若有机会,能照拂他一二。” “卫家上下,永世不忘郡主的大恩大德。” 赵栖凰几乎是本能地向旁边一闪,避开了镇国公这惊天动地的一跪。 这可是镇国公。 曾经为大启镇守边疆,立下赫赫战功,受先帝御赐‘镇国’二字的国之柱石。 和刘婉如不一样,赵栖凰可不敢受他的大礼。 赵栖凰定了定神,连忙摆手,语气又急又快:“你快起来!本郡主受不起你这样的大礼!” “再说了,我一年到头也进不了几次宫,怎么可能时时照看大皇子?” 况且她还是皇后的亲侄女。 镇国公却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一般,依旧固执地跪在地上。 他花白的头颅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在这寂静的牢房中,听得人头皮发麻。 那声音,如泣如诉,带着无尽的悲凉与绝望:“求郡主,只要他能平安,卫家来世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也必定报答郡主的大恩……” 赵栖凰急切地看向卫揽舟:“你快把你祖父扶起来!” 谁承想,卫揽舟右腿向后撤了一步,他也单膝跪在了这片满是污秽、浸透不知多少人血泪的地面上。 “求郡主护大皇子一命。” 第16章 打入慎刑司 赵栖凰带着李承璟离开了阴暗潮湿的天牢。 哪怕镇国公和卫揽舟都跪下来求她,她也没有给他们任何承诺。 她做事,向来都是随心所欲,就像今天,她愿意帮助李承璟,是因为一时动了恻隐之心。 可赵栖凰知道,自己的恻隐之心,也不是每一天都有的。 从地牢出来以后,赵栖凰就将痴痴傻傻的大皇子,送回他那几乎称得上是冷宫的寝殿。 偌大的院子里,别说宫女太监,连只鸟雀都见不到几只,死气沉沉。 赵栖凰立在院中,环顾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一间紧闭的下人房门上。 “人都死哪儿去了?”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一个睡眼惺忪的宫女揉着眼睛走了出来,身上还带着一股子宿醉未醒的慵懒。 “吵什么吵……”她嘟囔着,待看清来人是赵栖凰,吓得一个激灵,瞌睡虫跑了大半。 赵栖凰冷着脸:“大皇子失踪了这么久,你们倒是在这里睡得安稳?” 那宫女被她一吓,反而生出几分破罐子破摔的赖皮劲儿,撇撇嘴,阴阳怪气道:“大皇子也不是第一回乱跑了,奴婢总不能拿绳子拴着他的腿吧?他又不是狗。” “啪!” 赵栖凰抬手便是一个清脆的巴掌。 宫女猝不及防,被打得一个踉跄,捂着火辣辣的脸颊,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人。 赵栖凰甩了甩手腕,眼神冰冷:“本郡主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跟我阴阳怪气。” 她侧头,对院子外面的太监,吩咐道:“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拉去慎刑司。” 那宫女一听慎刑司三个字,顿时慌了,尖声道:“你一个郡主,有什么权利管后宫之事?” 赵栖凰美眸扫向那几个犹豫不前的太监:“怎么?本郡主的话不管用?还是说,非要我去请皇后娘娘来下旨?” “我可是皇后最疼爱的侄女,惹恼了我……”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本郡主滚进慎刑司去!” 太监们闻言,哪里还敢迟疑,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架起那哭嚎不止的宫女,就往外拖。 赵栖凰看着那宫女被拖走,这才收回目光,声音依旧冰冷:“这院子里,还有没有其他活人了?” 半晌,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才从角落的柴房里怯生生地钻了出来。 那是个年纪不大的宫女,约莫十三四岁,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宫装,低着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赵栖凰打量着她,见她一副唯唯诺诺、受气包的模样,眉头微蹙:“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声音细若蚊蚋:“奴婢,阿宁。” 一旁的李承璟突然拍着手,傻呵呵地笑起来:“阿宁!阿宁是好人!她请我吃馒头!” 赵栖凰脸色缓和了一些,她看向阿宁,问道:“你是做什么差事的?” 阿宁头垂得更低:“奴婢是粗使宫女。” 赵栖凰:“若是本郡主提拔你做大皇子宫里的掌事宫女,你能不能照顾好他?” 阿宁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与不可思议。 她张了张嘴,瘦弱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 脑海中,闪过这些年来在宫中备受欺凌、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日子。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摆脱泥沼的机会。 阿宁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磕了个头:“奴婢一定拼尽全力,守护大皇子周全!” 赵栖凰看着她眼底的决绝,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从手腕上褪下一只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递给阿宁:“赏你的,拿着它,今后有谁再欺辱大皇子,就去求皇后给你们做主。” 镯子入手冰凉,阿宁却觉得滚烫。 赵栖凰声音沉了几分,带着一丝警告:“记住你今日说的话。若是大皇子因你有半分差池……” 阿宁再次叩首,语气斩钉截铁:“奴婢万死不辞!” 赵栖凰满意的点了点头。 安排妥当大皇子寝殿诸事,她准备离去。 身后,李承璟扒着门框,眼巴巴地望着她的背影,小脸上满是依依不舍。 “姐姐,你还会来看承璟吗?” 赵栖凰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回到凤坤宫时,夜色已深。 皇后娘娘端坐在正殿的暖榻上,面前摆着几样精致的晚膳,却未动箸。 殿内宫灯通明。 “回来了?”皇后掀起眼帘,看向走进来的赵栖凰,语气听不出喜怒。 “跑去哪玩了一天?” 赵栖凰走到皇后身边坐下,自然地拿起银箸,夹了一块芙蓉水晶糕。 她心里清楚,即便皇后被禁足于凤坤宫,可这宫里宫外,她的一举一动,依旧逃不过这位姑母的眼睛。 与其遮掩,不如坦然。 “姑母明鉴,侄女不过是去做了件小事。” 她将今日如何偶遇大皇子,如何将其带入天牢见卫家人,如何处置了那些怠慢皇子的宫人,一五一十,娓娓道来。 当然,她隐去了自己的恻隐之心,只强调了其中的利弊。 “大皇子如今这般模样,属实有些可怜。” 赵栖凰放下银箸,看向皇后,淡淡道:“他痴痴傻傻,于太子表哥而言,早已构不成任何威胁。” “姑母若是此刻对他略施援手,稍加照拂,不仅能彰显您的仁德宽厚,更能让皇上对您放下戒心,多几分信任。” 皇后静静听她道来,良久才缓缓开口:“你这丫头,倒是越发会替本宫打算了。” 她抬手,示意身边侍立的大宫女。 “传本宫的命令。” 那大宫女立刻躬身应是。 “今日那些在背后苛待大皇子的太监宫女,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本宫拖下去,每人杖责三十,然后打入慎刑司。” 皇后的声音凌厉,“本宫倒要看看,今后这宫里,谁还敢再对大皇子不敬?” 大宫女领命而去,殿内一时寂静。 赵栖凰唇角微弯:“姑母明智。” 不多时,晚膳用毕,她又陪着皇后在佛堂跪了一会儿。 殿外忽然传来内侍总管尖细的唱喏声。 “圣旨到!” 皇后有几分诧异。 内侍总管捧着明黄的圣旨,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名小太监,抬着一个蒙着红绸的托盘。 第17章 幕僚是谁? “皇后温良淑德,克己复礼,今特解除皇后禁足,另赐东珠一盒。” 总管太监念完圣旨,又宽慰道:“皇后娘娘,皇上说这些日子委屈您了。” 皇后怔愣地接过圣旨,眼底已泛起水光。 她看向那蒙着红绸的托盘,示意宫女揭开。 红绸掀开,一盒圆润饱满、光华流转的东珠赫然呈现眼前,颗颗都有指甲盖大小,品相极佳。 “王公公,”皇后看向那内侍总管,声音带着一丝疑惑,“皇上为何突然解了本宫的禁足?” 毕竟,芳贵人小产一事,尚未有定论。 王总管躬身笑道:“回娘娘的话,皇上说了,娘娘宅心仁厚,即便身处禁中,亦心系皇嗣,忧思大皇子安危。” “想来,似娘娘这般慈母心肠,断然不会对芳贵人腹中龙胎下此毒手。” 皇后闻言,心中豁然开朗。 她侧目看向赵栖凰,眼中满是赞赏与欣慰。 等到宣旨的太监离去后。 皇后拉过赵栖凰的手,笑容温婉,吩咐下人:“去,把这几颗珠子给郡主串一条手链,要最精致的样式。” “凰儿,你可真是本宫的福星。” 赵栖凰微微一笑,客套道:“都是姑母的福气。” 她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编的借口,竟真的为皇后解了困境。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 赵栖凰起身梳洗完毕,径直往正殿去了。 皇后刚用过早膳,正捧着一盏参茶小口啜饮,眉宇间尚带着一丝初解禁足的舒展。 “姑母。”赵栖凰屈膝行了一礼。 皇后放下茶盏,含笑看她:“怎么不多睡会儿?” 赵栖凰在她身边坐下,语气带着几分恭谨:“姑母如今初解禁足,宫中事务定然千头万绪,侄女已叨扰多日,也是时候回府了。” 皇后脸上透出些许不舍:“这么快就要走?” 赵栖凰笑道:“姑母什么时候想我了,我再来就是。” “也罢。”皇后轻叹一声,“回去替本宫向你祖母问安。” 她扬声道:“陈嬷嬷。” 一直侍立在旁的老嬷嬷应声上前:“奴婢在。” “好生送郡主出宫。”皇后吩咐道,眼底带着慈爱。 “是,娘娘。” 赵栖凰向她行了一礼,便带着行李,离开了凤坤宫。 皇后凝视着赵栖凰的消失身影,感慨道:“栖凰这丫头,若能安安稳稳地嫁与太子,辅佐他,本宫才能真正高枕无忧。” 大宫女玉屏垂首静听。 “只可惜……”皇后微微蹙眉,语气中透出一丝无奈,“她那颗心啊,还系在那个卫揽舟身上。” 永安侯府。 赵栖凰的马车刚在府门前停稳,几个管事嬷嬷带着丫鬟仆妇们迎了上来。 “恭迎郡主回府!” 婢女小红扶着她下了马车。 刚踏入垂花门,便见老夫人身边得力的万嬷嬷满面笑容地候着了。 “郡主可回来了,老夫人惦念着呢,又赏了好些东西下来,都着人给您送到院里去了。”万嬷嬷殷勤道。 赵栖凰脚步未停,微微颔首:“替我谢过祖母。” 她对这些赏赐早已习以为常。 回到自己的锦绣院,小红一边替她卸下发间的珠钗,一边叽叽喳喳地禀报着府里的动静。 “郡主,您是不知道,您不在的这两日,那赵栖云可还在祠堂里跪着呢!”小红语气里带着幸灾乐祸。 赵栖凰挑了挑眉,接过小红递来的温茶,呷了一口:“哦?还没放出来?” “可不是嘛!”小红撇了撇嘴,“听说二姑娘那膝盖都跪青了,脸白得跟纸似的,林氏去老夫人那儿求了两次情呢。” “结果呢?”赵栖凰漫不经心地问。 小红得意地扬起下巴:“老夫人还是顾及郡主的想法,始终没松口放她出来。” 赵栖凰闻言,轻嗤一声,将茶盏搁在小几上。 “合该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省得她日日无事生非,总不自量力地来寻本郡主的麻烦。” 小红点头:“郡主说的是,云姑娘想必能消停好一阵子了。” 她的声音雀跃,随即又压低了些:“就是怕那林氏怀恨在心,私下里再寻您的麻烦。” 赵栖凰听了小红的话,嗤笑一声,“赵栖云是她的心头肉,如今被本郡主踩在了脚下,她自然是疼的。” 疼了,才会长记性。 自那日从宫中归来,匆匆已是数日。 赵栖凰一闲下来,脑子里便不受控制地闪过镇国公与卫揽舟跪在她面前,郑重“托孤”的场面。 那份沉甸甸的嘱托,卫擎眼中的决绝,卫揽舟那难得一见的温顺歉意。 在她心头萦绕不去。 她起身,缓步走向窗边的琴案。 纤纤玉指搭上冰凉的琴弦,一串略显滞涩的音符流淌而出。 院中,小橙与小绿正坐在廊下剥着新摘的莲子。 琴音穿过半开的窗棂,飘入她们耳中。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对视一眼。 小橙压低声音:“郡主这琴声……怕是心情又不好了。” 小绿亦是蹙眉:“是啊,比前几日还要沉闷些。” 闲聊时,只见小红步履匆匆地从院外疾步而入。 小橙好奇问道:“小红姐姐一大早就被郡主派了出去,这是从哪回来?” 小绿看着她的背影,说道:“应该是去宫里打探卫家处刑的消息了。” 小红靠近赵栖凰的书房,听着那愈发嘈杂凌乱的琴声,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 她深吸一口气,快步进了屋。 “郡主。”她屈膝行了一礼。 赵栖凰并未停下拨弦的动作,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小红垂首:“宫里传来确切消息了,卫家男丁,已尽数处死。” “陛下给了卫家最后的体面,并未枭首,而是赐了鸩酒,留了全尸。” 琴音戛然而止。 赵栖凰的手指僵在琴弦上,她怔怔地看向窗外。 她曾设想过千百种报复卫揽舟的法子,让他颜面尽失、贻笑大方。 可如今,她还未真正出手,他就已经死了? 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不过相较之下,更令她烦恼的是四皇子的幕僚会是谁? 第18章 看门狗来了 日暮时分,霞光万丈,将锦绣阁染上一层瑰丽的暖色。 赵栖凰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的秋千架上,轻轻晃荡着。 晚风拂过,带着一丝凉意。 “郡主。”门房上的人脚步匆匆来报,“府外来了一位官差,说是奉命给您送一样东西。” 赵栖凰兴致不高:“送了什么?” 门房躬身道:“一个足有半人高的箱子,外面严严实实罩着黑布,瞧不清里面是何物。” 箱子?黑布? 赵栖凰秀眉微蹙,心头疑惑更甚。 “将人带进来。” “是。” 不多时,几个官差抬着那黑布包裹的巨大笼子,一步步踏入院中。 赵栖凰凝眸看为首的官差,此人,有些眼熟。 那官差见到赵栖凰,立刻满脸堆笑,谄媚地上前行礼:“小的参见郡主。” 赵栖凰疑惑问道:“你是?” 官差一愣,尴尬笑道:“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先前不是说,府上还缺一条会看门的‘好狗’么?” 赵栖凰恍然大悟,“你是那日带人查抄镇国公府的领头之人” “正是小人。” 说完,那官差一把掀开了罩在笼子上的黑布。 笼中,一道蜷缩的身影赫然显现。 卫揽舟浑身污浊,囚衣破烂不堪,发丝散乱黏在苍白如纸的脸上,气息奄奄地躺在冰冷的铁笼里。 赵栖凰倒吸一口凉气,猛地从秋千上站起身。 她指尖微颤,声音都带着不可置信的惊骇:“卫家不是满门处死了么?卫揽舟他怎么还活着!” 那官差闻言,连忙躬身解释道:“卫家一族男丁,确实已尽数伏法,女眷们,也都按律发卖了。” 他目光瞟向那铁笼,压低了声音:“而这位卫世子,是老国公临死前,用丹书铁券保下来的独苗。” “只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如今,他已是奴籍。” “小的寻思着,郡主您先前不是说缺个看门护院的么?小的特意在他被送往奴隶市场前,给您送来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纸,双手恭敬地呈上:“这是他的卖身契,还请郡主笑纳。” 赵栖凰的目光落在纸上“卫揽舟”三个字,以及那鲜红的指印上,眼神晦暗不明。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梦中四皇子身边那个算无遗策的“既明先生”,应该就是卫揽舟了。 原来,他没死,只是换了一种更屈辱的方式活着。 梦里,她没去镇国公府看热闹,也没有和官差们搭上话,不知道卫揽舟是被谁买了去。 如今卫揽舟落在了她的手里,她必须要好好利用这个杀器。 赵栖凰接过那张轻飘飘的纸,觉得有千斤重。 “赏。”赵栖凰淡淡开口。 小红会意,取了荷包,塞了些金子给那几个官差。 官差们握着沉甸甸的金子,笑的合不拢嘴。 “多谢郡主赏赐,小的告退,若还有什么吩咐,尽管差遣。” 一群人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院中重新恢复了安静。 赵栖凰的视线重新落回铁笼中那道蜷缩的身影上,眉头微蹙。 区区几日,竟弄得如此狼狈。 她转头吩咐小红:“去,把小黄叫来给他瞧瞧,别让他咽了气。” 小红应声而去,不多时,领着一个背着药箱的小丫头匆匆赶来。 小黄隔着铁笼,小心翼翼地为卫揽舟探了探脉,又翻了翻他的眼皮。 片刻后,她起身回禀:“郡主,这位公子饿了数日,加之缺水,身体已是极度虚弱,若是再不进食,恐怕挺不了多久了。” 赵栖凰抬眸,淡淡道:“去取些水来,给他灌下去。” 小红过去,小心翼翼地抬起卫揽舟的头,找角度给他喂水。 “磨蹭什么呢?本郡主说得是“灌”下去,”赵栖凰皱眉,看向众人吩咐道:“都记着,他如今不过是锦绣阁里一个最低贱的奴才,用不着你们怜惜。” “是。”小红隔着铁笼的栏杆,将水壶的壶嘴凑到卫揽舟干裂的唇边,有些粗鲁地将水灌了进去。 几口清水下肚,卫揽舟被呛得干咳几声,眼皮颤动,缓缓睁开了眼。 他一动,身上不知何处系着的铁链便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刺耳声响。 赵栖凰见他醒转,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小绿,把笼子门打开。” 小绿依言,取下笼门上的锁扣。 赵栖凰拿起石桌上的一盘金黄色的桂花糕,矮身钻进了那狭窄的铁笼之中。 她捏着糕点,在他鼻尖下晃了晃。 “卫揽舟,”她声音带着戏谑,“好几日没吃东西了吧?想吃么?” 卫揽舟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微张。 就在他要够到那桂花糕时,赵栖凰却手腕一转,将糕点拿远了些。 卫揽舟那双原本空洞的眸子,渐渐凝聚起一点光,漆黑如墨,死死地盯着她。 狭小的铁笼,几乎贴近的距离。 他身上那股死寂的气息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让赵栖凰有些不自在。 她随手将那块桂花糕扔在他腿边,语气带着一丝不耐:“吃吧,赏你的。” 卫揽舟却并未去捡,那双死寂的眸子依旧一瞬不瞬地锁着她。 赵栖凰笑了,“怎么这么看着我?” 她俯身,面露讥诮,“心里不忿?” 卫揽舟闭上了眼睛。 “不忿也得忍着。”赵栖凰嗤笑一声,语气轻飘飘地落下,“谁让本郡主现在是你的主子,你的生杀大权都在我手里。” 卫揽舟充耳不闻。 赵栖凰指尖敲了敲铁笼的栏杆,声音清脆冷漠:“你应该不想卫老国公的丹书铁券白白浪费了吧?” 听到这话,卫揽舟紧闭的眼睛睁开,他看了赵栖凰一眼。 随后趴在地上,将那块沾满尘土的桂花糕捡起来,塞进了嘴里。 他咀嚼得很慢,不像是在吃软糯的糕点,更像是咬碎谁的骨血。 赵栖凰蹲下,与他平视。 她抬手,有些漫不经心地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真乖。” 卫揽舟忽然开口:“笑够了吗?” 赵栖凰摇头,“还没呢,本郡主今天心情好,还能再多看你几次狼狈模样。” 第19章 肯服软了? 院中桌上,还有一盘精致的牛乳糕静静摆放着。 赵栖凰朝小红勾勾手指。 小红会意,将碟子端到跟前来。 赵栖凰掐起一块,递到卫揽舟嘴边,“嘬嘬。” 动作轻佻、挑衅,如同逗猫遛狗一般,耐心十足,又恶劣至极。 她慢悠悠道,“张嘴。” 卫揽舟认命般地低下头,然后,出人意料的一口狠狠咬在了赵栖凰的手背上。 “嘶……”赵栖凰吃痛的叫出:“松口!” 雪白的皮肤已经发紫,卫揽舟却毫无松口之意,那双眸子里甚至浮现出一点疯狂和快意。 “还真是属狗的!”赵栖凰怒极反笑,一脚踹在他胸膛上,将人直接踹翻回笼子的另一侧墙壁上。 铁链哗啦作响,灰尘扬起。 卫揽舟跌坐在地,仰头望向她,唇角挂着一道血痕般的微笑:“郡主,狗是会咬人的。” 明明尊严已经被寸寸撕裂成泥泞里的烂布片,他还要露出这种表情,让人恨不得再踩上一脚才解气! 赵栖凰从笼中钻出来,把裙摆重重甩开,阴沉着脸命令道:“饿他两天!谁也不许给他一口饭吃!” 小丫鬟们应声退下,再没人敢靠近那只阴暗角落里的铁笼半步。 夜风吹过院落时,总有犬吠鸟鸣惊扰寂静。 每日,窗扉推开的一刹那,赵栖凰就能看到笼子里那个蜷缩的人影,无声无息,也无动于衷。 赵栖凰内心烦躁难安,她索性搬来古琴,在窗前弹奏起来。 音律杂乱无章,如刀割耳膜。 小红站在旁边,看着外面卫揽舟虚弱的样子,不由低声劝道:“郡主,再饿两天,他恐怕真的撑不住了。” 赵栖凰没有理会。 琴音继续,配合着外头风吹竹叶簌簌作响,好似鬼哭狼嚎一般凄厉难听。 天上落下绵绵细雨。 良久后,赵栖凰淡淡启唇:“你去告诉他,只要肯与我服个软,本郡主就赏他一口饭吃。” 小红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挪到铁笼边。 “世子爷,”她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几分不忍,“郡主说只要您肯服个软,就赏您一口饭吃。” 笼子里的人影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见。 雨丝斜斜飘进笼子,打湿了他单薄的囚衣,更显凄凉。 小红又唤了两声,依旧得不到任何回应。 卫揽舟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他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几不可闻。 小红心中一叹,只得转身,快步跑回廊下。 “郡主……” 赵栖凰目光落在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幕上,琴音未停,只是声调愈发喑哑。 “他怎么说?”她问,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肯服软了?” 小红无奈摇头:“没有。” 赵栖凰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好,很好。”她声音轻飘飘的,“那就再饿他两天,本郡主倒要看看,他的骨头,究竟有多硬。” 夜,愈发深沉。 雨势未减,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狂风卷着雨水,狠狠拍打在窗棂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赵栖凰没有关窗。 任由那夹杂着寒意的风雨,肆无忌惮地吹进屋内,将她放置在窗边的古琴淋湿了一角,也将她宽大的衣袖吹得猎猎作响。 她的目光,始终胶着在院中那个孤零零的铁笼上。 卫揽舟在冰冷的雨水中蜷缩着,起初还会因为寒冷而微微颤抖,渐渐地,便彻底没了动静。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的身体,将他身上的污泥与血迹一同带走,只留下惨白的肌肤和那身湿透的囚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消瘦的轮廓。 他就那样躺在冰冷的铁笼底板上,一动不动,仿若死了一般。 赵栖凰在窗前又弹了足足一个时辰的琴。 琴音依旧杂乱无章,尖锐刺耳。 雨势渐歇,夜空中只剩下细密的雨丝飘落。 她按住琴弦,指尖被琴弦勒出几道深深的红痕,隐隐作痛。 可心头那股莫名的躁郁,却丝毫未减。 她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疲惫:“小红。” 候在一旁的丫鬟连忙上前:“郡主。” “去,叫几个人,”赵栖凰的目光扫过院中那个模糊的影子,语气冷淡,“把他扔到柴房去,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是。”小红立刻吩咐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 很快,几个小厮冒着细雨,七手八脚地打开铁笼,将早已昏迷不醒的卫揽舟从里面拖了出来,往后院那间堆满杂物的柴房走去。 赵栖凰站在廊下,静静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过一会儿,小红脚步匆匆地从后院跑了回来。 “郡主。”她站在廊下,声音有些发紧,“卫世子他发高烧了,额头烫得吓人!” 赵栖凰闻言,眉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她沉默片刻,忽然抬腿,朝着柴房的方向走去。 “郡主!”小红一愣,连忙抓过一把油纸伞撑开,小跑着跟了上去,替她挡住檐下滴落的冰冷雨水。 柴房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烂和潮湿气味,光线昏暗。 赵栖凰看见卫揽舟被随意地扔在冰冷潮湿的稻草堆上。 他双目紧闭,面色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眉头痛苦地紧紧蹙在一起。 赵栖凰蹲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松了一口气:“去叫小黄来。” 没一会儿,柴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小黄披着蓑衣,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喘着气道:“郡主,我来了。” 赵栖凰眼神示意她给底下这个快死的人看看。 小黄心领神会,走到卫揽舟身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又掰开眼皮细看,眉头皱得死紧。 “高烧不退,再拖下去怕是要出事,”小黄凝视着赵栖凰说,“得用药酒擦身子降温。” 赵栖凰仰起头:“你擦就是,看我做什么?难不成还想让本郡主亲自动手伺候他?” 小黄隔着那层汗湿的灰布囚衣,轻轻按了按卫揽舟的腹部,意味深长道:“郡主,他的身材相当不错,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 不等赵栖凰说话。 小黄毫不客气掀开了卫揽舟的衣衫。 柴房内光线昏暗,仅凭着窗棂透进来的几缕惨淡天光,以及赵栖凰脚边那盏摇曳的旧灯笼散发的微弱光晕。 即便如此,那骤然袒露的肌肤,也足以让人看得分明。 第20章 我全听见了 汗水浸湿的布料之下,并非想象中的羸弱。 是线条流畅而紧实的肌理,每一块都恰到好处,没有丝毫赘余。 宽肩窄腰,随着他微弱却急促的呼吸,那平坦的小腹与清晰的腹肌轮廓微微起伏。 虽不似沙场武将那般虬结贲张,却充满了久经锤炼的韧性与爆发力。 赵栖凰轻咳一声:“小黄,这我就要批评你了,本郡主是那种沉迷美色之人吗?” 小黄眨了眨眼,脸上恭谨中带着点洞悉一切的表情,也不与她争辩。 赵栖凰伸出纤纤玉手,取过小黄手中浸透了药酒的粗布巾和那只盛着药酒的粗瓷碗。 “我就是看你行医太辛苦了,这种脏活累活,我勉为其难帮你一下。” 小黄的嘴角弯起一抹了然的弧度。 她微微躬身,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多谢郡主体恤,奴婢这就去把药煎上。” 她拎油纸伞出了门,还顺手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轻轻带上。 “祖父……”卫揽舟含糊不清地呓语着,声音沙哑破碎,带着绝望的悲鸣。 “祖父……你别走……” 赵栖凰看着他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脑海浮现出自己的曾经过往。 当年在乡下,明明是别人欺负她,可她却被赵远江罚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赵远江说她招蜂引蝶,让她跪在那里,什么时候承认自己错了,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 她咬着牙,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却死也不肯吐出一个“错”字。 后来,赵远江出门与幕僚饮酒作乐,将她彻底遗忘。 深夜,风雨交加。 她就一个人跪在那里。 老宅中的人,没有一个为她说话,更没有一个人敢将她扶起来。 她跪到高烧不止,人事不知。 梦里,全都是她娘亲。 赵栖凰缓缓蹲下身,在卫揽舟耳边说道:“逝者已逝。” 她冰冷的指尖轻轻拂过他滚烫的额头,语气带着一丝幽微。 “你就是再难过,他们也回不来了。” “卫揽舟,接受现实吧,他们都死了,不会回来了。” “你的祖父,你的族人都回不来了。” …… 这夜的雨下的格外的大。 以至于前来永安侯府投奔的一位表小姐都耽误了一天脚程。 来的是林望舒的娘家侄女——林梦瑶,一大早她就叩响了侯府大门。 这姑娘到了适婚年纪,看不上郡县里的穷书生,为寻一门好婚事,特意来侯府投奔林望舒。 林望舒瞧着自家侄女,眼角眉梢都带着热络。 “走,梦瑶,姑母带你去给老夫人请安。” 林梦瑶生得清秀可人,闻言乖巧点头:“全听姑母安排。” 二人一前一后,很快便到了荣寿堂。 林梦瑶上前,规规矩矩地敛衽一礼:“梦瑶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靠在引枕上,脸上露出一丝和蔼的笑意:“来了便安心住下,随着家里姐妹们一道,唤我一声祖母便是。” 林梦瑶甜甜应了声“是”,一双水灵的眼睛在堂内转了转。 “咦?怎么不见栖云表妹?”她不解地问。 林望舒闻言,眼圈倏地一红,帕子按了按眼角。 “唉,你表妹她前些日子在祠堂跪了几日,染了风寒,身子骨一直不大好,如今还在屋里养着呢。” 林梦瑶故作惊讶地捂住了嘴:“跪祠堂?” 她眨了眨眼,一脸关切地望向林望舒:“姑母不是在信中说,栖云表妹在春花宴上拔得头筹,连太子殿下都对她赞誉有加吗?” “这是犯了什么大错,竟要受此重罚?” 话音刚落,她似是才反应过来自己多言,连忙屈膝告罪:“哎呀,是梦瑶失言了,还请祖母莫怪,姑母莫怪。” 那模样,既天真又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惶恐。 林望舒也忙道:“老夫人,梦瑶年纪小,不懂事,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林梦瑶这几句话,倒是勾起了老夫人对赵栖云的几分怜惜。 她非但没有怪罪,反而眉头微蹙,关切地问:“栖云那孩子,病了这许久,怎还不见好?” “万嬷嬷,”老夫人扬声道,“去把我库房里那支老参取来,给栖云送去,好好补补身子。” 林望舒连忙起身谢恩:“多谢老夫人疼爱。” 林梦瑶露出羡慕的眼神,说道:“太子殿下在那么多贵女之中,独独夸赞栖云妹妹,想来是对妹妹青睐有加。若是能亲上加亲,那岂不是天大的喜事?” 林望舒佯怒地瞪了她一眼:“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太子殿下的事,也是你能随意议论的?” 老夫人摆了摆手,淡淡一笑:“你栖云姐姐自有她的福气。” 林望舒见老夫人对这桩“喜事”似乎并不十分上心,心中微沉。 她话锋一转,故作忧虑道:“婆母,儿媳听说皇后娘娘之前劝栖凰嫁与太子殿下。” “可栖凰那孩子,偏生对那卫揽舟痴心一片,这几日还把他安置在咱们府里……儿媳担心,皇后娘娘知道了,怕是会凤颜大怒啊。” 林梦瑶适时地露出惊讶之色:“卫揽舟?那不是前镇国公世子?怎么如今在侯府当下人吗?” 她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不可思议:“郡主身份何等尊贵,难道要下嫁一个奴才?” 姑侄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配合得天衣无缝。 老夫人听着,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肆意妄为,她的婚事自然是以皇后娘娘的决断为准,怎能由她胡来?” 林望舒添油加醋地说道:“栖凰这孩子,从小养在外面,还是与家里人不亲,仗着命格,连皇后娘娘也要忍让她几分。” 话音刚落,一道清脆又带着几分戏谑的嗓音从门口传来。 “谁在背后说我坏话呢?” 赵栖凰娉娉婷婷地走了进来,一身张扬的红衣,裙摆曳地。 林望舒脸上的得意僵住,旋即堆起虚伪的笑容:“哎呀,栖凰来了。” “快进来,今儿个外面天冷,可别冻着了。” 她说着,就要上前拉赵栖凰的手,一副慈母关怀的模样。 赵栖凰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她美眸流转,似笑非笑地看着林望舒:“我其实已经到半天了,夫人方才那些"金玉良言",我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第21章 表小姐来了 林望舒的笑容凝固在嘴角,有些尴尬,但很快便恢复了镇定。 她索性也不再藏着掖着,看向赵栖凰似笑非笑地问道:“郡主,你可是将那卫揽舟带回了府里?” 赵栖凰挑眉,反问:“是又怎样?一个罪奴罢了,侯府还养不起么?” 得了赵栖凰的肯定,林望舒眼中闪过一丝算计。 她立刻转向老夫人,语气中带着几分煽风点火:“难怪前几日儿媳进宫,总觉得皇后娘娘凤体欠安,面带愁容,想来就是为着这事生气呢。” 老夫人听到这话,果然面露担忧之色。 赵栖凰轻嗤:“我与皇后之间,可不像夫人想的那般生分,姑母一向疼我,我不愿嫁的人,她绝不会强迫于我。” “你这孩子,皇后体谅你,你总要以大局为重……”林望舒心知她脾气执拗,故意激她,想让她说出更多不利皇后和太子的话。 没想到,今日的赵栖凰却不固执了,她嘴角噙着一丝莫测的笑意:“你若再拱火,我就真考虑嫁给太子的事宜了,到时候你别又不高兴。” 林望舒脸上的笑容僵住,强撑着道:“郡主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若是愿意嫁给太子殿下,那是天大的好事,我怎么会不高兴呢?” 老夫人皱着眉,也开口劝道:“栖凰,太子殿下乃是储君,人中龙凤,你若能嫁与他,将来便是母仪天下,何等尊贵。” 赵栖凰摇了摇头,“祖母,太子他心里没有我,也不愿娶我,我若强行嫁给他,只会让他和姑母离心离德。” 她说着,目光转向林望舒:“夫人,你说对不对?” 林望舒被她看得心头发毛,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这赵栖凰今日行事乖张,不按常理出牌,万一真被逼急了,一气之下答应嫁给太子,那她和栖云的谋划岂不全都泡汤了? 林望舒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连忙改口道:“郡主说的也有道理,想来皇后娘娘凤体不适,许是宫中事务繁忙,太过操劳所致,并非因为郡主的婚事。” 赵栖凰目光轻飘飘地转了个向,落在了从刚才起就一直试图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林梦瑶身上。 林梦瑶被她这么一看,只觉得自己那点小心思全被看了个透彻。 她下意识地垂下眼睫,双手紧张地绞着帕子,连呼吸都放轻了三分。 先前那点子跟着林望舒起哄的底气,早已烟消云散。 赵栖凰不紧不慢地上下打量了她几眼。 然后,她忽然嫣然一笑,玩味说道:“这位姐姐,瞧着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吧?” 林梦瑶听她问话,头垂得更低,脸颊上悄然飞起两抹红晕,声音细若蚊蚋地“嗯”了一声。 那模样,倒是十足十的娇羞女儿态。 赵栖凰见她这般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依我对太子哥哥的了解,他正是喜欢梦瑶姑娘这般温婉可人,娇滴滴的美人呢。” 这话一出,林梦瑶抬起了头。 她眼中方才的羞怯和不安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喜。 太子殿下喜欢自己这一款? 一时间,她心如擂鼓,脸颊更是红得能滴出血来,眼神晶亮晶亮地望着赵栖凰,又偷偷瞥了眼上座默不作声的老夫人。 林望舒在一旁听着,脸色却是一瞬间黑沉下来。 赵栖凰她什么意思?怎么突然抬举起了林梦瑶? 她好不容易将林梦瑶从老家弄来,是为了让她来对付赵栖凰的。 可不是让她来抢栖云的风头,更不是让她来觊觎太子的! 林望舒挡在二人中间,再次开口,语气稍显刻薄:“郡主说笑了,太子殿下身份何等尊贵,梦瑶不过是小门小户出身的丫头,哪里配得上太子的青睐。” 林望舒这话,如一盆淬了冰的冷水,兜头浇在了林梦瑶的身上。 她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变得煞白一片。 赵栖凰闻言,继续挑拨道:“小门小户又如何?夫人这话说的,好像太子哥哥只能娶太子妃一人似的。” “依本郡主看,这位梦瑶姑娘生得这般楚楚可怜,太子哥哥肯定喜欢。” 她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林梦瑶那张跃跃欲试的小脸。 “先做个良娣,在太子哥哥身边伺候着,若得了太子的喜欢,将来挣个侧妃当当,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此言一出,林梦瑶方才被林望舒浇灭的火焰,瞬间“腾”地一下,燃烧得比先前更加旺盛。 当了太子的女人,将来,就是皇妃。 那可是一步登天的锦绣前程! 林梦瑶脸颊再次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林望舒看着林梦瑶那副失魂落魄、想入非非的模样,气得肝都疼了。 这个赵栖凰! 如今这是转了性了?还是吃错药了? 怎么句句都带着钩子,还句句都往她的肺管子上戳! 这个荣寿堂,她再也待不下去。 林望舒勉强扯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对着上座的老夫人福了福身:“母亲,儿媳突然想起,府内还有一些要事尚未处理,先行告退。” 老夫人点了点头:“去吧。” 林望舒转身离开,见林梦瑶还站在原地。 她冷下来脸,语气不善地斥道:“还愣着做什么?随我回去。” 林梦瑶如梦初醒,慌忙应了一声,低着头跟在林望舒身后。 就在她们即将迈出荣寿堂门槛之际。 赵栖凰那清亮又带着一丝戏谑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从身后传来:“梦瑶姑娘若是真有心想和太子哥哥结识一番,不妨过几日来锦绣阁寻我。” “本郡主帮你引荐引荐。” 林梦瑶脚步一顿,心头狂跳。 林望舒却猛地回过半个身子,眼神如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了林梦瑶一眼。 “还不快走!” 林梦瑶吓得一个哆嗦,再不敢有片刻停留,几乎是小跑着跟上了林望舒的脚步。 赵栖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勾起唇角。 姑侄二人一前一后,疾步走在侯府的回廊上。 一踏出荣寿堂的范围,林望舒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 她停下脚步,转身,目光凌厉地盯着林梦瑶。 “方才在荣寿堂,郡主不过是随口戏言,你莫要当真,更别动那些不该动的心思。” 第22章 你敢绝食 林梦瑶被她这疾言厉色的模样吓得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她咬着下唇,小心翼翼地,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辩解道:“姑母息怒,若我真能有幸成为太子侧妃,日后也能和栖云姐姐在宫中相互扶持,彼此有个照应,岂不是更好?” 她以为搬出赵栖云,能让姑母消几分气。 谁知,林望舒听了这话,脸色更是铁青一片,怒火直冲头顶。 “相互扶持?你也配!” 她抬手一巴掌狠狠甩在了林梦瑶的脸上。 林梦瑶被打得一个趔趄,白皙的脸颊浮起五个清晰的指印。 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望舒,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林望舒指着她,手都在发抖,语气森寒如冰:“你给我趁早死了这份心!” 林梦瑶被林望舒疾言厉色地训斥着,脸上火辣辣地疼,大颗的眼泪从她眼角滑落。 看到周围有人偷看,林望舒瞪了她一眼,低声道:“回去我在收拾你,丢人现眼。” 林梦瑶抽泣着跟在怒火中烧的林望舒身后。 心里却仍旧七上八下,郡主那句“引荐引荐”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荣寿堂内,赵栖凰看着她们姑侄二人狼狈离去的背影,唇边的笑意越发深了。 老夫人瞧着赵栖凰,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你啊,就是太任性了。” 赵栖凰不以为意地耸耸肩:“祖母,孙女也累了,就先告退了。” 说罢,她盈盈一福身,美滋滋地回了自己的锦绣阁。 一进院子,小红看见她忍不住问道:“郡主,这才出去一会儿,怎么这么高兴?” 赵栖凰眉梢眼角皆是笑意:“方才在荣寿堂,我看了一出狗咬狗的好戏!” 小红听得云里雾里。 正说着,丫鬟小橙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郡主,郡主不好了!” 赵栖凰啐了一声:“呸呸呸,本郡主好着呢。” 小橙急道:“是那位卫世子,他醒是醒了,可就是不肯吃东西,奴婢们怎么劝都没用,像是要……绝食。” 赵栖凰闻言,脸上的笑容倏地收敛,眸光一冷。 “绝食?” 她霍然起身,声音里带着一丝被挑衅的怒意:“好大的胆子!还敢在本郡主的地盘上耍性子!” “他的命是我花钱买来的,敢浪费我的银子,看我怎么收拾他!” 柴房阴暗潮湿,卫揽舟躺在地上,面色苍白。 赵栖凰一脚踹开柴房的门,带着一股盛气凌人的寒风走了进去。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男人,声音冰冷:“卫揽舟,听说你要绝食?” 卫揽舟正要张嘴。 却见赵栖凰怒极反笑:“好,很好!你有骨气!” 她一步步逼近,眼神锐利如刀:“你若是死了,那些害了镇国公府的人可就更加高枕无忧了。” “你祖父,你父亲,你镇国公府上上下下百余口人,到了阴曹地府都要唾弃你。” “你想报仇雪恨,想洗刷冤屈,就得活着!像狗一样活着,也得给本郡主活着!” 她说到激动处,抓起旁边案上的馒头,抬起卫揽舟苍白消瘦的脸,就往里塞。 “吃!给本郡主吃下去!”赵栖凰厉声喝道。 卫揽舟握住了她的手,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别塞了,我没有想绝食。” “我嗓子……疼,吞咽……不下。” 赵栖凰准备好的一肚子威逼利诱,卡在了喉咙里。 她愣住了。 嗓子疼? 仔细看去,才发现卫揽舟颈间似乎有些不正常的红肿。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赵栖凰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脸上却依旧端着郡主的架子:“哦,是吗?” 她挥了挥手,语气生硬地吩咐道:“既然如此,去给他准备些好吞咽的流食,再找个大夫开些治嗓子的药来。” 小红连忙应下,偷偷瞥了一眼自家郡主有些不自然的脸色,赶紧退了出去。 看着赵栖凰局促的模样,卫揽舟靠在柴火上,露出了他来到永安侯府的第一个笑容,只是那笑容里,有些苦涩,还有些无奈。 几日后,卫揽舟的身体渐渐好转。 他换上了侯府下人穿的粗布衣裳,每日被指派做些洒扫庭院的杂活。 即便如此,那身粗劣的布料也掩不住他清隽挺拔的身姿和一身矜贵的气度。 这日午后,赵栖凰坐在院中的秋千上,看他拿着扫帚,一下一下认真地清扫着落叶。 她忽然开口:“卫揽舟。” 卫揽舟动作一顿,抬眸望来,眼神平静无波。 赵栖凰指了指庭中石桌上摆放的焦尾琴:“本郡主今日兴致不错,你来弹奏一曲。” 卫揽舟放下扫帚,净了手,缓步走到石桌前坐下。 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铮然一声,清越的琴音便如流水般淌出。 赵栖凰静静听着,和她的琴音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阳光透过枝叶洒在他身上,光影斑驳。 不知怎的,她竟觉得他指尖流淌出的每一个音符,都像是在若有似无地勾引着她。 那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撩拨,比任何露骨的言语都更令人心旌摇曳。 她定睛细看,他却又是一副清冷淡漠、一本正经的模样,仿佛只是在单纯地弹奏。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卫揽舟抬眸看向她,声音已不似前几日那般沙哑:“郡主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赵栖凰心中一凛,他想做什么?借机亲近?还是另有所图? 她冷哼一声,傲然道:“不必了,本郡主天资聪颖,无师自通,自认弹得也挺好,不劳你费心。” 卫揽舟墨色的眸子深了深,也没再多言,只是指尖微动,换了个缠绵悱恻的曲调。 琴声悠扬,带着几分春日江南的旖旎。 不知何时,庭中那棵老海棠树上,竟簌簌落下几片粉色的花瓣,随着琴音轻轻飘舞。 侍立在不远处的小橙和小黄,听得如痴如醉,忍不住发出一声声花痴般的惊叹。 “如听仙乐耳暂明。” “卫公子弹琴的样子,真是太迷人了……” 第23章 狐媚样子给谁看 赵栖凰听着这靡靡之音,再看看那两个丫鬟一脸春心荡漾的模样,一头黑线。 她抬头,看向正蹲在海棠树杈上,偷偷摇晃树枝制造“落英缤纷”效果的丫鬟,没好气地喝道:“你要是把本郡主的宝贝海棠树给摇坏了,我罚你一年俸禄!” 树上的小绿闻言,吓得手一抖,差点没从树上掉下来,再也不敢乱动。 赵栖凰收回目光,瞥了一眼地上散落的花瓣,又看向卫揽舟,颐指气使地说道:“别弹了,赶紧把地上这些花花草草打扫干净!” 说罢,她起身,理了理衣袖,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锦绣阁内,熏香袅袅。 赵栖凰一进屋,便烦躁地扯了扯领口,那挥之不去的琴音似乎还萦绕在耳畔,让她心头无端升起一股邪火。 小红跟在后头,见自家郡主脸色不虞,小心翼翼地捧上一盏清茶。 “郡主,方才在院子里,卫公子弹琴给您听,奴婢瞧着,倒像是在刻意讨好呢。” 小红觑着她的脸色,试探着开口。 “他肯花心思讨好您,这不挺好吗?” 赵栖凰接过茶盏,却没喝,重重往桌上一搁,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挺好?你了解卫揽舟是什么样的人么?” 小红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赵栖凰嗤道:“他这种人,最是阴险狡诈,城府深沉得能淹死人。” “他前一刻还对着你笑得春风和煦,让你如沐春风。” “后一脚,就能面不改色地算计你,把你卖了你还要替他数钱。” 赵栖凰越说,语气越是森冷。 小红听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道:“郡主,奴婢说句不怕您生气的话……您有时候,对付那些不长眼的人,不也这样么?” 赵栖凰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柳眉倒竖,“本郡主又是什么好东西?” “我嚣张跋扈,睚眦必报,整个京城谁不知道?” “正因为本郡主不是什么善茬,才更看得透他那点鬼蜮伎俩!” 她站起身,在屋里踱了两步。 “他如今这般刻意讨好,又说什么教我,定然是憋着什么坏招呢。” 赵栖凰停下脚步,吩咐小红:“你马上去传话,从明天起,卫揽舟调到后厨去帮工。” 小红讶然:“后厨?” “没错。”赵栖凰斩钉截铁,“让他去劈柴、烧火、洗菜、刷碗,什么脏活累活都让他干。” “是,郡主。”小红不敢再多言,心里暗暗为卫揽舟捏了把汗。 次日清晨,赵栖凰是被院子里一阵小女儿家叽叽喳喳的嬉笑声给吵醒的。 她蹙着眉坐起身,昨夜本就睡得不沉,此刻更是没了半分睡意。 “外面吵吵嚷嚷的,在做什么?” 小红连忙推门进来,手里端着盥洗的用具。 “郡主,是小厨房那边。” 赵栖凰披上外衫,趿拉着鞋履,信步朝着喧闹声的源头走了过去。 锦绣阁的小厨房外,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圈小丫鬟。 她们探头探脑,脸上露出痴痴的笑,像是看见了什么稀罕的宝贝。 赵栖凰拨开人群,看清院中的光景。 只见卫揽舟站在小厨房的案板前。 他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粗布短衫,领口松垮地敞着,露出分明的锁骨和一小片结实的胸膛。 晨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那张往日里总是清冷淡漠的脸,此刻因揉面而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汗汽,平添了几分鲜活的烟火气。 赵栖凰眉头蹙起,一股无名火“蹭”地一下就窜了上来。 好啊。 让他去劈柴烧火,他倒好,跑来这里揉面,还做出这副狐媚样子! 赵栖凰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的说道:“招蜂引蝶!搔首弄姿!” 周围的丫鬟们吓得一个激灵,回头看见是赵栖凰,顿时魂飞魄散,作鸟兽散。 “散了,都散了。”小红上前,将剩下几个还愣在原地的丫鬟赶走。 赵栖凰大步流星地走进去,冷着脸上下扫了卫揽舟一眼,“你穿成这样子,是想勾引谁?” 听到她的声音,卫揽舟揉面的动作一顿,不紧不慢地将敞开的衣襟拢了拢。 “回郡主,这件衣服不大合身。” 他的嗓音因病初愈还带着一丝沙哑,听起来倒有几分无辜。 赵栖凰扫向旁边吓得鹌鹑似的小厨房管事小青。 “你给他找的衣服?” 小青尴尬一笑,话却说得含含糊糊:“小黄姐姐说,卫公子身材不错……” 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赵栖凰想起那日小黄跟她说的同样的话,她心尖一颤,故作凶相道:“本郡主平日里一身正气,不近男色,怎么养了你们这群好色丫鬟?” 院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晨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赵栖凰还维持着痛心疾首的姿态,心头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寂静浇得有些不自在。 她正想再说几句话来打破这僵局,身侧传来清清冷冷的男声。 “一身正气?不近男色?” 卫揽舟幽幽开口,语调平缓,“还未多谢郡主那日,为在下擦酒降温。” 赵栖凰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 不是说他不省人事,烧得迷迷糊糊的吗? 赵栖凰心里将办事不牢的小黄骂了千百遍。 被当面拆穿,赵栖凰索性也就不装了。 她扬起头,下巴抬得更高,骄纵霸道地说:“我是主子,你是奴才,就算我轻薄于你,你也得跪下说‘谢主子恩宠’。” 她以为这番话足以让他恼羞成怒。 然而卫揽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忽然抬起手,将一缕因低头揉面而散落至鬓角的碎发,向后捋起。 这个动作,配上他那张清隽却染着烟火气的脸,有种说不出的禁欲与诱惑。 而后,他薄唇轻启,缓缓问道:“郡主打算何时轻薄于我?” 赵栖凰被扼住了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卫揽舟,他疯了? 她强撑着没有后退,板着脸,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一句色厉内荏的话:“别以为本郡主不知道你的小心思,轻浮、恶心!” 第24章 要不杀了他? 赵栖凰像是身后有恶鬼在追,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不能再待下去了。 身后那个,是食人花。 院子里很快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卫揽舟垂着眼,看不清神色,只是默默将手上的面团揉成了形。 赵栖凰在屋内坐立不安,这卫揽舟是在勾引她吗? 他到底在算计什么? 自那日后,卫揽舟就成了她身后一道甩不掉的风景。 她晨起舞剑,他便在不远处的廊下扫着根本不存在的灰。 她午后在亭中看鱼,他便在池边修剪那些开得正盛的残荷。 总而言之,他时时刻刻都在不动声色的撩拨着赵栖凰。 那道欲说还休的目光,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罩住,让赵栖凰喘不过气。 这偌大的锦绣阁,不仅是他的牢笼,也成了她的。 赵栖凰烦躁地将手里的书卷“啪”地一声合上。 “小绿!” 一道绿色的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郡主。” 赵栖凰:“你在府中盯紧卫揽舟,本郡主出去躲……出去散散心。” 小绿茫然:“是” 为了避开这个煞神,换换心情。 赵栖凰换了身衣服,直接去了京城内最大的乐坊——醉仙坊。 这里亭台楼阁,曲水流觞,接待的客人无论男女,只要出得起价钱,便能享受到最好的乐、最美的舞、最醇的酒。 二楼雅间的雕花栏杆旁,赵栖凰懒洋洋地倚着。 底下舞台上,水袖翻飞,丝竹悦耳,男女乐人正演着一出热闹的《凤求凰》。 可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手里捻着一朵刚从瓶中取出的芍药,纤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揪着那娇嫩的花瓣。 嘴里还念念有词。 “杀他。” 一片花瓣飘落。 “不杀他。” 又一片。 “杀他……” 一瓣,又一瓣,满地狼藉,如同她此刻混乱的心。 “郡主在这儿辣手摧花,可是心情不好?”一个含笑的声音冷不丁在身侧响起。 赵栖凰吓得一个激灵,手一抖,那朵被她蹂躏得几乎只剩花蕊的芍药,直直地从栏杆缝隙掉了下去。 她伸出脑袋去看。 那朵可怜的花,正好落在了舞池中央,被来往的舞者踩了个稀巴烂,碾入尘泥。 赵栖凰趴在栏杆上,看着底下的人影幢幢,有气无力地嘀咕,“到底……杀不杀他啊……” 声音极轻,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她想不通,满门抄斩那样的滔天大罪,怎么就让他用丹书铁券给躲过去了。 卫揽舟就像一只潜伏在她身边的猛虎。 她猜不透他的心思,那他活着,对她而言就是威胁。 可万一她动手,却没能杀死他,那他日后必定会记恨上自己。 到时候,便会像梦里那样……他成了四皇子的幕僚,而她,死得惨不堪言。 身旁的男乐人见她失神,体贴地开口:“不如,小的给您弹奏一首新曲,纾解纾解?” 此人名叫宋折柳,是这醉仙楼的头牌,一手琴艺名满京华。 往日里,赵栖凰最爱点他弹琴。 此时,赵栖凰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敷衍至极地挥了挥手。 “弹吧。” 那乐人得了许可,在赵栖凰身侧席地而坐,将一架古琴横于膝上。 当那熟悉的琴音响起时,赵栖凰眉头一蹙。 这宋折柳弹的是什么东西? 指法轻浮,韵律杂乱。 比起卫揽舟那清冷如月下寒泉,又能于无声处掀起惊涛骇浪的琴技。 他弹的,简直难听极了。 赵栖凰太阳穴突突直跳。 “别弹了。” 琴音戛然而止。 宋折柳抬起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有些不解地望着她。 赵栖凰烦躁地一挥手:“怎么弹了这么久,一点长进都没有?哪天我带个琴技厉害的人过来,你好好学学。” 宋折柳眼圈瞬间就红了。 “难怪郡主许久不来看我,原来是有了新人。” 他抱着琴,声音里满是化不开的委屈。 到底是自己捧了许久的角儿,见他这副模样,赵栖凰心头那点火气又消散了些。 她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 “我今个儿就是不想听曲,你陪我说说话吧。” 宋折柳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她,问道:“郡主方才一直在念叨‘杀不杀’的,是在说杀什么?” 赵栖凰眼眸一眯,朝他招了招手。 宋折柳会意,挪着身子坐到了她对面的锦墩上。 赵栖凰整个身子都探了过去,压低了声音:“我问你,假如有一个人,你清清楚楚地知道,他在未来会变得很厉害,然后杀了你。” “但是现在,他落魄得像条狗,你有一定的机会弄死他。” “你说,要不要赌这一把?” 她看着宋折柳,紧张兮兮道:“杀成功了,你以后也许就不会死。” “可一旦失手,你们结下死仇,那将来必死无疑。” 宋折柳听得怔住了,半晌才呐呐开口。 “郡主……这……” 他思索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冤家宜解不宜结。” “一个是‘也许不会死’,一个是‘必死’,那我肯定是不杀了。” 赵栖凰靠回了椅背上。 是啊。 一个是也许,一个是必然。 连宋折柳一个乐人都能想明白的道理。 她喃喃自语。 “那先不杀了?” 她正出神,对面的宋折柳却突然离席,“噗通”一声直直跪在了她面前。 “郡主!” 他这一声喊得声泪俱下,吓了赵栖凰一跳。 “郡主此番问话,难道是得知了小人在乐坊的处境吗?” 赵栖凰一愣:“什么?” 宋折柳抬起那张俊秀的脸,已是泪水纵横,哭得梨花带雨。 “坊里最近新收了一个年轻俊朗的公子哥,琴弹得好,嘴也甜,如今客人都被他抢走了……” “这醉仙坊,早已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我在这里举步维艰,日日被人排挤,还望郡主垂怜,救我脱离这苦海啊!” 赵栖凰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出给弄懵了。 “不是,我不是为了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折柳更凄切的哭声打断。 “郡主若是不管我,我在这醉仙坊,迟早也是死路一条!” “您方才说的那个人,不就是我吗!” 第25章 你不过是个玩物 宋折柳膝行两步,几乎要抱住赵栖凰的腿,摆明了今日她若不点头,他便能哭死在这里。 那架势,活像一朵被风雨欺凌的柔弱白莲,逼着赵栖凰不得不将他从泥潭里“拯救”出来。 半个时辰后,永安侯府。 赵栖凰刚踏入锦绣阁的院门。 守在门口的小红立刻迎了上来。 “郡主,您回来……” 说着,她看见了郡主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那个眼熟的男子。 赵栖凰揉着眉心,有气无力地吩咐。 “乐坊的,我给他赎了身。” “你先随便给他安排个侍弄花草的活,过些时日我再想怎么安置他。” 小红恍然大悟。 难怪这么眼熟,这不是郡主在醉仙坊常点的那个头牌琴师吗? 宋折柳此刻已收起了那副凄凄惨惨的模样,恢复了温文尔雅的君子之风,冲着小红微微躬身行礼。 “有劳红姑娘了。” 小红点了点头,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了院子的另一头。 那里,卫揽舟正沉默地举起斧头,将一块坚硬的木柴“咔嚓”一声劈成两半,木屑飞溅。 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衫,已经被汗水浸透,紧紧贴着他宽阔的脊背,勾勒出流畅的线条。 小红看看面前这个温润如玉、眉眼含笑的新来者。 又看看那边那个身份卑贱、却依旧难掩一身风骨的“罪奴”。 她心里忍不住嘀咕:郡主,最近这桃花,开得可真旺啊。 小红领着宋折柳,穿过抄手游廊,绕到了锦绣阁后方一处偏僻的小院。 这院子显然是下人住的,简陋又逼仄。 她推开其中一间房门。 宋折柳往里看去,屋里陈设简单得可怜,靠墙摆着一张光秃秃的大通铺,上面只铺了层薄薄的稻草。 他注意到,通铺的东头已经铺好了一床半旧的被褥,旁边还放着两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粗布衣裳。 显然,这屋里已经住了人。 宋折柳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红姑娘,这屋中还有旁人?” 小红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当然了,这院里除了你,还有个小厮,都是男子,自然住一处。” 她指了指那张大通铺。 “这床够大了,他睡东面,你睡西面,互不打扰。” 宋折柳的脸色沉了下去,方才那点温文尔雅的伪装再也挂不住。 他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可置信。 “红姑娘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与郡主关系匪浅,并非是来府上当下人的。” 小红闻言,轻笑了一声。 “没误会,我们郡主,从来不养闲人。” 她说着,朝院子另一头、那个依旧在劈柴的身影微微一颔首。 “瞧见外面那个了么?曾经镇国公府的世子,论模样、论姿色、论才能,哪一样不是顶尖的?” “可现在呢?还不是一样在这院里干着粗活,连我们郡主的衣角都碰不着。” 小红转过头,一双眼睛清凌凌地看着他,“你想凭一张脸伺候人,还早着呢。” 宋折柳的目光顺着她的示意望过去。 那个男人面容俊美如玉,眉如墨画,凤眸深邃,眼尾微挑,面带几分矜贵疏离之感。 宋折柳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自己的那点风流俊秀,在这人面前,简直如同萤火之于皓月。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他收回目光,,从袖中摸出一个精致的胭脂盒,塞到小红手里,脸上重新堆起了讨好的笑。 “这是珍宝阁新出的‘醉红尘’,最衬姑娘的好肤色。还望红姑娘提点一二,给我寻个能时常在郡主面前露脸的活计。” 小红垂眸看了一眼那胭脂盒,没有收,也没有推拒,只是随手将它放在了屋里那张破旧的方桌上。 “郡主已经吩咐过了,这园子里的花花草草,以后就归你侍弄了。” 宋折柳一怔,随即大喜过望。 侍弄花草。 这可是个雅致又轻巧的活儿。 比那满身臭汗的劈柴,不知要高贵多少倍! 郡主心里,果然还是有他的。 傍晚,暮色四合。 卫揽舟提着一桶凉水,在院角冲了个干净的澡,换上干爽的布衣,才面无表情地走进房间。 一进屋,他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看见通铺的西面,铺上了一床崭新的、绣着淡雅花纹的被褥。 与他那床半旧的被子,泾渭分明。 卫揽舟径直走到自己那头,掀开被子,躺了上去,闭目养神。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 宋折柳摇着一把折扇,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已经躺在床上的卫揽舟,像一只斗胜了的公鸡,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 “哟。” 他拖长了语调,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卫揽舟。 “你就是那个曾经的镇国公府世子?” 卫揽舟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宋折柳自顾自地用扇子敲了敲掌心,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昔日名满京华的贵公子,如今竟和我这样一个乐人共处一室,同榻而眠。” 他俯下身,恶意满满地轻笑:“你说,这算不算是你的福气?” 卫揽舟翻了个身,堵住了一边耳朵。 见卫揽舟不理他,宋折柳伸手将其衣物丢在了地上. “从前的世子爷,如今却要干着劈柴洗菜的活,而我一个乐坊的乐人,郡主却舍不得我干粗活,只让我侍弄花草,陶冶情操,世子爷心里怕是难受的很吧?” 那轻佻又恶毒的尾音,消散在昏暗的烛火里。 卫揽舟终于动了。 他没有起身,只是缓缓地睁开了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 眼里的墨色,比窗外的夜还浓。 “福气?”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卫揽舟的目光,终于从虚空中的某一点,慢慢地移到了宋折柳那床崭新的被褥上。 他嘲讽道:“不过是一床新被子,就让你觉得高人一等了?” 宋折柳脸上的得意一僵。 “你……!” 卫揽舟坐了起来,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与这间破屋格格不入的从容气度。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宋折柳,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稚童。 “你当真以为,这是郡主的恩赐?” 第26章 别污了主子的眼 宋折柳愣住了,他强装镇定地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卫揽舟的视线落在他那身华而不实的衣袍上,又扫过他那把故作风雅的折扇。 “郡主是天之骄女,哪怕是做个玩意儿,也要干干净净,别污了主人的眼。” 宋折柳的脑子炸开了。 方才那点沾沾自喜,此刻像是被人狠狠撕碎,又浇上了一盆冷水,让他从头凉到脚。 卫揽舟看着他煞白的脸,嘴角的弧度更多了。 “你很得意你那个侍弄花草的活计?” 宋折柳下意识地握紧了折扇,指节泛白。 卫揽舟淡淡道:“我劈柴,柴火能烧暖郡主的浴汤。我洗菜,菜蔬能入郡主的玉口。” “我的活,关乎她的冷暖与口腹,是实实在在的用处。”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直直刺向宋折柳。 “而你呢?” “侍弄花草,不过是让郡主在厌烦之时,有个消遣解闷的景致罢了。” “你和院子里的那些花,那些草,并无不同。” “都是点缀。” “随时可以被替换的点缀。” 宋折柳被卫揽舟气得身体发颤,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胸无点墨,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合适的话。 卫揽舟从床上下来,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明明他穿着最粗陋的布衣,可那通身的气派,却压得宋折柳几乎喘不过气。 “你以为,与我同榻,是你踩着我,是你赢了?” 他俯下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碾碎了宋折柳的自尊。 “郡主是九天之上的凤凰。” “她偶尔逗弄一下地上的麻雀,不过是图个新鲜。” “你不会天真到以为,凤凰会把一只麻雀,叼回自己的梧桐枝吧?” 宋折柳的瞳孔骤然紧缩。 “与我同榻,不是你的福气。” 卫揽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近乎残忍的悲悯。 “而是时时刻刻照着你,让你看清楚,你是什么货色。” “也时时刻刻提醒你,我曾是什么身份。” “云与泥的差别,不是一床被子,就能填平的。” 卫揽舟轻笑一声,他回到自己那半边光秃秃的通铺上躺下,重新闭上了眼睛。 方才那番诛心之言,不过是随手拂去的尘埃。 而宋折柳,僵在原地,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红。 这一夜,有人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了。 天刚蒙蒙亮,宋折柳便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到赵栖凰的房间外等候。 “这么早,找我有什么事吗?” 赵栖凰坐在那张紫檀木书桌后,单手支着下颌,长睫微垂,睡眼惺忪地看着窗外被晨露打湿的花枝。 宋折柳“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郡主~” 他这一声唤得是千回百转,委屈至极。 赵栖凰懒懒地掀了掀眼皮,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宋折柳见状,眼眶更红了,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开始了他的控诉。 “郡主,卫公子他瞧不起小人。” “他说小人身份卑贱,不配与他同睡一榻,还说我是混进凤凰窝里的麻雀……” 他一边说,一边用袖子去抹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泪,肩膀微微抽动。 一早上就要断这种官司,赵栖凰显然还有些不在状态。 她脑子昏昏沉沉的,打了个哈欠道:“哦,他也说过我,是金玉其外,不如山鸡的凤凰……” “啊?”宋折柳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头一脸愕然。 就是这一瞬的愕然,让赵栖凰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眸光一闪,方才的慵懒瞬间被一股子骄纵的火气取代。 “啪!” 她一拍桌子,声色俱厉。 “太不像话了!他当自己现在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镇国公世子吗?一个下人,也敢寻衅滋事?” “来人!把卫揽舟给我叫过来!” 宋折柳见她发怒,心中暗喜,面上却立刻换上了一副惶恐又善良的表情,抽泣一声。 “郡主息怒,是小人身份低微,惹了卫公子不快。郡主莫要为了小人,气坏了身子。” 赵栖凰瞥了他一眼,抬手安抚道:“你是我带回来的人,放心,本郡主今天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很快,卫揽舟被带了过来。 那股子与生俱来的矜贵气度,让一旁跪着的宋折柳显得愈发卑微可笑。 赵栖凰厉声质问:“卫揽舟,你是不是欺负宋折柳了?他是出身不好,但你也不过是个奴才,有什么资格教训别人?” 卫揽舟的视线,平静地扫过地上跪着的宋折柳,又缓缓落回到赵栖凰那张盛气凌人的脸上。 “郡主难道就打算,只听他的一面之词吗?” 赵栖凰冷笑一声:“宋折柳是什么样的人,本郡主最是清楚。他性格温顺,从不与人交恶。” “而你向来桀骜不驯,目中无人,不是你欺负他,难道还是他冤枉了你?” 这话一出,宋折柳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赵栖凰,语气卑微到了尘埃里。 “郡主,您还是别骂卫公子了,都是小人的错。” “是小人身份不配,碍了卫公子的眼。您只要给小人换个房间就行了,小人去住柴房也可以的,真的!” 赵栖凰一听,目光冰冷地射向卫揽舟,“既然你如此清高,看不上与他同住,那这下人的通铺,也就不必住了。” “你,搬去柴房。” 此话一出,卫揽舟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里,掠过一丝寒意。 他没有看赵栖凰,而是将那阴森冷厉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宋折柳的身上。 宋折柳被他看得心头发毛,强撑着躲开,小意温柔地凑到赵栖凰身边,讨好道。 “郡主莫气了,小柳给您捏捏肩吧?” 卫揽舟的目光太过锐利,太过沉重,饶是赵栖凰,也被看得有些不自在。 她蹙了蹙眉,推开宋折柳伸过来的手。 “不必了,你去那边,弹首曲子给本郡主听听。” “好嘞。” 宋折柳目的达成,心中得意,乖巧地应了一声,走到窗边的古琴旁坐下。 他装模作样地试了试音,抚上琴弦,却在弹奏之前,忽然又抬起头,一脸天真地问。 “对了郡主,您之前不是说,要给小柳介绍一位名师指点琴技吗?” 第27章 琴技贵在专一 赵栖凰被他问得一噎。 她看向一旁默然不语,却气场迫人的卫揽舟。 “卫揽舟,你琴艺斐然,去指点他几曲。” 宋折柳脸上的笑意,像是被冬日的寒风吹过,寸寸龟裂。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那个被他刚刚踩在脚下,此刻却成了他“名师”的男人。 卫揽舟没有立刻动作。 他只是站在原地,用那双淬了冰的眸子,静静地欣赏着宋折柳脸上从得意到惊恐的精彩纷呈。 片刻后,他才迈开步子,不疾不徐地走到古琴边。 宋折柳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汗毛倒竖。 卫揽舟抬起手,修长的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拨。 “铮——” 一声清越又带着杀伐之气的弦音,在房中骤然响起,惊得宋折柳心头一跳。 卫揽舟垂眸看着琴,声音淡漠如水,却字字诛心。 “人品即琴品。” “你心术不正,指法虚浮,弹出的曲子,自然也充满了算计,不堪入耳。” 宋折柳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屈辱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想反驳,却在卫揽舟那洞悉一切的眼神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卫揽舟却仿佛没看见他扭曲的神情,继续道:“琴技一道,贵在专一,难在静心。从今日起,你就弹这一首《阳春》。” “每日,弹足一百遍。” 一百遍?! 宋折柳霍然抬头,这哪里是指点,这分明是折辱! 他咬着牙,转向赵栖凰,又换上了那副泫然欲泣的表情:“郡主,这……卫公子分明是强人所难……” 不等他说完,卫揽舟便轻飘飘地截断了他的话。 “怎么?” 他缓缓侧过脸,看向宋折柳,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郡主一番提携栽培的苦心,你难道要辜负吗?” 这一句话堵住了宋折柳的嘴,他所有的委屈、辩解,瞬间咽了回去。 他求助地望向高坐之上的赵栖凰,却见她正单手支颐,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丝毫没有要为他解围的意思。 宋折柳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 他只能低下头,将满腔的怨毒和不甘尽数吞下,颤抖着手,重新抚上琴弦。 “铮……淙……锵……” 不成调的琴音,带着无尽的怨气,在房中响起,杂乱无章,刺耳至极。 赵栖凰听得眉头紧锁。 “折柳啊,本郡主有要事要忙,你还是找个角落去练吧。” 宋折柳委屈地抱着怀中的古琴,起身告退。 他刚迈出一步,身后就传来赵栖凰那略带一丝慵懒的嗓音。 “等等。” 宋折柳的脚步一顿,以为赵栖凰要回心转意了,脸上露出笑颜。 却见赵栖凰视线落在他死死抱住的琴上,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语气像是哄着不懂事的孩子。 “这琴是皇后娘娘赏的,你可别给我磕了碰了。” 她顿了顿,慢悠悠地补充道:“你把它留下,一会儿我让小红给你另寻一把练习用琴送过去。” 宋折柳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才将那张名贵的古琴放回了原位。 转身离去时,他终于忍不住,用淬了毒的目光,狠狠地剜了卫揽舟一眼。 卫揽舟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回去。 等到宋折柳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屋内那股令人窒息的纷乱也随之散去。 只剩下赵栖凰和卫揽舟,一坐,一站,相对无言。 最终,是卫揽舟先开了口。 他看向高坐之上的赵栖凰,缓缓道,“郡主想听琴,何不直接找我。” 赵栖凰闻言,轻轻笑了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她伸出纤纤玉指,点了点桌面,慢条斯理地道:“你的琴,本郡主可不敢听。” 卫揽舟笑了一声,说道:“如今我不过一介布衣,孑然一身,郡主权势滔天。” 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她。 “怕什么?” 赵栖凰往后挪了挪,警惕地看着他:“怕你算计我。” 一句话将卫揽舟噎住,他眼底情绪翻涌:“郡主聪慧过人,难道当真看不出,那宋折柳不过是惺惺作态,故意构陷于我?” 赵栖凰摇了摇头,“看不出。” 她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声音也变得有些飘忽。 “卫世子洞若观火,当初你那位冰清玉洁的表妹冯芊芊,故意往我身上一撞,自己摔倒在地,哭着喊着说我推了她。” “你不也没看出来吗?” 卫揽舟脸上的假笑僵住。 赵栖凰却没有停下,她像是真的在认真回忆,甚至还偏着头思索了片刻,随即恍然大悟般地轻拍了一下手。 “哦,对,我想起来了。” 她抬眸,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复述着他当年说过的话。 “你说,芊芊她心思纯良,断不会说谎。而我赵栖凰,生来骄纵蛮横,必定是我欺负了她。” “你让我,跟她道歉。” 赵栖凰的笑容越发明艳,眼中却是一片冰凉。 “我觉得卫世子当时说得话,很有道理啊。” 卫揽舟喉结滚动。 当年他自是一眼就看穿了冯芊芊不入流的小算计,但他却是故意装作不知。 他向来以利为先,卫赵两家在朝堂上势同水火,他只能帮亲不帮理。 如今,一个“性子顺从”的宋折柳,一个“桀骜不驯”的自己。 她这是来回敬他了,用他的话来打他的脸。 “还有什么事么?”赵栖凰看他还站在这里,淡淡问道。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卫揽舟缓缓抬手,行了一个极标准的礼,姿态优雅,挑不出半分错处。 转身时,他眼底的暗色一掠而过。 过了几日。 赵栖凰一袭家常的软缎长裙,斜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 她手中握着一支纤细的狼毫笔,蘸着朱砂,正在雪白的宣纸上细细勾勒着什么。 小红在一旁为她研墨,几次张口,却又都咽了回去。 “有话就说。” 赵栖凰头也不抬,笔尖未停。 小红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郡主,您真要让卫公子在柴房一直住下去么?” 她声音越说越小,“那地方灰尘大,连张床铺都没有,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 “不是人住的地方,”赵栖凰轻描淡写地接话,“他住,正好。” 小红噤声,再不敢多言。 赵栖凰的视线重新落回纸上,将最后一笔凤凰尾羽的流苏勾勒完毕。 虽然她作画水平一般,但设计的样式可圈可点。 她满意地端详了片刻,才将那张花样子递给小红。 “你来瞧瞧,这个怎么样?” 第28章 太后的寿礼 小红连忙凑上前,只看了一眼,便由衷地赞叹起来。 “郡主,这金钗样式好别致,凤凰展翅,口衔明珠,既雍容华贵,又不失灵动。” 夸赞完,小红的脸上却又浮现出一丝犹豫。 “只是这凤凰的样式,是不是有些僭越了?宫里头只有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才能用吧?” 赵栖凰闻言,慢悠悠地道:“我这支钗,本就是打算送给太后娘娘的。” 再过几日,便是太后的千秋寿辰,这就是她准备的寿礼。 小红恍然大悟,笑称:“这发钗样子如此别致,太后娘娘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赵栖凰将图样交到她手里,细细叮嘱。 “你拿着这图样,去找个手艺最好的能工巧匠,尽快把它打出来。”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 “对了,这图中有几处细节,对工艺要求极高。你把这图样拆开,凤凰的身子、翅膀、还有口衔的明珠,分给京城里手艺最好的三家铺子去做,最后再统一组装。” “凤凰脑袋的部位,一定要让咱们常去的那家赵记金铺做。” 小红虽有些不解,但还是脆生生地应下。 “是,郡主,奴婢记下了!” 说罢,便拿着图样,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赵栖凰坐在太师椅上,双手交叉,眼神微眯。 梦里,太后寿宴这一天,她可丢了个大脸。 那赵栖云不仅毁了她的要献给太后的寿辰礼,还抄袭了她设计的金钗样式。 虽不知这梦中的事,会不会真的发生,但赵栖凰这回多少留了两个心眼。 若什么都没发生最好,若真发生了,那就让她们知道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永安侯府,停云院。 林望舒正指挥着下人,将库房里一箱箱的珍宝都抬了出来。 金玉古玩,名家字画,摆了满地。 赵栖云坐在一旁,看着这些东西,秀眉紧蹙。 林望舒拿起一尊通体温润的白玉观音,递到赵栖云面前,满脸堆笑。 “云儿,你瞧瞧这个,多好。” “太子殿下自幼养在太后膝下,与太后感情最是深厚。” “你若是能借这次寿宴,讨得太后欢心,那你这太子妃之位,希望就更大了!” 赵栖云却只是扫了一眼,便兴致缺缺地撇开了头。 “母亲,这些都是些什么俗物。” 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年年都有人送这些,太后早就看腻了,怎么能讨她老人家欢心?” 林望舒也犯了愁,看着满屋子的宝贝,一时没了主意。 就在这时,林望舒身边的陈嬷嬷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林望舒的眼睛倏地一亮。 “你说锦绣阁的丫鬟,拿着图样去了好几家金铺?” 她立刻追问:“可知她要做什么?” 陈嬷嬷得意地从袖中掏出一张薄薄的纸。 “老奴派人跟着,那丫头也机警,把图样分开了。” “不过,咱们的人花重金贿赂了其中一家铺子的老板,将那花样偷偷誊抄了一份回来!” 赵栖云闻言,立刻来了精神,一把将那图样抢了过来。 纸上画着的,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姿态灵动,设计独特。 只一眼,赵栖云的眼睛就亮得惊人。 “这一定是赵栖凰那个贱人要送给太后的寿礼!” 她攥紧了手中的图样,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嫉妒与贪婪。 “这凤凰的姿态太美了,若这是我送的,太后她老人家一定会对我另眼相看!” 林望舒看着女儿眼中的渴望,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当机立断。 “既然如此,那这份礼,就由我们来送!” 她看向陈嬷嬷,冷声吩咐。 “陈嬷嬷,你马上去找全京城最好的工匠,照着这花样,不,要比这花样上画的,用料更好,手艺更精,给我打一套一模一样的凤凰衔珠金钗出来!” 赵栖云面上浮起一丝忧虑:“娘,赵栖凰会在我们前头献礼,到时候,太后娘娘先见了她的金钗,再看到我们送上一模一样的,岂不一眼就看出,是我们抄了她的?” 林望舒闻言,轻蔑地勾了勾唇角,“傻女儿。”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赵栖云的手背,“锦绣阁那边,自然是送不出去的。” 说罢,她凑到赵栖云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低地说了几句。 赵栖云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娘,您这招真是太高了!” 她激动地抓着林望舒的衣袖,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珠一转,补充道。 “不过,娘,您下手可得再晚一些。” “最好等到太后寿辰的前一晚,再动手。到那时候,她就是想重新再做一支,也根本来不及了!”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林望舒赞许地看着女儿,“娘,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抢了我们云儿的风头。” …… 林望舒从停云院的内室走出来。 看见廊庑的阴影下,林梦瑶纤弱的身影正静静地站着。 林望舒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语气里透着几分不耐。 “你来做什么?” 林梦瑶闻声,连忙抬起头,露出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眼圈微微泛红。 “姑母,听闻过几日,便是太后娘娘的千秋寿宴,姑母可否带侄女同去?” 林望舒想也不想地便拒绝了。 “那是宫宴,规矩森严,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林梦瑶的眼泪瞬间就滚落下来,她连忙用帕子拭去,一副受尽了委屈却又不敢言说的模样。 “姑母,那日是梦瑶猪油蒙了心,我自知身份低微,岂敢真的肖想太子殿下?” “侄女只求能在宫中露个脸,结识一两位皇亲贵胄。” 她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哭得好不凄惨。 “来之前,父亲还特意嘱咐,说我们林家如今全靠姑母一人,让我此行务必寻个好婆家,将来也能为姑母分忧。” 听到她提起自己的娘家大哥,林望舒冷硬的心肠到底还是软了几分。 她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梦瑶,你是我的亲侄女,我怎会不为你考虑?只是这皇宫大内,实在不是你能随意进出的地方。” “我们永安侯府,也只能带两个姑娘进去。你栖云表妹不用说了,另一个名额,按规矩,也只能是锦绣阁那位郡主。” 第29章 有利的选择 林梦瑶听见自己这般伏小做低,甚至搬出了父亲,林望舒还是没松口,垂下的眼眸中满是怨恨。 她死死掐着掌心,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凄婉的模样,像是彻底死了心,妥协了。 “既然如此,那便算了吧。” 林望舒见她懂事了,满意道:“你也别灰心,下个月康平伯府的老侯爷过寿,到时候我带你去,好好相看一番。” 林梦瑶心不在焉地应着,“多谢姑母。” 目送林望舒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林梦瑶那张温顺凄婉的脸上褪去了伪装。 夜色渐浓,她悄无声息地往锦绣阁的方向潜去。 赵栖凰刚换下外裳,正准备唤人备水梳洗。 贴身侍女小橙快步从外面走进来,附在她耳边,飞快地禀报了几句。 赵栖凰的动作顿了顿,眼底划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让她进来。” 很快,院门外便出现了一道纤弱的人影。 林梦瑶警惕地望了望四周,确认无人之后,才快步走进了赵栖凰的屋子。 赵栖凰就坐在窗边,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纱,静静地看着这位鬼鬼祟祟的表小姐。 她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梦中的景象。 在那场噩梦里,这位林梦瑶小姐,可不是什么善茬。 她是林望舒手中的一把快刀。 梦中,她不遗余力地陷害自己,桩桩件件,都透着一股子阴狠毒辣。 后来赵栖云平步青云,当上了皇贵妃。 林梦瑶被许配给了康平伯府一位声名狼藉的庶子。 她不满意这桩婚事,找了个机会,爬上了太子李明霄的床。 虽说太子对林梦瑶也只是逢场作戏,并无多少宠爱,却让赵栖云和林望舒这对母女,足足膈应了小半年。 思绪间,林梦瑶已经走进了屋内。 她一见到赵栖凰,立刻盈盈下拜,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大礼。 “梦瑶见过郡主。” “起来吧。”赵栖凰抬了抬手,亲切地吩咐道:“给瑶姑娘上茶。” 林梦瑶受宠若惊地站起身,她怯生生地抬眼,看向赵栖凰,“郡主,说来也怪,我一见到您,就觉得心里亲近。” “这份亲近,就是比对着栖云表妹时,还要更亲密几分。” 赵栖凰闻言,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是吗?我见瑶姑娘,也觉得十分投缘。” 得了这句话,林梦瑶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义愤填膺的神情。 “郡主,我方才在停云院外,不小心听到了姑母和栖云表妹的私房话。她们竟是要剽窃您的巧思,仿制您的金钗,去讨太后娘娘的欢心!” 梦中的事件再次灵验。 赵栖凰故作震惊:“这怎么可能!林氏就算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可终究是侯府夫人,是我的继母,她怎会做出如此歹毒之事?” 林梦瑶见她这般反应,心中暗喜,连忙加了一把火。 “郡主,我知道林望舒是我的亲姑母,我不该说她的是非。” “可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才斗胆,连夜过来告知郡主一声,望您早做防备。” 赵栖凰眼中的惊愕慢慢褪去,转为一片沉静的审视。 她坐回椅中,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目光落在林梦瑶那张写满“正义”与“担忧”的脸上,问道:“你想要什么?” 林梦瑶脸上的表情一僵。 她没想到赵栖凰会问得如此直白。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垂下眼帘,声音细若蚊蚋:“梦瑶不敢奢求什么,只盼着能有机会进宫,见一见世面。” 赵栖凰将茶盏轻轻放下,轻笑说:“小事一桩,太后寿宴那日,瑶姑娘随我一同入宫便是。” “真的吗?”林梦瑶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的震惊。 她原以为还要费尽唇舌,甚至要立下什么毒誓才能换来这个机会,却没想到赵栖凰竟如此轻而易举地就答应了。 赵栖凰看着她震惊的样子,重新露出了那抹亲切的微笑。 “瑶姑娘做了好事,自然是要得到奖赏的。” 没想到林望舒百般推辞的事,赵栖凰轻而易举就答应了。 林梦瑶激动万分,她再次朝着赵栖凰行了一礼:“多谢郡主。” 赵栖凰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送走了这位满心欢喜的表小姐,小橙立刻关上了院门。 她快步走回赵栖凰身边,脸上是藏不住的忧虑。 “郡主,您当真要带她入宫?” 小红也从内室走了出来,附和道:“这林梦瑶一看就心术不正,又是林氏的亲侄女,谁知道她是不是在演戏给咱们看?” 赵栖凰端起那盏已经凉透的茶,慢悠悠地晃了晃。 “我这次不仅要带她,还要带上二房的嫡女赵明玥。” 小红一愣,“带二房的大姑娘倒没什么,可那林梦瑶是林家人……” 赵栖凰洞悉一切地说道:“正因她是林家人,我才用得放心。她们家的人,骨子里最是自私自利。只要她清楚地知道,跟着我远比跟着她那个姑母更有前途,她就一定会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赵栖凰的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嘲讽。 “林望舒只会给她画饼,却给不了她真正想要的东西。” “而我,能轻而易举地许她这个天大的恩典,她心里慢慢就会有一杆秤。” 小红听得似懂非懂,但郡主的自信让她稍稍安下心来,她转而担心起另一件事。 “那您送给太后娘娘的寿礼怎么办?” “奴婢已经千叮万嘱,让工匠们守口如瓶,谁想到还是被林氏给打听到了,都怪奴婢办事不力。” 小红的语气里满是自责。 赵栖凰摇头:“这不怪你。” 她伸出一根纤纤玉指,在桌上轻轻一点。 “她们以为仿制了图样,就能夺走我的心血吗?” “天真。” “这支凤凰金钗,真正的精妙之处,不在钗身,而在凤头。” 她眼底幽深:“那凤身里藏着一处玲珑机巧,衔珠的凤凰,翅膀能随佩戴者的行动而翩然,仿若活物。这工艺,整个京城,只有赵记金铺的老师傅能做得出来。” “而那家铺子,是我娘亲留给我的嫁妆,她们撬不出这技艺。” 第30章 这东西有些眼熟 小红恍然大悟,喜上眉梢。 “原来如此!那林望舒就算找遍全京城的工匠,也仿制不出这等神韵,她这是注定要闹笑话了!” “奴婢明日就将这金钗取回,好生保管,绝不让她们有机会碰到。” “不。”赵栖凰却摇了摇头,说出了让小红和小橙都大惊失色的话。 “堵不如疏。” “这几日,我要你故意放松警惕。让她们‘顺理成章’地,将这支钗弄坏。” 小红茫然地张大了嘴巴,她完全不明白郡主为何要这样做。 可看着赵栖凰那双成竹在胸的样子,她还是将满腹的疑问咽了回去,用力地点了点头。 “是,奴婢遵命。” …… 次日,清晨的阳光正好。 赵栖凰正在院中修剪一株开得正盛的兰花,她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去,把卫揽舟叫来。” 很快,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院门口。 卫揽舟微微垂着眼,姿态恭敬,却不卑不亢。 赵栖凰放下手中的金剪子,用丝帕擦了擦手,懒洋洋地抬眸看他。 她像是随口闲聊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最近柴房睡得如何?” 卫揽舟闻言,缓缓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静静地看向她,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尚可。” 他的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平铺直叙,听不出半点情绪。 “只是夜里风大,能清晰听见宋公子的琴声。” “时而高亢激昂,时而呜咽不止。” “想来,是练得十分辛苦。” 赵栖凰一顿,她道:“你这个嘴……” 她看了看周围,幸好宋折柳不在,不然听了这话,又要哭半宿。 卫揽舟淡声问道:“郡主传我前来,所为何事?” 赵栖凰将金剪子扔回竹篮里,“你随我来。” 她率先走向书房。 卫揽舟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 书房内,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早已铺好了一整张澄心堂纸。 纸质细腻,光华内敛,一看便知是上品。 赵栖凰走到案前,指了指那片空白。 “再过几日,便是太后千秋寿辰,本郡主思来想去,还缺一份压轴的寿礼。” 她的目光落回卫揽舟身上,命令道:“我要你帮我画一幅画。” 卫揽舟抬起头,视线扫过那张名贵的宣纸,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郡主说笑了,在下如今是罪臣余孽,我的画,只怕会污了太后的眼。” 赵栖凰嗤笑一声,缓缓踱到他面前。 “我当然不是要你用‘卫揽舟’的身份去画。” 她微微倾身,吐气如兰,说出的字却像惊雷。 “我要你用‘砚雪生’这个名号。”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凝固。 卫揽舟一惊,他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终于掀起了波澜。 赵栖凰满意地欣赏着他失态的模样,嘴角的弧度越发张扬。 “你休想骗我说你不是。” “今日,你若是画不出我要的画来,我就罚你……去给宋折柳当一百遍陪练。” 卫揽舟当场黑脸。 他死死地盯着她,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栖凰在心底冷笑一声。 她怎么知道的?她当然是在梦里知道的。 面上却是一派高深莫测。 “本郡主知道的事情,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她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胸口,眼神里满是警告。 “所以,收起你那些花花肠子,少在我面前动心思。” 四目相对,火花迸射。 最终,还是卫揽舟先移开了视线。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到了书案前。 这个动作,已然是默认。 他垂眸,再次问道:“画什么?” “随你。”赵栖凰懒洋洋地靠在书架上,“只要是‘砚雪生’的画风,画什么都行。” 卫揽舟不再言语。 他拿起狼毫笔,指节分明的手握着笔杆,在空中顿了片刻,像是在构思。 随即,他手腕微沉,将笔尖探向一旁的砚台。 就在笔锋即将触到墨汁的那一刻,他的动作,突然僵住了。 赵栖凰挑了挑眉,以为他是在嫌弃墨放久了,不够润。 “怎么?嫌墨干了?” 她走上前,自然而然地拿起墨锭,“本郡主亲自为你研墨,你可要好好地画。” 卫揽舟却像是没听见她的话。 他的视线,死死地凝在那方端砚上,目光幽暗难辨。 “这方砚台……”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古怪,“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不等赵栖凰反应,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压着宣纸一角的鸡血石镇纸上。 他伸出另一只手,将那方镇纸拿了起来,在指间缓缓摩挲。 “还有这块镇纸,也眼熟得很。” “……倒像是我当初,丢失的那一方。” 赵栖凰磨墨的动作,瞬间停滞。 一滴冷汗,悄无声息地从她额角滑落。 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当初她以为卫揽舟学问好,多少与这些文房墨宝有关,所以花钱让人给她弄一套一模一样的。 谁承想,底下人办事太给力,直接把卫揽舟还在用的,给偷过来了。 卫揽舟幽深的眸光直直射向赵栖凰,“郡主,我的东西,为何会在此处?” “什么你的东西!”赵栖凰拔高了声调,试图用气势压过心虚。 她嚷道,“天下一模一样的东西多了去了,凭什么就说是你的?” 卫揽舟的视线从镇纸上移开,落回那方端砚。 他伸出手,将砚台举起来,露出底部。 “或许吧。” 他淡声道,“但砚台底下这道裂痕,是我年少时失手摔的。” 他指了指那道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瑕疵上。 “摔出来的痕迹都一模一样,这世上,应该没有这么巧合的事吧?” 赵栖凰眼神躲闪,期期艾艾地开口:“本郡主不过是想沾沾你的文运罢了……” 眼看瞒不下去,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我以为你学问好,多少是与这些文房墨宝有关,所以才叫人弄来装装样子的。” 说完,她仿佛为了找回场子,又嫌弃地撇了撇嘴。 “再说了,我可都是花了大价钱买的,你这东西,用起来也就那样。” 第31章 给我看看 卫揽舟长长叹了口气:“难怪,我书房的东西总是不翼而飞。” 他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握着镇纸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连他堂堂镇国公世子,在自己府内书房里的私人物件,都能被下人如此轻易地偷出来当街变卖…… 那么,偌大的镇国公府,被奸人里应外合,栽赃陷害,一夜之间倾覆,倒也不足为奇了。 良久,他放下镇纸,重新执起了笔。 这一次,他没有再犹豫。 笔尖饱蘸浓墨,在澄心堂纸上龙飞凤舞,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幅意境深远的寒江雪景图,便跃然纸上。 墨色清冷,笔锋孤绝,画中万籁俱寂,只余一叶扁舟,独钓寒江。 赵栖凰凑过去一看,不由得赞叹。 “画得倒是真好。” 观摩了一会,她又蹙起了好看的眉。 “就是太凄凉了些。” “这可是给太后贺寿的,送这么一幅画,不吉利。” 卫揽舟握着笔的手,骤然一顿。 他缓缓抬起头,咬着后槽牙道:“郡主方才还说,随我画什么都行。” 赵栖凰自知理亏,讪讪一笑。 她眼珠一转,有了主意,“要不,你画一幅凤凰图?百鸟朝凤,寓意多好!” 她不由分说,立刻扬声道:“来人,去把我库房里那些五彩石料都取来,给卫公子研磨颜料!” 卫揽舟深吸一口气,“砚雪生,从未用彩色作画。” 这是他作为画者的最后一点坚持。 赵栖凰却眼睛一亮,拍手道:“那才好!” “人人都知砚雪生画作皆为水墨,本郡主送上的,却是他唯一一幅设色之作。” 她得意地扬起下巴,像只骄傲的孔雀。 “如此,才更显得我的这份贺礼,举世无双,难能可贵!” 卫揽舟:“……” 他还能说什么? 卫揽舟闭了闭眼,再次提笔。 又过了两个时辰,当最后一笔落下,天色已近黄昏。 纸上那只凤凰,金羽红冠,瞳仁如墨,正欲振翅高飞,睥睨天下的气势几乎要透纸而出,活灵活现。 赵栖凰看得两眼放光。 “不愧是你。” 这画,定能艳压群芳。 卫揽舟却将画笔搁下,声音冷淡。 “这幅画,我劝郡主还是不要送。” 赵栖凰脸上的笑意一僵,“为什么?” 卫揽舟指了指画卷的落款处,那里只写了“砚雪生”三个字,却空无一物。 “画上,没有我的私印。” “届时,必定会有人攻讦此画为赝品,只会惹太后不快。” 赵栖凰这才反应过来。 对啊,名家画作,哪有不盖印的? “你的私印呢?”她脱口而出。 卫揽舟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抄家之时,仓皇匆忙,谁会随身带着那东西?”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更何况,我的私印藏得极为隐蔽,轻易不会动用。” 言下之意,早就遗失在那座被查封的府邸里了。 赵栖凰一噎:“哦。” 是夜,月黑风高。 赵栖凰换了一身利落的夜行衣,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柴房门口。 她推开门,对上卫揽舟看过来的警惕目光。 “换上衣服。” 她扔过去一个包袱。 “跟我走。” 卫揽舟打开包袱,里面同样是一套夜行衣。 他眉心微蹙,“去哪儿?” 赵栖凰背对着他,夜风吹起她的发丝。 “镇国公府。” “带你,故地重游。” 卫揽舟:“……郡主,病否?” 赵栖凰:“少废话。” 半个时辰后,镇国公府外。 卫揽舟抱臂靠着墙根的阴影,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在墙上挂了半天,上不去也下不来的人。 赵栖凰手脚并用地扒着墙沿,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这两年懈怠了,当年在老宅的时候,翻墙这事对她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她又试了几次,还是没翻过去,最后泄了气。 “卫揽舟,你过来。” 卫揽舟挑了挑眉,慢悠悠地踱步过去。 赵栖凰颐指气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蹲下。” 卫揽舟:“……” 他真是疯了才会陪她来。 最终,他还是在赵栖凰催命般的眼神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单膝跪地。 赵栖凰毫不客气地踩着他坚实的肩膀,借力一蹬,终于手忙脚乱地翻进了墙内。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伴随着她一声压抑的痛呼。 片刻后,一根绳子从墙头丢了出来,软趴趴地垂在卫揽舟面前。 墙内传来赵栖凰压低的声音:“拽住绳子,我拉你上来。” 卫揽舟瞥了一眼那根细得可怜的绳子,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智商被按在地上摩擦。 他直接无视,后退两步,随即猛然发力,身形如猎豹般矫健,脚在墙面轻点两下,便悄无声息地翻了过去。 落地稳健,悄然无声。 赵栖凰这边还用力拽着绳子,一回头,发现卫揽舟已经平稳落地。 卫揽舟颔了颔首:“多谢郡主。” 赵栖凰松开绳子:“不用谢。” 曾经雕梁画栋,极尽奢华的镇国公府,此刻只剩满目疮痍。 庭院里的名贵花木早已枯死,杂草疯长,抄家时被砸烂的摆设碎片散落一地,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幽光。 周围一盏灯火也无,死寂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墓,阴森森的。 一阵冷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赵栖凰下意识地伸出手,一把拽住了身旁卫揽舟的衣袖。 “喂,”她压低了声音,连骄纵的语调都弱了几分,“你的私印到底藏在哪儿了?” 卫揽舟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带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破败不堪的庭院。 很快,他们到了一处院落前。 牌匾上“澹月轩”三个字,笔锋清隽,依稀可见。 这里虽然同样破败,但从廊下的竹帘,窗边的蕉叶,还能看出曾经主人清新雅致的品味。 赵栖凰第一次来卫揽舟的院子,心里竟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这地方,可比她那金碧辉煌的院子大多了。 卫揽舟径直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外面的夜风吹得竹林鬼影幢幢,赵栖凰不敢多看,赶紧小跑着跟了进去。 只见卫揽舟走到书架旁,在一排书中摸索片刻,不知按动机关,书架竟缓缓移开,露出了一个暗格。 他从里面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锦袋。 赵栖凰的脸凑了过去,眼睛亮晶晶的。 “我看看。” 第32章 恕难从命 卫揽舟将锦袋收紧,冷眼瞧她。 “郡主不是未卜先知,什么都知道吗?还看什么?” 赵栖凰被他噎了一下,立刻瞪圆了眼睛。 “卫揽舟,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你现在,连人带东西都是我的所有物,你的东西自然就是我的东西!” 她理直气壮地伸手,“拿来,本郡主检查一下。” 卫揽舟眸色沉沉地盯了她半晌,最终还是将那袋子递了过去。 赵栖凰一把抢过,打开一看,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袋子里哪是一枚私印,分明是十几枚大大小小、材质各异的印章。 除了“砚雪生”,还有“白马客”、“枕书中”、“江南第一笔”…… 金石、书画、词曲、甚至机关舆论,几乎涵盖了文人雅士所能涉猎的各个领域,且每一个名号,在京城乃至整个大梁,都曾掀起过一番波澜。 赵栖凰将那兜子私印还给了他,喃喃道:“卫揽舟,你说同样都是人,你的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 卫揽舟接过锦袋,声音听不出情绪。 “光靠脑子没用。” “还要用心。” 赵栖凰闻言,忽然嗤笑一声。 “你要是在镇国公府的事上多用点心,也不至于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卫揽舟的脸色瞬间黑了下去,周身的气压低得骇人。 “郡主,就非要挖苦我几句才高兴吗?” 赵栖凰心头一跳,气焰弱了下去。 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卫揽舟的主子! 赵栖凰扬手就往他胸口捶了一拳。 “卫揽舟,你敢凶我?”她柳眉倒竖。 卫揽舟深吸一口气,垂眸敛目:“不敢。” “这还差不多,记住自己的身份。”赵栖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转身朝外走去。 “来都来了,你就在这破院子里好好逛逛吧。” “毕竟,下一次再来,这里姓什么,可就说不准了。”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扎在卫揽舟心窝上。 卫揽舟捂着隐隐发闷的胸口,跟在她身后。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赵栖凰这张嘴,淬了毒吧。 二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荒芜的庭院,最后停在了一处尤为古朴的院落前。 这里是老镇国公,卫揽舟祖父生前的故居。 廊下的石阶上还留着刀斧劈砍的痕迹,门窗洞开,里面的陈设东倒西歪,一片狼藉。 卫揽舟站定在院中,看着眼前的一切,眼底翻涌起无尽的悲恸。 赵栖凰的目光却越过他,死死地盯在内堂墙上挂着的一样东西上。 那是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弓。 弓身线条流畅,带着久经沙场的沉沉杀气,即便蒙了尘,也掩不住那股凛然之气。 就是这把弓。 梦里,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就是用这把弓,下令一箭射穿了她的心脏。 彻骨的寒意与剧痛仿佛穿越了梦境,再次攫住了她。 赵栖凰脸色一白,二话不说,上前几步,伸手就将那把弓从墙上摘了下来。 她举起弓,便要往一旁的红木方桌上狠狠砸去! “住手!” 一只手伸出,铁钳般地抓住了弓身,也抓住了她的手腕。 卫揽舟双目赤红,死死地瞪着她,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我祖父究竟如何得罪了郡主,竟让您连他的遗物都不肯放过!” 他的声音压抑着滔天的怒火。 赵栖凰被他抓得手腕生疼,心里的火气也腾地一下冒了起来。 “撒手!” 她厉声命令。 卫揽舟握着弓身的手,青筋暴起,力道却半分未松。 “恕难从命。” “你不松手是不是?”赵栖凰冷笑一声,目光飞快地在屋内环视一圈。 老国公戎马一生,屋内除了这把弓,还挂着不少别的兵器。 她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抽下墙上挂着的一条牛皮长鞭,扬手便狠狠地朝卫揽舟身上抽了过去! “啪!” 清脆的鞭响在死寂的夜里炸开。 鞭梢划破夜行衣,在他后背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 卫揽舟身形剧震,却依旧死死地握着那柄长弓,纹丝不动,脊背挺得笔直。 他就这么护着那把弓,用那双淬了火的眼睛瞪着她。 固执,又隐忍。 赵栖凰看着他这副凶狠的样子,与脑海里,那个在梦中下令放箭射死她的男人,渐渐重合。 一样的冷酷,一样的决绝。 “卫揽舟,”赵栖凰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心里,是不是厌恶极了我?” “有朝一日,你若得了机会,想来绝不会留我一条活路。” 卫揽舟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半晌,他扯了扯嘴角,“郡主说笑了,我与郡主之间,未有此等深仇大恨。” 一个字赵栖凰都不信。 他越是这般云淡风轻,她心里的恐惧和愤怒就越是烧得旺盛。 “呵。” 她气急反笑,扬起手里的鞭子,又不管不顾地狠狠抽了他几下。 直到看见他背上渗出的血染黑了衣衫,她才像脱力一般,将鞭子“哐当”一声丢在地上。 她转身离开,声音清冷地传来:“那柄弓,你若实在不愿毁掉,从明日起,每日跪在院中,反省一个时辰。” 卫揽舟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背上的伤口火烧火燎地疼。 许久,他才低低地应了一声。 “遵命。” 这几日,天毒得像个火炉。 熏人的热浪一阵阵袭来,无孔不入。 赵栖凰坐在廊下最阴凉的角落,手里的冰鉴冒着丝丝白气,依然驱不散那份燥热。 卫揽舟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院子中央,豆大的汗珠顺着他苍白的额角滚落,砸进滚烫的尘土里,瞬间便没了踪影。 一旁为赵栖凰打扇的小红,连呼吸都放轻了。 她能感觉到郡主周身盘旋的低气压,那股子怒气,比这天气还要灼人。 不敢说话,更不敢劝。 终于,一个时辰到了。 卫揽舟的身子晃了晃,撑着膝盖,缓缓站了起来。 他踉跄着,一步一步,朝着马厩的方向走去。 背影萧索,却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孤傲。 赵栖凰捏着团扇的指节,微微泛白。 第33章 我惹她? 马厩里稍稍阴凉些。 卫揽舟靠着马槽,粗重地喘息着。 昨日被鞭子抽开的伤口,经过这一个时辰的暴晒,已经高高肿起,火烧火燎地疼,像是要发炎了。 他闭着眼,缓了许久,才从一旁的木桶里舀起一瓢凉水,仰头灌下。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些许。 他拿起草料,开始沉默地喂马。 就在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哟,卫公子,这又是怎么惹郡主不快了?” 宋折柳抱着一捆新割的青草,斜倚在门边,嘴角挂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笑。 卫揽舟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没有听见。 宋折柳见他不理,心下不爽,走了进来。 他上下打量着卫揽舟狼狈的模样,啧啧两声。 “装模作样,还不是像条狗似的,任人打骂?” 卫揽舟手中的动作一顿,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冷。 宋折柳却浑然不觉,反而凑得更近了,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不过也难怪,谁让老国公卖国求荣呢。” 话音未落。 卫揽舟的动作快如闪电。 他一把揪住宋折柳的衣襟,另一只手化作铁拳,毫不留情地砸了上去! 宋折柳惨叫一声,整个人被这股巨力打得向后仰倒,重重摔在草料堆里。 他还没反应过来,卫揽舟已经欺身而上,冰冷的膝盖死死抵住他的胸口。 “你!”宋折柳又惊又怒。 卫揽舟面无表情,眼底却是一片能将人冻死的阴鸷。 他一拳,又一拳,狠狠地砸在宋折柳的脸上。 血,瞬间从宋折柳的鼻腔和嘴角涌了出来。 “你敢再说一遍?”卫揽舟的声音冷得像在地窖中的寒冰。 宋折柳彻底怕了,求饶说:“我……我错了……” 卫揽舟攥着他染血的衣领,将他半提起来,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若再敢提我祖父一句,我就杀了你。” 那双黑沉的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凛冽的杀意。 宋折柳捂着脸,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嘴里哭喊着:“郡主!郡主救我!” 赵栖凰本就气不顺,听见这哭喊声,更是皱紧了眉头。 片刻,便见宋折柳鼻青脸肿地扑到她脚下。 “郡主!您要为奴才做主啊!” 赵栖凰看着他那张几乎看不出原样的脸,怒火“腾”地一下窜上了头顶。 好啊,卫揽舟。 真是给你脸了! 她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向马厩。 卫揽舟正站在原地,慢慢地擦拭着手上的血迹,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那双阴沉的眸子直直地看向她。 赵栖凰走到他面前,看着他这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心头的火烧得更旺。 啪——! 清脆的耳光声,响彻整个马厩。 她抬手,狠狠给了卫揽舟一个巴掌。 “我不管你是龙是虎,在我身边,你就得给我乖乖趴着!” 她的声音又冷又厉。 “以后再让我看到你欺负我身边的人,我饶不了你!” 卫揽舟的脸被她打得猛地一偏,白皙的脸颊上,迅速浮起一个清晰的五指印。 扇完一巴掌,赵栖凰转身就走。 宋折柳得意洋洋地冲着卫揽舟做了个鬼脸,结果牵扯到了脸上的伤口,痛的次牙咧嘴的离开。 唯有卫揽舟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成了一尊没有知觉的石像。 马厩里闷热,混杂着草料与牲畜的气味,熏得人头脑发昏。 可这一切,都比不上他脸上那火辣辣的刺痛来得清晰。 那一巴掌,打得又狠又绝。 许久,他才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片高高肿起的肌肤。 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那笑意冰冷,带着无尽的讥讽与阴鸷,比他眼底的寒潭还要冷上三分。 赵栖凰。 他将这个名字在齿间碾碎,无声地咀嚼着。 …… 另一边,赵栖凰回到自己的院落,周身的怒气还未完全消散。 她坐在紫檀木的圈椅里,端起茶盏,却又重重放下。 “小红。” 她的声音冷得像冰。 小红连忙躬身,“郡主有何吩咐?” 赵栖凰眼皮都未抬一下,只盯着茶盏中沉浮的茶叶。 “把宋折柳给我扔出府去。” “什么?” 小红抬起头,满脸错愕。 郡主刚刚,不是才为了他,亲手打了卫揽舟吗? 赵栖凰抬眼,“愣着做什么?要我亲自去请他滚吗?” 小红不敢多问半句,“是,奴婢这就去!” 屋内只剩下赵栖凰一人。 她当然知道,能让卫揽舟那样隐忍的人当场失控动手,必然是宋折柳那个蠢货踩了他的死穴,提了老镇国公的事。 那个不长眼的东西,纯粹是自找的。 可她那一巴掌,却不是为了给宋折柳出头。 她只是借题发挥,发泄自己心头那股火罢了。 让他倔强的跪在那里,连一句软话都不会说么? 这一巴掌打出去,赵栖凰堵在胸口的那股烦闷,倒是真的散了不少。 心,舒坦了。 她端起茶,慢悠悠地品了一口。 脑海里,却闪过方才在马厩里,卫揽舟身后那片从衣料下渗出的暗红血迹。 昨日的鞭伤,想来是裂开了。 她皱了皱眉:“小黄。” 候在门外的另一个丫鬟应声而入,“郡主。” “拿瓶金疮药,给卫揽舟送去。” 赵栖凰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 “让他以后傍晚再跪,本郡主重金买的他,没捞回本之前,别让他死了。” 小黄眼神柔和地看着赵栖凰,郡主就是嘴硬心软。 她拿着一个精致的白玉小瓶,匆匆赶往马厩。 彼时,卫揽舟正赤着上身,用一块破布,费力地擦拭着背后的伤口。 汗水混着血水,将他整个后背染得斑驳不堪。 “卫公子,郡主让我给您送一瓶金疮药来。”小黄轻声唤道。 卫揽舟闻声,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身来。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小黄手里的药瓶,眼神里没有半点感激。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嘲弄。 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吗? 小黄被他看得头皮发麻,鼓起勇气劝道。 “郡主最近心情不好,你多担待些,别再惹她生气了。” 卫揽舟听了,忽然低低地嗤笑了一声。 “我惹她?” 他抬起眼,那双阴鸷的眸子看向远处赵栖凰的闺房所在。 “我哪里敢激怒她。” “是她,不肯放过我。” 第34章 凤凰钗折了 小黄被他话里的寒意冻住,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叹了口气,将药瓶放在一旁的石槽上。 这两人之间的恩怨,怕是早已盘根错节,刻进了骨血里。 哪里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轻易化解的。 那日之后,卫揽舟就没有再向从前一般,随时随地在赵栖凰眼前晃悠。 就像一匹被激怒的孤狼,悄无声息地退回了自己的暗穴,舔舐伤口,也磨砺着爪牙。 赵栖凰亦没去找他,也没再过问起他。 她命人送的那瓶金疮药,如同一道休战的符咒,给了彼此片刻的喘息。 转眼,便到了太后寿宴这一日。 天光乍亮,整个侯府都忙碌起来。 忽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锦绣阁的宁静。 “郡主!郡主不好了!” 小红提着裙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手里捧着一个锦盒,脸色煞白。 她站在院中,声音里带着哭腔,慌乱地喊道:“郡主,凤凰金钗折了!” 小红跪倒在地,将那打开的锦盒高高举过头顶。 盒中,原本栩栩如生、即将振翅高飞的金凤凰,此刻却从中断裂。 赵栖凰从屋内疾步走出,一身华服,妆容精致。 她伸出纤纤玉指,将那支残破的金钗拈在手上。 断口处,是崭新的,显然是被人用蛮力生生折断。 她柳眉紧蹙,语气里满是责备与懊恼:“这可是我费尽心血,要献给太后她老人家的贺寿礼!如今折了,你让我拿什么去赴宴?现下可如何是好?” 她面露为难之色,在原地踱了两步,急得六神无主。 最后,赵栖凰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说道:“罢了,罢了!时辰快到了,也来不及再准备别的。” “只能随便找一幅画,先对付一下了。” 这时,院墙角落里,一个负责洒扫的小厮,眼神闪烁了一下,低着头,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赵栖凰的余光,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背影。 她转过头,与还跪在地上的小红对视一眼。 两人心照不宣。 停云院。 “她真是这么说的?” 永安侯府另一处精致的院落里,赵栖云听完小厮的回禀,脸上绽放出抑制不住的喜色。 那小厮点头哈腰,谄媚地笑道:“千真万确!奴才亲耳听见,锦绣郡主急得都快团团转了,说要随便找一幅画去应付太后呢!” “噗嗤。” 赵栖云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我的好姐姐啊,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太后的寿宴,她竟敢拿一幅不知所谓的画去糊弄?她当自己是谁?” “就算皇后娘娘再想护着她,太后她老人家,也绝不会给她好脸色看了!” 一旁的林望舒,雍容华贵,她拿出一个更为华美的锦盒,打开,递到赵栖云面前。 “这是我找了京城里最好的匠人,连夜赶制出来的凤衔珠金钗。” 盒中,金凤展翅,口衔明珠,流光溢彩,精美绝伦。 林望舒的声音温柔却淬着毒。 “待会儿在寿宴上,等她拿出那幅破画,丢人现眼的时候,你就上前将这支金钗献上。” “到时候,孰优孰劣,孰用心孰敷衍,一目了然,我要她在全京城的权贵面前,颜面扫地!” 赵栖云的眼睛亮得惊人,她爱不释手地接过锦盒,重重点头。 “母亲说的是!” 她立刻换上早已备好的宫装,精心打扮,然后亲昵地挽着林望舒的手臂,款款出了门。 府门外,赵栖凰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她正倚在车边,神情慵懒,似乎还在为寿礼的事烦心。 赵栖云一见她,便踩着步子摇曳上前,故作关切地开口,语气里的嘲讽却不加掩饰。 “哟,姐姐已经到了。今日是太后大寿,不知姐姐给太后备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寿礼,可否让妹妹先开开眼界?” 赵栖凰抬起眼帘,冷冷地看着她。 “我的寿礼,不是已经被你们派人弄坏了吗?” 赵栖云脸上那无辜的表情,演得天衣无缝。 “姐姐在说什么?妹妹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呢?” 赵栖凰忽然笑了,那笑容明艳,却带着一丝冰冷的锋芒。 “你不是想开眼界吗?” 她往前凑近一步,声音压低,清晰地传进赵栖云的耳朵里。 “今日的寿宴上,我就让你好好瞧瞧,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赵栖云闻言一愣,随即捂嘴偷笑起来,“姐姐还是别说大话了,就怕到时候,砸的是姐姐自己的脚才好。” “好了,时辰不早了,该出发了!” 后面一辆马车里,林望舒略带不耐的声音传来,催促着二人。 赵栖凰却站着没动,目光悠悠地望向府内深处。 她朱唇轻启,淡淡道:“不急,还有两个人没到。” 林望舒掀开车帘,面露不解。 “还有谁?” 赵栖凰的目光越过她们,投向府门深处那条长长的青石路,并未作答。 哒,哒,哒。 清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两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了长廊的尽头。 同样是一身崭新的宫装,一个穿着藕荷色,一个着了浅妃色,虽不如赵栖凰那般华贵,却也清新雅致。 是二房的长女赵明玥,和林望舒的亲侄女,林梦瑶。 二人姗姗来迟,走到赵栖凰面前,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 “有劳郡主带我二人入宫。” 林望舒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她死死盯着自己的侄女,语气尖锐。 “梦瑶,你来做什么?” 林梦瑶被她看得一缩,下意识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 “姑母,是郡主好心,邀我们一同入宫见见世面,侄女便来了。” 林望舒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强压着火气,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郡主是好心,但你不能不知分寸。宫中规矩森严,你与玥姐极少入宫,怕是会冲撞了贵人,我看还是算了吧……” “大嫂这话说的可就有意思了。”一道尖利又带着几分市井气的女声,毫无预兆地插了进来。 二房夫人钱芳,扶着丫鬟的手,扭着腰肢从后面走了出来。 第35章 受宠 钱芳乃商贾之女,向来不把林望舒这套贵妇人的虚伪做派放在眼里。 钱芳对着林望舒翻了个白眼,扬声道:“怎么,就你家云姐儿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我家的玥姐儿就丢人现眼呗?” “林望舒,我们二房是刨了你家祖坟还是怎么了?要你这么当众埋汰我女儿?” 林望舒最是好脸面的人。 被钱芳这么不管不顾地当众一嚷,周围下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她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 “二弟妹,你小声些!我不是那个意思!” 钱芳双手往腰上一掐,摆出撒泼的架势。 “那你是什么意思?咱们现在就去老夫人那里评评理,问问她老人家,这永安侯府,是不是只有你大房的人才算人!” 林望舒被噎得说不出话,怨毒的目光,狠狠刮了赵栖凰一眼。 都是她惹的祸! 她看向赵栖凰,语气埋怨道:“栖凰,你这孩子也是,要带上玥姐儿也不提前与我说一声。也好让我把三房的惠姐儿一并带上,如今独独漏了她,让你三叔一家怎么想?” 林梦瑶闻言,捏着手帕的指节瞬间发白。 姑母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能带上三房的人,却不能带她这个亲侄女? 赵栖凰将她们的神色尽收眼底,挑眉道:“你现在去带三房也不迟啊。” 林望舒脸色一僵。 “玥姐,梦瑶,我们走。”赵栖凰转身,径直走向那辆早已备好的、最华丽的郡主马车。 赵明玥和林梦瑶对视一眼,不敢耽搁,立刻提着裙摆跟了上去。 “嗒”的一声,车帘落下,隔绝了内外。 永安侯府门口,只剩下林望舒、钱芳和赵栖云三人,僵在原地。 钱芳抱着手臂,斜睨着脸色涨成猪肝色的林望舒,慢悠悠地开了口。 “怎么着大嫂,用不用我帮你把三房的惠姐儿叫出来?” 她故意拖长了音调,满是看好戏的促狭。 林望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现在时辰不早了,惠姐儿怕是宫装都还没备好,还是下次吧。” 说完,便匆匆上了马车, 她又不是赵栖凰,想带谁进宫就带谁进宫。 …… 赵栖凰的马车,在一片平稳的辘辘声中,向着巍峨的皇宫驶去。 车厢内,熏着顶级的凝神香。 三位正值芳华的姑娘,各怀心事。 赵栖凰闭着眼,靠在锦缎软枕上假寐,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静谧的阴影,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赵明玥则紧张地绞着手中的帕子,一双眼睛,怯生生地,时不时瞟向气定神闲的赵栖凰。 终于,她还是没忍住,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地问道:“郡主,宫里的贵人,真的像婶婶说的那样可怕吗?” 赵栖凰从鼻腔里,轻轻地“嗯”了一声,睁开眼,打趣地看着她:“怕了?” 赵明玥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老实地点了点头。 “有……有点。” 赵栖凰忽然笑了,安抚道:“放心吧,只要你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不该看的不看,就能平平安安地回来。” 这几句话如同定心丸一般,赵明玥紧绷的肩膀,总算是松懈了下来。 一旁始终沉默的林梦瑶,眼珠转了转,瞅准时机,用一种试探的、带着几分讨好的语气问道:“郡主,我听说宫宴的大殿极尽奢华,不知我们可否有机会,得见太子殿下一面?” 赵栖凰的目光转向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只听她用一种近乎蛊惑的嗓音,缓缓说道:“你若是想见,我便可以让你见到。” 林梦瑶的眼睛“唰”地一下亮了,里面迸发出狂喜的光彩。 她看向赵栖凰的眼神,褪去了所有试探,只剩下赤裸裸的真挚与崇拜。 马车外的喧嚣声渐渐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车速慢了下来,稳稳地停住。 宫墙那特有的、沉重而肃穆的气息,穿透车帘,扑面而来。 皇宫,到了。 车夫在外面恭敬地禀报:“郡主,接下来需步行前往紫宸殿。” 车帘被侍女掀开。 朱红宫墙,金瓦飞檐,无尽的威严扑面而来。 赵栖凰神色未变,缓缓走下马车。 赵明玥和林梦瑶紧随其后,被这皇城的气派震慑,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一名管事大太监早已候在一旁,见她下来,立刻堆着笑脸上前。 “恭迎郡主。” 赵栖凰目不斜视,只淡淡吩咐。 “时辰还早,我们先去凤坤宫看姑母。” “嗻。” 太监连忙躬身在前面引路。 凤坤宫内,早已是珠翠环绕,衣香鬓影。 京中有头有脸的诰命夫人们,正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低声说笑。 当赵栖凰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时,殿内倏然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坐在凤位上的皇后,见了她,脸上立刻笑开了花。 “栖凰来了!” 她亲热地朝赵栖凰招手,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欢喜。 “快,到姑母这里来。” 赵栖凰走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栖凰见过姑母。” 皇后一把拉住她的手,直接将她拽到了自己身侧,按在了紧挨着凤椅的锦墩上。 那位置,几乎算是半个后位。 殿内响起一片细微的抽气声。 众位夫人们看着赵栖凰的眼神,变得又是艳羡又是敬畏。 赵明玥和林梦瑶则是被安排坐在命妇们后面的小凳上。 但如此待遇,若是没有赵栖凰,她们也是享受不到的。 毕竟这屋内的众位女眷,哪个不是夫君封侯拜爵,身有诰命? 今日她们借了赵栖凰的光,在这里能让众位夫人们混个眼熟,也是值得的。 林梦瑶垂下眼,她对赵栖凰的地位,有了全新的,更为深刻的认识。 “你这孩子,清减了不少,可是府里下人伺候得不尽心?”皇后拉着赵栖凰的手,心疼地端详着她。 赵栖凰巧笑嫣然。 “姑母说笑,没人敢怠慢我。只是前些日子天热,胃口不大好罢了。” 皇后一听连忙吩咐身边的嬷嬷,让她给赵栖凰准备些开胃的糕点带回侯府。 这时,赵栖凰双手奉上了一个小巧的首饰盒,笑说:“姑母,这是侄女特意给您打造的一支金钗。” 第36章 别溅一身血 打开盒子一看,皇后一眼就被里面的首饰所吸引。 她忍不住夸赞道:“这凤钗真是绝美精致。” 皇后将凤钗取出,戴在头上,底下的夫人眼睛都看呆了,纷纷惊叹道:“这凤钗是如何设计的,怎能如此活灵活现?” 赵栖凰笑道:“我也是琢磨了许久,才画出的这花样。” 底下夫人们露出艳羡的目光。 皇后喜不胜收,命人将这金钗仔细放好,笑道:“今日太后寿宴,本宫不宜喧宾夺主,只好改日再戴。” 二人正说着贴心话,殿外忽然传来通传声。 “太子殿下驾到——” 林梦瑶眼神一亮,腰背下意识地挺得笔直。 赵栖凰余光瞥见她这副姿态,眼里露出笑意。 很好。 若说娇柔做作,这林梦瑶比赵栖云还高出不少等级。 希望她能别让自己失望,好好地,跟赵栖云唱一出精彩的对台戏。 思忖间,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已经迈入殿中。 太子李明霄身形挺拔,龙章凤姿,一张白净俊美的脸,足以吸引不少女子注目。 林梦瑶的眼睛都看直了。 她原以为,太子殿下尊贵已是极致,却不想,竟还生得这般一副好皮囊。 只一眼,她便觉得心口如有小鹿乱撞,脸颊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 李明霄目不斜视,径直走到皇后面前,躬身行礼。 “儿臣见过母后。” 皇后拍了拍赵栖凰的手背,对太子笑道:“你祖母的寿宴开席还早,正好,你带着栖凰去御花园转转,省得她在这里闷得慌。” 李明霄的视线,终于落在了赵栖凰身上。 他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让人无法察觉的厌恶,但随即又被完美的礼节所掩盖。 “是,母后。” 他转向赵栖凰,声音平淡无波。 “表妹,请吧。” 赵栖凰缓缓站起身,目光却看向了角落里的赵明玥和林梦瑶。 她对皇后说道:“姑母,这两位姐姐是头一回进宫,人生地不熟的,怕是独自在您这里会拘束不自在,不如让她们与我同去吧。” 林梦瑶的心“砰”地一下,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这位郡主能处,有好事她是真的想着她们啊! 皇后本意是想让太子和赵栖凰单独相处,培养感情。 可当着这么多命妇的面,她却不好反驳,只好无可奈何地挥了挥手。 “罢了,既然栖凰你开口了,便一起去吧。” 一行人穿过雕梁画栋的游廊,踏入了满园锦绣的御花园。 奇花异草,争奇斗艳。 太子李明霄却无心赏景。 他的目光在赵明玥和林梦瑶身上飞快一扫,便拧紧了眉头。 “怎么不见栖云妹妹?” 赵栖凰闻言,淡淡道:“赵栖云坐的是侯府的马车,进不了宫门,眼下,大约正从宫外一步步走进来吧。” 李明霄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满是不赞同。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带着她一同前来?你们是亲姐妹,凡事理应相互照拂。” 听到这话,赵栖凰一双明艳的凤眸里满是讥诮。 “照拂?就像太子殿下派人‘照拂’大皇子那样吗?” “你放肆!”李明霄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斥责赵栖凰,“你就是平日里圣贤书读得太少,才养出这般刁蛮骄纵的性子。” “你应当多跟你妹妹栖云学学,她温婉贤淑,知书达理,那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赵栖凰轻嗤,正欲开口。 跟在后头的林梦瑶却抢先一步,屈膝福身。 “太子殿下息怒,郡主宅心仁厚,最是照顾我们这些姐妹的。” 李明霄停下脚步,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直直地盯在林梦瑶身上,从上到下地审视。 “你是何人?” 林梦瑶顶着那样的目光,面上依旧柔顺恭敬的笑道:“回殿下,小女林梦瑶,是永安侯夫人的侄女,也是栖云的表姐。” 听到是赵栖云的表姐,李明霄紧绷的脸色缓和了几分。 他还未开口,赵栖凰却忽然上前一步,夸赞道:“梦瑶姑娘不仅人长得美,还多才多艺,尤其擅长水袖舞,舞姿翩跹,宛若惊鸿。” 李明霄探究的目光,从林梦瑶身上,转移到了赵栖凰脸上。 赵栖凰今日是在搞什么鬼?主动将别的女人推到他面前? 欲擒故纵? 李明霄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故意流露出几分兴趣。 “哦?林姑娘竟有如此才艺?” 他语气温和了许多,“倒是与栖云有几分相似,都是一样的灵秀可人。” 此话一出,林梦瑶羞怯地垂下了眼,脸颊飞上两抹红霞。 他用余光去看赵栖凰,却见她的脸上,没有半分嫉妒或恼怒。 她甚至体贴地后退了一步,为二人留出足够的空间。 李明霄心下一恼,故意表现的与林梦瑶相谈甚欢,言笑晏晏。 假山后的小径上,一道纤弱的身影匆匆赶来。 紧赶慢赶而来的赵栖云,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几人。 可让她震惊的是,太子竟然和她表姐林梦瑶站在一起,两人还靠得那样近。 赵栖云心下不安,她快步走上前,娇声唤道:“太子哥哥。” 李明霄一见是她,眼中的笑意立刻真挚起来:“栖云妹妹,你总算来了。” 赵栖云一双水眸看向林梦瑶,随即又福身向太子请罪。 “太子哥哥,表姐她第一次入宫,未见过什么大世面,没有叨扰到殿下吧?” 这番话,让林梦瑶的脸色难堪起来。 李明霄摆摆手,浑不在意道:“无妨,林姑娘很好,与你一样温柔娴静。” 一句夸赞,让林梦瑶惨白的脸色稍稍回血。 可听在赵栖云的耳中,却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 与她一样?林梦瑶也配? 赵栖云心里窜起一团火,唇边的笑意几乎要维持不住。 眼见这边三人气氛微妙,剑拔弩张。 赵栖凰拉过一脸不知所措的赵明玥,小声道:“快走,别溅咱们一身血。” 二人悄悄后退,将此处让给这三个各怀鬼胎的人。 赵明玥频频回头,忍不住担忧道,“梦瑶姑娘不会有事吧?” “放心吧,她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赵栖凰脚步挪动极快,生怕被牵连到。 赵明玥彻底看不懂了。 太子妃之位,对京中任何一个贵女而言,都有着无尽的诱惑。 赵栖凰明明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 可她为什么,要将其她女人推到太子面前? 第37章 息事宁人 就在赵明玥百思不得其解时,赵栖凰的目光已落在了不远处的另一座假山后。 那里,一道身影正探头探脑。 只见大皇子李承璟站在假山后,正冲着她的方向,一下又一下地蹦跳着,用力挥着手。 赵明玥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也愣住了。 假山后的那人,容貌竟比太子殿下还要清俊几分。 只是那傻乎乎蹦跳的样子,看着……确实不太聪明。 赵栖凰指了处亭子说:“你找地歇会儿,我去看看大皇子。” 赵明玥呆呆愣愣的“哦”了一声,乖巧的找地方坐着。 与此同时,赵栖凰提裙绕过花丛,朝大皇子李承璟走了过去。 今日,李承璟衣衫还算干净整洁,脸色也比之前红润了不少。 赵栖凰对李承璟身旁垂手侍立的宫女夸赞说:“你把大皇子照顾得不错。” 阿宁连忙屈膝行礼:“奴婢不敢辜负郡主的嘱托。” 李承璟拍手道:“阿宁好,姐姐也好。” 见他这副孩童模样,赵栖凰轻声一笑,随手从发间摘下一支不太特殊的金钗,递给了阿宁。 “赏你了。” “多谢郡主。”阿宁心下一喜,立刻跪倒在地,叩首谢恩。 李承璟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赵栖凰,献宝似的从背后拿出一个东西。 “姐姐,这个,送给你。” 那是一个用狗尾巴草编的蚂蚱,歪歪扭扭,丑得别具一格。 赵栖凰伸出两根手指,面无表情地揪住了那只丑蚂蚱的触须,将它拎到眼前。 “谢谢,这个礼物,我一般喜欢。” 李承璟压根看不出她对这只蚂蚱的嫌弃,摸着脑袋傻乎乎笑道:“姐姐喜欢就好。” 提起礼物,赵栖凰突然想起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她问李承璟:“对了,今日是你皇祖母的寿辰, 你可有准备礼品?” “璟儿有为皇祖母准备寿礼。”只见李承璟从自己鼓鼓囊囊的怀里掏了半天。 然后,一只一模一样,甚至更丑一点的狗尾巴草蚂蚱,被他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 “这个!”他声音清亮,满是骄傲,“送给皇祖母!” 赵栖凰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 下一秒,她快如闪电地伸出手,一把按住了李承璟那只捧着蚂蚱的手。 “不行。” 李承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茫然和委屈。 “为什么呀?” 赵栖凰盯着他,语气忽然放软,“这个蚂蚱,我也很喜欢,不如……就送给我吧?” 说着,她不顾李承璟的反应,将那只丑蚂蚱从他掌心“拿”了过来。 李承璟急了,他结结巴巴地说:“那,那我送给皇祖母的礼物,就没有了呀。” 赵栖凰心想送这丑蚂蚱还不如不送,得亏这傻子今天遇到她了。 “你别急,我拿了你的丑蚂蚱,自然会再还你一个寿礼。” 她的目光扫过四周,御花园里姹紫嫣红,开得正盛。 有了。 赵栖凰抬手,指向不远处一丛开得极为灿烂的花。 “去摘些漂亮的花儿过来。” 李承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颠颠地跑了过去。 赵栖凰又看向侍立在旁的阿宁。 “去找一把小巧些的剪子,再取些五色丝线来。” 阿宁屈膝应下,办事效率极高,转身就消失在了花丛后。 不一会儿,李承璟抱着一大捧各式各样的花跑了回来,献宝似的堆在赵栖凰脚下。 阿宁也取来了东西。 赵栖凰提起裙摆,在石凳上坐下。 她捡起一朵花。 咔嚓,将最长的花茎剪断。 指尖翻飞,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修剪,搭配,用五彩丝线巧妙地缠绕、固定。 她以一支最饱满的牡丹为心,用细碎的花瓣和兰草编织一个“百花贺寿”花牌。 最后,将那只丑到别致的草蚂蚱,巧妙地用丝线固定在了花牌一角。 本来其貌不扬的丑蚂蚱,此刻起了画龙点睛的作用,一下就让这件礼物亮眼起来。 李承璟看着这件“新礼物”,满眼崇拜:“姐姐,你好厉害!” 赵栖凰拂去多余的花屑,挑眉道:“那是自然。” 今日是太后寿宴,满朝文武,各家女眷,眼睛都毒着呢。 李承璟如今这半痴半傻的处境,送的礼物贵重了,皇帝和太子会疑心他背后有人。 而那只蚂蚱太丑,没诚意不说,还容易吓到太后。 所以,这份别出心裁的礼物正好。 赵栖凰看着这花牌,觉得美则美矣,还差一些什么。 她突然灵光一现,招手在阿宁耳边私语几句,随后将自己腰间的“秘密武器”塞进了阿宁手中。 阿宁眼神复杂地看着赵栖凰:“能遇到郡主,是大皇子的福气。” 赵栖凰嘱托道:“这份寿礼能不能有更好的寓意,就看你的了。” 阿宁点头:“郡主放心,定不会让您的这番苦心白费。”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好了!栖凰!” 赵明玥提着裙摆,一张小脸跑得通红,满是焦急。 “梦瑶……林梦瑶她落水了!” 闻言,赵栖凰眼中非但没有半分惊慌,反而闪过一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光芒。 有戏看了,有戏看了! 她站起身,飞快地吩咐阿宁道:“办好我交代的事,带大皇子赶紧撤。” “小心待会儿,溅一身血。” 等赵栖凰赶到池塘边时,那里已经围了一小圈人。 林梦瑶正浑身湿透地坐在岸边的青石上,发髻散乱,一张俏脸惨白,抱着自己的胳膊瑟瑟发抖,看起来好不可怜。 赵栖凰好整以暇地走过去,明知故问:“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还掉水里去了?” 太子李明霄站在一旁,眉头紧锁,他没有理会赵栖凰,而是无奈地看向了另一侧面色发白的赵栖云。 “栖云,你不该推她。” 赵栖云瞬间慌了,她委屈道:“太子哥哥,我没有!我没有推她!” 林梦瑶听到这话,肩膀抖得更厉害了,头埋得更深,一副受了天大委屈却不敢言说的模样。 李明霄虽然更信自己看到的,但他还是选择先维护赵栖云,想要息事宁人。 他转向林梦瑶,语气带着安抚,却也透着不容置喙的压力。 “林姑娘,今日是皇祖母的寿宴,你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吧?” 第38章 看你诚意 林梦瑶抬起头,满眼都是不敢置信。 她似乎没想到太子会偏袒赵栖云到这个地步。 赵栖凰在一旁挑了挑眉。 有意思。 她梦里的李明霄,可不是这么说的。 梦里,同样是林梦瑶落水,被冤枉的人却是她赵栖凰。 那时,李明霄指着她的鼻子,厉声斥责她“骄纵顽劣”,骂她“视人命如草芥”,逼着她去皇后面前跪下请罪。 怎么换了个人,就变得如此温和体谅了? 林梦瑶眼圈一红,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声音哽咽,却装出大度的样子。 “太子殿下放心,梦瑶明白,我知道栖云表妹不是故意的。” 李明霄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你能如此识大体,最好不过。” 赵栖云听到这话,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地指着林梦瑶。 “我本来就没碰你!就是你自己脚滑掉下去的!” 林梦瑶被她一指,吓得往后缩了缩,死死咬住下唇,泪眼婆娑。 “……是,表妹说得对,是我自己不小心,脚滑掉下去的。” 那委曲求全的模样,让赵栖云更显得咄咄逼人。 李明霄不赞成地看着赵栖云,皱起了眉。 “栖云,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表姐已经退让了,你就不要再为难她了。” 赵栖云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懒懒响起。 “行了,都别在这儿杵着了。” 到底是自己带进宫的人,赵栖凰拨开人群,施施然走到瑟瑟发抖的林梦瑶面前,为她解围。 她垂眸,语气听不出喜怒。 “我带你去换身干净衣裳,免得在这儿吹风,再染上风寒。” 林梦瑶点头,感激地看着她:“多谢郡主。” 赵栖云却突然将矛头转向赵栖凰,通红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郡主,是你逼着梦瑶表姐来陷害我的,对不对?” 此言一出,李明霄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看向赵栖凰的眼神充满了审视和怀疑。 难怪她故意将林梦瑶带到他面前。 这整件事,莫非真是她在背后指使? 赵栖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赵栖云,眼神里满是看傻子似的怜悯。 “赵栖云,你脑子也被水泡了?那是你的表姐,不是我的表姐。” “你们十几年的姐妹情谊,我与她,不过才几面之缘。” 赵栖凰的语气轻飘飘的,话里的刀子却又准又狠。 “把人推进水里也就算了,如今竟还有脸来攀诬我?” 赵栖云咬牙道:“一定是你拿了什么好处收买了她……” 赵栖凰望向一脸沉思的李明霄,感慨道:“林姑娘冰清玉洁,品性高洁,她是那种能被我轻易收买的人吗?” 林梦瑶很快就顺着赵栖凰给的梯子爬了上去。 她虚弱地站起身,踉跄的朝着李明霄福了一福,“殿下,今日之事,全怪梦瑶,是梦瑶不该与殿下说话,惹了栖云表妹不快。” 说完,她又转向气得浑身发抖的赵栖云,再次盈盈一拜,姿态谦卑到了尘埃里。 “还望表妹不要再生气了,从今以后,我定不会再主动与太子殿下说一句话了。” 听到这话,李明霄看向林梦瑶的眼神,生出了一丝别样的兴味。 很好,她成功地吸引了太子的注意力。 赵栖凰无比佩服,不愧是林望舒的侄女,这段位不是一般的高。 也庆幸,今日林梦瑶这把刀,捅的不是她。 她记得在梦里,自己并未与林梦瑶交好。 林梦瑶在林望舒的鼓吹挑拨下,那些阴私的手段,恶毒的计谋,可全都用在了她的身上。 而赵栖云则在一旁,隔山观虎斗,一边看着林梦瑶把她的名声彻底搞臭,一边扮演着她那善良无辜、惹人怜爱的解语花。 赵栖凰不再看那群人一眼,只懒懒地抬了抬下巴。 “走吧,我带你去换身衣服。” 林梦瑶最后行了个礼,朝着更衣的暖阁走去。 一路上,二人都未曾言语。 直到四下再无旁人,只余风吹花叶声时。 赵栖凰缓缓停下脚步,侧过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身旁的人。 她小声道:“教我几招?” 林梦瑶抬起那双泪痕未干的眼,满脸不解。 赵栖凰朝池子的方向努了努嘴,“怎么才能掉进水里,又恰好能让所有人都觉得,是别人推的?” 林梦瑶怔怔地看着她,半晌,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郡主。” 她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今日,若不是我先跳下去,那现在被冤枉推了人的,就是我了。” 赵栖凰挑了挑眉,不置可否,“陷害和被陷害的事儿,我也不是没经历过。” 她伸手,戳了戳林梦瑶还在滴水的袖子,嫌弃地咂了咂嘴。 “就是不如你哭得这么自然,你也真是豁得出去,那水多凉啊。” “我最多能在地上假摔,还摔得特别假。” 林梦瑶被她这副模样逗得“噗嗤”一声,眼里的戒备和悲戚都散去了不少。 她轻声道:“这只是我用来保护自己,争取机会的一点手段罢了,虽不入流,但是好用。” 林梦瑶的目光落在赵栖凰那张明媚张扬的脸上,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真切的羡慕。 “郡主生来便受万千宠爱,立于云端之上,当然不必像我们这般,需要委屈求全,步步为营。” 赵栖凰脸上的笑意浅了几分,她道:“我也并非生来就受宠,只是我从未示弱。” 就像她在梦中受尽苦楚,可她却从未向外人展现她柔弱的一面。 林梦瑶问道:“郡主可听闻水无形却可穿石,不争而滋养万物,适当的示弱,并非被动屈服,而是一种以退为进的生存策略。” 她的话,让赵栖凰心里有些触动。 强者能保护弱者,弱者会利用强者。 这偌大的京城里,到底谁是真强?谁又是真弱? 林梦瑶对着她,郑重其事地敛衽一拜。 “郡主。”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今日之后,我与赵栖云算是彻底决裂,姑母也不会将我留在侯府。” 林梦瑶抬起头,眼里满是对权势的渴望,“还望郡主,能够给我一个为您效劳的机会。” 赵栖凰审视了她一会儿,“那我就看看你今后的诚意。” 第39章 祥瑞之兆 太后寿宴已经开始。 大殿内觥筹交错,一派歌舞升平。 皇后端庄地坐在一侧,含笑起身,柔声问:“母后,今日的膳食可还合胃口?” 主位上,太后点了点头:“皇后费心了。” 皇帝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笑说:“今日谁的寿礼,谁最得母后欢心,朕有重赏。” 此言一出,众人呼吸一滞。 皇帝的重赏,那是真正的天恩,谁不想沾一沾这光? 太子李明霄第一个站了出来,手上捧着一个紫檀木的盒子。 “皇祖母,孙儿为您备了一份薄礼。” 盒子打开,一尊晶莹剔透的白玉观音像显露出来,佛光温润,雕工精湛。 “此观音像由得道高僧开光,底座上还刻了《金刚经》全文,愿皇祖母福寿安康,万年长青。” 太后身边的老太监凑上前,眯着眼细看,随即惊喜地叫道:“哎哟!太后您瞧,这观音像的面容,竟与您有几分相似呢!” 众人闻言,纷纷伸长了脖子,一看之下,果然如此。 一时间,殿内全是奉承之声。 太后脸上的笑意深了些,满意地颔首。 “好,好,太子的孝心,哀家收下了。” 李明霄得意地坐回原位,目光扫过众人,尽是傲慢。 他身侧,皇子李翊珩忽然低低地咳嗽起来,他用帕子掩着唇,脸色苍白得像纸。 “太子殿下,真是用心了。” 李明霄瞥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 “四弟身子骨弱,这酒还是少喝些为妙,免得风一吹就倒了。” 李翊珩只是浅笑,不再言语,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怯懦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皇子李承璟从角落的座位上站了起来,“皇祖母, 孙儿也有礼物……” 他将手里的东西高高举起。 那正是白日里,赵栖凰用各色花瓣与兰草精心编制而成的“百花贺寿”牌。 相较于太子的白玉观音,这礼物显得太过朴素。 看到李承璟,太后脸上的笑意淡了。 底下,一个新晋的官员忍不住压低声音,与身旁的人嘀咕。 “这大皇子也太寒酸了些?一堆不值钱的花草也敢拿来献礼?” 身旁的人嗤笑一声,回道:“你不知道,大皇子母妃早逝、智弱痴傻,外祖镇国公府也早就倒了,哪来的银钱准备贺礼?能有这份心就不错了。” 他们的声音虽小,却也飘进了不少人的耳朵里。 李承璟抱着那花牌,傻笑着站在殿中。 “这花牌布局天然,配色新颖,别有一番意趣。”一个清润的声音响起。 李翊珩轻咳两声,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殿外忽然飞进来一群五彩斑斓的蝴蝶,它们绕过满殿的珍馐佳肴,径直朝着李承璟手中的花牌飞去。 一只,两只,三只…… 转眼间,那块“百花贺寿”牌上便落满了蝴蝶,翅膀翕动,流光溢彩,宛若活了过来。 殿内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阵阵惊叹。 这、这是何等奇景! 赵栖凰端坐席间,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盏,此刻终于放下,施施然起身。 她声音清亮,响彻整个大殿。 “万物有灵,想必是大皇子的一片赤诚之心感动了上苍,才引来这百蝶为太后娘娘贺寿呢!” “此乃祥瑞之兆啊!” 太后怔怔地看着那副被蝴蝶点缀得美轮美奂的花牌,又看了看一脸天真赤诚的大皇子,脸上总算洋溢了笑容。 “好!好!好!承璟这礼物属实是送到哀家心坎里去了。” 慈安宫外,一株海棠树下,阿宁悄悄松开手里的布袋,最后一只凤尾蝶扑扇着翅膀,朝着殿内飞去。 她看着赵栖凰交给她的香囊,喃喃道:“郡主真乃神人也。” 殿内,四皇子李翊珩看着这一幕,端起茶盏,将眼底的精光与笑意一并饮下。 他低声感慨,“这才是真正的妙手。” 太子李明霄的脸黑得像锅底,他死死瞪了四皇子一眼。 “四弟别光顾着评价我们,你的贺礼呢?” 李翊珩病弱地挥了挥手,多说一句话都费力。 “我的礼物不值一提,早已着人送入祖母的库房,就不拿出来扫了大家的兴。” 一句话,噎得李明霄不上不下。 见了祥兆,太后心情大好,她看向刚才说话的赵栖凰,笑着说道:“锦绣郡主今日依旧是光彩夺目。” 皇后看向自己的侄女,推荐道:“母后,栖凰也一定为您备了一份极为用心的礼物,可否赏脸一观?” 角落里,刚刚被林梦瑶气得脸色发青的赵栖云,在听到赵栖凰要献礼时,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模样。 终于等到赵栖凰出丑了。 万众瞩目之下,赵栖凰不卑不亢地福了福身。 “回太后娘娘,栖凰为您献上的贺礼是一幅画。” 太后饶有兴致:“哦?画?快呈上来让哀家瞧瞧。” 林望舒赶忙朝赵栖云投去一个眼神。 赵栖云心领神会,她站了起来,大声道:“太后娘娘,栖云也为您备了一份寿礼,不知可否有幸,与姐姐一同献上?” 太后闻声望去,笑问皇后:“这也是你的侄女吧?看着倒是活泼。” 皇后凤眼微眯,掠过赵栖云那张写满算计的脸,勉强的对太后点了点头。 “回母后,这是臣妾兄长继室所出之女,赵栖云。” 太后倒也不甚在意,摆了摆手。 “既然如此,便一同献礼吧。” 此话一出,赵栖云得意地走上前,与赵栖凰并肩而立。 一袭明艳正红宫装的赵栖凰,如烈火玫瑰,灼灼其华。 一身温婉藕粉长裙的赵栖云,似池边白莲,楚楚可怜。 太子李明霄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打了个转,最后落在赵栖凰身上,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栖凰表妹,皇祖母她老人家最是爱画,眼光也极高,寻常画作可入不了她的眼,你可别是想自取其辱了?” 皇后的一颗心提了起来。 她本是想借此机会,为栖凰再造声势。 方才在自己宫中,栖凰送她的那只凤钗,凤翼轻颤,巧夺天工,实属珍品。 送她的都如此精美,献给太后的,定然更加不凡。 谁承想,竟然只是一幅画? 第40章 无价之宝 太后像是没听出太子的恶意,玩笑般地开口: “锦绣郡主的画,哀家一会儿要仔细地看,先看看栖云丫头的贺礼吧。” 能抢在赵栖凰之前献礼,赵栖云脸上是压不住的得意。 她恭敬地应了声“是”,随即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手中的首饰盒。 盒盖开启,只见丝绒之上,静静躺着一只凤凰金钗,凤口中衔着一颗珍珠,凤尾镶嵌着细碎的宝石,样式精美。 “好别致的样式!” 宾客中响起一片赞叹。 皇后在看清那金钗样式的瞬间,瞳孔一缩。 这只钗和栖凰刚刚送给她的那只,样式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细看之下,便知做工粗糙了不止一星半点,灵气全无。 赵栖云高高扬起下巴,满是骄傲地宣布:“回太后,这凤钗的花样是栖云亲手所绘,寻了京中最好的工匠打制而成!” 太后捻起金钗,对着灯火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这花样的确精巧。” 有几个刚才坐在皇后殿中的诰命夫人,啧了一声,诧异道:“这支金钗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倒像是刚才郡主送给皇后的那支。” “好像真是一样的款式,这侯府的二姑娘怕不是抄袭她姐姐的图样,给太后送礼?” 此话一出,赵栖云脸色变了,额头上冒出细细冷汗。 太后好奇问皇后:“怎么,难道你也有一只这样的凤钗?” 皇后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脸色阴沉。 她哪里看不穿赵栖云这些小把戏? 但在太后面前,她只能强颜欢笑道:“锦绣郡主之前送了臣妾一支凤钗,与这样式有些相似。” 旁边的诰命夫人说:“相似却也不相似,郡主送的那支凤钗,翅膀还会动呢。” 拾人牙慧的东西,太后顿时对赵栖云送的这支金钗没了兴趣,随手交给身旁的宫人。 赵栖云脸上的血色“刷”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指尖在袖中微微发颤。 周围若有似无的视线如针尖般刺来,让她想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场面。 相较之下,太后兴致勃勃地看向赵栖凰,期待着她送出的礼物。 “把郡主的画打开吧。” 赵栖云咬牙切齿地看向赵栖凰,现在轮到她出丑了。 宫人得了令,恭敬上前从赵栖凰手里接过画,画卷被缓缓展开。 只露出了一角。 一抹流光溢彩的凤尾,率先映入众人眼帘。 “又是一只凤凰?” 席间有人忍不住小声嘀咕。 赵栖云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她就知道,赵栖凰只能找到些上不了台面的俗画。 然而,下一瞬,随着画卷被彻底展开,满堂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画上,一只浴火而生的凤凰占据了整个画卷的中心,它引颈长鸣,双翼舒展,每一根羽毛都仿佛燃烧着生命的光辉,那股睥睨天下,傲视苍生的气势,几乎要破画而出! 而在它的周围,百鸟臣服,或低头,或展翅,姿态各异,却无一不透着对王者的敬畏与朝拜。 这一幅活的《百鸟朝凤图》,哪里是刚才一支凤钗能比的? 赵栖云死死地盯着那幅画,怒火中烧。 这哪里是随便找的一幅画?分明是早有准备,故意引她步入陷阱! 太后看得痴了,她整个人都从凤座上微微前倾,喃喃道:“好一幅《百鸟朝凤图》” 她目光下移,落在画卷右下角的落款与印章上,眼中闪过惊喜。 “这……这是砚雪生的画?!” 砚雪生? 这个名字一出,整个大殿瞬间炸开了锅。 那可是大启国最有名的画师,千金难求一画的砚雪生! 太子李明霄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不可能!” 他斩钉截铁地说:“谁人不知,砚雪生最恶俗艳,作画向来只用水墨,从不设色。这幅画色彩如此浓烈,怎么可能是他的真迹?” 这话一出,懂画的人面露疑色,此画水平绝佳,不是砚雪生还能是谁? 只有赵栖云松了一口气,心想,定是赵栖凰寻了哪个不入流的画师,仿了砚雪生的名头。 太后得知自己被欺瞒,一定不会饶了赵栖凰的。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却激动万分的声音响了起来。 “太后娘娘!”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国子监祭酒杨五一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张老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 “可否让老臣近前一观?” 谁都知道,杨祭酒此生最痴迷两样东西,一是古籍,二便是砚雪生的画。 他府上收藏的砚雪生真迹,冠绝京城。 太后立刻点头:“杨爱卿,快,你快来看看。” 杨五一几乎是小跑着冲到案前,戴上随身携带的琉璃镜,从画卷的材质,到笔锋的走势,再到那色彩的晕染,最后,他死死盯住了那个小小的私印。 半晌,他摘下琉璃镜,激动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变了调。 “是真迹!是真迹啊!” 他指着那方小印对众人高声道:“这是砚雪生的私印,绝无仿冒!这的的确确是他的真迹,也是他众多画作中,唯一的一幅设色之图!” 唯一。 这两个字的分量,重逾千斤。 太后“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快!快将画好生收起来,这可真是无价之宝了!” 宫人们手忙脚乱,小心翼翼地将画卷起。 太后看向赵栖凰的眼神,已是满意到了极点。 她和蔼可亲地问道:“求来这幅画一定很不容易吧。” 赵栖凰朱唇轻启:“栖凰不敢居功,砚雪生先生为人孤高,非心中有所感,绝不动笔。” 她抬起眼,目光清亮地望着太后,恭维道:“想来,是太后您的福泽与仁德,才让他破了例,为这幅《百鸟朝凤图》,添上了这举世无双的色彩。” 这话,既捧了砚雪生,又将天大的福气稳稳地扣在了太后的头上。 太后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开怀大笑起来,指着赵栖凰,对身旁的皇后道:“你瞧瞧这孩子,真是个伶俐通透的!难怪皇上破例封她为郡主,哀家也喜欢得紧呐!” 皇后也笑着附和,“要说永安侯府,与臣妾最投缘的,就是这孩子了。” 第41章 马屁不穿 满殿的赞誉声中,赵栖云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嫩肉里。 所有的风头,又被她赵栖凰一个人占尽了! 就在这时,一道极具威严的男声,从御座之上传来。 “母后今日高兴,朕心甚慰。” 皇帝发话了。 大殿内顷刻间鸦雀无声。 “不知哪份贺礼最得您的心?”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太后身上。 赵栖云心里怀揣着一丝侥幸,或许太后会顾及太子的颜面…… 然而,太后只是笑吟吟地环视一圈,目光在太子李明霄那尊白玉观音上停了一瞬,又掠过李承璟那只引来祥瑞的蚂蚱。 最后,她的视线毫无意外地,落在了赵栖凰的身上。 那眼神里的喜爱,浓得几乎要溢出来。 “皇帝,这还用问吗?” 太后指着赵栖凰的方向,朗声笑道。 “自然是栖凰这孩子的《百鸟朝凤图》,最合哀家的心意。” 一锤定音。 赵栖云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在地。 皇帝闻言,发出一声朗笑。 “好。” 他的目光转向那个从始至终都从容不迫的少女,声音里带着一丝赞许。 “锦绣郡主。” 赵栖凰莲步轻移,从席间走出,来到大殿中央。 她身姿笔挺,不卑不亢,在一众或是羡慕或是嫉妒的目光中,盈盈下拜。 “臣女在。” 皇帝看着她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开口笑问:“告诉朕,你想要什么赏赐?” 赵栖云嫉妒得几乎要发狂。 她倒要看看,赵栖凰这个蠢货会得意忘形地讨要些什么。 然而,赵栖凰只是抬起头,澄澈的眸子里不见半分贪婪,“陛下,臣女什么都不想要。” 大殿内一片哗然。 座下的永安侯赵远山皱起眉头,不悦地看向自己这个蠢女儿,如此好的机会,不赶紧为侯府求些恩典? 连御座之上的皇帝,都微微挑起了眉,显然有些意外。 他沉声道:“朕金口玉言,言出必行,岂有收回之理?” “赏,是一定要赏的。” 赵栖凰闻言,唇边的笑意更深。 “陛下息怒,臣女并非不识抬举。” 她感慨道:“京中人人都说,当今陛下文治武功,卓绝千古,尤其是一手字,笔走龙蛇,气吞山河,乃是天下第一。” 这话一出,皇帝眼中的威严霎时化作了笑意。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尤其是这样清新脱俗,又不着痕迹的马屁。 赵栖凰拜得更低了些,语气里满是孺慕与向往。 “臣女不求金银,不求恩典,只斗胆,想求陛下一幅墨宝。之后将陛下的字挂于闺中,日日临摹,时时瞻仰,也好学一学那份浩然正气与万丈豪情!”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又挠到了皇帝的心尖上。 皇帝终于忍不住,发出一阵朗声大笑。 “哈哈哈!” 他转头看向皇后,笑意直达眼底。 “你瞧瞧,你这侄女,还真是个鬼灵精!” 皇后掩唇而笑,眼波流转间,尽是与有荣焉的温柔。 “陛下过奖了。” 皇帝心情大好,大手一挥。 “来人!笔墨伺候!” 内侍们不敢怠慢,立刻小跑着将早已备好的文房四宝呈了上来。 皇帝起身,龙行虎步地走到案前,挽起明黄的龙袖,执笔蘸墨。 满殿的王公贵胄、文武百官,全都屏住了呼吸。 只见他手腕翻飞,笔锋苍劲有力,四个大字一挥而就——锦绣天成! 正是对她“锦绣郡主”封号的最高赞誉! “好字!” 不知是谁先喝了一声彩,殿内瞬间掌声雷动。 赵栖凰恭敬地跪下,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内侍将那幅尚带着墨香的字送到她手上。 她郑重接过,“谢陛下隆恩!臣女定将此墨宝奉为至宝,日夜不敢懈怠!” 皇帝看着她这副模样,越发龙心大悦。 “哈哈哈,好!今儿个朕高兴!”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又落回赵栖凰身上,带着一丝纵容。 “除了这幅字,你还想要什么,朕一并赏你!” 此言一出,赵栖云那颗刚刚死寂下去的心,又被吊到了嗓子眼。 她就不信,赵栖凰还能拒绝第二次! 哪知,赵栖凰闻言,却缓缓摇了摇头。 她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赧然与谦卑。 “陛下,臣女自小不在京中教养,胸无点墨,琴棋书画样样不精。能得陛下亲赐墨宝,让臣女学习一二,已是天大的福分,万万不敢再奢求其他赏赐了。” 这番话,让赵栖云都懵了。 这又是什么招数? 赵栖凰竟然当众揭自己的短? 皇帝看着赵栖凰,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的欣赏。 “胡说,你是朕亲封的锦绣郡主,这满京城,谁敢笑话你的学识?” “你虽不通琴棋书画,但你这份坦荡的心性,这份从容的胆识,胜过万卷诗书!” 皇帝的金口玉言,重如泰山。 他这一句“胜过万卷诗书”,便彻底堵死了日后所有攻訐她赵栖凰不学无术的嘴。 赵栖凰再次行礼,“陛下谬赞,臣女愧不敢当。”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她起来,语气中带着一丝神秘的笑意。 “行了,朕已经知道该赏你些什么了,你且安心回府,等着接赏吧。” 赵栖凰闻言,心中划过一丝诧异,皇帝这是要赏什么? 不过,她面上并未显露分毫,只是恭敬地再次叩首谢恩。 “臣女,谢陛下隆恩。” 至此,太后寿宴的高潮,才算真正落下帷幕。 宫乐再次响起,觥筹交错,却已没了先前的紧张气氛。 宴席散去,众人纷纷起身,按品阶鱼贯而出,准备离宫。 永安侯夫人林望舒攥着赵栖云的手,脸色铁青,几乎是拖着她往外走。 就在她们即将走出殿门时,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拦在了她们面前。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玉屏,面无表情,屈膝一礼。 “侯夫人,二小姐,皇后娘娘有请。” 林望舒的心一沉,赵栖云紧张的攥紧衣角。 母女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不安。 林望舒递上一个荷包,打探道:“不知皇后此刻宣召,所为何事?” 玉屏未接,她冷淡道:“两位去了便知。” 如此态度,二人更是心上忐忑。 第42章 美救英雄 皇后的凤坤宫内。 香炉里燃着上好的安神香,却压不住殿内冰冷到骨子里的怒气。 林望舒和赵栖云白着脸,战战兢兢地跪在大殿中央。 上首的凤座上,皇后一身华服,面沉如水,眼神锐利如刀。 就在母女二人要被皇后的威压压垮时。 终于,皇后缓缓开口,声音阴冷:“本宫有没有说过,让你们安分一些,不要去为难赵栖凰,你们是把本宫的话当耳旁风吗?” 林望舒吓得一哆嗦,连忙磕头。 “娘娘息怒,臣妇不知娘娘此言何意?” “不知何意?” 皇后冷笑一声,对身边的玉屏使了个眼色。 玉屏会意,捧上一个锦盒。 皇后接过,当着她们的面“啪”地一声打开,将里面那支金光闪闪的凤钗取了出来。 她将那支凤钗举到二人面前,钗头的凤尾流苏微微晃动,折射出冰冷的光。 “现在,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吗?” 看到这支钗,赵栖云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但她仍不甘心,委屈地哭诉起来。 “是姐姐向姑母告状了吗?姑母,您不能只听她的一面之词啊,是她抄袭我的心意!” “你当本宫是傻子吗?”皇后厉声喝断了她的话。 “栖凰呈上来的金钗,钗身凤羽根根分明,点翠镶宝,工艺何其精细!” “再看看你的!除了有个形似,内里粗糙不堪!谁抄谁的,本宫会看不出来?” 赵栖云被吼得一懵,不服气地撅起了嘴,小声嘟囔。 皇后看着她这副死不悔改的样子,怒意更盛,眼神冷了下来。 “本宫今日没在寿宴上拆穿你,不是为了给你脸面!是为了永安侯府的脸面!” 林望舒听出皇后话语里的决绝,吓得魂飞魄散。 “娘娘,是臣妇教女无方,云儿她只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 皇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失望透顶。 “本宫看,糊涂的是你这个做母亲的!”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懒得再与她们废话。 “林望舒,本宫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抓紧给赵栖云寻一门好亲事,别再痴心妄想地盯着太子妃的位置。” 听到这话赵栖云终于忍不住了,她站起身,撕心裂肺地哭道:“姑母您为什么这么偏心?我哪里不如她赵栖凰了!” 皇后面无表情,“一个月后,你若还没给她找到合适的人家,那便不必找了,本宫,亲自给她指婚!” 听到这话,赵栖云瘫坐在地上。 林望舒垂下眼帘,掩饰眼中的狠意:“臣妇,谨遵懿旨。” 永安侯府的马车上。 赵栖云趴在林望舒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娘,我不要嫁给别人,我就要当太子妃!” 林望舒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她哭着,发泄着。 直到赵栖云的哭声渐渐变小,只剩下抽噎。 林望舒才缓缓开口,声音在狭小的车厢内,清晰而冰冷。 “哭什么,太子妃的位置,只会是你的。” 赵栖云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可是姑母她……” 林望舒看着女儿哭得红肿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 “你姑母,当真以为她能一手遮天了么?既然她非要逼我们,把我们往绝路上赶,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赵栖云抽泣一声,“母亲想要做什么?” 林望舒拿出手帕擦拭着女儿脸上的泪水,“你只管好好的拢住太子,其他的交给为娘。” 赵栖云重重地点了下头,“娘,我们一定要把赵栖凰踩在脚下。” 郡主的马车上。 赵栖凰接连打了三个喷嚏,她抽了抽鼻涕,嘟囔道:“谁在骂我?” 林梦瑶忍俊不禁,“今日郡主风头大盛,众人夸都来不及呢,谁会骂您?” 赵栖凰勾起唇角:“倒也是。” 赵明玥眼中满是钦佩地看着她,问道:“栖凰妹妹,你是怎么在圣上面前那么从容对答的,换做我都怕死了。” 赵栖凰漫不经心地说:“无他,唯手熟尔。” 林梦瑶笑道:“不得不说,郡主今日这招‘以退为进’,用得实在是高。” “如今有陛下‘坦荡从容’的金口玉言,我看日后,这京中还有谁敢当众拿您的学识说事。” 赵栖凰挑了挑眉,“说起来,我倒是要谢谢你,若不是你先前那一番示弱求存的言论,怕也点不醒我这个梦中人。” 梦里那个赵栖凰,可不就是太要强了么? 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既学不会卑躬屈膝地去巴结上面的人,也不屑于放低身段来拉拢底下的人。 那般一意孤行的结果,自然不会太好。 如今,她要抱紧所有能抱的大腿,多多在世家贵族面前争取脸面,为自己造势。 赵明玥听不懂二人在说什么,她打了一声长长的哈欠,睡眼朦胧。 赵栖凰看了她一眼,说:“别睡,马上到了。” 话音刚落,马车已经在永安侯府门前停稳。 二夫人钱芳正在门口等候,她看到三个姑娘完好无损的下了马车,心里松了口气。 “玥儿没给郡主添麻烦吧?”钱芳笑盈盈地问道。 赵栖凰客套道:“玥姐姐很是知礼懂规矩,怎会麻烦?” 钱芳感激地看着她,“多谢郡主。” “二婶客气了。” 几人说说笑笑进了侯府内宅,各回各院。 赵栖凰踏入垂花门,还未到锦绣阁。 突然听见后院的方向传来一阵放肆的哄笑和水声。 她停下脚步,皱眉道:“这么晚了,谁在我这院子附近玩闹?” 小红看了看,回道:“好像是荷花池那边。” 赵栖凰抬脚便朝着声音的源头走去。 穿过月亮门,几个高壮的家丁正围在池塘边,手里拿着石子,嬉笑着朝水里扔。 “世子爷,您倒是上来啊!” “就是,在水里待着多冷,快求求我们,我们就拉你上来。” 池水中央,卫揽舟瘦削的身影在冰冷的池水里。 任凭那些污言秽语和冰冷的石子落在他身上。 赵栖凰的脸色冷了下来。 “你们在干什么?” 家丁们脸上的笑容僵住,回过头,看见来人是赵栖凰,手里的石子“啪嗒”掉在地上。 “郡、郡主……” 第43章 我只是个奴才 几个人齐刷刷跪了一地,青石板上的水渍映出他们惶恐的倒影。 为首的家丁膝行半步,挤出谄媚的笑:“主子明鉴,是这卫揽舟不识抬举,小的们正替您管教......” 赵栖凰的目光掠过众人,径直刺向池中那道身影。 卫揽舟半浸在浑浊的池水里,素白中衣被浸得透明,紧贴着嶙峋的锁骨。湿透的墨发黏在颈侧,发梢坠着的水珠滑过青紫交加的伤痕。 “咳......”他忽然呛出一口血,殷红顺着苍白的唇蜿蜒而下,破碎的月光落在他身上,照见那双被水汽浸得发红的眼尾,像白瓷裂痕里渗出的朱砂。 “替我管教?”赵栖凰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本郡主是死了么?轮的着你们几个奴才替我做事?” 听到这话,几个家丁顿时抖如筛糠,额头重重磕在潮湿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郡主饶命!奴才们猪油蒙了心,再也不敢了!” 赵栖凰垂眸睨着脚下这群人,冰冷的眼神比池水还要刺骨三分。 “喜欢看人泡水?”她忽然轻笑一声,指尖轻轻抚过池边垂柳的枯枝,“那便自己下去,好好泡个够。” 家丁们面如土色,却不敢有半分迟疑。 为首的那个刚露出哀求之色,就被赵栖凰一个眼风钉在原地。 “怎么?要本郡主亲自动手?” 话音未落,扑通几声闷响接连响起。 几个家丁抱着膀在齐腰深的水中瑟瑟发抖。 赵栖凰收回视线,看着小红,指着卫揽舟,淡淡说道:“把他拽上来。” “是。” 小红赶紧找来一根长竹竿,费力地将冻得嘴唇发紫的卫揽舟从水里拉上了岸。 他站在那里,湿透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越发显得单薄。 赵栖凰抱着手臂,上下打量着他这副狼狈模样,蹙起眉头:“你不会反抗吗?任由这群奴才将你欺负成这样?” 卫揽舟低着头,水珠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滚落,在下巴凝成摇摇欲坠的弧线。 他的嘴唇泛着青紫,却还强撑着扯出一丝笑:“我如今不也只是个奴才,况且我若还手,郡主岂不是还要罚我?” 赵栖凰蹲下身,金线刺绣的衣摆浸入污水中也浑然不觉。 她伸手捏住卫揽舟的下巴,强迫他直视自己。 "卫揽舟,"她凑近他耳边,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装可怜这招,对本郡主没用。" 卫揽舟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眸子在水汽的氤氲下,显得格外幽暗。 “郡主说什么都行。” 那语气,不带一丝起伏。 “我说什么都行?”赵栖凰勾了勾唇角:“惹是生非,本郡主罚你今晚不准吃饭。” 卫揽舟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吐出两个字。 “遵命。” 说完,卫揽舟再也不看她一眼,拖着湿淋淋的身子,径直朝自己那间偏僻破落的院子走去。 夜风一吹,他单薄的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又细又长,说不出的萧瑟。 赵栖凰眸光微动。 小红看着卫揽舟踉跄着快要消失在拐角的背影,又看了看池子里还在哆哆嗦嗦的那几个家丁。 她咬了咬唇,小声说:“郡主,奴婢觉得卫公子有点可怜。” 赵栖凰悠悠道:“可怜?你也觉得我对他太刻薄了,是不是?” 小红吓得一缩脖子,连忙低下头。 “奴婢不敢。” 她还是忍不住替卫揽舟分辩了一句。 “之前卫世子……不,卫揽舟还是镇国公府世子的时候,他确实没少跟郡主您对着干,也没少得罪您。” “可如今……” 赵栖凰打断了她,“可如今他也并非对我有所改观,他不过是形势所迫,不得不低头罢了。” “若有朝一日,他得了权势,也一定会置我于死地。” 赵栖凰说完,甩袖便走。 风灯摇曳,将她裙摆上的金丝牡丹照得流光溢彩。 池子里那几个家丁抖如筛糠,都等着她离开后,就从池子里爬出来。 谁承想,赵栖凰忽然顿住脚步,她头也不回,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让他们在水里泡一个时辰。” “谁敢提前上来,就打断腿,扔出侯府。” 锦绣阁内。 桌上的甜汤还冒着热气,是赵栖凰最喜欢的冰糖燕窝。 可她一口也没吃,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全是卫揽舟那个萧索单薄的背影。 还有他那句轻飘飘的“遵命”。 简直比指着她鼻子骂一句“毒妇”还要让她难受。 赵栖凰烦躁地扯下头上的金步摇,重重扔在梳妆台上。 “叮”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张明艳张扬的脸上,此刻竟带着几分她自己都陌生的烦闷。 “可怜?” 她喃喃自语,像是在反驳小红,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他有什么可怜的?” “一个心比天高的前镇国公世子,落魄了就该有落魄的样。” “难道还要我八抬大轿把他请进来,好吃好喝地供着吗?” 话是这么说,可窗外风声一紧,她就忍不住去想。 他住的那个破院子,四面漏风,被子比纸还薄。 今晚,他身上鞭伤沾了水,还被她下令不能吃饭。 卫揽舟不会被折腾死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的心就猛地一缩。 赵栖凰站起身,扬声唤道:“来人。” 小红推门进来,“郡主有何吩咐?” 赵栖凰走到桌边,指了指那碗她没动过的冰糖燕窝。 “这燕窝甜的腻人,拿去给卫揽舟。” 小红愣了一下。 赵栖凰又补充了一句,“我前几日做的那床云锦盖着不舒服,也拿走。” 小红垂着头,恭敬地应下,“是,奴婢这就去办。” 西偏院。 冷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卷起地上的几片枯叶。 卫揽舟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他面无表情地走进屋,脱下身上还在滴水的湿衣。 胸口和后背上,交错着几道鞭伤,已经被水泡的发白。 屋内不进阳光,比外面阴冷。 他从床角拖出一床又薄又硬的旧被子,随意地裹在身上,靠着墙角坐下。 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一匹蛰伏在暗处的孤狼。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卫揽舟蹙起眉头,这么晚了,谁会来? 第44章 咱们一起俗 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听着。 门外的小红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应,便将东西放在了门口。 “卫公子,门外是郡主给您的东西,您要是没睡,就出来去取吧。” 脚步声远去。 卫揽舟等了许久,才缓缓起身,拉开了门。 门口的托盘上,一碗尚有余温的甜羹,旁边是一床叠得整整齐齐的云锦被。 那被子触手生温,柔软舒适。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么……赵栖凰你到底想干什么?”他低喃着,指尖却诚实地收紧了被角。 卫揽舟端起托盘,关上门。 他就着那一点烛光,一口一口地,将那碗发甜的燕窝,全都吃了下去。 身体需要热量,他需要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次日,清晨。 赵栖凰洗漱完,她一推开窗就看到卫揽舟在院子里扫地,脸色还有些苍白。 她打了个哈欠,对身边人道:“今日不让他干这些粗活了,一会儿和我上街拎东西。” 小红眨了眨眼,“郡主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赵栖凰瞥了她一眼:“你再多嘴,我抽你。” 小红讪讪一笑,跑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换了一身干净旧衣的卫揽舟,面无表情地站在了院内。 他看起来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好像昨夜的狼狈从未发生。 赵栖凰嘟囔道:“真能忍啊。” “走吧。” 她扔下两个字,率先走在前面。 卫揽舟跟在其后。 京城最奢靡的琳琅阁。 赵栖凰随手拿起一支赤金点翠的牡丹步摇,对着镜子比了比。 她侧过头,看向身后如木桩般立着的卫揽舟。 “你说,这个好看,还是那个好看?” 她纤纤玉指,又指向了另一支嵌着红宝石的蝶恋花金钗。 卫揽舟在两个簪子之间,看了半天,勉为其难地说:“都行。” 见他如此为难,赵栖凰想起来了,卫揽舟可不是瞧不上她这一身璀璨夺目的庸俗么? 好。 很好。 赵栖凰嘴角的笑意加深,“掌柜的,把你们这儿最显眼的金链子拿出来。” 掌柜的愣住了。 卫揽舟抽了抽嘴角,他将头扭到了一边,对赵栖凰的审美不忍直视。 很快,金链子被找了出来,在光下闪着刺目的光。 赵栖凰拿起来,掂了掂。 她走到卫揽舟面前,亲自把那粗重的链子,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卫揽舟身子僵住,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赵栖凰笑眼盈盈:“你不是嫌我俗么?今儿,咱们就一起俗。” 粗重的金链子压在他清瘦的锁骨上,有一种荒唐的靡丽。 走在朱雀大街上,卫揽舟的回头率,比身为锦绣郡主的赵栖凰还要高。 一个清风霁月般的矜贵公子,脖子上却挂着一条暴发户才戴的骇人金链。 路人探究的目光像针一样扎过来。 卫揽舟索性破罐子破摔,面无表情,当作胸前的链子不存在。 他越是这样,赵栖凰心里的火就烧得越旺。 她停下脚步,勾起一抹恶劣的笑。 “我今日,就让你俗个彻底。” 她抬手一指街角那座雕梁画栋、人声鼎沸的三层高楼。 “走,我们去醉仙坊。” 卫揽舟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大堂里,靡靡之音绕梁不绝。 正中央的高台上,一名白衣男子正在抚琴。 当赵栖凰带着卫揽舟踏入大堂时—— 台上的宋折柳抚琴的手一顿,只因他看见并肩而立的赵栖凰和卫揽舟。 卫揽舟也有些意外。 宋折柳?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还以为,赵栖凰是怕他再找宋折柳的麻烦,特意把人藏到侯府别处了。 赵栖凰侧头,压低声音问小红。 “我让你把人送走,谁让你把他送回这种地方的?” 小红一脸委屈。 “郡主,奴婢给了他一笔足够的安家费,是他自己非要回来的。” 台上,宋折柳的目光越过卫揽舟,直勾勾地望着赵栖凰。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委屈和控诉。 像是在看一个始乱终弃的负心人。 赵栖凰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上楼。” 她扔下两个字,匆匆上了阁楼。 卫揽舟却脚步一顿。 他回过头,对着台上的宋折柳,极轻地,勾了一下唇角。 宋折柳咬牙切齿。 二楼,是赵栖凰专属的雅间,视野极好,能将整个大堂尽收眼底。 她坐下,就给自己倒了杯酒,瞥了一眼依旧沉默的卫揽舟。 “怎么,卫世子当年风光的时候,没来过这种地方吧?” 卫揽舟的目光从楼下宋折柳失魂落魄的脸上收回。 他淡淡开口:“来过。” 赵栖凰端着酒杯的手一顿,兴致反而被勾了起来。 “哦?你也会来这里?” 卫揽舟看着她道:“我来此处,不是为了寻欢作乐。” 赵栖凰挑眉。 “那是为了什么?” 卫揽舟目不暇视,吐出两个字。 “应酬。” 赵栖凰嗤笑一声。 “真是冠冕堂皇。” 卫揽舟闻言,竟轻笑起来,那笑声穿过他清瘦的胸膛,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凉意。 就在这时,雅间的珠帘被人从外面“哗啦”一声掀开。 楼下琴声不知何时结束。 宋折柳脚步匆匆地闯了进来。 他站在桌前,一双含情目水光潋滟,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脆弱地唤了一声:“郡主……” 赵栖凰看着他这副模样,脸上是惯有的玩世不恭,笑意却不达眼底。 “不都让人给你备了安身立命的银钱么?怎么还跑回这种地方来?” 宋折柳的脸色更白了,“郡主就这般把我赶走,有再多的银子,又有什么用?” 赵栖凰脸上的笑意收敛干净。 “可我身边,不留多事之人。” 宋折柳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郡主,我……” “退下吧。”赵栖凰打断他,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下次再来看你。” 这最后一句,与其说是安抚,不如说是命令。 宋折柳咬着下唇,眼里闪过浓浓的不甘和怨怼,最终还是狼狈地躬身退了出去。 雅间内,一时寂静。 卫揽舟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他讥诮的目光,落在赵栖凰那张美艳却冰冷的脸上。 “郡主之前不是还说,这宋折柳心思纯良么?”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怎么如今,又成了多事之人?” 第45章 单纯想打你 赵栖凰懒懒地掀起眼皮,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我说的是他性格温顺,不与人交恶。” 她红唇勾起一抹恶劣的弧度,“心思纯良,是你说你表妹冯芊芊的。” 卫揽舟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停了一瞬,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所以,郡主明知是他先挑衅我在先,却还是打了我一巴掌。” 赵栖凰不以为意,反而“嘿嘿”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她整个人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气音,吹拂在卫揽舟的耳畔。 “那一巴掌,不为别的,就是单纯想打你。” 卫揽舟被她这副坦荡无赖的模样,气得笑出了声。 他胸膛起伏,连带着脖子上那根粗重的金链子也跟着晃动,金光刺眼。 赵栖凰的目光,就落在那条链子上。 “我发现你这人,特能忍。” 她用指尖点了点桌面,饶有兴致地问:“你的底线,到底在哪儿?” 卫揽舟敛了笑,“看来郡主对我曾经的忽视,当真是耿耿于怀。” 他直视着她,眼神深不见底。 “不知我怎么做,才能让郡主消气?” 赵栖凰定定地看着他。 片刻后,她忽然笑了,抬了抬线条优美的下巴,指向楼下人声鼎沸、靡音阵阵的大堂。 “这醉仙坊的乐人,弹琴的本事,我看都不及世子万一。” “不如,”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眼里的戏谑和恶意满得快要溢出来,“你下去弹一曲,取悦众人?” 卫揽舟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没有屈辱,只有一片沉寂的冷。 “若我在此抚琴,”他开口,声音平稳无波,“郡主与我之间的隔阂,可否一笔勾销?” 赵栖凰微微一笑:“你没得选择。” 卫揽舟不再多言。 他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略显寒酸的布衣。 那根刺目的金链子随着他的动作,晃出一片令人目眩的光。 他一步步走下楼梯,穿过喧闹的人群,走向那方小小的舞台。 大堂里的靡靡之音因他的出现而渐渐停歇。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他身上。 角落里,一个喝得醉眼惺忪的锦衣女子,撑着下巴,痴痴地看着台上。 “醉仙坊何时……嗝……来了这等极品的乐人?” 她身边的女伴猛地拽了她一下,声音都在发抖。 “别胡说!那、那好像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卫揽舟!” 醉酒的女子瞬间清醒了大半,她晃了晃头,再定睛看去,瞠目结舌。 赵栖凰站在二楼的栏杆前,双手交叠,饶有兴致地俯瞰着一切。 她与台上的卫揽舟隔着喧嚣的人群,遥遥相望。 这醉仙坊的舞台搭得极巧,屋顶特意开了一方天窗,皎洁的月光恰好倾泻而下,如水银泻地,将舞台中央镀上一层清辉。 卫揽舟就坐在这片月光里。 周遭是鄙夷的、嘲弄的、痴迷的、好奇的目光。 他却恍若未闻,只从容地落座,试了试音。 修长的手指落在琴弦上,铮然一声,清越的琴音破开满室污浊。 琴声流淌而出,时而如高山流水,时而如金戈铁马。 方才还嘈杂不堪的大堂,此刻已是鸦雀无声。 在场之人,无论男女,皆是如痴如醉。 赵栖凰静静地看着他。 他明明是在这烟花柳巷之地,为取悦众人而奏。 可他眉眼间的清冷与专注,却让他好似身处宫廷盛宴,为帝后献曲。 那份刻在骨子里的矜贵,是任何羞辱都无法磨灭的。 “揽舟哥哥,真的是你!”一个身着鹅黄衣裙的少女从外面跑了进来,冲上舞台中央。 刘婉如眼眶通红,发疯似的将那张古琴狠狠地掼在地上。 她抓住卫揽舟的手臂,喜极而泣道:“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我带你走……” 赵栖凰微微弯下腰,双手撑在栏杆上,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她没有阻拦,也没有出声。 安静欣赏卫揽舟接下来的反应。 台下众人哗然,窃窃私语声四起。 只见,卫揽舟面无表情地,一根一根掰开了刘婉如的手指。 他推开了她,淡淡道:“我如今是锦绣郡主的人。” 刘婉如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顺着卫揽舟的眼神,缓缓抬头。 终于看到了二楼那个宛如置身事外,正含笑看戏的红衣女子——赵栖凰! 刘婉如愤愤道:“是她逼你的,对不对?” 不等卫揽舟回答,她便提着裙摆就气冲冲地跑上楼梯。 “赵栖凰!你开个条件,”她咬着牙,眼里的泪混着怒意,“把揽舟哥哥让给我!” 赵栖凰看着她那副为爱痴狂的模样,轻笑一声,嗓音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还真是,一往情深呐。” “你少废话!”刘婉如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绝不会再给你羞辱揽舟哥哥的机会!” 赵栖凰闻言,饶有兴致地向前倾了倾身子,目光在刘婉如和楼下那道清冷的身影之间来回打量。 “你一口一个‘揽舟哥哥’,叫得这般亲热。” “怎么?是想让他,做你的如意郎君么?”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刘婉如的身上。 刘婉如一怔,下意识地朝楼下看去。 她的目光越过喧嚣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卫揽舟身上。 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痴恋与心疼。 而楼下的卫揽舟,依旧静立如松,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 赵栖凰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她红唇轻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堂。 “他如今是奴籍。” 一句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刘婉如心上。 赵栖凰欣赏着她那张嫉恶如仇的脸,“刘小姐若是真心悦他,愿意下嫁一个奴仆……我可以分文不取,将他的卖身契,双手奉上,赠予你当嫁妆。” 刘婉如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一个京城贵女,怎么可能嫁给一个奴仆?岂不是要沦为整个京都的笑柄。 她支吾了半天,“我、我的婚事需得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赵栖凰脸上的笑意尽数敛去,只余下冰冷的讥诮。 “既然不嫁,那就少在这里放狗屁,装什么郎情妾意?” 第46章 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刘婉如被她这句粗鄙却又无比精准的话堵得哑口无言,一张脸羞得通红。 赵栖凰懒懒地倚回栏杆上,对着楼下的卫揽舟,轻轻扬了扬下巴。 “你要是想跟她走,我成全你们。若不然,就继续弹。” 卫揽舟弯腰,将地上那把摔坏的琴推到一旁,换过侍者递上的另一把,重新落座。 清越的琴音,再次响起。 琴音袅袅,余音绕梁。 刘婉如脸色难看。 小红凑到赵栖凰耳边,喜滋滋地说道:“郡主,您瞧,他选了您呢!” 赵栖凰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她勾起唇角,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他又不傻。” “我的价值,可比一个太傅孙女的痴心,要多得多。” 她悠悠地给自己又满上一杯,开始夹菜。 卫揽舟就那么静静地立在楼下,任凭周围的指指点点,不闻不动。 一顿饭,吃得尽兴。 赵栖凰放下筷子,拿丝帕擦了擦嘴角。 “走吧。” 她起身,带着卫揽舟离开了这满是喧嚣的醉仙坊。 长街繁华。 两侧的小贩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混杂在一起,是京城独有的人间烟火气。 赵栖凰看着这番景象,眼神也亮了起来。 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酒后的慵懒。 “今日本郡主心情不错,以后傍晚,你不用跪了。” 跟在她身后的卫揽舟脚步一顿,随即恢复如常。 他垂着眼,声音听不出情绪。 “咳咳……多谢郡主。” 前面不远处围了一圈人,正对着一个喷火的杂耍艺人高声叫好。 赵栖凰饶有兴致地停下脚步,踮着脚尖往里看。 “咳、咳咳……” 身后卫揽舟的咳嗽声压抑不住,一声接着一声。 赵栖凰看戏的兴致没了,“没意思,走了。” 她转身,带着卫揽舟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 最后脚步停在一家医馆门口。 “本郡主最近总是睡不安稳,进去开两副安神药。” 她率先走了进去,卫揽舟沉默地跟上。 坐堂的大夫正打着瞌睡,被伙计叫醒,迷迷糊糊地问诊。 赵栖凰还没开口,卫揽舟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身子都跟着晃了晃。 大夫的目光立刻转了过去。 “你这咳得如此厉害,恐怕肺部已有炎症。” 赵栖凰一脸嫌弃地瞥了卫揽舟一眼。 “那就先给他看看吧,咳个不停,传出去倒像是我苛待下人。” 卫揽舟:“让郡主费心了。” 大夫伸手给卫揽舟搭了脉,又让他张开嘴看了看喉咙,眉头越皱越紧。 “公子这是在发高热啊。” 大夫又道:“可否将外衣脱下?老夫看你气血虚浮,恐怕还有外伤。” 卫揽舟看向赵栖凰。 赵栖凰不耐烦地挥挥手。 衣衫褪下,大夫都倒吸一口凉气。 那具清瘦却不羸弱的身体上,布满了青紫交错的鞭痕,有些地方皮开肉绽,已经开始化脓了。 “这伤口看起来泡了水,又受了风寒,已经严重感染了。” 大夫连连摇头,“必须用最好的金疮药,再配上汤药内服,不然拖下去,这人可就废了,就算侥幸好了,也必定会落下病根。” 赵栖凰没想到他病得这么严重。 大夫试探道:“只是,这上好的药材,价格上会有些贵。” 赵栖凰打断他,伸手指了指卫揽舟问:“他脖子上那根金链子,够不够医药费?” 大夫看着那根在烛火下晃得人眼晕,货真价实的大金链子,哭笑不得道:“用不了这么多……” 赵栖凰懒懒道:“那就开药。” 大夫手脚麻利地开了方子,伙计飞快地抓药、包扎。 赵栖凰也象征性地让大夫开了两副安神的汤药。 付钱时,她走到卫揽舟面前,一把将他脖子上的金链子给拽了下来。 金链子沉甸甸地落在柜台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赵栖凰不禁嫌弃卫揽舟,说:“瞧你这不争气的身子,金链子保不住了吧?” 卫揽舟忍着喉间的痒意,抬起眼,声音沙哑:“我这一身的伤,不也正是拜郡主所赐么?” 赵栖凰瞪他:“苦肉计没用,你以后再用自己的身子跟我置气,我绝不再管你。” 卫揽舟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赵栖凰看他这副模样,语气也软了几分:“本郡主也不是昏庸之人,以后被欺负了,准许你还手行了吧?” 卫揽舟终于抬眸,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赵栖凰,薄唇轻启:“郡主深明大义。” 赵栖凰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 她一把夺过伙计递过来的安神药,转身就走。 卫揽舟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缓缓起身,跟了上去。 街上人来人往,喧嚣热闹。 赵栖凰走得很快,卫揽舟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到了侯府,赵栖凰径直回了自己的屋子。 卫揽舟站在院门口,看着紧闭的屋门,许久才转身离去。 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赵栖凰的身影。 骄纵任性,却又让人捉摸不透。 看来,他从前对她还是不够了解。 夜深人静。 赵栖凰闺房的烛火,还亮着。 小红端着一碗汤,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郡主,安神汤。” 赵栖凰没看那碗汤,问道:“卫揽舟的药喝了没?” 小红连忙回话:“他的药已经喝了。” 赵栖凰嗯了一声,放下心来。 小红看着自家郡主,忍不住开口问道:“您今天拉着他逛了一下午的街,其实是为了带他去看大夫吧?” “您是瞧着小黄给他治的伤总不见好,心里急了?” 赵栖凰瞥了她一眼,又看回桌上那碗安神汤。 “既然都看出来了,还给我煮这安神汤干什么?” 小红把汤碗往她面前推了推,语气里满是心疼。 “可您最近睡得确实不好。” “自打那日做了噩梦,您就一直心事重重的,人都清瘦了。” 赵栖凰伸出手指,碰了碰温热的碗壁,终究还是没端起来。 她轻轻叹了口气,“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小红听着这话,只觉得郡主心里藏了天大的事。 “郡主,奴婢从小就跟在您身边,您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么?” “您就是嘴硬心软,面儿上瞧着骄纵跋扈,内里比谁都良善。” 赵栖凰闻言,嘴角努了努,竟是笑了。 “小红,你这可就看错了,你家郡主,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小红呆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赵栖凰揉了揉太阳穴:“下去吧,我也乏了。” “……是。”小红放下那碗安神汤,退了出去,轻轻合上了门。 第47章 待人接物要懂礼数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在寂静中噼啪作响。 赵栖凰的目光落在跳动的火焰上,眼神幽深。 卫揽舟——一把能缔造帝王的刀,他能助四皇子登上皇位,想必也能保她性命。 她要驯服他。 驯服这头孤高桀骜的狼,让他心甘情愿地为自己所用。 她太了解卫揽舟了。 骨子里是傲的,是硬的。 倘若她一开始就捧着他,敬着他,好吃好喝地供着,他只会当她是个蠢货,一个被美色冲昏了头的花痴。 他会鄙夷她,利用她,然后毫不留情地将她一脚踹开。 无休止的示好,只会养大他的胃口,让他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哪天她给的稍有不顺他心意,他便会立刻反噬。 可现在不一样。 她折辱他,作践他,将他的尊严踩在脚底下。 再在他最狼狈不堪,最痛苦难熬的时候,丢给他一颗糖。 那一丁点的甜头,就会被无限放大。 他会想,这个女人虽然骄纵跋扈,却也并非全无人性。 那个“并非”,就是她埋下的钩子。 春日暖阳,微风和煦。 杏花开了满树,粉白的花瓣簌簌落下,在地上铺了浅浅一层。 赵栖凰正蹲在树下,亲手将一坛新酿的杏花酒埋入土中。 这是她去岁亲手酿的,想着来年开春再取,味道定是绝佳。 她刚覆上最后一捧土,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 “郡主!” 那声音凄厉,带着哭腔。 赵栖凰动作一顿,回过头去。 只见林梦瑶披头散发,钗环零落,一张素净的小脸挂满了泪痕,正跌跌撞撞地朝她跑来。 “郡主,救我!” “姑母要把我遣送回老家!” 话音未落,林梦瑶“噗通”一声跪倒在赵栖凰身前,双手死死攥住她的裙摆,身后好像有恶鬼在追。 赵栖凰吓了一跳,险些失手打翻了旁边的空酒坛。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锦绣阁的院门口,便出现了一群气势汹汹的婆子。 为首的李妈妈,正是林望舒身边最得力的心腹。 李妈妈领着人站在院门处,看到气定神闲的赵栖凰,眼中闪过一丝忌惮,脚步也犹豫了片刻。 但一想到夫人的命令,她还是壮着胆子,领着人走了进来。 她那双三角眼凶神恶煞地剐过林梦瑶,语气刻薄。 “表小姐,夫人命奴才们送您出府,您还是自己体面些跟我们走吧。不然我们这些做下人的粗手粗脚,弄伤了您,那可就不好了。” 林梦瑶浑身一颤,求助地望向赵栖凰。 赵栖凰目光淡淡扫过那群不速之客,“在这儿大放厥词,知不知道锦绣阁是谁的地方?” 李妈妈头皮一麻,但还是强撑着躬了躬身。 “叨扰郡主了,只是夫人有令,奴才们也是奉命行事,抓到人我们就走。” 赵栖凰不紧不慢地拍了拍手上的土,好笑道:“抓人?林望舒知道你们如此待她的侄女吗?” 李妈妈的腰杆挺直了些,底气十足地说:“回郡主,我家夫人自然是知道的。” 她眼里满是鄙夷,“夫人说了,表小姐在侯府打秋风的时日也不短了,是时候该回宁安老家去了。” 林梦瑶咬紧下唇,面红耳赤。 只见赵栖凰轻轻叹了口气,她学着平日里林望舒那套悲天悯人的姿态。 “唉,远来都是客,林氏她怎么能如此薄待自家亲戚呢?林姑娘,你受委屈了,我在这里替她向你赔个不是。” 林望舒刚一踏进院门,就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赵栖凰这番话。 她的脚步,钉在了原地,脸上精彩纷呈。 赵栖凰的目光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在了院门口那个僵住的身影上。 她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夫人来得正好,您不是一向教导我,待人接物要懂礼数。怎么今日轮到自己,反倒做起了这等当众赶人的勾当?” 林望舒脸上的愕然与难堪一闪而过,很快恢复了温婉贤淑的面容。 她快步走上前来,对着李妈妈等人便是一通训斥。 “放肆!谁准你们对表小姐如此无礼的?还不快给郡主和表小姐赔罪!” 李妈妈立刻会意,领着一众婆子深深地弯下腰去,头垂得极低。 “是奴才们该死,请郡主恕罪,请表小姐恕罪。” 林望舒这才换上一副和煦的笑脸,看向被赵栖凰护在身后的林梦瑶,亲切地朝她招了招手。 “瑶儿,快到姑母这儿来。” “你母亲写信来了,说家里有些急事,让你赶紧回去看看,别在这儿叨扰郡主了。” 林梦瑶闻言,攥着赵栖凰衣袖的手指紧了紧,“姑母,您许是看错了,母亲在信里,是让瑶儿留在侯府,多向郡主和姐姐们学习规矩。” 林望舒脸上的笑意凝固,眼神一寸寸地阴沉下来,“梦瑶,你可要记清楚了,这里是永安侯府,不是宁安的林家。” 话里透着毫不掩饰的威胁。 林梦瑶咬了咬牙,只能松开赵栖凰的衣袖,不情不愿地挪动着小碎步,朝林望舒的方向走去。 刚迈出一步,手臂就被人一把攥住。 赵栖凰将她拉回自己身后,笑吟吟地看着脸色铁青的林望舒。 “夫人说得对,这里是侯府,那我说话也该管用吧?” 她对着满眼惊惶的林梦瑶朗声说道:“从今日起,你就在这安安心心地住下,我倒要看看,这侯府里,谁敢赶你走。” 林望舒一口气堵在胸口,几乎要将牙根咬碎。 她奈何不了赵栖凰,只能将所有的怒火都对准林梦瑶。 “林梦瑶,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姑母了?” 林梦瑶被她这一声厉喝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赵栖凰。 见赵栖凰神色淡定,她放下心来,福了福身子:“您自然是瑶儿的姑母,可郡主的邀请,瑶儿也不敢不从。” 林望舒怒视:“你!” 院里的火药味正浓,僵持不下。 恰在此时,院门口传来一阵细碎而沉稳的脚步声。 一个苍老却威严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凝滞。 “都聚在这儿做什么,看着倒热闹。” 第48章 让我违抗圣旨?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老夫人由人搀着,身旁还跟着一位身着内侍官服的中年太监。 赵栖凰挑眉,今儿是刮了什么风,都往她这锦绣阁凑。 见老夫人到来,林望舒脸上的怒意褪得一干二净,换上一副低眉顺眼的温顺模样。 “母亲,您怎么来了?” 老夫人看都未看她一眼,目光径直越过众人,落在赵栖凰身上。 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笑意舒展开来。 “栖凰,宫里来人送赏了。” 赵栖凰一愣:“送什么赏?” 老夫人道:“之前太后寿宴,圣上不是许了你一个彩头么?” 赵栖凰恍然,翘首望向那位内侍。 见他两手空空,连个像样的锦盒都没捧着。 她疑惑:“东西呢?” 那内侍声音尖细,满是恭敬。 “恭喜郡主,圣上的赏赐并非寻常金银珠宝,而是让皇后娘娘为您,在璇玑书院求来了一个女学名额。” 这话一出,林望舒唇角的温婉再也维持不住。 璇玑书院。 那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个传说。 书院隐于千山云雾,由第一女官璇玑夫人与其夫君,大启第一名士,联手所创。 凡从书院出来的弟子,男子入仕,可封侯拜相;女子出阁,是世家贵子们踏破门槛都想求娶的贤妻。 只是那招生门槛,极为苛刻。 非天资、心性、机缘三者皆备的人中龙凤,不得其门而入。 多少王公子弟,削尖了脑袋也只能望洋兴叹。 皇后竟然求了一个名额,给赵栖凰? 林望舒强颜欢笑地说:“公公是不是传错了?璇玑书院向来极有原则,怎么会破格收取弟子?” 内侍开口说道:“皇后娘娘言说大梁需培养一位德才兼备的未来国母,事关国运民生,这才说动了璇玑书院,破例给出一个名额。” 老夫人慈爱地看着还未回神的赵栖凰:“栖凰,娘娘这是对你寄予了厚望。你此去定要用心向学。” 赵栖凰本来是想拒绝,结果看到林望舒嫉恨的眼神,她话锋一转,“孙女,绝不会辜负皇后娘娘的恩典。” 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她看向林望舒道:“不要打扰栖凰收拾东西了,你随我来。” “是,母亲。”林望舒强颜欢笑的点了点头。 一众丫鬟婆子乌泱泱的跟着离开了锦绣阁。 院内只剩林梦瑶狼狈地站在那里。 她的眼神里满是羡慕。 赵栖凰轻声说道:"我很快就要去璇玑书院了。虽然我可以把你留在府里,但我不在的时候,你在这里的日子恐怕会很难过。" 林梦瑶低着头,眼神黯淡无光:"来京城前,我和父亲约定好了。如果不能在京城找到一门好亲事,就要回去嫁给知府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然后用彩礼钱给我弟弟买个官当。" "那个纨绔子弟整天泡在青楼里,染了一身脏病。"林梦瑶声音发颤,"我宁可死也不要回去。" 赵栖凰这才明白林梦瑶的苦衷。 她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嫁人未必是最好的出路。如果你愿意,拿着我的玉佩进宫谋个女官的差事,你家里人就奈何不了你了。" 林梦瑶呆呆地接过玉佩,一时说不出话来。 赵栖凰叹了口气:"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了,至于怎么选,还得看你自己。" 停云院。 赵栖云一把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 “凭什么……” 林望舒眉头紧锁,“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赵栖云眼泪夺眶而出:“母亲,那是璇玑书院啊!女儿琴棋书画样样不输她,凭什么这种天大的好事都落在她头上?” 她声音里满是怨毒:“皇后怎么就这么偏心!” 林望舒冷着脸说:“她们二人命格相连,皇后为赵栖凰争取,就是为她自己争取,这有什么不理解的?” 赵栖云哭得肝肠寸断:“我不管!反正我就是不服!” 林望舒看着女儿这副模样,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在这里哭,有什么用?” 赵栖云抬起泪眼,一脸茫然。 林望舒扶起她,替她拭去眼泪。 “去东宫,去找太子殿下。” “他素来疼你温婉懂事,见你受了委屈,定会为你做主。” 赵栖云的哭声止住。 东宫。 太子李明霄正临摹着前朝大家的名帖,闻报赵二小姐求见,略感意外。 他放下笔,便见赵栖云一身素衣,哭得梨花带雨地走了进来。 “殿下……” 她一开口,便是哽咽。 李明霄蹙起眉,起身相迎。 “栖云,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赵栖云不答,只是摇头,眼泪掉得更凶。 “栖云不敢说,说了便是对郡主不敬,对皇恩不敬。” 这话反而勾起了李明霄的怒火。 “是赵栖凰?她又做了什么?” 赵栖云这才抽抽噎噎地将璇玑书院的事说了。 “姐姐生性骄纵,怕是受不得书院的清规戒律,白白辜负了皇后娘娘的一片苦心。” “若是换了栖云,定当晨乾夕惕,苦心向学,绝不让殿下与娘娘蒙羞。” 一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委曲求全,句句不提自己想要。 李明霄想起赵栖凰那骄傲跋扈的样子,再看看眼前哭得惹人怜惜的赵栖云。 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 “简直是胡闹!” 他拍案而起。 “如此金贵的名额,岂能给一个不学无术的草包!” “你放心,孤这就去侯府,为你讨个公道。” 锦绣阁内,赵栖凰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用金簪拨弄着烛火。 烛光跳跃,映在她明艳的脸上,光影变幻。 她对那个什么璇玑书院兴趣不大,但看到林望舒母女吃瘪的表情,倒是件乐事。 “郡主,太子殿下来了!” 小红快步从门外进来,神色紧张。 赵栖凰拨弄烛火的手一顿。 “太子?”他来做什么? 她还没起身,李明霄已经带着一身寒气,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 他身后甚至没跟内侍,显然是怒极之下,私自前来。 “赵栖凰。”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赵栖凰缓缓抬眸,“太子殿下闯我闺阁,不知是何要事?” 李明霄开门见山:“璇玑书院的名额,你让出来。” 赵栖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让?” 她好笑道:“殿下,这名额是圣上给我的赏赐,皇后娘娘亲自为我求来的,您要我让给谁?” 李明霄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但语气依旧强硬。 “给栖云,她比你更适合。” “适合?”赵栖凰轻笑出声。 “她哪里适合?是哭声比我响亮,还是告状的本事比我高明?” 李明霄脸色一沉。 “无理取闹!栖云温柔贤淑,勤奋好学,哪点不比你强?” “强不强的,不是殿下说了算。”赵栖凰脸上的笑意尽数敛去。 见她对自己丝毫不客气,太子的脸色彻底黑了下去。 “孤命令你,把名额让出来。不要逼孤动用别的手段。” 赵栖凰闻言,忽然笑了。 “命令?这皇恩浩荡的赏赐,是圣上给我的,您让我违抗圣旨?” “还是说,在您看来,您的话比圣旨还要管用了?” 这顶谋逆的大帽子一扣下来,李明霄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他眼中的怒火瞬间被惊恐取代,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孤绝无此意!” “孤的意思是,让你主动去向父皇母后请求,把名额让给栖云,这样也能显得你们姐妹情深。” 第49章 立你为太子侧妃 赵栖凰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太子,“让我主动请求让出名额?殿下是觉得我脑子有病么?” 李明霄被她问得语塞。 他心知强硬的路是走不通了,换上了一副自以为温和的面孔。 “栖凰,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他往前走了一步,试图用那套对付其他女子的柔情攻势。 “孤方才言语是重了些。” “你把名额让给栖云,她性子柔顺,更适合书院苦读。” 他顿了顿,抛出了自认为无人能拒绝的诱饵。 “只要你点头,孤便向父皇请旨,让你成为孤的太子侧妃,如何?” 他说完,带着志在必得的傲慢,等着她喜极而泣。 赵栖凰浑身一激灵,像是吞了只活苍蝇。 太子侧妃? 谢邀,谁爱当谁当! 她做梦都想逃离那个金丝牢笼,怎么可能主动往里跳。 梦里当太子妃、当皇后,那日子都不是人过的。 被赵栖云那个毒妇磋磨,活得连条狗都不如! 谁稀罕他的太子侧妃? 想到这里,赵栖凰脸色一变,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殿下没说这话之前,我还在犹豫去不去。现在这书院我是去定了,这名额我死也不让!” 李明霄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赵栖凰。 多少名门贵女,哭着喊着想嫁到他的府邸,赵栖凰竟然拒绝了? 而且还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 “赵栖凰,孤给你脸面,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李明霄语气也冷了下来,眼底闪过一丝愠怒。 赵栖凰下逐客令:“殿下,您要是没别的事,就先回去吧,我要准备准备,去书院好好念书了。” 李明霄咬牙切齿的警告道:“这次机会你不珍惜,以后就算跪地上哭着求我,也别想踏进东宫。” 赵栖凰激动道:“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李明霄怒极反笑,连连点头。 “好好好,孤倒要看看,你能在这璇玑书院里,学出个什么名堂来!” 他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门外候着的东宫侍卫们,连大气都不敢喘,连忙跟了上去。 直到太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锦绣阁的月亮门外。 赵栖凰脚下一软,整个人向后踉跄了一步,被眼疾手快的小红一把扶住。 “郡主!” 小红满脸都是担忧,“太子殿下他发了好大的火,这可怎么办呀?” 赵栖凰却一把抓住小红的手,力道大得惊人。 她的一双杏眼瞪得溜圆,里面却不是害怕,而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小红!你听见没!你听见没!” 她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 “他刚才说,以后就算跪地上哭着求他,我也进不了东宫了。” 小红都快急哭了:“小姐,您别担心……” “我高兴还来不及,担心什么?”赵栖凰双眼放光,“我的老天爷,吓死我了!” 她抚着胸口,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我刚才真怕啊,生怕他脑子一抽,求皇后赐婚,那我可就真完了!” “幸好幸好,他总算是滚了。” 她拍着自己的心口,一脸的庆幸。 小红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小姐,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全京城的贵女都想当太子妃,唯独她家小姐,避之如蛇蝎,仿佛那是什么催命符。 赵栖凰缓过神来,立刻直起身,脸上的惊恐瞬间化为昂扬的斗志。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给我收拾去璇玑书院读书的东西!” 赵栖云在锦绣阁外焦急地踱步,不时探头向里张望。 见太子李明霄铁青着脸从里面出来,赵栖云连忙迎上去。 “太子哥哥,姐姐她答应了吗?” 李明霄强颜欢笑,安慰道:“算了吧,就算你不去璇玑书院,也比她强一百倍。” 赵栖云的心沉了下去。 她不敢相信地问道:“姐姐,连您的面子也不给吗?” 李明霄脸色阴沉:“不过是些欲擒故纵的把戏。” 赵栖云还欲再说些什么,李明霄却不愿再听,推脱道:“公务缠身,孤先回去了。” “殿下……”赵栖云不甘地在后面,看着他大步流星离去的背影。 太子走后。 赵栖云失魂落魄地来到母亲林望舒的院子,满腹委屈。 林望舒正在修剪花枝,看到赵栖云进来,胸有成竹地问道:“太子出面,赵栖凰肯定主动让出名额了吧?” 赵栖云低着头,声音郁闷:“没有。” 林望舒手中的剪刀一顿,拧眉问道:“你说什么?她没让?” “太子哥哥都生气了……”赵栖云眼泪汪汪,“娘亲,现在怎么办啊?” 林望舒放下剪刀,净了手,吩咐李妈妈:“我们去三房。” 三房的院子里静悄悄的,丫鬟婆子都敛声屏气,生怕惊扰了主子。 周玉湖正坐在窗边绣花,听到动静,连忙迎了出来。 “大嫂今日怎么得空来我们这儿了?”周玉湖热络地招呼着。 “前阵子忙着太后寿宴献礼的事,”林望舒一脸关切,“这不刚抽了空,心里惦记着你们,来看看你们还缺什么少什么。” 周玉湖笑着说:“大嫂安排周到,我们这里什么也不缺。” 两人在屋里坐下,丫鬟奉上茶点。 林望舒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状似随意地问道:“好些日子不见惠姐了,最近忙什么呢?” 周玉湖温婉一笑。 “那孩子啊,平日里除了读些《女训》、《女戒》,便是在闺房里绣花练字。” 林望舒闻言,立刻露出赞许的神色。 “惠姐儿这般沉静懂事的性子,放眼整个京城,哪家夫人不想求了去做儿媳?” 周玉湖被夸得心花怒放,脸上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大嫂过奖了。” 林望舒却话锋一转,端着茶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只可惜……” 周玉湖笑问:“大嫂可惜什么?” 林望舒放下茶盏,眉宇间染上一抹愁绪。 “我想起太后寿宴那日,心里就替惠姐儿惋惜。” “府里几个嫡出的姑娘都去了,偏偏就落下了她,现在想起来,我这心里还是不舒服。” 提起这事,周玉湖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林望舒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又叹道:“这事要怪,就怪我这个做主母的没本事,劝不动郡主。” “我当时便说,既然二房的玥姐儿都带了,理应也把三房的惠姐儿带上,才算一碗水端平。” “可她……唉,四弟妹,你也知道她的脾气。” 第50章 书院她去不上 周玉湖捏着帕子的手收紧,咬牙切齿地啐了一口。 “那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她压低声音,恨声道:“当初在老宅,就该活活饿死她!省得如今来侯府作威作福!” 林望舒立刻做出惊慌的样子,连忙拉住她的手。 “四弟妹,快别说这话了!要是传出去,可不得了。” 她凑近了些,声音更低:“人家马上就要入璇玑书院了,日后更是要一飞冲天的,当心她记恨上你。” 周玉湖猛地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什么?她要去璇玑书院?” 林望舒沉重地点了点头。 “是啊,皇后娘娘亲自为她求的名额。” 周玉湖试探问道:“那云姐儿呢?” 林望舒苦笑一声,摆了摆手。 “唉,别提了。” 她看着周玉湖,意有所指地说道:“要我说,这侯府里,若论品性才学,惠姐儿都比她赵栖凰更有资格去。” 周玉湖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指节都泛了白。 璇玑书院…… 那可是通往青云路的阶梯。 林望舒见周玉湖眼里那簇火已经烧起来了,知道火候已到。 她理了理衣袖,慢悠悠地站起身。 “时辰不早,我该回去了。” 临到门口,她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回过身,拉住周玉湖的手,幽幽叹了口气。 “四弟妹,以后见着咱们那位郡主,可得恭敬着点。” “不然啊,等她真得了势,咱们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了。” 说完,她便带着丫鬟,袅袅娜娜地走了。 周玉湖僵在原地,心口一阵阵发凉。 等到林望舒一离开,她就火急火燎地去了前院书房。 书房里,三老爷赵远江正在看卷宗。 周玉湖推门而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 “老爷!” 赵远江放下书卷,皱起了眉。 “怎么慌慌张张的?” 周玉湖赶忙将林望舒的话添油加醋的复述了一遍。 “大嫂也是个可怜人,明明是主母,却要处处看一个晚辈的脸色。” “那赵栖凰马上就要去璇玑书院了,以后咱们整个侯府,岂不都要在她脚下讨生活?” 赵远江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要去璇玑书院?” 他想起前些日子在祠堂,自己被那丫头搞的下不来台的事。 赵远江脸色铁青,一掌拍在桌上。 “之前不过是得了皇后一点青睐,就敢在祠堂跟我耍心机。” “这要是真让她进了璇玑书院,得了势,那还得了?” 周玉湖立刻接话道:“可不是吗!当初在老宅,咱们可没少‘管教’她,她那睚眦必报的性子,能忘了?” 赵远江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沉默半晌,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这书院,她去不上。” 说着,便径直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笔走龙蛇。 一封信很快写好。 他将信纸折好,装入信封,用火漆封了口,递给周玉湖。 “明日一早,派个嘴严的,立刻将此信送到璇玑书院。” 周玉湖紧紧攥着那封信,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璇玑书院。 雅致的书斋内,檀香袅袅。 书院院长周明德须发皆白,正气定神闲地临摹一幅前朝大家的字帖。 “咚咚。” 敲门声响起。 “进。” 一个青衫学子推门而入,恭敬行礼。 “院长,山下送来一封给您的信。” 一旁的副院长朱弘毅走上前,将那封信接了过来。 周明德眼皮都未抬,笔锋依旧稳健。 “打开看看。” “是。” 朱弘毅撕开火漆,抽出信纸。 他一目十行地扫过,脸上的儒雅瞬间褪去,变得严肃,继而铁青。 “岂有此理!” 这一声怒喝,惊得笔墨都顿了一下。 周明德终于缓缓抬起头,看向自己这位向来稳重的同僚。 “怎么了?” 朱弘毅将信纸拍在书案上,气得手都在抖。 “院长,这是永安侯府三老爷赵远江,亲自写来的检举信!” 周明德并未去拿那封信,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信上写了什么,让你如此失态?” 朱弘毅声音难掩愤慨。 “信中说,那即将入学的锦绣郡主赵栖凰,品行败坏至极!” “她抢夺自己亲妹妹的心上人,生活上更是骄奢无度,挥金如土。” “最不堪的是,她对家中长辈毫无敬意,言辞忤逆,形同仇寇!” 朱弘毅眼里满是鄙夷。 “院长您想,此女若真是这般品行,我们璇玑书院怎么能收?” “就算我们教了她满腹经纶,以她这等心性,将来恐怕只会成为一个危害苍生的妖后!” 听到这番义愤填膺的言论。 周明德的表情却未有变化,他道:“弘毅,一封信,未必就是真相。”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朱弘毅急了起来。 “院长!这可不是外人的污蔑,而是她亲叔父写的信。” “若非她当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一个长辈,怎么会豁出脸面,亲笔写信来诋毁自己的晚辈?这难道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周明德终于放下毛笔,抬眼看向他。 “那依你之见,要如何?” 朱弘毅斩钉截铁。 “此女,我们璇玑书院,不该收!” 周明德的眼神平静无波,他缓缓开口,点出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 “可是,我们已经答应了皇后。” 朱弘毅的脸色一僵。 璇玑书院清高,却也不能公然违抗中宫懿旨。 他眉心紧锁,在书斋内来回踱步,片刻后,他停下脚步。 “有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找到了两全之策。 “院长,如若不然,我们就进行一次公开的濯选。” “濯选?”周明德微微挑眉。 “没错。”朱弘毅道:“今天我们书院的女学,也没有招上来太多的弟子。” “不如,再放出三个名额,广邀京中贵女前来参加考校。” “如果那赵栖凰能凭真本事通过考验,那就说明她该是我璇玑书院的弟子,我们收下也名正言顺。”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冷意。 “若是她通不过……那便是她自己才学品行不配,我们再回禀皇后时,也有了充足的交代。” 周明德看着自己这位执拗的同僚,沉默了半晌。 他知道,朱弘毅心意已决。 罢了。 周明德收回目光,重新拿起了桌上的毛笔。 “既然如此,此事,就全权由你操办了。” 第51章 濯选女弟子 朱弘毅得了院长的首肯,赶紧操办起了此事。 璇玑书院要公开濯选女弟子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京城。 一石激起千层浪。 大梁国但凡有些身份的人家,都动了心思。 这可是璇玑书院,天下学子心中的圣地,尤其是女学今年招纳人数更少。 如今破天荒地额外放出三个名额,谁不想让自家女儿去争一争这天大的荣耀? 一时间,京中贵女们人人摩拳擦掌,各府都开始宴请名师,准备考校。 与此同时,宫中一名内侍步履匆忙地赶到侯府,直入赵栖凰所居的院落,神色紧张地传达消息。 “郡主,书院那边出了些变故。有人递信检举了您,您也须得通过校考,方能入学。” 赵栖凰眸光微凝,问道:“可知这检举信出自何人之手?” 内侍四下望了望,压低声音回道:“据说是从侯府内部传出去的信。” 稍作停顿,他又轻声补充:“皇后娘娘知晓后,亦动了怒,说是家门不幸。” 赵栖凰心中已然明了。 她微微抬手,语气平静: “知道了,回禀姑母,我会好生准备。” 内侍如蒙大赦,躬身一礼,悄然退去。 此事,想来与林氏那边脱不了干系。 小红愤愤不平,“内外构陷,亏她们也做的出来!” 赵栖凰倒是不甚在意,轻嗤道:“为了害我,她们什么做不出来?” 几日后,荣寿堂。 林望舒与二房、三房的夫人来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目光落在了二房夫人钱芳身上。 “我听说,这次璇玑书院濯选,惠姐儿和云姐儿都报了名,怎么你家的玥姐儿没有动静?” 钱芳眼睛瞟向了另一侧的三房夫人周玉湖。 “老夫人说笑了。” 她笑意盈盈,话里却夹着刺。 “我们家玥儿,既没有天生好命格,也不是太子的心尖儿,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惊天才艺。” “这等热闹,我们就不去凑了,免得丢人现眼不是?” 这阴阳怪气的话,让周玉湖当场撂下了脸子,“二嫂,我们惠姐儿可是正经学过丹青的,才艺也是有的!” 钱芳用帕子捂住了嘴,嘲讽道:“哎哟,你瞧瞧,我又没点名说你家惠姐儿无能,三弟妹这是做什么?” 她放下手帕,一脸无辜。 “莫不是你自己对号入座了?” “你!” 周玉湖气得浑身发抖,怒视着她。 “好了。” 上首的老夫人终于开了口,“都是自家人,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 她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在林望舒身上。 “既然报了名,就让她们好生准备,别到了外面,真丢了我们永安侯府的脸面。” 林望舒立刻起身,恭敬地福了福身。 “母亲放心,儿媳定会好好督促她们。” 老夫人意有所指道:“我听说,你给云姐儿寻来了宋先生教习?” 这宋先生,是林望舒私下为赵栖云请的名师,为了不让旁人沾光。那先生每日只从侯府的角门进出,乘一顶半旧的青布小轿,来去无声。 没想到,府里的事还是瞒不过老夫人的眼。 林望舒端着茶盘的手微微一顿,面上却不见慌乱。 “是,母亲,请位名师,也好让孩子临阵磨枪。” 老夫人点了点头,呷了口茶。 “既是名师,就让凰姐儿也跟着去听听吧。” 林望舒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立刻露出为难的神色。 “母亲,这位宋先生脾气古怪得很,当初儿媳也是费了好大的劲才说动他。” “他有个规矩,只教有眼缘的学生。云姐儿也是侥幸入了他的眼,这要是多塞一个人进去,把他惹恼了,怕是人立刻就走了。” 老夫人听了,叹了口气。 “名师嘛,总是有几分脾气的。” 林望舒见状,连忙接话,声音温婉又恳切。 “母亲放心,儿媳不敢怠慢,定会再为郡主寻一位更好的名师。” 老夫人点了点头:“如此便好。” 周玉湖眼神古怪的看着林望舒,她怎么不知道府里请了一位名师?藏的够严的。 她阴阳怪气地说道:“大嫂,我们惠姐也缺个名师。” 林望舒装聋作哑,没有接话。 出了荣寿堂,林望舒对身边的李妈妈吩咐道:“去给郡主请个先生。” 李妈妈心领神会:“我家隔壁的书生,为人迂腐,考了几十年了,屡试屡败。” 林望舒勾起唇角:“经验多的先生才算得上名师,速去将他请来。” “老奴这就去办。” 没过几天,林望舒就领着一个干瘪老头进了锦绣阁。 见到赵栖凰,她热络地介绍道:“郡主,这位是王先生,学问深厚,可是难得的名师,你跟着他好好学,一定能考上的。” 赵栖凰上下打量了眼这位年过半百的老秀才,只见他手中握着一卷泛黄的旧书,目光浑浊却透着几分倨傲。 心中轻嗤,也亏得林望舒能请到这么一位“名师”了。 待林望舒走后,小红凑到赵栖凰耳边,压低声音道:“郡主,她能给您请什么好先生?这老头子看着就不靠谱。” 赵栖凰眼神微沉:“先看看林望舒找了个什么奇葩,一会儿打发了便是。” 果然,老头一开口就臭气熏天,他瞥了一眼赵栖凰桌上的书,轻蔑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学什么经史?《内训》背熟才是正经,老夫今日便从《女德》讲起——” 赵栖凰讥讽一笑,问道:“老先生这般瞧不起女子,想必学问极高,不知如今在哪高就?可是国子监的博士?还是翰林院的学士?” 老头面色一僵,胡须抖了抖,支吾道:“老夫潜心治学,不屑那些虚名……” “哦?”赵栖凰挑眉,“那想必是桃李满天下,门下出过状元郎了?” 老头额角渗出冷汗,声音愈发虚浮:“这、这科举之事,自有天命,老夫重在教化德行……” 赵栖凰骤然冷下脸,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搁:“不会是连个举人都没考上,就来教我‘女子无才便是德’了吧?” 老头子恼羞成怒,指着赵栖凰道:“我是读书人,你竟敢如此无礼?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赵栖凰站起身,目光凌厉:“既无真才实学,又轻视女子,这辈子你也算是白活了,小红,送客!” 小红早已不耐烦,上前一步,毫不客气地说道:“先生请吧,别让我们郡主再说第二遍。” 老秀才愣在原地,随即涨红了脸,一甩袖子,气哄哄地走了。 人一走,小红就炸了。 “这林氏也太欺负人了,这种货色也敢送到郡主面前来。” 赵栖凰冷笑:“林望舒这是存心恶心我。” 小红在屋里急得团团转。 “马上就要考校了,现在还没找到一个名师,郡主咱们怎么办啊?” 赵栖凰看向窗外,沉着冷静道:“本来也没指着林氏能给我找什么好先生,我心中早已有了合适的人选。” 第52章 卫先生开课了 卫揽舟是在小红的“请”字下,踏入书房的。 他一身灰布长衫,面色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 屋内燃着清雅的凝神香。 赵栖凰早已等候多时。 “来了。” 她抬眼,语气寻常得像是问候一位老友。 卫揽舟没应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赵栖凰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卫揽舟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瞬,提防道:“已无大碍,有劳郡主挂心。” 赵栖凰和善可亲道:“站着怪累的,坐下说吧。” 卫揽舟不仅没坐,反而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满脸都写着警惕。 赵栖凰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她站起身,径直走了过去,双手往他肩上轻轻一搭。 卫揽舟身子一僵。 下一刻,他被按着,坐在了太师椅上。 赵栖凰没有收回手,就这么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微微俯身,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 压迫感十足。 “卫揽舟,听说你早年在璇玑书院读过书,要论这书院的考校路数,整个京城,怕是再也找不出比你更权威的先生了吧?” 卫揽舟紧绷的肩膀,忽然就松懈了下来。 原来是这事。 他还以为她又想出了什么折磨人的新花样。 卫揽舟抬起眼,语气疏离。 “郡主谬赞,不过是早年的一些学习经历,如今早已生疏。” “别急着拒绝。”赵栖凰直起身,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只要你助我考入璇玑书院,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卫揽舟的眼睫微动。 “任何要求都可以?” “当然不是,”赵栖凰立刻否决,“我有驳回权。”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半点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卫揽舟沉默了。 一个随时可能被驳回的要求,算什么条件。 赵栖凰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又补充道:“虽然我能驳回,但是你可以再提,直到我能答应为止。” 这倒是有点意思了。 卫揽舟权衡了片刻,终于开了金口。 “既然郡主信得过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爽快!” 为了表示自己求学的诚意,也为了让卫揽舟教得舒心。 赵栖凰命人将自己的书房重新布置了一番。 撤掉了华丽的摆设,搬来了规整的桌椅,俨然一副私塾课堂的模样。 卫揽舟没有一上来就讲书,而是开始押题。 “璇玑书院的女学招生,不外乎考三样东西。” “能力、雅趣、心性。” “能力,多以策论来判断高下;雅趣,便是琴棋书画等六艺;心性,则是看你应对问题时的内在潜力。” 赵栖凰听得认真。 卫揽舟侃侃而谈:“雅趣与心性,非一日之功,眼下要在短时间内取胜,还需在‘能力’二字上下功夫。” 他顿了顿,下了结论。 “从今日起,我们只学策论。” 赵栖凰干脆地点头。 “全听卫先生的。” 卫揽舟没多废话,拿过一摞书。 “咚”的一声,不轻不重地放在了赵栖凰面前。 《历朝策论集要》、《国朝律法疏议》、《南境舆图详考》。 一本比一本厚,一本比一本枯燥。 赵栖凰的笑意凝固在了嘴角。 她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了两页,全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看得人头晕眼花。 “啪。” 书被她扔回了桌上。 她又拿起第二本,扫了一眼。 “啪。” 又被扔了回去。 赵栖凰抬起头,一脸真诚地看着卫揽舟。 “这些,非看不可?” 卫揽舟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平淡无波。 “非看不可。” 赵栖凰深吸一口气,靠回椅背上,摆出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架势。 “我看不进去。” “哦?”卫揽舟终于舍得抬眼看她。 “郡主。” 他的声音幽幽传来。 “方才您说,考校期间全听我的。” “这话,可还作数?” 赵栖凰心里咯噔一下,但话已出口,不能言而无信。 她梗着脖子。 “自然作数。” 卫揽舟闻言笑了笑。 他慢条斯理地从宽大的袖袍中,抽出了一样东西。 一根乌木戒尺,又长又直,在他病态苍白的手中,显得格外有分量。 赵栖凰眼皮一跳。 “卫揽舟,你要干嘛?” 卫揽舟将戒尺在另一只手的手心上轻轻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响声。 “郡主没听过一句话么。” “不打不成器。” 赵栖凰猛地站了起来,怒目而视。 “你敢!” 卫揽舟不为所动,只是朝她伸出手,语气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请郡主伸手。” 僵持了片刻,赵栖凰到底还是把手伸了过去,手心朝上,脸上写满了“你敢动我一下试试”的威胁。 卫揽舟握住她的手腕,戒尺高高扬起,轻轻落下。 “啪!” 声音不响,但手心火辣辣的疼。 赵栖凰甩着手,抽气道:“卫揽舟,你不是公报私仇吧?” 卫揽舟松开她,面色平静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戒尺。 “徒弟没学好,师傅也有责任。” 他话音刚落,反手握着戒尺,对着自己的左手手心。 “啪!” “啪!” 接连两下,又快又狠,声音清脆得吓人。 他自己的手背上,瞬间就浮起了两道清晰的红痕。 赵栖凰看得眼角直抽。 这人真是个疯子。 她看着他又要扬起手,一把抢走了他手里的戒尺。 “行了行了,你别打了,我背!我背还不行吗?” 接下来的几日,锦绣阁的丫鬟们算是开了眼。 她们这位骄纵得无法无天的郡主,竟真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起早贪黑地啃那些能把人看睡着的书。 赵栖凰背书时,卫揽舟就坐在不远处。 他也不看她,只是摊开一卷宣纸,自顾自地写着什么,笔锋清隽,神情专注。 只有在赵栖凰的脑袋一点一点,快要磕到书上时,他才会出声。 “郡主,醒神。” 清冷的两个字,比任何提神汤药都有用。 赵栖凰一个激灵,坐直身子,瞪他一眼,然后继续埋头苦读。 不知过了多少日,卫揽舟终于合上了他一直在写的册子。 他看向赵栖凰。 “《国朝律法疏议》,第三卷,论屯田事,背来听听。” 第53章 体察民情 赵栖凰张口就背了起来。 卫揽舟抽查了几个地方,她虽然偶尔有点卡壳,但大致内容都背出来了。 赵栖凰得意地把手里的书往桌上一放。 “背完了,这下总可以了吧?” “还不行。”卫揽舟把他写的那本薄册子推到她面前。 赵栖凰脸上的笑容一下子顿住了。 卫揽舟抬眼看向她,眼神里有些她不太明白的东西。 “背书,只是准备好了盖房子要用的砖瓦和材料。” “现在,我们才要真正开始,在这块地基上,把房子盖起来。” 赵栖凰半信半疑地拿起那本小册子。 翻开第一页。 《论国朝开垦南境荒地之利弊》。 再翻一页。 《若遇大旱,官府当开仓赈民或以工代赈,何者为上?》 再翻。 《析漕运改海运之可行性》。 …… 一题比一题更刁钻,一题比一题更宏大。 她粗略地数了数,整整一百道题。 赵栖凰的头“嗡”的一声,她合上册子,像是被烫了手。 “这么多题,都要答完么?” 卫揽舟神色不变,慢悠悠地端起茶盏,呷了一口。 “郡主慢慢想。” “想好了,一道一道来找我作答。” “什么时候我满意了,什么时候算完。” 赵栖凰彻底没了脾气,整个人瘫在椅子里,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只觉得人生灰暗。 她有气无力地开口。 “今天能不能放一天假?” 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带上了一丝恳求。 “让我出去玩玩,就一小会儿。” “明天,我明天一定开始答题。” 卫揽舟放下茶盏,看着她。 “可以。” 赵栖凰眼睛一亮,坐直了身子。 卫揽舟不紧不慢地补充道:“郡主随时可以出去,体察民情,对你的策论,也有助益。” 赵栖凰兴奋的几乎要跳起来,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卫揽舟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不过。” 他话锋一转。 “去哪儿玩,玩什么,得由我说了算。” 赵栖凰的笑容僵了一瞬,但随即又舒展开来。 “行,只要能出这扇门,你说了算!” 半个时辰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驶出了京城。 赵栖凰原以为卫揽舟会带她去京郊的别院赏花,或是去哪个有名的茶楼听曲儿。 可马车一路向南,越走越偏,道路也越发颠簸。 又过了一个时辰,马车停在了一个尘土飞扬的小县城外。 赵栖凰掀开车帘,看着眼前灰扑扑的街道和面带菜色的行人,脸上的兴奋褪得一干二净。 “这是哪儿?” “清河县。” 卫揽舟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赵栖凰:“我们来这儿干嘛?” 卫揽舟已经下了车,朝她伸出手。 “体察民情。”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赵栖凰很快就被路边的一幕所吸引。 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女,跪在地上,身前立着一块木牌,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墨迹写着四个字。 卖身葬父。 卫揽舟停下脚步,侧头看向赵栖凰。 “郡主,你若是一县之主,见此情景,当如何?” 赵栖凰想也没想。 “这有何难?买了她,再给她些银两,让她好生安葬父亲便是。” 她道:“我身边的丫鬟小绿、小黄、小青、小蓝、小紫,都是这么来的。” 卫揽舟的目光扫过她那张理所当然的脸。 “郡主财大气粗。” 他说完,没再理会那个少女,抬步继续往前走。 赵栖凰觉得他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心里不快,但还是跟了上去。 可没走几步,她又看见一个少年,跪在街角,身前的草席上躺着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妇人,旁边同样立着一块牌子。 卖身葬母。 再往前,一个中年男人,身后跟着两个瘦骨嶙峋的孩子,牌子上写着:卖儿卖女,换米三斗。 卫揽舟一路走,一路像是在看什么有趣的景致。 赵栖凰脸上的轻松惬意,早已荡然无存。 她发现,卫揽舟似乎在数着什么。 直到他们几乎走遍了县城所有的大街小巷,卫揽舟才停下。 他转过身问道:“郡主,算清楚了吗?” 赵栖凰一愣:“算什么?” “按照你的法子。”卫揽舟缓缓道:“这一趟下来,你要买七个丫鬟,五个小厮,这还只是今日我们看到的。明日呢?后日呢?这个县里,会不会有十个,甚至一百个等着你买?” 赵栖凰的脸,瞬间黑了。 她不是傻子,她只是从未见过这般景象。 赵栖凰愤愤道:“这里的县官是干什么吃的?治下百姓流离失所,竟苦到了这般田地!” 卫揽舟听了,点头:“郡主问得好。” 他看着远处那座破旧的县衙。 “既然郡主有此一问,那我们便去看看这位县官,究竟在做什么。” 清河县的县衙,大门敞着。 只是那朱漆大门斑驳得厉害,门口的两只石狮子,也蒙了一层厚厚的灰。 赵栖凰抬脚迈了进去。 庭院里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无。 只有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在地上打着转。 正堂的惊堂木上,都落了灰。 “人呢?” 赵栖凰皱眉,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冷清的官衙。 卫揽舟转身走了出去。 赵栖凰跟上他,只见他在衙门口拦住了一个挑着水桶路过的老汉。 “老人家,敢问县太爷在何处?” 那老汉停下脚,用袖子擦了把汗,朝着城外指了指。 “在田里呢。” 赵栖凰一愣。 “田里?” “是啊,”老汉的语气熟稔得像是在说自家邻居,“这天儿旱,县太爷正带着我们挖渠引水呢,天天都在。” 说完,老汉便挑着水桶,吱呀吱呀地走远了。 赵栖凰站在原地,看着老汉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那座空无一人的县衙。 她有些看不懂了。 卫揽舟已经迈开了步子。 两人顺着老汉指的方向,果然在城外不远处看到了一大片田地。 田地里的景象,比街上好不到哪里去。 土地干裂,庄稼稀稀拉拉,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几十个农人正在一条干涸的河道里挖着淤泥,一个穿着青色官袍,却把下摆扎在腰间的男人,正和他们一起,挥着锄头。 他脸上、身上全是泥点子,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官帽都歪了。 若不是那身官服,谁也看不出他是个官。 第54章 郡主长进了 赵栖凰彻底糊涂了。 这算什么?一个好官? 一个好官治下,百姓怎么会活到要去卖儿卖女? 她提着裙摆,径直走了过去。 “你就是清河县令?” 那男人直起腰,用手背抹了把汗,看到赵栖凰和卫揽舟的穿着,愣了一下,随即拱手。 “下官于宸,正是此地县令,不知二位找我有何贵干?” 他的态度朴实,甚至带着点乡野的局促。 赵栖凰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 倒是卫揽舟先说话了。 “于县令,这清河县地处要道,南来北往的商队不少,为何不试着发展商贸,反倒要在这不宜耕种的土地上费力?” 刘县令一听这话,立刻皱起了眉头,方才的局促一扫而空。 “这位公子此言差矣!” 他一脸严肃。 “士农工商,农为国本!百姓若都弃了田地去做那投机取巧的商人,人心浮躁,国将不国!” “我为一县父母官,职责便是带领百姓,把田种好,把肚子填饱!这才是正道!” 他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赵栖凰在一旁听着,心里冒出三个字。 书呆子。 一个一心为民,却把力气全用错了地方的书呆子。 她想起了那一百道策论题。 开垦、赈灾、漕运……每一题,都比眼前这个死脑筋的县令复杂百倍。 两人今日只是以出游的名义来此地,没有再多说什么。 离开田地,走在返回的小路上,卫揽舟忽然开口。 “郡主,一个百姓称赞,爱民如子,却能力不济,让治下凋敝的官。” 他看向她,问道:“该不该罚?” 赵栖凰的脑海里,闪过那个跪在街边卖身葬父的少女,闪过那两个跟在父亲身后,眼神麻木的孩子。 她几乎没有犹豫:“该罚,无效的勤勉,就是渎职。他口口声声为民,可他治下的百姓,连活下去都难。”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思考一个“官”的职责。 卫揽舟的嘴角,似乎有了一丝笑意,但很快又消失了。 “郡主说得对。” “但他也有他的好处。” 卫揽舟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你有没有想过,清河县离京城如此之近,地处咽喉,为何会安插一个如此无能的县令?” 赵栖凰脚步一顿。 她倒是没想这么深,只是觉得这个于县令又蠢又固执。 可卫揽舟这么一问,事情好像就没那么简单了。 “为什么?” 卫揽舟望着京城的方向,眼神深邃。 “这条路是进京的必经之地,太子想安排亲信,四皇子也想。” “一个精明能干的县令到了这儿,自然会选一边站队。” “可这位刘县令,”卫揽舟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嘲弄,“他愚钝,只认死理,眼里只有土地和庄稼,不懂也不屑那些朝堂党争。” “所以,他是陛下最放心的纯臣。” “也只有他这样的人,守在这个关键的位置上,才能制约太子和四皇子。” “所以这个位置,需要的不是能力,而是无能带来的忠诚。” 赵栖凰完全愣住了。 她觉得,自己以往十七年建立起来的那些黑白分明的道理,在清河县的田埂上,被卫揽舟轻飘飘几句话,砸得粉碎。 原来一个官员的好与坏,能与不能,都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他该待在什么位置上。 她的心口像是堵了一块又湿又重的棉花。 “那百姓呢?” “那些卖儿卖女的百姓,他们怎么办?” “他们就活该,成为这盘棋局里,被牺牲掉的代价吗?” 卫揽舟的脚步没停,侧脸的线条在夕阳下显得有些冷硬。 “对。” 他只说了一个字。 赵栖凰的呼吸一滞。 “对皇家来说,朝廷的稳定,大于一切。” 赵栖凰不说话了。 她踢着脚下的一颗石子,把它从路这头,一脚一脚地,踢到路那头。 石子滚进了草丛里,不见了。 就像那些无足轻重的百姓。 她忽然觉得烦躁:“我不想待在这儿了,能不能去个开心点的地方玩?” 卫揽舟转过身,看着她皱成一团的小脸,眉梢微微挑了一下。 “郡主想去哪里?” “不知道,反正要热闹,要有趣,不要再听你说这些大道理了。” 卫揽舟沉吟片刻。 “我带郡主去茶楼听书,可好?” 赵栖凰眼睛一亮。 “这个好!” 茶楼里人声鼎沸。 台上的说书先生正讲到精彩处,惊堂木一拍,抑扬顿挫。 “话说那陈州大旱三年,颗粒无收,百姓易子而食,惨不忍睹!好在有一好官,他上任第一件事,便是开仓放粮!” 赵栖凰捧着一碟瓜子,听得津津有味。 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敲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抬头,对上卫揽舟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又怎么了?” 卫揽舟把她面前的瓜子碟往旁边推了推。 “郡主听得这么入神,我倒想问问你。” “若你是那陈州知府,粮仓里的存粮,只够救活一半的灾民。” “你是先救老弱病残,还是先救青壮劳力?” 赵栖凰刚被勾起来的兴致,被他一盆冷水浇灭。 她磨了磨后槽牙,“我就把粮仓改成赌场,一人发一个抽签的号牌。” “是死是活,全凭天命,公平公正,谁也别怨。” “昏官。”卫揽舟微微眯眼,“百姓性命,岂能当成赌博的儿戏?你好好答。” 赵栖凰撇了撇嘴,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脑子里飞快地转着,那些被她塞进脑子里的策论条文,一条条地闪过。 她想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 “救灾,当以稳为要。” “老弱病残嗷嗷待哺,自然要救,这是安抚民心。” “但青壮劳力,是根本。” 说着说着,她的思路越发清晰。 “我会分出一部分粮食,设粥棚救济老弱。再用剩下的粮食作酬劳,招募那些青壮,去修缮水利,开垦荒地。” “给他们活干,让他们凭力气吃饭,也为来年做准备。” 她说完,有些紧张地看着卫揽舟,不知道自己答得对不对。 卫揽舟点了点头。 “以工代赈,不错。” 他将瓜子推了回去,夸赞道:“郡主长进了。” 第55章 玩个尽兴 赵栖凰答完了题,对茶馆的故事彻底失去了兴趣,正无聊到开始数茶杯里的茶叶渣。 卫揽舟十分上道地说:“要不……我陪郡主去街上‘挥霍’一下?” 赵栖凰顿时眼睛发光,重新恢复精神:“走!” 京城最气派的街市,铺着青石板路,两侧商铺鳞次栉比。 赵栖凰目标明确,领着卫揽舟冲进了整条街门脸最阔气的铺子,正是她常去的珍宝阁。 铺子里的掌柜一见是她,立马堆着笑脸迎了上来,躬身行礼。 “哎哟,郡主,您可有好些日子没来了。” 赵栖凰扫了一眼满室的珠光宝气,大手一挥:“最近可来了什么新货?首饰,衣裳,都拿出来我瞧瞧。” “早就给您备好了!就等您来了!”掌柜的屁颠屁颠地吆喝伙计,“快!把那个‘镇店之宝’、‘买不起系列’、‘郡主专属’全都搬出来。” 一排排的锦缎罗裙,一匣匣的赤金点翠,铺满了整个桌面。 赵栖凰捻起一支蝴蝶步摇,又拿起一件云霞般的披帛在身上比了比。 舒坦啊~这才是她该待的地方。 卫揽舟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那些华美的衣饰,最终停留在赵栖凰神采飞扬的脸上。 他的眼神渐渐变得深邃,唇角微微上扬,又浮现出那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赵栖凰心中警铃大作。 这个表情她可太熟悉了。 这货又要开始提问了。 不等他开口,赵栖凰举起手中的披帛,抢先问道:“卫揽舟,你看我试试这身怎么样?” 卫揽舟准备好的问题,就这么被堵了回去。 “郡主天人之姿,穿什么都好看。” 他想也不想的吐出几个字,语气十分敷衍。 赵栖凰撇了撇嘴。 “你从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放下披帛,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仰头看他。 “我记得有人说过,我金玉裹身,俗气得很。” 卫揽舟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心中却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她话锋一转。 “这段时日,世子教我格物致知,也是辛苦了,我这人向来赏罚分明,总得好好感谢你一番。” 她转过身,对着掌柜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掌柜的,照着这位公子的身形,去挑几身衣裳来。” “要大红大绿,大紫大蓝的,总之一句话,颜色越艳俗越好。” 卫揽舟的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跳,“不必了。” 赵栖凰完全不理会卫揽舟的拒绝。 掌柜的很快抽出了一件光泽流转的正红色云锦常服,拿给卫揽舟。 卫揽舟看着那块几乎要闪瞎人眼的红,眉心跳了跳道:“郡主,我身上这套灰色长衫就挺好。” 赵栖凰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别跟我客气,今日买不到合适你的衣服,绝不离开。” 卫揽舟与她对视了数秒,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他接过了掌柜递来的那件正红色成衣。 片刻后,屏风之后,一人缓步而出。 整个珍宝阁,安静得落针可闻。 卫揽舟素来只穿鸦青、月白一类的冷色,整个人如远山淡水,清冷出尘。 可此刻,那一身烈火般的正红色长袍,穿在他身上,非但没有半点俗气,反而将他原本就白皙的皮肤衬得如同上好的冷玉。 墨发红衣,眉目如画,那份平日里被刻意隐忍的锋利与俊美,像是被这浓烈的色彩尽数逼了出来,带着惊心动魄的压迫感。 阁楼里原本在挑选首饰的几位大家闺秀,手里的东西“啪嗒”掉在了地上,都看傻了眼。 赵栖凰也晃了一下神。 她绕着卫揽舟走了一圈,啧啧道:“你穿上这身,跟换了个人似的。” 卫揽舟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团烧得正旺的“火”。 他又抬眼,目光落在赵栖凰那身同样鲜艳的石榴红罗裙上,认真道:“郡主不觉得,你我二人都穿成这样,满街跑起来,像是私奔逃婚的。” 赵栖凰脸上的笑,瞬间收回:“那你换绿的。” 卫揽舟脸上的笑意,这下是真僵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那张俊美的脸上,硬是又挤出了一个完美的笑。 “是卫某先前出言无状,有眼无珠,唐突了郡主。” “郡主国色天香,倾城之姿,这金玉华服,是天底下最配郡主的东西。” 听他求饶的言语,赵栖凰闻言,笑得眉眼弯弯,“孩子死了,你来奶了,晚了。” 她身边的侍女小红,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 “郡主,一会儿你们还得一起走呢,红配绿好像不太美观。” 赵栖凰想了想:“也是啊。” 卫揽舟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一炷香后。 两人并肩从珍宝阁里走了出来。 卫揽舟身上那件碍眼的灰色布衫,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袭艳紫色长袍。 虽不如那正红夺目,却也毫不内敛。 赵栖凰偏过头,故意道:“说真的,你穿那身红的,比这件紫的,要俊俏几分。” 卫揽舟抿紧了唇,不说话。 两人走在青石板路上,街边卖花的小姑娘,路过茶楼的大家闺秀,频频回头,目光都黏在了卫揽舟身上。 赵栖凰用胳膊肘捅了捅他。 “你看看这回头率。” 卫揽舟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 赵栖凰却像是没感觉到,继续往他伤口上撒盐。 “你今日不是挺爱笑的么?怎么不笑了?” 她凑近了些,仰着脸,笑嘻嘻地问:“是不喜欢逛街吗?” 卫揽舟的步子,迈得更大了。 赵栖凰看着他吃瘪又不得不忍着的背影,终于忍不住了。 她扶着路边的一棵柳树,笑得直不起腰。 夜幕降临。 白日的喧闹渐渐沉寂,取而代之的是灯火与笙歌。 一艘小巧的画舫,正慢悠悠地飘在湖心。 船上没有船夫,也没有侍女,只有一壶清酒,两碟小菜,还有她和他。 赵栖凰白日里又是答题又是逛街,耗尽了心神,此刻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她打了个哈欠,整个人懒洋洋地陷在船尾的软垫上。 “卫揽舟。” “嗯?”坐在船头的人应了一声。 赵栖凰无语地问道:“咱们的行程,非要安排得这么满吗?” 天黑了,她想回家。 卫揽舟回过头,他声音不急不缓,“郡主不是想玩吗?那就玩个尽兴。” 赵栖凰被他一句话堵了回来。 第56章 上来 赵栖凰翻了个身,侧躺着,用手撑着脑袋,不去看他。 心想这船上四下无人,凉风习习。 卫揽舟总不能在这湖中央,还逼着她背书作策论吧。 两岸的灯火倒映在水里,美轮美奂。 赵栖凰眯着眼,打了个哈欠感慨道:“如此良辰美景,要是有些乐曲就好了。” 一直安静坐在船头的人,忽然动了。 卫揽舟伸出修长的手指,从拂过船舷的树枝上,信手摘下了一片叶子。 他将那片薄薄的绿叶送到唇边。 下一刻,清越的曲调,便随着晚风,在这静谧的湖面上悠悠荡开。 赵栖凰睁开了眼,转身看向曲调传出的方向。 月色如水,给他那身紫袍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银辉,那身影显得有些不真切,像是随时会乘风而去的谪仙。 一片再寻常不过的树叶,到他手里竟成了乐器。 赵栖凰无比佩服:“卫揽舟,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本郡主不知道的?” 卫揽舟转过身,将那片叶子在指尖转了转。 月光下,他的眉眼柔和了许多,“郡主喜欢就好。” 赵栖凰撇了撇嘴,心里却像被那曲子撩拨过一般,痒痒的。 用一片叶子吹曲儿。 这可比醉仙坊里那些乐师弹的琴曲,有意思多了。 她从软榻上爬起来,“这个好吹吗?” “不算难。”卫揽舟从容道:“但需要些耐心。” “你教教我。” “遵命。” 两个人并肩坐在船头,脑袋几乎要碰到一起。 “气要匀,从丹田出。” “唇要抿紧,像这样……”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渔火渐灭。 …… 船靠岸时,赵栖凰已困得眼皮打架,脑袋一点一点的。 “小心。”卫揽舟虚扶了她一把。 赵栖凰顺势一倒,干脆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卫揽舟:“……” 他咬着牙,将赵栖凰背了起来。 此处离侯府不过一箭之地,未留马车。 卫揽舟只得背着熟睡的赵栖凰,一步步踏着青石板往回走。 她伏在他背上,呼吸清浅,发丝间淡淡的香气混着夜露的湿润,缠绕在鼻尖。 “真是欠了你的。”卫揽舟沉沉叹道。 到了侯府偏门,守夜的小厮见状刚要出声,便被卫揽舟一个眼神止住。 等到了锦绣阁,早有贴身丫鬟,提着灯笼候在那里。 “郡主今日玩的累坏了吧。”小橙和小绿轻手利脚的将赵栖凰从卫揽舟的背上扶下。 卫揽舟捶了捶微酸的肩膀,道:“明日卯时三刻唤你家郡主起床,我们还要出去。” 小红:“卯时三刻?郡主起不来……” 卫揽舟微笑道:“告诉郡主,若是不起,那就再加一本题册。” “……是。” 次日,天光渐亮,薄雾散去。 锦绣阁的门被轻轻敲响。 小红唤道:“郡主,卫先生让您起了!” 软榻上的人儿一动不动,将被子蒙过了头顶。 想起卫揽舟的嘱托,小红又轻轻晃了她一下,“郡主,卫揽舟已在外面候着了。” 赵栖凰烦躁地掀开被子,露出一张睡眼惺忪的脸,“他想让我猝死么?现在天都还没亮透呢……” 昨夜,两人在湖心画舫上,就着月光,吹了半宿的叶子,灌了一肚子湖风。 好不容易挨到后半夜回府,才刚睡熟,这人怎么又阴魂不散地出现了。 小红道:“卫先生说郡主要是不起,题册翻倍。” 赵栖凰一下子清醒了起来:“更衣。” 她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任由小红替她梳洗更衣,整个人迷迷糊糊,像个没有魂的木偶。 一踏出房门,清晨的凉意扑面而来。 院中,那道挺拔的身影正负手而立。 同样是吹了半宿的风,卫揽舟却是神清气爽,看不出半点疲态。 听见动静,他回过身。 “郡主,早。” 他的声音清冽,一如昨夜的湖水。 赵栖凰看着他那张云淡风轻的脸,死气沉沉地开了口。 “卫揽舟我告诉你,本郡主跟着你遭了这么多罪,要是最后考不上……” 她顿了顿,恶狠狠的说道:“我就弄死你。” 卫揽舟脸上的笑意,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 府外,马车早已备好。 上了马车,赵栖凰往最角落一缩,抱住手臂,没好气地问:“去哪?” 卫揽舟掀开车帘,欣赏着外面的晨景。 “今日要带郡主去城外的兰音寺许愿,去早了才显得有诚意。” 赵栖凰气得想笑。 许愿? 她现在只想把卫揽舟的头拧下来当球踢。 马车轻微地摇晃着,她的脑袋一点一点,意识逐渐模糊。 就在她额头即将重重磕在坚硬车壁上的前一刻。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稳稳地伸了过来。 温热的掌心,恰好垫在了她的额前。 赵栖凰眼皮都没睁,调整了一下姿势,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下。 一道清越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郡主,到了。” 赵栖凰睁开眼。 眼前空空如也,那只手早已抽离,只余下一点点残存的温度。 她掀开车帘,一股夹杂着泥土与草木气息的凉风扑面而来。 车外,哪有什么寺庙的影子。 分明就是一片荒郊野岭。 卫揽舟立在车外,伸手去扶她。 赵栖凰四处扫了一眼,问道:“兰音寺呢?” 卫揽舟抬手指了指远处云雾缭绕的山顶。 “心诚则灵,我们要自己走上去。” 赵栖凰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那双精致华美的绣花鞋。 再抬头看看那条几乎看不见尽头的蜿蜒山路。 她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最好是对的。” …… 山路崎岖,碎石遍布。 才走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赵栖凰便已气喘吁吁,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停下脚步,一手撑着膝盖,怎么也迈不开腿了。 “我不走了。” 卫揽舟回头看她,神色淡淡。 “马车上不来,郡主是想在此处过夜么?” 赵栖凰恶狠狠地瞪着他,死活不走。 二人僵持片刻。 卫揽舟终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在她面前转过身,微微屈膝蹲下。 他背对着她,声音听不出情绪。 “上来。” 第57章 这才是诚意 赵栖凰毫不客气地伏了上去。 入手温热,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冷的香味,与方才在马车里闻到的一模一样。 卫揽舟黑着脸,一言不发地将她背起,脚步却走得极稳。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座古朴的寺庙终于出现在眼前。 朱红的庙门紧闭,透着一股与世隔绝的清净。 卫揽舟叩响了门环。 吱呀一声,一个小和尚探出头来,看见二人后,将门打开。 他笑着问道:“二位施主来的这么早,是来求姻缘的吧?” 赵栖凰刚从卫揽舟背上滑下来,听到这话,脚下一个趔趄。 她理了理微乱的衣衫,抬起下巴,满脸写着“你在开什么玩笑”。 “本郡主求财求平安,从不求姻缘。” 她径直往里走,高傲得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财神殿,在哪?” 小和尚被她噎了一下,愣愣地指了个方向。 赵栖凰寻到财神殿,看也不看那金身佛像,噗通一声就跪在了蒲团上。 她双手合十,闭着眼,嘴里开始念念有词。 “佛祖菩萨在上,信女赵栖凰,今日诚心来拜。” “请务必保佑我考上璇玑书院,千万别让我在侯府那些人面前丢脸。” “保佑我长命百岁,金银满屋,一辈子大富大贵,吃穿不愁。” 她声音渐小,几乎变成了嘟囔。 “还有保佑我梦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千万别变成真的……” 她絮絮叨叨,洋洋洒洒,求的全是自己。 一旁,倚在门框上的卫揽舟,看着她那副虔诚又市侩的模样,素来平静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许久,赵栖凰才心满意足地睁开眼。 她站起身,走到募捐箱前。 干脆利落地拔下了发髻上那支流光溢彩的金步摇。 “铛”的一声,扔了进去。 接着是手腕上的羊脂玉镯。 “哐当。” 然后是耳畔的明月珰。 “叮铃。” 满身的名贵首饰一件不剩,全丢进了那个半旧的木箱里。 做完这一切,她拍了拍手,一脸的功德圆满。 她这一通豪掷,惊得小和尚半天没合拢嘴。 卫揽舟上前迎她,叹道:“郡主真是慷慨。” 赵栖凰轻嗤:“你懂什么,这才是诚意。” 寺庙外传来一阵莺莺燕燕的笑语。 门槛处,陆陆续续走进好些人。 大多是些衣着光鲜的妙龄女子,三五成群,娇俏活泼。 赵栖凰挑了挑眉,侧头问那小和尚。 “你们这庙,怎么来的全是小姑娘?” 小和尚回过神,双手合十,恭敬答道。 “回施主,这些小姐们都是来求姻缘的,本寺后院的月老祠,向来香火鼎盛,很是灵验。” 姻缘? 赵栖凰嗤笑一声。 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闪过梦里她和太子的那段孽缘。 她忽然改了主意。 “既然如此,那本郡主过去看看这月老祠有多灵。” 月老祠里香火缭绕,红绳结满了枝头。 赵栖凰随手拿起一个签筒,哗啦啦一阵猛摇。 “哐当。” 一根签掉了出来。 她捡起来一看,脸瞬间就黑了。 下下签。 晦气。 身后,卫揽舟的声音幽幽响起。 “郡主摇签的姿势不对,所以,此签不准。” 赵栖凰一听,问道:“那要什么姿势?” 卫揽舟不答,只朝她走近一步。 他伸出手,从身后覆上她握着签筒的手腕。 “心要诚。”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力要匀。” 他抓着她的手,轻轻摇了两下。 “叮。” 一声轻响,一根新的签应声而出。 卫揽舟松开了手,后退半步,将签捡起递到她手中。 赵栖凰低头。 签文上书写三个字。 上上签。 这回,她的嘴角扬了起来,捏着那根上上签,心满意足地去找解签先生。 解签先生是个山羊胡老头,眯着眼,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他接过签文,捋了捋胡子。 “此签,乃上上之选。” “姑娘的姻缘,虽有一番波折,但终将拨云见日,得遇良人。” “此乃一段惊世绝伦的好姻缘啊。” 赵栖凰迫切问道:“先生,可否帮我算算,我的好姻缘从哪来?” 先生摇头晃脑。 “天机不可泄露,姑娘只需记住,多多留意身边人即可。” 赵栖凰又问:“那我的良缘,家世如何?可能让我过上比现在更好的日子?” 这才是她最关心的。 先生闻言,缓缓睁开眼,看了她一眼,吐出四个字:“贵不可言。” 赵栖凰心头一跳。 贵不可言? 她身边称得上这四个字的,能有谁? 太子那个死人脑袋倒是“贵”,可绝“不可言”。 至于别人…… 她脑中闪过几张面孔,又被她一一否决。 反正只要不是太子,是谁都行。 先生递给她一块小小的桃木牌。 “姑娘可将心中所想,写于此牌。挂在门口那棵月老树上,心愿便能成真。” 赵栖凰接过桃木牌,和尚递过一支小巧的狼毫笔。 她略一思忖,便在牌上一笔一划地落下两行字。 良缘天定,顺遂安康;鸾凤和鸣,富贵绵长。 写罢,她满意地吹了吹墨迹,提起裙摆就朝那棵月老树走去。 树干粗壮,枝繁叶茂,上面挂满了密密麻麻的桃木牌,红绳如血脉般缠绕。 她踮起脚,比划了一下,发现最好的位置都在高处。 赵栖凰撇了撇嘴,二话不说,提起裙角就准备往树上爬。 一只手及时拉住了她的手腕。 卫揽舟的声音清冷如旧,却带着一丝无奈。 “郡主这是做什么?” 赵栖凰指了指高处的枝丫。 “我要挂在最高处,省得被哪个给摘了去。” 卫揽舟眼底笑意,稍纵即逝。 “太高了,还是让我替你挂上去吧。” 赵栖凰想也不想就拒绝。 “那怎么行?” 她把桃木牌攥得紧紧的,一脸严肃。 “解签先生说了,心要诚。这牌子必须我自己亲手挂,才能灵验。” 她说完,又苦恼地看了一眼高高的树杈,似乎在发愁。 忽然,她眼睛一亮,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了卫揽舟身上。 卫揽舟心中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她颐指气使地开口。 “卫揽舟,你,蹲下。” 第58章 帮衬自家人 卫揽舟:“……” 他装作没听见,看向远处,没动。 赵栖凰见他不动,走上前,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 “蹲下呀,本郡主要爬到你背上去。” 卫揽舟只得缓缓蹲下了身子。 赵栖凰得意地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 她伸长了手,终于将那块承载着她心愿的桃木牌,稳稳地挂在了最高的一根枝丫上。 就在那一瞬间,山风忽起。 整棵月老树的红绳与木牌,哗啦啦地响成一片。 无数飞扬的红绳,像是漫天红雨,拂过他们的发梢与衣角。 赵栖凰低头,恰好对上卫揽舟微抬的眼。 他的眸色很深,像藏着星辰的夜。 那一刻,四周的喧嚣仿佛都静止了。 赵栖凰心一跳,慌忙移开了视线。 她手脚并用地从他背上滑下来,脸颊有些发烫。 “好了。” 卫揽舟看不出脸色地应道:“嗯。” 下山路上,赵栖凰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卫揽舟忽然开口:“其实,这月老祠还有一个故事。” 赵栖凰来了兴致:“什么故事?” 卫揽舟步子不疾不徐,声音也变得悠远。 “前朝有位公主,与一位将军青梅竹马,早已私定终身。” “后来国力衰微,为求自保,皇帝将公主许给了邻国可汗,被迫和亲。” “公主出嫁前夜,与那将军相约于此树下。” “二人知此生再无可能,便解下发带,系于枝头,双双在此自刎殉情。” 赵栖凰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后来呢?” “后来,人们为纪念他们,便在此建了月老祠,而这棵树,也成了姻缘树。” 故事讲完。 卫揽舟停下脚步,侧头看她,“我想问问郡主。” “若你为那位公主,家国在前,情爱在后,被迫和亲,你当如何破局?” 赵栖凰闻言,说道:“反正我不会自尽,要嫁,我就嫁个能护我周全的男人。” 说完,她饶有兴致地看向卫揽舟。 “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 卫揽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薄唇轻启,吐出四个字。 “攻心,夺城。” …… 与此同时,永安侯府。 侯夫人林望舒正端着一盏燕窝,用银匙轻轻搅动。 她抬起眼,看向跪在下首的丫鬟,声音温婉。 “郡主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这丫鬟是她安插在赵栖凰院子附近的眼线。 “回夫人的话,郡主只用功了几日,最近总是出去游山玩水,今儿个也是,一大早就乘着马车出府,说是去踏青了。” 话音刚落,一旁的赵栖云轻蔑地笑了一声:“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想来她也是知道自己进不了璇玑书院,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林望舒闻言,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就在这时,门帘被掀开,一个身影踉踉跄跄地跑了进来。 “夫人!坏了!坏了!” 李妈妈她满脸惊惶,气都喘不匀。 林望舒蹙眉,问道:“发生了何事?” 李妈妈也顾不上礼数,急声道:“夫人,老奴方才在二门上,瞧见郡主回来了!” “回来便回来,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赵栖云翻了个白眼。 李妈妈急得直跺脚:“老奴见她和卫揽舟单独出门,就偷偷跟在后头听了一耳朵,这一路上,卫揽舟竟在考校郡主的功课。” “他问史,郡主答典。他问策,郡主对论。” “简直是对答如流,出口成章!” 林望舒满脸不可置信:“赵栖凰不学无术,她怎么会懂这些?” 赵栖云忽然想到了什么,惊道:“母亲,那卫揽舟曾是璇玑书院最出类拔萃的弟子,有他亲自教导,比十个八个翰林先生都管用!” 林望舒怔住,她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光想着断了赵栖凰的师资,却忘了府里,还藏着这么一尊无人能及的“名师”。 傍晚。 林望舒端着一个雕花食盒,领着赵栖云,踏入了赵栖凰的锦绣阁。 刚一进门,二人脚步俱是一顿。 庭中那架梨花木秋千上,赵栖凰正斜倚着,手里捧着一卷书,借着廊下的灯笼光看得入神。 秋千轻轻晃荡,裙摆随着夜风翻飞,像一朵盛开的凤凰花。 而卫揽舟,就站在秋千旁。 他负手而立,身形清隽如竹,偶尔会俯身,压低声音在赵栖凰耳边指点两句。 那画面,静谧又和谐。 林望舒柔声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 “哎呀,郡主真是用功,这深更半夜的,还不忘看书,想来这次璇玑书院的入门考,是十拿九稳了。” 赵栖凰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将书卷又翻过一页。 秋千悠悠荡了回来,她才侧过头,目光扫向门口的母女二人。 “有事?” 林望舒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 她提着食盒上前,亲热地说:“还不是为了你的学业,我费了好大的劲,总算说服了你妹妹的先生,让他也一并教导你。” 赵栖凰闻言,从书上挪开了视线,嗤笑一声。 “不必了,这么好的先生,侯夫人还是留给自己的宝贝女儿吧。” 林望舒仿佛没听出话里的讥讽,将食盒放在石桌上,语重心长地劝道:“栖凰,你和栖云是亲姐妹,若能一同考入璇玑书院,那才是我们永安侯府的荣耀,你就莫要再推辞了。” 赵栖凰从秋千上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裙角。 “我不是推辞。” 她抬起下巴,桀骜不驯:“是你那先生,我看不上。” 林望舒看向一旁的卫揽舟,顺势而为地问道:“哦?莫非郡主是寻到了更好的先生?” 赵栖凰淡淡道:“没有。” 两个字,直接把天聊死。 林望舒一顿,见赵栖凰没有搭茬的意思,她也不再兜圈子,看向卫揽舟,直截了当地说:“听说卫世子曾是璇玑书院最出色的高徒,不如就让你妹妹栖云,也跟着旁听一二。” 赵栖凰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我说么,你们无利不起早,今儿个怎么来了我这里,原来是看上我的先生了。” 林望舒的脸色有些挂不住了,不赞成道:“栖凰,你怎么能这么说?大家都是一家人,有这等上好的资源,帮衬一下自家姐妹,也是应该的。” 第59章 拭目以待 “帮衬?” 赵栖凰嗤笑一声:“当初你给我找那些凑数的先生时,怎么没想过让你女儿的名师来‘帮衬’我?” “现在看我这儿有了好先生,闻着味儿就凑过来了,还要不要脸?” “你才不要脸!”赵栖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尖声道:“你得意什么?再厉害的老师,也教不会一个草包!璇玑书院可不是那么好进的,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赵栖凰听了,只懒洋洋地一勾嘴角。 “行啊,那就等着瞧呗。” 说完,她转身不再理会那对母女。 一旁始终沉默的卫揽舟,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赵栖云还想再骂,却被林望舒一把拉住手腕。 “我们走!” 林望舒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她甩袖,脚步又重又急地转身离去。 赵栖凰看着她们愤愤离去的背影,眼神愉悦。 夜风拂过,院中的海棠花香气似乎都变得清甜起来。 卫揽舟的目光从门口收回,落在赵栖凰那张扬着胜利光彩的脸上。 他忽然悠悠开口,安静的夜里,声音显得特别清楚。 “狠话可是放出去了,要是真考不上,那脸可就丢大了。” 赵栖凰脸上的得意微微一滞。 她一把抓过石桌上那沓厚厚的题本,纸张被她捏得吱吱作响。 “从今天起,我就是不眠不休,也要把这些全都啃下来。 ” 卫揽舟接着说:“光这一本还不够,至少还要三本。” 赵栖凰摩拳擦掌:“放马过来。” 不争馒头争口气,她说什么都必须考上。 卫揽舟微微挑眉。 早知道林氏母女是这般好用的激将法,他又何必费心费力,日日带着赵栖凰出去磨性子。 时间飞逝。 转眼,便到了璇玑书院的入门考之日。 天刚蒙蒙亮,赵栖凰就起了床。 她坐在菱花镜前,指挥着丫鬟,誓要打扮得艳压群芳。 金丝软烟罗裙,缀着南海珍珠。 赤金的步摇,流苏垂到耳畔。 额间还精心贴了一枚曜日花钿。 她端详着镜中的自己,满意地点点头。 今天,她就要让所有人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国色天香。 卫揽舟刚踏进院子,一眼看到她的装扮,脚步不由得顿了一下,提醒道:“郡主,今天可是校考的日子。” 赵栖凰点点头:“我知道啊。” 卫揽舟抿了抿唇,“知道就好。我还以为您这是要去赴宫宴。穿成这样,难不成是想让书院的山长们给您行个大礼?” 赵栖凰闻言,转了个圈,环佩叮当。 “不好看么?” 卫揽舟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会走路的珠宝箱。 “好看是好看,就是太晃眼了。” “书院的先生们大都迂腐古板,你穿成这样,策论还没写,他们心里就已经把你划掉了。” 赵栖凰脸上的笑容僵住。 她捏着裙角,有些不服气:“那你说穿什么?总不能披个麻袋去吧?” 卫揽舟没说话,只是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木匣放到了石桌上。 “啪嗒”一声,匣盖打开。 里面静静躺着一套月白滚青边的素雅衣裙,料子是上好的云锦,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赵栖凰眼神一亮。 她快步走过去,伸手一摸,触感细腻如流水。 “可以啊卫揽舟,算你有心。” 她斜睨他一眼,嘴角翘了起来。 “昨天神神秘秘地出去,就是给我买这个去了?破费了啊。” 卫揽舟面不改色。 “不破费。” “所购衣物,账房均已记在郡主的账上。” 赵栖凰翘起的嘴角,垮了下去。 她去换上那身素裙,整个人清减了不少,却更显身段窈窕。 卫揽舟遥遥望去,眼神微微一深。 褪去了一身繁华,那张脸的每一分精致,每一寸明艳,都毫无遮拦地撞进他眼里。 原来她生得,这么好看。 衣服换了,可赵栖凰还是不甘心。 她坐回镜前,打开自己那个百宝嵌的妆匣,指挥丫鬟。 “给我把那支点翠的珠钗拿来!” 卫揽舟长腿一迈,直接按住了妆匣。 他俯下身,翻看着里面那些琳琅满目的珠翠,越看脸越无奈。 “你皱什么眉?” 赵栖凰不乐意了,从他臂弯下探出头。 “我的首饰,哪一件不是稀世珍品?你还嫌弃?” “没有嫌弃。”卫揽舟叹了口气,语气像是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但郡主,你考的是璇玑书院,不是去参加选美大会。” “这些,都不能戴。” 赵栖凰舍不得放下自己这些宝贝珠钗。 二人僵持片刻,她终究还是先败下阵来,从妆匣最底层,拿出一个小盒子。 里面是一支通体温润的白玉钗,钗头只简单雕了一朵兰花,再无多余纹饰。 “这个,总行了吧?” 卫揽舟弯腰,拿起那支白玉钗,亲手戴在了赵栖凰的发间。 “郡主容貌举世无双,一支玉簪足矣。” 马车早已在侯府门口备好。 当赵栖凰走出来时,廊下洒扫的仆妇,守门的护卫,无不看直了眼。 往日里那位明艳张扬得像一团烈火的郡主,今日竟如空谷幽兰,清新脱俗得让人不敢直视。 站在台阶上的永安侯赵远山,也愣住了。 他看着女儿今日的模样,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亡妻白氏年轻时的样子。 清水芙蓉,不施粉黛,却难掩绝色。 他一向冷硬的脸上,破天荒地流露出一丝温情。 “栖凰,今日考校,尽力即可,不必强求。” 赵栖凰脚步一顿,狐疑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还是他吃错药了?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就插了进来。 林望舒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上挂着得体的笑,眼底却一片冰冷。 她上前一步,正好挡在父女二人中间。 “侯爷说的是,尽力就好。” “天色不早了,快让栖凰她们上路吧,可别耽误了时辰。” 第60章 你要弃考吗 今日校考,书院山下车马拥堵,规矩是每家只许进一辆马车。 赵栖凰、赵栖云、赵惠心,三人被安排进了同一辆马车。 车厢内,气氛降至冰点。 赵栖云自打见了赵栖凰的新装扮,一张脸就黑如锅底,扭头看着窗外,生着闷气。 赵惠心则捧着一本《内训》,嘴里念念有词,一副临阵磨枪的刻苦模样。 她的余光,却像刀子一样,一遍遍刮过赵栖凰。 终于,她憋不住了,合上书,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 “栖凰妹妹为了博先生们的好感,还真是别出心裁。” 赵栖凰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慢悠悠地整理着自己的袖口。 “赵惠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这见不得人好的嫉妒心,怎么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赵惠心被点破,脸上挂不住了,“你胡说八道什么!” 她捏着书卷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声音都带上了尖利。 “谁嫉妒你了?我用得着嫉妒你?” 赵栖凰哼了一声:“谁嫉妒,谁心里清楚。” 一句话,堵死了赵惠心所有想说的话。 再辩解,就是心虚。 不辩解,就是默认。 赵惠心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胸口剧烈起伏,气得浑身发抖。 她死死瞪着赵栖凰,眼神恨不得在她身上剜出两个窟窿。 可赵栖凰,连一个余光都懒得再给她。 过了许久,终于到了璇玑书院朱红色的山门外。 马车一停稳,赵惠心就一把挽住身旁赵栖云的手臂。 “云妹妹,我们快走吧,别迟了。” 她看也没看赵栖凰,拉着赵栖云朝人群走去。 那背影,带着故意排挤赵栖凰的刻意。 赵栖凰慢悠悠地整理了一下裙摆,这才不疾不徐地走下马车。 她望着那两个挤在一起的背影,轻嗤一声。 “小孩子把戏。” 璇玑书院的山门口,早已人头攒动。 来自京城各府的贵女们,个个锦衣华服,面上难掩紧张。 毕竟,这里是天下学子都心向往之的最高学府。 不多时,璇玑书院的副院长,朱弘毅走了出来。 他站在山门前的石阶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人,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男人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地宣读道:“璇玑书院,乃当世著名学府,素以培养经世致用之才、兼通文理艺德之士闻名。” “此次入学测试,共分三关——才艺、策论、心性。” “每关,只取最杰出者一人,最终只有三人能够入女学读书。” 此言一出,人群中响起议论声音。 赵栖凰拿团扇掩着唇,低声自语,“卫揽舟还真有点本事,这校考方向,竟让他全都押中了。” 第一关,才艺。 地点设在书院后山的百花园。 正是暮春时节,园中百花争妍,蜂飞蝶舞,清风拂过,送来阵阵馥郁花香。 监考先生立于一座凉亭下,宣布规则:“不拘一格,各施所长,限时一炷香,众先生评分最高者胜。” 话音刚落,考生们便立刻散开,各自寻了地方,拿出看家本领。 一时间,琴声、歌声、吟诗声此起彼伏。 有当场泼墨作画的,有临风舞剑的,令人眼花缭乱。 其中,太傅家的嫡女刘婉如,一曲《高山流水》弹得是清越高远,引得几位散坐在各处评分的先生频频点头。 赵栖凰却找了棵开得最盛的梨树,闲闲地站着,一动不动。 只因来时,卫揽舟曾嘱咐过她,说:“你在琴棋书画上,天分平平,临时抱佛脚已是来不及。” “届时,什么都不用做,藏拙,比献丑强。” 赵栖凰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反正三关只要过一关就行。 就在这时,一道锐利的目光锁定了她。 副院长朱弘毅不知何时,走到了她面前。 他上下打量着赵栖凰,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挑剔。 “赵栖凰?”他开口,质问道:“所有考生都在展示技艺,你站在此处一动不动,是打算弃考么?” 周围的目光“唰”地一下全聚了过来。 那些熟悉赵栖凰的贵女们,脸上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我就说她能有什么才艺?不过是仗着家世罢了。” “穿得这么素,我还以为她转性了呢,原来是心虚啊。” 赵栖凰蹙眉,明明三关能过一关便可入学,这位副院长,怎么好似非要逼她露怯一般? 这针对的意思,也太明显了。 见她不语,朱弘毅的脸色更沉了。 “璇玑书院,不留无心向学、畏难退缩之辈。” 他的声音凌厉:“本院长再问你一次,你到底考,还是不考?” “若再不展示才艺,便当你自动弃权,即刻淘汰出局!” 满园的目光,讥讽,嘲笑,看好戏。 赵栖凰抬起眼,迎上朱弘毅审视的目光,说道:“院长,您先前宣读规则时,似乎并未提及……”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朱弘毅厉声打断。 “之前未提,现在我提了。”他的声音蛮横道:“这璇玑书院的招生,我说了算!” 这是铁了心要让赵栖凰在第一关就颜面扫地。 赵栖凰正想自己如何将他应付过去,这时,视线定格在身旁那棵杨树伸出的枝桠上。 脑海里突然灵机一现。 她摘下了一片翠叶,置于唇边,按照卫揽舟所教的吐气。 下一瞬。 一阵清越悠扬的声音,从那薄薄的叶片中流淌而出。 没有琴的庄重,没有箫的清冷。 像林间的晨风,拂过万物,又如百灵鸟在枝头歌唱。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奇妙声音所吸引。 原本在远处评分的先生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笔,循声望来。 正在抚琴的刘婉如,见围观她的先生被梨树下的那个身影吸引,她心下一乱,指下的乐曲漏了一个音。 “啾啾——” 一声清脆的鸟鸣,应和着赵栖凰的乐声响起。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 园中的雀鸟,仿佛受到了召唤。 它们从四面八方飞来,盘旋在树丛上空。 最终,纷纷栖落于枝头。 它们歪着脑袋,喳喳叫响,与叶笛之声产生共鸣。 人与鸟,乐与景,在此刻融为一体。 “这叶笛吹得有点意思。”一位先生喃喃自语。 另一位先生抚掌赞叹,“以叶为笛,引百鸟朝凤,这才是真正的与自然相合,与万物通心!” “此等意境,远胜那些刻意雕琢的琴棋书画啊!” 第61章 这也算才艺 朱弘毅的眉头拧了起来,死死地盯着赵栖凰。 终于,亭中的一炷香,燃到了尽头。 四面八方的才艺表演,停了下来。 栖在枝头的鸟雀,这才盘旋一圈,依依不舍地散去。 几位监考先生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艳与赞许,齐齐颔首。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一位身着素色长衫,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此处。 此人正是璇玑书院真正的院长,周明德。 周明德缓步走到朱弘毅身旁,看着树下那抹素白的身影,低声笑道:“我看这位锦绣郡主,未必像那封信里说的那么不堪。” 朱弘毅不赞同道:“不过是些哗众取宠的小把戏。” 周明德没急着否认,只是淡淡一笑。 他转向几位记录成绩的先生:“将诸位考官的评分,都呈上来吧。” 一名先生上前,将几张写着分数的宣纸汇总起来。 人群的目光,齐刷刷地盯在那几张薄薄的纸上。 尤其是刘婉如,她紧张极了。 先生将分数汇总后,对着周明德躬身一礼,高声唱报。 “第一关,才艺考校第一名,刘婉如,四十七分。” 总分是五十分,四十七分可以说是相当之高了。 人群中发出理所当然的惊叹:“不愧是京城第一才女。” 刘婉如的下巴微微抬起,露出一抹矜持的胜利微笑。 书吏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声音更高了一些。 “等一下,第一名还有一个。” 他似乎被这个结果惊到,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纸。 “赵栖凰……亦是,四十七分!” 话音落下,满园死寂。 所有人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发不出声音。 并列第一? 那个只会惹是生非的草包郡主,和琴技名满京城的刘婉如,并列第一? 赵惠心脸上的嘲讽凝固了,转为全然的不可置信。 赵栖云眸中同样闪过惊涛骇浪。 赵栖凰也没想到自己今天发挥这么出色,还得多亏了那日卫揽舟在船上小露这一手。 她悄悄用眼角的余光,淡淡扫过众人精彩纷呈的表情,忍不住得意起来。 几位监考先生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他为难地看向周明德。 “院长,按照规矩,一关只取一名魁首。” “如今二人并列,这可如何是好?” 朱弘毅重重冷哼一声,声如寒铁。 “如何是好?我看你们是老糊涂了!” 他的目光如刀,狠狠剜向那几位给了赵栖凰高分的先生。 “吹个叶子,也能算才艺?” “简直是哗众取宠,有辱斯文,你们这是怎么评的分?” 他盛气凌人,唾沫横飞。 “依老夫看,刚才那曲《高山流水》,意境深远,这才是真正的才华。” “这一关的魁首,理当是刘婉如。” 话说到这个份上,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一名先前给了赵栖凰“十分”的先生,很有眼色地冲了出来。 他脸上堆满了懊悔与惶恐,一拍大腿。 “哎呀!瞧我这老眼昏花的!” 他指着赵栖凰的名字,歉意道:“是我写错了,是我写错了!” 男人拿起笔,迅速在纸上划掉一个“十”字,重重写上一个“一”。 他举起那张纸,“这个赵栖凰,在我这里是一分,不是十分!” 朱弘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他当场转身,面对所有考生,高声宣布。 “既然如此,结果已定!” “璇玑书院入学考校,第一关才艺比试,魁首——” 他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最后目光落在刘婉如身上。 “刘婉如!” 喧闹的人群,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理所当然的议论。 “我就说嘛,这才是意料之中的事。” “吹个叶子算什么本事,怎能与刘小姐的仙音相比?”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还妄想跟第一才女争锋。” 先前因为平分而僵住的嘲讽,此刻加倍地涌向赵栖凰。 赵惠心脸上凝固的错愕,早已化为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她用口型无声地对赵栖凰说:“活该。” 赵栖云则轻轻舒出一口气,紧绷的背脊终于松懈下来,仿佛心头大石落地。 而那些羡慕、嫉妒的目光,此刻如潮水般,齐齐涌向了场中的焦点。 刘婉如款步走到赵栖凰面前,她微微屈膝,眼里的得意却几乎要溢出来。 “郡主,承让了。” 众人屏息,等着看永安侯府这位骄纵郡主如何大发雷霆,如何失态出丑。 然而。 赵栖凰只是静静地站着。 她没有怒,没有恼,甚至连眼波都未曾动一下。 那双艳丽的凤眸,平静得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就这么看着刘婉如,仿佛在看一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滑稽戏。 良久,她那涂着丹蔻的红唇,才微微向上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 “哦。” 一个字,清清冷冷,听不出喜怒。 刘婉如那志得意满的笑容,倏然僵在脸上。 赵栖凰的目光越过她,淡淡扫了一眼刚才作伪先生,又看了一眼面色铁青的朱弘毅。 “当场修改过学生分数,全凭一人喜好做主,璇玑书院不过如此。” 朱弘毅的脸,先是从铁青涨成猪肝色,随即又气得发白。 “放肆!” 一只苍老却有力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院长周明德制止他道:“弘毅,够了。” 周明德看向赵栖凰,沉声开口:“出尔反尔,是我璇玑书院的先生失格。”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周明德对着赵栖凰微微颔首,“本院长在此向你承诺,接下来的策论与心性两场,你若能取得任意一场的前三之位,我璇玑书院,便收你入学。” “院长,不可!” 朱弘毅脱口而出,脸色大变。 周明德侧头看他,问道:“你难道想让璇玑书院的百年清誉,毁在你手里吗?” 一句话,让朱弘毅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愤愤地甩袖,却终究没敢再说一个字。 刚才改分的那位先生,听到院长这话,冷汗涟涟。 他知道自己的仕途,完了。 第62章 胸无点墨 而周围的女子们看向赵栖凰的眼神,已从嘲讽,变为了艳羡与嫉妒。 取前三可比取榜首简单多了。 人群中,赵栖云冷笑一声,低声对身旁的赵惠心说:“凭她也能进前三?这局能和刘姐姐并列,已经是她走了天大的狗运。” 赵惠心更是嫉妒得双眼发红,“就算她走了运进了书院,也是靠院长施舍,胜之不武!”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赵栖凰会感激涕零地接下这份天大的恩典时。 她却开口拒绝了:“院长的好意,栖凰心领了。”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让场间的喧闹再次沉寂。 “但我不需要。” 赵栖凰抬起那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目光直视着周明德,灿若晨星。 “下一关的魁首,我要定了。” “我会光明正大地,走进璇玑书院的大门。” 她环视一圈,目光在朱弘毅和那名冷汗直流的先生脸上一扫而过。 “但前提是,诸位考官,能做到真正的公平公正。” 周明德看着她,眼中的审视化为了毫不掩饰的激赏。 他见过太多有才的,有貌的,有家世的贵女。 却从未见过一个,有如此傲骨的。 不卑不亢,不惧不屈。 这才是璇玑书院真正想找的学生。 周明德朗声大笑起来。 “好!” 他高声道:“下一关,本院长亲自监考!” 一言既出,四下再无异议。 周明德威严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赵栖凰身上,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策论一关,一炷香后,于明理堂举行。” 声音远远传来,掷地有声。 朱弘毅的脸色一阵青白,死死地瞪了赵栖凰一眼。 赵栖凰冲他嘲讽地勾了勾唇,随后径直走向场外。 不远处,卫揽舟戴着一张面具,倚着一棵古槐,长身玉立,神色淡然。 他看见她走来,什么也没说。 赵栖凰走到他面前,停下,叹了口气说道:“刚才院长说只要我能拿前三,就录取我,结果被我头脑一热拒绝了。” 卫揽舟唇角微微上扬:“后悔了?” “落子无悔。”赵栖凰挑眉,骄傲得像一只真正的凤凰,“我相信凭我这段时间的努力,策论我一定能拿到魁首。” “赢,我也要赢得堂堂正正,漂漂亮亮。” 卫揽舟看着她眼中的灼灼光华,终于低低地笑了一声。 “去吧,让他们看看,京城第一贵女,不止有家世和容貌。” 一炷香后,明理堂。 堂内古朴肃穆,巨大的梁柱支撑着穹顶,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檀香袅袅,气氛庄严得让人不敢高声。 堂内已备好数十张书案,整齐排列。 考生们按号入座,人人屏息凝神。 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周明德与朱弘毅等一众先生,端坐于堂前高台之上。 院长的目光如炬,扫视着下方每一位正襟危坐的学子。 “第二关,策论。” 一名先生起身,将卷好的考题分发下去。 宣纸质地优良,带着草木清气。 赵栖凰展开纸卷,目光落在题目上。 “昔有巨贾,富甲一方,然其财多取于巧取豪夺、盘剥乡里,民怨沸腾。后其散尽家财,广施粥米、修桥铺路,乡人称善。问:此人是功大于过,亦或过大于功?当如何论处其功过?其行可为后世法否?” 题目一出,堂下响起一片细微的吸气声。 这题,看似寻常,实则暗藏机锋。 刘婉如嘴角噙着一抹自信的笑,几乎在瞬间便提笔疾书。 虽然她已经是第一关的魁首,已经获得了一个名额。 可她依旧不想给其他人机会,想要在众人面前继续展露头角。 赵惠心眉头紧锁,咬着笔杆,在纸上反复计算着功过的得失。 大多数考生,都陷入了“功过相抵”的思维定式。 或引经据典,论其为善之功。 或痛陈其恶,斥其罪无可赦。 一时间,明理堂内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唯有赵栖凰,支颐未动。 卷子已经答得差不多了,赵惠心用眼角余光偷瞄赵栖凰。 见她一动不动,赵惠心嘴角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 她压低声音,对身前的赵栖云耳语:“你看赵栖凰,怕不是吓傻了,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赵栖云冷哼一声。 “她那点墨水,也就配吹吹树叶,论国策,她懂什么?” 高台之上,朱弘毅的视线,也死死地钉在赵栖凰身上。 一炷香已经燃了一大半。 别的考生已写了小半篇。 赵栖凰面前的白卷,依旧是白卷。 朱弘毅的嘴角,终于忍不住扬起一丝得意的冷笑。 “怎么,永安侯府的郡主,是被这题目难住了么?” 他的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奚落。 “还是说,郡主平日里只知风花雪月,从未读过圣贤之书,故而无从下笔啊?”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 几名先生微微皱眉,却碍于他是副院长,不敢出声。 高台上,周明德一直没有说话。 他将手边几份已经批阅的卷子推到一旁,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功不抵过”、“法理为先”、“当以仁心论之”…… 全都是些四平八稳、毫无新意的陈词滥调。 没有一份,能让他眼前一亮。 周明德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回了那个全场唯一没动笔的女子身上。 就在众人以为赵栖凰束手无策时,她终于动了。 赵栖凰提起笔,饱蘸浓墨。 周明德见她开始作答,于是站起身,踱步走下高台。 他径直走到了赵栖凰的书案旁,垂眸看去。 宣纸之上,一行墨迹,锋利如刀。 “此题之谬,在于预设‘功过可量化相抵’之伪命题。” 短短一句,犹如平地惊雷。 周明德的瞳孔,骤然一缩。 朱弘毅看到之后,在旁边气笑了,他说:“这是院长亲自出的考题,你竟然敢斥其是“伪命题”……” 话还没说完,就被周明德一眼扫射过去:“闭嘴。” 朱弘毅一噎,吞下去了接下来羞辱的话。 赵栖凰笔锋未停。 “功过非钱帛,焉能加减?” 第63章 策论魁首 “巨贾之‘功’,乃以不义之财行小善,其本质非‘功’,实为‘赎’。” “其散财,非出于仁心,恐多为平息民怨、求心安,或为沽名钓誉。” “乡人称善,或因得小利而忘大害,或因畏其势而虚与委蛇。此等‘善行’,根基虚浮,非真功也。” 她没有停顿,一气呵成。 将那层层伪装的“善”,剥得淋漓尽致。 最后,她落下了结论。 “论其功过,关键不在‘财’之去向,而在‘财’之来源,及其行善之动机。” “掠夺之恶,已铸成,非事后善举可抹杀。” “其罪,当依律惩处。” “其‘善’,非官府应褒扬之功,乃其个人应尽之赎罪义务。” “故,其行,断不可为后世法!” 最后一笔落下,力透纸背。 看到这里,周明德的眼中,已经满是激赏。 他不曾想过,赵栖凰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清晰严明之法度. 然而,赵栖凰给他的震撼,还远未结束。 她的笔尖稍顿,随即写下了整篇文章的点睛之笔,也是最令人惊心动魄的立论。 “若后世效仿,先巧取豪夺积累巨富,再散小财博取美名,便可功成名就、甚至逃脱罪责,岂非鼓励为恶?” “此乃大害!” 看到这里,朱弘毅只觉得一股气血涌上头顶,浑身汗毛倒竖。 振聋发聩! 这已然超脱了对此事本身的论述,而是在为国朝律法、为世道人心立言。 别说她只是一个女子,就是旁边的男院,也少有这般眼界、这般魄力的弟子。 赵惠心和赵栖云看不懂那些深奥的字句,但她们能看懂院长和朱弘毅的表情。 院长的欣赏,朱弘毅的震惊,让她们提心吊胆起来。 赵栖凰的论述还在继续。 “真正可为法者,当是律法严明,令巧取豪夺者无可遁形;教化昌盛,令为富者知仁知义,取之有道;财富聚散,皆循正道公义,而非依赖个人一时之‘善念’或‘赎罪’。” 最后,她落笔收尾。 “故此巨贾,其过如山,其‘功’如尘。” “当严惩其过,其散财之举,仅可视作悔罪表现,酌情减刑,而非功绩。” “后世当以之为戒。” 写完最后一个字,赵栖凰将狼毫笔轻轻搁在笔架上。 “啪”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明理堂内,清晰无比。 香,刚刚燃尽。 她抬起头,迎上周明德震动的目光,神情平静,目光清澈。 “院长,我答完了。” 周明德看着她,良久,才缓缓吐出四个字。 “此卷,魁首。” 朱弘毅再不想接收赵栖凰,可那样的立论,那样的气魄,让他无法昧着良心说出一个“不”字。 赵栖云见副院长也默认了,她愤愤不平道:“院长,她明明在质疑题目,公然说题目是‘伪命题’,这分明是离经叛道,藐视书院,她凭什么是魁首?” 周明德脸上不见愠色,他温声道:“郡主不是在质疑题目,她是在解构题目背后的陷阱。” “满堂考生,只有她一人,跳出了‘功过相抵’这个庸俗的窠臼。” “你们都在讨论该给富商记几分功、几分过,像一群账房先生在算账。” “只有她,看到了这种‘先恶后善’的模式一旦被认可,会对整个国朝的律法与人心造成的巨大危害。” 周明德缓步回到讲台中央,双手负于身后,感慨道:“这等见识,这等眼界,别说你们这些考生,就是我璇玑书院的先生,又有几人能及?” 话音落下,几位一同监考的老先生再也按捺不住。 其中一位快步上前,从周明德手中“抢”过了那份答卷。 众人伸长了脖子,围拢过去。 只看了片刻,一位老先生便一拍大腿,激动得满脸通红。 “好!好一个‘功过非钱帛,焉能加减’!” 另一位先生抚着胡须,连连点头,眼中满是赞叹。 “此论如利剑,剖开迷雾见真章。不循旧例,直指根本,更有匡正世风之远见。策论之魁,非此女莫属!” “当为魁首!理当为魁首!” 赞誉之声,此起彼伏。 赵栖云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 周明德压了压手,让堂内安静下来。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赵栖凰身上,这一次,带上了浓浓的好奇与欣赏。 “能否告知你的策论,师从何人?”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能教出这等学生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赵栖凰微微欠身,神色依旧平静无波。 “回院长,我的先生,也曾是璇玑书院的学生。” 朱弘毅迫不及待地追问:“是何人?” 赵栖凰抬起眼,清亮的眸光扫过众人,一字一顿,清晰地报出一个名字。 “前镇国公府世子,卫揽舟。” “……” 整个明理堂,陷入了比刚才更加彻底的死寂。 卫揽舟。 那个九岁便以一篇《强国策》震惊朝野,被誉为“国朝麒麟”的卫揽舟。 那个璇玑书院百年来最惊才绝艳的学生。 几位老先生对视一眼,尽是恍然大悟。 “原来是他……” “难怪了,难怪了!若是他的弟子,能有此等见地,便不足为奇了。” 赵栖凰,策论魁首。 尘埃落定。 考完两试,中途休息。 赵栖凰提着裙摆,就往外跑。 门外的柱子旁,那道清冷孤高的身影,一如既往地在等她。 “卫揽舟!”她像一只归巢的雀鸟,带着满身的胜利霞光,冲到了他面前。 一双眼睛,此刻亮得惊人。 “幸不辱命!我拿了策论魁首!” 卫揽舟看着她,眸色深沉,平日里的冰霜似乎都融化了些许。 他唇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 “恭喜。” 只有两个字,清清淡淡。 赵栖凰那点雀跃被压下去一半。 卫揽舟问:“考校已通过,郡主还复盘吗?” 这是他们之前的习惯。 每一次赵栖凰答完题,都要再复盘一次。 “复,你跟我来。”赵栖凰拉着他,寻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回廊角落。 松开手,赵栖凰理了理气息,站得笔直。 “今天我的策论答得非常精彩,我全都记在脑子里,一字不差。” 第64章 你坑我 说完她就开始背诵起来。 阳光透过廊檐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此时的赵栖凰睫毛在颤,眼中似有万千星辰在闪烁。 卫揽舟的目光,一寸一寸,牢牢地锁在她的脸上。 他听着那些他曾逐字逐句教导过她的道理,从她口中说出,却带上了一种独属于她的,无畏而炽烈的生命力。 “……后世当以之为戒。” 最后一个字落下,赵栖凰长舒一口气。 她抬起眼,亮晶晶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夸奖。 可卫揽舟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眼神深邃得像一口古井。 赵栖凰等了半晌,没等到。 她有点不满,伸出素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喂?你看什么呢?傻了?” “我答得不好吗?你怎么不夸我?” 卫揽舟被她这一晃给惊醒了。 他回过神,迅速移开目光,转过身去,只留给她一个冷硬的侧脸。 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淡。 “还行,没辱没了我的名声。” 赵栖凰愣了一下,随即气得鼓起了腮帮子,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臭屁。” —————— 另一边,赵惠心跟在赵栖云身后,忧心忡忡。 “栖云妹妹,我们怎么办啊?就剩最后一关了。” 赵栖云面上冷冷道:“慌什么。” 心里却在飞速盘算。 待会儿赵栖凰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璇玑书院,静心斋。 最后一关,心性。 斋内幽静,只焚着一炉淡淡的檀香。 三十名考生,被引入一间斋室中。 考官只留下一句话:“一个时辰内,看完桌上书本的人胜。” 斋门阖上,考官的声音仍在梁上回荡。 斋内重归寂静。 只余一炉檀香,青烟袅袅。 书案上,静静躺着一本书。 纸页泛黄,墨迹古朴。 一看便知是珍稀古籍,价值连城。 不少贵女的眼中,都闪过一丝贪婪,却又碍于考校,不敢妄动。 “哎呀——” 一声短促的惊呼。 只见端着茶水的侍童,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一歪,手中的墨盘脱手飞出。 “啪嗒!” 乌黑的墨汁,不偏不倚,溅上了前排几名考生的裙角与桌面。 “我的云锦裙!” “我的书!” 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和低低的抱怨,打破了宁静。 有贵女立时起身,满脸嫌恶地拍打着裙摆。 更有性急的,已经对着那吓傻了的侍童怒目而视。 窗外,又传来一阵孩童的嬉闹声。 “你来追我呀!” “咯咯咯……” 笑声清脆,却像针一样,一下下扎着众人本就烦乱的心。 几名贵女的眉头,已经拧成了疙瘩。 “吵什么?赶紧把他们赶走!” “这么吵,怎么背啊?” 赵栖凰浑不在意,她打了个哈欠,随意地将手搭在膝上。 余光不经意扫到身侧,发现赵栖云做了个一模一样的动作。 这让赵栖凰来了兴致,她换了一个新姿势。 果不其然,那赵栖云也跟她换了一个姿势。 看穿了赵栖云的小算计,一抹狡黠的笑意,在赵栖凰眼底一闪而逝。 下一刻,赵栖凰忽然身子一软,整个人慢悠悠地趴在了桌上。 她侧着脸,枕着自己的手臂,长长的睫毛垂下,一副酣然入睡的模样。 赵栖云愣在了原地,她死死盯着赵栖凰的背影,眼神变幻不定。 她转念一想,第一关才艺,赵栖凰拿一片破树叶,就与刘婉如苦练多年的绝技平分秋色。 第二关策论,她又是第一。 这看似荒唐的举动,想来必有深意! 赵栖云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觉得自己抓住了真相。 真正的静,想来是物我两忘,心无挂碍!是能在这等场合酣然入睡的境界! 赵栖云脸上露出一种“得窥天机”的肃然。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也学着赵栖凰的样子,趴在桌上睡了起来。 青烟燃尽,炉中香灰冷却。 “当——” 一声清越的钟鸣,宣告着心性关的考校结束。 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名女先生缓步而入,目光沉静地扫过众人。 赵栖云一个激灵,从桌上抬起头,脸上还带着一丝睡出的红印。 她揉了揉眼睛,嘴角却已经忍不住微微上扬,自以为胜券在握。 女先生手持名册,声音清冷地宣布。 “心性关,魁首,谭秀秀。” 赵栖云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化为全然的不可置信。 这时,一个女子“霍”地站起身,声音尖锐地冲破了斋内的寂静。 “凭什么!” 女先生声音不起波澜。 “谭秀秀面对珍本古籍,小心翻阅后放回原处,眼神清澈,无一丝占有欲。” “侍童打翻墨汁,污了她的裙角,她非但毫无愠色,还主动安抚那吓坏了的侍童,帮忙收拾残局。” “窗外嬉闹,她自始至终安坐案前,潜心静读,心无旁骛,不为外物所扰。” 女先生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耳光,扇在那些或贪婪、或骄横、或烦躁的贵女脸上。 赵栖云站起身,她不服地挺直了脖子。 “我也没有被外物所干扰啊!” 女先生淡淡道:“可你全程在睡觉,桌上的书,你看完了?” 一句话,问得赵栖云哑口无言。 她的视线在斋内疯狂扫视,最后死死定格在那个正伸着懒腰,一脸慵懒惬意的赵栖凰身上。 怒火“噌”地一下冲上了她的头顶。 她伸出颤抖的手指,直直指向赵栖凰:“你睡什么觉?” 赵栖凰打了个秀气的哈欠,慢悠悠地开了口:“我已经是第二关的策论魁首了,不睡觉,干嘛?” 赵栖云呆呆地看着赵栖凰脸上看好戏的笑容,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她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赵栖凰……你坑我!” 赵栖凰懒懒地瞥了她一眼,眼神无辜。 “我睡我的觉,关你什么事?” 赵栖云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气没上来,眼前阵阵发黑。 她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朱弘毅走进斋内,从女先生手中接过名册。 他清了清嗓子,沉声宣布。 “璇玑书院本次入学名录,共取三人。” “才艺魁首,刘婉如。” “心性魁首,谭秀秀。” 朱弘毅顿了顿,目光扫向赵栖凰。 “策论魁首,赵栖凰。” 第65章 谁考上了 他合上名册,声音洪亮。 “以上三人,明日起,便是我璇玑书院的学子。傍晚时分,院里会派人将镌刻尔等姓名的腰牌送至府上,好生准备吧。” 赵栖凰缓缓站起身,大摇大摆地来到赵栖云面前站了一下,伸了个懒腰悠悠道:“这一觉睡得可真舒适。” 赵栖云如何还看不出她是故意的。 看着她扬长而去的背影,赵栖云气得狠狠一跺脚。 “赵栖凰!你卑鄙!” …… 回府的马车里,比去时还要静默。 赵惠心低着头,死死绞着手里的帕子,也不再抱着那本《内训》看了。 赵栖云更是靠在车壁上,双眼通红,死死瞪着对面一脸悠然的赵栖凰。 马车在永安侯府门前稳稳停下。 车帘外,林氏与周氏焦灼的身影早已等候多时。 车帘掀开。 赵栖凰第一个跳下马车。 紧接着,赵栖云和赵惠心才慢吞吞地挪下来,一个个垂头丧气,郁郁寡欢。 林氏与周氏立刻迎了上去,脸上堆满了关切。 “怎么样了?可是考上了?” 赵栖云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扭头就往府里冲。 赵惠心更是看也不看自己的母亲,低着头快步跟了进去。 独留赵栖凰一人站在原地。 她面对两位夫人殷切的目光,忽然抬手抚了抚额,煞有介事地长叹一口气。 叹完,她也什么都没说,径直进了府门。 周氏看着三个人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转向林氏,试探着问:“大嫂,这是一个也没考上?” 林氏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随即恢复了当家主母的端庄。 她轻轻拍了拍周氏的手,温言道:“京中世家贵女藏龙卧虎,璇玑书院又是何等门槛,没考上也实属正常。” 话是这么说,两个妯娌心里却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都考不上,总好过只有一个考上。 入夜。 老夫人的荣安堂里灯火通明。 饭菜已经摆上了桌。 老夫人坐在上首,却迟迟不见三个孙女的身影。 林望舒起身,对着老夫人福了一福,脸上带着一丝歉意。 “母亲,栖云今日身子不适,怕是过了病气给您,就让她早早歇下了,郡主说晚些再来。” 话音刚落,一旁的周玉湖也连忙起身。 “我们惠心也说头晕,怕是考校累着了,也已经睡了,今儿就不来了。” 老夫人搁下玉箸,发出一声轻微却刺耳的脆响。 满堂静寂。 她语气不顺地说道:“平日里让你们多督促几个姐儿读读书,一个个都当成耳旁风。” “现在好了,三个一起去考,一个都没考上!” “我这把老骨头的脸,连同整个永安侯府的脸面,今天算是被丢尽了!” 林望舒和周玉湖立刻垂下眼,大气也不敢出。 “母亲教训的是。” 林望舒作为当家主母,率先低头认错。 “是儿媳们的疏忽。” 周玉湖也连忙附和,“我们回去,一定严加管教。” “管教?” 老夫人冷笑一声,正要发作。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过来,高兴地回禀道:“老夫人,璇玑书院来人了!” 老夫人怔然:“璇玑书院的人怎么来了?” 她疑惑地看向林氏和周氏,不是说一个都没考上吗? 小厮激动地说:“来人说,咱们府上有一位小姐被录取了,特地来送腰牌的!” 此言一出,林望舒和周玉湖齐刷刷抬头,彼此眼中都闪过浓浓的惊诧与不可置信。 怎么会? 方才还庆幸都落榜了,倒也公平,如今考上一个,她们的心不静了。 周玉湖最先反应过来,她用帕子捂住嘴,眼里的惊诧化为狂喜,笑得花枝乱颤。 “哎呀!我就说嘛,定是我们惠心!” 她得意地瞟了林望舒一眼。 “这孩子,就是心太善,怕两位姐妹没考上会难过,这才一声不吭的。” “真是个傻孩子。” 林望舒脸上的端庄险些挂不住。 她捏紧了袖中的手指,面上尽力维持着温婉的笑意。 “弟妹这话可说早了,我们栖云,性子一向沉稳低调,从不喜炫耀。” “考上了也不张扬,这才像是她的做派。” 前一刻还同仇敌忾的两个妯娌,此刻已是暗流汹涌。 老夫人却不管这些。 她一扫先前的阴霾,高兴得一拍桌子。 “好!好啊!” 老夫人满面红光,笑得合不拢嘴。 “不管是谁考上了,都重重有赏!” 她大手一挥,对着门外高声吩咐。 “还愣着做什么?快把书院的人请进来!” 老夫人的话刚说完。 林望舒和周玉湖已按捺不住,争先恐后地朝着门外冲去。 那副急切的模样,仿佛谁先一步,那份天大的荣耀便归谁家。 二人脸上还挂着势在必得的笑意,心中早已将对方狠狠踩在了脚下。 可刚一迈入厅门,她们的脚步又齐齐顿住。 那前来报喜的璇玑书院之人,正恭敬地立在廊下。 而在他身前,站着的正是赵栖凰。 她一袭素裙,身姿窈窕,脸上未施粉黛,却比这满园春色还要明艳三分。 此刻,她正拿着一样东西在指尖把玩。 那是一块玄黑色的木牌,上面用银线勾勒出繁复的云纹,正中一个古朴的“璇”字,低调却不简单。 正是璇玑书院的入学腰牌。 林望舒脸上的笑意一僵。 周玉湖眼里的狂喜也凝固了。 怎么会在这小贱人手上? 林望舒最先反应过来,她快步上前,柔声细语:“郡主,这腰牌金贵得很,可别磕了碰了。” 她伸出手,作势要去拿。 “还是快将腰牌还给你栖云妹妹吧。” 这时,周玉湖也挤了过来,一把将林望舒撞开半步。 “大嫂这话说的,凭什么就是栖云的?” 她满脸堆笑地看向赵栖凰,语气却透着一股理所当然的蛮横。 “栖凰啊,这是你惠心姐姐的腰牌吧?” “快给二婶,我这就给她送过去,省得她担心。” 两个女人一左一右,虎视眈眈地盯着赵栖凰手中的腰牌。 赵栖凰像是看两个痴人一般,打量着她们。 “你们做什么白日梦呢?” 第66章 校考有猫腻 林望舒和周玉湖的皱起眉头。 赵栖凰晃了晃手中的玄木腰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看清楚了,这是璇玑书院,给被录取的弟子发的腰牌。” 她微微歪头,眼神天真又残忍。 “赵栖云和赵惠心,都被刷下去了。” “她们哪来的腰牌?” “怎么可能?”林望舒和周玉湖异口同声。 周玉湖最先沉不住气,“就算我们惠心没考上,那也该是栖云!” 她鄙夷地上下打量着赵栖凰,眼神充满了不屑:“怎么也轮不到你……” 赵栖凰手腕一翻,将那块玄黑木牌往前一递,几乎要戳到周玉湖的鼻尖上。 “劳烦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 “这上面,一笔一划刻着的,究竟是谁的名字?” 木牌的背面,用锐利的刀锋刻着三个银字,笔走龙蛇,入木三分。 赵、栖、凰。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滚烫的耳光,狠狠地,扇在林望舒和周玉湖的脸上。 周玉湖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嘴巴张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林望舒失神地喃喃:“这……这怎么可能……我们栖云会输给你?” 赵栖凰好整以暇地收回腰牌,莹白的指尖在那个“凰”字上,轻轻摩挲着。 她抬眸,看向面如死灰的林望舒,笑问:“我考上了,夫人怎么瞧着不太高兴的样子?” 林望舒被这话刺得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她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高兴,怎么会不高兴。” 她的声音十分干涩:“你们姐妹几个,谁能得此殊荣,我作为侯府夫人都替你们高兴。” 赵栖凰点点头,仿佛真的信了她这番鬼话。 她转过身,像是才想起什么似的。 “对了,祖母不是还等着我们过去用膳么?” 周玉湖的脸皱成了一团。 “我突然有些头晕,没什么胃口。” 林望舒也强扯了扯嘴角。 “我院里还有几本重要的账目未平,就先不去了。” 说完,两个女人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那仓皇的背影,狼狈不堪。 荣寿堂里,一桌子菜已经凉了半截。 老夫人坐在主位上,眼巴巴地望着门口,手里的佛珠捻得飞快。 终于,一道身影款款而入。 是赵栖凰。 只有她一个。 老夫人捻佛珠的动作都停了,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你母亲和你三婶呢?” 她心里着急,想知道到底是惠姐考上了,还是栖云考上了? 赵栖凰走到桌边坐下,拿起银箸。 给自己夹了一块最爱的水晶肴肉。 “听到是我被璇玑书院录取了,三婶说头晕,吃不下饭。” “侯夫人说,账本没算完,着急回去。” 老夫人怔住,她死死盯着赵栖凰,像是第一天认识这个孙女。 “你说……谁考上了?” 赵栖凰抬起眼,一双凤眸流光潋滟。 她放下筷子,故作委屈地撇了撇嘴。 “怎么祖母也这副表情?难道孙女考上,就这么让您难以置信么?” 老夫人脸上的惊愕,瞬间化为一种近乎狂喜的笑容,虽然那笑意还没完全抵达眼底。 “胡说!” 她嗔怪道:“祖母这是太惊喜了。” “我的凰丫头,出息了。” 她转头,高声对一旁的万嬷嬷道:“万嬷嬷,快!” “把我那套压箱底的宝贝拿出来。” 万嬷嬷应声而去,很快捧来一个紫檀木匣子。 老夫人亲自打开。 “之前说过,你们姐妹里,谁能考进璇玑书院,为咱们永安侯府争光,我重重有赏!” “来,这些,都是你的了。” 匣子一开,满室生辉。 一套祖母绿的头面,静静躺在猩红的丝绒上。 那绿色,浓郁得仿佛要滴下来,衬得人皮肤雪白。 是老夫人当年的嫁妆,最珍贵的一套。 赵栖凰的眼,一下子亮了。 这笑,不掺半点假。 她眼波一转,看向身后的丫鬟小红。 小红心领神会,上前一步,稳稳地接过了匣子。 赵栖凰这才重新站起身,对着老夫人行了个无可挑剔的万福礼。 声音甜得像抹了蜜。 “孙女,谢祖母赏。” 正所谓,有人欢喜有人愁。 另一头,停云院。 林望舒沉着脸,一把推开赵栖云的房门。 “砰”的一声,惊得满屋丫鬟都跪了下去。 屋里没点灯,昏暗得让人心头发慌。 一股浓重的脂粉气混合着泪水的咸湿味,扑面而来。 赵栖云正趴在窗边的软榻上,瘦削的肩膀一抽一抽。 听到动静,她连头都没回。 林望舒走过去,声音冷道:“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 赵栖云的哭声一滞,缓缓转过身来。 一张妆容花了的脸,泪痕交错,一双眼已经肿成了烂桃。 “娘……” 赵栖云弱弱地唤道,她想母亲此时应该知道校考结果了,心虚不已。 林望舒看也不看她那副可怜相,眼神锐利如刀。 “你老实告诉我,璇玑书院的考试,是不是有猫腻?” “考官是不是给赵栖凰放水了?” 赵栖云摇了摇头,眼泪又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没有,不仅没有放水,副院长还给她使了绊子。” 林望舒的眉头狠狠一跳。 “你说什么?” 赵栖云抽噎着,把考场上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才艺那关,赵栖凰险些和刘婉如并列第一,还是副院长把她的分压下来的。” 林望舒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她彻底想不明白了,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喃喃自语。 “一个不学无术的草包,怎么可能进步这么快?” 赵栖云愤愤道:“还不是因为卫揽舟!” “京城谁不知道,他卫世子经天纬地,才学无双!” “若不是他手把手地教,赵栖凰算个什么东西?” 赵栖云的脸上满是嫉恨和不甘,几乎扭曲了。 “娘,要是有卫世子教我,别说一个璇玑书院,就是状元我也考得!” 林望舒看着女儿癫狂的模样,有一种无力的怨怼。 她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赵栖凰,还真是好命。” 赵栖云哭着说:“现在怎么办?” “我还跟太子哥哥信誓旦旦地说,我一定能进璇玑书院的……” 林望舒眼神一转,心中已有了计较。 “走,我们去找你父亲。” 第67章 养不熟的白眼狼 永安侯赵远山的书房。 书房里点着安神香,沉静肃穆。 林望舒端着一盏汤,步履轻盈地走了进去。 “侯爷,处理了一天公务,累了吧?” 她的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 “妾身炖了些冰糖雪梨,您润润喉。” 赵远山放下手中的狼毫笔,靠在椅背上,脸上露出一丝惬意。 林望舒的体贴,总能让他十分受用。 他接过碗,目光落在身后亦步亦趋的赵栖云身上。 “哦,对了。” 赵远山想了起来。 “今日是璇玑书院校考的日子。” 他看向赵栖云,语气里带着几分期待。 “云儿,考得怎么样?” 话音刚落,赵栖云的眼圈就红了。 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她一言不发,只是拼命摇头,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赵远山脸上的笑意凝固了。 林望舒适时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伸手将女儿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唉,都怪妾身,没把云儿教好。” 她抬起头,看向赵远山,脸上满是自责与无奈。 “这孩子,到底是不如栖凰争气,没能考上。” 赵远山怔住了。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的意思是赵栖凰考上了?” 林望舒点了点头,眼神复杂。 赵远山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她怎么突然这么出息了?” 林望舒走到侯爷身后,一双柔荑轻轻搭上他的肩膀,不轻不重地按捏起来。 她提醒道:“侯爷忘了,卫揽舟是何许人也?” “有前镇国公府的世子爷亲自调教,郡主能被录取,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赵栖云抽泣着插了一句嘴。 “考试的时候,女儿隐约听到二姐姐说……” 她哭得断断续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说什么,卫世子押题押得真准。” 赵栖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赵远山。 “爹,女儿想,这哪是押得准,分明是卫世子提前给她透了答案!” 听到这话,赵远山皱起眉头。 赵栖云越说越委屈,眼泪流得更凶了。 “二姐姐有这等便利,却半点风声都不透露。” “她若肯将答案与我和惠心姐姐分享一二,今日我们姐妹三人同入璇玑书院,对我们永安侯府,是何等光耀门楣的大好事啊!” 赵远山将手中的碗“啪”的一声,重重拍在书案上。 他冷着脸道:“这个赵栖凰,真是越来越拎不清了。” “如此重要的事情,竟只顾自己,连亲妹妹都不知道帮衬一把,自私自利到了极点!” 赵栖云见父亲动怒,哭声更大了,字字泣血。 “女儿处处都不如二姐姐。” “原以为只有进璇玑书院这条路,能为自己争口气,为侯府添点光。” “却没想到连这个机会,也被她夺走了……” 赵远山看着女儿哭得梨花带雨,怜惜不已。 他伸出手,笨拙地拍了拍赵栖云的肩膀。 “不哭了,云儿。” 他的声音放软了许多。 “进不了璇玑书院又如何?” “你永远是爹的女儿,是咱们永安侯府金尊玉贵的嫡小姐。” 这话非但没能安慰到赵栖云,反而像一把火,点燃了她心中所有的不甘。 她猛地抬起头,满是泪痕的脸上写满了执拗。 “不!” “爹,我就是要进璇玑书院!”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女儿发誓,我一定能比赵栖凰做得更好,更能为侯府光耀门楣!” 林望舒在一旁幽幽地叹了口气,恰到好处地接过了话头。 “侯爷,您也知道。” 她眼神里满是愁绪。 “栖凰那孩子,终究不是养在咱们身边。” “她对侯府,对您……恐怕不亲。”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意有所指。 “这么多年了,想来心里还记恨着您呢。”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赵远山的心里。 他脸色一沉,眉宇间染上了一层阴霾。 “可璇玑书院的事,我也说不上话。” 林望舒试探着开口问道:“侯爷,咱们说不上话,可否去求求皇后娘娘?” “皇家的颜面,那璇玑书院再清高,总归是要给几分的吧?” 赵远山闻言,脸上的神情却更加为难了。 他沉着脸,摇了摇头。 “皇后先前为赵栖凰求了一个名额,最终不还是改成了校考?” 赵栖云委屈道:“我也是赵家的女儿,姑母能为了赵栖凰去求璇玑书院,为什么就不能为我再去开一次口?” 赵远山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赵栖云,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阵烦躁。 眼见此路不通,林望舒眼波一转,心头已有了新的计较。 她上前一步,轻轻为赵远山抚平了紧皱的眉心。 “侯爷,您先别动气,求皇后娘娘,确实不妥,是妾身想错了。” 她退了一步,姿态放得极低。 赵远山脸色稍霁,嗯了一声。 林望舒幽幽叹道:“其实,妾身也不只是心疼云儿,栖凰那孩子从小就不爱读书,您也是知道的。” 这话,赵远山无法反驳。 赵栖凰什么性子,他再清楚不过。 骄纵,顽劣,不喜笔墨。 她这次能考上,想必大半也是卫世子的功劳,或许还有几分运气的成分。 林望舒担忧道:“璇玑书院的课业何其繁重?往后还有结业考。” “万一栖凰跟不上,到时候结不了业,岂不是更丢人?” 赵远山皱眉:“那怎么办?她自己考上的,总不能不去!” “侯爷,妾身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林望舒看着赵远山,眼神诚恳无比。 “不如,就让栖云替栖凰去念书?” 赵远山一愣,显然没跟上她的思路。 林望舒立刻解释道:“您想,栖凰不爱去,咱们就由着她,让她在京中自在玩乐,全了她爱自由的天性,外人只会说您疼女儿。” “而云儿呢,她好学上进,替姐姐去书院念书,既能学到东西,又不至于浪费了那个宝贵的名额。” 她笑着说:“如此一来,云儿学到了治世之才,将来能为侯府分忧。栖凰也落得个清闲,得了璇玑书院弟子的好名声。” “这不是一举两得么?” 第68章 扎心了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处处都在为赵栖凰和侯府着想。 赵远山眼中闪过一丝意动。 这个提议,似乎是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 既安抚了哭闹不休的小女儿,又免去了大女儿将来可能带来的麻烦。 他沉吟片刻,终于一锤定音。 “好,就这么办。” “栖凰那边,我去跟她说!” 林望舒眼底划过一抹得逞的笑意,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她福了福身子,柔声道:“侯爷英明。” 说罢,她拉起带着泪痕的赵栖云,款款退出了书房。 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赵远山的视线。 一离开书房,赵栖云便甩开了林望舒的手。 她撅着嘴不乐意道:“母亲,您出的这是什么主意?” “替她去上课?那算什么?一个见不得光的影子吗?”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林望舒站定脚步,回头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半分温度。 “你啊,就是不机灵。” 她冷冷地开口,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赵栖云不忿道:“我要的是璇玑书院弟子的名声,不是做一个无名无姓的人!” 林望舒缓缓勾起唇角,那笑容带着算计的精明与淬毒的冷意。 “你先替她去,在书院里好好表现,让所有先生和同窗都认可你的才华与品性。” “等你站稳了脚跟,甚至比所有人都出色的时候,你大可以‘不经意’地揭穿你的真实身份。” 赵栖云愣住。 只听林望舒继续说道:“到时候,你就说是赵栖凰天性懒惰,不愿学习,日日逼着你这个妹妹,替她去书院受苦。” “世人会怎么想?” “他们只会称赞你坚韧好学,忍辱负重,唾弃赵栖凰的无能与恶毒。” “到了那个时候,”林望舒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脑袋,一字一句道:“名声,才学,还有整个璇玑书院的同情与赞誉,就全都是你的了。” 赵栖云脸上的不甘与愤怒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大悟的狂喜。 是啊。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赵栖云的眼睛倏地亮了。 “母亲,”她紧紧抓住林望舒的衣袖,声音激动道:“您说得对,女儿明白了!” 锦绣阁内。 小红一边小心翼翼地将头面收进妆匣,一边喜不自胜地赞叹。 “郡主,老夫人赏的这套祖母绿头面,可真配您的肤色!” 赵栖凰坐在窗边,手里把玩着一方温润的砚台,那是为去书院特地准备的。 “笔墨纸砚这些就够了,其余的都别带了,累赘,主要多给我装点衣物、首饰,还有我常用的胭脂水粉。”她吩咐道。 小红一边收拾,一边说道:“郡主,这次去璇玑书院,一走就是一年,我留在这里看家,您带着小橙去吧。” 书院有规矩,每位学子只能带一名侍书进去伺候笔墨。 赵栖凰想了想,说:“你和小橙都留下,我带卫揽舟去。” 小红一愣,她迟疑地问:“他能照顾好您么?” “不指望他能做什么。”赵栖凰叹气:“他得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才放心。” 等她走后,这院子就没有能压制卫揽舟的人了。 小红想了想也是。 主仆二人正说着,院门口的丫鬟突然高声通传。 “侯爷驾到——” 屋内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赵栖凰脸上的笑意收敛,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她爹来了? 这可是个稀客。 自从她从老宅被接回侯府,这还是她爹第一次踏足她的锦绣阁。 她站起身,看着那个身形高大的男人逆着光走进来,神情有些复杂。 赵远山看着眼前的女儿,开口问道:“听说,你考上了璇玑书院。” 赵栖凰立刻弯起眼睛,“是呀,祖母已经赏了好些东西呢。”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父亲您再赏,我这小库房可就放不下啦,您也不用太破费,给点银票就行。”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小红使了个眼色。 “小红,快!上最好的雨前龙井!” “这可是父亲第一次来我这儿,可不能怠慢了。” 她特地加重了“第一次”三个字。 赵远山看着女儿这副明媚鲜活的样子,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对他这个爹爹的孺慕与亲近。 林望舒母女的哭诉,还有那个荒唐的提议,忽然就堵在了他的喉咙口,怎么也吐不出来。 赵栖凰还在那里打着感情牌。 她亲自接过茶,递到赵远山手边,微微垂下眼帘,声音里带了点委屈。 “我还以为,在老宅那几年,父亲已经不喜欢我了呢。” 赵远山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僵。 他狼狈地别开视线。 “你想多了。” 赵栖凰抬眼,视线在他空空如也的两手上一扫而过。 贺礼呢? 她试探着问道:“父亲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这一问,赵远山脑海里瞬间闪过赵栖云梨花带雨的脸,和林望舒那番“处处为侯府着想”的话。 他心一横,还是开了口。 “栖凰,璇玑书院的课业繁重。” “你自小不喜读书,恐怕很难通过最终的结业考。” “反正你也不爱学,不如……” 他顿了顿,终于说出了那句最残忍的话。 “不如,就让你妹妹栖云,替你去念书,名声还是你的。” 话音落下,赵栖凰脸上的笑容,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她就知道这个男人,从不会有什么好心眼。 亏她方才,还对他抱有那么一丝丝不切实际的侥幸。 “父亲多虑了,我爱读书,我也会通过结业考。”她冷冷地开口,脸上全然没了之前的好脸色。 赵远山见她如此不识抬举,也来了火气。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不懂事!” 他皱着眉,满脸不悦,“你比你妹妹多得了那么多东西,就不能让让她吗?” “让?” 赵栖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低低地笑出了声。 那笑声里,满是讥讽与悲凉。 “是啊,我是比她多。” “我比她多了整整八年,在老宅里无人问津的生活。” “她穿着金贵的锦缎,吃着山珍海味的时候,我在老宅里,吃不饱,穿不暖。” “那时候,父亲您怎么不出现,让她让让我?” 字字句句,如利刃一般,狠狠扎进赵远山的心窝。 第69章 还有结业考 提起当初将她送到老宅自生自灭的那几年,赵远山到底是心虚的。 他避开赵栖凰的视线,恼羞成怒道:“那都是当年的事了,过去了就不要再提!” “过去?” 赵栖凰站直了身体,她一字一顿,“在我这里,永远都过不去!” “这个名额,是我凭本事考来的,我绝不可能让给她。” “父亲要是再逼我,”她冷漠地看着他,“那我们,就去皇后娘娘的宫里,评一评这个理!” 赵远山被她眼中的决绝刺得心头火起,勃然大怒。 “你少拿皇后娘娘来压我!” 赵远山指着她的鼻子,气得脸色铁青。 “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敢不听我的,往后你的嫁妆,我一分都不会出!” 这是他作为父亲,能拿捏住女儿的最后一张牌。 赵栖凰闻言,却只是淡淡地抬了抬眼皮,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讥诮。 “我从未指望过你。” 短短七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了赵远山脸上。 他整个人都怔住了。 赵栖凰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那里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 似乎他这个父亲,于她而言,早已无足轻重。 一股说不清的滋味涌上心头,是愧疚,是恼怒,更多的是一种被彻底否定的恐慌。 赵远山本想再说些什么,可对上那双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最终,他只憋出一句色厉内荏的威胁。 “好,好得很!” “你既要去,那就去!” “但你要是通不过最终的结业考,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完,他拂袖转身,落荒而逃。 高大的背影,竟显得有几分狼狈。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小红走上前,眼圈都红了。 “郡主……” 她声音里带着哭腔,满是心疼。 “侯爷怎么能这么对您?为了进璇玑书院,您吃了多少苦,凭什么要让给二小姐?” 赵栖凰缓缓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良久,她才轻声道:“正因如此,我才更要去。” 她要去的。 不但要去,还要学出个名堂来。 她不是为了任何人,只是为了给自己,争回那一口气。 …… 另一头,停云院。 林氏正坐在窗边,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等着赵远山的好消息。 在她看来,赵栖凰那点小性子,在侯爷的威严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可她等来的,却是赵远山怒气冲冲回了书房,闭门不出的消息。 派去打探的丫鬟回来禀报,说侯爷在锦绣阁,和大小姐大吵了一架。 林氏愣住。 她没想到,赵栖凰竟连侯爷的话都不听了。 赵栖云得了父亲回来的消息,也匆匆赶了过来,期待地凑上来问:“母亲,赵栖凰她同意了吗?” 林氏看着女儿天真的脸,缓缓摇了摇头。 赵栖云脸上的光彩黯淡下去,急得快要哭了。 “那怎么办呀?” 林氏眼里闪过一抹算计,“她虽然没同意,但已经把你父亲彻底得罪了。” “侯爷如今,对她怨言颇深呢。” 此事也不算是毫无利处。 次日清晨,天还蒙蒙亮。 一辆乌木马车停在了永安侯府的正门。 赵栖凰一身利落的书生服,手上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裹,率先踏上了马凳。 卫揽舟紧随其后的。 他俊美的脸上面无表情,有一种淡淡的死感。 只见他两只手被占得满满当当,左边是书箱,右边是妆匣,身后还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 “郡主。” 卫揽舟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磨牙的意味。 “你确定这些都是必需品?” 赵栖凰在车里坐稳了,掀开帘子一角,理直气壮道:“当然。” 卫揽舟深呼了一口气,认命地将东西一一搬上车,自己再挤了进来。 马车辚辚,驶向城外的璇玑书院。 书院依山而建,气势恢宏。 高大的牌坊上,“璇玑书院”四个大字龙飞凤舞,透着一股肃穆之气。 书院分为天、地、玄、黄四个分院。 天、地、玄三院皆为男院。 唯有最里头,最清幽的黄字院,才是女院。 二人凭着腰牌入了院,自有引路的仆役上前。 “郡主,您的院子是‘闻香小筑’。” 赵栖凰循着指引,找到了自己的独立小院。 院子不大,却五脏俱全,一株桂花树立在庭中,清雅别致。 她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转身看向卫揽舟。 “好了,就这里。” 她指了指院内的石桌。 “你把东西整理好后,顺便帮我把屋子打扫一下。” “我先去学堂看看。” 吩咐完,她就朝着学堂的方向去了。 独留卫揽舟一人,对着满地的行李,生无可恋。 黄字院的学堂内,坐了十几个女子。 能入璇玑书院的,十之八九都是贵女,此刻却都敛了平日的张扬,正襟危坐。 赵栖凰是最后一个到的。 她一眼扫过去,最熟悉的还是和她一起考入的刘婉如、谭秀秀。 她没有理会众人投来的各色目光,走到最后一排的空位上坐下。 刚坐稳,一位身穿素色长衫,面容清冷的女先生便走了进来。 女先生约莫三十许,气质沉静如水。 她一进来,便开口道:“从今日起,我便是你们的教习先生,姓周。” 周先生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清清冷冷。 “今天不开课,我们先讲规矩。” “在璇玑书院,你们的身份只有一个,那就是学生。” “女院的课业,分为三等。” “第一等,是三门必学课。” 周先生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其一,商经。包含珠算、嫁妆的打理、内宅生意的经营之法。” “其二,六艺。琴、棋、书、画、绣、香,至少精通其一。” “其三,中馈。烹饪、酿酒,以及……闺阁律。” 周先生声音清冷。 “这三门必学课,均设有结业大考。” 她加重语气,警告道:“考不过者——璇玑书院将从名录上,除去你的名字。” 话音落下,满堂死寂。 除去名录。 这四个字,比任何斥责都来得沉重。 对这些天之骄女来说,被书院除名无异于一种公开的羞辱,一道将伴随终生的烙印。 第70章 我全学 赵栖凰闲闲地靠着椅背,明艳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周先生对底下各异的心思视若无睹,继续用她那平铺直叙的语调开口。 “若你们学完这三门,尚有余力,书院另设三门选学课程,供你们自行选择。” “营造,学的是园林布局,以及灾时民房的速建之法。” “医理,学的是《妇人方》中的配伍禁忌,以及疫病防护之术。” “星象,学的是农事授时。” 台下的贵女们彻底懵了。 建房子?看病?观星象? 家中有的是工匠、医女,她们学这些做什么? 一时间,窃窃私语声四起。 唯有赵栖凰,眼底闪过一丝真正的兴味。 这些东西,可比什么六艺中馈,有用多了。 就在这时,坐在后排的一个女子怯生生地举起了手。 “先生,学生斗胆请问,传说中那位归隐先生……他老人家,教授的是选学中的哪一门?” “归隐先生?” 这四个字一出,周先生露出一个极度敬畏与疏离的复杂神情。 “归隐先生,不教这些。” 满堂的议论声,瞬间消失。 所有人的耳朵,都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他老人家,只授三门秘课,阵术、机关和密记。” 学堂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如果说刚才的选学课程只是让她们意外,那这三门秘课,简直就是惊世骇俗。 这哪里是闺阁女子该学的东西? 这分明是谋士之能,间客之术。 赵栖凰的眼里,有两簇火苗烧了起来。 周先生将所有人的震惊和渴望尽收眼底,随即,毫不留情地泼下一盆冷水。 “归隐先生收徒,从不看家世背景,也不看你琴棋书画有多精通。” “他只看一样东西——天分。” 她环视一圈,目光在每一个憧憬的脸上掠过,语气里带着一丝几乎可以称之为轻蔑的断然。 “他要的是万里无一的翘楚。” “你们就不要多想了。” 归隐先生这个名号,牢牢印在了赵栖凰的心上。 她回到闻香小筑时,天色已近黄昏。 卫揽舟正坐在窗边的紫檀木圈椅里,手里闲闲地翻着一卷书,神态安然,直至赵栖凰回来。 赵栖凰一屁股坐在他对面,喊道:“卫揽舟。” 他抬起眼皮看了赵栖凰一眼,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淡淡的“嗯”字。 赵栖凰一把按住他的书卷,迫使他抬起头。 “我问你,你们天字院,学的是什么?” 卫揽舟慢条斯理地合上书,语气平淡无波。 “男院所学,皆围绕三事——治国,齐家,御外之能。” 赵栖凰皱起眉头,问:“那你们学六艺吗?” 卫揽舟知道她的想法,继续道:“我们的课程和你们女学的不一样,六艺是礼、乐、射、御、书、数。” “主修的课业,则分为政略、兵韬、刑名、农工、外交、家学、商略、文韬,以及占卜。” 赵栖凰脸上的不忿,越发明显。 她叹了口气:“凭什么你们学的是如何治国平天下,安邦定社稷。” “我们学的,却是如何相夫教子,打理内务。” 卫揽舟安抚道:“璇玑书院的先生,不是寻常的教书匠,她们会教你一些,你意想不到的东西。” 赵栖凰支着头,烦恼道:“女学那三门必学课,我都不想学。” “商经,我母亲留下的铺子,我从认字起就开始打理,倒是懂些。” “至于六艺和中馈,我完全不感兴趣。” 卫揽舟:“三门必学课,你弃了两门?那你打算学什么?” 赵栖凰的眼里,重新燃起了在学堂里才有的那两簇火苗。 “我要学营造、医理、星象。” 她顿了顿,补充道:“还有归隐先生那三门秘课——阵术、机关、密记。” 卫揽舟闻言,打消她的念头:“秘授课,看的是机缘,你想学,也得那位先生肯教。” “至于营造、医理、星象,每一门的难度,都远在六艺、中馈之上。” 他微微倾身,黑眸紧锁着她,话语里带着一丝戏谑。 “你可别到时候,哭着喊着说太难。” 赵栖凰没有被他吓住,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次日清晨。 周先生抱着一册名录,走进学堂。 “今日定课业。” “必学三门,商经、六艺、中馈。” “选学三门,营造、医理、星象。” “现在,依次来我这里登记。” 话音刚落,底下便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大部分贵女的脸上,都写满了安分守己。 必学课已是难啃的骨头,谁还有闲心去碰那听着就玄乎的选学课。 “刘婉如。” 刘婉如起身,柔声道:“先生,我修三门必学课,再选一门医理。” 懂些医理,日后在夫家也能多几分体面。 这是最稳妥,也是最聪明的选择。 “谭秀秀。” “学生只修三门必学课。” …… 轮到赵栖凰时,她站起身,淡淡道:“选学课,营造、医理、星象。” 所有人都像是看疯子一样看着她。 周先生眉头紧锁,放下了笔。 她劝道:“贪多嚼不烂,书院不是你家,没人会纵容你胡闹。结业考但凡有一门不合格,你就会被除名。” 赵栖凰点头:“先生放心,我自有分寸。” 她话音刚落,角落里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嗤笑。 “真是不自量力。” “她以为她是谁?” “等着瞧吧,看她到时候怎么哭着被赶出书院。” 赵栖凰恍若未闻,径直坐下,神色坦然。 第一堂课,商经。 先生讲漕运关税,引经据典,最后抛出一个难题,满堂皆是愁眉苦脸。 赵栖凰起身,寥寥数语,将其中利弊剖析得一清二楚,连后续的应对之策都想好了。 授课先生对她十分满意。 第二堂是中馈课。 贵女们三三两两,结伴走向东厨,要去学如何腌制时令酱菜。 赵栖凰站起身,逆着人流,走向了另一条截然相反的小径。 那条路,通往选修课的院落。 路面上铺着青苔,杂草从石缝里钻出,显然久无人迹。 她走到尽头,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极为奇特的院子。 院里的屋宇不见一砖一瓦,全由巨大的木料搭建而成,以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方式,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屋檐飞翘,结构繁复而精巧。 院中甚至还有一座小小的拱桥,桥下没有水,形态却完美得像一件艺术品。 整个院子,就像一个巨大的模型。 “吱嘎——吱嘎——” 院子深处,传来规律的锯木声。 第71章 终于有学生了 赵栖凰循着声音走去。 她看见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男人,正埋头跟一根巨大的木料较劲,头发和肩上落满了木屑。 他身边,空无一人。 赵栖凰走上前,试探着开口。 “请问,您是营造课的先生么?” “吱嘎”声戛然而止。 男人抬起头。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 他看见赵栖凰,先是惊愕,随即,那惊愕化作了无边的狂喜。 男人扔下手中的锯子,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面前,一双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你是来上营造课的学生?” 他的声音又哑又涩,带着许久未曾开口的生疏。 赵栖凰被他灼人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毛,但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男人激动地一拍大腿,差点跳起来。 “总算来人了!” “我等得头发都快白了,终于让我等来一个学生了!” “她们都不懂,营造之学有多奇妙。”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转身指着旁边一根半成品的木梁。 “丫头你来看,这叫斗拱,不用一颗钉子,就能撑起万钧之力!这是我们老祖宗留下的真正智慧!” 赵栖凰被他这副痴狂的模样,吓了一跳。 可男子浑然不觉,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这些沉默的木料。 “丫头,你看这儿。” 他指着屋檐下交错的木块。 “这叫榫卯,一凹一凸,阴阳相合,便能让木头自己咬住自己。” “不用胶,不用钉,千年不倒!”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近乎神圣的虔诚。 赵栖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你看这木头与木头之间,像不像在角力与拥抱。” 那些原本复杂而怪异的结构,在男人的介绍下,仿佛活了过来。 赵栖凰眼里的惊疑,渐渐变成了好奇。 最后,化作了一捧与他眼中如出一辙的狂热。 “先生,”赵栖凰开口,声音竟有些微的颤抖,“这些都是您一个人做的?” “没错。” 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像在炫耀自己的宝贝。 “璇玑书院的弟子们都嫌这个脏、累,没人肯来。” “可她们不知道,这是神仙的技艺!” 他忽然看向院子中央那块空地。 “我一直想在那儿,建一座小小的观星台。” “不用太高,三层就够,全用斗拱托着,顶上要能开合,天晴时看星星,下雨时听雨声。” 他描述着,眼睛里是漫天星辰。 赵栖凰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她脱口而出:“我能帮你吗?” 男人回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你真的想学?” 赵栖凰重重地点头。 “好!好!好!” 杨开物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激动地搓着手。 他二话不说,从工具架上拿起一把小巧的墨斗,又扯过一截刨得光滑的木方。 “来,我教你画线。” 他亲自示范如何绷直墨线,如何弹。 “啪!” 一道笔直的黑线,印在了木方上,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 赵栖凰的眼睛亮了。 “你来。”男人将工具交给了她。 赵栖凰试了两次,很快就掌握了诀窍。 接着是锯子,是刨子,是凿子。 男人将一把小号的刨子塞进她手里。 “推。” 他只说了一个字。 赵栖凰学着他的样子,双手握住刨柄,俯下身。 一声轻响,一卷薄薄的木花从刨口翻出,带着木料独有的清香。 男人一拍手掌:“好,开始干活!”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整个院落。 两个人,谁也不再说话。 院子里只有“吱嘎”、“唰唰”、“笃笃”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在他们脚下,一个精巧的建筑基座,已经初具雏形。 赵栖凰放下手里的锤子,这才感觉到双手的酸麻。 手心火辣辣地疼。 她低头一看,手掌心磨出了几个亮晶晶的水泡。 但她只是看了看,浑不在意。 男人看着她,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赞许。 “行了,今天就到这。” “明日,我们正式上课。” 他拍了拍身上的木屑。 “先从画图纸开始,那是所有营造之物的魂。” 赵栖凰站起身,对着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学生还未请教先生大名?” 男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瞧我这记性,光顾着高兴了。” “为师,姓杨,名开物。” “开物成务的开物。” 赵栖凰行了一礼:“杨先生,今日学生就先告退了。” 她转身要走。 杨开物追了出来,一直将她送到院门口。 夜色中,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带着一种近乎乞求的紧张。 “明天记得来上课啊!” “一定要来!” 赵栖凰都走远了,他还在那里翘首望着,生怕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弟子流失了。 赵栖凰接着来到了医理馆,发现已经关门。 没办法,今日在营造院耽搁的太久了。 她抬头,望向夜空。 今夜无云,星河璀璨,正是观星的好时候。 便打算先去星象阁看看。 星象阁比营造院还要偏僻,也还要冷清。 院子里,一个人影也无。 找了许久,她才看见一个胡子拉碴的黑脸老头,歪倒在廊下的躺椅里,手里拎着个酒葫芦,正一口一口地往嘴里灌。 浓烈的酒气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赵栖凰走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学生赵栖凰,前来上星象课。” 那老头仿佛没听见,又灌了一大口酒,满足地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嗝~” 酒气熏得赵栖凰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老头懒洋洋地抬起手,朝着院子深处那座高台一指。 “观星台在那儿。” “想看,自己上去看。” 说完,他又闭上了眼,一副天塌下来也与他无关的模样。 赵栖凰胸口一堵。 这璇玑书院的先生,怎么一个比一个怪? 但她忍住了。 一言不发,转身就朝那高高的观星台跑去。 她倒要看看,这天上到底能看出什么花来。 观星台很高,风也很大,吹得她衣袂飘飘。 头顶是无垠的墨色天幕,缀满了宝石般的星子。 她看了一会儿,只觉得眼花缭乱。 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第72章 星宿 来的是刚才那个黑胡子老头。 他拎着酒葫芦,手里还多了一沓纸和一支笔,慢悠悠地晃了上来。 他把纸笔往赵栖凰怀里一塞。 “画。” “把你看到的星星,画下来。” 赵栖凰彻底愣住了。 “画?” 她一头雾水:“先生,这满天星子,亮晶晶的一片,不都长得一个样吗?” 这要怎么画? 老头嗤笑一声,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傻子。 “一个样?” “你这丫头的眼睛是摆设不成?” 他用手指蘸了点酒,在观星台的栏杆上画了起来。 “星星和星星,怎么会一样?” “它们的明暗、远近、排列,都藏着天地的规矩。” 他随手在纸上点了几笔,又连成线。 “你看这七颗,像不像一把舀酒的勺子?” “再看那儿,那三颗,一线排开,亮得跟三兄弟似的。” “还有那边,聚作一团,像不像姑娘家绣的帕子?” 他的声音带着醉意。 赵栖凰将信将疑地接过那张纸。 纸上是几个歪歪扭扭的图案,潦草至极。 可当她抬起头,顺着老头所指的方向在漫天星辰中寻找时,心头一跳。 那把勺子,她找到了。 那三颗亮星,她也找到了。 那团像绣帕的星云,她同样找到了。 原来,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星星,真的不一样。 这世间,竟有如此奇妙的规矩。 赵栖凰头一次觉得,这天上,比人间有趣。 那黑胡子老头见她这副模样,又“嗤”了一声。 他晃了晃酒葫芦,又从宽大的袖袍里掏了半天。 掏出一本线装书。 书很旧,封皮是深蓝色,起了毛边,连个书名都没有。 “拿着。” 手腕一抖,那本书便像一块板砖,直直朝着赵栖凰的脸飞了过来。 赵栖凰下意识一偏头,伸手去接。 “啪”的一声。 书砸在她手心,沉甸甸的,震得她手腕发麻。 “书给你了,自己看。” “什么时候把这天上的星星,跟书里的名字对上号了,再来找我。” “认不全,就别来碍我的眼。” 说完,他转身就走。 那步伐东倒西歪,好几次赵栖凰都以为他下一秒就要滚下高台。 可他偏偏走得稳当。 酒葫芦在他身后一晃一晃,很快就消失在了楼梯的拐角。 整个观星台上,又只剩下赵栖凰一个人。 还有她手里的那本书。 夜风更冷了。 赵栖凰捏紧了手里的书,在冰冷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翻开了书后。 一股陈旧的霉味扑面而来。 纸页泛黄,字迹是手抄的,笔锋凌厉,却潦草难认。 什么“天枢”、“天璇”、“天权”…… 什么“勾陈”、“紫微”、“帝星”…… 全是些古怪的名字。 旁边还配着图,用朱砂笔画的,红色的线条将一个个星点连接起来,扭扭曲曲,像小儿涂鸦。 这都画的什么鬼东西? 赵栖凰看得一个头两个大。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抬头望向星空,又低头看看书。 再抬头,再低头。 如此反复了不知多少次,眼睛都快花了。 她盘腿坐在高台上,将书摊在膝上,一手按着书页,一手指着天空。 夜风吹乱了她的发髻,名贵的珠钗也失了光彩。 她却浑然不觉。 眼里,心里,只剩下这一本破书,和这一片星空。 天地浩瀚,星辰为引。 这一夜,京城最骄纵的郡主,头一次懂得了什么叫敬畏。 夜,更深了。 观星台上的风,也更冷了。 可赵栖凰浑然不觉。 她膝上摊着那本破书,指尖划过粗糙的纸页。 “参宿三星,参宿四……” 纤细的手指离开书页,遥遥指向夜空。 那里,几颗亮星遥相呼应,与书中朱砂勾勒的图样,隐隐重合。 原来,这就是参宿。 夜风拂过,吹乱了她鬓边的碎发,也哗啦啦地吹动了书页。 她连忙伸手按住。 台阶下,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卫揽舟将这书院寻了个遍,终于在这里找到了他的“麻烦”。 他本以为赵栖凰来此是心血来潮。 可他抬起头,却愣住了。 高台上,那个总是张扬得像一团火的少女,此刻却安静得像一汪月下的湖。 她盘膝而坐,身形单薄,专注地对着一本书,对着一片天。 星光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将她那份逼人的明艳,都化作了此刻的宁静动人。 卫揽舟的心,毫无预兆地,被轻轻撞了一下。 他停住脚步,没有再往上走。 就这么静静地,站在观星台的阴影里。 卫揽舟也抬起头,顺着赵栖凰的目光望向那片星空。 很美的星空。 但他以前并未如此觉得。 周围静得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不知什么时候,那断断续续的翻书声,停了。 卫揽舟直起身,脚步放得极轻,一步步走上高台。 果然。 赵栖凰睡着了。 脑袋靠在冰冷的栏杆上,手里还虚虚地抓着书的一角。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小小的阴影,睡颜安详,还带着一丝疲惫。 卫揽舟在她身边蹲下。 他将那本破书从她手中抽出,妥帖地放入自己怀中。 而后,他手臂穿过她的膝弯与后背,稍一用力。 便将那个娇小的身子,打横抱了起来。 “嗯……北斗。” 赵栖凰似乎被惊动了,在他怀里动了动,无意识地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小脸往他温热的胸膛上蹭了蹭。 卫揽舟的身子僵住。 他垂眸,看着怀中毫无防备的睡颜,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随后抱着赵栖凰,一步,一步,走下观星台。 卫揽舟的脚步很轻,踏在青石阶上几乎无声。 怀中的赵栖凰呼吸均匀温热,透过衣料丝丝缕缕地渗进来,烫得他心口发麻。 他尽量将手臂放得平稳,让她睡得舒服些。 夜风掠过观星台的高檐,带来些许凉意。 赵栖凰无意识地又往他怀里缩了缩,鼻尖蹭过他的襟前。 下了观星台,夜更深了。 书院一片静谧,只有巡夜更夫的灯笼偶尔划破黑暗,像飘摇的萤火。 他抱着赵栖凰,穿过寂静无人的小道,走向她居住的院子。 用脚轻轻踢开屋门。 卫揽舟径直走入卧房,将她轻轻放在铺着软缎的床榻上。 抽出手臂时,却还是让熟睡的人微微蹙了蹙眉,似乎不满热源的离去。 他僵着身子,等她再度睡沉,才拉过一旁的锦被,仔细替她盖好。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立刻离开。 而是站在床边,沉默地看了她许久。 烛光跳跃,映照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和紧抿的唇线。 许久,卫揽舟极轻地叹出一口气,几乎微不可闻。 最终,他转身,吹熄了床榻附近的两盏烛火,只留下远处一盏昏暗的灯。 阴影笼罩下来,将他的身影拉得颀长,也将榻上之人的睡颜笼罩在一片朦胧安谧之中。 他一步步退出屋内,帷幔轻轻晃动。 第73章 我徒弟最厉害 第二天清早,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 赵栖凰睫毛动了动,慢慢醒来。 她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的卧房,而不是昨晚那个冷风簌簌的观星台。 她坐起身,低头看了看,衣服还是昨天那件,有点皱,但穿得整齐。头发被散开了,最爱的那支东珠金钗不见了。 她洗漱完,连早饭都没吃,就推门出去,直接走到卫揽舟的门前。 刚抬手要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卫揽舟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清冷挺拔,好像早就知道她会来。 两人对视片刻,赵栖凰先开口,声音还带着刚醒的倦意:“昨天,是你送我回来的?” 卫揽舟轻轻点头。 “我的簪子呢?” 他从袖中取出那支金钗,递给她:“你睡着时它硌着头,我就先取下来了。” 赵栖凰接过时,指尖不经意碰了他的手,又迅速收回。 她小声说了句“谢谢”,就站在原地有点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卫揽舟看了看她,开口道:“以后若是还想夜观星象,可以叫我一起。” 赵栖凰抬头,略带疑惑:“你会看星象?” “略知一二,”卫揽舟语气平和,并不夸大,“但不算精通。” 赵栖凰警惕地看着他:“你不会是想借我的光,去偷师吧?” 卫揽舟:“……全当我刚才的话没说过。” 赵栖凰点了点头,心想差点又被他利用了。 早课学的是六艺,赵栖凰则直接去了医理馆。 院里,一个身着素色长裙的女先生正在晾晒草药。 她眉目温婉,举止沉静,身上带着一股药草的清苦香气。 赵栖凰走进去,看见她腰间挂着一个先生的名牌,上面写着杜若蘅三个字。 “杜先生。”赵栖凰试探地唤了一声。 杜若蘅抬眸,看见她也只是淡淡一笑,问道:“你是新入学的弟子吗?” 比起那个神神叨叨的星象先生卜易云,和那个痴迷营造的杨开物,这位瞧着正常多了。 赵栖凰点了点头。 杜若蘅教的东西都是适合女子所用的。 比如,如何调理身体,如何安胎,甚至,如何受孕。 在赵栖凰看书的功夫,杜若蘅便去整理药材。 赵栖凰看完后,正想提问,却发觉先生不见了,她站起身出去寻找。 信步走到一间挂着“毒”牌子的药室前。 门,虚掩着。 “杜先生,您在这儿么?” 她轻轻一推,走了进去。 一股奇异的、混合着腥甜与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 屋里光线昏暗。 靠墙的架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玻璃罐。 罐子里,不是草药。 是蛇,是蝎子,是五彩斑斓的蜘蛛和蜈蚣。 它们在罐中或盘踞,或蠕动,看得人头皮发麻。 “别动!” 杜若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惊慌。 她快步走进来,想把赵栖凰拉出去,生怕她一个惊慌失措,毁了这些宝贝。 却见赵栖凰没有尖叫,也没有后退。 她正踮着脚,凑近一个装着碧绿竹叶青的罐子,看得目不转睛。 “杜先生,”赵栖凰回头看她,眼睛亮得惊人,“这蛇的毒,能让人几个时辰内毙命?” 杜若蘅怔住了。 赵栖凰又指向另一只罐子里的赤色蝎子。 “那这个呢?它的毒是伤神经,还是烂血肉?” “还有那个黑寡妇蜘蛛,书上说它的毒最烈,是真的吗?” 杜若蘅看着她那张写满渴望的脸,忽然明白了。 这位姑娘想学的,恐怕就不是寻常妇科。 赵栖凰的嘴角,勾起一抹张扬的笑。 “杜先生,这些我能学么?” 杜若蘅看着她,好像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她缓缓点头。 “只要你想学,我就教。” …… 自那日起,赵栖凰的生活,被三点一线地切割开来。 晨起,去营造院。 杨开物先生的院子里,堆满了木料与图纸。 昔日连根绣花针都嫌重的纤纤玉手,如今已能熟练地操起斧凿。 木屑纷飞,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 “不对!”杨开物吹胡子瞪眼,“榫卯小了半寸,这柱子一推就倒。” 赵栖凰毫不在意地用袖子抹了把脸,留下一道灰痕。 “半寸而已,我重新做。” 她拿起一块新木料,神情专注,眼中再无半分骄纵。 午后,去医理馆。 杜若蘅的毒物室内。 她学会了如何辨别毒草,如何提取毒液,如何以毒攻毒。 整日就是观察试毒银针上最细微的颜色变化。 “胆子是够大,”杜若蘅递给她一本手札,“但心要更细。一分一毫的差错,死的不是别人,就是你自己。” 赵栖凰接过手札,郑重应下。 “知道了,师父。” 待到星子漫天,她便登上星象阁。 卜易云先生摇着蒲扇,指着浩瀚星河。 “看,那是帝星,观天下变数。” 赵栖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眸光闪烁。 “先生,若星象可改,那国运可改么?” 卜易云一愣,随即大笑。 “你这问题,需你自己慢慢参悟。”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转眼,半年呼啸而过。 这一日,三位在书院里最“不务正业”的先生,难得聚在了一处。 杨开物端着茶杯,得意洋洋。 “十几年了,我终于收到了一个弟子,虽然是个女娃,但她能吃苦,还极有灵性。” 一旁摇着蒲扇的卜易云笑了。 “老杨,要说灵性,你的弟子可比不上我的。” “我那徒儿,天生就是吃观星这碗饭的。不到两月,满天星斗,她已了如指掌,举一反三,问的问题都刁钻得很。” 杜若蘅正擦拭着她的银针,闻言,清冷地抬眸。 “论胆识,你们的徒弟,都比不上我收的那个。” “寻常女子见了蛇虫鼠蚁都要尖叫,我那徒儿,敢亲手给竹叶青喂食。” 三人各自吹嘘,谁也不服谁。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明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先生!” 杨开物、卜易云、杜若蘅,三人齐齐站起身,眉开眼笑,朝着来人挥手。 “在这呢,徒儿!” 声音落下。 三人缓缓转头,面面相觑。 兜兜转转,吵了半天。 合着他们的弟子是同一个人。 赵栖凰毫不客气地坐到三人中间的石凳上,拿起桌上的西瓜就啃。 杜若蘅最先回过神,秀眉微蹙,满是担忧。 “栖凰,你一口气学了我们这三门杂课,书院的必学课,你还能过关么?” 赵栖凰咬下一大口西瓜,含糊不清地反驳。 “咱们这才不是杂课。” 是安身立命的本事。 杨开物见她吃得香,又给她递过去一块。 “就是!累坏了吧,多吃点。” 卜易云摇着扇子,神情却严肃了几分。 “徒儿,星象一道,你已入门,往后修行在你个人。但杜先生说得对,你还是多花些心思在必学课上,若因此被书院除名,就得不偿失了。” 赵栖凰点头:“知道了,先生。” 第74章 赌局 三位先生苦口婆心的对她一顿劝诫。 第二天,赵栖凰只得老老实实地去了学六艺的课堂。 今天是棋艺课。 棋艺先生弈秋白,棋艺高超,但为人过于方正刻板。 赵栖凰对着棋盘,愁眉不展。 她绞尽脑汁才落下了一子。 弈秋白看见,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的鼻子。 “朽木!烂泥!我弈秋白一生,没教过你这么蠢的学生!” “这是棋盘,不是你的梳妆台,由得你乱摆一气?” “滚出去!站在外面罚站!” 赵栖凰被骂得狗血淋头,却没计较。 是她技不如人。 她赔着笑,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一出门,她就看见还有一女弟子被罚站在外面。 与她不同的是,那女子好似十分上进好学。 她趴在虚掩的窗缝前,在听奕先生授课。 赵栖凰认得她。 是和她一同入学,在心性考核上拿了魁首的那个,叫谭秀秀。 赵栖凰凑过去,问道:“你也不擅长下棋么?” 谭秀秀被吓了一跳,回过头,露出一张憨厚朴实的脸。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家境不好,从小也没碰过棋盘。先生说以我的资质,不配听他的课,让我在这里听。” 赵栖凰蹙起眉头,这也太侮辱人了。 她不喜欢这些,被骂也就算了。 可这先生也未免太势利眼了。 一节课很快结束。 弈秋白背着手,慢悠悠地踱了出来,一副宗师气派。 谭秀秀看见他,鼓足勇气,小步上前。 “先生,方才您说的‘金角银边草肚皮’,那个角上的应对,我还是不太明白……” 弈秋白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嗤。 “这么浅显的道理,牵条狗来都懂了。” 谭秀秀羞红了脸。 她攥着衣角,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周围还没走远的学生,传来几声压抑的偷笑。 弈秋白斥退了谭秀秀,这才想起还有另一个。 他转过头,准备继续训斥赵栖凰。 下一秒,他发现赵栖凰根本没在门口站着。 她不知从哪儿搬了个小马扎,正坐在廊下。 手里拿着一小块黄杨木,正用刻刀专注地雕着一只小鸟的雏形。 弈秋白的火气,“噌”地一下就顶到了脑门。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 “谁让你坐下的!” 赵栖凰吹了吹指尖的木屑,淡淡道:“腿酸了,就坐了。” “你!” 弈秋白气得胡子都在抖。 “你还不服气是吧?” “你知道老夫是谁吗?寻常人家想求我指点一局,那都得磕头叩首,感恩戴德!” 赵栖凰停下了手中的刻刀。 她抬起眼,眸子里满是讥讽。 “棋品如人品,像你这般沽名钓誉,尖酸刻薄,又能下出什么好棋?恐怕连我身边的书童都不如。” “大言不惭!”弈秋白眼中的怒火喷薄。 “今日老夫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赵栖凰站起身,“光说不练有什么意思,你敢不敢和我的书童比试一局?” “他要是输了,我任凭先生处置,罚站也好,除名也罢,悉听尊便,可要是先生你输了……” “你就要向我和她道歉,”赵栖凰指了指一旁已经完全惊呆了的谭秀秀,“然后当众承认,自己德不配位,不堪为人师表。” 狂妄! 简直是狂妄到了极点! 此话正中弈秋白的下怀,他冷笑一声道:“老夫许久没看到你这么不知死活的学生了,到时候你别哭着求饶就行。” 赵栖凰丝毫不怵:“明日午时,棋馆相见。” 户部尚书之女方雁秋在刘婉如耳边嗤笑说:“这个赵栖凰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让一个书童挑战奕先生,就算她是郡主也没有用了,明日等着看她丢脸吧。” 刘婉如垂眸,她心知若赵栖凰的书童指的是那位,那谁赢谁输还未必。 ** 赵栖凰回到住处,她抱着一摞厚重的棋谱,“哐当”一声,全扔在了院中石桌上。 正在廊下看书的卫揽舟掀了掀眼皮。 他懒懒地瞥了一眼那堆积如山的书。 “郡主这是打算弃武从文,改修棋道了?” 赵栖凰露出一抹宽厚的笑容:“都是给你找的。” “明日午时,我给你和棋艺课的先生弈秋白,约了一场对局。” “只许赢,不许输。” 卫揽舟的眉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他慢悠悠地坐直了身子,咬着后槽牙道:“只许赢,不许输?” “郡主,您说的倒是轻巧。你可知那弈秋白,是何许人也?” 赵栖凰想了想道:“虽然不了解,但感觉他挺能装,应该不是一般人。” 卫揽舟差点被她气笑了,“你知道他不一般,还让我与他对弈?” 赵栖凰眼睛亮晶晶的,讨好说道:“我不了解他,还不了解你么?你没问题的。” 卫揽舟对上她那双满是信任的眼睛,心头莫名一软。 他翻了个白眼,透着一股玩世不恭的无奈。 “你倒是信得过我。” 赵栖凰小鸡啄米般的点头:“信得过,信得过。” 卫揽舟呼吸一滞,无力道:“我尽力一试,至于赢不赢的,我可不敢保证。” 赵栖凰才不理会他的推脱。 她一把将他按在石凳上,将棋谱推到他面前。 “你只管尽力,输了我认罚。” 卫揽舟修长的手指拈起一本棋谱,漫不经心地翻开。 赵栖凰又幽幽地补了一句。 “不过你最好还是赢了。” “不然……” 卫揽舟翻书的动作一顿。 他缓缓放下棋谱,抬起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赵栖凰。 那眼神里的意味,不言自明。 赵栖凰心头一紧,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 她不知从哪摸出一把折扇,殷勤地凑到卫揽舟身边,给他扇着风。 “哎呀,我开玩笑的,不然也没事,你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我给你去拿些糕点来?” 卫揽舟从鼻腔里,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 夜深了。 烛火下,卫揽舟正点灯熬油,一局又一局地打着谱。 一旁的赵栖凰撑着下巴,看得哈欠连天。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要不,我陪你下一局?” 卫揽舟从棋谱中抬起头,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你会下?” 赵栖凰打了个哈欠:“会一点点。” 卫揽舟真来了点兴致。 他将黑色的棋罐推到赵栖凰面前。 “你执黑,先行。” 第75章 认输 赵栖凰兴致勃勃地捏起一枚黑子,思考良久,“啪”地一声,落在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位置。 卫揽舟的眼角抽了抽。 没关系,或许是新手不拘一格。 赵栖凰又落一子。 卫揽舟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路数…… 待赵栖凰落下第五子时,整个棋盘的布局已经横七竖八,惨不忍睹。 卫揽舟终于确定了。 她哪里是会一点点。 她分明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臭棋篓子。 卫揽舟默默地将自己刚要落下的白子,放回了棋罐中。 “算了。” 他叹了口气,重新拿起了棋谱。 “我还是自己打谱吧。” 赵栖凰被他嫌弃,也不恼。 她托着腮,看着他略显惆怅的侧脸,问:“那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 卫揽舟头也没抬,视线依旧落在棋谱上。 “郡主去睡吧,这就算是帮我了。” 赵栖凰不乐意了,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泪都快出来了。 “不行。” 她趴在桌上,脸颊枕着自己的手臂。 “我得在这儿看着你。” “免得你偷懒。”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浓浓的鼻音。 “明日……明日要赢,可不能输了……” 卫揽舟翻动书页的手指一顿。 他侧过头。 屋内全是她均匀又绵长的呼吸声。 赵栖凰话还没说完,就趴在棋盘边上睡着了。 卫揽舟无奈的轻嗤一声。 他将自己的外衫脱下,轻轻披在了赵栖凰的身上。 夜凉,桌子更凉。 他将棋盘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怕她睡得不舒坦。 卫揽舟继续捧着棋谱下棋。 昏黄的油灯下,女子睡颜安详。 男子眉眼专注,落子沉稳。 晚风吹过,带来一丝花木的清香。 次日,午时。 璇玑书院的棋室被围得水泄不通。 整个书院里能喘气儿的,差不多都来了。 棋室正中,弈秋白端坐于棋盘一侧,指尖在棋盘的边缘不耐烦地轻点着。 “这都什么时辰了?别是投降了。” 他冷哼一声,眼底满是轻蔑。 人群中,地字班的祁亮摇着一把玉骨扇,吊儿郎当地对身边人说。 “啧,女院那帮人,胆子是真肥。” “敢这么跟弈先生叫板,活腻歪了?” 他身旁站着的,是天字班的翘楚,公孙邵。 公孙邵神色淡漠,只遥遥望着棋室中央。 “那女生并未应战,而是派了自己的书童来和奕先生对局。” 祁亮瞪圆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书童?奇耻大辱啊!” “弈先生怕是三两步,就能把那不长眼的书童杀得片甲不留。” “这女弟子,要吃大苦头了。” 公孙邵悲天悯人地摇了摇头,转身欲走。 祁亮一把拉住他。 “哎,公孙兄,这就不看了?” 公孙邵的眼神里透着一丝乏味。 “毫无悬念的碾压,有什么意思。” 他话音刚落。 人群外围,一道清亮又带着几分慵懒的女声响起,“麻烦,让一让。” 众人闻声回头,看到是此次对局的主人公。 喧闹的人群自觉地让出一条通道。 只见赵栖凰神情淡然地走了进来。 她身后,跟着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 赵栖凰拽着那男子的手腕,径直走到棋盘前。 “弈先生,久等了。” 她的语气,听不出半点歉意。 祁亮的目光,落在赵栖凰身后的男子身上。 他喃喃自语:“现在的书童,都这么有气势了吗?” 只见那“书童”,通身的气度清冷贵气,比满座的世家公子还要卓然。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便成了全场的焦点。 祁亮身侧,本已转身离去的公孙邵,不知何时又走了回来。 他重新站回了祁亮身边。 祁亮诧异地看他。 “你不是说没意思吗?怎么又回来了?” 公孙邵没有回答,一双眼眸紧紧锁着卫揽舟的脸,不答反问:“你可知他是谁?” 祁亮撇了撇嘴。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你们大梁国的人。” 公孙邵敬畏道:“昨日,你在课上学的那篇《定国策》,便是出自他的手笔。” 祁亮之前脸上的幸灾乐祸,瞬间凝固。 他惊骇地瞪着卫揽舟的背影,声音都在发颤。 “你是说,他就是先生们常常挂在嘴边的……卫师兄?” 公孙邵缓缓点了点头。 祁亮彻底怔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那个被赵栖凰按在棋盘前的男人,脑子里一片空白。 如此经天纬地之才,怎么会给一个女子当了书童? 棋室外,人群后方,又挤进来两个老者。 “胡闹!”副院长朱弘毅压低了声音,吹胡子瞪眼。 “这锦绣郡主就会惹是生非,竟敢让一个书童,去和弈先生对弈?” 他满脸鄙夷。 “弈先生虽是咱们璇玑书院新聘的先生,可那棋道造诣非同一般,岂是她能得罪的?” 院长周明德却没说话。 他视线穿过层层人影,落在棋盘前那道清冷的身影上,幽幽开口:“今日,弈先生怕是遇到硬茬了。” 朱弘毅嗤笑一声,“院长说笑了,区区一个书童再厉害能厉害到哪里?” 他踮起脚尖,奋力朝里看。 这一看,他脸上的嘲讽消失。 朱弘毅的声音都在抖,“他何时来的书院?怎么无人告知你我?” 周明德捋了捋胡子,高深莫测地笑了。 “弈秋白棋艺虽高,但在育人之道上,到底还是心高气傲,欠了些火候。” “今日这一局,也算给他上一课了。” 棋室内,落子声清脆。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弈秋白额角的冷汗,从一滴,变成了一片。 他握着棋子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反观卫揽舟,自始至终神情淡漠,姿态优雅。 闲敲棋子落灯花。 随着最后一子落下。 棋局,尘埃落定。 卫揽舟微微颔首,“承让了。” 弈秋白死死盯着那盘已经毫无生路的棋局,嘴唇发白。 “你到底是什么人?” 卫揽舟站起身,默默退到了赵栖凰身后,垂下眼帘。 “一介书童罢了。” 此言一出,满室哗然。 “什么?弈先生输了……” “我的天,奕先生输给了一个书童?” 赵栖凰抱起手臂,“弈先生,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道歉吧。” 第76章 一群崇拜者 弈秋白双目赤红地瞪着她。 “我不认!” 他急道:“你耍诈,他不可能是书童,这一定是你从哪里请来的国手名士!” 赵栖凰轻笑一声,眼底满是嘲弄。 “就知道你输不起。” 她说着,从袖中慢条斯理地摸出一张纸,拍在桌上。 “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我把他奴籍都带来了,还不认账?” 众人看到奴籍上的名字。 “卫揽舟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那不是前镇国公府的世子爷?” 在场的人大多攀不上镇国公府,只是听过这个名号。 “我想起来了!”一个地字班的学生激动地大喊。 “书院正门前,那幅‘思接千载,视通万里’的书法,落款就是卫揽舟!” “还有万书阁里,那幅被院长奉为至宝的《江山社稷图》!” “骑射课上,一箭射穿八枚铜钱的记录,至今无人能破,也是卫揽舟的!” 一个又一个传说,被挖出。 璇玑书院传说了整整三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隐藏天才。 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 满室的哗然,钻进赵栖凰的耳朵里。 她缓缓侧过头。 视线落在身后那个垂首敛目的男人身上。 她还是小瞧他了。 这个卫揽舟,厉害得有些吓人。 赵栖凰沉声问道:“弈先生,证据都摆在这了。” “现在,你还要赖账吗?” 弈秋白对上她那双带着三分讥诮、七分漠然的眼。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输给了卫揽舟,不冤。 可让他向两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道歉? 他的尊严不允许。 赵栖凰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 “你要是不想道歉也可以,那就换一个赌注,从今以后你都别下棋了。” 说完,赵栖凰再不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卫揽舟默然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在众人自动分开的道路中,向门外走去。 “等等!” 身后,传来弈秋白嘶哑的声音。 “我……我道歉。” “对不起。” 赵栖凰脚步停下,转过身问道:“还有呢?” 弈秋白身子一僵,脸色通红。 他望向人群中,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谭秀秀。 最终,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我弈秋白,不配为师!” 声音落下。 棋室外,阳光正好。 赵栖凰抬脚向外走去。 赢了。 她心情好极了,连带着看身侧的卫揽舟,都觉得顺眼了不少。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青石路上。 周遭,是来来往往的书院弟子。 只是今日的气氛,有些古怪。 无数道目光,若有似无地,黏在了他们身上。 主要是黏在了卫揽舟身上。 那些视线里,是毫不掩饰的崇拜。 赵栖凰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卫揽舟,揶揄道:“你以前在镇国公府当世子的时候,也这么招人围观?” 卫揽舟目不斜视,眼睫微垂,淡淡吐出四个字。 “比这更多。” 赵栖凰“呵”了一声:“还真是天之骄子。” 拐角处,一个穿着青衫的年轻少年冲了出来,奔到两人面前。 他脸颊涨得通红,手里紧紧攥着一支笔和一张宣纸。 少年深深鞠了一躬,声音都在发颤。 “卫师兄!我一直临摹您的字帖,可、可以求您赐个字吗?” 卫揽舟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 他正欲开口拒绝。 赵栖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打趣道:“人家这么崇拜你,你就满足一下呗。” 她抱起手臂,满是看好戏的促狭。 卫揽舟沉默一瞬,终是接过了那支笔。 他手腕悬空,笔尖落下。 两个风骨峭峻的大字跃然纸上——勤勉。 少年如获至宝,激动得跳了起来。 “多谢卫师兄!” 他捧着那张纸,转身就往人群里狂奔。 “我拿到了!我拿到卫师兄的墨宝了!” 赵栖凰“啧”了一声,正想感叹一句“出息”,脸上的笑容却倏然僵住。 只见周围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弟子们,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召,瞬间沸腾了。 “卫师兄!也请您为我赐个字吧!” “卫师兄我也崇拜您很久了!” “签一个吧卫师兄!” 一瞬间,几十个人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将两人围得水泄不通。 赵栖凰彻底愣住了。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 这群人,疯了吗? 就在她怔愣的刹那,手腕忽然一紧。 一只温热的手,不由分说地攥住了她。 “跑!” 卫揽舟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下一秒,赵栖凰只觉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被他拉着,冲破了疯狂的人群。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两旁的景物飞速倒退。 她被他牢牢牵着,在书院的青石路上,狂奔起来。 赵栖凰长这么大,头一次跑得这么狼狈。 她简直想仰天长啸。 这都叫什么事儿! 卫揽舟拽着她,脚步却不见丝毫凌乱。 他对书院的地形,显然了如指掌。 七拐八绕之后,他猛地将她拉进了一片幽静的竹林。 林间光影斑驳,瞬间隔绝了外界的嘈杂。 赵栖凰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卫揽舟已经停在了一个半人高的土坑前。 他看了一眼身后,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下一瞬,赵栖凰只觉手腕上的力道一紧,整个人便被一股巧劲带了下去。 坑不大,堪堪能容纳两人。 竹叶的清香混杂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头顶,那群疯狂的书院弟子呼啸而过,脚步声渐渐远去。 世界,终于安静了。 卫揽舟松开了她的手。 他垂着眼,嗓音一如既往的平稳。 “事急从权,郡主莫怪。” 赵栖凰扶着坑壁,气息不匀地开口:“我看你逃得很熟练,一点犹豫都没有。” 卫揽舟抿了抿唇,“习惯了。” 赵栖凰的喘息一滞。 “所以,你知道给他写了那个字,就会有这么一大群人冲出来?” 卫揽舟沉默着,点了点头。 赵栖凰哭笑不得:“那你还写?” 卫揽舟终于抬起了眼帘,漆黑的瞳仁静静地看着她。 “郡主让的。” “……”赵栖凰被他一句话堵得死死的。 她抬手,随意地抹了一把额角的薄汗,试图挽回一点颜面。 “你还真是听话。” 她哪知道这群人跟疯了似的? 第77章 路痴 赵栖凰将气喘匀了,吩咐他:“你去看看,要是没人了,咱们就出去。” 卫揽舟足尖在坑壁上轻轻一点,利落地跃了出去。 片刻后,卫揽舟的脸重新出现在坑洞上方。 “没人了。” 他站在坑边,朝她伸出了手。 赵栖凰搭着他的手,借力从坑里出来。 她掸了掸裙摆上沾染的尘土,环顾四周。 入目皆是挺拔的翠竹,风过,竹叶沙沙作响。 “这片林子这么大,我们不会迷路吧?” 她随口一问。 卫揽舟的语气很笃定。 “不会。” 他望向竹林深处,目光平静。 “从前躲人,我都是往这里跑。” 赵栖凰挑了挑眉,没再多问,跟着他往前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绕过一丛又一丛相似的竹子。 天光从明亮转为暖黄,又渐渐染上暮色。 林间的鸟鸣声歇了,四周安静得只剩下脚步声和呼吸声。 赵栖凰的绣鞋底已经沾满了湿润的泥土。 她停下脚步,扶着旁边一根竹子,终于忍不住了。 “卫揽舟,怎么还没出去?” 走在前面的人影顿住了。 卫揽舟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赵栖凰盯着他僵硬的背影,心头咯噔一下。 一个荒谬的念头浮了上来。 她眯起眼,语气变得危险。 “你该不会,不认路吧?” 卫揽舟脸上那万年不变的沉静,此刻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 “我记得,从前和友人跑进来后,他都是顺着这个方向走,很快就带我出去了。” 赵栖凰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所以,从前,是别人带你来,也是别人带你走。” “你,根本不认路?” 卫揽舟的眼神有些飘忽,第一次不敢直视她。 “……我是有一点路痴。” 他试图辩解:“但这条路,我确实经常走……” “你路痴你还带我往林子里钻?!” 没等他解释完,赵栖凰积攒了一路的火气彻底炸了。 卫揽舟被她吼得一滞,抿了抿唇。 “要不,我们再往回走一些?” 他小心翼翼地提议。 赵栖凰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感觉自己快要厥过去了。 她生无可恋地看着他。 “行,那你告诉我,咱们是从哪边跑来的?” 卫揽舟闻言,竟真的认真思索起来。 他抬起头,环顾了一圈几乎一模一样的竹林。 然后抬起修长的手指,不太确定地,指向了右后方。 赵栖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里,竹影森森,幽暗无光。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 天要亡我。 赵栖凰再睁开眼时,那点生无可恋的绝望,已经恢复了清明。 卫揽舟还维持着那个指路的姿势,俊美的脸上写满了无辜和一丝丝的心虚。 “跟上。” 赵栖凰丢下两个字,理了理衣袖,随便挑了个方向,迈步就走。 卫揽舟愣了一下,默默收回手,快步跟了上去。 林间只剩下两人踩在枯叶上的沙沙声。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卫揽舟看着前面那道背影,终于还是没忍住。 “郡主,依我看,此处的竹子比方才更为密集,我们或许该折返……” “闭嘴。” 赵栖凰头也不回。 卫揽舟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又走了一段路,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月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碎银。 卫揽舟再次开口。 “郡主,这条路我们是不是走过?” 赵栖凰:“路痴,闭嘴。” 卫揽舟这下,是彻底闭上了嘴。 夜风渐凉,林子里的雾气也重了。 看着卫揽舟不信任她的表情。 赵栖凰自言自语般地,絮絮叨叨起来。 “七岁那年,我院子里的管家把我一个人丢进了后山。” “那座山,比这片林子大多了。” “我花了整整三天,从山里走出来了。” “所以,找路这种事,我还是有点经验的。” 她说完,像是给自己打气,又像是说给身后的人听。 “你就安安静静跟着我走,就行了。” 卫揽舟一直静静地听着。 他看着她被月光勾勒出的清冷侧脸,忽然问了一句。 “侯府上下,不都将你视若珍宝么?” “那管家如此对你,他下场一定很惨吧。” 谁敢动永安侯府最受宠的嫡女,那不是自寻死路么? 赵栖凰闻言,忽然嗤笑了一声,“视若珍宝?你想多了。” “不过,你后半句说对了。”她转过头,一双眼里没有笑意:“那管家的下场,确实很惨。” 赵栖凰嘴角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 “在我被册封为郡主,有了权力之后。”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原封不动地,扔回了那座山里。” “可惜,他没有我的好运气,被一群野狼给叼走了。” 卫揽舟沉默了片刻。 久到赵栖凰以为,他定是被自己这番狠厉的言论吓住了。 或许,他会觉得她是个蛇蝎心肠的毒妇。 谁知,他却低低笑了一声,嗓音在夜色里像被醇酒浸过。 “做得好。” 赵栖凰的脚步顿住。 她霍然回头,想从他那张淡然的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伪装或嘲讽。 然而,卫揽舟的眼底,是不加掩饰的欣赏。 “你说什么?” 赵栖凰的声音有些发紧。 卫揽舟迎上她的目光,坦然自若地重复了一遍。 “我说,郡主做得好。” 赵栖凰愣住:“我还以为你会说我残忍。” 卫揽舟眼神微动:“以彼之道,还之彼身,是我,我会比你更残忍。” 赵栖凰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脚步更快了。 “找回来了。” 卫揽舟抬眼望去,眼前正是那个半人高的土坑,旁边还有他们先前踩出的凌乱脚印。 绕了一整晚,他们竟真的走回了原点。 赵栖凰长舒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天。 “看样子今晚是走不出去了,先在这里歇一会儿,等天亮了,再找剩下的路。” 卫揽舟没有异议。 赵栖凰率先跳下土坑,寻了个干爽的角落,毫不讲究地坐了下来。 卫揽舟也跟着跳下,坐在她不远处。 坑里比外面暖和些,也挡住了夜风。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虫鸣。 半晌,卫揽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声音很轻地问道:“七岁那年,郡主一个人在深山里,一定很害怕吧?” 第78章 竹屋 赵栖凰抱着膝盖的动作一顿。 “岂止是害怕?”她漫不经心地说道:“周围一个人都没有,黑漆漆的,哪里有点风吹草动,我都要哭上一阵子。” “现在想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卫揽舟看着她的侧脸,心想或许赵栖凰未必是她表现的那样嚣张跋扈。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 两人继续找路。 这一回,卫揽舟安安静静地跟在赵栖凰身后。 也不知走了多久,拨开眼前一片茂密的竹林,一间雅致的竹屋出现在二人面前。 青瓦竹墙,篱笆小院,在这深林之中,宛如世外桃源。 两人迈步走进了院子。 院里打扫得很干净,一侧还晾着小鱼干。 赵栖凰清了清嗓子,扬声喊道:“请问,有人吗?” 院子里静悄悄的。 就在赵栖凰以为屋主不在时,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幽幽地从头顶传来。 “不错啊,小姑娘。” “老夫的迷魂阵,竟然一晚上就让你给破了,还找到了这里,有点本事。” 赵栖凰闻声抬头,只见一个身穿灰袍、头发花白的小老头正坐在屋顶上,好不惬意。 “迷魂阵?” 她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难怪我总觉得在走重复的路,原来是你这个老头子在搞鬼!” 赵栖凰气不打一处来。 她扫了一眼,看到墙边靠着一架木梯,二话不说,把梯子一扛,给挪到了院子另一头。 屋顶上的老头子一看,急了。 “哎~你这女娃娃!把梯子挪走,我怎么下去?” 赵栖凰抱着手臂,冷哼一声。 “你就在屋顶待着吧!让你阴我们,我走的腿都要断了。” 老头子吹胡子瞪眼,目光转向一旁沉默的卫揽舟。 “小舟子,你快把梯子给我挪回来。” 卫揽舟看了眼屋顶上气急败坏的老头,又看了眼赵栖凰,两下为难。 “小舟子?” 赵栖凰眯起眼,阴森森地看向身侧人。 “你和这老头子认识?” 卫揽舟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不是想学书院的秘授课程吗?” 他抬手指了指屋顶上的老头。 “他就是传说中的归隐先生。” 赵栖凰瞪大了眼睛。 “你不早说?” 赵栖凰脸上的表情,化作一抹谄媚的笑。 “刚才是跟您开玩笑的。” 她三步并作两步,重新扛起那架被她丢在墙角的木梯。 将梯子又稳稳当当地架回了屋檐下。 她还细心地拍了拍梯身上的灰,仰头:“我扶您老人家下来。” 屋顶上的老头子“哼”了一声,慢悠悠地顺着梯子爬下。 “小丫头还有两副面孔呢。” 他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眼神像在打量什么稀奇物种。 赵栖凰全当没听见,她道:“先生,我想跟您学那几门秘授课。” 开门见山,毫不拐弯抹角。 老头子斜睨了她一眼。 “能找到这儿,说明你有几分天赋,想让我收你为徒,也不是不行。” 赵栖凰笑的更灿烂了,随时准备拜师学艺。 老头子话锋一转:“不过,老夫有条件。” “有什么条件您尽管提!”赵栖凰立马接话,生怕他反悔。 老头子清了清嗓子,开始了滔滔不绝:“从今往后,你住在这里。” “每日清晨,要去采最新鲜的露水给我泡茶。” “我的一日三餐,你来做。” “我的所有衣物,你来洗。” “这院子里的花草,你来浇,这屋子里的灰,你来扫……” 老头子每说一条,赵栖凰的嘴角就垮一分。 待他全部说完,赵栖凰的小脸已经抽到了一起。 卫揽舟站在一旁,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老头子看着她,慢悠悠地补上最后一刀。 “这些,你能坚持几天,我就教你几天。” 赵栖凰紧紧咬着后槽牙:“成!” “很好。”老头子满意地点点头,下巴朝着后院一抬。 “那先把后院那堆衣服洗了。” 赵栖凰偷偷向卫揽舟使去一个眼神,让他跟自己一起去后院。 卫揽舟却装作没看见,微微侧过脸,望向了别处。 老头子强调:“不许旁人帮忙。” “我不找人帮忙。”赵栖凰讪讪一笑。 她瞪了卫揽舟一眼,认命似的,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后院。 院子里只剩下卫揽舟和老头子。 卫揽舟开口道:“她娇生惯养,这些粗活,怕是坚持不了几日。” 老头子却笑了,拿起腰间的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 “我看未必,当初你来我这里,不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世子爷?” 卫揽舟的眉心蹙了一下。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 他的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以为然。 “我是男子,皮糙肉厚,受些苦楚算不得什么。” 说话间,他不自觉瞥了一眼后院的方向,语气软了半分。 “她不一样,金枝玉叶,合该娇养一些。” 老头子惊奇道:“你这根木头,也懂得怜香惜玉了?” 卫揽舟的耳根,迅速泛起一层薄红。 他干咳一声,心不在焉地说:“谁怜惜她了……” 老头子看着他这副欲盖弥彰的模样,抚着胡须哈哈大笑起来。 “真是新奇,铁树也能开花了。” 卫揽舟太阳穴紧绷:“师父!” 见他不悦了,老头子收敛起笑容,那双浑浊的眼,深不见底。 “先不说她了。” “你们镇国公府的事,老夫也听说了。” 他轻叹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沧桑。 “当年我便算出你卫家有一大劫。” “想来费尽心机,还是没能躲过去。” 他摇了摇头,仰头望天。 “可见天意难违。” 卫揽舟眼底一片冰寒:“卫家既然还留下我卫揽舟一人,便没有到消亡的时候。” 老头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随我来。” 他转身,推开竹屋的门。 卫揽舟跟了上去。 吱呀作响的木梯通往二楼,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竹卷的气息。 老头子走到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木柜前,伸出干枯的手指,在柜门上按照某种奇特的顺序敲击了几下。 “咔哒。” 一声轻响,柜子侧面弹出一个暗格。 老头子取出里面的盒子,将其递给卫揽舟。 “这是你祖父当年,寄放在我这里的,或许他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第79章 黑煞军 卫揽舟打开盒子,红丝绒上静静躺着一枚通体玄黑的令牌。 “今日,老夫将它物归原主。” 令牌入手,一股沉甸甸的寒意顺着掌心直窜心底。 卫揽舟瞳孔一缩,幽暗的眸光死死锁住令牌上那个浴血搏杀的“煞”字。 他的声音沙哑,“这是黑煞军的兵符?” “说得不错。”老头子点了点头,眼中突然闪过锐利的光。 “当年,皇帝害怕你们卫家的黑煞军太过强悍,能以一敌百。天下刚刚安定,他就找了个借口,命令你祖父将那支亲兵解散。” 老头子语气低沉,带着感慨:“可那群铁骨铮铮的汉子,早已对卫家立下血誓,誓死不离。” “如今,他们化整为零,蛰伏在各国各地。” “只待这枚兵符重现,随时听候你卫家的召唤。” 卫揽舟指尖收紧,那枚令牌几乎要烙进他的掌心。 冰冷,沉重。 喉结滚动,他声音艰涩。 “他们……都还在?” 老头子捻了捻胡须,眼中是看透世事的淡然。 “在,他们是卫家养出的狼,不是朝廷圈养的狗。” 卫揽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片冰寒的眸底,燃起了一簇幽暗的火。 他将令牌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对着老头子,深深一揖。 “师父大恩,揽舟没齿难忘。” 老头子摆摆手,并不受他这个大礼。 “这是你卫家的东西,老夫不过是代为保管。” 他浑浊的眼扫过卫揽舟紧绷的侧脸。 “小子,记住。” “兵符是死的,人心是活的。” 卫揽舟垂眸,攥紧了拳。 “徒儿明白。” 老头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率先转身,走下那吱呀作响的木梯。 竹屋外的天光,刺得卫揽舟眼底发酸。 楼下,一道清亮又带着点邀功意味的嗓音,划破了这沉重的死寂。 “师父!” “衣服我洗完了,你们人呢?” 卫揽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枚玄黑令牌塞进了最贴身的衣襟内。 前一刻还风雨欲来的神情,被他敛得干干净净,又恢复了那副清冷矜贵、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他走到窗边的茶桌旁,端然坐下。 老头子瞥了他一眼,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慢悠悠地给两人面前的茶杯续上水。 木梯不堪重负地响着。 赵栖凰的身影出现在了二楼楼梯口。 她一手叉腰,一手还滴着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看到卫揽舟坐在窗边,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姿态闲适。 而她的新师父,正坐在他对面,捻着胡须,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赵栖凰的火气,“蹭”地一下就上来了。 好啊。 她在楼下吭哧吭哧地搓衣服,手都快搓秃噜皮了。 卫揽舟倒好,在这里陪着老头子喝茶聊天,看风景? 到底谁是主子,谁是下人? 她几步走了过去,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射。 “你们很熟吗?” 卫揽舟抬起眼帘,长睫微动,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不说话。 那副悠然自得的样子,看得赵栖凰拳头都硬了。 老头子把两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嘿嘿一笑,打破了僵局。 他指了指对面的卫揽舟,对着赵栖凰,慢悠悠地开了口:“忘了给你介绍了,小舟子也是我的弟子。” “按辈分算,他是你师兄。” 赵栖凰一脸疑惑:“他既然是你徒弟,怎么可能会是个路痴?连自家师父布下的迷魂阵都走不出去?” 赵栖凰说到最后,恍然大悟。 纤纤玉指几乎要戳到卫揽舟的鼻尖上。 “好啊你,昨天你是装的!你故意绕我!” 卫揽舟挪开她的手指,温声道:“郡主莫气。” “这迷魂阵,本就是师父设下的考验。” “我若不如此,郡主又怎能得偿所愿,拜入师父门下?” 赵栖凰一时语塞。 他说得好像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 赵栖凰摆了摆手:“算了,功过相抵,本郡主这次就饶了你。” 卫揽舟却轻轻摇了摇头:“非也。” 赵栖凰的眉心一跳。 卫揽舟抬起了眼帘,那双漆黑如墨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着她气鼓鼓的脸。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足以颠倒众生的笑容。 “是功大于过。” 不等赵栖凰发作,他又慢条斯理地补上一句。 “郡主忘了?昨日在棋馆,我还为郡主赢了奕先生,保住了郡主的脸面。” 赵栖凰:“……” 她在卫揽舟面前,总有种浑身气力使不出来的感觉。 一旁,老头子看得津津有味,捻着胡须的手都忘了放下来。 天色渐晚。 屋檐下,一灯如豆。 老头子不知从哪摸出一只信鸽,正慢悠悠地往鸽子腿上绑信。 赵栖凰凑了过去,一脸好奇。 “师父,您这是给谁传信呢?” 老头子回答:“给你们书院院长传信,免得他们以为你失踪了。” 赵栖凰一听,连忙摆手。 “这就不劳烦师父了,我自己出去告诉他们一声即可。” 老头子闻言,嘴角挂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笑。 “你出不去。” 赵栖凰不解。 只听老头子笑眯眯地补了一句。 “老夫方才闲来无事,已将外头的迷魂阵,又加固了几分。” “……” 赵栖凰为难道:“可我总得回去取些换洗衣物来吧?” 老头子手一抬,指向二楼。 “二楼最里头那间房。” “打开衣柜,里面有三套新衣,够你换洗了。” 赵栖凰将信将疑地跑上楼。 片刻后,她拿着一件灰突突的粗布麻衣冲了下来,略显嫌弃:“师父,您是说这些衣裳?这也太丑了。” 老头子悠悠道:“在我这里,你只能心无旁骛地干活,美丑不是你该想的事。” 赵栖凰看着那件丑衣服,十分勉强。 她忽然想到什么,几步跑到老头子身边,狗腿谄媚地给他老人家捶背捏肩。 “师父,您能和我们院长直接写信,想来您在书院的地位还是挺高的?” 老头子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赵栖凰眼里的光更亮了。 “那您能不能跟院长他老人家美言几句,把我那结业考给免了?” 老头子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不能。” 第80章 求你师兄 赵栖凰给他捶背的拳头,就这么僵在了半空。 “行行好吧,师父……” 她不死心,收回手,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您看,我吃住都在竹林,书院那些必学课,我一节都上不了,到时候结业考指定通不过。” “您忍心看我被书院除名吗?”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情真意切,任谁听了都得动几分恻隐之心。 可惜,她面对的是个老狐狸。 老头子慢悠悠地呷了口刚泡好的热茶。 “谁说在这里,就耽误结业考了?” “你师兄卫揽舟,当初也在这里,潜心待了整整半年。” “他非但未耽误结业考,还顺手拿了个头筹。” 赵栖凰:“……” 又是卫揽舟。 怎么什么事都能扯上他? 她拉长了音调,苦苦哀求。 “师父……” 老头子丝毫不为所动,摆了摆手,像在赶一只嗡嗡叫的烦人蚊子。 “求我没用,有这功夫,不如去求你师兄。” 赵栖凰一愣,没反应过来。 老头子高深莫测地说道:“你的那些课,卫揽舟他手拿把掐。” 二楼的一间房内,烛光昏黄闪烁。 卫揽舟坐在桌前,指腹正摩挲着那枚玄黑色的令牌。 一阵突兀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门外,传来一道刻意压低,有些迟疑的女声。 “你睡了吗?” 卫揽舟眸光一沉,将令牌贴身藏好。 他起身,拉开房门。 月光下,少女抱着胳膊,大概是夜里风凉,她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 “郡主有何吩咐?” 这声“郡主”像一盆冷水,把赵栖凰心里刚酝酿好的那点“师兄妹”情谊给浇了个透心凉。 她张了张嘴,那句求人的话在舌尖滚了三圈,愣是没吐出来。 求人,太难了。 尤其还是求卫揽舟。 她吞吞吐吐了半天,最后憋出了一句:“我饿了,你知道哪儿有吃的吗?” 卫揽舟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两秒。 那眼神,看得赵栖凰心里直发毛,好像自己那点小九九,全被他看穿了。 “随我来。” 他关上门,径直带着赵栖凰下楼,往后院的厨房走去。 厨房里黑灯瞎火,卫揽舟熟门熟路地点了灯。 灶台上,一个竹筐里孤零零地躺着几个白面馒头。 赵栖凰捏起一个,硬邦邦的,像石头。 她秀气的眉毛拧成了一团。 “太干巴了,咽不下去。” 卫揽舟将油灯举高了些,照亮了厨房的角落。 “储存的食材应该都在地窖,钥匙在师父那儿。” 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这个时辰,师父想必已经睡下了。” 赵栖凰垂头丧气的“哦”了一声。 见她蔫了,卫揽舟又开口道:“你等我一会儿。” 说完,他转身就走。 赵栖凰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从上楼取了一把长弓和一壶羽箭出来,身影一闪,消失在了夜色笼罩的竹林深处。 过了一会儿。 卫揽舟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只还在蹬腿的野兔。 赵栖凰惊诧。 她坐在院子的小凳上,看着他手法利落地剥皮、清洗、架起火堆。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拖沓。 很快,肉香混着柴火的清香,霸道地钻进了她的鼻子里。 咕噜。 赵栖凰摸了摸自己不争气的肚子,才发觉是真的饿了。 一刻钟后。 卫揽舟端着一盘烤得滋滋冒油的兔肉,和一碟金黄酥脆的煎馒头片,放到了石桌上。 “吃吧。” 赵栖凰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直接上手撕下一块肉,塞进嘴里。 外皮焦香,内里软嫩,咸香入味。 好吃! 她两眼放光,疯狂地朝卫揽舟竖起了大拇指。 正啃得欢,她忽然想起来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 赵栖凰眼珠一转,殷勤地夹起一只最大的兔腿,放进卫揽舟的碗里。 “你也吃。” 卫揽舟抬眼,眸色深沉。 “我只是下人,怎可与郡主同席?” 又是这套。 想起自己有求于人,赵栖凰态度不由得软和了许多。 “在这里,你暂时不是下人,是我师兄。” 说完,她又怕这家伙蹬鼻子上脸,补充道:“不过,也只是暂时的,等离开了这地方,你还是我的下人。” 卫揽舟微微眯眼,随后拿起那只兔腿慢条斯理的咬了起来。 赵栖凰心里的那点小九九,他倒是不急着知道。 “半夜三更吃独食,也不知道孝敬孝敬为师?” 一道幽幽的声音,鬼魅般的从二人身后飘来。 “噗——” 赵栖凰嘴里的肉差点喷出来。 她回过头,老头子不知何时站在院中。 一双眼睛亮得瘆人,直勾勾地盯着石桌上的烤兔。 赵栖凰拍了拍受惊的小心脏:“师父,您老人家还没睡啊?” 老头子哼了一声:“我没睡着,影响你们吃夜宵了呗?” 赵栖凰立刻挤出一个谄媚的笑。 “我这不是怕火候不对,先替您尝尝咸淡,正准备给您送去呢。” 老头子“哼”了一声,鼻孔朝天,显然一个字都不信。 赵栖凰连忙挪了挪屁股,让出主位。 “师父您请,您请。” 老头子也不客气,自顾自坐下,从怀里摸出个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 他捏起一块兔肉,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又拨了拨那勾人食欲的香气。 “嗯,不错。” 老头子赞许地点点头,目光却投向了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卫揽舟。 “这手艺,还得是小舟子。” 赵栖凰嘻嘻:“是吧是吧!师兄烤的肉,绝了!” 老头子斜睨她一眼,叮当一声,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扔在石桌上。 “这是地窖的钥匙,你也别光顾着拍马屁。” “明儿起,这院里的一日三餐,归你了。” 赵栖凰不嘻嘻。 月光如水,庭院里一片狼藉。 吃饱喝足的代价,是往后一日三餐的归属权。 赵栖凰盯着石桌上那串冰凉的钥匙,感觉嘴里的兔肉不香了。 卫揽舟默不作声地将骨头收拢。 “吃饱了,就休息吧。” 他率先起身。 赵栖凰磨磨蹭蹭地跟在他身后,踩着他的影子,一步,两步。 就在各自房门前,卫揽舟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侧过身,大半张脸隐在廊柱的阴影里,“郡主今夜来寻我,不止是肚子饿了吧?” 第81章 救火 赵栖凰的视线开始四处乱飘,“我……” 卫揽舟也不催,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赵栖凰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结业考……” “哦?” 卫揽舟尾音微微上扬,“郡主是怕,自己的必学课考不过去,所以特地来求我?” 赵栖凰抬起头,商量道:“你帮我想想办法呗,师兄。” 她想,自己刚刚才分了他最大一只兔腿,还亲口认了他这个师兄,这点情面,他总不能不给吧? 卫揽舟闻言,往前一步,微微躬身,姿态谦卑恭敬。 “若是作为郡主的下人,您的吩咐,揽舟不敢不从。” 赵栖凰心里一喜。 有门! 可下一秒,他就直起身子,“但郡主方才亲口说了,在此处,我是你的师兄。” “为人师兄,实在不便助师妹在考场上行此等取巧之事。” 他顿了顿,用一种无比诚恳,又无比欠揍的语气,给出了最后的结论。 “所以,郡主还是自己努力吧。” 说完,卫揽舟往后退了一步。 “砰。” 门,在她面前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赵栖凰一个人愣在清冷的月光下,晚风吹过,有点凌乱。 她对着那扇紧闭的木门,气得差点原地蹦起来。 “卫揽舟!你戏耍我?”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你给我等着!等出了这破书院,看我怎么收拾你!” 卫揽舟坐在屋内的竹椅上,气定神闲。 次日,天还未亮透。 赵栖凰顶着两个浅浅的黑眼圈,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先是去收露珠,给老头子泡茶用。 接着,她拿着那串钥匙,去地窖找食材做饭。 地窖里堆满了各种食材,萝卜、青菜、成袋的米面,还有挂着的风干腊肉。 赵栖凰在里面挑挑拣拣,最后,她随便拿了几颗看起来还算顺眼的青菜,又扛了一小袋面粉,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了厨房。 一炷香后。 “咳咳咳……着火了!着火了么?” 老头子连外袍都来不及穿,一边嚷嚷着一边从屋里冲了出来,直奔后院。 他身后,卫揽舟也跟了出来,一身清爽的白衣,眉头微蹙。 只见厨房的门窗里,正滚滚地冒出浓黑的烟。 老头子着急道,“快救火!” 就在这时,厨房的门被从里面推开。 “咳咳……咳……” 一个人影从浓烟里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 那人脸上黑一道灰一道。 老头子和卫揽舟都看呆了。 赵栖凰抹了把脸,结果抹出个黑手印,豪气干云地宣布:“别慌,没有着火,我在给你们做早饭。” 老头子的嘴角抽了抽。 “你管这叫做早饭?” “我以为你要把我这把老骨头连着房子一块儿点了,好继承我的家产。” 赵栖凰没理他,把手往围裙上擦了擦。 “饭马上就好了,你们去石桌那儿坐着等会儿。”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又一头扎进了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烟里。 背影相当悲壮。 老头子实在没眼看了。 他转头,对着身旁云淡风轻的卫揽舟叹气道:“进去看看,别让她把自己呛死在里面。” 卫揽舟嘴角抽了抽,他抬起袖子捂住了口鼻,也跟着钻了进去。 片刻之后。 厨房的烟小了些。 卫揽舟和赵栖凰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两个人都灰头土脸的。 赵栖凰手里,还端着一个盘子。 盘子里,是几块黑乎乎、看不出原材料的东西,正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焦糊味。 老头子凑近了看,满脸困惑。 “怎么把烧火的炭拿出来了?” “不是做菜了么,改烧烤了?” 卫揽舟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盘子里的“杰作”,又看了一眼自家师父,声音清冷又平静。 “师父,这就是她做的菜。” 老头子:“……” 空气安静了三秒。 老头子痛心疾首地看着赵栖凰,捂着胸口。 “丫头啊,为师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对,你可以直说,没必要赶尽杀绝。” 赵栖凰:“……” 最后,还是卫揽舟承受了所有。 他面无波澜地从赵栖凰手里接过那盘“旷世杰作”,转身走进了依旧烟雾缭绕的厨房。 “我去收拾。” 没过多久,厨房的浓烟散了。 饭桌上,摆着三碗热气腾腾的疙瘩汤。 汤色清亮,青菜翠绿。 赵栖凰喝了一口汤,味道鲜美,暖意顺着喉咙一直滑到胃里。 她放下碗,她看向老头子,信誓旦旦道:“师父,我只是没有经验,您再让我练几天,我保证能做出比这个更好喝的汤。” 老头子看向卫揽舟:“别再让她进厨房。” 卫揽舟默默点头。 一个字都没说,但态度无比坚定。 赵栖凰急了:“凭什么?” 她拍着桌子站起来。 “说好的一日三餐我负责,现在不让我做了,您是不是就想赖掉,不教我本事了?” 老头子闻言,捻着胡须,安抚道:“你这等人才,让你在厨房里跟米面青菜打交道,实在是屈才。” 赵栖凰一愣:“那您的意思是?” 老头子道:“为师见你对火候的掌控天赋异禀,颇有惊天动地之才。” “所以,我准备教你个大的。” 卫揽舟端着碗的手微微一顿。 赵栖凰摩拳擦掌:“教什么?” 老头子看了眼墙角下的“黑炭”,一字一顿:“做、火、药。” “噗——咳咳咳!” 一旁安静喝汤的卫揽舟,猝不及防地呛了一口。 赵栖凰幽怨地瞪着老头子,算是看明白了。 他这就是拿她开涮呢! “师父,您又拿我寻开心。” “非也。”老头子伸出手指,遥遥指向厨房墙角下那堆黑乎乎的“杰作”。 “寻常人能有这本事?”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把上好的白米青菜,烧成了精纯的木炭!” 老头子惊叹道:“此等对火候的毁灭性掌控,简直是出神入化,天赋异禀!” “这等奇才,不用来做火药,难道还留着继续祸害米缸吗?” “……” 这是夸她么?赵栖凰一脸委屈。 卫揽舟赞同的点了点头:“若是以炸掉厨房为目的,郡主确实已经无师自通,且颇有建树。” “卫揽舟!”赵栖凰怒视他:“你站哪头?” 卫揽舟端起自己的汤碗,“我站在不想明天睡在废墟里的那头。” 第82章 警惕性太低 老头子无比认同卫揽舟的话。 他捻着那几根山羊须,缓缓道:“欲制火药,需三物。一为硝,二为磺,三为木炭。” “木炭,”他指了指厨房的方向,“你已经超额完成了。” “至于这硝石,后山鸟雀多,你去附近山壁墙角,刮些鸟粪土回来,为师教你如何用草木灰水淋滤提炼。” 刮鸟粪? 赵栖凰僵住。 卫揽舟快速将碗里最后一口汤喝得干干净净。 “我去洗碗。” 话音未落,人已迈步离去。 月白色的衣袂划过一道潇洒的弧线,不带走一片云彩。 只留下赵栖凰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老头子说话算话,真的教给了赵栖凰制作火药的方法。 只是不知道这中间哪里出了纰漏。 火药没做成,却意外地做出了烟花。 五彩缤纷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绚丽夺目。 赵栖凰仰着那张黑灰的脸,痴痴地看着天。 “啧。” 身后传来一声轻啧。 赵栖凰回头。 卫揽舟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月白色的长袍在明明灭灭的火光下,流淌着一层浅光,衬得他愈发清隽出尘。 又一簇烟花升空,炸开一朵绚烂的金色牡丹。 赵栖凰眼睛一亮,想也没想地抓住他的袖子。 “你看!快看!我做的!” 她指着天,尾音里满是藏不住的骄傲。 卫揽舟垂眸,视线落在她那双抓着自己袖子、黑乎乎的小爪子上。 他没动。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郡主果然天赋异禀。” 赵栖凰得意地扬起下巴,“那是自然。” 女孩张扬的笑脸,和少年清冷的侧颜,都被这转瞬即逝的光火照亮。 绚烂的烟火在他们黑白分明的眼瞳里,揉碎了漫天星辰。 …… 竹屋里,一扇雕花木窗被无声地推开。 须发皆白的老头子,正凭窗而立。 他的目光穿透沉沉夜色,精准地落在底下院中,那两个紧紧挨在一起的小小身影上。 女子欢声笑语。 男子虽一言不发,但眼中却盛满了溫柔的火光。 这京城里,一个骄纵的天之贵女,一个内敛的顶级贵胄。 凑到一处,倒是有趣。 烟花易冷,人也一样。 至少卫揽舟是这样。 前一夜还夸她“天赋异禀”的男人,第二天便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死人脸。 赵栖凰将最后一盆衣服洗完,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她看着不远处树下看书的卫揽舟。 “师兄,搭把手?” 卫揽舟眼皮都未抬一下,慢悠悠地翻过一页书。 “师父不让。” 赵栖凰将手里的湿衣服往晾衣绳上用力一甩,水珠溅了卫揽舟一身。 他终于舍得抬起头,清冷的目光扫过自己长袍上的水渍,又躲远了点。 洗完衣服,赵栖凰就开始打扫屋子。 她拿着抹布,一点一点地擦着屋里的竹制家具。 竹椅的扶手下方,一处极其隐蔽的地方,似乎刻着什么东西。 赵栖凰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她又在其他地方看到了各种刻下的符号。 她好奇的将棋誊写下来,噔噔噔跑到院子里。 “师父这是什么?” 老头子正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闻言懒懒地睁开一条缝。 “这叫密记。” 赵栖凰:“密记?” “嗯,”老头子坐直了些,“暗卫传递消息,皆用独有的密记,以免机密外泄。”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点了点那串符号。 “这串符号代表‘东’,那一捺代表‘三里’。合起来,便是‘东三里’有异动。” 老头子悠悠道:“正所谓万变不离其宗,你若能勘破其中规律,便能破解这世间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 赵栖凰像打了鸡血一般。 她冲回了屋里,打扫屋子时,前所未有的仔细。 每一寸竹节,每一处缝隙,她都不放过。 自那日后,赵栖凰像着了魔一样,每天都在竹屋里四处搜寻新的密记符号。 找到一个,就赶紧誊抄在随身的小本上。 再颠儿颠儿地跑去问院里的老头子。 老头子也不嫌她烦,总是捻着胡须,笑眯眯地解答。 偶尔,还会指着她本上之前抄录的符号,考她一考。 这天,赵栖凰的目标锁定在了屋角一个雕花的木柜上。 柜子顶上,靠近墙壁的阴影里,刻着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符号,笔画繁复,像一只蜷缩的蝎子。 她踮起脚,伸长了脖子,凑得很近,想看得更清楚些。 指尖刚要描摹那刻痕的轮廓,手肘却不小心撞到了旁边摆着的一个青瓷花瓶。 花瓶晃了晃。 赵栖凰下意识伸手去扶。 就在她身体前倾的那一瞬。 一支细长的竹箭从柜子的夹缝里射了出来。 不偏不倚,正中她探出的手臂。 “嘶……” 赵栖凰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捂着手臂蹲在地上。 幸好竹箭没有开刃,不然她这手臂恐怕就废了。 只是那只青瓷花瓶,终究还是没能幸免,摔在地上,碎成了一片片。 清脆的碎裂声惊动了院里的人。 卫揽舟和老头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老头子一眼就看到了赵栖凰脚边的碎瓷片,还有那支掉落在旁的竹箭。 他的目光扫过她紧紧捂住的手臂,“一点警惕性都没有。” 老头子的声音凉飕飕的。 “我这屋里,可到处都是机关,自己小心着点。” 赵栖凰疼得眼圈都红了,满脸憋屈。 老头子对着身后的卫揽舟摆了摆手。 “走,回去下棋。” 卫揽舟跟着老头子回了院里的石桌旁。 棋盘上,黑白子还维持着之前的残局。 老头子捻起一枚白子,却不落下。 他眼皮懒懒地抬起,看了一眼竹屋的方向,问得漫不经心。 “你说,她能坚持多久?” 卫揽舟落下一子,截断了白子的一大片气。 “坚持不了多久吧。” 他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 屋里,赵栖凰掀开衣袖,手臂上被竹箭击中的地方,已经肿了起来。 她疼得额角冒汗,却一声没吭。 她找来扫帚,将一地的碎瓷片小心翼翼地扫到一处。 生怕再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她现在看这屋里的一桌一椅,都觉得像是长了牙的怪物。 把垃圾处理干净,又用布巾蘸着水,把地板擦了一遍。 确定再没有遗漏,她才捂着手臂,走了出去。 院中,那两人还在对弈。 第83章 磨炼 赵栖凰走到石桌前站定。 “师父,活我都干完了,什么时候教我本事?” 老头子瞥了她一眼。 “你这活,干得不行啊。” 他一脸嫌弃地说:“那露水才那么一点,不够泡两杯茶的,还有柜子,边边缝缝都没擦到。” 赵栖凰心道那还不是怕再碰到他房里的机关。 老头子打了个哈欠,敷衍道:“什么时候把活干利索了,什么时候再说学本事的事。” 赵栖凰不甘心:“师父……” 老头子摆摆手:“去烧点水,晚上为师要泡玫瑰浴。” 赵栖凰深吸一口气,唇角弯起一抹浅笑:“成,徒儿这就去给您烧水。” 老头子目送她转身离去,浑浊的眼眸里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捻着胡须,朝卫揽舟慢悠悠道:“这丫头,心性倒比传闻中要强上不少。” 卫揽舟指尖在棋盘上轻轻一敲,发出一声清响。 “您输了。” 老头子低头细看,自己的白子大龙已被斩断生机,回天乏术。 他顿时吹胡子瞪眼,一把将棋局拂乱。 “不算不算!方才走了神,根本没瞧见!重来!” 此时,赵栖凰走到后院的井边,犯了难。 那井口的木桶,比她平日里洗脸的盆子还大上一圈,灌满了水,沉得吓人。 她试着拽了拽井绳,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那木桶却纹丝不动。 再看看自己受伤的手臂,叹了口气。 别说打水,她现在连提个空桶都费劲。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眼角余光瞥见了井边石台下的一堆东西。 几根长短不一的木杆,一捆麻绳,还有几个带凹槽的木轮子。 最底下,压着一张泛黄的图纸。 她捡起图纸,只看了一眼,便迅速明白了其中的原理。 按照图纸上所画,她先是将木杆固定,再把木轮卡在支架上,穿上麻绳。 不过片刻,一个像模像样的省力装置就立在了井边。 她将绳子一端系上水桶,轻轻拉动另一端。 满满一桶水,轻轻松松地被提了上来。 灶房的火升了起来,赵栖凰一桶一桶地将水倒进大锅。 等水烧得滚烫,她提着第一桶热水,推开了老头子卧房的门。 下一刻,她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屋子正中央,摆着一个几乎能当小池塘用的柏木浴桶。 就凭她这小身板,要把这个巨无霸盛满,怕不是要当场累死在这里。 赵栖凰站在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 可一想到井边那个省力的装置,她忽然有了主意。 她转身跑下楼,又在院子角落里翻找起来。 这次,她找到的材料更多。 她将一根结实的长木杆架在二楼的窗沿上,用绳子在上面缠绕了几个滑轮。 一切准备就绪,赵栖凰走到院里,冲着石桌的方向喊了一声。 “卫揽舟!” 正被老头子缠着悔棋的卫揽舟抬起头,眉峰微蹙。 “你过来一下。” 老头子一听,眼珠子一瞪:“怎么,想找你师兄当苦力?” 赵栖凰站在楼下的屋檐前,仰头看着他。 “师父放心,一点儿也不用他费力。” 卫揽舟站起身,跟着她走了过去。 老头子也好奇地跟在后面,想看看她到底要耍什么花样。 只见赵栖凰跑上了二楼,从窗口探出头来。 她将一根带着钩子的绳子顺了下来,正好垂到楼下那桶滚烫的热水边。 “师兄,”她的声音清脆,“劳烦你,只需要把水桶挂在我的钩子上即可。” 卫揽舟依言照做。 只见赵栖凰在楼上轻轻一拉,那满满一桶热水便稳稳当当地升了上去,被她拖进了屋里。 老头子看得眼睛都直了。 他捋了捋胡须,满意地点了点头。 “还能举一反三,孺子可教也。” 卫揽舟轻笑道:“倒是有点小机智。” 他依言走到下一桶热水边,利落地将铁钩挂上木桶的提梁。 “走你!”赵栖凰手臂发力,绳子在滑轮上飞速转动。 又一桶滚烫的热水被稳稳地吊上了二楼。 她将热水倒进浴桶,再把空桶顺着绳子放下来。 卫揽舟已经站在了下一桶水边。 挂钩,上拉。 空桶,放下。 再挂钩,再上拉。 两人之间没有一句交流。 一个在楼下,一个在楼上,重复着流水线般的作业。 院子里只剩下滑轮转动的“吱呀”声和水被倒进大桶的“哗啦”声。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 那个大得能当小池塘用的浴桶,已经盛满了热气蒸腾的水。 赵栖凰从窗口探出身子,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颊被水汽熏得泛红。 “师父,水已经备好了,您可以沐浴了。” 她语气里带了些许得意,忍不住邀功:“弟子这差事,做得还算利落吧?” “嗯,尚可。” 老头子斜眼瞥了瞥那满桶热水。 “玫瑰呢?” 赵栖凰一怔。 “……忘了。” 她这才想起,师父要的是玫瑰浴。她光顾着和滑轮热水较劲,竟把花瓣的事忘得干干净净。 老头子轻哼一声,“孺子尚需教也。” 木门“吱呀”一声轻轻合上,将赵栖凰关在了门外。 院子安静下来。 之前那股紧绷着的劲儿一松,赵栖凰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像是散了架。 她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一步一挪地回到自己那间简陋的房间。 正要关门,一只修长的手出现挡了下来。 赵栖凰见是卫揽舟,她懒洋洋的挪进了屋,倒在床榻上,闷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卫揽舟手里捏着一个白玉小瓶。 他声音清冷道:“师父的机关虽未开刃,但力道不小,不上药的话,明日手臂就该肿成馒头了。” 赵栖凰把脸埋在被褥里,声音闷闷的。 “亏你还知道关心我。” 她懒懒地掀起眼皮。 “你这几日清闲的,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自己是我府上的家奴。” 卫揽舟垂眸,他将药膏放在赵栖凰床边就要离开。 “站住,谁准你走了?”赵栖凰撑着身子坐起。 动作扯到了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卫揽舟问:“郡主还有什么吩咐?” 只见赵栖凰撸起自己的衣袖,将雪白的手臂伸到他面前。 “给本郡主上药。” 第84章 成长 卫揽舟的视线,落在那光洁如玉的肌肤上,一道青紫的瘀痕触目惊心,中间还带着血丝。 他的眸色深了些,沉默地走到床边,单膝蹲了下来。 这个姿势,让他恰好能平视她随手搁在床沿的手臂。 拔开瓶塞,一股清冽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 他用指腹沾了些许碧绿的药膏。 那带着薄茧的指尖,触碰到她肌肤的刹那,赵栖凰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 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卫揽舟的手指顿住,随即用更轻的力道,将药膏缓缓晕开。 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郡主何必这么辛苦,这些江湖秘授,或许你一辈子也用不上。” 药膏的凉意渗透进皮肤,连带着那股困意也愈发汹涌。 赵栖凰的意识渐渐模糊。 恍惚之中,她伸出另一只手,一把按住了卫揽舟正在涂药的手上。 “卫揽舟……”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梦呓。 “你莫要乱我道心。” 卫揽舟僵住,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喉结微动。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赵栖凰就彻底睡了过去。 卫揽舟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极轻地从自己手背上挪开。 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 等赵栖凰醒来时,手臂上的伤处一片清凉,酸痛感消了大半。 接下来,日复一日的做着老头子交代给她的杂活。 转眼,便又过去了一个月。 晨曦微露,竹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 一个月前,她笨手笨脚,半个时辰也采不满半盏。 如今,她提着小桶,身轻如燕,目光扫过,便知哪片叶子的露珠最丰盈。 后院那口井,她也早已摸透了脾气。 滑轮装置被她改良过,如今只需轻轻一拉,就能吊起半桶水,省时又省力。 打扫师父的竹屋,更成了一种习惯。 那些刻在竹壁、桌脚、甚至是茶杯底的古怪符号,她也从最初的视而不见,到如今能默写出大半。 这一个月,她活干得越来越顺手,人也清瘦了一圈。 可那老头子,除了使唤她,还是使唤她。 连一句正经的口诀都没教过。 赵栖凰终于忍不住了。 这日,她端着刚泡好的龙井,凑到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的老头子跟前。 “师父……” 老头子眼皮都没抬。 “有屁快放。” “……” 赵栖凰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堆起笑。 “师父,您看徒儿这一个月表现如何?吃苦耐劳,任劳任怨。” 她把茶递过去,“您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教我点真本事啊?” 老头子这才掀开一条眼缝,慢悠悠地接过茶盏。 “为师,不是一直在教你吗?” 赵栖凰一愣。 “啊?什么时候?” 一旁看书的卫揽舟,淡淡开了口。 “让你采集露珠,是练你的眼力,看清草叶经脉,晨雾浓淡,是为洞察。” “让你打扫竹屋,是让你将所有密记符号烂熟于心,是为入门。” “让你做苦力,是在教你利用机关省时省力,让你明白何为机巧,何为借力打力,是为根基。” 他每说一句,赵栖凰的眼睛就睁大一分。 所欲,那些她以为的折磨和刁难,全都是在为她铺路? 赵栖凰恍然大悟,激动地转向老头子。 “师父,那您看徒儿算是入门了吗?” 老头子呷了口茶,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他点了点头。 “嗯。” “为师本以为,你这骄纵性子,起码要磨上三个月才能摸到门道。” 老头子瞥了她一眼,嘴角难得地翘了翘。 “没想到,比你这师兄,还快了一个月。” 赵栖凰回过头,得意洋洋地看向卫揽舟,“听见没?师父说,我的资质比你还高!” 卫揽舟翻了一页书,动作不疾不徐。 他抬起眼,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我的结业考,可不需要求别人帮忙。” 赵栖凰脸上的笑容消失,她气道:“你这人真小气。” 老头子听着两人斗嘴,嘿嘿笑出了声。 他从摇椅上坐起身,慢悠悠道:“入门只是个开始,接下来,才是真正严苛的学习。” 一听这个,赵栖凰摩拳擦掌。 在这干了这么久的苦力活,终于要学真家伙了。 “师父,您就放马过来吧!” 她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徒儿不怕苦,不怕累!” 老头子满意地点点头,朝卫揽舟递了个眼色。 卫揽舟会意,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 “随我来。” 赵栖凰立刻跟了上去,好奇地看着他领着自己穿过竹林,来到后山一处极为偏僻的角落。 这里孤零零地立着一间小屋。 与其说是屋,不如说是个石盒子。 那屋子通体由巨大的青石砌成,严丝合缝,连门都是一整块厚重的石板,看着就叫人喘不过气。 只有墙壁高处,开了一扇巴掌大的小窗,吝啬地透进一丝天光。 赵栖凰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 她围着石屋转了一圈,伸手敲了敲冰冷的石壁,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是什么地方?密室吗?” 她转过头,双眼放光地看着卫揽舟,“师兄,是不是要教我怎么破机关了?” 卫揽舟看着她那副迫不及待的模样,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唇角竟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那笑意一闪而过,清冷又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玩味。 他没说话。 只是伸出手,在那扇沉重的石门上轻轻一推。 刺耳的摩擦声后,一股陈旧的书卷气和灰尘味扑面而来。 赵栖凰满心期待地探头进去。 石室里空空荡荡。 密室深处,只有一张巨大的长桌。 桌上,桌下,甚至墙角的木架上,都堆满了书。 一摞摞,一卷卷,高得像一座座小山。 赵栖凰不解地看着卫揽舟。 卫揽舟闲闲地倚在门边,他朝那堆书山扬了扬下巴。 “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的新住处。” 赵栖凰的嘴巴张成了圆形。 卫揽舟继续宣布着她的“刑期”。 “三百六十种机关构造,熟记于心。” “四千三百二十种阵法变化,烂熟于胸。” “再从这些杂史笔记里,找出历朝历代所有密记符号的演变规律。” 他每说一句,赵栖凰肩膀就耸下一点。 最后,卫揽舟抬起眼,微微勾唇说道:“什么时候做到这些,你才能从这扇门里出来。” 第85章 偷偷离开 赵栖凰脸上的笑容,一寸寸僵住。 “你说笑的吧?” 卫揽舟没答话,只转身。 他要走。 赵栖凰一个箭步冲到门边,死死拦住他的去路。 “我在这儿吃什么?” 卫揽舟脚步一顿,他抬起修长的手指,在门边一块毫不起眼的青石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 一声轻响,她身侧的墙壁上,一块砖头大小的石板自动陷了进去,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一日三餐这里送。” 赵栖凰探头看了看那个洞,心里稍安。 还行,没打算饿死她。 可她这口气还没松完,另一个更难以启齿的问题冒了出来。 她的脸颊悄悄染上一层薄红。 “那……出恭呢?” 卫揽舟的视线,慢悠悠地飘向石室最阴暗的角落。 “看到那个带盖的石桶没?底下是空的,直通山后粪池。” 赵栖凰:“……” 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声音都在抖。 “你当初看完这些典籍,用了多久?” 卫揽舟垂眸,看着她抓住自己的那只手。 他伸出另一只手,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 一直清冷的唇角,终于勾起一抹清晰的笑。 “三个月。” 话音刚落,卫揽舟忽然转身,拔腿就跑。 赵栖凰愣了一瞬,随即反应,她伸出手,朝着那个飞速远去的背影,发出有生以来最绝望的呐喊。 “卫揽舟你回来!别走!” “轰隆——” 她的话音被一声巨响截断。 那扇厚重得令人窒息的石门,已然合拢。 机关锁扣落下的声音,清脆,又绝情。 石室里一片死寂。 赵栖凰许久才缓过神来。 她转身走向那堆积如山的书卷,认命地捡起最上面的一本。 不就是三个月吗? 卫揽舟能做到的,她也能。 石门外,卫揽舟并没有走远。 他立在竹林阴影里,静静听着门内从哀嚎,到彻底归于沉寂。 直到确认她不会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他才转身,走向山顶的竹屋。 老头子正悠闲地躺在摇椅上。 “师父,我想趁赵栖凰闭关这段时间,下山一趟。” 老头子的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他玄黑色的袖口上。 那里绣着一个极其隐晦的图腾,形如一团燃烧的墨色火焰。 他心中了然,说道:“去吧。” 卫揽舟回到自己房中,从床底暗格里取出一个小木盒。 盒子里,是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 戴上之后,他就变成了一个面容普通、扔进人堆里都找不着的男人。 随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璇玑书院。 北城南市,一家名为“拾古阁”的古董店,门脸不大,生意却好。 卫揽舟信步走了进去。 一个机灵的伙计立刻迎了上来,满脸堆笑。 “这位公子,想瞧点什么?我们这儿新到了一批前朝的瓷器。” 卫揽舟目光扫过满架的瓶瓶罐罐,低声道:“我找黑炎。” 伙计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警惕。 他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市侩的笑容。 “公子说笑了。” “我们这只有红玛瑙,绿翠玉,可从没听过有什么“黑岩”。” 卫揽舟不语,只是慢条斯理地抬起手,不经意地理了理自己的袖口。 那个银线绣成的墨色火焰图腾,在他指尖一闪而过。 伙计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重新换上了一副恭敬至极的神情,连腰都塌了下去。 “小的见识短,您说的那东西,许是我们掌柜的知道。” “公子,请随我来。” “有劳了。” 卫揽舟跟着伙计穿过店铺,来到一处清净的后院。 院中有一方小亭,亭里坐着一个男人。 那是个断了左臂的中年男人,满脸风霜,神情落寞,正在独自擦拭一柄断刀。 伙计远远一指。 “前面就是我们的掌柜,也是您要找的人。” 说完,他躬身退下。 卫揽舟缓步走上前去。 擦刀的男人抬起头,一双浑浊的眼中透着狼一般的锐利。 他上下打量着卫揽舟。 “你是?” 卫揽舟没有回答。 他从怀中,取出那块象征黑煞军统领的玄黑令牌,展现在男人的眼前。 断臂男人看到令牌的瞬间,手中的断刀“当啷”一声掉在石桌上。 下一刻,他从石凳上滑落,右膝重重跪地,发出一声闷响。 一个饱经风霜的铁血汉子,此刻竟是虎目含泪,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剧烈颤抖。 “末将黑炎,参见少主!” 卫揽舟问:“黑炎将军,你怎知我是卫家少主?而不是旁人?” 此刻他脸上还戴着那张平平无奇的人皮面具。 黑炎声音沙哑,却掷地有声。 “末将不认得这张脸,认的是这块黑煞令。” “老国公说过,卫家一日不倒,黑煞军一日不亡,令牌重现之日,便是少主率领我们重振旗鼓之时。” 卫揽舟听到他提起祖父,面色沉重。 他伸出手,将跪在地上的男人扶了起来。 “将军请起。” 黑炎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一双虎目依旧死死盯着他,仿佛要把失去的十年光阴都看回来。 卫揽舟的目光扫过他空荡荡的左边袖管,声音沙哑问道:“我今日前来,是想问将军,可愿为我卫家,报这个血海深仇?” “愿意!”黑炎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通红的眼底,是翻滚的恨意与杀气。 “自从得知国公府惨案,末将无时无刻,不盼着杀进皇城,手刃仇敌,为老国公爷报仇雪恨!” “我们这些苟活下来的兄弟,等的就是今天!” 卫揽舟静静地听着,语气却更加沉肃。 “此事需从长计议,我虽也复仇心切,但不想黑煞军为此折损。” 黑炎翻涌的情绪,被他这句话轻轻按下。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太多的少年,看着他那双深邃沉静的眼眸。 良久,黑炎擦掉眼角的湿意,那股子狠辣的杀气沉淀下来,化作了绝对的敬服。 他重重抱拳,躬身。 “少主深谋远虑,实有老国公爷之大将心胸。” 卫揽舟的目光沉静如水,落在黑炎那只空荡荡的袖管上,片刻,才缓缓移开。 “将军言重了。” 他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卫家能有诸位,是卫家之幸。” 第86章 出关 黑炎铁骨铮铮的汉子,此刻眼眶又是一热。 他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下,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此地人多眼杂,不便详谈。” “少主,请随我来。” 说罢,他走到墙边一个不起眼的博古架前,伸手在其中一个青瓷花瓶的瓶底轻轻一旋。 “吱嘎——” 博古架悄无声息地向一侧滑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暗密道。 卫揽舟面不改色,跟着他走了进去。 密道之后,是一间宽敞的书房。 与外面古董店的杂乱不同,这里窗明几净,一派肃杀之气。 黑炎走到一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从暗格里取出一卷泛黄的牛皮舆图,小心翼翼地在桌上铺开。 “少主,请看。” 他的独臂,指向了地图上那些星罗棋布的朱砂红点。 “当年老国公在暗中给予了我们一大笔遣散费,兄弟们没有乱花一文。” “我们在京城、江南、北境、西关……凡是重镇要塞,都扎下了根。” “京城的‘同福酒楼’,江南的‘百晓茶馆’,北境最大的‘通达镖局’,西关专供军武的‘千锻铁铺’……” “各行各业,都有我们的人。” “这些年,我们不仅形成了一条覆盖大梁的情报产业链,更是积攒了足够招兵买马的钱财。” 他每一个字都带着压抑了十年的锋芒。 “我们有兵,有钱,有眼线!” “只待少主一声令下!” 卫揽舟的目光,缓缓扫过那张巨大的版图。 从京城到江南,从北境到西关。 那些看似毫不相干的酒楼、茶馆、镖局、铁铺,在他的眼中,却迅速连接成线,交织成网。 卫揽舟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火。 他看着这张盘根错节的舆图,脑海里,一条清晰而狠厉的复仇之路,已然成型。 “如此,棋盘已布好。” 两个半月,弹指一挥。 赵栖凰睁眼是阵图,闭眼是机关。 半睁半闭是各种秘记符号。 她都觉得自己快疯了。 不,她已经疯了。 她开始对着墙壁说话,将书中的三百六十种机关,一个个讲给一块凸起的石头听。 又用指甲在地上划出各路阵法,对着想象中的敌人推演。 直到今天。 墙壁上,那个每日中午准时开启的送饭暗格,又一次打开了。 一碗米饭,一碟青菜。 寡淡得让她想吐。 赵栖凰丢下手中的书卷,疯了似的扑过去。 她贴在那个冰冷的石缝上,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师父!我背会了!” 声音因久不言语而沙哑,却透着一股歇斯底里的亢奋。 “我全都背会了!放我出去!” 暗格那头沉默了一瞬。 老头子不相信地问:“那三百六十种机关,四千三百二十种阵法,你全记住了?” 赵栖凰迫切道:“不信你考我!” 老者轻笑一声,问道:“离火之阵,生门何在?” 赵栖凰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离为火,南。生门属土,位在艮,东北。入艮门,三步转坤位,可破。” “大洲国行军密记,‘风起于林’,是何意?” “是军令!左翼三千轻骑,于卯时从西山密道突进,直取敌军粮草!” “《天工开物》第三卷,‘龙吐珠’的机括核心,有几环?” “九环!环环相扣,一环错则满盘废!但可用水银的流体特性,从子母扣的缝隙渗入,破坏其平衡,可使其自毁!” 一问一答,快如闪电。 赵栖凰对答如流,甚至能举一反三,说出破解之法。 暗格那头,彻底没了声音。 死一般的寂静。 赵栖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怕老头子反悔。 “师父?” 她试探着喊了一声。 “我都答对了,对吗?” 许久,老者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惊奇。 “……还真让你这小丫头片子给记住了。” “是有点天赋。” 赵栖凰欣喜若狂,手掌用力地拍打着石壁。 “那我现在可以出关了吧?!” 老者又慢悠悠地开了口,“只要你能找到开门的机关,你想出来就出呗。” 赵栖凰回想起当初卫揽舟离开时站的位置,应是按了墙上的一处地方才打开的石门。 她奔向记忆中卫揽舟曾触碰过的那块墙砖。 伸手,发力按下。 石门,纹丝不动。 她不信邪,又用了几分力。 墙壁依旧冰冷,毫无反应。 暗格那边,老头的轻笑声传来。 “这屋内有好多的暗门,一个门的机关只能用一次,你什么时候找到,什么时候出来吧。” 说完暗格应声关上。 赵栖凰站在原地,脸上的狂喜一点点褪去,化为一片空白。 她环顾着这间囚笼般的石室,墙壁、地面、屋顶…… 赵栖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露出一抹近乎妖异的笑。 她要出去。 现在,立刻,马上。 石室外,老者抚着胡须,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想当初,卫揽舟那小子也花了足足十天才出来。 这丫头片子,没个十天半月,休想! 可转念一想,赵栖凰那妖孽般的天赋…… 老头子还是急匆匆地冲回竹屋,心想得让卫揽舟抓紧回来。 他急匆匆地奔回竹屋,抓起笔墨。 “速归。” 他将信纸卷好,塞进信鸽腿上的竹筒,一把将它抛向天空。 信鸽振翅,瞬间消失在云层里。 老者望着天边,喃喃自语。 “臭小子,你可千万别走远了。” 事实证明,老头子对赵栖凰的判断,还是太保守了。 第三天清晨。 太阳刚从山头冒出一点金边。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打破了后山的宁静。 老头子被惊得从躺椅上跳了起来,手中的茶杯摔了个粉碎。 石门大开。 一个瘦削的身影逆着光,缓缓走了出来。 阳光刺眼,赵栖凰下意识地抬手遮挡。 她回到竹屋,看到不远处呆若木鸡的归隐先生,扯了扯嘴角。 她一步步走到在老头子面前站定,沙哑着嗓子,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师父,我在里面待了多久?” 老头子喉结滚动了一下,不可置信地说道:“两个……半月。” 赵栖凰愣住了。 随即,她爆发出一阵狂喜的大笑。 “哈哈哈哈!” “两个半月!” 她比卫揽舟那个混蛋用的时间更短! 第87章 老六师兄 赵栖凰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四下张望。 “卫揽舟呢?” “那个腹黑的混蛋在哪儿?我要让他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天才!” 老头子没说话,一脸心虚。 见师父犹犹豫豫,赵栖凰等不及要去炫耀,自己提着裙摆就往竹屋里冲。 屋里没人。 后院没人。 她把整个小院翻了个底朝天。 连那个关着鸡的笼子都看了一眼。 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院子里,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 赵栖凰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 那股疯了似的狂喜,也迅速冷却下来,沉入谷底。 她慢慢转过身。 目光直直地盯在老头子身上。 “师父,他人呢?” 老头子插诨打科道:“那小子啊,估计去后山猎兔子去了。” 赵栖凰睨着他,显然不信。 她转身就要往外走。 就在她推开院门的那一刻,卫揽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老头子立马朝卫揽舟使眼色。 “你不是去给郡主打兔子去了吗?” 卫揽舟很快反应过来,他道:“附近兔子抓得差不多了,没找到。” 赵栖凰看着二人一唱一和,冷声道:“不对,你们一定有事瞒着我。” 老头子打圆场道:“小舟舟,你的记录可是让你师妹破了,她从暗室出来,比你早半个月。” 卫揽舟点头:“师妹天资聪慧,实乃百年难遇之奇才。” 赵栖凰冷冷地扫了卫揽舟一眼。 “不管你做了什么,最好别让我找到你的马脚。”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老头子看着赵栖凰的背影消失在屋内,这才长舒一口气,转头看向卫揽舟。 “幸亏你赶回来了,不然老夫都不知道怎么替你遮掩了。” 卫揽舟眼眸低垂:“麻烦师父了。” 老头子知道卫揽舟如今有许多身不由己,他叹了口气,道:“要不,为师跟她商量商量,把你的卖身契换回来?” “我看你小师妹虽然骄纵一些,但还是很通情达理的。” 卫揽舟摇头:“不用。” 赵栖凰这段时间的努力,他是看在眼里的。 他不想让赵栖凰以为老头子教她,是另有图谋。 夜幕降临。 石桌上,摆着三菜一汤。 赵栖凰沐浴过后,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整个人清爽了不少。 她夹起一筷子青菜,放进嘴里,今天的菜,味道不错。 赵栖凰突然想起什么,埋怨地看着卫揽舟,气道:“我闭关那会儿,送进去的饭怎么那么难吃?你是不是故意报复我,做的跟猪食似的?” 卫揽舟手中筷子一顿,随后快速地扒着碗里的饭。 “猪食?”老头子吹胡子瞪眼道:“那是老夫亲自下厨给你做的饭,用的可都是好食材,我自己都舍不得吃!” 赵栖凰尴尬了,她讪讪地放下碗筷。 “师父辛苦了,我说笑的,您做的饭简直是人间美味,比卫揽舟做的好吃多了。” 老头子哼了一声,他放下碗,用袖子抹了把嘴。 “明天一早,你们就下山去吧。” 赵栖凰一脸的不可思议。 她嘀咕道:“不就是说您做饭难吃,至于这么小气,要把我们赶走?” “你这个刁徒。”老头子气笑了,他瞥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东西都学到手了,还想赖在老夫这儿白吃白喝?” “我这才学了半年,哪儿能算出师啊?”赵栖凰换了一副讨好的笑:“师父,您老人家别藏着掖着了,再多教点压箱底的宝贝呗……” 老头子冷哼一声,“出师?你还差得远呢!” 赵栖凰更不乐意了:“那您还赶我走?” 老头子背着手,不再看她。 他的声音,没了刚才的火气,透着一股苍凉。 “你现在学的这些,够用了,再学下去,若真到了老夫这个境界,便不可再入凡尘,否则会引来天下大乱。” 他转过头,问道:“你能甘心在这荒山里,待一辈子?” 赵栖凰不说话了。 一辈子待在这里,她做不到。 次日。 天刚蒙蒙亮。 赵栖凰就早早起来,像每一个清晨所做的那样,照常开始采集露水。 之后她又拿扫帚,将竹屋前后的落叶清扫干净。 等她打扫完屋子,卫揽舟已经摆好了三碗清粥,两碟小菜。 赵栖凰坐下,发现师父不在。 她放下碗筷,走向老头子的房间。 “师父?”她敲了敲门。 屋内无人应答,门虚掩着。 她轻轻推开。 “师父?” 房间里空无一人。 桌上,只静静地躺着一本书。 封皮是深青色的,上面用古篆写着三个字——《天机论》。 书下压着一张纸条。 「赠弟子小八。」 赵栖凰拿着书走出去,放到卫揽舟面前。 “师父不在。” 卫揽舟放下碗,目光落在那本书上,“这是师父给你的,每一个弟子离开,师父都会根据其天赋,赠予一本典籍。” 赵栖凰愣愣地看着纸条上那几个字。 “我是小八?” 她抬眼看向卫揽舟。 “那你是小七?” 卫揽舟:“我行六,上面还有五位师兄。” 赵栖凰恍然大悟,“哦,原来你是老六。” 卫揽舟:“……” 赵栖凰叹了口气:“师父他一定是舍不得我,怕看见分别的场面难过,所以才偷偷溜了。” 卫揽舟看着她,眼神深邃。 “别想太多。” 两人收拾妥当。 来时空空两手,走时,赵栖凰怀里只多了一本《天机论》。 竹林的路,还是那条路。 可走了半个时辰,眼前的景象却丝毫未变。 又走了半个时辰。 他们好像回到了原地。 赵栖凰后知后觉地停下脚步,扶着一根翠竹,微微喘气。 “我们是不是又进迷魂阵了?师父这设的什么鬼阵法?” 卫揽舟停在她身侧,语气平淡无波。 “师父天不亮就起身了,想来是特意出来为你布阵。” 赵栖凰脸上那点离别的伤感,瞬间烟消云散。 “合着他不是舍不得我,是出门给我憋了个大的?” 卫揽舟看着她气呼呼的模样,嘴角似乎有极淡的笑意一闪而过。 “这是最后一个考核,通过了,你才算真正合格。” 第88章 牺牲美色 赵栖凰将注意力全部放在这条没有尽头的竹林小路上。 脑子开始回想老头子之前的谆谆教导 “阵法,说白了就是骗人的玩意儿。” “用假的迷惑你,让你找不到真的。” “找不到路,就别走路。” 赵栖凰不再理会那条看似唯一出路的小径。 她抬脚,直接踏进了旁边茂密的竹林。 卫揽舟一言不发,跟在她身后。 赵栖凰走得很慢。 她不看路,只看竹子。 每一根竹子的粗细,颜色,竹节的间距,叶片的朝向。 这些在旁人看来毫无区别的翠竹,在她眼中,渐渐呈现出不同的符号。 “《奇门遁甲》里说,万物皆可为阵眼,亦可为阵旗。” 她一边走,一边轻声自语。 “路是假的,但风是真的,光是真的,这些竹子也是真的。” 她停在一片竹子前。 这里的竹子,比别处的更青,更密。 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细碎的光斑,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一切看起来都再正常不过。 赵栖凰伸出手,指尖从一根竹子的竹身上缓缓滑过。 老头子还说过,越是看起来天衣无缝的地方,破绽就越明显。 她知道路在哪了。 二人又走了一个时辰的小径,终于找到了那条宽阔的、铺着青石板的大道。 清晨的阳光洒在道上,一片敞亮。 赵栖凰回头,冲着卫揽舟扬了扬下巴,眉眼间是藏不住的骄傲。 “如何?” 卫揽舟看着她。喉结微动。 “尚可。” 赵栖凰撇了撇嘴。 “走吧,老六。” 卫揽舟看着她的背影,轻笑一声。 二人并肩前行。 林海深处,一道灰袍身影出现。 老头子捻着胡须,浑浊的老眼里是藏不住的欣慰笑意。 走在青石大道上的赵栖凰忽然脚步一顿。 她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回过头去。 宽阔的道路尽头,只有随风起伏的竹海,翠色连天。 空无一人。 “怎么了?” 卫揽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赵栖凰收回视线,摇了摇头。 “没什么,感觉有人在跟着我们,” 卫揽舟的目光掠过那片深邃的竹林。 他提醒道:“明日结业考,郡主可有把握?” 赵栖凰转身就往自己住处的方向狂奔。 她一口气冲回自己的小屋,砰地一声推开门。 屋子中央的书案上,一沓厚厚的宣纸整齐地码着。 旁边的墨锭和砚台,干干净净,原封不动。 赵栖凰感觉天都要塌了。 一道身影倚在了门框上,挡住了大半光线。 卫揽舟不知何时跟了过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赵栖凰缓缓转过头,朝他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卫揽舟的视线却轻飘飘地移开,望向窗外 赵栖凰吸了口气,“师兄。” 卫揽舟一动不动。 赵栖凰泄了气,几步蹭到他面前,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老六师兄?” 她仰起那张清瘦的小脸,“救救我。” 卫揽舟垂下眼,视线落在她拽着自己衣袖的葱白指尖上。 那上面,还带着干活磨出的薄茧。 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从他唇边溢了出来。 第二天,结业考开始了。 第一关,商经。 考官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捻着胡须,慢悠悠地问了几个田契、账本、庶务采买上的门道。 这对赵栖凰来说,简直是送分题。 她自打会走路就跟钱亲,谈起这些,两眼都冒着金光,思路清晰得像一本活账本。 对答如流,甚至还给老头支了几招怎么在采买上刮下更多油水。 老头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捋着胡子,俩字儿。 “过了。” 第二关,六艺,她选的是调香。 昨天她临时抱佛脚,从卫揽舟那里取了一些经。 卫揽舟昨晚那张冷淡的脸,还有他修长手指捻起香料的画面,又浮现在赵栖凰眼前。 “记好,一步都不能错。” 他的声音言犹在耳。 赵栖凰深吸一口气,依样画葫芦,学着他的动作,将瓶罐中的香材逐一捣碎、混合、蒸馏。 她的动作略显生涩,姿态也透着一丝僵硬,全凭一股不服输的劲头硬记步骤。 监考官远远望着,眉头越皱越紧,几乎拧成了一个结。 若单论制香的手法,她无疑处处都是破绽。 可偏偏就在这时,一缕香气逸出,清澈而独特,渐渐盈满了四周。 那位以嗅觉敏锐著称的半老监考忽然眼神一亮,微微仰首,深深吸了一口气,脱口赞道:“此香初闻清冷如雪中梅魄,细品却暗藏一缕温软甜意,似有还无。” 她转向赵栖凰,目光如炬,重新审视这个手法笨拙的考生:“香气层次分明,彼此缠绕却不相争,凭你的水平不应该啊……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赵栖凰故弄玄虚地说:“此乃高人梦中授意。” 监考者一听,自然不信什么梦中授意,只当她是天赋异禀,心里生了几分惜才之意。 “手法虽劣,香魂却绝。”她搁下笔,对赵栖凰淡淡道,“这一关,算你过了。” 最后一关,中馈。 这次的考官,出乎意料的年轻。 一张没什么表情的瓜子脸,眼神锐利得像两把刀子,直直地扎在赵栖凰身上。 这是一场一对一的“面试”。 女先生开了口,声音和她的脸一样冷。 “若有受宠的妾室恃宠而骄,顶撞主母,当如何?” 赵栖凰想起了卫揽舟那句“你随便答”。 于是她真的随便答了。 “能动手就别吵吵,打一顿,关起来,饿几天。” 女先生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若有妯娌不合,在背后搬弄是非,又当如何?” “那就当着全家的面锣对锣鼓对鼓地讲清楚,谁造的谣谁负责,再不行就分家,账算明白了,谁也别碍着谁。” 简单,粗暴。 空气死一般地寂静下来。 女先生不再问了,只是用那种审视的、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情绪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良久,她冷冰冰地开了口。 “真不知道你有哪里好,值得他为你费心思。” 那个“他”字,咬得极重。 赵栖凰心里咯噔一下,讪讪地问道:“先生我过关了么?” 女先生也懒得问了,勉强的点头。 赵栖凰如释重负,悄悄松了一口气。 考完之后,她立刻去找卫揽舟。 “你到底是怎么让中馈的考官放过我的?”她扯住他的衣袖,眼睛亮晶晶的。 卫揽舟眼神有些闪躲,话语也吞吞吐吐:“你能过便好,何必多问。” 赵栖凰却不依不饶,连声催促:“快说嘛,到底用了什么法子?” 卫揽舟拗不过她,只好略显尴尬地坦白:“同门之时,她曾对我有些仰慕……我送了她一支鎏金錾花紫毫笔。” 赵栖凰先是一怔,随后忍不住憋笑,朝卫揽舟郑重行了个大礼:“多谢师兄为我出卖美色。” 卫揽舟一听这话,气得几乎当场就要拂袖而去。 他咬牙道:“我豁出这张脸去替你打点,你倒好,还敢笑我?送笔的钱,你自己出!” 赵栖凰赶紧连连点头,软声哄道:“我出我出,一定我出。” 第89章 静和公主 离开璇玑书院前,赵栖凰先是去了营造院。 杨先生正在打磨一个精巧的木制卯榫,见她到来,十分激动。 “听闻你明日便要离院,我给你特意准备了一套工具,你等我一下。” 说完,他放下手里的活,急匆匆去了库房。 不一会儿,杨开物拎着一个木盒子过来,将其递给了赵栖凰。 赵栖凰打开,里面是一整套崭新的营造工具,小巧精致,泛着好闻的木香。 杨开物再三叮嘱:“虽然要离开书院,但日后也莫要懈怠了这门手艺。” 赵栖凰捧着木盒,“多谢先生,学生一定不会懈怠。” 告别了杨先生,她又去了星象阁。 卜易云先生正对着一盘星象图出神,见她来了,站起身不可置信地问道:“丫头,听说你被归隐先生看中了?” 赵栖凰点了点头。 卜易云捻着胡须,满脸的向往与崇拜。 “若论这些奇门遁甲之术,老夫我啊,比不上他老人家一根手指头。” 赵栖凰莞尔。 “先生您太谦虚了,我在您这也受益匪浅。” “唉,我比他差的远嘞。” 卜易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前路漫漫,郡主记得,观星亦是观心。” 赵栖凰将这句话记在心里,躬身行了一礼。 最后一处,是医理馆。 杜若蘅先生依旧是那副平平无常的表情。 她没等赵栖凰开口,就指了指桌上堆成小山似的瓶瓶罐罐。 “这些药都是常用的伤药,你带着回家。” 赵栖凰看着那一大堆东西,哭笑不得。 “先生,这么多药,我什么时候能用完啊?” 杜若蘅淡淡说道:“用不完最好,我倒希望你一辈子都用不上。” 赵栖凰心头一热,她走上前,给了杜若蘅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先生,我会回来看你的。” 杜若蘅身子一僵,随即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第一次开玩笑似得说道:“以后得了什么好的毒物,记得捎来孝敬我。” 赵栖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从她怀里退开。 “一定。” 见完了这几个许久未见的先生,赵栖凰了无牵挂,收拾好行李,带着卫揽舟下山,离开璇玑书院。 两人在山脚下等了许久,侯府依旧没有派马车来接。 眼看日头渐渐升至正空,赵栖凰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这时,一阵平稳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他们面前,只不过依然不是侯府派来接她的。 这是一辆极其奢华的紫檀木马车,车帘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皇家图样。 车内,一只素白的手掀开车帘,露出一张雍容华贵的脸。 “永安侯府的锦绣郡主?” 赵栖凰认得她,是四皇子的同胞姐姐。 她躬身行礼:“见过静和公主。” 静和公主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打了个转,温和地笑了。 “看你们像是在等马车,这附近荒无人烟,本宫回京正好顺路,可以捎上你们。” 赵栖凰与她并无交集,下意识便拒绝。 “多谢公主好意,家里的马车应该快到了,不敢劳烦。” 静和公主嘴角的笑意不减,劝道:“这荒山野岭的,若是家中人忘了,郡主怕是要在这里等到天黑了。” 她这话说得客气。 赵栖凰不好再推脱:“那便叨扰公主了。” 她提着裙摆,先行上了马车。 卫揽舟则坐在了马车外面,没有进去。 车厢内焚着淡淡的香味,奢靡却不俗气。 静和公主坐在中央。 赵栖凰敛衽一礼,选了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车厢内一时静谧。 为了打破这尴尬的氛围,赵栖凰率先开口,好奇问道:“静和公主也在璇玑书院读书么?我竟是头一回见到公主。” 静和公主笑说:“本宫在男院,郡主身在女院,自然不常见到。” 赵栖凰诧异了一下,随后恭维道:“公主不拘小节,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静和公主抬眼,目光直直地看向赵栖凰。 “作为归隐先生门下唯二的女弟子,你更让本宫感兴趣。” 说这话时,静和公主的目光看得她很不自在,赵栖凰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她移开了视线,“公主说笑了。” 说完,她故作随意地掀开车帘一角,朝外看去。 这一看,她心头一沉。 车窗外并非下山回京的官道。 两侧是愈发茂密的林木,道路也变得崎岖。 赵栖凰缓缓放下车帘,隔绝了窗外的景色。 她转过头,重新看向静和公主。 “公主要带我去哪儿?” 听了赵栖凰的问话,静和公主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郡主不必担忧。”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只是绕了一点远路而已。” 赵栖凰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收紧。 她玩笑般地问道:“我在京中虽树敌颇多,但没有得罪过公主吧?” 静和公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勾起唇角:“没有。” 赵栖凰轻吐一口气;“那就好。” 车厢内重归寂静。 只有车轮碾过碎石的颠簸,一下,又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缓缓停下。 “到了。” 静和公主率先起身,侍女为她掀开车帘。 她下了马车,回身看向赵栖凰。 “下来吧,锦绣郡主。” 赵栖凰朝外看去。 眼前是一座雅致的庭院,朱红的院门紧闭,高高的院墙将内里的一切都隔绝开来。 静和公主立在门前,姿态闲适。 她明明是在半路截人,却像是在自家府邸门口,等待一位提前约好的客人。 “这是本宫的一处别苑,今日天色尚早,不急着回京,郡主不妨下来,陪本宫坐坐。” 赵栖凰摸不透静和公主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但眼下,她没有别的选择。 赵栖凰缓缓走下马车。 她站定在静和公主面前,“既然公主盛情,栖凰恭敬不如从命了。” 静和公主率先迈步,引着赵栖凰穿过那扇沉重的朱红院门。 庭院内奇花异草遍植,景致清雅,却静得有些过分。 静和公主一言不发,只在前面引路。 不多时,两人停在一间书房前。 静和公主停下脚步,对着身后的侍女和内侍淡淡开口。 “我有事要与郡主商议,你们都在外面候着。” 说完,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卫揽舟。 一名宫装侍女立刻上前,对着卫揽舟福了福身。 “公子,请留步。” 第90章 让你捡漏 卫揽舟的脚步顿住,他抬起眼,与赵栖凰四目相对。 赵栖凰微微颔首,随后跟着静和公主走进了书房。 房门被侍女从外面关上。 书房内陈设雅致,满室书香。 静和公主没有请她落座,也没有奉茶。 她径直走到窗边,留给赵栖凰一个背影。 “本宫为了保住卫揽舟,在父皇面前,废了不少口舌,没想到竟让你捡了个漏。” 当时她只晚去了一步,没成想卫揽舟就人被送到了赵栖凰府上。 赵栖凰暗自诧异,怪不得梦中卫揽舟会成为四皇子的幕僚. 如果不是她做了那个梦,在镇国公府门口逞了一时口舌之快,想来卫揽舟此时已经入了公主府。 赵栖凰心中飞速盘算,这是特地来找她兴师问罪的? 静和公主缓缓转过身,话音平直:“我要卫揽舟的卖身契。” 赵栖凰试探道:“我若不给呢?” 虽然静和圣眷正浓,但她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静和一双凤眸沉静如水,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压迫感无声无息地漫延开来。 不论静和有什么打算,赵栖凰都不打算顺从。 于是,她站起身请辞:“叨扰公主太久了,我带着我的下人先告辞了。” 说完,她便往门外走去。 身后的静和公主,没有出声,也没有任何动作。 赵栖凰预感不好,她伸手拉开书房的门。 庭院依旧,侍女内侍垂首而立。 只是方才在廊下站着的卫揽舟不见了。 赵栖凰心头一沉,目光倏然变冷,扫向门口的侍卫。 “我的随从呢?” 那侍卫眼皮都未抬一下,声音平淡无波。 “回郡主,不曾见过您的随从。” 静和公主施施然从书房内走了出来。 她看都未看赵栖凰一眼,只对着左右淡淡吩咐。 “送锦绣郡主回侯府。” 赵栖凰阴凉凉地看着她。 堂堂一国公主,竟会用这般无耻的手段,直接将人扣下了。 两名侍卫上前一步,做出请的姿势。 赵栖凰却不走了。 她拂开侍卫的手,径直走到廊下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你要是不把人给我交出来,我今天就赖在你这儿了。” 静和公主勾起唇角,眼底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 “郡主是一个人来的,我这院子里,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你让我交什么人?” 赵栖凰冷笑一声。 “跟我玩这招是不是?” 她目光扫过庭院中垂首而立的侍女内侍,最后定在静和公主脸上。 “我要是把人找到了,你该如何?” 静和公主凤眸微眯,“你若是找得到,这间院子,我都送给你。” 赵栖凰扯了扯嘴角。 “公主的人品,我信不过,白纸黑字,立个字据。” 静和公主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侍卫。 那侍卫冲她微微颔首。 人已藏妥,万无一失。 静和公主轻笑:“好,本公主就给你写这张字据。” 片刻后,一张盖着公主私印的字据,递到了赵栖凰手里。 赵栖凰收好字据,站起身,开始打量这座庭院。 只要卫揽舟不是自愿走的。 人就一定还在这院中。 她与静和公主离开,前后不过几句话的时间,公主府的人肯定来不及将他转移到别处。 她没有去那些屋子里翻看,而是缓缓扫过院中的假山、花木、廊庑、影壁。 此院看似雅致,实则布局暗合风水。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东侧一道高墙上。 那道墙连接着书房与后罩房,看似浑然一体。 但从风水走向与承重结构来看,那处墙体,比别处厚了不止一星半点。 赵栖凰迈步,径直朝那面墙走去。 方才给静和公主点头的那名侍卫,快步上前,拦在赵栖凰身前。 “郡主,那边是死胡同,没什么好看的。” 赵栖凰见他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心里更是十拿九稳。 她绕开侍卫,走到墙边,伸出纤纤玉指,在冰冷的青砖墙面上细细摸索。 那侍卫此时额上已经冒了一层细细的冷汗。 很快,指尖触到一块略微松动的砖石。 赵栖凰回过头看向静和公主,玩味道:“公主知道我是归隐先生的弟子,何苦用这种粗制滥造的机关考验我?” 说完,她毫不犹豫,用力向内一按。 “咔嚓”一声轻微的机括转动声响起。 平整的墙面,竟从中裂开,缓缓向两侧移动,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暗入口。 狭小逼仄的密室里,卫揽舟倚着墙壁,双目紧闭,人事不省。 赵栖凰走进去,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脸。 “醒醒。” 见他没有反应,赵栖凰只得从杜先生给的那些瓶瓶罐罐中,找了一个疏解药性的药丸,给他喂了进去。 卫揽舟眼睫微颤,恍恍惚惚地睁开了眼。 “一点警惕性都没有,这么快就被迷倒了。”赵栖凰的语气带着几分嫌弃。 卫揽舟揉着发沉的额角,声音还有些沙哑。 “他们用的是千金一分的九域迷魂散。” “沾上一点,牛都能撂倒,何况是我?” 赵栖凰闻言,嗤笑一声。 “千金一分的迷药?你还真是值钱。” 话虽如此,她还是弯下腰,将他一条手臂架在自己肩上,用力将他扶了起来。 “还能走吗?” 卫揽舟靠着她,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了过来,额角还渗着虚汗。 “勉强。” 两人走出密室,重回庭院。 静和公主就站在不远处,一张美艳的脸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赵栖凰扶着卫揽舟,施施然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 “按照字据,这院子,现在是我的了。” “还望公主,把房契地契一并拿出来吧。” 静和公主的脸色,在这一刻彻底黑了下去。 她淬了冰的目光,狠狠剜向身侧那名信誓旦旦的侍卫。 那侍卫面如死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他怎么也想不到。 这位传闻中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永安侯府郡主,竟能一眼看破高人布下的机关密室。 静和深吸一口气,她的视线落在半靠在赵栖凰身上的卫揽舟,眼中闪过一丝志在必得。 “院子可以给你。” “他,必须留下。” 赵栖凰伸出一根青葱玉指,对着静和公主,轻轻摇了摇。 “公主说笑了,院子是我的。” “他,也是我的。” 她从袖中抽出那张字据,捏在指尖。 “白纸黑字,公主的私印还盖着呢。” 静和公主眼中杀意一闪,朝侍卫递了个眼色。 数名家丁护卫立刻会意,将二人团团围住。 第91章 逃跑 卫揽舟逼着自己打起精神,渐渐抓紧赵栖凰的手臂。 赵栖凰想起之前在书院被追的经历,瞬间心领神会。 他灼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丝药效未退的沙哑。 “三。” 围上来的家丁已近在咫尺。 “二。” 赵栖凰的眼神陡然锐利,扶着他的手也悄然攥紧。 “一。” 话音落下的瞬间,两人动了。 卫揽舟借着赵栖凰肩头的力道旋身,一记干脆利落的鞭腿,狠狠踹翻了左侧的侍卫。 赵栖凰亦毫不含糊,抬脚便是一个窝心踹,正中最前方那名家丁的胸口。 两人一左一右,将围成铁桶般的家丁撕开一道口子,拔腿就朝着院门外跑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静和公主气得浑身发抖。 她指着他们狼狈却迅疾的背影,厉声尖叫,“给我追!” 二人冲出院门,带起的疾风卷着尘土,与身后追兵拉开距离。 赵栖凰跑得飞快。 她担心地瞥了一眼身侧的卫揽舟,只见他脸色十分苍白。 “这边。” 卫揽舟低声说,拉着她的手腕,拐向府邸侧门。 侧门口,一匹神骏的乌骓马正不安地刨着蹄子,马夫被方才的骚乱惊得呆立一旁。 “公主的马?”赵栖凰挑眉。 “正好。”卫揽舟言简意赅。 他脚尖一点,利落地翻身上马。 随即,他朝赵栖凰伸出手。 赵栖凰毫不犹豫,握住他的手,借力轻盈地跃上马背,稳稳坐在他身前。 “坐稳了。” 卫揽舟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他双臂环过她的腰身,攥紧了缰绳。 赵栖凰身子一僵,随即若无其事地放松下来。 “驾!” 卫揽舟低喝一声,双腿轻夹马腹。 乌骓马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府内的侍卫家丁们蜂拥而出,乱哄哄地跟在马后狂追。 京郊的官道上,马蹄翻飞,尘土飞扬。 赵栖凰能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叫骂声和脚步声。 她也能感受到卫揽舟略显急促的呼吸。 药效应该还未全退。 她皱眉道:“怎么甩不掉?” 卫揽舟没说话,勒紧缰绳,猛地一带。 乌骓马骤然调转方向,冲上旁边一条狭窄的林间小路。 追兵们猝不及防,在官道上冲出老远才停下,再想追时,早已失了先机。 马背颠簸,树影飞速倒退。 卫揽舟将她护在怀里,替她挡去了所有横斜的枝杈。 很快,京城巍峨的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 两人策马直奔城门。 另一波追兵刚赶到城门下,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车水马龙的街道里。 为首的侍卫头领脸色铁青。 “头儿,还追吗?”一个手下气喘吁吁地问。 侍卫头领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 “追?怎么追?” “那是永安侯府的郡主!在天子脚下公然绑架郡主?你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他咬着牙,恨恨地看了一眼城内。 “回去,复命。” …… 公主府内。 静和公主已换了一身衣服,正端坐在主位上喝茶。 可那微微颤抖的手,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啪!” 名贵的瓷杯被她狠狠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侍卫头领跪在下面,头埋得更低了。 “废物!” 静和的声音尖锐。 “一群废物!连两个人都拦不住!” 侍卫头领浑身一颤,冷汗直流。 “公主息怒,那二人实在狡猾。” “够了!” 静和打断他。 “我不想听任何借口。” 她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滔天的怒火。 这时,一旁的贴身侍女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公主,那张字据,还在栖凰郡主手上。” 静和的动作一顿。 “白纸黑字,还盖着您的私印,这要是让她捅到皇后那里去……” 静和公主的脸色,由怒转为一片阴沉。 良久,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冷声道:“把这座院子的房契地契找出来,去永安侯府。” 乌骓马在永安侯府门前停下。 卫揽舟利落下马,转身,朝赵栖凰伸出手。 赵栖凰没动。 她抬眼看着他,目光清澈。 卫揽舟的动作顿了顿,随即会意,收回手,默默退到一旁,垂首敛目,姿态俨然一个最恭顺的随从。 赵栖凰这才慢条斯理地提着裙摆,自己跳下马背。 双脚刚一沾地,身后便传来车轮滚滚的声音。 一辆楠木马车由远及近,在侯府门口缓缓停下。 车帘掀开,侯府老夫人被丫鬟搀扶着走了下来。 紧跟其后的便是林望舒和周玉湖。 老夫人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赵栖凰。 “凰儿?” 她脸上露出惊喜。 “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回来的,祖母都想你了。” 她快走两步,拉住赵栖凰的手,细细打量。 见她发髻微乱,裙摆上还沾着尘土,眉头就皱了起来。 “怎么骑着马回来的?这风尘仆仆的哪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赵栖凰低下头,声音里带了三分委屈:“孙女也不想骑马回来,可左等右等,眼看着别家的小姐都坐着自家马车走了,也不见咱们侯府的车来。” 老夫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她凌厉的目光扫向一旁的侯夫人。 “怎么回事?” 林望舒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勉强挤出笑容。 “近来府务繁杂,儿媳一时疏忽,竟忘了今日是郡主归家的日子。” 她只是想给赵栖凰一个下马威,让她别以为自己进了璇玑书院,就了不得了。 没想到她回来的这么不是时候,正巧撞上了老夫人。 “忘了?” 老夫人手中拐杖在地上敲了敲,“这么重要的事情你都能忘了?真不知道你这个侯夫人是怎么当的!” 林望舒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攥着袖口的手指几乎要将上好的丝绸给掐烂。 她眼角的余光,阴冷地瞥过赵栖凰低垂的侧脸。 这个小贱人,一回来就给她上眼药。 老夫人拉着赵栖凰的手,亲热地往府里走。 “快跟祖母说说,那璇玑书院里头,究竟是什么样的?” “先生们都教了你些什么呀?” 祖孙俩言笑晏晏,一派其乐融融。 第92章 兑现诺言 赵栖凰哪上过几天正经的课,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选学和老头子那里。 思来想去,也只能将商经课上的一些趣事,说给老夫人听。 老夫人一听拍了拍赵栖凰的手背。 “你从前在乡下长大,没能好好学这些大家闺秀该有的本事。” “如今进了璇玑书院,总算是把这块给补上了。” 正说着,老夫人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你的马是哪儿来的?” 马? 赵栖凰的眼神微微一闪。 静和公主那张势在必得的脸,倏然浮现在她眼前。 这笔账,她可没打算就这么算了。 赵栖凰正盘算着,该寻个什么由头,去御前告那刁蛮公主一状。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从外面进来。 “老夫人,静和公主府上派人来了!” 老夫人满脸纳闷。 “我们侯府与公主府向来没什么往来,她派人来做什么?” 赵栖凰大概知道静和公主派人来做什么。 不多时,一个管事妈妈便领着个丫鬟走了进来。 那丫鬟穿着静和公主府上特有的藕荷色比甲,面容素净。 她走到厅中,对着老夫人盈盈一拜。 老夫人抬了抬手,问道:“起来吧,静和公主派你来,可是有什么事?” 春苗站直了身子,目光越过老夫人,径直落在了赵栖凰身上。 “回老夫人的话,公主命奴婢来,是想给郡主送一样东西。” 只见她捧着一个半尺见方的黑漆木盒,走到赵栖凰面前,微微屈膝。 “郡主,这是静和公主的一点心意,请您笑纳。” 赵栖凰的目光在木盒上停了一瞬。 她伸出手接了过来,指尖在盒盖上轻轻一叩,当着老夫人的面将它打开了。 盒子里面,两张纸契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 房契,地契。 赵栖凰唇边的笑意加深,随手将盒盖合上。 “替我多谢你家公主。” 然而那丫鬟并未告退。 她依旧保持着屈膝的姿势,朝着赵栖凰伸出了一只手。 “郡主,字据。” 赵栖凰闻言,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张写着卖身契的字据,被她不轻不重地拍在了丫鬟伸出的手掌上。 丫鬟的手指微微一颤,但很快便稳住了。 她将字据仔细收好,这才直起身子,朝二人又行了一礼。 “奴婢告退。” 说完,便转身跟着管事妈妈退了出去,自始至终,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屋子里安静下来。 老夫人看着案几上的黑漆木盒,又看看自己孙女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眉头紧紧蹙起。 “凰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栖凰将木盒捧好,脸上是天真烂漫的笑。 “祖母,我与静和公主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她便将城郊的一处别院赠与我了。” 老夫人越听越糊涂,她道:“静和公主与四皇子一母同胞,四皇子又是你太子表哥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你还是莫要和她走的太近。” 赵栖凰敛去笑意,乖巧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我日后定会与她保持距离。” 老夫人满意的颔首。 应付完老夫人,赵栖凰总算得了空。 她没在荣寿堂多留,抬脚便朝着自己的锦绣阁走去。 穿过月亮门,绕过影壁,锦绣阁便出现在眼前。 院里的两棵海棠树下,两个身影正伸长了脖子,不停地往外张望。 是她的贴身丫鬟小红和小橙。 赵栖凰的脚步顿了顿,嘴角扬起一抹熟悉的骄纵笑意。 她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本郡主回来了!” 那两个翘首以盼的丫鬟看清来人,眼睛瞬间就红了。 “郡主您总算回来了,奴婢们都想死您了。” 赵栖凰由着她们一左一右地扶着自己,脸上的笑意不减。 “行了,哭丧着脸做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她目光在二人身上扫了一圈,问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府里没人为难你们吧?” 小红摇了摇头:“林夫人前前后后来过三四趟,想塞几个人进来,全让奴婢给挡回去了。” 赵栖凰挑了挑眉:“干得不错。” 她环视了一圈这熟悉的院子,忽然想起一件事。 “卫揽舟呢?他不是比我先回来么,人去哪了?” 小红担忧道:“卫公子看着有些头晕,先回屋躺下了。” 赵栖凰了然地点点头。 这九域迷魂散,后劲儿还真不小,要是有机会她也要搞一点。 她抬步迈进自己的卧房。 小红、小橙手脚麻利地跟了进去,一个替她解下外衫,一个铺着床褥。 “郡主,您在璇玑书院念书,累不累呀?” 赵栖凰打了个哈欠:“累,肯定是累的。” 小橙拿着她的衣服,心疼地说道:“奴婢看您都瘦了。” 赵栖凰拍了拍她的脑袋,安慰道:“但是,本郡主学到了很多实用的东西。” 小红铺好被子,走到她身后,笑着说:“奴婢也觉得郡主这次回来,和从前不大一样了,整个人都更自信了。” 赵栖凰突然想到什么,她从包裹里掏出老头子给她的那本《天机论》。 指腹轻轻摩挲着那三个字,低声自语:“是啊,我也觉得,自己更有信心活下去了。” 还是自己的床睡着舒服,洗漱过后,赵栖凰美美地睡了一觉。 次日清晨。 赵栖凰刚起身不久,坐在小花厅里用早膳。 一碗燕窝粥,几碟精致小菜。 卫揽舟来到这里找她。 赵栖凰抬了抬眼皮,示意小红给他添一副碗筷。 “身体怎么样了?那九域迷魂散,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卫揽舟在她对面落座,轻轻摇头。 “多谢郡主关心,已无大碍。” 赵栖凰放下手中的汤匙,抬眼看他:“这么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卫揽舟声音低沉:“先前我助郡主进入璇玑书院,郡主曾承诺答应我一件事。不知如今,这话可还作数?” 赵栖凰眼底掠过一丝兴味。 “本郡主说的话,自然作数。你想要什么?” 卫揽舟目光沉静如水,径直望入她眼中。 “我想进宫,见大皇子一面。” 赵栖凰动作一顿。 她终于正色看向卫揽舟,语气凝重。 “你疯了?你现在的身份何其微妙,此时进宫,万一被皇上瞧见,忽然想起要斩草除根,你这颗脑袋,还要不要了?” 第93章 择夫婿 卫揽舟迎着她的目光,唇角微扬:“我相信,郡主定有办法能悄无声息地将我带进去。” 赵栖凰觉得这顶高帽戴得实在不算舒服。 她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你只是去见大皇子?”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不会是要去寻仇吧?” 卫揽舟低笑一声:“郡主放心,我比谁都明白什么叫以卵击石,还不至于自寻死路。” 得到他这句承诺,赵栖凰终是应了下来。 次日,得知皇帝将于议事殿接见外邦使臣,一时无暇在宫中走动。 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帷马车,自永安侯府侧门悄无声息地驶出。 车厢内,赵栖凰支着下巴,一双明眸饶有兴致地在卫揽舟身上打转。 他换上了一身灰扑扑的内侍服,头戴一顶圆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 赵栖凰瞧了他一眼,忍不住轻笑:“别说,你这身打扮,倒真有几分样子。” 卫揽舟没说话,只是抬眼望向赵栖凰。 赵栖凰的笑意更深了。 “放心,这身衣裳是我特地从内务府要来的新货,干净得很,没人穿过。” 卫揽舟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太监服。 “有劳郡主费心了。” 赵栖凰撇了撇嘴,觉得有些无趣。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 也意味着二人即将进入皇城,天子脚下。 赵栖凰敛了玩闹神色,正襟危坐。 卫揽舟低下头,帽檐下的阴影将他的神情藏得滴水不漏,伪装成了一个不起眼的内侍。 两侧是高耸的朱红宫墙。 二人去往大皇子所居的“毓庆宫”,需穿过一条长长的夹道。 赵栖凰走在前面,卫揽舟垂首躬身,姿态十足地跟在后面。 正走着,前方一道含笑的声音传来。 “这不是栖凰表妹吗?今日竟有空入宫,可是来看皇后娘娘的?” 赵栖凰抬眼,看见四皇子李翊珩带着两名内侍,迎面走来。 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暗纹锦袍,眼神一如往常般阴郁。 赵栖凰停步,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见过四皇子。” 李翊珩虚扶一把,笑容温和:“一家人,何须多礼。” 他目光一转,落在赵栖凰身后伪装成太监的卫揽舟身上,稍作停留。 “听说,前几日我阿姐与你闹了些不快,都是一家人,表妹莫要与她计较。” 赵栖凰话语中疏离客套:“四皇子言重了,您是皇子,我是臣子,你我怎可称作是一家人?” 李翊珩眼中的笑意淡了分毫。 他的视线再次投向卫揽舟。 “这位小公公瞧着气势比我身后的内监总管还要足些,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是哪个宫中的?” 见他将注意力转移到卫揽舟身上。 赵栖凰不动声色,装作不耐地说道:“我还要去皇后宫中请安,四皇子要是对这个小太监感兴趣,不如等我回来,你再慢慢看?” 李翊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笑一声:“原是如此,那本宫就不打扰表妹了。” 说罢,他侧身与赵栖凰擦肩而过。 直到那抹玄色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赵栖凰才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卫揽舟走到赵栖凰身边,低声说:“四皇子应是怀疑我的身份了。” 赵栖凰没回头,嘟囔道:“这几个皇子中,数他麻烦。” 卫揽舟眼眸微眯,“离他远点就是。” 很快,二人来到了毓庆宫。 殿宇瞧着还算齐整,只是门庭冷落。 还未走近,一个身穿月白色锦袍的男子就从殿内冲了出来。 “姐姐你来看璟儿了!” 大皇子李承璟奔到赵栖凰面前,亲昵地扯住她的袖子。 卫揽舟看到大皇子安然无恙,气色不错,心下松了一口气。 几人进了大殿。 赵栖凰环视一圈,对那些宫人淡淡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宫人们不敢违逆,躬身退下,顺手合上了殿门。 空旷的大殿内,只剩下他们三人。 赵栖凰回身,抬手摘下了卫揽舟头上的那顶圆帽。 她看向李承璟,笑道:“大皇子,你看谁来看你了?” 李承璟的目光落在卫揽舟脸上,先是愣了一瞬。 随即,他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用力地拍起手来。 “舟舟表弟!” 赵栖凰立刻将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舟舟表弟是偷偷来看你的,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记住了吗?” 李承璟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一双大眼睛瞪得溜圆,用力地点了点头。 赵栖凰这才转向卫揽舟。 “四皇子看见我了,皇后娘娘那边,我总要去请个安的,你在这儿陪他吧。” 卫揽舟点头。 赵栖凰走了两步,又掉头回来,再次低声警告道:“别做不该做的事。” 卫揽舟唇角掠过一丝笑意,低声道:“郡主放心,我绝不会让你惹上任何麻烦。” 赵栖凰走出大殿,对守在门口的宫女阿宁低声吩咐。 “守好这里,在我回来之前,别让任何人靠近。” 阿宁屈膝应下:“是。” 殿门再次被轻轻合上。 殿内,卫揽舟看着眼前痴傻的大皇子,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李承璟拉了拉他的衣袖,凑到他耳边,用一种分享秘密的语气,傻乎乎地说:“舟舟表弟别怕,姐姐她很好的,能帮我们赶走坏人。” 卫揽舟一愣,他问:“郡主她对你很好吗?” 李承璟重重地点了点头。 卫揽舟若有所思。 从毓庆宫出来,去往皇后的凤坤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比起毓庆宫的冷寂,凤坤宫雕梁画栋。 宫人来往,皆是敛声屏气,不敢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 赵栖凰踏入殿内。 皇后端坐于凤座之上,一身明黄宫装。 “栖凰来了。” 见了她,皇后脸上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 “璇玑书院的结业考,你过了,本宫很高兴。” 她抬手,示意赵栖凰坐到近前来。 “不愧是本宫的侄女,没给我丢脸。” 赵栖凰依言落座,神态恭顺。 “姑母谬赞了。” 皇后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这次回来,你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太子那边你当真不愿?” 又来了。 赵栖凰心底叹了口气,语气诚恳道:“姑母,表兄待我并无男女之情。若我执意嫁入东宫,太子殿下心中不快,与您生出嫌隙,实在不值当。” 见她执意如此,皇后叹了口气:“也罢,你若不嫁太子,那便从这京都世家权贵子弟中,另择一人吧。” “国公府、侯爵府的当家主母随你挑。” 第94章 艳压群芳 赵栖凰正要开口推辞。 皇后却没给她这个机会,冷声道:“你少拿卫揽舟当挡箭牌。” “如今他在你府中,日日相对,本宫也不说你什么,全当在你身边,留个玩物解闷。” “但婚姻大事,容不得你胡闹。” 皇后的凤眸中,是全然的警告,不带一丝温度。 赵栖凰看懂了。 再争辩下去,只会惹来更深的怒火。 她垂下眼睫,遮住眸底翻涌的情绪。 “侄女知道了。” 见她服软,皇后脸上的冰霜这才消融了些许。 “过几日,陛下要在西山围场行秋闱之猎,届时,京中各家出类拔萃的儿郎都会到场。” 皇后语气恢复了雍容华贵体贴道:“你亲自去挑一个可心的。” “本宫,为你指婚。” 赵栖凰握紧了手中团扇。 走出凤仪宫时,天色已近黄昏。 赵栖凰到毓庆宫去接卫揽舟。 卫揽舟站在宫门萧瑟的影子里,与那份冷寂融为了一体。 直到看到赵栖凰,他眼底才掠过一丝活气。 两人一言不发,相继上了回府的马车。 车轮辘辘,碾过宫道。 还是卫揽舟先开了口。 “多谢郡主对大皇子的照顾。” 赵栖凰掀起眼皮,无精打采地说道:“卫揽舟,我这次为了你,可是亏大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子咬牙切齿的味道。 “姑母要给我指婚了。” 赵栖凰越说越气,“要不是为了送你进宫,我何至于今日去见她?” “这桩事,都赖你。” 她把所有憋闷和委屈,都毫不讲理地推到了他身上。 卫揽舟看着她气鼓鼓的脸,沉默了片刻。 他往后靠了靠,避开了她那根纤细却极具威胁的手指。 然后,他才开了口:“这……赖不到我身上吧。” 卫揽舟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无辜。 “郡主就算今日不进宫,下次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这桩事也总是要提的。” “早晚而已。” 赵栖凰收回手,环抱在胸前,双眼微微眯起,透出危险的光。 “你再说?” 卫揽舟对上她那双燃着火的眸子,很轻地叹了口气。 算了。 他垂下眼帘,端正地坐好,“我错了。” 赵栖凰挑了挑眉。 他认错倒是快。 卫揽舟略一思忖,问她:“皇后指婚,可提了哪家公子?” 赵栖凰心烦地说道:“姑母让我自己挑选,但必须家境殷实。” 她看了一眼卫揽舟,叹气道:“你要是没被抄家就好了,还能让我当一下挡箭牌。” 卫揽舟目光低垂,眼底一片沉郁的寂静。 赵栖凰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她抿了抿双唇,安静起来。 不过几日功夫。 秋意便更浓了。 金黄的梧桐叶,铺满了京城的每一条长街。 皇帝要在皇家猎场举办秋闱的旨意,也早已传遍了京中各家王公贵族的府邸。 一时间,整个京城都为此骚动起来。 永安侯府,赵栖凰的院子里,一派人仰马翻。 “这件太素了,像奔丧的。” 一套月白色的骑马装被扔了出来。 “这件红的我穿过了!” 一套大红色的也紧随其后。 丫鬟们手忙脚乱地接着,谁也不敢吱声。 小橙的针线活做的最好,她看着满地狼藉,拍了拍胸脯。 “郡主您别急,这活儿交给我,保管给您绣出一件最合心意的。” 赵栖凰斜睨了她一眼,总算停下了翻箱倒柜的动作。 她走到小橙面前,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小橙,我要一套最特别的。” “能把京城所有贵女都比下去的骑马装。” “懂吗?” 小橙把胸脯拍得更响了,“懂!保证艳压群芳!” 赵栖凰打了个响指:“做好了,重重有赏。” …… 小橙坐在廊下,对着一堆锦缎,愁得直叹气。 话是放出去了,可动手的时候,她就没了思路。 牡丹花,郡主看腻了。 兰花太雅,压不住场子。 海棠,又不够大气。 到底什么样的花样,才能叫“艳压群芳”? 她托着腮,手里的炭笔在纸上画了又擦,擦了又画。 卫揽舟正在清扫庭院里的落叶。 他看到小橙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停下了动作。 “怎么了?可是郡主发生了什么难事?” 小橙头疼道:“郡主想要一件能在猎场上艳压群芳的骑马装,我想不出该绣什么花样。” 卫揽舟闻言,目光落在那张被涂抹得乱七八糟的纸上。 他沉默片刻,放下扫帚。 “我试试?” 小橙眼睛一亮,连忙将炭笔和纸递了过去。 卫揽舟没在纸上画。 而是直接在一块锦缎的边角上,信手勾勒。 几笔下去,一丛清逸又带着凌厉风骨的翠竹,便跃然于锦缎之上。 竹叶如剑,竹节挺拔。 明明只是几道墨痕,却仿佛能听到风过竹林的飒飒声。 小橙看得眼睛都直了。 很快,新制的骑马装呈到了赵栖凰面前。 淡青色的劲装,剪裁利落,领口与袖口处,用绿线绣着一丛凌厉的翠竹。 赵栖凰换上它,在铜镜前转了个圈。 镜中的少女,身姿飒爽,带着一股竹般的清冽风骨。 “不错啊小橙,你这脑子开窍了。” 小橙得了夸奖,脸上笑开了花。 “郡主谬赞了,奴婢可没这本事,这花样子,是卫公子画的。” 赵栖凰的动作一顿。 卫揽舟一手丹青名满天下,画作千金难求。 用他的画稿去做刺绣花样,这也太暴殄天物了。 赵栖凰对这件衣服是越看越喜欢,她对小橙说:“你去找小红领赏钱,然后把卫揽舟叫来。” 卫揽舟很快就到了。 赵栖凰转了一圈,将衣服展现给他看,夸奖道:“你画的花样子,本郡主很喜欢。” 卫揽舟微微颔首,“是我对不住郡主,害你被逼……” “打住。”赵栖凰停下脚步,她现在听不得“指婚”这两个字。 想起那日自己的口不择言,赵栖凰有心想补偿他,顺势问道:“你想要什么赏赐?” 卫揽舟摇头。 赵栖凰不等他拒绝,强势道:“让你提你就提。” 卫揽舟沉默了一会儿,说:“郡主若非要赏,可否让我一同前往秋闱猎场?” 赵栖凰问:“就这?” 卫揽舟应:“就这。” 赵栖凰想起他那手出神入化的骑射。 若有他跟着,这次秋闱,她想拔得头筹,简直易如反掌。 “你想去可以。” 赵栖凰抱着双臂:“但到了猎场,你做什么,去哪里,都必须先告知本郡主。” “我要你,事事听我的。” 她正好借着这次机会看看,如今的卫揽舟对她能有几分顺从。 第95章 西山围猎 “郡主是我的主子,我当然事事都听郡主的。”卫揽舟忽然朝她走近了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 赵栖凰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皂角香气。 只见卫揽舟抬起手,越过她的肩膀,伸向她的发间。 赵栖凰心头一跳。 他想干什么? 下一刻,她感觉发髻上一松。 卫揽舟摘下了她头上那支繁复华丽的赤金点翠步摇。 金丝流苏在他掌心轻轻摇曳,叮当作响。 紧接着,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玉色发冠,手法利落地替她束起了高马尾。 没有了繁复的珠钗,只一个简单的玉冠。 镜中的人,褪去了几分骄纵的华贵,平添了三分英姿飒爽。 赵栖凰愣住。 卫揽舟退后一步,目光在她身上打量片刻,像是在端详一件亲手完成的杰作。 他微微颔首,语气是毋庸置疑的肯定。 “这样,更好看。” 赵栖凰回过神。 她抬手,摸了摸头顶那个温润的玉冠。 指尖传来一丝凉意。 耳朵微微泛红。 “放肆,谁准你碰我头发的?” 她从他手中夺过那支赤金步摇,在眼前晃了晃,语气强势。 “本郡主就爱戴金钗,越闪越好,你懂不懂?” 卫揽舟看着她,眼底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是属下逾矩了。” ** 三日后,西山围场。 皇家秋闱,京中盛事。 彩旗猎猎,人声鼎沸。 各家府邸的华盖马车连绵不绝,贵族公子小姐们身着劲装,谈笑风生。 赵栖凰一出现,就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她身着那件卫揽舟亲手绘图的骑装,翠竹暗纹在日光下若隐若现,暗藏风骨。 墨发用白玉冠高高束起,衬得她眉眼愈发凌厉。 “那就是永安侯府的赵栖凰?果然是京城第一美人。” “美则美矣,可惜是个草包。” 说话的是将军府的小儿子,语气里满是轻慢。 旁边一位伯爵府的公子嗤笑一声。 “草包?” “一个能让璇玑书院录取的女郎,会是草包?” 将军府公子语塞。 不远处,一道娇柔的声音传来。 “太子哥哥,栖云身子弱,骑术不精,待会儿你可要护着我。” 赵栖云正倚在太子身侧,一身水绿色的衣裙,显得楚楚可怜。 太子温柔道:“别怕,孤会保护你。” 正说着闲话,内侍一声高唱:“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众人纷纷下马,躬身行礼。 高台之上,帝后并肩而坐。 皇帝目光扫过全场,开始讲述秋闱围猎的传统。 内侍捧上一个托盘。 盘中之物,是两柄通体莹白的玉如意。 “今年的彩头,便是这白玉如意,男女分开比试。” “每人仅可携带一名家仆,日落之前,猎物最多者胜。” 听到皇帝的话,各家子弟看着那两柄玉如意跃跃欲试。 号角长鸣,围猎正式开始。 众人如潮水般策马涌入山林,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赵栖凰坐在马上。 山路崎岖,林深树密。 卫揽舟头戴一顶宽大的帷帽,走在前面,为她牵马引路。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附近也没见到什么猎物。 赵栖凰拿着弓箭,百无聊赖道:“就我这骑射水平,拿头彩难啊。” 卫揽舟说:“郡主若给我一匹马,我或许能助你夺魁。” 赵栖凰淡淡道:“给你马我不放心,这林子地势复杂,你若此时逃跑,我措手不及。” 卫揽舟道:“据我粗略瞄了一眼,今日来了不少骑射高超的侍从,郡主再耽误下去,恐怕拿不到彩头了。” 赵栖凰闻言,朝马鞍前方挪了挪身子,空出了一大块位置。 “上来。” 卫揽舟沉吟:“男女授受不亲,我怕旁人看到影响郡主名声。” 赵栖凰却不吃这套,她道:“我把马让给你,这林子这么深,你若是跑了,我怎么办?” 卫揽舟微微眯眼:“可郡主还要挑选夫婿……” “你再说一句,我抽死你。”赵栖凰没好气地说道。 卫揽舟长腿一跨,利落地翻身上马,稳稳坐在她身后。 不等赵栖凰反应,他双腿猛地一夹马腹,缰绳一抖。 身下的骏马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般窜入林中。 马匹在林间飞驰,劲风扑面,刮得人脸颊生疼。 颠簸中,她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卫揽舟一手控马,一手拈弓搭箭。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凝滞。 嗖—— 箭矢破空而出。 不远处一只肥硕的野兔应声倒地。 他看也不看,继续策马飞奔,拉弓,放箭。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十几只猎物已纳入囊中。 赵栖凰看得眼睛发亮,忍不住拍手叫好。 “厉害!” 卫揽舟的胸膛因低笑而微微震动。 “郡主想不想自己试试?” 赵栖凰叹气:“我不会……” 卫揽舟勒住马,他从身后环住她。 一只手覆上她握弓的柔荑,调整姿势。 “随着我的感觉走。” 另一只手,带着她的手拉开了弓弦。 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带起一阵微痒的战栗。 “别急。” “看准了再放。” 赵栖凰的心跳漏了一拍。 身后是坚实温热的胸膛,耳边是低沉蛊惑的嗓音,手上是他掌心传来的温度。 多少有些让人心猿意马。 她定了定神,目光重新聚焦在不远处林间一闪而过的影子。 那是一头小鹿。 赵栖凰屏住呼吸。 她感觉自己的指尖在微微发颤。 卫揽舟察觉到了。 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收得更紧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 “就是现在。” 他的声音落下。 赵栖凰松开了手指。 嗖—— 箭矢离弦,带着破空之势,精准无误地射中了那头鹿的后颈。 花鹿悲鸣一声,应声倒地。 成功了。 赵栖凰眼底迸发出璀璨的光。 她回头,激动道:“中了!我射中了!” “嗯,中了。” 卫揽舟戴着帷帽,看不清神情,但赵栖凰能感觉到,他在笑她。 林间的气氛,有些微妙。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郡主好箭法。” 一道温婉柔和的女声传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氛围。 第96章 刺客 赵栖凰转头看去。 只见刘婉如,正策马而来,她刚刚也打中了一只兔子。 身侧跟随的侍卫清点后,高声报数:“刘小姐,十二只。” 此时,赵栖凰加上这只鹿,也是十二只。 二人刚好打平。 刘婉如的目光越过赵栖凰,落在她身后的卫揽舟身上。 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含着诸多情意。 “既明哥哥,你也在这里。” 赵栖凰看着捂得严严实实的卫揽舟,心里一声惊叹,这都能认得出来! 这时,一只狐狸从草丛里钻了出来,停在不远处,竖着耳朵,警惕地望着四周。 赵栖凰和刘婉如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西山围猎的号角声,隐隐约约从远处传来,那是即将结束的信号。 时间不多了。 这只狐狸,也许就是决胜的关键。 谁射中了它,谁就是今日的头彩。 卫揽舟和刘婉如身后的侍卫,同时举起了弓。 两支箭,都对准了那只狐狸。 赵栖凰心头一紧,催促道:“卫揽舟!射中它!必须射中它!” 就在弓弦即将绷断的瞬间。 刘婉如忽然开口,声音轻柔,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既明哥哥。” 她叫的是卫揽舟的字。 亲昵,又带着一丝旁人不懂的过往。 “当初你承诺过我的话……还作数吗?” 卫揽舟持弓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颤。 咻! 咻! 两支箭同时离弦。 一支,来自刘婉如的侍卫,正中狐身。 另一支,来自卫揽舟。 他的箭,擦着狐狸的耳朵,钉入了后面的一截树干。 偏了。 刘婉如的侍卫发出一声欢呼。 赵栖凰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她不是傻子。 以卫揽舟的箭术,他闭着眼睛都能射穿柳叶。 怎么可能偏得如此离谱。 除非,他放水了。 赵栖凰缓缓抬眼,看向身旁那个依旧戴着帷帽,沉默不语的男人。 因为刘婉如的一句话。 他让她输了。 赵栖凰的脸,一寸寸冷了下来。 她冷声道:“下马。” 卫揽舟没有任何迟疑。 他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站在一旁等待她的惩罚。 赵栖凰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开,重新落在刘婉如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上。 她忽然笑了:“你二人还真是郎情妾意,好不感人。” 刘婉如含羞一笑:“郡主不要生气,我与既明哥哥只是……” “闭嘴。”赵栖凰变了脸色,冷声道:“你与他怎样我不感兴趣。” 她转过头,死死盯着卫揽舟。 “你是不是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 卫揽舟依旧沉默,帷帽的轻纱下,看不清他的神情。 这副死不开口的样子,更是火上浇油。 赵栖凰怒极反笑。 “好,不说话是吧。” 她手腕一翻,一直盘在手上的马鞭,如毒蛇般抽出。 啪! 第一鞭,落在了卫揽舟的肩上。 他身形未动,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刘婉如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上前一步求饶道:“郡主息怒!” 赵栖凰的目光冷如刀锋,扫了她一眼。 抬手又是一鞭。 同样的位置,力道更重。 卫揽舟的身子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这一鞭,是教你认清主子。” “这一鞭,是告诉你,我赵栖凰最恨旁人背叛。” “不忠心的狗,留着也没有用。”她说完,收回马鞭,看也不看他一眼。 “驾!” 赵栖凰双腿一夹马腹,骏马嘶鸣一声,绝尘而去。 只留下身后一地狼藉的氛围。 刘婉如看着卫揽舟挺直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她柔声劝道:“既明哥哥,郡主正在气头上,你还是快些离开吧,免得……” 卫揽舟终于动了。 他缓缓抬起手,摘下了头上的帷帽,露出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那双深邃的眸子看向刘婉如,里面没有半分她所期待的温情。 “马。” 刘婉如愣了一下。 卫揽舟的目光落在了她的马上,声音沉了下去。 “把马借我。” 刘婉如咬了咬唇,还是挥手让家仆将马牵了过来。 卫揽舟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他冷声道:“除了这匹马,我不欠你的了。” 说完,他没有再看刘婉如一眼,策马朝着赵栖凰消失的方向,疾驰追去。 刘婉如紧咬下唇,忿忿不平。 赵栖凰纵马狂奔。 冷风灌入衣袖,却吹不散她心头的怒火。 她跑了不知多久,直到胸口的郁气稍稍散去,才勒紧缰绳。 “吁——” 她喊了一声。 身下的马却毫无反应,反而跑得更快了。 赵栖凰心里一惊,再次用力拉扯缰绳。 没用。 这马像是疯了一样,双目赤红,不顾一切地朝前猛冲。 赵栖凰的心沉了下去。 这马是她亲自挑的,性子最是温顺,所以今日才敢骑出来。 怎么会突然发狂? 她来不及细想,因为前方,赫然是万丈悬崖。 风声在耳边呼啸,马蹄声急如擂鼓。 再这样下去,就是人马俱碎的下场。 赵栖凰来不及多想,赶紧俯下身,用尽全力伸出手,一把捂住了疯马的双眼。 马儿骤然陷入黑暗,惊恐地嘶鸣起来,速度滞了一下,开始疯狂地甩动身体。 赵栖凰心一横,借着它发狂的力道,整个人纵身从马背上跃了下去! “与其摔死,不如拼一把!”她脑中闪过这个念头,风声在耳边呼啸。 她在草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摔得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 “呃……”她咬紧牙关,眼前金星乱冒,强逼自己保持清醒。 而那匹骏马,已经嘶鸣着坠下了悬崖。 一声长长的悲鸣割裂空气,让她心头一揪。 林中静得出奇。 太静了,静得让人心慌。 赵栖凰屏住呼吸,试图撑起身子。 突然一支冷箭,从暗处破空而来! 赵栖凰瞳孔一缩,狼狈地朝旁边一滚,险险避开。 靠,还有埋伏! 她心底一沉,寒意窜上脊背。 箭矢深深钉入她刚才躺倒的地面,尾羽兀自颤动。 就差一瞬……她几乎听见死神掠过的风声。 不等她反应,暗处又窜出两个黑衣人。 他们手持弓弩,不由分说,就朝着赵栖凰连连射击。 箭如雨下。 赵栖凰拼命朝着一旁的树林跑去。 她咬牙切齿地想,要是死在这,她做鬼也不会放过卫揽舟! 靠着粗壮的树干躲避,但对方显然是专业的杀手,箭矢封死了她所有退路。 一支冷箭擦过树干,射中了她的左肩。 “啊!”剧痛猛地炸开,她忍不住闷哼一声,整个人踉跄了一下,几乎跪倒在地。 紧接着,腿弯又是一痛。 她低头看去,又一支箭贯穿了她的小腿。 赵栖凰喘着气,额上冷汗直冒,视野开始模糊。 腿上的剧痛让她一个趔趄,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地。 血腥味,混着泥土的气息,涌入鼻腔。 她咬着牙,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她意识即将涣散的边缘。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战鼓般撞入这片死寂。 玄色身影冲破林间的薄雾,悍然闯入这片死地。 电光石火间,卫揽舟俯身,长臂一捞。 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从地上卷起,稳稳地放在了马鞍前。 第97章 用他挡箭 赵栖凰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卫揽舟拿起弓朝着身后射了两箭。 身后追来的两个黑衣人,眉心各中一箭,死得干脆利落。 周围终于恢复了死寂。 卫揽舟这才勒住马,抱着她翻身而下,然后蹲下身为她检查伤口。 目光沉沉,看不出情绪。 赵栖凰想开口,想骂他,却疼得发不出一个字。 卫揽舟撕下自己月白色的里衣下摆。 他垂着眼,动作熟练地替赵栖凰包扎腿上的伤口,勒紧止血。 还没等两人得以喘息,暗处又有一支箭朝着赵栖凰身后射来。 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下一瞬,天旋地转。 卫揽舟将她调转,旋身一转。 用自己的后背,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她身前。 利箭入肉,卫揽舟身子一僵,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赵栖凰被他紧紧扣在怀里,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肌肉瞬间的绷紧。 还没完。 那个藏在暗处的杀手,立刻射出了第二箭。 赵栖凰的脑子,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用卫揽舟的身体当作盾,挡在身前,残忍笑道:“如果能活下来了,本郡主就原谅你一次,活不下来,我也会好好的将你安葬。” 说完,她反手抽出他背上的长弓,快如闪电。 搭箭,拉弦。 第一支箭没射中刺客,作为肉盾的卫揽舟却是又结结实实的挨了一箭。 那黑衣人神出鬼没的,赵栖凰瞄准都来不及,此时手心已经冒出冷汗。 看出她的紧张,卫揽舟脸色苍白,虚弱笑道:“有我这个盾挡着,你怕什么,看准了再射。” 在黑衣人将第三支箭钉入了卫揽舟的后心的同时,赵栖凰手中箭矢再次脱弦而出。 终于,这个最后的黑衣人,眉心多了一个血洞,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卫揽舟的身子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缓缓向下滑去。 赵栖凰扶住了他。 她看着他背上几支不住颤抖的箭羽,脸上没有半分愧疚。 “气么?恨么?” 卫揽舟抬起头,脸色已经白得像纸,唇角却有血丝渗出。 赵栖凰冷酷无情地说道:“若不是你故意放水给刘婉如,我也不会一时气急,跑来这种地方,更不会落入别人的圈套。” “所以,这几箭,是你该得的。” 这话诛心,也无情。 卫揽舟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却没有怨恨。 他忽然笑了。 血沫从他唇边涌出,那笑却带着一丝奇异的,满足的意味。 “赵栖凰……” 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以前,是我小看你了。” 说完,他坚持不住,彻底晕了过去。 赵栖凰松开手,任由他沉重的身子倒在地上。 “喂。” 她踢了踢他的腿。 “醒醒。” 没有回应。 卫揽舟躺在那里,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伤得太重了。 赵栖凰的目光扫过四周。 那匹载他来此的马,早已不知去向。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在渗血的左腿。 再看看地上这个半死不活的拖油瓶。 就算她现在抛下他,凭自己这副样子,也根本走不出这片西山猎场。 林间起了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像是鬼魅的低语。 远处,隐约传来一两声野兽的嚎叫。 赵栖凰俯身,抓住卫揽舟的衣领,用尽全身力气,将他一点点拖向一处更隐蔽的灌木丛后。 额上的冷汗,混着血污,顺着脸颊滑落。 杜先生之前教她的医术,如今派上了用场。 她忍着腿上的剧痛,拖着一条瘸腿,在附近的草丛里辨认。 总算是让她找到了几株能止血的草药。 赵栖凰将草药塞进嘴里,用力嚼碎,处理自己腿上的箭伤。 剩下残渣敷在卫揽舟背后的伤口上。 血,总算是暂时止住了。 她做完这一切,确定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便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那几个黑衣人的尸体。 摸索了一阵。 她从一个黑衣人的怀里,摸出了一块象征东宫的腰牌。 她收好腰牌,又在另一个人身上,翻出了一个火折子,还有一个小巧的竹筒。 是信号弹。 想来,是准备事成之后,给幕后之人报信用的。 赵栖凰冷笑一声,将这些东西尽数收入自己怀中。 然后,她像拖死狗一样,将那三具尸体一个个拖到悬崖边。 推了下去。 她看着自己被血污和泥土弄脏的裙子,伸手,狠狠撕下一大片衣角。 随手丢在悬崖边的荆棘上。 那块布料被风吹着,像是坠崖时绝望的挣扎。 这样一来,幕后之人应该会以为,她已经坠崖身亡了。 做完这一切,赵栖凰架起卫揽舟。 深一脚浅一脚地,消失在了幽暗的密林深处。 傍晚时分,林间的光线已经暗了下来。 赵栖凰靠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头发散乱,脸色苍白。 卫揽舟缓慢地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像被撕裂了一样疼。 “你终于醒了。”赵栖凰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有气无力,却还是带着几分嘲讽,“我还以为要将你安葬了。” 卫揽舟撑着手臂坐起来,一阵天旋地转,他强忍住晕眩,从地上爬起身来。 “郡主说过,只要我活下来,就原谅我一次。” “少说这些废话。”赵栖凰站起身来,因为腿伤动作僵硬,她咬牙忍痛:“你可真是命大,两箭都差点射穿你的命门,差点就可以入土为安了。” 卫揽舟轻笑:“就算郡主不用我做盾牌,我也会主动挡在你前面。” 赵栖凰不屑:“不必在这里假惺惺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段时间在我面前做这些讨好之事,都是故意的。” 卫揽舟沉默片刻:“郡主为何如此想?” 赵栖凰冷笑,戳穿道:“不就是忍辱负重吗?” 卫揽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若是本郡主对你有点情愫,你为我挡箭的那一刻,我恐怕就要被感动了。” “只可惜……” 卫揽舟翘首以盼,等着她的下一句。 赵栖凰拖着受伤的腿,走到他面前,一只手抬起他的下颚,睥睨道:“我深知一个道理,一个狮子,就算是被打断了牙齿,那也是狮子。” “它温顺时,便是让你放松警惕,找机会让你一击毙命。” 卫揽舟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赵栖凰深呼一口气,感慨道:“你曾经是天之骄子,这么快就放下了面子尊严,将生死都置之度外,这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太可怕了。” “若是换作我,恐怕也无法在落魄时屈身于一个讨厌的人。” 第98章 杀我灭口么 此时此刻,卫揽舟第一次承认自己也有老马失蹄,看错人的时候。 四周寂静下来,只剩风吹树叶沙沙作响,让夜色显得更加压抑诡谲。 赵栖凰打了个冷颤,语气不善道:“既然你醒了,那就赶紧想办法带我出去,动脑子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卫揽舟拍了拍身上的土:“行,剩下的就交给我。” 他环顾四周,注意到附近草丛里隐约露出一些新鲜踩踏过的小陷阱痕迹。 那些机关布置得简陋却巧妙,多半是刚刚才设下,用来防备有人追踪或者野兽袭击。 他回头望向赵栖凰,有些意外又有些欣赏:“这些都是郡主亲自布置?” “不然呢?”赵栖凰咬牙切齿:“总不能指望某位昏迷的人吧?” 夜晚,林中的寒气丝丝缕缕地钻进骨头缝里。 卫揽舟动了动,开始解自己外袍的盘扣。 赵栖凰的视线像淬了冰的刀子,冷冷地扎在他身上。 却见他将带着体温的墨色外袍披在了自己的肩上。 “不必。”赵栖凰想也没想便要推开,“你失血不少,脸色比我还差,自己穿着。” 卫揽舟却伸出手,不容置喙地将外袍替她拢紧。 “属下死了,郡主别忘把我安葬就好。” 赵栖凰盯着他,眼里警惕与审视交织。 她忽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 “卫揽舟,你是不是想利用我?踩着我的脑袋,借着我永安侯府的权势,一步步为你们镇国公府平反?” 她的话音未落,卫揽舟突然站起身。 他朝着她,一步一步逼近。 火光在他身后跳跃,将他的身影拉得巨大,带着一种无言的侵略性。 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缓缓靠近赵栖凰纤细脆弱的脖颈。 “别动。” 赵栖凰的背脊绷直。 她突然凑上前,张开双臂,死死地抱住了卫揽舟的腰。 卫揽舟的身子骤然一僵。 “怎么?”赵栖凰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带着一丝冰凉的嘲弄,“被我拆穿了心事,恼羞成怒,想杀我灭口了?” 卫揽舟感觉到一阵钻心的剧痛从他后背的伤口传来。 他闷哼一声,低头看去。 只见赵栖凰的手,正隔着染血的衣料,狠狠地按在他背后的箭伤上。 新鲜的血液迅速渗透出来,染红了她的指尖。 赵栖凰冷哼一声,一字一句道:“你是不是想掐我的脖子?你敢动一下,我就先按死你。” 卫揽舟感受着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疼痛,竟被气笑了。 他倏地伸出手,一把按住了赵栖凰的后脑勺,将她牢牢控制在自己怀中。 就在赵栖凰以为他要发狠的瞬间。 “嘶!” 一条细小的黑影从她耳边闪过,咬在了卫揽舟的手背上。 卫揽舟看也不看,手腕一震,便将那条蛇甩飞出去,钉死在了远处的树干上。 赵栖凰这才明白,他刚刚不是想掐死她。 是想救她。 她尴尬地撕下自己的裙摆,替卫揽舟重新包扎起背后崩裂的伤口。 两人重新坐回石头上,一时无言。 火堆发出“噼啪”的轻响,成了这死寂中唯一的声音。 许久,卫揽舟低沉的嗓音才缓缓响起。 “郡主刚才不是挺能说的?” “继续说啊。” “我要杀你灭口。” 他慢条斯理地接上她的话,“接着,便是伪造现场。” “我可以伪造成你是被刺客灭口。” “或者,也可以说你半夜被饥饿的野兽拖走,分食殆尽,连块骨头都找不到。” “再或者,就说你不小心失足,从这山上摔了下去,尸骨无存……” 他语气古怪地问道:“哪一种,郡主更喜欢?” 赵栖凰一噎。 火光映在她脸上,明灭不定,将她眼底那丝一闪而过的心虚照得清清楚楚。 她撇过头,盯着那丛跳跃的火焰,闷了半晌。 “方才算我误会你了。” 卫揽舟挑眉,对眼前这位骄纵郡主来说,这已是最大限度的道歉。 赵栖凰随即又冷下了脸,问道:“但你给刘婉如放水的事,我没有误会你吧?” 卫揽舟垂眸不语,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跃动的火苗。 “没有误会。”他声音低沉,缓缓道:“她母亲对我娘有救命之恩。我娘曾让我娶她为妻,我不愿意,于是我承诺会为她做一件事。” “这件事过去很久了,我都快忘了,没想到她会在今日提起,是我连累了郡主。” 他抬起眼,目光灼灼:“这本是我的私事,不该将郡主牵扯进来。郡主如何责罚我都甘愿承受,只求……不要赶我走。” 赵栖凰的目光中满是审视,她自嘲地牵起唇角:“我能信你么?” 卫揽舟神色沉静,低声轻叹:“‘相信’二字,本就虚无缥缈。” 火光在他深邃的眼中跳动,“在我心里,刘婉如是外人,而郡主是自己人,所以我想还清这笔外债,再私下向郡主请罪。若此事关乎生死,我宁可背信弃义,也一定会选择郡主。” “郡主不妨细想,我留在您身边是否仍有价值?而这份价值,又能否让我在您身侧占得一席之地?” 卫揽舟的一席话,一如既往的理智。 世家大族培养出的子弟,做任何事时,都擅长权衡。 救命之恩,用一个彩头来还,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赵栖凰真的如他所说,认真想了想。 她沉吟片刻,终于开口:“卫揽舟,我们合作吧。” 卫揽舟眼睫微动,重复道:“合作?” “合作伙伴的关系,更令我安心。”赵栖凰继续说道,“你自幼受世家严训,满腹经纶、六艺皆通,更兼城府深沉、善于谋算。” “我可以让你借我的权,用我的势。” “而你要做的,是守我助我,保我一世富贵荣华。” 卫揽舟静静注视着她,声音低沉:“仅仅如此?只要荣华富贵?” 赵栖凰略作思索,补充道:“还有,务必护住我这条小命。” 提起小命,卫揽舟沉声问道:“你觉得今日想取你‘小命’的人,是谁?” 赵栖凰抬起那只没受伤的胳膊,从自己凌乱的衣服中,摸出了两样东西。 一枚小巧的信号弹,和一个刻着蟠龙纹的金属腰牌。 她将东西扔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是我从刺客身上搜到的。” 卫揽舟拾起那块腰牌,借着火光端详了片刻。 他忽然轻嗤了一声,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讥诮。 “东宫的腰牌?太子的东西,出现在刺客身上,倒是挺有说服力。” 赵栖凰立刻反驳,“不可能是太子,他知道我与皇后二人命格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话虽是无稽之谈,可灵验了不止一次,假设我出事,皇后也会出事,太子免不了被牵扯,他没有理由杀我。” 卫揽舟掂了掂手里的腰牌,眸色深沉。 “你说得对,这腰牌确实不是太子的。” “这手艺,也并非出自宫中造办处。” 赵栖凰一怔,“不是宫里的手艺?” 卫揽舟将腰牌递到她眼前,指着上面的纹路。 “宫中之物,无论大小,规制都极为严苛。这蟠龙纹雕工粗糙不堪,是个假货。” 赵栖凰恍然,随即陷入了沉思。 “一开始,我怀疑是四皇子。” “大皇子脑子不好,三皇子远在封地,朝中唯一能与太子一争高下的,便只有他。” “可若真是四皇子,以他的城府和门路,不至于连一块真正的东宫腰牌都弄不到手,反而用这种假货来嫁祸。” 第99章 故弄玄虚 “不,我觉得就是他。”卫揽舟把玩着那块假的腰牌,“四皇子这个人,最喜欢故弄玄虚。” “他总会为自己提前备好退路,这块假腰牌,就是他的退路。” “届时东窗事发,他就可以用自己没那么蠢为由,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赵栖凰的目光落在了一旁那枚信号弹上。 她想了个主意:“其实幕后之人究竟是谁,我们放出这枚信号弹,自然就水落石出了。” “不急。”卫揽舟出声制止了她。 他将那枚信号弹也拿了起来,审时度势,“四皇子想害你,无非是为了扳倒太子。有四皇子这个威胁在,太子和皇后才会更加看重你,保护你。” “可若是没了这个能与太子抗衡的人,你对他们而言,就少了很大的价值。” 卫揽舟看着她,残忍地剖析着她的处境。 “所以,四皇子是你的护身符,若能利用得好,他便是你在这京城里,最大的保障。” 赵栖凰都愣住了,这人心眼子简直比蜂窝还多。 卫揽舟将腰牌和信号弹收好,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 “夜间常有猛兽出没,今日咱们就在此将就一晚,明天去悬崖边埋伏你的地方等候,定会有人来接咱们。” 翌日清晨,天光乍破。 林间的晨雾还未散尽,带着刺骨的湿冷。 赵栖凰是被冻醒的。 她一睁眼,就对上了卫揽舟那双清醒得过分的眸子。 他似乎一夜未睡。 赵栖凰撑着发软的身子站起来,牵动了肩上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两人沉默着,一前一后,循着昨日的记忆,艰难地爬回了悬崖边上。 崖顶风大,吹得人衣袍猎猎作响。 站在这里,视野倒是开阔,能将下方的山路看得一清二楚。 没过多久,一阵密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卫揽舟眸光一凝,戴上了帷帽,退到不起眼的地方。 “来了。” 很快,一队人马出现在山道上,盔甲鲜明,步伐整齐。 四皇子为首,他身后还跟着几名御前侍卫。 显然,他是得了陛下的旨意,来“搜寻”她的。 李翊珩勒马停在崖边,目光在周围逡巡。 当他看见赵栖凰活生生地站在那里时,他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错愕。 李翊珩翻身下马,几步便走了过来,惊诧与关切。 “栖凰表妹,天可怜见,总算找到你了!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弄得这般狼狈?”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赵栖凰,目光最终落在了她肩上浸着血色的衣料上,眉头紧紧蹙起。 “表妹,你受伤了?” 赵栖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苍白的笑。 “一点小伤我死不了,反倒是刺客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四皇子急切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刺客尸身在哪儿?” 赵栖凰抬起手,随意地指向了万丈悬崖。 “山崖下面,尸骨无存。” 李翊珩的脸上立刻流露出痛心疾首的神情。 “死了?” 他一拳砸在掌心,满是扼腕与愤恨。 “真是太便宜他们了!” “竟让他们这么轻易就死了,线索一断,如何去查明幕后主使,为你报仇雪恨?” 看着他这副情真意切的模样,赵栖凰心中冷笑。 卫揽舟说他是故弄玄虚还真没说错,这戏演得,连她都快信了。 她忽然幽幽地开了口:“仇还是能报的。” 李翊珩一愣,“表妹此话何意?” 赵栖凰垂下眼帘,慢悠悠地道:“刺客虽然都死了,但他们身上落下了点东西,我捡到了一枚令牌。” 李翊珩急忙道:“有这个令牌,我们就知道谁是幕后凶手了,可认出令牌是谁的?” 赵栖凰语气悠缓却清晰:“四皇子,是你的令牌。” 李翊珩脸上那副义愤填膺的神情,一寸一寸地开裂。 他盯着赵栖凰,过了半晌,强颜欢笑道:“表妹,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赵栖凰反问:“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山道下方,又一阵更为急促雄浑的马蹄声奔腾而来。 “太子来了。”四皇子身边的侍卫附耳说道。 李翊珩目光遥遥望向远处,只见太子带了一大批人马赶来。 太子的马停在李翊珩面前,他脸色不善道:“四弟,你倒是来得快。” 李翊珩躬身道:“臣弟也是心忧表妹的安危。” “她是孤的表妹,不是你的,用不着你上心。”太子眼神冷冽,不耐问道:“可曾搜到了什么?” 李翊珩面不改色:“臣弟刚到,见郡主安然无恙,正要询问经过。” “不劳烦你了。” 李明霄冷冷打断他。 “孤已经派禁军封锁西山,亲自彻查,就不劳四弟费心了。” 李翊珩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 他露出一抹谦卑的笑容:“有太子在,臣弟就放心了。” 李明霄骑着马来到赵栖凰面前,居高临下地问道:“你没事吧?” 赵栖凰扶着额,虚弱道:“头晕,想回营帐歇息。” 李明霄冷着脸责备道:“你的命不止是你自己的,母后担心的一宿没睡,再有下次,孤决不轻饶你。” 赵栖凰凝视冷笑:“我的命不是我的,还是谁的?太子想要如何罚我?不如一剑杀了我好不好?” 她一步步逼近,从太子的剑鞘中抽出他的剑,递到他手中。 李明霄脸色铁青:“你不要无理取闹。” 赵栖凰翻了个白眼,转身上了轿辇。 卫揽舟戴着帷帽,步履蹒跚地跟在人群后面。 赵栖凰余光看到后,骄纵嚷道:“都走慢点,本郡主头晕。” 大家赶忙放慢了脚步。 回到营帐,皇后早已等候在此。 见到赵栖凰一瘸一拐,肩上还渗着血,皇后疾步上前扶住她。 “怎么伤成这样?快,传太医!” 皇后抱着她,声音都在发颤。 很快,太医令提着药箱匆匆赶来,跪地为赵栖凰诊治伤口。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通报。 “启禀娘娘,刘婉如小姐求见。” 皇后眉头一皱,正欲发作,赵栖凰却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姑母,让她进来吧。” 刘婉如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脸上满是担忧与自责。 “臣女给皇后娘娘请安,给郡主请安。” 她福了福身,随即泫然欲泣地看向赵栖凰。 “都怪婉如不好,若不是我侥幸赢了比赛,惹您不快,您也不会遇刺。” 第100章 监守自盗 刘婉如说着,从侍女手中捧过一个锦盒。 “这是陛下赏赐臣女的玉如意,臣女自知不配,愿将它赠予郡主,聊表歉意,还望郡主不要嫌弃。” 帐内一时安静。 周围人心想,这锦绣郡主也太霸道了,竟逼得人家刘小姐主动献上自己的彩头。 刘婉如垂着头,一副委屈求全的模样。 没想到,赵栖凰竟真的伸出了手。 “既然是刘小姐的一片好意,本郡主若是不收,倒显得小气了。” 她将那尊温润通透的玉如意拿到手中,随意地把玩着。 刘婉如脸上的表情愣住。 她本以为赵栖凰会清高地拒绝,自己再顺势收回,既做了姿态,又保住了赏赐。 谁知她竟真的收了? “郡主……” 刘婉如刚想说些什么,一旁沉默的皇后忽然冷冷开了口。 “皇上御赐之物,代表的是天家恩宠,岂是你可以随意转赠送人的?” “你祖父刘太傅,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 皇后的话,让刘婉如大惊失色。 “皇后恕罪!臣女只是太过担忧郡主了……” 她冷汗涟涟,连忙转向赵栖凰,恳求道:“是婉如思虑不周,还请郡主把玉如意还给臣女吧!” 赵栖凰懒懒地抬起眼皮,嘴角勾起一抹嘲弄。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 刘婉如面红耳赤:“求郡主了。” 赵栖凰鄙夷地将那柄玉如意放回了原位,轻嗤道:“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婉如小姐以后还是少做为好。” 刘婉如羞愤欲死。 这点把戏,在皇后眼里不过是小孩过家家,她拿出帕子擦了擦赵栖凰额头上的汗,安抚道:“等回宫,本宫库房的如意,你随便挑。” 面对皇后的宠爱,赵栖凰语气稍显柔和:“姑母对我最好了。” 太医为赵栖凰处理好伤口,皇后见她无碍,让她好好休息,也就离开了。 众人退去,只留下她的贴身侍女小红。 “卫揽舟呢?”她轻声问。 小红一脸茫然。 “奴婢没瞧见他。” 赵栖凰心想如今的卫揽舟,不过是她的随从,谁又会去在意他的去向。 她撑着身子,对小红道:“扶我起来。” “郡主,您伤着呢,可不能乱动!” “无妨。” 赵栖凰拿起太医留下的一瓶上好的金疮药,走出了营帐。 她在营地外围找了一圈,终于在一处无人注意的马厩后面,看到了那个清瘦孤高的身影。 卫揽舟背对着她,正单手撕开自己身上的衣料。 那里的伤口比她的更深,皮肉翻卷,此刻正泛着血水。 他动作利落,没有半点犹豫。 赵栖凰的心,没来由地一紧。 她放轻了脚步,缓缓走到他身后。 卫揽舟察觉到了气息,骤然回头,眼中满是戒备与杀意。 待看清是她,那股戾气才缓缓散去。 “我来吧。” 赵栖凰上前一步,夺过他手中那块脏污的布条丢在一旁,拿出自己带来的干净纱布为他包扎伤口。 卫揽舟背对着她,沉默不语。 赵栖凰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伤口边缘的血污。 药粉细细地洒在那翻卷的皮肉上。 卫揽舟的身子微不可察地一颤。 赵栖凰的指尖无意间擦过他滚烫的皮肤。 卫揽舟背上的肌肉骤然绷紧,如同一张拉满了的弓。 赵栖凰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拿起干净的纱布,一圈,又一圈,仔细地为他包扎。 卫揽舟声音嘶哑:“多谢郡主。” 赵栖凰心想,但愿他能记着自己的好,好好为自己效力。 ** 因着遇刺受伤,赵栖凰提前一日打道回府。 回到永安侯府,她屏退了上前来嘘寒问暖的众人,转头看向跟在身后的卫揽舟。 “你身上有伤,这几日不必当差了,好生歇着。” 卫揽舟垂下眼帘,遮住了眸中的情绪。 “谢郡主体谅。” 这半个多月来,为安心养伤,那些前来探望她、却各怀鬼胎的人,全都被她拒之门外。 眼见伤口没什么大碍了,赵栖凰闲来无事,让小红将去年的账本拿来看看。 她在璇玑书院待了一年,手里的这些铺子,已经许久没有亲自过问了。 小红应声而去,很快便抱来了厚厚一摞账本。 赵栖凰随意地翻开一本,起初还漫不经心。 可越看便越是沉凝。 账面上的银子,比她预想中少了太多。 她沉声问道:“小紫最近可有书信传来?” 赵栖凰身边这七个贴身丫鬟,以红橙黄绿青蓝紫为名。 小红温柔体贴,善理内务。 小橙擅长缝衣刺绣。 小黄精通岐黄之术。 小绿习得武术,是她的护卫。 小青最喜制作美食。 小蓝是个快嘴子,吵架最厉害。 而小紫,是她们七人中最会赚钱的一个。 因此回京时,小紫主动留在了江南祖地,替她照看着母亲留下的所有产业。 小红前去翻找小紫送来的信件,诧异道:“郡主,小紫已经快有三个月没寄信回来了。” 赵栖凰心生担忧,她走到案前,写了一封询问小紫近期境况的书信。 随后将信纸折好,放入信封,用火漆封口。 “小红,命人快马加鞭把信送到小紫手中。” “是,郡主!” 小红接过信,不敢耽搁,匆匆退了出去。 赵栖凰坐回桌前,重新拿起一本账册翻看着。 越看眉头越紧,这里面的窟窿不是一个两个。 一年的账本堆积如山,赵栖凰看得眼花缭乱。 “来人。”她揉了揉眉心,“把卫揽舟给我叫来。” 片刻后,卫揽舟走了过来。 赵栖凰指了指桌上那一堆账本,“本不想打扰你休息,但我自己实在是看不过来了。” 卫揽舟闻声道:“无妨,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拿起一本账册,安静地翻阅起来。 卫揽舟的速度极快,目光如炬,一连翻了三四本。 “前几年的账簿有没有?”他拧着眉问道。 “有。”赵栖凰马上命人将近三年的账簿都拿了过来。 卫揽舟两相对比之后,他修长的手指,点在了账册的某一页上。 “这些铺子都在何处?” 赵栖凰看了一眼道:“在云间州。” 卫揽舟的眸光深邃,分析道:“这地方,近两年风调雨顺,商贸繁荣,理应日进斗金。” “账面上的亏损,不合常理。” 他顿了一下,提醒道:“除非是铺子里出了内鬼,监守自盗。” 第101章 去云间州 赵栖凰不假思索地断然回绝:“绝无可能。小紫跟了我十年,绝不会背叛我。” “这七个丫鬟,每一个都是我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我们一同长大,情谊胜过血脉至亲。” 卫揽舟轻声提醒:“人心易变。” 赵栖凰目光坚定,只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卫揽舟不再言语,只将目光重新落回账册上。 “我也希望郡主是对的。” 几日后,江南的回信快马加鞭地送了回来。 小红将一封薄薄的信笺呈到赵栖凰面前。 赵栖凰拆开火漆,展开信纸,眉眼间掠过一丝急切。 信是小紫的笔迹,娟秀清丽,一如往昔。 可信上的内容,却让赵栖凰的眉头越蹙越紧。 信中说,近来江南水患,生意大受影响,经营不善,因此才有了诸多亏损。 还有两家铺子,眼看就要撑不下去倒闭。 恰好有位富商愿意接手,出价一百八十两纹银。 小紫在信的末尾劝她,不如趁早脱手,免得日后亏损更多,血本无归。 一百八十两? 赵栖凰捏着信纸的指尖微微泛白。 她将信递给了身侧一直默然不语的卫揽舟。 卫揽舟接过,视线飞快地扫过。 他极轻地嗤笑了一声,“一百八十两?卖掉你嫁妆里地段最好,最值钱的两间铺子?” 卫揽舟将信纸放回桌上,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 “这不叫买卖,这叫明抢。” 赵栖凰的心一沉。 她比谁都清楚,卫揽舟说的是事实。 那两间铺子,地处云间州最繁华的街市,鼎盛时期,一个月的盈利都不止一百八十两。 但她依旧不信小紫会背叛她, 赵栖凰深吸一口气,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她侧头对小红吩咐道:“派人去知会祖母一声,我要回一趟江南祖宅,明日就走。” 小红应下,脸上带着担忧。 赵栖凰安排道:“我走之后,你和小橙留在府中看家,看好我的院子,别让林氏那边的人有机会进来动手动脚。” “小绿也留下,你们三个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免得被人欺负了去。” 小红急了,“郡主,您还是带上小绿吧,她武功好,路上安全些。” 赵栖凰的目光瞟向卫揽舟:“不必,贴身护卫我另有人选。” …… 车马辘辘,踏上了前往江南的官道。 卫揽舟在外面驾着马车,漫不经心地说:“让我做你的贴身护卫,郡主就这么信我?” 赵栖凰掀开车帘一角,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致,悠悠道:“还是那句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我信你,就像我信小紫一样。” 卫揽舟挑眉,玩味地问道:“是么,那我上一次独自出府时,郡主为何要派人跟踪?” 赵栖凰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别过了头。 悄悄放下车帘。 舟车劳顿,最是磨人。 但赵栖凰显然不在此列。 车队停下歇脚时,八名侍卫警惕地散开,护在四周。 随行的厨子已经支起了小灶,锅里煨着香气四溢的银耳莲子羹。 妆娘捧着小巧的菱花镜,小心翼翼地为赵栖凰补上将将蹭掉的一点唇脂。 还有两个专司捶腿捏肩的丫鬟,一个半跪在脚踏上,力道适中地为她舒缓着小腿的酸胀,另一个则奉上刚沏好的君山银针。 连这杯茶,都是用上好的泉水精心泡制的。 卫揽舟靠在一棵老槐树下,抱着臂,看着这番景象啧啧赞叹。 “郡主这趟江南之行,可真是‘辛苦’至极。” 赵栖凰掀起眼帘,懒懒地瞥了他一眼,呷了一口香茗。 “本郡主出门,一向如此,这已经是精简过的排场了。” 卫揽舟扯了扯嘴角,没再接话。 夜幕降临,山风渐起。 车队在一片荒山野岭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侍卫在林中寻到了一间破庙。 庙宇早已荒废,佛像倒塌蒙尘,蛛网遍布梁上,一阵阴风从破洞的窗棂里灌进来,卷起满地腐朽的尘埃。 赵栖凰站在庙外,只朝里头看了一眼,便嫌恶地蹙起了秀眉。 眼里写满了抗拒。 “我还是在马车里将就一夜。” 她说完,转身回了自己那辆华贵马车。 卫揽舟独自走进了破庙,寻了个避风的角落,阖眼假寐。 夜半三更,万籁俱寂。 赵栖凰裹在柔软的锦被里,睡得正沉。 忽然,马车传来一阵极轻微的晃动。 不是平日里行路时的自然颠簸,而是一种被刻意拖拽的迟滞感。 她惊醒过来,眼神清明。 赵栖凰悄悄掀开车帘一角,她看到一道黑影,正牵着她马车的缰绳,鬼鬼祟祟地往外走。 “谁?!”赵栖凰厉声喝问。 那黑衣人身形一僵,似乎没料到她会醒来,缓缓转过了身。 月光惨白,照亮了他的脸。 竟然是她从府中带出来厨子! 赵栖凰的瞳孔紧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 “有刺客!” 守夜的侍卫暴喝一声,拔刀相向。 可话音未落,那几名本该拔刀护主的侍卫中,竟有三人同时调转刀口,朝着身边昔日的同伴狠狠砍去! 鲜血喷溅! 车帘“哗啦”一声,被一只粗糙的手掀开。 那两个为她捶腿捏肩的丫鬟,此刻脸上挂着一抹狰狞又诡异的笑。 “郡主,奴婢这就送你上路。” 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直直刺向赵栖凰的心口! 电光石火间,赵栖凰只来得及凭借本能向旁侧一滚。 “嘶……”她倒吸一口凉气。 靠!怎么到处都有人杀她? 匕首划破了她的肩臂,衣衫被割裂,带出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丫鬟一击不成,眼中凶光更盛,再次举刀扑了上来。 “去死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之声疾速掠过! 一支羽箭,精准无比地穿透了那名丫鬟的胸膛。 她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从自己胸口冒出的带血箭头,而后像一截烂木头般,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赵栖凰惊魂未定,抬头望去。 破庙门口,卫揽舟长身玉立。 他手持长弓,保持着射箭的姿势,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冷峻如雕塑的侧脸。 另一个丫鬟见同伴暴毙,眼中闪过一丝惊骇,再次举着匕首扑了上来。 赵栖凰来不及思考,纵身跳下马车。 第102章 我有价值么 周围刀光剑影,血花飞溅。 赵栖凰根本分不清,这些人里哪些是好的,哪些是刺杀她的。 当下,她唯一能信任的只有卫揽舟。 她拼了命地,朝卫揽舟的方向跑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身后是追杀者的脚步声和兵刃破风的嘶鸣。 卫揽舟一边走向她,一边不断射箭。 箭雨擦过她的周身,飞向身后追杀的刺客。 赵栖凰一头撞进卫揽舟的身前,揪紧他胸前的衣襟。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厮杀声,渐渐平息。 转眼之间,破庙前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 赵栖凰伏在他怀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一股脱力的虚软感,从脚底升起。 赵栖凰腿一软,整个人就要往地上滑去。 卫揽舟手臂收紧,眼疾手快地将她提溜了起来。 下一瞬,她便双脚离地,被他整个打横抱起,朝着那辆孤零零的华贵马车走去。 卫揽舟将她轻轻放在马车车辕边上。 拉车的骏马早已倒毙在地,温热的血从脖颈的创口处汩汩流出,在地上汇成一滩小小的血泊。 卫揽舟没退开,反而双手撑在她身侧,将她牢牢圈在自己和马车之间。 赵栖凰缓过来了一点。 她有些委屈地说道:“为什么这么多人非要杀我?我活着就这么碍事么?” 卫揽舟垂眸,视线落在她毫无血色的小脸上。 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他说:“马没了,山高路远,郡主这些东西,怕是带不走了。” 赵栖凰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那堪比卧房的车厢,里面绫罗绸缎,软枕锦被,一应俱全。 她咬了咬下唇,抬起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我能挑两样么?” 卫揽舟看着她难得一见的示弱模样,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他点了点头。 “只能两样。” 赵栖凰手脚并用地爬进车厢,开始紧急筛选。 这个西域进贡的妆品匣子要带。 这个塞了天山雪蚕丝的枕头也舍不得。 还有这床云锦被,盖着最舒服了。 这几套新做的秋裙,她也喜欢得紧。 取舍,真是人生第一大难题。 车外,传来卫揽舟毫无波澜的声音,打破了她的纠结。 “郡主,只能背两样。” 赵栖凰看了一眼自己纤细的胳膊,又看了看那一大堆心爱之物。 最终,只抱出了最值钱的紫檀木雕花首饰匣,和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换洗衣物。 卫揽舟弯腰,将那只紫檀木匣子和衣物包袱一同背在自己身上。 “郡主还要回马车里休息一会儿么?” “不了。”赵栖凰看着遍地的尸体,难免有些害怕,她催促道:“血腥味太重了,走远点再歇息。” 卫揽舟点了点头,朝着远处走去。 走出很远,赵栖凰还是忍不住回头望。 一阵阴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赵栖凰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快走两步,抓住卫揽舟的衣袖。 卫揽舟低头看着她的手,脚步放慢了些。 不知走了多久,两人终于在一处背风的山壁下找到了一个不算太深的洞穴。 他熟练地捡来干柴,升起一小簇火堆。 橘色的火光跳跃起来,驱散了些许寒意和黑暗。 “等翻过这座山,前面应该有镇子。” 卫揽舟拨弄着火堆,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到时候,再买一辆马车。” 赵栖凰抱着膝盖,蜷缩在火堆旁,轻轻“嗯”了一声。 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可她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是刀光血影和丫鬟疯狂的脸。 她不敢躺着睡。 靠在石壁上,悄悄伸出手,用两根手指,揪住了卫揽舟的衣角。 布料坚硬的触感,让她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卫揽舟侧目,看到了她那点小动作。 他忽然开口,问道:“你这么睡,舒服吗?” 赵栖凰眼睛紧闭着,嘴硬道:“舒服。” 卫揽舟扬眉:“郡主莫不是怕我丢下你,一个人跑了?” 赵栖凰没说话。 见她不说话便是默认。 卫揽舟轻笑一声:“是谁说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 赵栖凰睁开一只眼睛,去偷看他的脸色,弱弱地回了一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卫揽舟低笑一声,“郡主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 赵栖凰试探着问:“我对你还有利用之处,对吗?” 卫揽舟嘶了一声,他好笑得看着她:“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赵栖凰抿了抿唇。 卫揽舟抱着手臂,安抚道:“郡主对我来说有用处,很有用处。” 赵栖凰放下心来,只要她还有价值,她就是安全的。 一股无法抵挡的困意席卷而来,她再也撑不住,脑袋一歪枕着卫揽舟的肩膀,沉沉睡了过去。 卫揽舟垂眸,看着她的脸。 思绪,忽然飘回了多年前。 第一次见她,是在“望尘楼”。 那时的她,远不像如今这般明艳张扬,反倒有些羞涩腼腆。 她怯生生地走到他面前,红着脸问他叫什么名字。 这场宴会,已经有三个心机深沉,不识时务女子过来对他献殷勤。 卫揽舟只当她也是那些削尖了脑袋,想攀附镇国公府的女子,因此态度恶劣了一些。 后来皇后娘娘要为他赐婚,更是触碰到了他的逆鳞。 所以他才说了那般狠的话,想要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如今卫揽舟觉得,自己当初对她未免太过刻薄了些。 赵栖凰沉沉入睡。 就在这时,洞穴外的黑暗里,几道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他们单膝跪在阴影中,与黑夜融为一体。 “少主……” 卫揽舟伸出手比在唇间,对他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为首的暗卫立刻会意,垂首静候。 卫揽舟小心翼翼地抽出被赵栖凰枕着的胳膊,将她轻轻靠在冰冷的石壁上。 他脱下自己的外袍,团成一团,塞在她和石壁之间。 做完这一切,他才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出洞穴,融入了那片深沉的夜色里。 “少主。”为首的暗卫压低了声音,禀报道:“方才那批杀手,乃是出自永安侯府。” 卫揽舟“嗯”了一声,早在他预料之内。 赵栖凰从决定南下,到快马加鞭离京,前后不过一日。 这么短的时间,能如此精准地在她的护卫队里埋下杀手…… 除了那位掌管着侯府内务的当家主母,还能有谁? 第103章 风餐露宿 暗卫抬起眼,眼中划过一丝狠厉:“少主,不如属下现在就进去,一刀结果了那位郡主。” “届时永安侯府必将大乱,咱们正好可以趁虚而入,先把太子拉下马!” 卫揽舟想都不想地说道:“不可。” 暗卫一愣,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回答。 他急道:“少主,杀手是永安侯府派出来的,谁也怀疑不到我们头上,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卫揽舟的目光掠过洞穴里那团小小的火光,语气依旧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 “我说,不可。” “可是……” 卫揽舟想了想,给了他一个理由:“我的卖身契,还在赵栖凰手上。” 暗卫一听,松了口气道:“无妨,给您换个新的身份文牒,轻而易举,” 卫揽舟却只是看着他,重复了一遍。 “不行。” 暗卫不解地追问:“少主究竟还有什么顾虑?请明示,属下愿为您分忧解难!” 夜风吹过,卫揽舟的黑衣被吹得猎猎作响。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赵栖凰照顾大皇子有功,是我卫家的恩人。” 这个理由,听起来可靠多了。 暗卫想起此番现身所为何事,连忙禀报:“少主,属下已查实,当年构陷镇国公府勾结大洲国、致使国公爷蒙冤的兵部尚书陈显,如今已辞去官职,携家眷隐居于赤宁县。” 卫揽舟眸光一沉,低声说道:“我们正要前往云间州,赤宁县距此不远。去备一张人皮面具,届时我亲自去会一会陈家。” “是。”暗卫领命,身影倏忽隐入夜色。 次日清晨,一缕晨光透过洞口的枝叶缝隙,斑驳地洒在赵栖凰的脸上。 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鼻尖萦绕着一股浓郁的烤肉香气。 赵栖凰撑着身子坐起来。 不远处的火堆旁,卫揽舟正专注地转动着一根树枝,树枝上串着一只肥硕的野兔,已经被烤得滋滋冒油,外皮金黄焦脆。 赵栖凰伸了个懒腰,骨头都发出一阵舒泰的轻响。 她懒洋洋地开口,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我发现,只要跟你在一起,我总是在风餐露宿。” “璇玑书院的竹林里是这样,西山秋闱也是这样,如今又是这样。” 卫揽舟将烤好的兔子从火上拿开,缓缓说道:“郡主应该庆幸有我在,否则,你连风餐露宿的机会都没有。” 赵栖凰忍不住道:“你这张小嘴,跟抹了毒似的。” 卫揽舟撕下一条肥美的兔腿递了过去。 赵栖凰接过来,也顾不上烫,狠狠咬了一口。 吃饱喝足,两人熄了火堆,开始徒步翻山。 山路崎岖,怪石嶙峋,远比想象中难走。 走了一上午,赵栖凰叫苦连天 “卫揽舟,我走不动了。” “我们到底还要走多久?” “我的脚要断了。” 她跟在他身后,叫苦不迭。 卫揽舟停下脚步,熟练的在她面前蹲下身子。 “上来。” 赵栖凰毫不客气地趴了上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就在赵栖凰昏昏欲睡之际,卫揽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到了。” 她睁开眼,前方山坳里,竟真的出现了一个炊烟袅袅的小镇。 赵栖凰掏银子准备让卫揽舟去买马车,结果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没有。 “不会吧……” 她和卫揽舟大眼瞪小眼。 赵栖凰:“丢了。” 卫揽舟:“什么丢了?” 赵栖凰:“银子。” 卫揽舟:“……” 赵栖凰舔了舔唇说:“不用急。” 她将自己手腕上的金镯子拽了下来,递给卫揽舟。 “找个当铺当了,去换辆马车。” 卫揽舟接过镯子,转身朝着小镇走去。 不多时,他赶着一辆结实耐用的新马车回来了。 卫揽舟对她还是了解的,新马车车厢宽敞舒适。 赵栖凰满意地点了点头,钻进了车厢。 坐在焕然一新的马车里,赵栖凰问道:“银子呢?” 卫揽舟在外面赶着车,他反问:“什么银子?” 赵栖凰:“我那么大一个金镯子,你别告诉我只换了一个马车。” 卫揽舟一顿,他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塞进赵栖凰手中。 没人看到,他怀里还躺着一个金镯子。 赵栖凰得意地晃了晃手中剩下的几张银票。 她看向卫揽舟,扬了扬下巴:“现在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带着这些金银俗物了吧?” “就算我出门不带银票,随便一样物品就够换了。” “像你们这些清高公子喜欢的玉器,死贵不说,在紧要关头,有价无市,能派上用处么?” 卫揽舟漫不经心地说:“是,还是郡主有先见之明。” 赵栖凰轻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马车一路颠簸,晓行夜宿。 耗费了十几天,终于抵达了江南富庶之地,云间州。 赵栖凰名下的一家酒楼,就开在云间州城中最繁华的主街上。 她没有贸然前去,而是让车夫将马车停在街角。 “我们先去对面酒楼看看。”她对卫揽舟说道。 卫揽舟点了点头,跟着她下了马车。 两人进了铺子对面的酒楼。 赵栖凰换下风尘仆仆的衣裙,穿上了一身素净的棉布长裙,看上去就像个寻常人家的小姐。 她要了个二楼临窗的雅间。 站在窗边,观察着对面的铺子。 她的酒楼门脸阔气,门口车水马龙,进出的皆是衣着华贵之人,端的是门庭若市。 这哪里像小紫在信中所写生意萧条,几近关门的模样? 赵栖凰转过身,从包袱里取出一顶纱白色的帷帽戴上。 “我们过去。” 卫揽舟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 两人穿过街道,走进她自己的铺子。 一个穿着体面,身形微胖的男人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这位小姐,里面请!” “打尖还是住店?” 赵栖凰:“我不打尖,也不住店,我来找你们掌柜。” 男人一愣,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减,只是多了几分官腔。 “我就是这儿的掌柜,不知小姐找我,有何贵干?” 赵栖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面孔,问道:“你是掌柜?那小紫呢?” 第104章 兴师问罪 此话一出,那掌柜脸上的笑容消失,眼神变得警惕起来。 他重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赵栖凰,试探道:“您是?” 赵栖凰冷笑:“自己东家都不认识,谁聘你当的掌柜?” 此话一出,掌柜的那点虚伪的笑意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女人分明是来找茬的。 “我东家姓白。” 他下巴微微抬起,带着一股狗仗人势的傲慢。 “白家的公子小姐,哪个我没见过?怎么就不知道你这号人物?” 赵栖凰口中念道:“白家?” 酒楼门口传来一阵喧哗。 一个书生打扮,眉眼间却尽是浮浪之气的年轻公子领着一群人走了进来。 他环视一圈,扬着嗓子喊道:“掌柜的,死哪儿去了?赶紧给小爷们安排一桌好酒好菜。” 那掌柜一看来人,脸上的阴沉立刻转为谄媚的笑,点头哈腰地迎了上去。 “哎哟!白二爷,您可来了!快里面请!” 安顿好那拨人,掌柜的才直起腰,转身轻蔑地瞥向赵栖凰,用下巴指了指那位白二爷的方向。 “看到了吗?那才是我们东家的公子,白二爷。” 赵栖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目光落在那张熟悉的脸上,眼底瞬间寒冰凝结。 “白旭文,你给我滚过来!” 那正和同伴高声说笑的白旭文身形一僵。 他扫视四周,脸上满是被人扫了面子的怒火,正欲破口大骂。 “哪个不长眼……” 赵栖凰抬手,摘下了头上的帷帽。 白旭文脸上的怒气褪得一干二净,肉眼可见的恐慌,方才的嚣张气焰偃旗息鼓。 “表姐?”白旭文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讪讪地问道:“您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提前告诉我们一声。” 赵栖凰淡淡说道:“再不回来,我的铺子岂不是全都成了你们的?” 白旭文的冷汗“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表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外头风大,我们回家再说,回家再说!” 一旁的掌柜早已看傻了眼。 他看看自家少东家那副活像见了鬼的怂样,再看看眼前这位气势逼人的女子……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形。 这位,莫非才是这酒楼真正的主人? 掌柜的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赵栖凰暂时先没处理这个掌柜,只对白旭文冷冷吐出两个字。 “回府。” 白旭文宴请的那些好友见他要走,纷纷来阻拦。 “白公子,这酒还没喝呢?怎么就走了?” 白旭文一头冷汗,他敷衍道:“家里有急事,回头再说。” “那这酒钱?” 白旭文偷偷看了一眼走出去的赵栖凰,小声道:“记我账上。” 马车内。 白旭文坐立难安,如芒在背,连偷偷看一眼赵栖凰的勇气都没有。 不多时,马车在白府高大的门楣前停下。 赵栖凰下了马车,径直往里走。 穿过抄手游廊,绕过汉白玉的影壁,府中下人见到她,无不低头噤声,脸上满是惊疑与惶恐。 她脚步不停,直奔正厅。 厅内,欢声笑语,暖意融融。 她的外祖母周老夫人,正与两位舅舅、三位姨母品着上好的春茶,闲话家常。 赵栖凰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门口,厅内的笑声戛然而止。 众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一丝掩饰不住的慌乱浮上眼底。 “凰儿!” 周老夫人最先回过神,脸上立刻堆起慈爱的笑容。 “你这孩子,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好让你舅舅们去接你啊!” 赵栖凰动也未动,一双清冷的眼睛,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周老夫人尴尬地僵笑着。 “外祖母,舅舅,姨母。” 赵栖凰将众人惶恐的神色录入眼中,这才缓缓开口道:“我这回来到云间州,是想看看我的铺子,怎么就换了姓了?” 一瞬间,鸦雀无声。 她大舅舅白崇茧干笑两声:“凰儿这是什么话?你的铺子不是好好的吗?” “好好的?” 赵栖凰反问。 “那我的掌柜,怎么换成了白家的人?” “掌柜的连我这个东家都不认识,把我的铺子说成是白家的产业。” “诸位不觉得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她目光锐利,扫视众人。 二姨母白绾霞不悦道:“你这孩子怎么如此没良心?我们辛辛苦苦帮你打理铺子,你倒来兴师问罪?” “打理?”赵栖凰冷笑:“姨母所说的打理,就是把我的铺子据为己有?每年用假账糊弄我?”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周老夫人给旁边的老大使了个眼色。 白崇茧冷哼一声:“你母亲去得早,这些年若不是我们白家照拂,你那些铺子早被人吞得渣都不剩了。” 赵栖凰嗤笑道:“可当下,将我的铺子吞食的,不是你们白家吗?” “张口白家,闭口白家,白家是你外祖家!”三舅舅白世荣见其他人气势被压住,拍案而起:“一点礼貌没有,你父亲就是这样管教你的?” 赵栖凰一记眼刀射了过去:“我父亲怎么管教我的,你去问永安侯啊。” 她当年在侯府过得艰难,外祖家这几个舅舅姨母,没有一个理过她死活。 但凡她吃了白家一粒米,她都不会将话说的这么难听。 白世荣脸色铁青,一时语塞。 赵栖凰环视众人,语气冰冷:“我的丫鬟小紫呢?把她交出来。” “小紫?哪个小紫?”白崇茧装起了糊涂:“你身边丫鬟众多,我们哪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白绾霞更是讥讽道:“莫不是你那丫鬟偷了什么东西跑了,如今却要赖到我们白家头上?” 赵栖凰的目光如刀,在众人脸上扫过。 小紫一定在他们手里。 但她更清楚,如果继续问下去,把他们逼急了,恐怕会杀人灭口。 赵栖凰深吸一口气,语气放缓了些:“既然你们都说没有见过,那便没有吧。” “明日我会带着地契去各家铺子,请诸位做好准备。” “我们准备什么?”白家人佯装无辜地说。 赵栖凰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白府。 出了白家,赵栖凰对卫揽舟说道:“你暗中盯着白家,务必找到小紫的下落。” 她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快速地画了一个图案。 “小紫的左脸颊有一块梅花形状的胎记,很好辨认。” 卫揽舟接过纸,看了一眼,应道:“好。” 第105章 埋伏 赵栖凰不再多言,径直上了马车。 见她走远后,一个卖菜的小贩走到了卫揽舟身边。 他将一个人皮面具揣进了卫揽舟怀中。 “云间州港口备好了船,水路半天即可到达赤宁。” 卫揽舟将赵栖凰给他的画着胎记的纸递给小贩。 “派两个人进白家,我回来之前,把那个叫小紫的丫鬟给我找到。” “属下领命。”小贩揣好纸张,转身朝着人群走去。 和卫揽舟分开以后,赵栖凰拿着郡主令牌,去了当地官府。 云间州知州立刻迎了出来,满脸堆笑:“不知郡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赵栖凰开门见山:“我在云间州有几间铺子被人霸占,请知州借我几个官差收回来。” 知州一听,义愤填膺道:“那个刁民如此胆大包天,下官这是不知,不然绝不会放任至此。” 赵栖凰道:“是白家。” 知州一愣,讪讪道:“您说的不会是您外祖家吧?” 赵栖凰点头。 知州摸了摸胡子,试探说道:“您外祖家在云间州依仗着您的声势,没少为非作歹,没想到竟然连您这个正主都不放在眼里了。” 知州心道,他还是把话说明白的好,别最后他帮着郡主把白家得罪了,最后人家还是一家人,他就完了。 听到这话,赵栖凰脸色更冷了几分:“白家是白家,我是我,他们白家犯事,该抓就抓,该罚就罚,与我无关。” 知州眯眼:“有了郡主这句话,下官就知道怎么办了。” 他指着身后几个衙役,说道:“你们几个,跟郡主走一趟,若遇阻拦,不必客气,直接抓回衙门!” 赵栖凰微微颔首:“有劳大人了。” 知州忙道:“都是属下分内之事。” 赵栖凰带着官差,气势汹汹地前往第一家被白家霸占的铺子。 她亮出地契,言明铺子是她的产业,如今要收回。 白家派来的掌柜自然不肯,还想狡辩。 赵栖凰冷笑一声,直接让官差将其拿下。 同样的场景,在接下来的几家铺子接连上演。 每收回一家,她都能感受到背后白家人怨毒的目光。 白府正厅,气氛凝重。 “母亲,这赵栖凰当真要赶尽杀绝不成?”白家老大白崇简满脸焦急,“咱们家这些年的支出,全靠着她的那些铺子,她要是全收走了,我们怎么办?” 二姨母白绾霞也跟着附和:“就是,她在侯府吃香的喝辣的,帮扶帮扶外祖家怎么了?没心肝的东西!” 老夫人瞪了这几个不争气的一眼:“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想想怎么应对!” 白家老二白维岳冷哼一声:“到底不是咱们白家的人,若不是当初看她母亲带着不少金银细软,咱们白家也不会收留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 听到这话,老夫人脸色一变:“这话切莫说给旁人听,那女子的身份不明,若是让永安侯知道她不是白家的女儿,恐招致大祸!” 白崇简急得团团转:“母亲,您说现在怎么办?” 这时,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老夫人,永安侯府来人求见!” 周老夫人眉头紧锁:“可是来找赵栖凰的?就说她刚走。” 小厮摇头:“他说是来见白家掌事人。” 白崇简道:“先把人请进来。” 一个男子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信封,道:“老夫人,这是我们侯夫人给您的一封信。” 周老夫人接过信,快速扫了一眼,脸色变得复杂起来。 男人道:“信已带到,该怎么做,老夫人自己掂量吧。” 周老夫人商量说:“你先在府内住下,待我们商议一番,再给侯夫人回复。” 男人点头,由府内丫鬟引领到了后宅。 正厅内。 白崇简看到母亲神色不对,小心翼翼地问道:“侯夫人可是来问罪的?” 老夫人摇了摇头,将信递给白崇简:“你们自己看看吧。” “大哥写的什么?”白老二仰头看去。 白崇简递了过去。 信在几人手中传阅,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不同的神情。 白维岳轻嗤一声:“这位侯夫人可比我们狠多了。” 白绾霞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既然这侯夫人都发话了,我们干脆一不做二休,就让她葬身此地,将这些铺子占为己有。” 老夫人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几日后。 赵栖凰指尖捻着那厚厚一沓地契,心底已然有了决断。 她远在京城,这些铺子留在手里,就要与白家无休止地拉扯,不如一次性了断。 将这些铺子,尽数变卖,换成银票,到京城另外置办家产。 约好的买家,是临城来的一位富绅,出手阔绰,只求速战速决。 一切准备就绪,赵栖凰带着几名护卫,登上了马车,前往约定的地点。 马车辘辘,驶出城门。 赵栖凰掀开车帘一角向后望去,她心头忽地一跳。 有两辆不起眼的马车,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 她放下车帘,眸色一沉。 “加快速度。” 马夫听到命令,一扬马鞭,马车飞奔起来。 然而,身后的车辆也骤然提速,死死咬住不放。 绝非善类。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转过一处林木渐密的山道。 前路,骤然被几道黑影截断。 为首的黑衣人手持长刀,声音淬了冰:“赵小姐,请下车吧。” 他冷笑一声。 “有人花重金,买你的命。” 赵栖凰身边的护卫拔刀。 “保护小姐!” 刀光剑影,血色迸溅。 然而对方人多势众且招招致命,不过瞬息之间,护卫已寡不敌众,尽数倒在血泊之中。 车厢外,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 赵栖凰端坐车内,脸上不见丝毫慌乱。 她缓缓掀开车帘,目光直视那为首的黑衣人。 “白家给了你们多少,我出双倍。” 为首的黑衣人动作一顿,似乎没想到她如此直接。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表姐还真是聪慧。” 说着,他缓缓解下脸上的黑布。 露出的,竟是白旭文那张熟悉的脸。 赵栖凰的心彻底凉了下去。 白旭文的眼神里满是贪婪与怨毒,再不见往日的丝毫伪装。 “你觉得,我能被收买么?” 第106章 你是个好人 赵栖凰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依旧平稳:“表弟,我们是亲人,为了一些钱财,你们当真要对我下此毒手?” “亲人?” 白旭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 他收住笑,脸色变得狰狞可怖。 “谁跟你是亲人?你那来路不明的母亲,不过是我们白家当年发善心收留的一条狗罢了!” “若不是看她手里还有几分家当,早就让她死在外面了。” 赵栖凰如遭雷击,浑身冰冷,脑中一片空白。 她母亲竟不是白家的大小姐? 白旭文身后的黑衣人已持刀步步逼近。 赵栖凰忽然抬手,袖中寒光一闪,一支淬了毒的袖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奔白旭文而去。 “啊——!” 白旭文做梦也没想到她竟藏了这一手,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山林,他捂着裆部轰然倒地,身体痛得蜷缩成一团。 “少爷!”黑衣人心下一惊,掉头看向白旭文。 趁此空隙,赵栖凰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一头扎进了路旁的密林之中。 白旭文痛得满地打滚,面目扭曲,还不忘嘶吼着下令。 “追!给我追!别让她跑了!死活不论!” 赵栖凰在林中奔逃,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 前方,忽然传来哗哗的水声。 拨开最后一道灌木丛,她的脚步却戛然而止。 眼前,是一条波涛汹涌、水流湍急的河。 “在那边!抓住她!” 前有绝路,后有追兵。 赵栖凰被逼到了河岸边上。 一个黑衣人狞笑着逼近:“跑啊,怎么不跑了?” 赵栖凰闭上眼,双手在胸前合十。 “漫天神佛,菩萨也好,佛祖也罢。” “今日保我赵栖凰大难不死。” “信女回去,定为你重塑金身,添万两香火。” 说完,她转身,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跳入了河流之中。 “扑通——” 黑衣人们冲到岸边,想要抓她已经是来不及了。 …… 与此同时,赤宁陈府。 书房内,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书架暗格中取出一本不起眼的账本。 正是戴着人皮面具的卫揽舟。 他迅速翻开,目光如电的扫视着账目中的蹊跷之处。 “什么人!” 门外的人发现到了屋内有人藏身,数名家丁手持棍棒冲了进来。 卫揽舟将账本塞入怀中,身形一晃,已如青烟般从窗口掠出。 他翻身上了一匹早已等候在外的骏马,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身后追兵紧咬不放。 马蹄声在街道上踏出急促的鼓点。 卫揽舟面色沉静,驱马直奔城外码头。 一艘不起眼的商船正静静停泊在岸边,船头挂着褪色的“运”字旗。 在马匹冲到岸边尽头的瞬间,卫揽舟借力腾空而起,身姿矫健如鹰,稳稳落在商船的甲板上。 船上几名扮作船工的黑煞军立刻上前。 “少主。” 卫揽舟摆了摆手,示意开船。 商船缓缓离岸,驶入江心。 身后前来追杀的家丁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逃离,捶胸顿足。 “少主可是找到了什么?”船夫上前问道。 卫揽舟拿出怀中的账本,“陈家与大洲国有几笔来往贸易,数额巨大。” “接下来,属下还要不要继续派人盯着?” 卫揽舟点头:“陈显丢了账本,想来会有下一步举动,盯紧他。” 正说着,两人突然听到船舷边传来一阵水声,伴随着微弱的挣扎。 卫揽舟手中握紧剑,警惕的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子,正死死扒着船沿,拼了命地想往上爬。 乌黑的长发糊了满脸,衣裙紧紧贴在身上,狼狈不堪。 卫揽舟抽出剑,往前走去。 “救命……”女子胡乱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卫揽舟身子一僵。 他走过去,在船边蹲下身。 赵栖凰已经力竭,感觉到头顶的光被人挡住,她艰难地抬起头,只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 不等她开口,一只手伸了过来,沉稳有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她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被那人一把从水里捞了上来,摔在甲板上。 “咳……咳咳……” 赵栖凰趴在地上,吐出几口江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多谢……” 她声音嘶哑,撑起半边身子,扭头想看清救命恩人的脸。 这一看,她浑身的血液凝固。 眼前的男人,一身黑衣,脸上还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面纱,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是白旭文的同党追上来了? 赵栖凰脑中警铃大作,想也不想,抬起手臂,对准男人的胸口。 她袖中藏着的最后一根保命袖弩,应声而出! “咻——” 破空声尖锐刺耳。 卫揽舟没料到她刚脱险境,竟还有力气下此狠手。 他眉头一蹙,身形微偏,袖箭擦着他的衣袍飞过,钉入了后面的船板。 箭尾兀自颤动。 他垂眸,看着惊魂未定、满眼杀气的赵栖凰,忍不住道:“你就是这么报答救命恩人的?” 赵栖凰射出袖弩后就有些脱力,听到这话,微微一愣。 她强撑着坐起来,仔细打量。 眼前这人身形挺拔,虽是一身黑衣,但料子是上好的云锦,剪裁利落,与白旭文手下那些杀手的粗布短打截然不同。 船上其他人也只是静静站着,并无杀意。 她认错人了? 赵栖凰尴尬地笑了一下,不知是窘迫还是羞愧。 她挣扎着站起身,顾不得满身狼狈,对着卫揽舟深深一福。 “对不起,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她抬起头,眼中满是后怕与真诚。 “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 卫揽舟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 除了浑身湿透的狼狈和因寒冷而引发的轻微颤抖,还好并无明显外伤。 他脱下自己身上的黑色披风,扔在了赵栖凰身上。 赵栖凰愣了一下,随后拢紧了披风。 她仰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戴着面纱的男人,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真挚。 “公子,你真是个好人。” 卫揽舟垂眸,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方便杀人越货的夜行衣。 又扫了一眼船上那几个煞气腾腾、眼神警惕的手下。 好人? 她是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第107章 全都拿下 赵栖凰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问:“不知公子的船,这是要去往何处?可否捎我一程?” 卫揽舟心中冷嗤一声。 这女人,当真是半点警惕心都没有。 这一船来路不明的男人,她就这么放心大胆地要跟着走? 他声线冷漠,挤出两个字:“泉州。” 一个与云间州截然相反的方向。 谁知,赵栖凰一听,连忙道:“顺路,顺路!” 卫揽舟嘴角抽了抽:“顺路?” “只要能离开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公子去哪我都顺路。” 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她便可花钱雇辆马车回去。 卫揽舟心想,自己必须赶在她之前回去,拒绝道:“前面再走一段,便有人家了。” 赵栖凰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塞到卫揽舟手里。 “公子行行好,就带我一程吧。” “我实在是走不动了。” “求求你了。” 她说着,竟然一把抱住了卫揽舟的大腿。 “公子若是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 卫揽舟:“……” 他低头看着抱着自己大腿,死活不撒手的赵栖凰,生平第一次有了想掐人中的感觉。 他给身后一个手下使了个眼色。 手下心领神会,调转船头,朝着泉州的方向驶去。 卫揽舟声音沙哑:“起来吧,带你一程便是。” 赵栖凰从善如流的爬了起来:“有劳了,有劳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心道反正这一船都是陌生人,明天她下了船,以后也不会再见,这丢人的事,谁也不知道。 船行半日,终于在泉州码头靠了岸。 赵栖凰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对着卫揽舟再次深深一福。 “多谢公子,大恩不言谢,后会无期。” 她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补充道:“看你们这身行头,想来是做些见不得光的买卖。” “公子放心,分开之后,我们就当从没见过,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 卫揽舟眼尾抽搐了一下,他怎么从来不知道赵栖凰还有这一面呢。 说完,赵栖凰就跳下了船,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的拐弯处。 卫揽舟对身边的人沉声吩咐:“跟着她,给她备一辆马车。” “你扮作车夫,务必将她安然无恙地送回云间州。” “是。” 那人领命而去。 卫揽舟翻身上了岸边早已备好的另一匹快马,目光深邃地望向云间州的方向。 他必须赶在赵栖凰之前,回到那里。 马鞭一扬,骏马如离弦之箭,绝尘而去。 夜色如墨,一骑绝尘。 卫揽舟下马后,将缰绳随意丢给迎上来的手下,步履匆匆地踏入所住之处。 一路行至内室,他甚至来不及喝上一口水,便开始解着身上那套夜行衣。 一名黑衣手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 “少主,您让我找的人,已经找到了。” 卫揽舟换衣服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人在哪?” 手下继续回禀道:“那丫鬟折磨得不轻,现在还昏迷不醒,就在隔壁的厢房。” 卫揽舟终于将衣服换好。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同样急促慌乱的马蹄声。 黑衣人听到动静,跳到房梁之上。 不多时,赵栖凰那道狼狈的倩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她顾不上自己一路奔波劳碌,问道:“卫揽舟,你找到小紫了吗?” “找到了,在隔壁。”卫揽舟装得像模像样,仿佛自己一直守在这里寸步不离,“但她伤得很重,一直昏迷不醒。” 赵栖凰皱起眉头,冲向隔壁的厢房。 推开房门,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赵栖凰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床榻上那个瘦小的身影上。 小紫安静地躺在那里,面色惨白如纸,若不是胸口还有一丝微弱的起伏,几乎与死人无异。 赵栖凰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当看清小紫的脸时,她怒火中烧,眼中蓄满了泪水。 这丫鬟一半是胎记,另一半则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划伤。 伤口已经发黑,狰狞地破坏了那张脸最后一点完好的地方! “白……家……” 她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里带着冰冷的杀意。 或许是感受到了她熟悉的气息,床上的小紫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在看到自己的主子时,小紫的泪珠大颗大颗的掉落。 眼泪无声地顺着她布满伤痕的眼角滑落,没入鬓发。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喊一声“郡主”。 然而,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的嗓子,被人毒哑了。 赵栖凰蹲下身,握住小紫冰冷的手,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不住地颤抖。 “告诉我,是不是白家的人,把你害成了这个样子?” 小紫看着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赵栖凰闭上眼,将那汹涌的泪意逼了回去。 再睁开时,眼里只剩下淬了毒的寒冰。 “你放心。” “这笔账,我一定,一笔一笔地,替你从他们身上讨回来。” 她的话音还未落,人已经站了起来。 那双原本含着泪的眸子,此刻平静得可怕,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渊。 她转身,甚至没有再看卫揽舟一眼,径直向门外走去。 风雨欲来。 卫揽舟看着她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对着房梁上无声的黑影,做了一个不易察觉的手势。 黑影会意,消失在夜色里。 子时,云间州府衙的大门被擂得震天响。 当地府尹被从睡梦中惊醒,披着外衣怒气冲冲地出来,“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夜闯府衙!” 话音刚落,一枚雕刻着“锦绣”二字的赤金令牌,带着破风之势,扔在他身上。 拿起令牌一看,张府尹的瞳孔骤然一缩,睡意消失得一干二净。 赵栖凰一步步从黑暗中走出。 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白家意图谋害本宫,掳掠虐待本宫的贴身侍女。” “本宫现在要你调集府衙所有精兵,即刻包围白府。” “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拿下!” 第108章 不能人道 白府此刻灯火通明,却是一片死寂。 白家众人正襟危坐,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惶恐与不安。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 府邸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无数手持火把、腰挎佩刀的官兵如潮水般涌了进来,将整个正厅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官差手持公文,声若洪钟。 “奉府尹之命,前来拿人!” 白崇茧第一个站了起来,喝道:“谁给你们的胆子擅自闯入!知不知道我们白家是永安侯府的亲家?” 官差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展开公文。 “白家上下,涉嫌谋害当朝锦绣郡主,罪证确凿,还不束手就擒!” “锦绣郡主?”周老夫人心头一惊,却故作镇定,将拐杖重重一顿,“锦绣郡主是我的外孙女,白家谁会害她?简直是血口喷人!” 官差的脸上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他没有说话,只是侧身让开了一条道。 清冷的月光下,赵栖凰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 整个正厅,霎时间鸦雀无声。 白家众人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一个个面如死灰。 两位舅母率先瘫软在地,抖如筛糠。 白绾霞更是尖叫一声,嘴唇颤抖。 周老夫人死死地盯着赵栖凰,手中的拐杖都在剧烈颤抖。 白崇简第一个反应过来,来到赵栖凰面前讨好道,“栖凰我们是一家人啊,看在你娘的的份上,饶我们一命吧……” “亲人?” 赵栖凰轻轻地笑了,笑声里却尽是嘲讽与冰冷。 “谁跟你们是亲人?” “我母亲当年,难道不是花了大价钱,求你们白家给我一个栖身之所吗?” 一句话,让白绾霞的哭嚎声戛然而止。 周老夫人更是浑身一震,她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赵栖凰。 “你……你都知道了?” 就在这时,一个管家连滚带爬地从外面冲了进来,神色慌张到了极点。 “老夫人!不好了!不好了!二少爷他……” 管家一头冲进正厅,话未说完,便看到了满屋子的官兵,以及站在正中央,宛如地狱修罗般的赵栖凰。 他后面的话,卡死在了喉咙里。 赵栖凰的目光缓缓落在了管家的身上。 在林中截杀她的黑衣人里,就有他一个。 赵栖凰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来得正好。” “白旭文怎么样了?我那一箭,他可还受得住?” 管家的腿肚子一软,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旁的白绾霞听到自己儿子的名字,疯了一样地扑向管家,揪住他的衣领。 “我儿子怎么了?你快说啊!旭文他到底怎么了!” 管家被她摇晃得几乎要散架,终于哭喊着说了出来。 “少爷他……大夫说,那一箭伤了根本,他以后……不能人道了!” “轰!” 白绾霞只觉得一道晴天霹雳当头劈下,眼前一黑,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整个白家,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白府上下哭喊一片,却无人敢反抗官差。 白家人被尽数带走,白府的大门被贴上了封条。 赵栖凰没有离开,而是转身去了白老夫人的院子。 她想看看,这里是否还有母亲留下来的东西。 在翻找的过程中,她发现了一封信。 信中正是林望舒让白家将她除之而后快的内容。 赵栖凰握着信,指尖泛白。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她将信小心收好,转身离开了白府。 回去的路上,赵栖凰雇佣了一队镖师护送。 马车内,小紫静静地躺在铺着软垫的座位上,脸色苍白。 赵栖凰看着她,心中满是心疼。 “回去之后,我就找京城最好的医师为你诊治。” “我看了,你中的毒并不深,还会有治好的机会。” 小紫虚弱地摇了摇头,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只要能跟在郡主身边,奴婢并不在意能不能再开口说话。” 赵栖凰的眼眶一红,紧紧握住了小紫的手。 坐在车厢另一侧的卫揽舟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终于明白,当初赵栖凰为何如此信任这个丫鬟。 她们之间的情谊,确实比亲人更深。 马车行了五日。 在官道的一个岔路口,被一队人马拦了下来。 为首的护卫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马车前,恭敬地单膝跪地。 “郡主,可算接着您了!” 车帘被掀开,赵栖凰清冷的脸露了出来。 那护卫见状,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郡主千安!老夫人日夜盼着您回去,都快急坏了,特地命小的们前来迎接!” 赵栖凰的视线从那护卫脸上扫过,问道:“这么大的阵仗,可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那护卫拱手道:“回郡主,您不在的这些时日,侯府确实发生了大事。” “侯爷被圣上当朝申饬,已经夺了官职,皇后娘娘也被陛下下令幽禁凤仪宫,夺了六宫之权。” “个中细节,老夫人说,还需等郡主回府,由她老人家细细说与您听。” 赵栖凰的心一沉。 永安侯府,荣寿堂内。 赵栖凰一身风尘仆仆地冲了进来,正对上首位上老夫人那双布满忧虑的眼睛。 “你这孩子,怎么才回来!” 老夫人一见她,便拄着拐杖站了起来,语气里满是埋怨。 “此次前去云间州,是不是又不顺利了?” 她拉住赵栖凰的手,上下打量着,见她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以后哪里都不许去了,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京城!” 赵栖凰却皱起了眉头,她反手握住老夫人的手,眼神锐利如刀。 “祖母,我此次顺不顺利,这事您该去问问林氏。” “问问她,有多想将我杀之而后快。” 老夫人愣在了原地。 另一头,林望舒的院子里。 听闻赵栖凰安然无恙地回了府,林氏“啪”地一声摔了手中的茶盏。 “白家这群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她正怒不可遏,老夫人身边的万嬷嬷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夫人,老夫人让您去一趟荣寿堂。” 林氏眼中的怒火瞬间被冷意取代。 她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出。 整理了一下衣襟,她不慌不忙地起身,“走吧。” 第109章 你欠我一个人情 荣寿堂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氏一进屋,便看到面色铁青的老夫人,和站在一旁神情冰冷的赵栖凰。 “母亲。” 她盈盈一拜,正要请安。 老夫人却将拐杖重重一顿。 “跪下!” 林氏的膝盖一软,依言跪在了冰凉的地砖上。 她抬起头,脸上满是恰到好处的委屈与不解。 “母亲,不知儿媳犯了何错?” 老夫人没有说话,只使了个眼色。 万嬷嬷立刻将一封信,呈到了林氏面前。 林氏只扫了一眼,便高呼起来。 “冤枉啊!母亲!” “这信不是儿媳写的!这是有人仿照儿媳的字迹,刻意栽赃陷害!” 她抬起泪眼,言辞恳切。 “母亲您想,儿媳就算再蠢,又怎会留下这么瞩目的证据,递到别人手上呢?” 赵栖凰冷笑一声,就知道她不会轻易承认。 “字迹可以模仿,但是替你送信的小厮,是你院子里的人,你又该如何解释?”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把人带上来!” 话音刚落,两个护卫便押着一个被黑布蒙着头的人走了进来,将他重重地按跪在地上。 林氏看到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 “母亲明鉴,前几日儿媳院中确实有个手脚不干净的小厮,偷了东西,被我发现后赶了出去。” “想来,便是此人怀恨在心,这才设下此等毒局,来冤枉妾身!” 赵栖凰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哦?此人戴着头套,你甚至没看清他的脸。” “你又怎知,他就是你院中那个被赶出去的小贼,而不是你的心腹?” 赵栖凰轻笑一声,眉眼间尽是嘲讽。 “一个小厮,为了报复你,千里迢迢跑去云间州杀我,再污蔑于你?” “他若真有这等本事和胆量,直接害你不更容易?” 老夫人狠狠地将拐杖顿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愚妇!永安侯府和皇后娘娘遇此危机,都怪你这个蠢货!” 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氏的鼻子痛骂。 林氏被骂得脸色发白,却也不再伪装,索性挺直了脊背。 “命格一事,何其荒谬?” 她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的女儿比她赵栖凰好一百倍!” “太子喜欢的是我们栖云!有朝一日,太子登基,我的女儿登上后位,不一样能保侯府辉煌!” 老夫人气得眼前发黑,指着林氏的手指都在颤抖。 “糊涂!” “皇上尚在,太子就还是太子!” “皇后落难,太子之位就能坐得安稳吗?” 老夫人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林氏。 这个蠢女人,就不能等太子安稳坐上皇位,再去谋划吗? 林氏脸色一白。 就在这时,一个宫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老夫人,皇后娘娘宫里传来消息……陛下今日吐血,已经起不来塌了。” 荣寿堂内,一片死寂。 片刻后,老夫人回过神,苍老的声音透着前所未有的急切。 “来人,快去将此事告知侯爷!” 一个机灵的仆妇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荣寿堂内,气氛凝重如铁。 赵栖凰却在此刻,缓缓转过头,目光冷冽地落在老夫人身上。 “祖母,您打算如何处置害我之人?” 老夫人心头一凛,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面如死灰的林氏。 皇上若当真命不久矣,太子继位便在顷刻之间。 既然太子钟爱赵栖云。 那么林氏就动不得,至少现在动不得。 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将心头的惊涛骇浪强压下去,脸上恢复了当家的威严。 “眼下是侯府存亡之际,岂容内斗不休?” 她拐杖重重一顿,声色俱厉。 “先将林氏拖下去,关到柴房里,严加看管,一切等侯爷从宫里回来再行发落。” 林氏勾起唇角,真是天助她也。 皇帝一死,太子登基,她的栖云就要做皇后了! 她和她女儿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两个粗壮的婆子立刻上前,抓住林氏的胳膊。 林氏非但不挣扎,反而扭过头,冲着赵栖凰露出了一个怨毒又得意的笑容。 赵栖凰,等着吧。 她的女儿会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而你,就和你的死鬼娘亲一样,终将化为尘土。 赵栖凰心绪复杂。 梦中,皇帝吐血后,没过多久就离开人世,太子继位。 难不成马上就要到这个关键的时刻了? 不知过了多久,永安侯终于满面风霜地从宫里回来。 他踏入荣寿堂,屏退左右下人,声音沙哑而沉重。 “陛下身体有碍,如今朝中诸事,暂由太子监国,四皇子从旁辅佐。” 听到这个消息,赵栖凰回了锦绣阁,就开始做起跑路的打算。 她匆匆命令身边的人:“把所有能带走的金银细软、地契银票,都给我打包起来。” 丫鬟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手脚麻利地动了起来。 箱笼被打开,一匣匣明珠,一盒盒赤金首饰,还有一叠叠厚厚的银票,被飞快地卷进包裹里。 烛火摇曳,将满地的金光晃得人眼晕。 赵栖凰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一颗心却比夜色还要凉。 她怕自己改变不了梦中的境遇,既然如此,那就逃远一点,离开权利争夺的范围。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男声自身后响起。 “郡主要去哪?” 卫揽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房内,静静地立在阴影里。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已经被打包好的行囊上。 赵栖凰沉声道:“京城马上要乱了。” 想到什么,赵栖凰从包裹里掏出了一张卖身契。 “卫揽舟,我赦免了你的奴籍,放你离开,从此你欠我一个人情,有朝一日我若落在你手里,你须得保我一命。” 她想此时不如将卫揽舟放出去,让他将朝堂上的水搅得更浑一些。 卫揽舟看着她递过来的那张薄纸,没有接。 他的目光从那张象征着自由的卖身契,缓缓移到了赵栖凰的脸上。 “那她们呢?”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那些正在忙碌的丫鬟。 “也要遣散了?” 赵栖凰理所当然地答道:“她们自小跟着我,是我的自己人。” “我去哪儿,她们自然就跟到哪儿。” 第110章 风雨欲来 卫揽舟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像是自嘲。 “原来如此。”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股说不清的幽暗和涩意。 “郡主将来的规划里,没有我。” 他的视线在七个丫鬟身上一一扫过,最后重新落回赵栖凰身上。 “她们是你的自己人,就我不是。” 赵栖凰秀眉一蹙,全然不能理解他话里的情绪。 “我放你自由,你还不高兴了?” 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赶紧走吧,别耽误我收拾行李。” 说完,她便不再看他,转身对几个丫鬟吩咐道:“那些大件不值钱的就别装了,扔了便是。” 卫揽舟攥紧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那张他没有接的卖身契,被赵栖凰随手丢在了桌上,轻飘飘地,仿佛无足轻重。 他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郁气,越发堵得难受。 接下来的两日,锦绣阁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少了。 每日都有一个丫鬟,背着一个包裹,从侯府的侧门悄然离去。 两天之后,偌大的锦绣阁只剩下赵栖凰,贴身丫鬟小红,以及依旧没有离开的卫揽舟。 赵栖凰看着跟随她的男人,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卫揽舟漆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问道:“郡主打算去哪儿?” 赵栖凰摇头:“这不能告诉你。” 她轻声说:“卫揽舟,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咱们这辈子最好不要再见面了。” 他身上背负着镇国公府的血海深仇,绝不会罢手,他留在这京城,就会将这潭水搅得天翻地覆。 而她要的,是远离这一切。 若此生再不相见,便说明她真的逃出生天,安然无恙了。 卫揽舟的身形一僵。 一声极轻的自嘲,从他喉间溢出。 “原来你这么不愿意见到我。” 赵栖凰满心都是逃离的焦灼,根本没有察觉到他语气里情绪。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细微的马车声。 小绿驾着马车来了。 赵栖凰立刻拉起小红的手,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两人快步上了那辆毫不起眼的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所有视线。 卫揽舟站在原地,看着马车毫不留恋地转了个弯,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暗处,几个黑衣人出现,他们对着卫揽舟单膝下跪:“少主,黑煞军几队人马,正从四方赶来,预计十日后到达。” 卫揽舟收回了目光,他沉声道:“派人盯紧宫内,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保护好大皇子。” “是,少主。” 卫揽舟喉结微动,“派几个身手好的,护送刚才那辆马车,安全到达目的地。” 暗卫一愣,随后应道:“属下遵命。” 赵栖凰几人所坐的马车,驶出了厚重的城墙,奔向了无边的黑暗。 一连赶了数日路,京城的繁华早已被抛在身后。 官道上,尘土飞扬。 车厢里,赵栖凰正低着头,细细清点着自己的全部家当。 她摊开一张小巧的算盘,将银票、金条、还有那些准备换成银子的珠宝首饰,一笔一笔记在账本上。 一个小丫鬟忍不住问:“郡主,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赵栖凰拨弄算珠的手指一顿,抬起头,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安稳的光。 “找个江南的小镇子,山清水秀的,买一处带花园的宅子。” 她看着自己算出来的总数,嘴角微微翘起。 “这些钱,足够我们所有人,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辈子了。” 丫鬟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向往。 卫揽舟独身一人回到破败的镇国公府,仰望着没有星辰的夜空。 一只通体漆黑的猎鹰,无声无息地划破夜幕,稳稳落在他抬起的手臂上。 他从鹰腿上取下一个蜡丸,展开里面的字条。 字条上只有寥寥数语,他看完后,指尖一捻,字条便化为飞灰。 风雨欲来。 东宫,书房。 烛火摇曳,将两道对峙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太子李明霄面色铁青地看着面前的人。 四皇子李翊珩一身素白衣袍,他惋惜地叹了口气,说出的话却字字如刀。 “皇兄,这是从永安侯府搜出来的账本。” 一摞厚厚的账册被重重地拍在案上,发出一声闷响,惊得烛火都跟着一跳。 李翊珩的手指在账册上轻轻一点,语气平缓。 “贪污军饷。” 他又点了一下。 “私吞公款。” 最后一下,重重落下。 “倒卖官盐。” 李翊珩每说一句,太子的脸色就白一分,呼吸也跟着沉重一分。 “桩桩件件,都够永安侯死上十次了。” 李翊珩微微一笑,那笑容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阴森无比,语气更是冰冷刺骨。 “皇兄如今监国,总不能为了自己的亲舅舅,就徇私枉法吧?” 太子攥紧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尖锐的刺痛让他勉强维持着最后的理智。 他死死盯着李翊珩,恨不得用眼神将他凌迟。 可他不能。 大权未落,他这个监国太子,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孤,知道了。”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这句话。 太子下令彻查永安侯府。 旨意一下,满朝哗然。 这道旨意如同一块巨石,在京城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中,砸出了滔天巨浪。 永安侯府内,愁云惨淡。 赵远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额上青筋直跳。 “大哥,这可如何是好?咱们是他外祖家,太子他怎么能下这样的旨意!” 老夫人面如金纸,拄着拐杖的手抖个不停,嘴里反复念叨着“完了,全完了”。 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跪在一旁的林望舒。 “都怪你这个丧门星!一点用没有,让赵栖凰逃跑了,连个影子都没察觉到!” 林望舒一脸的冤枉:“母亲,前些日子,我连柴房的门都出不去,您让我怎么去管锦绣阁的事?” 老夫人又瞪了她一眼:“还不是你做的好事?我不把你关在柴房,郡主不得当场撕了你?” 林望舒撇了撇嘴。 赵远江唉声叹气道:“先不说这些,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三房夫人周玉湖见状,连忙拉了拉赵远江的袖子,急着撇清关系道:“夫君,你跟着着急个什么劲儿?” “旨意是查永安侯府贪污,那是大房的事,跟我们三房有什么关系?大不了到时候分家另过!” 林望舒听闻,冷笑一声:“分家?三弟妹,你以为你们跑得掉吗?” “这侯府的富贵,哪一分你们三房没有享受到?看看镇国公府的下场,到时候抄家灭族,我们所有人,都得一起死!” 想起被抄家的镇国公府,周玉湖吓得一个哆嗦,脸瞬间煞白。 她捶胸顿足,哀嚎道:“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早知道我们当初就不该回京!” 第111章 找到你了 永安侯府外,朝野震动。 人人都说,太子殿下大义灭亲,刚正不阿,实乃明君之相。 只有李明霄自己知道,他这是被逼着,亲手斩断了自己最重要的一条臂膀。 凤坤宫。 宫门紧锁,殿内寂静无声。 皇后面容憔悴,凤袍下的身形更显单薄。 她看到太子进来,死寂的眼中骤然爆发出骇人的光。 “明霄!你还没找到栖凰吗?” 李明霄被四皇子一党逼得焦头烂额,连日未曾好眠,闻言不耐烦地皱起眉。 “儿臣如今自顾不暇,哪有功夫去找一个不知死活的丫头?” 皇后死死攥着太子的胳膊,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旺我!她旺了我,不就是旺了你吗?” 太子被她这话弄得心神不定。 皇后却像是陷入了某种癫狂的执念,眼神灼热地盯着他。 “你忘了当初白云寺的高僧给本宫批命时怎么说的?” “她就是我们母子的贵人!是你的命定之人!” “你想安安稳稳地坐上那个位子,就必须把她找回来,立为太子妃!” 太子一脸的烦躁和不耐:“那都是无稽之谈。” 皇后一听急了:“这段时日你举步维艰,本宫也浑身难受,若是栖凰还在,定不会如此。” 她冷着脸,语气加重:“你要是还认我这个母后,就赶紧把她给我找回来!” “母后,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太子无奈,只得应道:“儿臣这就加派人手,掘地三尺,也把她给您找回来。” 半月后,江南,乌镇。 一处临河的偏僻小院。 赵栖凰正将切好的杏干、蜜饯,铺在竹筛上,准备晾晒。 江南的阳光温煦,带着水汽,不像京城那般凛冽。 她刚要舒展一下腰身,院门却被“砰”的一声巨响,从外面猛地踹开。 木屑四溅。 赵栖凰手一顿,缓缓抬眸。 只见一队身着玄甲的禁军鱼贯而入,铁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而肃杀的声响,将这方小院的宁静撕得粉碎。 为首的将领面无表情,眼神如鹰隼般锐利,径直锁定了她。 “郡主,太子殿下,有请。” 赵栖凰心中一沉,竟然找到了这里。 她早有准备,悄悄往后退去,趁人不注意,拉起墙壁上的一根粗绳。 只听一声闷响,庭院两侧的墙壁内,数道精铁打造的栅栏轰然落下,将那队禁军困在了方寸之地。 “小心埋伏!”将领大喝。 禁军们拔刀砍向栅栏,溅起一串火星。 “别折腾了,这笼子你们砍不断,告诉太子,我不会跟他回京的。” 赵栖凰拿出一个信号弹,放在空中。 这是她和那几个小丫鬟的暗号,告诉她们别回来了,赶紧躲避。 做完这一切,她背起行囊转身就跑。 然而,当她气喘吁吁来到平日里守备最松的西城门时,心却凉了半截。 城门紧闭,城墙之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密密麻麻全是禁军的影子。 那明晃晃的盔甲,在日光下刺得人眼疼。 赵栖凰没想到,为了抓她一个人,李明霄竟调动了一个营的兵力封锁全城。 他还真是,看得起她! 她转身混入人群,压低了斗笠,闪身进了一座香火冷清的古寺。 几日过去,城中守卫不减反增。 她那几个丫鬟,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杳无音信。 赵栖凰换上一身粗布麻衣,用锅底灰抹花了脸,悄悄溜到街上。 满城风声鹤唳。 往日热闹的市集广场,此刻却被重兵把守,围得水泄不通。 在高台之上,搭起了一个简陋的行刑架。 而她的几个丫鬟,手脚被缚,发丝凌乱,正被麻绳高高吊在架上。 人群中央,李明霄高坐在太师椅上,神情倨傲而冷漠。 他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口气,眼皮都未抬一下。 “还没找到吗?” 为首的将领单膝跪地,满头大汗。 “殿下恕罪!属下无能!郡主狡猾得很,让她给跑了!” 李明霄“呵”地冷笑一声,将茶盏重重顿在桌上。 “废物。” 他终于抬眼,目光扫过被吊着的几个丫鬟。 “既然她不出来,那就逼她出来。” “抓不到活的,难道还不能杀两个死的吗?” 他语气轻飘飘的,却淬着毒。 “放一个下来。” 将领如蒙大赦,立刻下令:“来人,放一个丫鬟下来!” 小红被两个士兵粗暴地拖拽到高台中央,重重按跪在地。 冰冷的刀锋,架上了她纤细的脖颈。 将领深吸一口气,运足内力,声音传遍了整个广场:“郡主!我知道你就在这城中看着!” “我数三个数!” “你若再不现身,我这刀,可就落下去了!” “一!” 小红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将领,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郡主!你千万别出来!” 说完,她眼中闪过一抹决绝,就要咬舌自尽。 “想死?没那么容易!” 将领眼疾手快,闪电般出手,只听“咔哒”一声,生卸掉了她的下巴。 小红痛得浑身抽搐,却再也发不出一个字。 广场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人群之后,赵栖凰藏在斗笠下的那张脸,阴沉如墨。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是她,连累了她们。 她深吸一口气,喊道:“住手,我在这里。” 她一步步从人群中走出,摘下了头上的斗笠。 满城禁军,瞬间刀剑出鞘,齐刷刷地对准了她。 她被带到高台之上,带到太子面前。 李明霄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赵栖凰,你可真是有本事。” “让孤,好找啊。” 赵栖凰抬起头,眼中一片冷寂。 “我去哪是我的自由,与你何干?” 李明霄一步一步地走近,捏住她的下巴,冷声道:“赵栖凰,孤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 赵栖凰嗤笑一声:“太子殿下,竟然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命格,如此大费周章,可笑至极。” 李明霄浑然不在意她的的讽刺,道:“孤也希望是无稽之谈,可母后说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就乖乖回去当太子妃吧。” 听到他要娶自己,赵栖凰恨得咬牙切齿,“表哥不是对我厌恶至极?就这么勉强自己么?” 李明霄面色沉静:“你说什么都没有用。” 他脸上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太子派头,冷声下令。 “即刻启程回京!” 第112章 逼婚 再次踏入坤宁宫,赵栖凰的心境已与从前截然不同。 端坐于凤位之上的皇后,眼中再无昔日的温和慈爱。 “本宫待你一向不薄。” 皇后终于开口,声音平静,辨不出情绪。 “你倒好,竟敢私自逃走。” 赵栖凰垂眸不语,只静静听着。 “今日,本宫给你两条路选。” “要么,风风光光地嫁给明霄,做你的太子妃,享尽荣华。” “要么……”皇后语气骤冷,“本宫就命人将卫揽舟的头颅提来见你。” 听到皇后的威胁,赵栖凰抬起头,神色平静无波,淡声道:“姑母,您拿他来威胁我,实在是高看他了。” “我早就不喜欢他了。” “他的奴籍,我已赦免,也放他离京自寻生路。” 皇后闻言一怔。 她居高临下地审视赵栖凰,终于落下最后的通牒:“这太子妃,你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没有转圜的余地!” “好。” 一个字,清冷如冰,自赵栖凰唇间落下。 “我嫁。” 皇后紧绷的嘴角终于微微松懈。 赵栖凰却缓缓开口,补上一句:“但婚期,必须由我来定。” 皇后想也不想地答应了:“可以。” 只要赵栖凰肯点头,大婚流程她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赵栖凰似乎真的在认真思索,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云纹。 片刻后,她道:“那就定在十月初八吧。” 一个不远不近的日子。 但在那个荒诞的梦里,这一日,正是皇帝驾崩的时候。 新皇登基,国丧繁杂,礼节诸多,必然会手忙脚乱,延宕数日。 那几日的混乱,便是她逃出这座黄金囚笼,最好的时机。 皇后哪里知道她心中的盘算。 她只当是这丫头心高气傲,即便认输,也要争个话语权。 “好!全依你!” 皇后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又恢复了从前那个温和慈爱的姑母模样。 她走下凤座,亲昵地拉起赵栖凰的手,柔声细语,仿佛方才的威胁与逼迫从未发生。 “好孩子,姑母就知道你最是聪慧。” “等你当了太子妃,诞下皇长孙,你就会明白,姑母今日所为,全都是为了你好。” 赵栖凰任由她握着,指尖冰凉。 …… 太子与永安侯府嫡女赵栖凰的婚约,像一阵风,迅速传遍了整座宫城。 皇后整个人都容光焕发。 就在婚约定下的第三天,一直昏迷不醒,太医们束手无策的皇帝,竟然清醒了过来。 紧接着,一道旨意从勤政殿发出,震动朝野。 皇四子李翊珩被夺了辅政之权,封为永王。 皇帝让他即刻前往封地,无诏不得返京。 太子党最大的政敌,就这么不费吹灰之力地,倒了。 东宫。 太子李明霄拿着那份明黄的圣旨,反复看了数遍,脸上的狂喜几乎要溢出来。 他想起母后前些日子那些近乎疯魔的话。 “无论如何,都要让赵栖凰做你的太子妃!” “她的命格,是上天赐给你最好的礼物!” 当时只觉得是母后被逼急了,口不择言。 可现在…… 李明霄摩挲着圣旨上“永王”二字,嘴角的笑意越发深邃。 赵栖凰这女人的命格,倒还真有些说法。 太子正沉浸在这份狂喜之中,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女子压抑的哭泣。 “殿下!殿下!” 珠帘被猛地掀开,一道纤弱的身影扑了进来。 赵栖云一双美目哭得红肿,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发髻微乱,全然没了往日的温婉端庄。 “太子哥哥!” 赵栖云扑到他脚边,死死拽住他的衣袍,泣不成声。 “你当真要娶她吗?” 她口中的“她”,不言而喻。 李明霄的好心情被打断了。 他有些不耐烦地蹙了蹙眉。 眼前的赵栖云,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是朵解语花。 但解语花,解不了他的江山困局。 “起来说话。” 他的声音冷淡了几分。 赵栖云却只是哭,哭得抽噎,像一株被暴雨摧残过的娇弱花朵。 “表哥,你说过你心里有我的……” 看着她这副模样,李明霄心疼了。 他弯下腰,捏住赵栖云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哭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哄诱。 “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赵栖云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不懂。 李明霄的指腹摩挲着她细嫩的脸颊,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 “父皇的身子,等不了太久了。” “等孤登基的那日,便下旨封你为皇贵妃,如何?” 赵栖云的哭声戛然而止,她咬着下唇,一副受委屈的样子。 她想要的是皇后之位。 “就算是皇贵妃又怎样?还不是位于赵栖凰之下,受她欺凌?” 李明霄轻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 “赵栖凰,孤看中的只是她的命格罢了。” “到时候随便寻个宫殿,将她关起来,保她一世吃喝不愁,性命无虞。” “这后宫之中,还是你最大。” 听到这话,赵栖云立刻收了泪,脸上露出羞怯又期盼的笑容。 “太子哥哥,还是你对栖云最好了。” 李明霄松开她,直起身,重新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储君姿态。 “好了,以后别再为这点小事哭哭啼啼。” “栖云知错了。” 赵栖云温顺地应下,俯身趴在了李明霄的怀中。 另一边。 永安侯府。 一扫之前的颓败与阴霾,府邸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大红的绸缎流水似的送进府里,库房里的奇珍异宝被一一清点出来。 府里张灯结彩,红色的灯笼高高挂起,连风中都带着喜庆的味道。 这喧嚣与热闹,却丝毫传不进锦绣阁。 赵栖凰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卷书。 这场大婚,好像与她没什么关系。 窗外寒风呼啸,刮得那光秃秃的树枝乱颤。 屋门被推开,赵栖凰以为是伺候的丫鬟,头也不抬,声音清冷道:“茶水凉了,重沏一壶。” 身侧之人并未提壶离开,而是冷笑嗤道:“郡主倒是悠闲。” 赵栖凰指尖一颤,书页被捏出了一道深深的褶皱。 她不敢相信地抬起了头。 日光勾勒出来人挺拔如松的身形和冷硬分明的轮廓。 “卫揽舟?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113章 太子登基 卫揽舟倚在书架旁,双臂环胸,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嘲弄。 “郡主费了那么大的劲儿逃跑,怎么才几天功夫,就被人抓回来了?” 他语气里的嘲笑,不加掩饰。 赵栖凰的脸黑了下来,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咬着牙,没好气地说道:“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潜进来,就是为了专程来笑话我的么?” 卫揽舟闻言,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一步步靠近她。 “我来,是想问你一句话。” 他停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想不想逃婚?我可以带你走。” 赵栖凰抬起眼,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他神色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管闲事了?” 她可不信,这个向来冷心冷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男人,会无缘无故地来帮她。 卫揽舟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声音听起来有些发硬。 “我不是还欠你一个人情吗?” 人情? 哦,对,她赦了他奴籍的那个人情。 赵栖凰听到这话,心中那点波澜瞬间平复。 她摇了摇头,语气果断。 “我不跟你走。” 开什么玩笑。 这份人情,何其珍贵? 怎么能就这么轻易地浪费在逃婚这种她自己就能搞定的“小事”上? 这笔账,得用在刀刃上。 卫揽舟回身,眉头紧紧蹙起,“你当真要嫁给太子?” 赵栖凰迎上他的目光,心口莫名一窒。 她故意口是心非道:“我嫁谁,关你什么事?” 卫揽舟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周身的气压低得骇人。 他死死地盯着她看了半晌,“是我多事了。” 说完,他转身离去,身形一闪,如鬼魅般消失在窗外,仿佛从未出现过。 冷风灌入,吹得书页翻飞。 赵栖凰脸上的笑容,缓缓垮了下来。 侯府高墙外,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下。 黑煞军副将林平立刻迎了上去。 “少主。” 他看了一眼卫揽舟身后,空无一人。 “她不跟您走吗?” 卫揽舟一言不发,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陈平见状,自以为是地劝慰道:“这天下女子,谁不想当太子妃,依属下看,少主您就是多虑了,还特意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回来助她逃婚,人家根本不领情。” 卫揽舟的脚步一顿。 他微微眯起那双危险的眼,眸中寒光一闪而过。 “太子这婚,成不了。” 十月初八,大婚之日。 天还未亮,整个永安侯府便被喧嚣声淹没。 赵栖凰一身繁复至极的大红嫁衣,凤冠霞帔,端坐在屋内的梳妆桌前,静静等待着“吉时”的到来。 那张明艳绝伦的脸上,施了厚厚的脂粉,眼底只有清冷与漠然。 侯府老夫人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些女子出阁前的体己话,无非是些相夫教子、温顺贤良的陈词滥调。 赵栖凰左耳进,右耳出。 三房的周氏一反常态,满脸堆笑地凑上前来,亲自为她整理裙摆,嘴里说着一句又一句的吉祥话,谄媚之态,溢于言表。 “咱们栖凰真是天生的凤凰命,以后可要多多照拂娘家啊。” 赵栖凰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吉时已到,太子迎亲的队伍还没有到来。 老夫人急的团团转:“这是怎么回事?赶紧派人去东宫问问。” 不多时,一个太监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脸色惨白如纸,声音都在发颤。 “陛下驾崩了!” “中宫有旨,国丧为重,所有红绸即刻换白幡,喜事改丧仪!” 院子里所有人都懵了。 唯有赵栖凰,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她立刻起身,对身边的丫鬟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伺候我换丧服。” 宫墙之外,一个随从悄步走近卫揽舟,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卫揽舟眸光一沉,他抬手轻轻一挥,身后数人见状,无声收势。 林平按捺不住,低声嗤道:“这位郡主,倒是真会挑日子。大喜之日竟成了大丧之日,咱们的计划也可以取消了。” 卫揽舟负手而立,眼中掠过一丝深晦的幽光,只觉得这桩“巧合”,巧得令人心惊。 皇帝驾崩,举国同哀。 赵栖凰身为“准太子妃”,自然也要入宫为先帝守灵三日。 宫内,白幡飘荡,哀乐低回。 赵栖凰一身素白丧服,跪在灵前,面无表情地烧着纸钱。 灵堂之上,一片缟素。 香烛燃尽的灰烬飘散在空中,混杂着悲戚的哀乐,压得人喘不过气。 太子李明霄跪在灵柩最前方,哭得撕心裂肺,几欲昏厥。 “父皇!儿臣不孝!儿臣不孝啊!” 他一声声泣血般的呼喊,引得周围的宗室大臣无不感怀动容,纷纷跟着抹泪。 唯有赵栖凰,跪在他身后不远处,冷眼看着他颤抖的背影。 这哭声,她没听出有多么悲痛,只听到了难以抑制的狂喜。 是啊,他快要熬出头了。 这个被先帝压制了多年的太子,终于要坐上那个梦寐以求的位置了。 赵栖凰垂下眼帘,纤长的手指捻起一张纸钱,缓缓送入火盆。 三日守灵结束,赵栖凰回到永安侯府。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几句话,不着痕迹地传给了锦绣阁内的眼线。 停云院内。 一个粗扫婆子在林氏母女面前,将自己在锦绣阁的听闻说与她们听。 “你是说,赵栖凰整日惴惴不安,担心太子登基后反悔,不迎她为后?”林氏问道。 粗扫婆子点头:“正是,她说自己能当太子妃,全是因为和皇后相连的命格,如今太子登基,皇后成为了皇太后,她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赵栖云激动万分。 对啊! 太子需要的只是赵栖凰的命格。 如今他已是皇帝,大权在握,何必再受一个虚无缥缈的命格掣肘? 林望舒眼底同样迸发出巨大的野心,她握着赵栖云的手,激动道:“云儿,咱们娘俩翻身的日子到了!” 七日后,先帝入殓皇陵,太子李明霄正式登基,改元景和。 当晚,赵栖云换上一身最素雅却也最勾人的衣裳,买通了宫中禁卫,悄悄潜入了养心殿。 烛火摇曳,殿内暖香浮动。 李明霄看着眼前梨花带雨、媚眼如丝的赵栖云,心中那点因先帝驾崩而残存的悲伤,瞬间被欲望冲散。 “云儿,你怎么来了?” 赵栖云柔若无骨地贴了上去,吐气如兰。 “陛下……臣女是来伺候陛下的。” 第114章 小人得志 一夜缱绻,烛影低摇。 赵栖云伏在李明霄身前,指尖若有似无地在他胸膛上划着圈,声音软糯似蜜:“陛下如今已是九五之尊,难道真要立锦绣郡主为后不成?” 李明霄餍足未消,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她的手指,懒声道:“母后要朕娶,朕不得不娶。” 赵栖云眼波流转,轻轻一叹:“姑母终究是被那‘凤格’之说迷了心窍。陛下才是真龙天子,她的命再贵,又怎能贵得过您?” 她声音渐低,似是无意,“太后这般急着让赵栖凰入宫,莫非……是存了后宫干政的心思?” 李明霄眉头骤然一蹙,眼底掠过寒意,声音沉了下来:“朕即天命,岂容他人置喙?朕要娶谁,不娶谁,自有决断!” 赵栖云眼中笑意一闪而过,随后请罪道:“是栖云多嘴了,栖云只是一心为陛下考量。” “朕知你心。”说罢,李明霄翻身将她压入锦被之中。 不多时,大殿内再次响起女子的娇喘声。 次日早朝,新帝李明霄颁布了登基后的第一道旨意。 不是安抚朝臣,不是大赦天下。 而是一道改换皇后的诏书。 “永安侯府嫡女赵栖凰,性情骄纵,品行不端,不堪为国母。朕感念其妹赵栖云,温良淑德,柔嘉端静,特改封赵栖云为后,择日大婚。” 旨意一出,满朝哗然。 消息传到慈安宫,曾经的皇后,如今的太后气得当场摔了手中的茶盏。 她立刻命人将李明霄传来。 “皇帝!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明霄穿着一身崭新的龙袍,神情倨傲,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温顺恭谦的太子。 他淡淡地看着自己母后,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 “母后,此一时彼一时。” “当初,儿臣是太子,但如今,朕是皇帝!是这天下的主宰!” “朕的江山,靠的是朕自己,而不是一个女人的命格。” 太后气得浑身发抖,“那栖凰呢?你让她如何自处?她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的。” 其实,太后更想说的是,难道你当了皇帝,就不顾她这个母后的命格了吗? 李明霄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袖口,“母后若是觉得对她有愧,那便让她进宫吧。” 他抬起眼,嘴角噙着一抹凉薄至极的笑意。 “朕可以看在母后的面子上,封她一个答应。” 太后气急,可现在李明霄的翅膀硬了,她左右不了了。 没过几日,赵栖云被册封为皇后的旨意就下来了。 永安侯府贪墨一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不过是罚没了些许银两充入国库,便算揭过。 一时间,侯府内红绸高挂,锣鼓喧天,将前些日子的丧仪晦气尽数冲散,那喜庆劲儿,比当初预备太子大婚时还要热烈三分。 拜高踩低这个词,也在永安侯府体现的淋漓尽致。 这几日,赵栖凰的锦绣阁门可罗雀,连送饭的下人都敢迟来半个时辰。 相反,林氏母女所住的停云院,成了府里最炙手可热的地方,谄媚奉承者络绎不绝。 这日,林望舒扶着精心打扮过的老夫人,在园子里散步。 “母亲,云儿捎信回来,说再过几日,待宫中事宜安顿妥当,便要回府省亲。”林望舒的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得意。 老夫人脸上笑开了花,“我永安侯府,先后出了两位皇后,这是何等荣光。” 林望舒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只是云儿如今回府,身份不同往日。她之前住的院子,是不是小了些?怕是委屈了皇后娘娘。” 老夫人脚步一顿,略一思忖。 “皇后为大,自然不能委屈。” “府里最大的院子,是琼华院。只是许久未曾住人,有些败落了。” 她挥了挥手,“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好好修缮一番,给皇后省亲用。” 林望舒立刻露出心疼的神色,“母亲,万万不可。” “您也知道,府里刚被罚了一大笔银子,如今正是银钱紧缺的时候,哪能再大兴土木?依儿媳看,不必那么麻烦。” 她顿了顿,状似不经意地瞥向锦绣阁的方向。 “锦绣阁就不错,敞亮气派,景致也好。云儿小时候,最喜欢那院里的一池荷花了。” 老夫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锦绣阁,毕竟是赵栖凰的住处。 但这份犹豫,也仅仅是一闪而过。 一个被废弃的棋子,哪里比得上一位前途无量的皇后? “也好。” 老夫人摆了摆手,语气淡漠。 “一切,以皇后为先。” 林望舒心中狂喜,面上却依旧恭敬,“是,儿媳明白了。” 得了老夫人的默许,林望舒的腰杆挺得笔直。 她带着一帮气势汹汹的婆子家丁,浩浩荡荡地冲进了锦绣阁。 “都给我搬!手脚麻利点!” “这桌子,搬到库房去!” “还有这屏风,碍眼得很,挪开!” 院内一片狼藉,瓷器碰撞,桌椅拖拽的声音刺耳无比。 赵栖凰正在书房练字,听到动静,缓缓抬眸,走了出来。 她看着院中那张扬跋扈的林望舒,神色平静无波。 “你们这是做什么?” 林望舒像是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她扬起下巴,语带讥讽。 “做什么?自然是为皇后娘娘收拾省亲的院子。” 跟在赵栖凰身边的小红气得满脸通红,冲上去按住一个正要搬走花瓶的家丁。 “你们欺人太甚!这是我们郡主的院子!” 林望舒冷笑一声。 “老夫人都已经应允了,郡主要是觉得哪里不对,大可以去找老夫人说理。” 她朝那些下人使了个眼色,“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我的话吗?手脚麻利点!” 几个粗壮的婆子立刻上前,一把将小红推开。 小红站立不稳,一屁股墩摔在了地上。 赵栖凰上前就给那婆子一个耳光,随后将小红扶起,护在身后。 她冰冷的目光扫过林望舒,“东西可以搬,但我的人,我看你们谁敢碰!” 那婆子捂着脸,到底是被赵栖凰的威严镇住,忍气吞声地低下头。 林望舒同样一愣,没想到赵栖凰竟然把院子让了出来。 赵栖凰看着那些被肆意破坏的家具摆设,满脸无所谓,反正这些她也带不走。 她真正值钱的私产,早就悄无声息地运出了侯府。 如今这些被砸被搬的,都是侯府的东西。 赵栖凰捂着鼻子,嫌弃地说:“你们慢慢搬,我出去溜达一圈。” 说完,她便带着小红,径直走出了锦绣阁。 林望舒得意洋洋,享受着这一刻的胜利喜悦。 她终于把赵栖凰踩在了脚下。 第115章 刁难 走在京城繁华的街道上,小红忍不住眼眶泛红。 “郡主,她们这分明是在羞辱您。” 赵栖凰却只轻轻一笑,眼底不见波澜:“不过是小人得志罢了。” 她抬眸望向皇宫的方向,目光悠远而深沉,唇边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 “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李明霄的皇位,能不能坐得稳,还不一定呢。 正说着,迎面走来几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贵女,正是从前终日围绕在赵栖凰身边,极尽奉承之能事的那几张面孔。 她们看到赵栖凰,先是一愣,随即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张家小姐摇着团扇走在最前,忽然脚步一顿,故作惊讶地以扇掩唇:“哎呀,这不是我们尊贵的锦绣郡主么?” 一旁的李小姐立刻接话,嗓音不高不低,恰恰够整条街的人都听见:“哟,还真是呢,被退婚的太子妃,我这可是头一回见着活的。” 另一位贵女轻笑起来:“被自家妹妹抢了夫婿,这若是换了我,怕是早就羞得不敢出门见人了!” 刹那间,刺耳的嗤笑声与四周路人投来的打量目光,齐齐射了过来。 小红气得浑身发抖,正要上前理论。 赵栖凰却伸手拦住了她。 她抬手,轻轻抚了抚小红气得发抖的背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几人身上崭新的衣衫和首饰。 “张小姐这身云锦,新做的?” “还有李小姐头上的这支赤金镶红宝的步摇,应该是珍宝阁的。” 她的语气云淡风轻,像是在点评什么寻常物件。 那几个贵女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一愣。 张小姐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炫耀道:“我这可是尚衣局今年的最新款式。” 李小姐也得意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髻,“我这支步摇,可是我爹爹花了五百两黄金,特意从珍宝阁给我寻来的。” 赵栖凰闻言,唇角勾起几分玩味的笑意。 “我当是什么稀罕东西。” “原来是我挑剩下,不要了的料子和款式。” “你那支步摇,”她视线落在李小姐僵住的脸上,“三个月前,珍宝阁的掌柜也送到过我府上一支,我觉得那红色俗气,款式也老旧,便赏给府里洒扫的婆子了。” 这话一出,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那几个贵女的脸上。 周围的路人发出一阵压抑的哄笑声。 张小姐和李小姐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又青又白。 赵栖凰懒懒抬眸,眼底掠过一丝寒霜般的讥诮。 “怎么,如今我没坐上后位,你们便觉得能踩到我头上来了?” 她向前一步,气势陡然凌厉起来,压得那几人喘不过气。 “别忘了,就算我不是皇后,我依旧是先皇亲封的锦绣郡主。” “而你们,”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她们,“见本郡主,为何不行礼?” 几人脸色难看。 “还不行礼,是想以下犯上么?” 她们咬紧牙关,终是抵不过威压,踉跄着屈膝行礼,姿态狼狈不堪。 赵栖凰睥睨着她们惶惶的模样,轻嗤一声,拂袖转身:“小红,我们走。” “是,郡主。” 李小姐看着周围指指点点的目光,她气地跺了一下脚。 怎么还让赵栖凰给唬住了?如今帝后皆厌弃这位前太子妃,区区郡主虚名,又何足为惧? 回到侯府时,天色已晚。 锦绣阁已经被搬空了,赵栖凰的住处,被安排在了府中最偏僻、破败的一个小跨院。 院子里杂草丛生,屋檐上甚至还破了个洞。 推开房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屋内的陈设更是简陋到了极点,一张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桌子,两把掉漆的椅子,还有一张硬邦邦的板床。 床上只有一床薄薄的,甚至有些发硬的被褥。 “太过分了!这简直不是人住的地方!” 小红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郡主,我们去找老夫人理论!就算您不住锦绣阁,也不能住这种地方啊!” 赵栖凰却异常平静。 她伸出手,拂去桌上的灰尘,指尖一片乌黑。 “不必了。” “去理论,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她心里清楚,这都是林望舒的手笔,也是老夫人的默许。 赵栖凰转过身,对小红吩咐道:“去厨房,让他们送些热水和吃食过来。” 小红吸了吸鼻子,领命而去。 然而,一个时辰过去了,小红却提着一个空空如也的食盒,满脸委屈地回来了。 “郡主……” 她声音哽咽,“厨房的管事说,府里晚膳的时辰早就过了,没有吃食了,热水也没有了,说是烧水的柴火不够了。” 这摆明了就是故意刁难。 不给住处,不给饭吃。 这是想把她往死里逼。 赵栖凰慢慢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寒光。 “既然他们不给,那我们就自己去取。” 赵栖凰带着小红,径直走向了府里的厨房。 此刻,厨房里灯火通明,几个厨娘和婆子正围坐在一起,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桌上还有几道主子们吃剩下的精致菜肴。 为首的周管事,正是林望舒的心腹。 见到赵栖凰进来,他连起身都懒得起,只拿眼角瞥了她一下。 “哟,这不是郡主吗?怎么有空到这腌臢地方来了?” 赵栖凰没理他,目光直接落在了灶台上温着的一盅汤上。 那是一盅用料考究的血燕羹,正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她认得,这是林望舒每晚都要喝的。 “把那盅燕窝给我。”赵栖凰淡淡地开口。 周管事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郡主,您没搞错吧?这可是夫人特意吩咐炖的,您……” 他的话还没说完。 赵栖凰已经走上前,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端起了那盅血燕羹。 然后,手一斜。 “哗啦——” 滚烫的燕窝羹,被她尽数倒在了地上。 上好的白瓷炖盅,被她随手扔在地上,摔得粉碎。 整个厨房,死一般的寂静。 满室死寂。 周管事回过神来,又惊又怒。 “反了!你竟敢砸了夫人的血燕羹!” 赵栖凰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我有什么不敢的?”她轻笑一声,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话音未落,她抬手一挥,将灶台上那套青瓷碗碟尽数扫落在地。 “哐当——噼里啪啦!” 瓷片四溅,汤汁横流,惊得几个厨娘尖叫着跳开。 “我不光敢砸这些死物。”赵栖凰眼锋一转,直刺面色惨白的周管事,声音清冽:“就连你,我也照砸不误。” 周管事连滚带爬地冲出厨房,去搬救兵。 “郡主,他肯定是去告状了……” 小红看着地上的狼藉,心里又解气又担忧。 赵栖凰却像没事人一样,转身从灶上拎起一壶刚烧开的热水,又随手拿了几个糕点。 “走吧。” 第116章 江山易主 她们刚回到院子,林望舒就带着一大群气势汹汹的家丁婆子赶到了。 “赵栖凰,你好大的胆子!” 周管事跟在林望舒身后,添油加醋地说道:“夫人,您可要为老奴做主啊,郡主她不仅抢您的燕窝,还动手打人。” 林望舒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与恶毒:“从今日起,郡主就在此禁足反省,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踏入这院子半步,更不准踏出一步!” 她向前迈了一步,衣袂拂动间带着森冷之气,一字一句道:“我要让你清清楚楚地明白,这侯府——如今到底是谁说了算!” 说罢,她一挥手,朝身后候命的家丁厉声道: “把院门给我钉死!连一只苍蝇都不准放进去!” “是!” 家丁们得了命令,一拥而上。 破败的院门被重重关上,紧接着,外面传来钉钉子的声音。 小红扑到门边,用力地拍打着门板。 “开门!你们放我们出去!开门!” 小红回头,声音里带着哭腔和绝望。 “郡主,她不让人进来,也不让咱们出去,难道是想活活饿死咱们吗?” “死不了。”赵栖凰走到院子角落,拨开半人高的杂草,露出几株蔫头耷脑的藤蔓。 她伸手,从土里刨出了几个灰扑扑的地瓜。 “我刚才看过了,后院这片荒地里,还有些野生的地瓜和野菜。” “省着点吃,够咱们撑三个月了。” 小红接过那几个带着泥土的地瓜,眼泪掉得更凶了。 “那三个月后呢?” 赵栖凰借着微弱的月光,用一截木炭,在斑驳的墙壁上,用力地划下了一道痕迹。 三个月后,这天下,这江山,或许就要易主了。 几日后,永安侯府张灯结彩,比过年还热闹。 只因成为皇后的赵栖云,回府省亲了。 老夫人拉着赵栖云的手,坐在上首,脸上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眼角的皱纹都舒展了。 “我的云儿,快让祖母好好看看,可是瘦了?” 赵栖云一身宫装明艳端华,闻言浅浅一笑:“祖母说哪儿的话,陛下待本宫那是极好的。” 一旁三房的周玉湖立刻凑上前来,笑吟吟地接口:“老夫人就放宽心吧,如今栖云贵为皇后,谁还敢怠慢半分?” 她话锋微转,目光似有似无地向那偏僻院落一瞥,声音里透出几分毫不掩饰的讥诮,“可不像有些人,没那个福分不说,还尽做些丢尽家门颜面的事。”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有些微妙。 有的人洋洋得意,有的人沾沾自喜,有的人落井下石。 老夫人轻叹一声,语气倦怠而疏淡,“不说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了。” 一句话,便将赵栖凰彻底划入了“无关紧要”的行列。 老夫人转而握住赵栖云的手,指尖却并无多少暖意,声音压得低缓而清晰:“云儿,你在宫中,需谨记一事。侍奉陛下虽是本分,但更紧要的,是凡事皆以侯府为先。” 她目光灼灼,透着毫不掩饰的盘算与清醒:“你与永安侯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娘家,才是你在这深宫里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倚仗。” 赵栖云听了,嘴角忍不住得意地上扬,眼神里透着一股轻蔑和高傲。 她故意慢悠悠地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才拖着长音说道:“祖母放心,陛下如今最宠的就是我,宫里谁不得看我的脸色行事?至于家里嘛……”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桌上一个个满脸巴结的亲戚,轻笑道: “只要大家能够懂事、识相,让我在陛下面前多为家里美言几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我手指缝里漏点好处,都够你们享福的了。” 她话音刚落,三房的周玉湖立刻谄媚地接话:“那是自然,咱们侯府可就全仰仗娘娘了!” 赵栖云看着一大家子人对自己卑躬屈膝的模样,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连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与此同时,小院内。 赵栖凰正坐在那张简陋的硬木床上,手里拿着一根磨尖了的树枝,在地上勾画着什么。 小红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地瓜汤走进来。 “郡主,先喝点热汤暖暖身子吧。” 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过的沙哑,眼眶红红的。 外面宴席上的欢声笑语,时不时地穿透墙壁,映衬着她们这里的凄凉。 赵栖凰抬起头,接过碗,问道:“哭什么。” 小红吸了吸鼻子,小声嘟囔:“我们被关在这里好多天了,老夫人都没来过问一句,她可是您的亲祖母啊……” 赵栖凰用木勺搅了搅碗里的地瓜,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 “亲祖母?” 她轻笑一声,“从我母亲去世,这侯府里,便再没有我的亲人了。” “有的,只是想踩着我往上爬的人,和想看着我摔下来的人。” 她吹了吹勺子里的热汤,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 小红看着自家郡主这副镇定自若的模样,慌乱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她蹲下身,好奇地看着地上的图案。 “郡主,您在画什么?” 地上画的,是一幅简易的京城舆图,城门、主街、皇宫、几大国公府的位置,都被清晰地标注了出来。 赵栖凰用树枝在舆图上重重一点。 “我在想,三个月后,兵马会从哪个城门杀进来,咱们应该从哪个方向逃跑。” 小红的嘴巴张成了圆形,震惊地捂住了嘴。 “郡主,您是说有人要……” “造反”两个字,小红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 赵栖凰的目光落在墙壁上那道深刻的划痕上,眼神幽深如潭。 “我说什么不重要,你只记得,若有一天侯府大乱,你什么也不要管,头也不回的往城外跑。” 小红呆若木鸡,她心想郡主该不会是疯了吧? 可赵栖凰的表情告诉她,她是认真的。 主仆二人,就这样每天数着日子过。 一日,一日,又一日。 三个月的光阴,竟转眼就到了眼前。 这一天,天色刚蒙蒙亮,京城厚重的城门还未开启,急促而沉闷的马蹄声便如惊雷般由远及近,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伴随着一声巨响,宣武门被攻城槌轰然撞开。 无数身披玄甲的士兵如潮水般涌入,直逼皇城。 “四皇子!是四皇子李翊珩打进来了!” “京营反了!京营投靠了四皇子!” 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皇宫。 金銮殿上,新帝李明霄一身龙袍歪斜,脸上血色尽失。 他抓着龙椅的扶手,指着下面一群瑟瑟发抖的大臣,声音都在发颤。 “怎么办?你们告诉朕,现在该怎么办!” “城门怎么会破得这么快!京营的人都是死人吗!” 第117章 永安侯府被抄 自从李明霄登基以来,那些真正上过战场、有过功勋的老臣宿将,要么被他寻了由头罢黜,要么心灰意冷,纷纷告病在家。 如今站在殿上的,全是他登基时摇旗呐喊、溜须拍马的“心腹”。 一群酒囊饭袋。 此刻,这群“心腹”们个个面如土色,除了磕头高呼“陛下息怒”,竟无一人能拿出一个主意。 “废物!全都是一群废物!” 李明霄气得一脚踹翻了面前的奏折案,眼看着殿外厮杀声越来越近,底下大臣们如灶台上的蚂蚁。 有的见李明霄大势已去,纷纷弃他而去。 李明霄怨毒的看着殿外,他是天子,怎么会死在这里? 他连滚带爬地冲向了殿后,趁着外面大乱,带着余下侍卫,钻进了那条出京密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慈安宫。 太后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昏厥过去。 “逃了?皇帝逃了?” 她身侧的大太监难以启齿的点了下头。 这时,一个钗环散乱的身影哭着扑了进来,正是新后赵栖云。 她白着一张脸,死死抓住太后的衣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陛下不见了,姑母,我们该怎么办啊?” 太后看着她这副魂飞魄散的模样,心中厌恶更甚,一把将她推开。 “现在知道来问哀家了?” 太后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讥讽和怨毒。 “之前都不拿哀家的话当回事,如今大难临头,你来问哀家,哀家去问谁!” 赵栖云被推得一个踉跄,瘫坐在地,彻底绝望了。 就在这时,一个老太监步履匆匆地从内殿跑出,手里捧着一张泛黄的羊皮卷。 “太后!找到了!密道的施工图找到了!” 太后眼中迸发出求生的光芒。 她一把夺过图纸,对那老太监厉声道:“烧了这里!一把火,全都给哀家烧了!” “是!” 老太监立刻领命,很快,慈安宫的窗棂便透出了熊熊火光。 太后不再看赵栖云一眼,转身快步走进一处隐蔽的暗门。 赵栖云见状,也顾不得哭了,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消失在黑暗的密道之中。 当李翊珩一身玄甲、手持染血长剑踏入金銮殿时,龙椅之上,早已空无一人。 “报!启禀殿下,慈安宫失火,火势凶猛,帝后与太后……不知所踪!” 李翊珩眸光一寒,杀气凛然。 “传令下去,封锁所有出京要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一队精锐亲兵领命而去。 李翊珩目光扫过刚刚被捕的几个战战兢兢的官员,将长剑重重拄在金殿的地砖上,发出“锵”的一声脆响。 “传朕的旨意,召所有在京官员,入殿觐见!” 半个时辰后,朝中百官,无论新贵旧臣,皆被“请”到了金銮殿。 有人看着李翊珩,怒斥道:“永王,你兴兵作乱,弑兄夺位,乃乱臣贼子!天下人必将共诛之!” 李翊珩早有准备,他从怀中取出一份明黄卷轴,当众展开。 “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这才是父皇真正的传位圣旨!” “当初,是太子李明霄假传圣旨,构陷于我,将我赶出京城!父皇真正属意的继承人,是我李翊珩!” 圣旨上的玉玺印章清晰无比。 朝中大臣们顿时一片哗然,面面相觑,不知真假,心中惶惶不安。 “这根本不是先皇的字迹!”赵远山知道若李翊珩登基,他必定第一个倒台,于是站出来反驳道。 另一个老臣是先帝的忠臣,也跟着质疑道:“这玉玺印章看着也像是新盖的。” 李翊珩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知道光凭一道真假难辨的圣旨,还不足以服众。 他需要立威。 需要一把刀,来杀鸡儆猴。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最后,落在了永安侯赵远山的身上。 “竟敢质疑先帝笔迹?来人,即刻查抄永安侯府,阖府上下,尽数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赵远山脸色煞白。 几个官兵上来拖他。 “乱臣贼子!罪不容诛!”赵远山奋力挣扎,嘶声吼骂。 剩下大臣全都低头,再无人敢质疑。 *** 永安侯府的大门被一脚踹开。 一队杀气腾腾的亲兵如狼似虎地闯了进来,见东西就砸,见人就抓。 不明所以的侯府众人,惊慌失措。 “你们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老夫人色厉内荏地尖叫着。 回应她的,是士兵冰冷的刀鞘。 “奉新帝之命,查抄永安侯府!反抗者,格杀勿论!” 哭喊声、求饶声、器物破碎声响成一片。 老夫人、大房、二房、三房,所有人都被粗暴地拖拽出来,跪在院中。 周玉湖披头散发,妆容尽毁,看着眼前的人仰马翻,怎么也不敢相信,前一刻还风光无限的皇后娘家,下一刻就成了阶下囚。 唯独赵栖凰所居的那个破败小院,因地处侯府最偏僻的角落,杂草丛生,形同荒废,还没有官兵注意到这里。 院内,赵栖凰换上了一套最不起眼的粗布下人衣裳,脸上也抹了些灰土。 她冷静地看着院外的人仰马翻,听着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亲人们发出的凄厉哭喊,眸中没有一丝波澜。 “郡主,我们走吧。” 小红也换上了一身小厮的衣服,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赵栖凰点点头,带着她绕到院子后方那堵早已被她摸透了的矮墙。 她利落地翻身而上,又伸手将小红拽了上来。 墙外,便是侯府后巷。 两人落地无声,没有片刻停留,朝着预定好的方向一路狂奔。 街上已是一片混乱,到处都是手持兵刃、来回巡逻的京营士兵。 “站住!你们两个,干什么的!” 一队巡逻兵锐利的目光锁定了她们。 她们身上的衣服虽然是下人打扮,但那慌不择路却又极力镇定的姿态,在乱局中反而显得格外可疑。 赵栖凰心中一凛。 她推了小红一把,压低声音,语速极快。 “分头跑!按我说的路线出城,活下去!” “郡主……” “快走!” 小红含泪,咬牙朝着另一条巷子冲去。 巡逻兵见状,分出两人去追小红,剩下的则紧紧咬住了赵栖凰不放。 第118章 得救了 赵栖凰在小巷中来回穿梭。 幸而天公作美,天色阴沉得如同泼了墨,为她提供了掩护。 狂风大作,卷起地上的尘土与落叶,迷了人眼。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汇成雨幕。 电闪雷鸣,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赵栖凰趁机闪身躲进一个被雨水打湿的草垛后,浑身湿透,冰冷的雨水让她忍不住瑟瑟发抖。 她听着身后追兵的叫骂声渐渐远去,才稍稍松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一阵沉稳而清晰的马蹄声,踏着青石板上的积水,由远及近。 哒、哒、哒…… 每一下,都像是踩在她的心尖上。 这个追兵,真是阴魂不散。 赵栖凰心一横,从袖中摸出一把防身的匕首。 她屏住呼吸,准备做最后一搏。 马蹄声停在了草垛前。 下一刻,一个修长的剑鞘,轻描淡写地一挑,便掀开了她面前用作遮挡的草垛。 雨幕中,一张如月华凝就带着冷冽气息的容颜,撞入了她的眼帘。 赵栖凰准备刺出的匕首,僵在了半空。 卫揽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深邃,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弯下腰,毫不费力地将她提上了马,置于身前。 一件带着他体温的蓑衣劈头盖脸地罩了下来,隔绝了冰冷的雨水。 赵栖凰趴在宽阔颠簸的马背上。 她仰起头,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滑落,她看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问道:“你是四皇子派来抓我的吗?” 卫揽舟连眼皮都未曾撩动一下,只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将她不安分的脑袋重新按了下去。 “闭嘴。” 他的声音比这雨水还要冷。 就在这时,侧面的长街上,一队京营兵马冒雨疾驰而过,高喊着“搜捕逃犯”。 卫揽舟勒住马,隐在一处屋檐的阴影下,直到那队人马远去,才猛地一挥马鞭,朝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京城之外,清河县。 这个入京的要道,此刻被一座庞大的军营牢牢占据,旌旗在风雨中猎猎作响。 卫揽舟纵马进入营地。 一个身披重甲的将军快步迎上前来,对着卫揽舟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少主!五万黑煞军已将皇城团团围住,只等您一声令下,便可攻入皇城!” 赵栖凰趴在卫揽舟的马背上,整个人都懵了。 四皇子不是已经入主皇宫了吗? 怎么又冒出来一支军队,还要攻打皇城?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些士兵黑色盔甲上一个狰狞的图腾符号。 那符号…… 赵栖凰的瞳孔骤然紧缩。 梦里,那支将她万箭穿心、让她死无全尸的军队,盔甲上绣着的,就是这个符号!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她瞬间忘了眼下的处境。 她下意识地扯住卫揽舟的衣角,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和哀求。 “卫揽舟,如果我非死不可的话,能不能让我自己选个死法?” “我不想被当成……祭旗的那个。” 卫揽舟终于垂眸,瞥了她一眼。 他什么也没说,翻身下马,然后一把将她从马背上扯了下来,毫不怜香惜玉地扛在了肩上,大步流星地朝着主帐走去。 赵栖凰被他扛着,头朝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你放我下来!救命啊!杀人啦!” 她扯着嗓子大喊。 然而,营帐内外,无数黑煞军将士来来往往,没有一个人敢朝这边多看一眼,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主帐内,一盏孤灯如豆,在风中摇曳。 卫揽舟像丢麻袋一样,将赵栖凰扔在铺着厚厚被褥的床榻上。 她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前直冒金星。 还没等她缓过神来,卫揽舟已经扯下束着帷帐的绸带,动作利落地将她的手腕和脚踝都捆了个结结实实。 绸带柔软光滑,勒得不疼,却让她动弹不得。 赵栖凰挣扎了两下,发现只是徒劳。 她索性放弃了,仰躺在床榻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看向那个正在擦拭佩剑的男人。 他侧对着她,烛火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眉眼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卫揽舟。” 她先开了口,声音软糯,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 “当初你在永安侯府,我供你吃,供你穿,虽然没给你什么好脸色,但对你也还算过得去,做人得讲良心,你不能恩将仇报啊……” 卫揽舟擦拭剑身的手顿了顿。 他缓缓转过头,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落在她身上,嘴角勾起一抹邪笑。 “打过巴掌、抽过鞭子、烈日炎炎下罚我跪青石板、用我挡箭……郡主对我真是好极了。” 赵栖凰知道自己以前对他稍微刻薄了一点点,却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清楚。 眼看着硬的不行,她立刻换了路数,眼眶一红,泪珠子说来就来,顺着眼角滑落,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我们是同门啊!” “师兄……六师兄……老六师兄!我是你的小八师妹啊!” “闭嘴!”卫揽舟眉心一跳。 赵栖凰被他吼得瑟缩了一下,果然不敢再叫了,只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无声地控诉着他。 帐内一时陷入了死寂。 过了许久,帐外传来脚步声,有将士在门口禀报:“少主,饭菜送来了。” “送进来。” 卫揽舟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 两个食盒被送了进来,饭菜摆在矮几上,四菜一汤,荤素搭配,算得上丰盛。 饭菜的香气飘散开来。 “咕噜噜……” 赵栖凰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她许久没正经吃过东西了,又逃亡一路,早已是饥肠辘辘。 卫揽舟瞥了她一眼,自顾自地坐下,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他的吃相很好,矜贵优雅。 赵栖凰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卫揽舟只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 他拿起布巾擦了擦嘴角,淡淡道:“吃剩下的倒了也浪费。” 赵栖凰眼睛一亮:“浪费可惜了,我替你吃。” 卫揽舟扫了她一眼,轻哼一声。 赵栖凰算他这是默认。 她刚要起蹦起来,随即又苦了脸,晃了晃自己被绑得结结实实的手。 “可我手脚都绑着,怎么吃?” 第119章 你想杀了我么? 卫揽舟眼皮抬起,看了她一眼说:“吃不了就算了。” “能吃!能吃!” 赵栖凰生怕他反悔,立刻喊道。 饿死事大,尊严算什么。 她用被绑住的双脚在地上蹬了两下,像只笨拙的蚕蛹,一点点挪到了矮几旁。 赵栖凰跪坐在地上,将绑在一起的双手费力地举起,去够桌上的筷子。 这个姿势十分艰难,也毫无仪态可言。 但她还是成功地夹起了一块肉,颤颤巍巍地送进了嘴里。 卫揽舟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狼吞虎咽,眸色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大帐。 帘帐落下,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 赵栖凰吃的更舒服了。 等她吃饱喝足,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浓浓的困意席卷而来。 她看着不远处那张宽大柔软的床铺,犹豫了一下,还是挪了过去。 管他呢,天塌下来也得先睡觉。 她趴在卫揽舟的床上,脸颊枕着他的被褥,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卫揽舟处理完军务,回到了主帐。 一进门,就看到赵栖凰正毫无防备地睡在他的床上。 她蜷缩成一团,脸颊睡得红扑扑的,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均匀而绵长。 手脚还被那绸带绑着,睡梦中似乎觉得不舒服,还无意识地蹭了蹭。 卫揽舟站在床边,静静地看了她许久。 她还真是心大。 就这么睡着了。 是笃定了他不会伤害她吗? 帐外的天光透过帘帐的缝隙,漏进一缕微弱的晨曦。 赵栖凰醒后,她动了动,手脚被绑缚的酸麻感袭来。 她睁开眼,帐内空无一人。 卫揽舟不在。 空气中还残留着他身上清冽的冷香,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只是当时她睡得太沉,并未察觉。 她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 偌大的营帐,除了桌椅床榻,再无他物。 “咕噜噜……” 肚子又开始抗议。 她扭动着身体,像条笨拙的毛毛虫,一点点“蛄蛹”到帐门口。 费力地用肩膀顶开厚重的帘帐,探出头去。 天已经大亮,营地里却空荡荡的,只有零星几个士兵在巡逻。 人呢? 她心中升起一丝疑窦。 赵栖凰正想钻出去,门口两个持戟的卫兵立刻交叉长戟,将她拦住。 “少主有令,您不能离开主帐。” 是卫揽舟的亲卫,一身煞气,显然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 赵栖凰打量了他们一眼,又缩了回去。 她百无聊赖地躺回床上。 卫揽舟把大军带走了,却留了亲卫看着她。 这是要做什么? 她晃了晃被绑住的手腕,绸带系的是个死结,但并不算特别紧。 赵栖凰坐起身,背靠着床柱,将手腕抵在粗糙的木头上,开始一下一下地磨蹭。 从清晨到日暮。 绸带终于被磨开了一道口子,她用力一挣,束缚应声而断。 她揉着发红的手腕,解开了脚上的束缚。 就在她感受重获自由的滋味时,一阵凌乱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帘帐被猛地掀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卫揽舟高大的身影踉跄着闯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背着药箱的军医。 “少主!” 军医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住他。 卫揽舟摆了摆手,脸色苍白如纸,额上布满了冷汗。 他身上的玄色甲胄已经解下,只着一件中衣,左肩到胸口的位置,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赫然在目,鲜血汩汩而出,将衣襟染得透湿。 军医看到旁边呆愣站着的赵栖凰,火冒三丈。 他厉声呵斥:“你这丫头怎么回事?没点眼力见吗?” “没看到少主受了重伤?还杵在这儿干什么,快去打盆热水来!” 卫揽舟此时躺在床上,已经处在半昏迷的状态。 见此,赵栖凰没反驳。 她站起身,拎起营帐角落的铜盆,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帐外,夜色深沉。 营地里点起了火把,到处都是伤兵,呻吟声、哀嚎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血与火的焦灼气息。 原来,不是空营。 是所有能动的人,都上战场了。 她打来水,重新回到帐内。 军医已经剪开了卫揽舟的衣物,正在用烈酒为他清洗伤口。 卫揽舟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有额角暴起的青筋,泄露了他的痛楚。 军医一边处理伤口,一边絮絮叨叨地对赵栖凰念叨:“你新来的吧?伺候少主可得尽心点。” “我们少主这些年,没少吃苦,身上大伤小伤就没断过。”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指了指卫揽舟的后背。 “尤其是后背这个箭伤,就差那么一寸,就伤及心脉了!” 赵栖凰的目光落在他的背上。 那道狰狞的疤痕,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他宽阔的脊背上。 她的心一虚。 卫揽舟身上的这些伤,有一部分,是拜她所赐。 那支箭,是她当时为了脱身,拉他挡的。 军医手脚麻利地用针线缝合好伤口,将一卷干净的纱布丢给赵栖凰。 “好了,你来给少主包扎,手脚轻点,我还得去看看外面的弟兄们!” 说完,他便行色匆匆地离去。 帐内,只剩下赵栖凰和卫揽舟二人。 赵栖凰拿着纱布,走到床边,半跪下来。 她垂着眼,小心翼翼地将纱布一圈一圈缠上他的伤口。 他的身体滚烫,呼吸灼热。 或许是太过紧张,又或许是心虚作祟,她手上一滑,不小心扯动了纱布。 “嘶……” 卫揽舟发出一声闷哼,从剧痛中清醒了过来。 他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在烛火下显得格外幽暗,紧紧地锁着她。 “你想杀了我么?” 赵栖凰拿着纱布的手一颤。 她抬起眼,撞进他那双幽深如潭的眸子里。 不好意思地张了张嘴:“我不是故意的。” 卫揽舟挣扎着坐起身,动作牵扯到伤口,额上瞬间又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赵栖凰下意识想去扶他,手伸到一半,又僵在半空。 卫揽舟看着她有点苍白的脸,对着她身后椅子的方向,虚弱道:“上那边待着去。” 赵栖凰默默地收回手,一言不发地退到营帐的角落,将自己隐入阴影里。 第120章 我不跑了 不多时,军医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急匆匆地掀帘而入。 “少主,您醒了!” 他一眼就瞥见了卫揽舟伤口上那重新渗出的血迹,纱布被染红了一片。 军医顿时火冒三丈,冲着角落里的赵栖凰厉声呵斥。 “你这丫头怎么回事?笨手笨脚的,包扎个伤口都做不好,要是少主的伤口裂开了,我拿你是问!” 赵栖凰垂着头,脸上看不出情绪。 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咬了咬牙,忍了。 “行了。”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卫揽舟靠在床头,淡淡瞥了赵栖凰一眼。 “她不是丫鬟,这种伺候人的活,她不会干。” 军医一愣。 不是丫鬟? 那是什么? 他的目光在卫揽舟冷峻的脸和赵栖凰那张即使沾着灰也难掩绝色的脸之间,来回打转。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 军医恍然大悟,脸上堆起谄媚的笑意,对着赵栖凰连连作揖。 “哎哟,是老夫有眼不识泰山,误会了,误会了!” “夫人,您恕罪,恕罪!” 赵栖凰赶忙抬头,连连摆手。 “我不是,你别乱说。” 卫揽舟却没有解释,他接过军医递来的药碗,仰头一饮而尽,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将空碗递回,沉声问道:“军医,将士们的情况怎么样了?” 军医的神色立刻严肃起来。 他接过碗,叹了口气。 “不太好,外面伤员不少,弟兄们都是以一当十的汉子,可军医的人手实在是不够。” “许多重伤的,都……” 他没再说下去,但那沉重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赵栖凰心头一动,脱口而出。 “我能帮忙。” 她举起手,像是书院里回答先生提问的学生。 “我可以帮你们熬药,我在璇玑书院时,学过药理。” 能多一个人手自然是好事。 军医眼睛一亮,立刻看向卫揽舟,等他决断。 卫揽舟没有说许,也没有说不许。 他蹙起眉头,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谁给你解的绳子?” 赵栖凰一愣。 她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发红的手腕,有些尴尬地低下头。 “……没人。” “我闲着没事,自己磨断的。” 卫揽舟闻言,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让赵栖凰背脊发凉。 “看来,我得准备点牛筋绳了。” “别!” 赵栖凰急了,连忙摇头。 “不用绑我,我不跑!” 她迎上他探究的目光,语气恳切。 “我知道现在外面不太平,我不会自找死路的。” 卫揽舟看着她,眸色深沉,像是在分辨她话里的真假。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冰。 “你知道就好。” “如今,你永安侯府一众老小,皆已被打入天牢。四皇子李翊珩若是找不到李明霄,第一个要开刀的,就是你们赵家。” 赵栖凰再三保证:“我绝不乱跑。” 卫揽舟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最终移开,算是默许了。 他淡淡地对军医道:“人手不够,就让她试试。” “是,少主。” 军医得了令,喜上眉梢,连忙领着赵栖凰往外走。 “夫人,这边请。” 赵栖凰脚步一顿,纠正道:“我姓赵。” 军医人老成精,哪会不懂,立刻改口:“赵姑娘,这边。” 他将赵栖凰领到一处堆满药材的帐篷,指着一排排药柜,神色却不似方才那般热切,反而多了几分审慎。 “赵姑娘,你先按着这张方子,抓三服药出来。” 他递过一张药方,显然是要先考校一番。 赵栖凰接过方子扫了一眼,都是些常见的金疮药方。 她没多言,走到药柜前,动作利落地拉开一个个抽屉,辨药、取药、称重,一气呵成,分毫不差。 军医彻底放下心来,将一沓方子都交给了她,“那这里就拜托赵姑娘了!” 赵栖凰点了点头,便一头扎进了药材堆里。 抓药,熬药,分药。 她忙得脚不沾地,整整一夜未曾合眼。 可她心中却无半分怨怼,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天色微明,她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小心翼翼地穿梭在伤兵营中。 “让一让,药来了,别撞撒了。” 她将药碗递给一个伤了手臂的士兵,声音因一夜未眠而有些沙哑。 那士兵接过药,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又去了下一个伤患处。 忙完一圈,赵栖凰转身又钻进了药房。 营帐内,一个刚换防回来的年轻士兵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好奇地碰了碰身边的同袍。 “哎,咱们军中什么时候来了个女军医?长得还挺俊。” 旁边的老军医闻言,捋着胡子,神秘一笑。 “什么女军医,这人啊,可能是咱们少主未来的夫人。” 士兵们一愣。 老军医咂了咂嘴,虽说这姑娘不承认,可少主他没否认啊。 这话一出,周围的将士们炸开了锅。 “天哪!少主竟然让未来的少夫人来为我们这些粗人奔波劳碌?” “我等何德何能,如何担当得起……” “不行,我得赶紧好起来,多杀几个敌人,才对得起少主和夫人的恩情!” 没人想到,士气竟会因此而大振。 几日后,卫揽舟的伤势稍好了些。 他就立刻召集了几位主将,在主帐内铺开地图,商讨攻城事宜。 而此时,赵栖凰已然和军中将士打成了一片。 她正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看着校场上士兵们的操练,时不时还跟着喝彩几声。 “赵姑娘!赵姑娘!” 老军医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赵栖凰回头,问道:“李叔,何事这么着急?” 军医抹了把汗,一脸愁容:“赵姑娘,你快去劝劝少主吧,他的伤还没好利索,又在跟将军们商议军情,再这么操劳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住。” 赵栖凰一脸为难,推脱道:“这事,还是您去劝比较合适。” “我劝过了!”军医急得直跺脚,“少主压根不听我的!” 赵栖凰摊了摊手,语气无奈。 “您说都不好使,我说,就更不好使了。” “赵姑娘,您怎么能跟我相提并论呢!” 军医急切地看着她。 赵栖凰心中暗道我在卫揽舟心里的地位,恐怕还不如您老人家呢。 第121章 江山再次易主 在军医再三恳求之下,赵栖凰终究还是心软了。 “好吧,我去试试。” 她叹了口气,抬步走向主帐。 帐外,两名亲兵如门神般肃立,神情冷峻。 赵栖凰一看这阵仗,心头便打了退堂鼓,转身就想走。 谁承想,那两个小兵眼尖的很,隔着老远就瞧见了她。 其中一个脸上堆起格外亲切的笑容,高声喊道:“赵姑娘!您是来找少主的吗?” 声音大的,好像生怕营帐内的人听不见。 这一嗓子,把赵栖凰的退路彻底堵死了。 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勉强扯了扯嘴角,点了点头。 “让她进来。” 帐内传来卫揽舟清冷的声音。 那亲兵得了令,立刻掀开厚重的营帐门帘,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笑容愈发灿烂。 “少主请您进去。” 赵栖凰暗自腹诽,这军营里的人,怎么都这么好说话? 她深呼一口气,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帐内。 一张巨大的军事沙盘摆在中央,卫揽舟和几名身披铠甲的将领正围着沙盘,神情肃穆。 她进来后,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她。 尤其是卫揽舟。 被这么多人盯着,赵栖凰只觉得头皮发麻。 想起君医的嘱托,她硬着头皮说道:“卫揽舟,李军医让我来告诉你,你的伤还没好全,需要好好休养,你能不能听话一点,别总让人担心?” 话音落下,帐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紧接着,几位将领的目光开始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逡巡,那原本严肃的脸上,齐齐浮现出一抹暧昧又了然的神情。 站在卫揽舟身侧,一名面容黝黑、身形魁梧的将领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轻咳一声,对着卫揽舟挤了挤眼睛。 “少主,攻城之事不急于一时,您还是先养好身体要紧。”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意有所指地补充道。 “让人担心,可就不对了。” 另一位将领也跟着起哄,爽朗地笑道:“是啊是啊,咱们黑煞军的弟兄们可都等着喝您的喜酒呢,少主可得保重贵体啊!” “……” 赵栖凰愣住了。 不是…… 她张了张嘴,急于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担心他的是——”李军医。 然而,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一声轻咳打断了。 卫揽舟的目光从她略显慌乱的脸上扫过,耳根处似乎泛起一抹可疑的红晕。 他别开视线,语气听似不耐。 “啰嗦。” 说完,他直接绕过沙盘,迈步向帐外走去。 经过赵栖凰身边时,他脚步一顿,见她还傻愣在原地,不由得催促道。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 “不是说要我休养吗?” 赵栖凰回过神,下意识地“哦”了一声,连忙抬脚跟了上去。 厚重的门帘落下,隔绝了帐内的一切。 只剩下几位将领站在原地,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半晌,那个叫黑墨的黝黑将领最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摇着头,感叹道:“咱们少主啊,真是口是心非。” “明明眼里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还非要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旁边一人深以为然地点头。 两人回到休憩的营帐。 卫揽舟状似不经意地说道:“不用担心,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他的声音比在主帐时温和了些许,带着一丝安抚。 赵栖凰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我不担心,是李军医,他非要让我来劝你,军医一把年纪了,你能不能别总让他操心……” 话音未落,卫揽舟原本缓和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周遭气压骤降。 他墨色的瞳孔紧紧锁住她,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出去。” 赵栖凰一愣。 “啊?” 卫揽舟冷着个脸,沉声道:“我让你出去。” 赵栖凰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哦”了一声,再不敢多言,转身就往外走。 卫揽舟一脚踹开旁边赵栖凰常坐的那个小木凳。 “碍眼。” 赵栖凰打了个冷颤,跑得更快了。 刚掀开帘子,就撞见了等在外面的李军医。 老军医一脸喜色,迎上来就冲她竖起了大拇指。 “还是你有本事,少主这就肯回来歇着了!” 赵栖凰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帐帘。 “刚才他都跟我急眼了,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她摆了摆手,语气坚决。 “以后再有这种事,您可千万别找我了。” 李军医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一脸不解。 “不能啊。” 他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笃定地摇了摇头。 要是他们少主真的不乐意,别说回来了,他压根就不会让人踏入那军帐半步。 既然愿意,这怎么又黑脸了呢? ** 病好之后,卫揽舟带着黑煞军直取皇城。 从宫门外一路杀入皇宫中。 李翊珩看着一步步踏入殿中,浑身浴血、煞气腾腾的卫揽舟,强作镇定地厉声呵斥。 “卫揽舟!你好大的胆子!” “率兵闯宫,形同谋逆!” 卫揽舟的长枪枪尖滴着血,他眼神冷漠地看着龙椅上的李翊珩。 “我这是拨乱反正。” 李翊珩闻言,他扶着龙椅,癫狂地大笑起来。 “拨乱反正?你们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 他的目光怨毒地扫过卫揽舟。 “如今李明霄那个废物下落不明,你把我拉下来,怎么,这皇位你要坐吗?” 卫揽舟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他淡淡道:“这宫里,又不止你和李明霄两个皇子。” 李翊珩闻言,讥讽地笑出了声。 “难不成,你要扶大皇子那个傻子上位?” 他的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然而,笑声未落,一道清润温和的声音便从殿外传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四弟此言差矣。”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道修长的身影,在数名将领的簇拥下,从容不迫地走了进来。 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行走之间,自有一股天家贵气。 正是那个被整个京城遗忘了多年的“傻子”大皇子,李承璟。 李承璟的目光平静地掠过龙椅上满脸错愕的李翊珩,缓缓开口。 “我母后,是先帝亲封的第一位皇后。” “我是大梁国的第一个长子。” 他眼中是从容不迫的锋芒。 “论嫡,论长,本宫都比你们,更有资格坐上这个位置吧。” 第122章 权臣 李翊珩如遭雷击。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气度从容、眼神清明的兄长,脸上血色尽褪,手指颤抖地指着他,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你……你,这么多年,你是在装傻?!” 李承璟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我若不傻,你们怎么心安理得地去争抢,那个本不属于你们的位置?” 李翊珩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原来你和卫家一直都在算计我们?” 听到他提起卫家,李承璟眼里闪过一丝恨意。 “我们算计?我们不过是为了自保!你们将我母后逼死,污蔑我外祖勾结叛国,这一桩桩,一件件,本宫总要跟你们算清!” 大皇子转过身,面向文武百官。 “四皇子勾结京营,逼宫谋反,新帝生死不明,本宫暂代皇位,众卿可有异议?” 卫揽舟手按剑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缓缓扫过殿下众人。 他身后的黑煞军将士们,甲胄森然,煞气冲天,手中的长戟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好像随时都能将这殿上之人尽数斩于戟下。 这哪里是询问,分明是最后通牒。 一阵沉默。 终于,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臣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此人正是三朝元老,张淳,张太师。 他躬身一拜,声音嘶哑。 “按照祖制,大皇子理应继承大统!” 张太师话音,如同巨石投湖,激起千层浪。 文武百官齐刷刷地跪向了李承璟。 “臣等,附议!” “臣等,参见新君!” 李翊珩踉跄一步,扶住身侧冰冷的龙椅扶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你们……你们这群乱臣贼子!”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 “朕才是天命所归!” 然而,无人应答。 “把他拿下。”卫揽舟眼皮一抬,随意说道。 殿外的士兵闻声而入,甲胄碰撞发出冰冷的铿锵声,毫不留情地架住了李翊珩的胳膊。 “放开朕!朕才是皇帝!” 李翊珩疯狂挣扎,发髻散乱,龙袍歪斜,状若疯魔。 他被一路从御座前拖向殿外。 咒骂声越来越远,直至被厚重的殿门彻底隔绝。 不过弹指一挥间,大梁国已经换了三个皇帝。 半数的大臣一脸茫然地退出了金銮殿。 殿内只剩下卫揽舟和新帝二人。 李承璟走到龙椅前,他没有立刻坐下,只是伸手,指尖缓缓拂过那冰冷刺骨的鎏金扶手。 “揽舟,如果外祖父他们还活着,我宁愿一辈子装傻。” 卫揽舟静立在他身后数步之遥,眼神晦暗不明。 李承璟登基之后,万事待兴。 两人几乎被如山的政务淹没,每日忙得焦头烂额。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 李承璟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将手中的奏折重重掷在案上,发出一声闷响。 “既明,你看看这些。” 他的声音里满是疲惫。 “一个个都在歌功颂德,粉饰太平,可国库空虚,民生凋敝,这些事无一人提及!” 卫揽舟垂眸,神色平静地捡起奏折,一目十行。 “陛下,这不奇怪。” 李承璟冷笑一声,“是啊,不奇怪。当日若非你的黑煞军陈兵城外,若非张太师第一个站出来,他们现在跪的是谁,还未可知。” 他起身,踱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这群老狐狸,阳奉阴违,都在等着看朕的笑话,李明霄昏聩,李翊珩暴虐。” “如今各地灾祸频发,百姓流离失所,哀声载道,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卫揽舟将奏折放回案上,声音沉稳如山。 “安抚民心为要,不如大赦天下,减免赋税,让百姓看到朝廷的诚意,先稳住根基。” 李承璟叹了口气,转身走回案前。 “这个朕何尝不知?可如今朕在朝中,耳目闭塞,亲信寥寥,推行任何新政都举步维艰。”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卫揽舟,“当务之急,是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职位,让你尽快入朝,帮朕稳住这朝堂。” 卫揽舟拱手,并未推辞。 “万死不辞。” 李承璟眼中闪过一丝暖意,随即又变得锐利起来。 “对了,当年镇国公府被污蔑一案,查得如何了?” 卫揽舟的眸色瞬间沉了下去。 “我从前兵部尚书陈显府中,寻到了一本密账。顺着账本的线索,查实他当年不仅贪墨军饷,更是与大洲国暗中勾结,伪造镇国公府通敌的罪证。” “卫家的这笔血账,朕要一笔一笔的和他们算清楚。” 李承璟坐下,亲自展开一卷明黄的圣旨,提起朱笔。 “你想要个什么职位?从文,还是从武?” 卫揽舟沉思片刻:“陛下,如今朝中武将,多为黑煞军所折服,陛下振臂一呼,便可统帅。” “相较之下,文臣迂腐,盘根错节,更难归心。” “愿为陛下解忧,入文臣之列。” 李承璟闻言,不再犹豫,饱蘸浓墨,笔走龙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公府世子卫揽舟,文武兼备,忠勇无双,特封为当朝宰相,总领百官,辅佐朕躬。并恢复其镇国公爵位,钦此。” 一笔落定,便是君臣同心,共定乾坤。 此时,一辆朴素的马车,缓缓停在了永安侯府的侧门。 赵栖凰掀开车帘,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府邸。 朱漆的大门掉落一扇,门口的石狮子上布满了裂纹,连书写着“永安侯府”四个大字的匾额都已经摇摇欲坠。 破败不堪。 她提着裙摆,一步步走进去,院内杂草丛生,廊柱倾颓。 那景象,竟像极了当年,镇国公府被抄家后的模样。 满目疮痍,一片死寂。 “呦,这不是我们的锦绣郡主吗?” 一道带着几分刻意讥讽的女声,划破了这院中的死寂。 赵栖凰缓缓侧过身,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身着华贵紫色罗裙,珠光宝气的女子,正被一群丫鬟小厮簇拥着,众星捧月般走了过来。 来人是张太师的孙女,张灵歌。 赵栖凰的记忆里,这张灵歌从前见到她,总是左一句“郡主姐姐”,右一句“郡主姐姐”,一副亲昵恭敬的模样。 可今日,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比这院中的衰败景象还要刺眼。 第123章 流放 张灵歌绕着赵栖凰走了一圈,最后目光停留在她那身从卫揽舟军营里借的粗布衣衫上。 “啧啧。” 她夸张地摇了摇头,掩唇嗤笑。 “郡主还真是落魄了,这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来的寒酸衣服?” 赵栖凰没有理会她的挑衅,冷声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张灵歌故作惊讶地捂住了嘴。 “郡主还不知道吗?” 她语气带着一种扬眉吐气的快意。 “陛下下令,要将你们整个永安侯府流放三千里。这宅子空下来了,陛下念在我祖父有功,已经赏给我们张家了。” 赵栖凰愣住,侯府被流放了? 张灵歌看着她微变的脸色,心中愈发得意,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哎呦,瞧我这记性。” 她装模作样地说道:“我忘了,我祖父深受隆恩,是提前知道了陛下的旨意。想来,那宣旨的,这会儿应该还在路上呢。” 曾经赵栖凰有多风光,此刻的张灵歌就有多嘚瑟。 她抬起手腕,慢条斯理地褪下一个镯子,像是施舍乞丐一般,塞进了赵栖凰的手里。 “拿着吧。”张灵歌奚落道:“流放路上,好歹能换些吃食,不至于饿死。” 话音刚落,她身后的几个丫鬟便配合地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笑声。 赵栖凰垂眸,看着掌心那抹冰凉的翠色。 她将镯子举到眼前,迎着惨淡的日光看了看,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轻嗤一声。 “不必了,就你这镯子的成色,恐怕连一桌像样的酒菜都换不上,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说完,她手腕一翻,那翡翠镯子便被她毫不留情地丢了回去。 “你!”张灵歌气急败坏了起来。 赵栖凰转身便要离开这污浊之地。 见她要走。 张灵歌沉声喝道:“给我站住,把她给我拿下!” 几个丫鬟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地钳住了赵栖凰的胳膊。 赵栖凰眉眼一厉,冷冷地看着她。 “你想干什么?” 张灵歌抚着胸口,脸上满是恶毒的笑意。 “干什么?” “自然是将你这罪臣之女扭送大牢,好让你与你的家人,一同团聚啊~” 赵栖凰翻了个白眼,讥讽道:“陛下都还未下旨抓我,你算个什么东西?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 张灵歌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发作,院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 “哐当——” 破败的府门被彻底推开。 一队身着玄色盔甲、手持长戟的士兵鱼贯而入,他们身上那股从尸山血海里浸染出的肃杀之气,弥漫了整个院落。 张灵歌一眼就认出,那是黑煞军的装扮。 她脸上的嚣张气焰消散了大半,面对着这群煞神,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怵。 为首的将领目光扫过被钳制的赵栖凰,二话不说,抽出腰间的佩剑。 一道寒光闪过,冰冷的剑刃已经搭在了其中一个丫鬟的脖子上。 他面无表情,冷声道:“松手。” 一群小丫鬟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只觉得脖颈一凉,魂都快吓飞了,双腿一软,立刻松开手,瘫倒在地。 张灵歌连忙挤出一个笑容,迎了上去。 “将军,你们是来抓她去流放的吗?我们也正有此意,正要把她押去大牢呢!” 然而,那黑煞军将领却连看都未看她一眼,径直走到赵栖凰面前,收剑入鞘,对着她恭敬地一拱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赵姑娘,请移步。” 张灵歌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 永安侯府被流放的消息太过突然,赵栖凰此刻还没有完全消化。 她深吸了一口气,扫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张灵歌,而后抬步,跟着这队黑煞军走了出去。 赵栖凰越走,心里越忐忑。 这不是去往天牢的路。 也不是去往任何一个审讯罪臣的官署。 队伍在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府邸前停下——前镇国公府。 这座原本门庭破败,蛛网遍布府邸。 如今,正热火朝天地修缮着。 府门大开,无数工匠进进出出,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这是她第二次来。 上一次,还是在夜里,她和卫揽舟穿着一身夜行服,来书房里偷他的私印。 赵栖凰被带入院中,绕过满是脚手架和木料的前院,径直走向了后院深处。 那里是卫揽舟的院子,也是府内唯一修缮好的院落。 踏入房门的那一刻,一股清冽的檀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卫揽舟正端坐于书案之后,手执狼毫,垂眸书写着什么。 他换下了一身戎装,着了件月白色的锦袍,金线在袖口勾勒出繁复的云纹,墨发用一支白玉簪束起。 清风霁月,贵气逼人。 赵栖凰恍惚了一下,他好像又变成了曾经那个名满京城的镇国公府世子。 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沙场磨砺出的冷硬与深沉。 她内心默默叹了口气、 真是风水轮流转。 之前,她还是高高在上的郡主,他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罪臣之子。 如今,他位极人臣,而她马上就要流放了。 察觉到赵栖凰的到来,卫揽舟抬了抬眼,笔尖并未停顿。 “找个地方坐,我很快写完这封折子。” 赵栖凰摸不准他的意图。 她原以为,他让人将她“请”来,总归是要看一场落水狗的好戏,或者说几句奚落嘲讽的话。 现在这副态度,让她有些拿捏不住了。 赵栖凰依言在不远处的圈椅上坐下,目光落在他握笔的手上。 此刻,他落笔的速度,似乎比方才快了些。 片刻后,卫揽舟将最后一笔落下,笔搁在架上,把写好的奏折吹干,阖上。 他终于抬起头,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牢牢地锁住了她。 “圣上下旨,永安侯府,全府流放。” 赵栖凰悲催的叹了口气:“我已经知道了。” 卫揽舟看着她,缓缓开口。 “你被特赦了。” 赵栖凰眸中闪过一丝错愕。 “特赦?” 卫揽舟身体微微后靠,闲适地倚在椅背上:“你曾将卖身契还我,我欠你一个人情,现在,我们两清了。” 原来如此。 赵栖凰懂了。 她沉默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 “不能清。” 她迎着卫揽舟探究的目光,喏喏道:“我还是去流放吧。” 第124章 不解风情 卫揽舟的眉梢几不可查地挑了一下。 他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透出几分兴味。 “你就这么想让我欠着你的?” 赵栖凰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避开了他的视线,声音也低了些许。 “流放三千里,我未必会死。” “你这个人情很重要,我想留到更危急的时刻再用。” 卫揽舟静静地听完,他觉得有些好笑,“更危急的时刻?” “据我所知,在京中盼着你永安侯府家破人亡的,不止一家。流放之路,就是你们的黄泉路,这还不够危急么?” 他如今是新帝倚重的宰相,是文臣之首,他的话不会有假。 赵栖凰的心,沉了下去。 她紧了紧藏在袖中的手,终是选择了妥协,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情不愿的僵硬。 “那便多谢陛下隆恩,多谢卫相了。” 卫揽舟看着她这副被迫领情的模样,唇角微微一弯。 “先别急着谢。” 赵栖凰心里“咯噔”一下,果然,他没那么好心。 只听他慢条斯理地补充道:“圣上虽免了你的流放之罪,但从今日起,你不得离开卫府半步。” 赵栖凰的脸色冷了下来。 “这是囚禁吗?” 卫揽舟看着她浑身竖起的尖刺,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轻笑了一声。 那笑意很浅,却让书房里紧绷的气氛松动了几分。 “这是在保你的小命。” 与此同时,永安侯府众人,正被官差们押解出京。 华服被剥去,珠钗尽散落,一个个狼狈不堪,宛如丧家之犬。 林望舒披头散发,眼神空洞。 她疯了。 不,是快要疯了。 她的女儿刚当上皇后,她马上就要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夫人。 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可怎么一夕之间,皇帝换了,还接连换了两个! 她的云儿如今生死未卜,她这个好不容易从罪臣之女爬上侯府主母位置的人,竟还要被这没用的侯府拖累,流放三千里。 巨大的落差和绝望,让她彻底崩溃。 她扑向一旁脸色灰败的赵远山,双手死死捶着他的肩膀。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嫁给你这个没用的男人!” 尖利的声音,划破了长街的喧嚣。 赵远山浑身一震。 一直以来,林望舒在他面前,总是那般柔弱似水,体贴入微。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歇斯底里的一面。 抬手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甩在林望舒脸上。 赵远山双目赤红,指着她怒骂:“贱人!都是你非要撺掇着云儿去勾搭太子。” “当初要是栖凰当皇后,以她的命格,我赵家何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曾经他也不信什么命格,可如今却将一切归咎于此。 侯府老夫人听到这话,更是悔不当初,浑浊的老泪滚滚而下,捶胸顿足。 “报应啊……都是报应!” 林望舒被一巴掌打懵了,脸上火辣辣地疼。 可当她听到“赵栖凰”三个字时,眼中燃起淬了毒般的恨意。 她疯了一样冲向押解的官差。 “对啊,赵栖凰呢?她人呢?” “赵栖凰为什么不被流放?” “她是永安侯府的嫡女,凭什么她不被流放?!” 官差被她缠得不耐烦,一把将她推开,让她摔了个趔趄。 脸上满是鄙夷的冷哼一声:“她和你们不一样,人家是卫相特赦的人。” 林望舒的脑子“嗡”地一声,嫉妒与不甘彻底吞噬了她最后一丝理智。 凭什么那个小贱人总能化险为夷? 这让她怎么甘心! 林望舒从地上爬起来,冲着四周围观的百姓,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起来。 “她赵栖凰的命格能旺我赵氏一族!” “她活着,新帝的帝位就坐不稳!” “早晚有一天,我的女婿会重登皇位,到时候你们都得死!” 这番大逆不道的话,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赵远山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扑过去,死死捂住她的嘴。 “你真是疯了,说什么胡话?你想死别拉着我们一起。” 林望舒剧烈挣扎,一口咬在赵远山的手上,双目凶狠地瞪着他。 她的话,在百姓中只被当成疯言疯语,掀起一阵议论与嘲笑。 唯独人群中,一个身着官袍的中年男人,眼神微微一闪。 此人乃刑部侍郎,今日只是恰巧路过,前来看个热闹。 此刻,他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侯府人远去的方向,将这句话,牢牢记在了心上。 镇国公府恢复往日的鼎盛与荣光。 府门前的马车,几乎从早到晚都未曾断过,每日前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赵栖凰被安置在了卫揽舟主院“澹月轩”隔壁的“揽月小筑”。 院子不大,却极为清雅别致,一应物什,皆是按她往日的喜好所布置。 此刻,她正搬了个小杌子,懒洋洋地坐在院门口,单手托腮,饶有兴致地看着府门方向。 那些前来拜访的贵女们,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争奇斗艳。 赵栖凰的目光在她们身上一一扫过,眼神亮晶晶的。 “那个穿藕荷色衣裳的,是云锦阁的‘烟波纱’,这一套得三百两银子。” “哎,那个头上的点翠凤钗,是‘珍宝斋’的镇店之宝,至少五百两。” 她一边看,一边小声嘀咕,如数家珍。 旁边的小丫鬟一脸钦佩:“姑娘好厉害啊。” 听着夸奖,赵栖凰叹了口气,心里泛起一丝酸楚。 自己都许久没有添置新衣裳了。 她,曾经引领京城风尚的锦绣郡主,如今竟只能坐在这里,眼巴巴地看着别人穿戴。 真是虎落平阳。 正暗自感慨间,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刘婉如今日穿了一身娇俏的桃粉色长裙,手里拎着个精致的食盒,正含羞带怯地站在澹月轩的门口,对着守门的侍卫说着什么。 赵栖凰挑了挑眉。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八次了吧? 雷打不动,三天一次,风雨无阻。 可惜,结果也和前七次一模一样。 侍卫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做了个“请”的手势,态度坚决,不容置喙。 刘婉如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咬着唇,满眼的不甘与委屈。 赵栖凰在心里啧啧摇头。 卫揽舟这块万年寒冰,也真是不解风情。 人家姑娘都做到这份上了,竟连一次门都不让进。 活该他单身到现在。 第125章 被发现了 赵栖凰正幸灾乐祸地想着,却见被拒之门外的刘婉如,一转头,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她身上。 四目相对。 赵栖凰心中警铃大作。 不好!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嗖一下把脑袋从门缝里缩了回来。 紧接着,起身,转身,关门,落闩。 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下一秒,她的院门便被人拍得震天响。 “赵栖凰!你给我开门!” 刘婉如尖利又愤怒的声音穿透门板,刺入耳膜。 赵栖凰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充耳不闻。 以她现在的身份,出去能讨到什么好处,傻子才出去。 见里面毫无动静,刘婉如的骂声愈发难听起来。 “你个缩头乌龟!有什么脸躲在镇国公府?” “不过就是个丧家之犬,靠着既明哥哥的怜悯苟延残喘罢了。” “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郡主吗?我告诉你,你现在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刻薄恶毒的话语,一句句传来。 赵栖凰摇头叹气。 果然,柿子都挑软的捏。 在卫揽舟那里受了气,就跑到她这里来撒。 门外的叫骂声还在继续,想来是气急了。 赵栖凰靠着门板,甚至能感觉到那因拍打而传来的细微震动。 她百无聊赖地用指甲划过门上的雕花,心里盘算着刘婉如究竟还能骂出多少新花样。 就在此时,那尖利的声音戛然而止。 突如其来的静默,反而更让人心头一跳。 怎么回事? 骂累了,走了? 赵栖凰正纳闷,一道清冽的声音,穿透门板,冷冷地砸了过来。 “谁许你在此处喧哗?” 赵栖凰穿过门缝,悄悄看去。 门外,刘婉如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在看清来人时,血色尽褪。 卫揽舟站在不远处,眸子淡淡扫过隔壁的院门,目光深沉,辨不清情绪。 “既、既明哥哥……” 刘婉如的声音都在发颤,方才的嚣张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脸的惊惶与委屈。 她下意识地想上前解释。 “我不是……是赵栖凰她……” “滚。” 卫揽舟吝啬地吐出了一个字。 没有一丝温度,没有半点起伏。 刘婉如死死咬着下唇,屈辱、难堪、不甘,种种情绪在她脸上交织。 卫揽舟身旁的侍卫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姿态,和方才拦她时一模一样,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那我先走了,既明哥哥……下次再来看你。” 刘婉如强颜欢笑的离开。 门内的赵栖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身体也松懈下来。 她没有动。 她知道,卫揽舟还在外面。 门外一片死寂,那道清冷迫人的视线,好像能穿透厚重的门板,落在她身上。 赵栖凰能想象出他此刻的神情。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一声极轻的衣料摩挲声。 赵栖凰在心中默数。 一。 二。 三。 脚步声远去。 危机解除。 她这才彻底放松下来,有些虚脱地滑坐在地。 而门外,卫揽舟的脚步不疾不徐,行至澹月轩门口时,他脚步微顿,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隔壁那扇依旧紧闭的院门。 那只曾经在京城里张牙舞爪,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看见她华丽羽毛的凤凰。 如今,倒是学会收敛爪牙,装死了。 翌日,御书房。 龙涎香的青烟袅袅升起,缠绕着堆积如山的奏折。 皇帝揉了揉眉心,将手中的朱笔搁下,疲惫地靠向龙椅。 他抬起头,看向阶下垂手而立的挺拔身影。 “有你替朕压着,朝中那些老狐狸,总算是消停了不少。” 卫揽舟身着石青色官袍,身姿如松,面色沉静。 “他们没那么安分,不过是在试探臣的行事作风和底线。” 皇帝闻言,轻笑一声,从龙椅上站起,踱步下来。 “随他们试探去,朕有你,心中甚是安稳。” 他拍了拍卫揽舟的肩膀,话锋陡然一转,带上了几分长兄般的关切。 “不过话说回来,你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 卫揽舟眼睫微动,并未接话。 皇帝像是没看见他的沉默,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看看你,老大不小了……” 卫揽舟不动声色地提醒他:“陛下比臣年长,后位亦是悬空。” 皇帝被他噎了一下,有些好气又好笑地指了指他。 “朕是天子,立后之事牵连前朝后宫,马虎不得,但你不同。” “如今镇国公府上下没有长辈为你操持,你的婚事,朕这个做兄长的,必须得管!” 听到李承璟搬出兄长这个身份来压他,卫揽舟轻轻叹了口气。 皇帝坐直了身体,帝王的威仪重新笼罩下来。 “想将女儿塞进你府中的奏本,朕这里都快堆成山了。你自己说,你想娶谁?” “无论是温婉贤淑的,还是明艳活泼的,京中贵女,只要你喜欢,朕就给你指婚。” 卫揽舟静静地站着,周身气息清冷。 良久。 “微臣谁也不想娶。” 皇帝的眉头倏地拧紧。 他死死盯着卫揽舟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似乎想从上面瞧出什么蛛丝马迹。 “是不想娶?还是心里已经有人了?” 卫揽舟缓缓开口,声音比方才更淡了几分。 “陛下还是多考虑一下充盈后宫的事吧。” 李承璟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试探 “朕以为,你对永安侯府的那位,有几分心思。” 卫揽舟的手几不可察的微微一颤,立刻垂下眼睑,掩盖眸中神色。 李承璟将他这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唇边的笑意更深。 “你若是无心,那不如将她交出来。” 皇帝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有些认真地说道:“赵栖凰当初在朕“痴傻”时,多次伸手援助,朕想让她入宫,封她为妃。” 卫揽舟终于抬起了眼,陈述道:“她不会做妾。” 李承璟哼笑一声,身体向后靠在龙椅上。 “那朕封她为贵妃。” 卫揽舟薄唇轻启:“贵妃也是妾。” 李承璟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笑了。 “那她无名无分地留在你的相府,连个妾室的名头都没有,她就愿意了?” 第126章 不是人 卫揽舟迎着皇帝的视线,脸上漾开了一丝极淡极浅的纹路。 “她愿意的。” “……” 李承璟感觉自己一口气没上来,险些背过去。 他伸出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阶下那个身姿挺拔的男人,俊脸憋得通红。 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这个人……太狗!” 这话说得实在有失君王体统,但李承璟已经顾不上了。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够了解卫揽舟了,没想到这厮的脸皮厚度,远超他的想象。 然而,就在他怒气上头的时候,卫揽舟却突然做出了一个让他始料未及的举动。 只见他撩起官袍下摆,对着李承璟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大礼。 “微臣失职,请陛下降罪。” 这一下,反倒把李承璟给整不会了。 他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你又怎么了?” 卫揽舟垂着头,声音沉稳而恳切。 “陛下龙体康健,正值盛年,然膝下空虚,后宫不稳,此乃动摇国之根本的大事。” “微臣身为肱骨,却未能及时上奏进谏,为陛下分忧,是臣思虑不周。” 李承璟:“……” 他怎么感觉这画风有点不对。 卫揽舟继续用那清冷的语调,说着最“忠君爱国”的话。 “恳请陛下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黎民百姓,将选秀一事,即刻提上日程。” “微臣愿为陛下分忧,亲自督办此事,为陛下广纳贤良,充盈后宫,开枝散叶!” 李承璟听着他这一套一套的官话,嘴角狠狠抽搐了几下。 绕了半天,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陛下,臣这个提议,不完全是为了气您,而是认真的。” 卫揽舟沉声道:“既然这些大臣们各怀鬼胎,不如拉拢功臣与外戚,君王之术,本就是制衡。” 李承璟看着眼前这个跪得笔直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 他想,卫揽舟生来就该是权臣。 “你说的有些道理,选秀一事,就全权交由你督办吧。” “臣,遵旨。” 李承璟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事。 他叫住了要走的卫揽舟,质疑道:“你刚刚说不完全是为了气朕,也就是说还是有为了气朕的成分……” 卫揽舟一拍手,急道:“臣突然想起,府中还有要事,就不耽误陛下时间,先行告退了。” 说完,他脚步匆匆逃离了御书房。 李承璟气笑了。 这卫家,属他鬼心眼子最多。 一道圣旨,让沉寂已久的后宫再次热闹起来,也让整个京城的世家贵女们都动了心思。 刘婉如再次来到了镇国公府。 她的两只眼睛肿得像两个桃子,等了许久,终于蹲到了要出门的卫揽舟。 刘婉如死死拽着他的袖口,声音嘶哑。 “既明哥哥,你要是再不娶我,我就要进宫参加选秀了。” 卫揽舟垂眸,视线落在她抓着自己官袍的手上,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本官预祝刘小姐,前程似锦,圣眷优渥。” 刘婉如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泪水汹涌而出。 “你对我,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情义么?”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卫揽舟终于轻轻拨开了她的手,声线冷冽如冰。 “没有,韩姨母与家母乃闺中密友,我奉母命照顾你几分,仅此而已。” 刘婉如踉跄着后退一步,失魂落魄地看着这个她爱慕了十余年的男人。 “你会后悔的……” 卫揽舟面无表情地整理了一下被她抓皱的袖口:“送刘小姐出府。” 刘婉如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愤愤转身离去。 等到院子里没了旁人。 卫揽舟头也不回地朝着一处墙头,冷冷开口。 “看够了么?” 墙头上,一个脑袋猛地一缩,险些栽下来。 赵栖凰心里咯噔一下。 这狗男人,背后长眼睛了不成? 她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从梯子上爬了下来。 理了理微乱的裙摆,这才施施然地走出院门,脸上挂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无辜。 “我就是有点无聊,看看风景。” 卫揽舟转过身,幽深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 赵栖凰被他看得有点发毛,清了清嗓子,决定先发制人。 “皇帝都开始选秀了,说明外面已经太平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卫揽舟闻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卫府,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赵栖凰脸上的笑容一僵:“怎么?光天化日,天子脚下,你还想强抢民女不成?” 卫揽舟冷哼一声,缓步向她走近。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你可不是寻常民女。”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危险的磁性。 “你是永安侯府的嫡女,先帝亲封的锦绣郡主,本官曾经的主子。” 赵栖凰咬牙:“别逼我,逼急了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卫揽舟挑眉:“什么都做的出来?那你把全府的晚饭做出来吧。” 说完,他悠闲地转身离去。 “卫揽舟你死去!”身后传来女人暴跳如雷的声音。 卫揽舟勾起唇角。 打那日起。 赵栖凰彻底开启了作天作地的模式,逼着他放自己离开。 第一日,她找来一根白绫,挂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上,作势要悬梁。 卫揽舟闻讯而来,只瞥了一眼她选的那根最上等的云锦白绫,淡淡吩咐下人。 “给她搬张软垫,别硌着膝盖。” 赵栖凰:“……” 第二日,她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抵着自己的脖子,威胁说要血溅当场。 卫揽舟慢条斯理地走过来,拿起她手边的匕首看了看。 “这是我祖父用过的匕首,削铁如泥。” 他随即让管家取来一柄金丝楠木鞘的短刀。 “用这个,没那么锋利,不容易伤到自己。” 赵栖凰:“……” 闹了整整三天,她寻死觅活的戏码换了七八个花样,卫揽舟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 “少主,您就不怕她自杀成功了吗?”管家汗颜道。 卫揽舟散漫扬眉:“你小瞧她了。” 他太了解赵栖凰了。 这个比谁都怕疼,比谁都惜命的女人,根本下不去手伤自己分毫。 又经历了几日“冷处理”。 赵栖凰终于忍不住了。 这天傍晚,她气势汹汹地叉着腰,直接堵在了卫揽舟的书房门口。 “卫揽舟,你还是不是人?” 第127章 命格重提 书房内,正在处理公务的男人闻声,终于从卷宗中抬起了头。 半晌,他薄唇轻启,吐出几个字。 “再骂一句,晚膳就没有了。” 赵栖凰胸口一堵。 卫揽舟这厮,竟然拿晚膳威胁她? 岂有此理! 简直是岂有此理! 赵栖凰气得一张俏脸通红,指着他鼻子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你……” 她刚说出一个字,想起了晚膳,硬生生把后面一长串的骂人话给咽了回去。 卫揽舟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深邃的眸子里带着一丝看好戏的玩味。 赵栖凰读懂了他的眼神。 他在等她骂出来,然后断她饭! 她深吸一口气,“算你狠。” 说完,赵栖凰转身就走,步子迈得又快又急。 再待下去,她怕自己忍不住真的扑上去咬死他。 卫揽舟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弯唇一笑,一顿饭不吃都不行的主,怎么可能会自杀。 旋即他又恢复了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低头继续处理公务。 风波暗起。 朝会之上,百官肃立。 朝会过半,议完了几件民生军政大事,殿内气氛稍缓。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臣,有本要奏。” 出列的,是刑部侍郎林勉。 皇帝抬眸,“林爱卿,讲。” 林勉躬身,一脸正气凛然,“臣要参的,是前永安侯之女,赵栖凰。”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瞬间静默,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去。 卫揽舟眼帘微垂,神色依旧不动如山。 皇帝看了他一眼,眉头微蹙,“哦?她如今不过一介罪臣之女,有何可参?” “陛下有所不知。”林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慷慨激昂,“臣听闻,赵栖凰命格极为特殊,与前太后的命数休戚相关,有旺其气运之说!” “废帝李明霄余孽尚未肃清,为绝后患,臣恳请陛下下旨,赐死赵栖凰,彻底断了他的气数!”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哗然。 上上个皇帝李明霄当日弃宫而逃,至今下落不明。 但毕竟曾继承过大统,身份微妙。 林勉这话,无异于将赵栖凰架在火堆上烤。 大殿内,落针可闻。 龙椅上的皇帝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是幽幽地看着卫揽舟。 “卫相,你怎么看?”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飘向了那个身着绯色官袍,静立于百官之首的身影。 卫揽舟缓缓抬起眼帘,看向林勉讥笑了一声。 “本相倒是第一次听说,国运兴衰,江山社稷,竟要由一个闺阁女子的虚无命格来定夺,” 林勉脸色一僵,“卫相,下官调查过,当初为太后批命之人,乃是大启国得道高僧,曾多次精准预言各地天灾,如此命格,我们不得不防啊!” 卫揽舟黑眸微眯,他往前一步,清越的声音回荡在金銮殿上。 “边关不稳,是兵部调度失当。天灾人祸,是户部抚恤不力。吏治腐败,是督察院监察之过。” “桩桩件件,皆是朝臣之责。” “怎么到了林侍郎口中,这一切,都成了一个女子命格的罪过?” “不是……”林勉嘴唇哆嗦着,他被堵得哑口无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卫揽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冷到了极点。 “天命之说,不过是愚弄百姓的无稽之谈。为君者,当励精图治,为臣者,当鞠躬尽瘁。若国之兴衰,全凭一个女子的生死,那才是真正动摇国本的笑话。” 他一番话说完,一甩衣袖,转身面向龙椅上的新帝,躬身行礼。 “陛下,臣以为,与其听信此等荒谬之言,不如将精力用于朝政。国泰,则民安,民心所向,江山自固,何须在意一个女子的虚妄命格?”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 方才还附和林勉的几个言官,此刻更是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 龙椅之上,新帝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开口。 “卫相,所言极是。” 一锤定音。 皇帝的目光扫过脸色苍白的林勉,威严尽显。 “命格之说,无稽之谈。此事,往后不得再议。” “退朝。” 众人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下朝之后,卫揽舟一人走在最前面,顺着白玉阶梯拾级而下。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卫相,留步。” 林勉几步追了上来,与他并肩而行,脸上挂着一抹虚伪至极的笑。 “卫相今日在朝堂之上唇枪舌剑,下官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 卫揽舟凉凉勾唇:“林侍郎有这个闲心,不如多花些心思在刑部的卷宗上,别总用在钻营这些没有用处的地方。” 林勉的脸皮抽了抽,咬着后槽牙挤出一个笑。 “是,卫相大人教诲,下官铭记于心。” 卫揽舟不再看他,径直走向了宫门。 身后,林勉缓缓直起身,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怨毒的光一闪而过。 宫门外,卫相府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卫揽舟登上马车,厚重的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窥探。 他闭上眼,修长的手指轻轻按着眉心,将朝堂上的那场风波与疲惫一并压下。 马车辚辚,平稳地行驶在京城宽阔的青石板路上。 “吁!” 一声急喝,马车猛地停住,车身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卫揽舟蹙眉,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悦。 车外传来车夫愤怒的喝骂声。 “哪里来的泼妇!眼瞎了吗?敢拦相爷的马车!” 紧接着,一道凄厉的女声穿透车帘,带着哭腔,尖锐地响起。 “表哥!是你么?我是芊芊啊!” 卫揽舟掀开车帘一角。 只见马车前,一个女人跪在地上,死死地抱着马车轱辘,任凭车夫如何呵斥也不肯松手。 她衣衫褴褛,头发像一蓬枯草,脸上满是污渍,若不仔细看,与街边的乞丐毫无二致。 卫揽舟的瞳孔骤然收缩。 “……芊芊?” 听到这声呼唤,那女人抬头,一双大眼睛死死地锁住他。 “表哥!” 冯芊芊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扑到马车前,双手死死扒住车辕,放声痛哭。 “真的是你!表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128章 表小姐 卫相府。 书房内,檀香袅袅。 冯芊芊已经沐浴更衣,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素色衣裙,也用过了饭。 她站在书案前,虽然干净了许多,但脸上那份憔悴却无法掩饰。 “表哥……” 她一开口,眼泪又涌了上来,身子一软,便要朝卫揽舟扑过去。 卫揽舟抬手,掌心向前,隔着三尺的距离,止住了她的步伐。 冯芊芊的动作僵在原地。 卫揽舟看着她,开口问道:“你从哪里来?” 冯芊芊的嘴唇哆嗦着,泪水无声地滑落。 “我从临台来。” “因为我不是卫家的直系血脉,官府查明之后,就将我放了。之后我就回了临台老家,后来家里遭难,我又跟着流民们,一路逃回了京城。” 卫揽舟喉结滚动,说话声音沙哑得厉害:“当初在狱中,大伯母她们可曾留下什么话?” 提起这个,冯芊芊的眼泪更是如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当初判了卫家女眷充入教坊司,婶娘她们不堪受辱,在大牢里全部自尽……她们走得很决绝,没有留下一句话。” 卫揽舟厚街剧烈的滚动了几下,一股灼烫的腥气冲上喉头,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冯芊芊缓缓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 “表哥,冯家没了,如今这天下之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她抬起那张泪痕交错的脸,眼中是全然的绝望和哀求。 “求表哥收留,芊芊只求一个遮风挡雨的安身之所。” 卫揽舟看着她,沉默良久后,对着门外道:“来人。” 门外候着的管家立刻推门而入。 “相爷。” 卫揽舟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带表小姐去西厢的‘听竹苑’安顿下来,日常用度,按份例去账房支取,不必短缺了她。” 冯芊芊喜极而泣:“谢谢表哥。” 管家恭敬应声:“是。” 卫揽舟站起身,起步前往了卫家祠堂。 他淡淡道:“你且去吧。” 冯芊芊伏在地上,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她才缓缓抬起头。 ** 丫鬟引着冯芊芊往听竹苑去。 卫府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修葺之后,比从前还要更加恢弘气派。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透着泼天的富贵。 冯芊芊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贪婪地呼吸着这属于权势的空气。 这才是她该过的日子。 忽然,她停住了脚步。 不远处的湖心亭里,一道身影斜倚在美人榻上,姿态慵懒到了极致。 那人身上盖着一个金丝薄被,脸上覆着一方素白的手帕,只露出一截雪白的天鹅颈,和一只从宽大袖口滑落,皓白如玉的手腕。 她就那样躺着,闲适得好像是在自己的家。 冯芊芊的眉头蹙紧。 她侧过头,压低了声音,对着引路的丫鬟冷声问道。 “那名女子是哪个院子里的丫鬟?怎么这么没规矩,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怠懒。” 她话语里的优越感与斥责意味,毫不掩饰。 引路的丫鬟闻言,摇头道:“表小姐,那位姑娘不是府里的丫鬟。” 冯芊芊眼神一厉。 “不是丫鬟?” 丫鬟点头:“她是相爷从外面带回来的女子,相爷吩咐过,只要她不出府门,在这院中做什么都随她去。” “相爷带回来的?” “随她去……” 这几个字,刺得冯芊芊面容都扭曲了。 表哥竟会对一个女人纵容到如此地步? 她听说镇国公府沉冤得雪,千里迢迢赶回京城,为的就是能在卫揽舟身边有一席之地,怎么可以让别的女人捷足先登? “表小姐?” 引路的丫鬟见她停在原地,脸色阴沉得可怕,不由得轻声唤了一句。 “您的院子,还在前面。” 冯芊芊回神。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那狰狞的恨意被一片柔弱无辜所取代。 “嗯,我们走吧。” 她将一个银镯子摘下来,塞进了丫鬟手中,和颜悦色地说道:“我初来乍到,也不知表哥如今过得怎么样,你可否把那个女子和表哥的关系同我说说。” 冯芊芊劝慰自己不急。 她才刚回来,来日方长。 总要先摸清那个女人的底细,再想个万全之策。 若她是根扎眼的钉子,早晚将其彻底拔除。 亭子里。 赵栖凰听到有脚步声,懒洋洋地掀开脸上的帕子。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了眯眼。 视线里,只捕捉到一个穿着素色衣裙的女人背影,正消失在拐角处。 她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头都发出一阵舒坦的轻响。 赵栖凰支起下巴,望着那背影消失的方向,有些好奇地喃喃自语。 “相府进女人了?” 是谁啊?瞧这身形怎么还有点眼熟呢? 夜幕四合,揽月小筑的院子里却亮如白昼。 几盏明晃晃的灯笼高高挂起,将庭院中央那口“咕噜咕噜”沸腾的铜锅照得热气蒸腾。 赵栖凰想反正卫揽舟不管她,那她就怎么舒坦怎么来。 院子一角,扎了个半人高的秋千架,和当初在锦绣阁的一样。 此刻,赵栖凰就坐那秋千上,两只绣鞋轻轻点地,身子一晃一晃的。 丫鬟们围着铜锅,正忙着下菜,一股霸道辛辣的香气混着牛油的醇厚,肆无忌惮地往四周每一个角落里钻。 “再多放些菌菇,我爱吃。” “是,姑娘。” 这冲天的味道,自然也飘进了仅一墙之隔的卫揽舟院中。 卫揽舟临窗而立,窗户大开着,晚风卷着那股呛人的辣意,直冲他的鼻腔。 他手里的书卷,墨香都快被这味道盖过去了。 侍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躬身请示。 “相爷,这味道……要不要属下去提醒一下隔壁?” 卫揽舟摇了摇头,“不必。” 揽月小筑里,丫鬟清脆的声音响起。 “姑娘,羊肉好了,刚烫熟的最嫩!” 赵栖凰双脚在地上轻巧一点,人已经从秋千上跳了下来。 她大喇喇地在桌边坐下,拿起竹筷就往那翻滚的红油里捞。 一口下去,又麻又辣又烫,直冲天灵盖。 哪怕被烫得直吸气,手上夹菜的动作也没有停过。 说实话,她从前在永安侯府里,都没有这般放肆过。 如今倒好,在卫揽舟这儿,反倒破罐子破摔,活得比谁都爽快。 第129章 冤家路窄 冯芊芊拎着一盒精致的芙蓉糕,站在揽月小筑的门外。 她本想再沉稳两天,徐徐图之。 可傍晚时,她从伺候她的丫鬟那儿打听到,那个女子就住在她表哥院子旁边的揽月小筑。 冯芊芊再也坐不住了。 卫揽舟喜静,他的院子周围,从来不会给旁人居住。 而他现在居然把一个女人安排在一墙之隔的位置。 她必须立刻就去,查清这个女人的虚实。 刚一走近,一股浓烈刺鼻的膻辣味就扑面而来,熏得她蹙紧了秀眉。 这是什么人家,竟在院子里用这种粗鄙不堪的吃食? 她身边的丫鬟得了眼色,上前一步,扬声敲门。 “姑娘,我家表小姐特意做了些糕点,前来看望您。” 院内,赵栖凰吃得正嗨,冷不丁听到“表小姐”三个字,夹着毛肚的筷子顿了一下。 脑海里,浮现出下午在湖心亭里瞥见的那道素色背影。 原来是卫揽舟的表亲。 她对丫鬟说:“去,开门。” “是。” 院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冯芊芊脸上挂着温婉得体的笑容,拎着食盒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下一瞬,她脸上的笑容寸寸凝固,手里的食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糕点滚落一地。 冯芊芊的瞳孔因震惊而急剧紧缩,声音尖锐又扭曲。 “赵栖凰?怎么是你!” 赵栖凰夹着一片刚烫好的毛肚,悬在半空,动作停滞了一瞬。 她抬起眼,看向门口那个花容失色的女人。 冯芊芊。 居然是她。 说实话,赵栖凰心里不是很想见到她。 她们俩,从前在京城的贵女圈里,是出了名的水火不容。 冯芊芊自恃是镇国公府的亲戚,一向瞧不上她这个乡下回来的永安侯府嫡女,话里话外总带着几分施舍般的优越感。 后来卫家被抄家,赵栖凰也没客气,逮着她好生羞辱了一番。 谁能想到,这风水转得如此之快,又轮到她赵栖凰寄人篱下了。 可落魄归落魄,骨子里的骄傲却半分没少。 赵栖凰慢条斯理地将那片毛肚在香油蒜泥的蘸料里滚了一圈,然后无比享受地送入口中。 麻辣鲜香,劲道弹牙。 她嚼了两下,才懒洋洋地掀起眼皮,“是我,怎么了?” 她的目光轻轻扫过地上滚落的芙蓉糕,说:“我不爱吃糕点。” 这副油盐不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让冯芊芊怒火中烧。 她气得笑出了声,“你还不爱吃上了?” 冯芊芊咬牙切齿:“赵栖凰,你还真当这里是你的锦绣阁不成?” “我要是知道表哥带回来的是你这么个丧家之犬,我带来的就不是芙蓉糕,而是巴掌了!” 赵栖凰“啪”地一声将银筷拍在了桌上。 她施施然站起身,将自己碍事的广袖朝上一挽,眼神却带上了几分街头斗殴前的匪气。 “我劝你别惹我,就算我赵栖凰再落魄,我也不会惯着你。” 冯芊芊脸上一片狰狞的铁青。 她死死地盯着赵栖凰,忽然,唇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 “好,好得很。” 她向后退了一步,对着自己带来的两个粗壮婆子使了个眼色。 “给我把她按住,今天我要好好教训教训她。”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没有动。 其中一个讪讪道:“表小姐,这位毕竟是卫相亲自带回来的客人,不好吧……” 冯芊芊像是听到了笑话,若是别人,她还得掂量掂量,可这是赵栖凰,她表哥最烦的女人! 卫揽舟把赵栖凰留在府中,一定是有什么谋算,否则肯定不会对这个草包上心的。 冯芊芊冷嗤一声:“你们尽管动手就是,出什么事我担着。” “我可是你们卫相的表妹,她不过是个“客人”,我劝你们心里有点数。” 听到这话,那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朝着赵栖凰包抄过来。 赵栖凰心里暗骂一声,拔腿就跑。 冯芊芊却笑得阴鸷,“我看你今天能跑到哪里去!” 这揽月小筑本就不大,她绕着那架秋千跑了两圈,就被一个婆子抓住了空档,一把拽住了胳膊。 冯芊芊追了上来,气喘吁吁,脸上却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意。 “跑啊?” 冯芊芊奸笑着,抬手理了理自己散乱的发髻,那双看向赵栖凰的眼睛里,淬满了怨毒。 她用涂着丹蔻的指甲拍了拍赵栖凰的脸。 “赵栖凰,你也有今天。” “当年镇国公府抄家,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要把我卖到窑子里去,你还记得吗?” 赵栖凰点头,勾唇一笑:“你记得就好。” 冯芊芊扬起了手,朝着赵栖凰那张明艳动人的脸扇了过去。 赵栖凰本能地想偏过头躲开。 可就在这一刻,她的余光瞥见了冯芊芊身后,刚刚踏入大门的卫揽舟。 随即,她忽然就不想躲了。 “啪!” 清脆响亮的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了赵栖凰的脸上。 冯芊芊看着自己微微发红的手掌,又看了看赵栖凰脸上迅速浮现的五指印,心中畅快到了极点。 “你这张脸,当年在京城可是独一份的招摇。” 她得意地笑着,再次扬起了手。 “没关系,我今天就帮你把它打花,看你以后还怎么勾引男人!” 那只手带着恶毒的风声,眼看就要再次落下。 可这一次,它停在了半空中。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攥住了冯芊芊的手腕。 冯芊芊吃痛,怒道:“谁敢拦我!” 她不耐烦地转过头,却在看清来人时,脸上的所有嚣张和狠厉瞬间消失。 “表哥……” 卫揽舟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眸色沉沉。 “我的地方,你也敢动手?” 冯芊芊被他看得浑身发毛,手腕被捏得生疼,气焰灭得一干二净。 她慌了。 这是卫揽舟发火的前兆。 冯芊芊眼眶一红,泪水说来就来,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和无限的委屈。 “表哥,之前镇国公府抄家时,她那么羞辱我,你不也在现场吗?” 她掀开自己另一边的袖子,手臂上几道交错的鞭伤,虽然已经结痂,但依旧触目惊心。 “抄家之后,我被人贩子卖到了庄子上,那些管事日日鞭打我。” 声泪俱下。 赵栖凰轻轻抬手,用指腹蹭了下破裂的嘴角,然后抬起眼,看向哭诉的冯芊芊。 “你不容易,关我屁事?” 第130章 报复回去 赵栖凰侧过脸,那半边印着鲜红指印的脸颊在卫揽舟眼里显得格外刺目。 她轻嗤:“当初我是说过要把你卖到青楼,可我就那么一说,说过就忘了,谁知道你这么没用,还真就让人给卖了。” 赵栖凰这句轻飘飘的“你这么没用”,精准无误地捅进了冯芊芊的心窝子。 她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泪水,瞬间凝固在脸上。 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庞,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起来。 “你!” 冯芊芊气得浑身发抖,一口银牙几乎咬碎,恨不得扑上去将赵栖凰撕成碎片。 卫揽舟眉头微蹙,眼神冷得像冰,“当着我的面,你还要发疯?” “向她道歉。” 冯芊芊一僵,难以置信地看向卫揽舟。 “表兄……?” 她的声音颤抖,眼泪再次汹涌而出,这次却是真的又惊又怕。 “你让我跟她道歉?你从前不是最讨厌她了么?” 然而卫揽舟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 他只是攥着冯芊芊的手腕,微微用了几分力。 冯芊芊疼得抽了口冷气。 卫揽舟看着她,重复道:“道歉。” 冯芊芊的心沉入了谷底,她表哥与赵栖凰的关系,似乎不是她想的那样。 她死死咬着下唇,唇瓣被咬得发白,滲出血丝。 那双淬满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瞪着赵栖凰,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良久,她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对……不……起……” 赵栖凰一脸冷漠,不接受。 卫揽舟松开了手,冷声道:“回听竹苑禁足,反思己过。” 他扫了一眼那几个抓赵栖凰的帮凶,“你们几个,罚俸半年。” 婆子们幽怨地看了冯芊芊一眼。 冯芊芊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在一旁丫鬟的搀扶下,带着满腔的不甘和屈辱,踉跄着离开了。 院子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铜锅里已经渐渐冷却的汤底,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火锅香气。 卫揽舟转过身,视线落在赵栖凰的脸上。 那五道鲜红的指印,在他幽深的瞳孔里,显得格外刺眼。 “刚才明明能躲开,为什么不躲?” 他的声音很淡,听不出喜怒。 赵栖凰终于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 “躲什么?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 她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火辣辣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挑衅。 “我要是躲了,害你这位娇滴滴的表妹摔上一跤,你是不是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来处置我了?” “一巴掌而已,我受得起。” 卫揽舟静静地看着她,“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赵栖凰别过脸,算是默认。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半晌,卫揽舟才再次开口。 “你们女子之间的事,我不插手,那一巴掌你想怎么还,就怎么还。” “不管是打回去,还是用别的法子,我都不会管。” 这话让赵栖凰微微一怔。 她抬眸,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试图从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他的想法。 卫揽舟没再看她,视线落在那一桌狼藉上。 “火锅凉了。” 他扬声吩咐:“来人,换炭,重新上菜。” 赵栖凰却忽然没了兴致。 她站起身,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语气疏离:“我没胃口了。” 说罢,转身就要回屋。 “你不吃,我吃。” 卫揽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自顾自地在秋千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很快,下人手脚麻利地换上新炭,锅底再次沸腾起来,一盘盘切得薄如蝉翼的羊肉、鲜嫩欲滴的菜蔬流水般呈上。 浓郁辛香的肉味混着锅底的料香,钻入赵栖凰的鼻腔。 她脚步一顿。 卫揽舟净了手,拿起筷子,姿态优雅地涮了一片羊肉,在蘸料里滚了一圈,然后送入口中。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吃得很是斯文。 赵栖凰闻着味,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她暗骂自己没出息。 卫揽舟将涮好的肉片放进自己的碗里,不紧不慢地又说了一句。 “想吃就坐下。” 赵栖凰停住脚步。 大女子能屈能伸。 等她摸清了这国公府的门路,早晚找机会逃出去,到时天高海阔,再不相见。 她施施然地在卫揽舟对面坐了下来。 不吃白不吃。 和卫揽舟一起吃火锅不自在的很,但总归是填饱了肚子。 回到屋里,赵栖凰遣退了下人,独自走到妆台前。 她偏过头,看着铜镜里五道指印,伸出冰凉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火辣辣的疼。 这一巴掌,既然卫揽舟都说她想怎么还,就怎么还,那她可要好好想想了。 只是打回去,太便宜冯芊芊了。 她要让她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个教训。 …… 夜色渐深。 听竹苑内,依旧灯火通明。 “噼里啪啦——” 又一只上好的甜白釉瓷瓶被狠狠摔在地上,碎成了千万片。 “贱人!赵栖凰那个贱人!” 冯芊芊披散着头发,妆容哭得花了,双目赤红。 她把屋里能砸的东西,几乎全砸了个遍。 表兄竟为了那个女人,这样对她。 “她算个什么东西?表兄从前明明最厌恶她那副骄纵的模样!” “呼”的一声。 一阵阴风毫无征兆地从窗缝里钻了进来,吹得桌上的烛火一晃。 然后,噗地一声,灭了。 满室的狼藉,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冯芊芊的咒骂声戛然而止。 “怎么回事?死奴才!还不快滚进来掌灯!” 就在此时,东边的窗户上,一道黑影“唰”地一下闪了过去。 快得像是一阵风。 冯芊芊浑身一僵,她停下动作,死死地盯着那扇窗,心脏怦怦狂跳。 “谁在那里?是翠环么?” 回答她的,只有窗外树叶被夜风吹过的沙沙声。 “嗖——” 另一边的窗户,也闪过一道同样的黑影。 这次,冯芊芊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个人的影子。 “谁?!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 她色厉内荏地喊着,身子却不受控制地往后缩,后背紧紧贴住了冰冷的墙壁。 “给本小姐滚出来!”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 “叩、叩、叩。” 东边的窗户,被轻轻敲响了三声。 冯芊芊的腿开始发软,牙齿咯咯作响。 “谁……谁啊……” 窗外,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缓缓地浮现出来。 那影子动了动,似乎将脸贴在了窗纸上。 她死死地盯着那扇窗户,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裂开。 下一秒,窗户突然打开。 一张惨白浮肿、七窍流血的脸,头下脚上,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面前。 那双空洞洞的眼睛,没有眼珠,只有两个黑漆漆的血窟窿,直勾勾地“看”着屋内的她。 “啊——!” 第131章 闹鬼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了卫相府寂静的夜空。 “救命!有鬼啊!” 冯芊芊惊恐乱窜,撞翻了桌椅,发出砰砰的巨响,哭喊声凄厉得不似人声。 而此刻,听竹苑外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上。 赵栖凰正坐在一根粗壮的树杈上,手里牵着几根极细的黑色丝线。 丝线的另一头,连着一个用白布和墨笔画成的鬼脸面具,还有一顶假发。 她看着窗户里那个屁滚尿流、狼狈不堪的身影,听着那杀猪般的嚎叫,嘴角的笑容越发灿烂。 她抬起手,松开丝线,任由那“鬼影”被风吹走。 屋里的尖叫声,顿时又高了八度。 赵栖凰捂嘴捧腹大笑。 真没想到,跟老头子学的那点机关术,今天还能派上这种用场。 翌日清晨。 卫相府的书房内。 管家躬着身,站在书案前,脸上满是为难。 “说。” 卫揽舟没抬头,清冷的嗓音在安静的书房里响起。 管家低声道:“听竹苑那边出事了。” 卫揽舟正临摹着一幅前朝的山水孤本,闻言,手中紫毫笔停住,抬眸看向管家。 “又出了什么事?” 管家斟酌着语句说道:“表小姐今早起来状若疯癫,披头散发的,嘴里一直嚷着院子里有鬼,吵着要请道士来府里做法事驱邪。” 卫揽舟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里,没有半分意外,反而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玩味。 “有鬼?” 他轻轻重复着这个字,唇角似笑非笑地勾了一下。 这国公府戒备森严,别说是鬼,便是个活人都溜不进来。 若真有鬼…… 那也只可能是某个胆大包天的人,扮出来的。 卫揽舟的脑海里,瞬间就浮现出赵栖凰那张挑衅的脸。 她还真是有仇当晚就报。 管家见他不说话,壮着胆子又问:“相爷,那这法事……” 卫揽舟淡淡道:“她说有鬼,那便是有了。” 管家一愣,没明白主子的意思。 只听卫揽舟慢条斯理地继续道:“既然府里不干净,那便送她去个干净的地方住几日。” “去城外的清净庵吧。” “让她去沾沾佛气,静静心,也好磨一磨她那被惯坏了的性子。” 管家点头:“是,老奴这就去办。” 冯芊芊原本是死活不肯走的。 管家劝道:“表小姐,相爷说了,卫府里做法事驱邪,会引人诟病,您要是实在害怕,只能去清净庵修养。” 冯芊芊一闭上眼,脑子里就全是那张头下脚上、七窍流血的鬼脸。 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 当天下午,冯芊芊便在丫鬟的搀扶下,面如金纸地坐上了前往清净庵的马车。 …… 傍晚,日落熔金。 揽月小筑的院中,赵栖凰正一下下地荡着秋千。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裙摆随着秋千的起落而飞扬。 她的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愉悦和惬意。 直到卫揽舟出现在她的院门口时。 秋千的弧度,一点点慢了下来。 赵栖凰的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秋千稳稳停住,她脸上的笑意也敛去了大半。 卫揽舟自顾自地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修长的手指拂过石凳上的一片落叶。 他抬眸,目光落在她身上,嗓音平淡无波。 “昨夜,听竹苑闹鬼了。” 赵栖凰坐在秋千上,晃了晃腿,故作惊讶地“呀”了一声。 “是吗?” 她从秋千上跳下来,走到他对面,双手撑着石桌,身子微微前倾。 “要不说人千万不能做亏心事呢,这不,报应来了,鬼都找上门了?” 她的语气天真又无辜,话里的幸灾乐祸,毫不掩饰。 卫揽舟看着她这副得意模样,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低笑。 那笑声很沉,带着一丝磁性,在这寂静的黄昏里,无端地撩人。 “听管家说,你昨日向库房要了不少东西?丝线,竹骨,白绫,还有上好的朱砂和墨。” 赵栖凰脸上的笑容一僵。 他这是揣着答案来问问题。 她索性也不装了,直起身子。 “你说了你不插手的。” 卫揽舟看着她这副有恃无恐的模样,眼底的笑意反而深了几分。 “我也没说我要插手。” 他淡淡道:“府内出了闹鬼的事,我身为家主,总要过问一句。” 卫揽舟目光落在她那张依旧带了些许红肿的脸颊上,云淡风轻道:“现在,没事了。” 赵栖凰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他知道了,他默许了,他还帮她处理了后续。 赵栖凰转身,重新坐回秋千上,两只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 秋千又悠悠地晃荡起来。 此时,冯芊芊的马车,在山道的颠簸中,终于抵达了静安寺。 寺中负责接待的尼姑早已候在门前,个个慈眉善目,说话温声细语,态度恭敬得无可挑剔。 可冯芊芊一踏进分给她的那间禅房,精心描画的眉眼就彻底垮了下来。 “这是人住的地方?” 一张硬板床,一套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被褥,桌上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 晚膳送来的,更是清汤寡水的素斋,连点油星子都见不着。 冯芊芊当场就摔了筷子。 “这什么破地方?怎么住人啊?” 丫鬟战战兢兢地问道:“表小姐,您是想回府么?” 冯芊芊一想到那张鬼脸,又打怵了。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我记得这里离国寺也不远吧?咱们去国寺,正好为表哥祈福。” 丫鬟无法,只得连夜又备了车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转向了香火更盛,也更奢华的皇家国寺。 国寺内。 冯芊芊刚拜完一尊金身佛像,正准备找个地方歇脚时,一道温柔的女声自身后响起。 “这位可是镇国公府的冯小姐?” 冯芊芊回头,只见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子正含笑看着她。 此女得温婉秀丽,气质端庄,一看便知是哪家的贵女。 冯芊芊认得她,张老太师的孙女——张灵歌。 在京中贵女圈里,也算是个颇有声名的人物。 身靠卫相府,冯芊芊还没有将她放在眼里,矜持地点了点头:“正是。” 第132章 立规矩 张灵歌的笑容更亲切了些,主动上前一步。 “真巧,我陪祖母来此斋戒,不想竟能遇上冯小姐。” “卫相风采卓绝,冯小姐能有这样的表兄,真是好福气。” 几句恰到好处的恭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冯芊芊对她的印象也好了不少。 两人寒暄了几句,张灵歌状似无意地将话题一转。 “说起来,前些日子在街上,我见过卫相手下的黑煞军,他们当街带走了赵栖凰,不知道卫相此举何意?” 那日,黑煞军将赵栖凰带走的画面,至今还烙印在张灵歌的脑海里。 卫揽舟是何等人物?他从未与任何女子有过牵扯。 怎么偏偏把赵栖凰接进了府内? 听到“赵栖凰”三个字,冯芊芊的脸色沉了下去,像是吞了只苍蝇。 “你说那个丧门星?” 她咬牙切齿,语气里的厌恶毫不掩饰。 “不过是个罪臣之女,也不知道给我表兄灌了什么迷魂汤,竟把她捡回了府里。” 张灵歌故作惊讶地掩了掩唇,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温柔关切的模样。 “那卫相将她安置在府中,是给了什么名分吗?” “名分?” 冯芊芊嗤笑一声。 “她也配?现在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养在后院里,跟个见不得光的玩意儿似的。” 原来是没名没分。 张灵歌悬着的一颗心,悄然落回了原处。 只要没名没分,那赵栖凰对她就没有威胁了。 那日她与赵栖凰撕破了脸面,又得知赵栖凰攀上了卫相,张灵歌寝食难安,生怕赵栖凰再次翻了身,报复她。 她握住冯芊芊的手,柔声劝慰道:“冯妹妹,你也别太生气。既然她只是个寄人篱下的罪女,那你身为府里的正经表小姐,想给她立个规矩,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立规矩?” 冯芊芊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满脸的颓丧和不甘。 “我倒是想。” “可我表兄现在处处护着她,我不过打了她一巴掌,竟还让我跟她道歉。” 说到最后几个字,冯芊芊的眼圈都委屈的红了。 张灵歌的眸光,又暗了几分。 这赵栖凰怎么这么好命?之前被皇后捧在手心,如今又被卫揽舟处处护着。 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丝蛊惑。 “卫相公务繁忙,总有不在府中的时候,不是吗?” 冯芊芊一怔,看向她。 只听张灵歌继续说道:“你寻个由头,趁你表兄不在,把她带出府来。” “到时候,我把京中相熟的姐妹们都叫上。” “我们大家一起帮你‘教教’她,身为一个罪女,该守什么样的规矩。” 把她带出府? 冯芊芊眼里的光亮了一下,又迅速黯淡下去。 “不行,不行。” 她连连摇头,像是要驱散这个危险的想法。 “我表兄要是知道了,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张灵歌见状,非但没退,反而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她的声音柔得像三月的春风,话语却带着冰冷的锋刃。 “冯妹妹,你难道就甘心,被一个罪臣之女踩在脚下?” “她今天能让你当众道歉,明天这卫相府里,还能有你的立足之地吗?” 最后一句,精准刺到了冯芊芊最痛的地方。 赵栖凰那个贱人,从前在京中为贵女时,就处处压人一头,夺走她的光彩。 如今落魄了,还想爬到她头上来? 不行。 冯芊芊的呼吸急促起来,嫉妒与恨意像疯长的藤蔓,吞噬了她那点残存的理智和恐惧。 “你说,我要怎么做?” 看到她这副模样,张灵歌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得逞的笑意。 几日后,冯芊芊从国寺归来。 彼时,赵栖凰正歪在廊下的贵妃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喂着池子里的锦鲤。 “栖凰姐姐。” 冯芊芊带着几分刻意亲昵的声音传来。 赵栖凰指尖的鱼食都差点抖落。 冯芊芊脸上堆着笑,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只是那笑意怎么看怎么僵硬。 “前几日是妹妹不对,冲撞了姐姐,妹妹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她将食盒放在石桌上,打开盖子,是京城最有名的“福瑞斋”的糕点。 “这是我在外面,特意买来给姐姐赔罪的,还望姐姐大人有大量,与我一笑泯恩仇。” 赵栖凰坐直了身子,凤眸微眯,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 半晌,她红唇轻启,幽幽地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被鬼附身了?” 一听到“鬼”字,冯芊芊浑身一抖,端着糕点的手都控制不住地一颤。 那晚窗外凄厉的鬼影,又一次浮现在她眼前。 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整个人都绷紧了。 这反应,取悦了赵栖凰。 她勾起唇角,看来那晚的“鬼”,是给这位表小姐留下不小的阴影。 冯芊芊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深吸一口气,强行把脸上的惊恐压下去,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姐姐说笑了,我只是想,咱们同在屋檐下,总该和睦相处才是。” “明日,我打算在府中别苑办一场赏花宴,请了京中许多姐妹热闹热闹,也想请姐姐一同前往,散散心。” 鸿门宴。 赵栖凰心中了然。 “不去。” 她拒绝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京中贵女的宴会,我一个罪臣之女去凑什么热闹?自取其辱吗?” 冯芊芊劝慰,“姐姐说的这是哪里话,那是在我表兄的别苑,谁敢放肆?” 为了让赵栖凰安心,她急急地补充道:“那别苑虽也是卫府的地界,但平日里除了几个看守的下人在,清净得很,断不会有人乱嚼舌根。” 卫府别苑? 下人守卫少? 赵栖凰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冯芊芊见她不语,以为她还在犹豫,用上了激将法。 “怎么,姐姐是怕了吗?” 赵栖凰放下茶盏,抬眸看她,眼底是一种玩味的,兴致盎然的光。 “你说的对,我若是不去,岂不是辜负了你这一番“苦心”?” 她站起身,理了理裙摆,姿态是与生俱来的骄矜与傲慢。 “好啊,我去。” 冯芊芊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搞得一头雾水,但目的达到了,她也顾不得多想,连连点头,欢天喜地地走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赵栖凰微微眯眼。 想看她笑话? 正好,她也想借着她们这群蠢货,金蝉脱壳。 第133章 自由在招手 当晚,月上中天。 揽月小筑的烛火早早就熄了。 黑暗中,一道纤细的身影借着月光,在妆台前忙碌着。 赵栖凰将一支成色极好的羊脂玉簪,用软布细细包好,放入一个小巧的包袱里。 接着,是那对卫揽舟随手送她的南海明珠耳坠,圆润饱满,价值不菲。 还有几张银票,是她之前变卖旧物偷偷攒下的。 她生怕惊扰到隔壁的卫揽舟。 蹑手蹑脚的将所有能带走的值钱玩意,小心翼翼地收进行囊。 赏花宴,她来了。 但愿,冯芊芊给她准备的“惊喜”,足够精彩,足够乱。 乱到能让她神不知鬼不觉的彻底消失。 翌日,天光大亮。 卫揽舟去上朝,前脚刚踏出府门,后脚冯芊芊就在府外备好了马车。 赵栖凰早已梳洗完毕,为了逃跑的时候不引人注意,她特意穿了一身素净的衣裙。 随后拎着那个不起眼的小包袱,出了院门。 两人刚至门口,就被管家拦了下来。 他躬身立在门前,神情恭敬。 “表小姐,相爷有令,赵姑娘不得离开卫府。” 冯芊芊理直气壮地说:“我表哥是说不让赵姐姐离开‘卫府’,但我们要去的是别苑,从卫家的这个宅子,去卫家的那个宅子,怎么能叫‘出府’呢?这叫‘串门’。” 此话一出,连素来沉稳的管家都愣住了。 他张了张嘴,竟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 这番歪理,听着似乎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 赵栖凰简直要为冯芊芊鼓掌叫好,她都没有想到这么好的说辞。 果然人在做坏事的时候,脑筋转的飞快。 管家哑口无言,最终在冯芊芊不耐的催促下,挥手放行。 马车缓缓驶出卫府的朱红大门,赵栖凰透过车窗缝隙,回头看了一眼那块烫金的牌匾。 卫揽舟,再会了。 不,是再也不见。 卫府别苑建在京郊的落霞山,景致清幽,花木繁盛。 今日的别苑,因为京中贵女们的到来,而显得衣香鬓影,热闹非凡。 冯芊芊挽着赵栖凰的手,姿态亲密地将她领到了人群最中央的暖亭里。 “姐妹们,瞧瞧我把谁请来了?” 一瞬间,亭中所有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赵栖凰身上。 “她怎么来了?” 不知是谁,极轻地嘀咕了一句,打破此刻的平静。 “就是啊,一个罪臣之女,也配来我们的宴会?” 冯芊芊假模假样地出来打圆场,“哎,话不能这么说!赵姐姐如今住在我们府上,就是我的客人,大家可不许欺负她!” 她嘴上说着维护,眼底的得意却快要溢出来。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排开众人,施施然走了过来。 是张灵歌。 她今日穿了一身华丽的蹙金海棠红长裙,满头的珠翠,与赵栖凰的素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赵小姐,别来无恙啊。” 张灵歌的笑容里,全是奚落嘲讽。 “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赵栖凰抬眸,微笑说道:“是啊,让你失望了,我没病死,没饿死,也没被送去流放。” 周围的贵女们脸色也跟便秘一样。 她们没想到,都落到这步田地了,赵栖凰的嘴还是这么利。 张灵歌笑容僵了一瞬,随后摇着团扇,笑意盈盈地开口。 “哪里的话,赵妹妹肯赏光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礼部尚书家的女儿,颐指气使地说道:“栖凰妹妹,来都来了,别光站着啊。你看那边的牡丹开得正好,去折几枝最艳的来,给姐姐们插瓶里观赏。” 这是把她当下人使唤了。 “好。” 赵栖凰提着裙摆,走向花圃,在一众奚落的目光中,亲手折下几枝怒放的牡丹。 回来时,张灵歌又娇声笑道:“哎呀,光有花怎么行,这茶水也凉了。劳烦你再去让下人重新沏一壶热茶来。” 赵栖凰转身照做。 身后亭子里传来一阵讥笑声。 赵栖凰脚步加快,这帮女人真是不辜负她的期望。 正给了她熟悉环境、寻找脱身路线的绝佳机会。 她巡视了一圈,这才端着新沏的热茶回来。 一个不起眼的小门户女子,在接到张灵歌的眼神示意后,忽然起身。 “哎呀!” 她像是脚下拌蒜,直直朝着赵栖凰撞了过来。 滚烫的茶水劈头盖脸地泼来,赵栖凰下意识侧身,但那茶汤还是大半都洒在了她的手背上。 火辣辣的刺痛瞬间传来。 “对不起,对不起!赵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那女子嘴上惊慌地道歉,眼底却闪着一丝快意。 她不等赵栖凰反应,又端起桌上的一杯冷酒。 “姐姐,我该死,我给你赔罪了!” 话音落下,一整杯酒,就这么从赵栖凰的头顶浇了下来。 冰凉的酒液顺着她的发丝滴落,浸湿了她的衣襟,狼狈不堪。 “哈哈哈哈……” 这一次,她们再也忍不住,发出了刺耳的哄笑声。 张灵歌和冯芊芊交换了一个满意的眼神。 她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将赵栖凰的自尊,狠狠地碾进泥里。 赵栖凰缓缓抬起头。 被酒水浸湿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衬得那双凤眸,黑得惊人,冷得彻骨。 她环视了一圈幸灾乐祸的众人,然后,目光定格在冯芊芊的脸上。 她忽然笑了,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芊芊妹妹。”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瞧我这身狼狈,怕是污了各位妹妹的眼,也搅了大家的雅兴,容我去换身干净的衣裳。” 冯芊芊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懒懒地挥了挥手。 “别苑里空院子多的是,姐姐请自便。” 赵栖凰转身,在她背过众人的刹那,那张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赵栖凰脚步匆匆,七拐八绕,很快远离了那座暖亭。 她凭着方才端茶时暗记下的路线,快步走到一处偏僻的院墙下。 这里杂草丛生,半人高的灌木丛,是绝佳的遮蔽。 而那灌木之后,藏着一个被藤蔓掩住的狗洞。 这是她方才“无意”间发现的生路。 自由。 就在墙的另一边。 第134章 溜之大吉 赵栖凰不再有丝毫犹豫。 她将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小包袱,从洞口用力推了出去。 里面是她全部的家当。 做完这一切,她俯下身跟着钻了出去。 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她挽起袖子,手脚并用地往外爬。 终于,光线豁然开朗。 她整个人终于钻了出来!自由了! 赵栖凰心中一喜,低头去找自己的包袱。 可预想中的小包袱,却不见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好几双靴子。 其中一双皂靴,踩着云纹锦缎,靴面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麒麟暗纹,正停在她的眼前。 仅一步之遥。 赵栖凰僵硬地,一寸寸地,顺着那双熟悉的靴子往上看。 墨色的官袍衣摆,其上暗绣流云。 腰间是白玉祥云腰带,衬得那腰身挺拔如松。 再往上,是男人线条分明的下颌,和一双噙着似笑非笑的薄唇。 卫揽舟他怎么会在这里? 赵栖凰揉了揉眼睛,希望这是她的幻觉。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幽深。 他缓缓开口,嗓音是一贯的清冷低沉,却带着一丝玩味。 “赵栖凰,你这是要去哪儿?” 轰的一声,赵栖凰脑子里最后一根弦也断了。 她想也不想,扭头就往回钻。 然而,她才刚缩回头,后衣领就是一紧。 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拉了出来。 卫揽舟提溜着她的后领,像是拎一只犯了错的小猫。 赵栖凰被迫与他对视。 她梗着脖子,不服气道:“放开我。” 卫揽舟将她往地上一放,冷笑道:“放开了。” “有本事你当着我的面跑一个。” 赵栖凰的心一塞。 今日断无逃脱的可能。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抬起下巴。 “让你逮住,算我倒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卫揽舟看着她这副炸毛的模样,气笑了。 他忽然抬起了手,朝着她的脸颊挥了过来。 赵栖凰呼吸一窒,下意识地紧紧闭上了双眼。 预想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落下。 耳边,传来他一声极轻的嗤笑。 “怂成这样,还敢跑?” 赵栖凰悄咪咪睁开眼,他的手掌,正停在她脸颊旁几寸的距离。 意识到自己被他戏耍了,赵栖凰气愤地伸手去推他的胸膛。 “我就是怂!我不跑,难道留在这里被你们活活折磨死吗?” 卫揽舟的目光落在她推搡自己的手上,死死盯在她手背那片狰狞的烫伤上。 水泡晶莹,周围的皮肉泛着不祥的红。 方才那点玩味的笑意,早已从他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郁的、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他一言不发,抓住赵栖凰的另一只手腕往马车的方向走。 赵栖凰踉踉跄跄地跟上:“你放手,我自己会走。” 男人像是没听见,步伐又急又快,官袍的衣摆在风中划出凌厉的弧度。 走到一辆玄色马车前,他才松开了手。 车夫垂下眼,恭敬地立在一旁。 卫揽舟看向赵栖凰,问道:“自己上去,还是我抱你?” 赵栖凰咬着牙,扶着车壁,自己爬了上去。 她刚坐稳,男人高大的身影也跟着挤了进来。 马车缓缓启动。 一路无话。 空气死寂得可怕。 回到相府,卫揽舟直接将人带进了他的书房。 他走到一排紫檀木柜前,拉开其中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白玉小瓶。 卫揽舟拿着药瓶,走回赵栖凰面前。 “手伸出来。” 赵栖凰警惕地看着他,把受伤的手臂往身后藏了藏。 “你想干什么?” 卫揽舟像是失了耐心,直接伸手,强硬地将她的手臂扯了出来,摊开。 他拧开瓶塞,一股清凉的药香散开。 他用指腹沾了些许透明的药膏,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处已经破皮的水泡,涂抹在周围红肿的皮肤上。 冰凉的触感,瞬间缓解了火辣辣的刺痛。 赵栖凰眉头舒展开来。 卫揽舟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被扔在脚边的那个小包袱。 那包袱不大,却被塞得鼓鼓囊囊。 卫揽舟讥讽说:“想逃跑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手上上药的动作。 赵栖凰盯着他给自己上药的手指,反问道:“要是被囚禁的是你,你不跑?” 听着她理直气壮的话,卫揽舟涂药的手一顿。 啪的一下,将那白玉药瓶,重重地塞进赵栖凰的手里。 “回去自己上吧。” 赵栖凰拿着冰凉的药瓶,看到他冷脸的样子,撇了撇嘴角,极轻地嘀咕了一句。 “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说罢,她朝他屈了屈膝,姿态敷衍至极。 “相爷,那我就告退了。” 赵栖凰哼了一声,转身便走出了书房。 这一次,卫揽舟没有再拦她。 书房的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内外。 卫揽舟站在原地,脸色阴沉至极。 良久,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冷声开口。 “暗一。”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 “主上。” 卫揽舟缓缓转身,眼底是化不开的戾气。 “去查查谁欺负的她。” 暗一消失了一阵。 很快回来将别苑赏花宴上,冯芊芊与张灵歌等人对她的言语羞辱,以及如何指使人“不慎”将热茶泼到赵栖凰身上,哄笑作乐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禀报了。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卫揽舟听完,脸上反而没了表情。 可越是这样,暗一就越是心惊胆战。 “去。” 卫揽舟终于开口,声音冷如寒冰。 “给今日所有到场女眷的府上,各送一本《道德经》。” “告诉他们,教女无方,等同于治家不严。家都不严,何以治国?” 暗一心中一凛,立刻领命。 “是!” 这哪里是送经书,分明是送警告去了。 是告诉他们,管好自己的女儿,否则,就该换个人来管管他们的官位了。 消息传开,不过半日。 收到道德经的几家大人,吓得当场腿都软了,连夜将自家女儿从床上揪起来,家法伺候。 一时间,京中几位素日里最爱惹是生非的贵女,全都闭门不出,被罚在家中禁足,日夜抄写《道德经》。 抄不完一百遍,谁也别想再踏出房门半步。 第135章 无需解释 卫相府内,风声鹤唳。 澹月轩的庭院里,正跪着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人。 “表哥!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冯芊芊钗环散乱,华美的衣裙在青石板上蹭满了灰尘。 “求你别赶我走,别送我回老家……” 然而书房的门,却紧闭着,纹丝不动。 冯芊芊心中一寸寸冷了下去,她知道,卫揽舟这是动了真怒。 她咬着牙,换了一副腔调,声音里浸满了委屈与血泪。 “表哥,你忘了当年吗?镇国公府出事,我也受到了牵连,你知道我那几年过得有多苦吗?” “我被人指着鼻子骂,说我是罪臣的亲戚!我……” 厚重的檀木门终于被拉开。 卫揽舟的目光落在冯芊芊身上,眼神一片冰冷。 “你当初,的确受了镇国公府的拖累。” 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喜怒。 冯芊芊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但你同样,”卫揽舟话锋一转,语气骤然森寒,“也受了镇国公府十几年的福荫。” “一饭一蔬,一针一线,哪样短了你的?” “卫家,没有对不起你。” 冯芊芊刚才那一番话,彻底断了卫揽舟对她的余下亲情。 她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表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卫揽舟不再看她,只对着一旁的管家淡漠地吩咐。 “备马,即刻送她回乡。” “是。” 管家躬身领命,不敢有半分迟疑。 “表哥,我错了!” 卫揽舟转身进屋,不再理会。 马车很快备好,就停在二门外。 管家做了个请的手势:“表小姐,走吧。” 冯芊芊拎着包袱往外走,路过赵栖凰所住的院子时。 她擦了擦眼泪,恳求道:“我能不能和赵姐姐最后说两句话,我想和她道个歉,不然我一辈子都会愧疚的。” 管家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表小姐有什么话快些说,别耽误了上路的时辰。” 冯芊芊整理了一下凌乱的鬓发,走进揽月小筑。 赵栖凰正坐在廊下,手里拿着一卷书,看得漫不经心。 “我被表哥赶走了。” 冯芊芊的声音嘶哑,“这下,你满意了吧?” 赵栖凰终于翻过一页书,闻言,嗤笑一声。 “你走不走,与我何干?” “我可没为难你,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招惹我。” “招惹你?”冯芊芊一步步走近,脸上的笑容阴冷得骇人。 “赵栖凰,你知道这些年我过得有多惨吗?” “从大牢里被放出来,冯家匆匆忙忙就把我嫁了。” “我那个夫君,就是个混账!不出三个月,把家底败光不说,最后竟把我卖给了人贩子。” 她的声音颤抖起来,眼中是滔天的恨意。 “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那人间地狱里逃出来,这具身子,也成了残花败柳。” 赵栖凰看着状若疯癫的冯芊芊,只觉得荒谬。 “你过得惨,要怨也该怨你冯家,怨你那个烂人夫君,与我有什么干系?” “当然有干系!”冯芊芊死死地盯着她,“我就看不惯你这么好命!” “你当初那般羞辱表哥,践踏他的尊严,他如今还要护着你。” 她离赵栖凰不过三步之遥,袖中的手,已悄然握紧了一件冰冷的硬物。 “而我,就活该在泥潭里挣扎吗?” 话音未落,她猛地从袖中抽出一物。 寒光一闪,是一把匕首。 赵栖凰瞳孔一缩,几乎是本能反应,利落地向后退去,拉开了距离。 她以为冯芊芊要刺杀自己。 然而,预想中的刺杀并未发生。 只见冯芊芊的脸上,竟露出了一抹诡异至极的笑。 “噗嗤——”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 冯芊芊握着匕首,狠狠地朝自己的肩膀刺了下去! 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衣衫。 赵栖凰的呼吸,有片刻的停滞。 下一秒,冯芊芊扔掉匕首,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脸上布满了痛苦与泪水,朝着院外凄厉地哭喊起来。 “啊——!救命啊!” “赵姐姐!我已经要被赶走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表哥!表哥救我!” 那演技,真真是炉火纯青。 赵栖凰缓缓站直了身子,轻轻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为了陷害她,还真下得了血本。 澹月轩书房内。 卫揽舟坐在书案后,烦躁地捏了捏眉心。 他的面前,一边是刚包扎好伤口,脸色惨白,哭得摇摇欲坠的冯芊芊。 另一边,是站得笔直,神情甚至有些百无聊赖的赵栖凰。 “表哥!”冯芊芊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之前烫伤的事,真的是她污蔑我!我没有做!” “一直都是她,是她想置我于死地啊……” 赵栖凰打了个哈欠,没说话。 这种拙劣的演技,以卫揽舟的分辨能力,指定能看出来里面的猫腻。 就是看他想怎么判。 是站在公理这边,还是站他表妹那边。 良久,卫揽舟的目光略过哭泣的冯芊芊,直接落在赵栖凰身上。 “你刺的?” 只问了三个字,简洁明了。 赵栖凰摇了摇头。 卫揽舟看着她,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对着门口的侍卫,摆了摆手。 “送她出府。” 冯芊芊闻言,眼中迸发出狂喜的光芒。 她就知道表哥还是在意她的!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勾起嘴角,就发现两个侍卫径直走向了她,一左一右地架住了她的胳膊。 拖拽的,是她。 冯芊芊脸上的喜悦,凝固,碎裂。 她傻眼了。 “表哥?” 卫揽舟没再看她一眼,只低头翻阅着案上的公文。 “表哥!”冯芊芊被拖着往外走,她不敢置信地尖叫起来,“你就这么相信她吗?她一句话都没有解释啊!” 回答她的,只有侍卫冷硬的拖拽,和男人头也不抬的冷漠。 被拖到门口时,冯芊芊绝望地回头。 却见赵栖凰正单手支着下巴,懒洋洋的和她挥手告别。 房门在身后合上。 冯芊芊凄厉的哭喊声被彻底隔绝在外。 书房内,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檀香的冷冽气息,混杂着淡淡的墨香,萦绕在鼻尖。 赵栖凰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书案后的男人。 她先开的口,玩味道:“你就这么信我?” 第136章 报恩 卫揽舟头也未抬,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公文,声音平淡如水。 “你要是真想杀她,有的是办法。不会蠢到当着一众人的面,追着她杀。” 赵栖凰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勾了一下。 心里,竟有那么一丝丝暗爽。 被人看透的感觉不怎么样,但被一个聪明人看透,似乎又是另一种滋味。 她站起身,理了理并无一丝褶皱的裙摆。 “行吧。” 她丢下两个字,转身就走。 “站住。” 又是这两个字。 赵栖凰不耐烦地回头:“还有何指教?” 卫揽舟从柜子里再次拿出一个药瓶。 他看了一眼赵栖凰手上的水泡,说:“回去把药上了。” 赵栖凰愣了一下,她拿起那个药瓶。 “谢了。” 回到揽月小筑,赵栖凰坐在廊下,看着手中的白玉药瓶发呆。 虽然卫揽舟这个人喜怒不定,但他对她好像还不错。 赵栖凰活到现在,信奉的准则是“有仇必报,有恩也得还”。 可如今他有权有势,她又能报答他什么? 半个时辰后。 澹月轩的书房里,卫揽舟正捏着眉心,试图将一份边关急报看进脑子里。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喧哗。 “走水了!” “快!厨房走水了!” “快去提水!” 卫揽舟握着狼毫笔的手收紧,脸色黑沉如墨。 是哪个不长眼的把手伸到了他的院子,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惹事? 他搁下笔,大步流星地冲出书房,一股浓烈的焦糊味劈头盖脸地袭来。 只见不远处的厨房方向,冒着滚滚浓烟。 管家和一众下人正提着水桶,乱作一团。 而在这片混乱之中,一个黢黑的人影,正跌跌撞撞地从烟雾里冲出来,一边跑还一边咳嗽。 卫揽舟看清模样,几个箭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他的声音里淬着滔天的怒火,咬牙切齿地问道:“赵栖凰!你就非跑不可吗?” 为了逃走,竟不惜放火烧了他的国公府?! 赵栖凰被他吼得一愣 她抬起头,露出一张被熏得像锅底灰的小脸,只有一双眼睛,在火光下还算明亮。 “咳咳……谁、谁说我要跑了?” 她吐出一口黑烟,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卫揽舟的脸色更沉了,下颌线绷得死紧。 “不跑?不跑你烧我厨房做什么?” 赵栖凰闻言,脸上竟露出一丝委屈。 “这不是为了感谢你对我的信任……”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弱了下去。 “想给你做顿饭吗?” 空气,瞬间凝固。 卫揽舟抓着她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些。 他死死地盯着她,像是要从她那张黑漆漆的脸上分辨出真假。 半晌,他沉声问道:“有人说过你做饭很好吃吗?” 赵栖凰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没有。” 卫揽舟的额角青筋跳了跳。 “那你还做?” 赵栖凰:“……” 卫揽舟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二十多年养成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涵养,在遇到赵栖凰之后,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分崩离析。 厨房管事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相爷恕罪!相爷恕罪!” 管事哭丧着脸,头磕得邦邦响。 “是奴才失职,没看好厨房,求相爷责罚!” 他也没想到这位祖宗做个饭,能把厨房炸了。 卫揽舟摆了摆手,声音里透着一股生无可恋的疲惫。 “算了,今晚去外面买些现成的吃食回来。” “至于厨房,明儿叫人来修。” “是!奴才这就去办!” 管事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 现场除了救火的人,只剩下卫揽舟和赵栖凰这个罪魁祸首。 卫揽舟有气无力地对着那张黑黢黢的小脸,勾了勾手指。 “过来。” 赵栖凰磨磨蹭蹭地挪了过去。 卫揽舟抬起手,气得想捏住她的脸,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 可指尖即将触碰到时,他又嫌弃地收了回来。 一手黑灰。 实在是无从下手。 最终,他背过手,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跟我走。” 赵栖凰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尾巴。 走在回澹月轩的路上,卫揽舟冷不丁开口。 “你就算烧了我的厨房,也休想趁乱逃跑。” 赵栖凰一听,小声嘟囔:“我真不是故意的。” “而且我觉得,我在厨艺方面,可能真的有点天赋。” “只是今日火候没掌握好,发生了点意外。” 卫揽舟的脚步,他缓缓侧过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然后,他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宣判般的口吻,下了定论。 “你,绝无,这种天赋。” 赵栖凰:“……” 好吧,天聊死了。 一顿饭的功夫,赵栖凰已经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换了一身素雅的衣裙,坐在饭桌前,安安静静地吃着管家买回来的饭。 大概是理亏,她今天格外老实,一言不发。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门口。 “卫相。” 暗卫单膝跪地,声音沉稳如山。 “您让属下找的人,已经找到了。” 卫揽舟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抬起眼帘,眸色深沉。 “带上来。” “是。” 赵栖凰好奇地抬起了头。 找人?找谁? 很快,门外传来一阵细碎杂乱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粗布衣衫,身形瘦弱的丫头,被两个侍卫带了进来。 那丫头低着头,浑身都在发抖,似乎是吓坏了。 可当她一进门,整个人瞬间僵住。 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了赵栖凰身上。 下一秒,那双本就没什么神采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郡主?” 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不敢置信的试探。 赵栖凰猛地抬起头。 竟然是她的贴身丫鬟小红。 还不等她反应,那小丫头已经确认了她的身份。 一声凄厉的哭喊,带着无尽的委屈与思念。 小红挣脱了侍卫的钳制,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赵栖凰的腿。 “郡主!真的是您!奴婢终于找到您了!” “呜呜呜……奴婢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第137章 联姻 自那日分别后,赵栖凰便再未见过小红几人。 她一直想要逃出卫府,其中一部分缘由,也正是放心不下这几个陪嫁的丫鬟。 此刻见小红伏在自己膝上泣不成声,赵栖凰心头一紧。 “在外头……受委屈了是不是?” 小红哭得肩头颤抖,几乎喘不上气,断断续续地哽咽道: “那日与郡主分开后,奴婢就依约去了那座寺庙等您,谁知途中遭遇了一伙匪徒,幸好卫世子的人及时赶到,才将奴婢救下……” 赵栖凰缓缓抬起头。 目光穿过缭绕的饭菜热气,直直地落在了卫揽舟那张俊美无俦却冷若冰霜的脸上。 赵栖凰扶起小红,让她站到一旁,随后冲着卫揽舟道:“卫相,多谢。” 卫揽舟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手中的玉箸。 “不必。” “只要你安分守己,别再想着烧我的府邸就行。” 赵栖凰一时语塞。 那点好不容易才酝酿出的感激,刹那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赵栖凰直起身,略显局促地小声辩驳:“都说了……那只是个意外。” 卫揽舟闻言,唇间逸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冷嗤。 他并未看她,只垂眸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撇去浮沫,姿态闲适从容态,矜贵优雅。 赵栖凰暗自松了口气,以为此事已翻篇,他不会再追究了。 这时,那道淡漠的声线却再度落下,不容置疑。 “别再动逃跑的心思。” 里面的威压,不言而喻。 赵栖凰叹了口气。 月上中天,清辉遍地。 回到揽月小筑,她命人烧了洗澡水给小红洗尘。 热水很快备好。 氤氲的水汽里,小红褪下那身脏污的粗布衣。 赵栖凰亲自拧了帕子,为她擦拭着后背。 “郡主,使不得。”小红受宠若惊,连忙婉拒。 赵栖凰将她按在水中,说道:“如今我也不是什么郡主了,咱们两个自小在一起,你就别和我客气了。” 小红湿润了眼眶。 她道:“郡主永远都是奴婢的主子。” 赵栖凰轻笑:“你说是就是吧。” 她有些惦记其余六个小丫鬟了,当初提前将几人放出了京城,只留了小红在身边,不知道她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主仆二人许久未见,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过了一会,换上一身干净衣裳的小红,坐在了赵栖凰的脚边。 她仰着头,看着自家郡主清减了许多的脸庞,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天真的欢喜。 “郡主,没想到卫世子待您还挺好的,来之前,奴婢还担心他会报复您。可方才一路看过来,这院子里的布置,一草一木,跟咱们锦绣阁差不多少,想来布置的人,也花了不少心思。” 赵栖凰正在为她擦拭头发的手,微微一顿,提醒道:“他现在可不是卫世子了,他是大梁国的宰相,皇帝身边的心腹大臣。” 她的声音很轻,无奈道:“小红,你也别把他想的太好。” “你家郡主现在,是被囚禁在这里,一个没有自由的人。” 小红脸上的笑容僵住,她不解地睁大了眼睛,满是困惑。 “囚禁?卫世……卫相爷他为什么要囚禁您啊?” 赵栖凰放下帕子,幽幽地叹了口气。 卫揽舟的心思,深如渊海,她也只是揣测。 “兴许是李明霄还在外面流窜,我作为前永安侯府的嫡女,他想把我攥在手里当把柄。” 小红听得心惊肉跳:“那郡主留在这里,岂不是很危险了?” 赵栖凰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所以咱们还得找机会,逃出去。” 两人密谋一夜,虽未有良策,但有人作伴,赵栖凰心中总归踏实了些。 次日,皇宫大内。 皇帝李承璟正对着一封鎏金信函,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揽舟,你看看。” 卫揽舟垂眸接过,一目十行。 是北方大启国的国书,遣使来访,意欲联姻,求两国百年之好。 他看完之后,将国书轻轻放回案上。 皇帝指着那信函,唏嘘道:“卫相还真是名声远扬啊,大启国的这位郡主,在信中指名道姓要嫁你为妻。” 卫揽舟眼皮都未抬一下,语气淡漠如水。 “臣不娶。” 三个字,掷地有声,干脆利落。 皇帝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为难与劝说。 “如今皇室并无适龄皇子,此事若成,于我大梁边境安稳,大有裨益。” 卫揽舟阳奉阴违地回道:“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不如您亲自笑纳了这位郡主?” 皇帝气得抓起桌上的镇纸就想砸过去,忍了半晌,才又放下。 他深吸一口气:“你就算要拒,也得给朕,给大启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卫揽舟静立片刻,似乎在认真思索。 随即,他启唇:“实在不行,陛下就对外宣称,臣有隐疾。” 皇帝一愣:“什么隐疾?” “不举。” 御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皇帝的表情从震惊,到错愕,再到不可置信,最后哭笑不得。 他抓起一本奏折,用尽全力朝卫揽舟的脸砸了过去。 “滚!” “明日宫中设宴,迎接大启使臣,你自己去跟那位郡主解释你的‘隐疾’!” 卫揽舟微微偏头,躲过那本奏折,神色依旧波澜不惊。 他躬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皇帝靠在椅子上扶额,低声笑了出来。 马车赶回相府。 卫揽舟踏着月色回到澹月轩,玄色衣袍几乎与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 长廊下的灯笼光晕昏黄,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一片晦暗不明的阴影。 皇帝的笑骂声似乎还回响在耳边,可他心中盘旋的,却并非朝堂上的波诡云谲。 而是联姻二字。 那个不知所谓的大启郡主。 他本该将此事抛诸脑后,可脚步却不受控制地,转向了揽月小筑的方向。 他想看看她听到这个消息,会是什么反应。 揽月小筑的门扉紧闭,但窗纸上还透着一豆微光。 卫揽舟抬手,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 门很快从里面拉开,小红脸上带着一丝警惕。 看到门外之人是卫揽舟,小红的警惕化为了错愕。 “卫相?” 她屈膝行礼,声音里满是惊讶:“这么晚了,您还没歇息?” 卫揽舟的目光越过她,望向内室,声音低沉。 “你家主子呢?睡了?” 第138章 交易 小红垂首,恭敬回道:“主子刚躺下,还没睡沉。” 刚躺下。 卫揽舟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他再如何权倾朝野,深夜闯一个女子的卧房,也于理不合。 “让她穿好衣裳,来我书房一趟。” 赵栖凰刚被睡意包裹,就被小红摇醒,整个人都带着一股起床气。 “这三更半夜的,他又发什么疯?” 她将被子拉过头顶,声音闷闷地传来。 “不见!就说我睡死了!” 小红一脸为难,凑到床边,压低声音:“主子,奴婢瞧着卫相爷的脸色不太好,您要不还是去一趟吧。”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赵栖凰掀开被子,坐起身来。 一头青丝如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衬得那张素净的小脸愈发透着一股不耐与薄怒。 她磨了磨牙。 这个卫揽舟怎么阴魂不散的! 她随手抓过一件外袍披在身上,连头发都懒得束,趿拉着鞋就往外走。 澹月轩的书房里,烛火摇曳。 卫揽舟负手立于窗前,却透着一股迫人的冷意。 赵栖凰轻吐一口浊气,假笑着问道:“卫相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军国大事,非得半夜扰人清梦?” 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 卫揽舟缓缓转过身。 他的视线落在她松散的衣袍和微乱的发丝上,眸色暗沉了几分。 “大启国要与我大梁联姻。” 赵栖凰打了个秀气的哈欠,眼角泛起一点生理性的泪花。 卫揽舟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补充道:“皇帝想将大启郡主,许配给我。” 他说完,便沉默了,幽深的眼眸一瞬不瞬地锁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赵栖凰困倦地眨了眨眼,那双漂亮的凤眸里一片迷蒙。 她敷衍地点了点头。 “哦。” 然后,她像是终于消化了这个消息,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毫无诚意的笑。 “那……恭喜卫相了?” “喜得良缘,可喜可贺。” 卫揽舟走到她面前站定,眼底风暴凝聚。 “就一句恭喜?” 他笑的阴鸷,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慑人。 赵栖凰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残存的睡意登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她茫然地看着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此刻覆满了寒霜,眼中是她看不懂的滔天怒意。 赵栖凰蹙起秀眉,语气里满是莫名其妙的委屈和理直气壮。 “又不是我要你联姻的,你跑来跟我发什么脾气?” 赵栖凰这句理直气壮的质问,让卫揽舟眼底凝聚的风暴,有了一丝凝滞。 他看着眼前这个睡眼惺忪,发丝微乱,却满脸都写着“你无理取闹”的女子。 胸口那股被皇帝激起的滔天怒火,竟像是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熄灭了大半。 卫揽舟深吸一口气,将心头那点翻涌的波澜强行压了下去。 他缓缓开口,像是在斟酌,又像是在引诱。 “你想不想自由出入卫府?” 话音落下的瞬间,赵栖凰的心跳漏了一拍。 自由? 这两个字像带着魔力的钩子,勾住了她所有的心神。 她眼底的迷蒙与戒备霎时褪去,迸发出一簇明亮得惊人的光。 “可以么?” 卫揽舟的薄唇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几分玩味。 “有条件。” 果然。 赵栖凰眼里的光亮黯淡了下去,警惕重新爬上眉梢。 她就知道,这个男人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什么条件?” 卫揽舟踱步到书案后坐下,十指交叉,闲适地搭在桌面上。 “明日宫中设宴,迎接大启国使臣。” “本官要你在那位郡主面前,帮我推了这桩婚事,断了她想嫁给我的这个念头。” 他的声音悠悠传来,像是从遥远的雪山之巅飘落。 赵栖凰扯了扯嘴角,她推辞道:“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做这种坏事会遭报应的。” 卫揽舟听了,非但没生气,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有点可怖,让赵栖凰背脊一凉。 他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高大的身影带着极强的压迫感,将她笼罩在他投下的阴影里。 他在她面前站定,微微俯身,俊美无俦的脸庞凑到她耳边。 呼出的气息,都带着冰渣子。 “报应?” 他轻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尾音微微上扬,充满了危险的意味。 “你若是不做……” “我现在,就让你遭报应。” 赵栖凰抬起头,迎上他幽深的视线,不开心地说:“卫相,我曾经帮过大皇子,你们卫家还欠我一份人情呢……” 卫揽舟闻言,一双狭长的眼睛缓缓的眯了起来:“你知道现在朝堂上,有多少人联名上奏,哭着喊着要将你赵家满门抄斩,斩草除根么?” “若不是本相压着,你坟头的草,都该三尺高了。” 他的手,轻轻落在了赵栖凰的肩上。 那掌心仿佛带着千钧之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压得极低:“你要不要在好好想想?” 赵栖凰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认命了一般,耷拉下脑袋。 “我造的孽也不少,不差这一件事了,我答应你就是。” 她灵机一动:“搅黄你们的婚事就行么?我有一个提议。” 卫揽舟提醒说:“不许毁我声誉。” 赵栖凰刚刚扬起的嘴角,再次垮了下去。 “……那我再想一个。” 翌日,宫宴。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乐声悠扬,觥筹交错。 赵栖凰穿着一身卫揽舟命人备下的宫装,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侧的末位。 主位上,来自大启国的明珠郡主,一双美目几乎是黏在了卫揽舟的身上,那毫不掩饰的爱慕与炽热,险些要将人灼伤。 大启使臣举杯起身,满面红光。 “陛下,我们大启国的明珠郡主,乃是长公主与丞相的独女,自幼万千宠爱于一身,是我大启国最璀璨的明珠!” 那位明珠郡主来到大殿中央冲皇帝行了个礼。 她十分主动地问道:“陛下,我可否坐在卫相身边?” 大殿之上传来一阵暧昧的吸气声。 李承璟轻咳一声,他看向卫揽舟试探问道:“卫相,你那边还能坐下么?” 卫揽舟面色淡淡,婉拒了。 “回陛下,微臣这里坐不下了。” 只见明珠郡主莲步轻移,直直走到了卫揽舟的案前。 她的声音娇柔,带着一丝紧张与期盼。 “卫公子,一别数年,您可还记得明珠?” 第139章 艳福不浅 卫揽舟抬眸,目光清冷地从她脸上扫过。 “不记得了。” 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明珠郡主咬着下唇,眼圈微微泛红,却倔强地忍住了。 “没关系,你不记得我,但我记得你。”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大胆说道:“我此次前来和亲,就是为了你。” 满座哗然。 “这明珠郡主还真是豪放。” “卫相艳福不浅啊。” 一旁的赵栖凰,正小口啃着一块桂花糕,也看得津津有味。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视线射了过来。 卫揽舟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她一下。 那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白:看够了戏,该你上场了。 赵栖凰心里哀嚎一声,慢吞吞地放下了手里的糕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 她脸上挂上了一抹温柔得体的浅笑,自然地伸出纤纤玉手,极亲昵地替他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领。 动作娴熟,姿态亲密,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卫揽舟的身子微微一僵,却没有推开她。 赵栖凰这才转向那位明珠郡主,歉意地笑了笑。 “郡主远道而来,有所不知,卫相与我早已定情。” 她顺势将手搭在了卫揽舟的肩膀上,微微侧身,半靠着他。 “我们二人感情甚笃,实在是容不下第三个人了。” 明珠郡主目光在赵栖凰和卫揽舟之间来回逡巡。 “不可能。” 她脱口而出。 “来之前,本郡主已经打听过了,卫公子并未与人成婚!” 赵栖凰闻言,害羞似的低下头,往卫揽舟身边靠得更紧了些。 “成婚总要挑个良辰吉时,急不得的。” 她抬起头,一双凤眸水光潋滟,满是甜蜜的笑意,望向卫揽舟。 “我们早已交换了婚书,拜堂成亲,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 明珠郡主一双眼死死盯着卫揽舟,像是要在他那张的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我不信,卫公子若真有婚约,为何从未听闻?” 明珠郡主往前踏了一步,目光灼灼。 “只要卫公子一日未娶妻,明珠就还有机会。”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这几乎是把女儿家的矜持都抛在了脑后。 更让人震惊的还在后面。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坚定说道。 “我……我也可以为妾!” 大启国最受宠的明珠郡主,竟自愿为人做妾,换作谁都忍不住要心动了。 这一下,连看戏的赵栖凰都惊得差点掉了下巴。 她悄悄扭过头,看着身旁面不改色的卫揽舟。 她往卫揽舟身上贴了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悄声嘀咕。 “为了你,人家连郡主的身份都不要了,甘愿给你做妾。” 她拿手肘轻轻捅了捅卫揽舟的腰。 “要不你和她相处试试?反正你府里也缺个女主人。” 卫揽舟瞥了她一眼,薄唇轻启,问道:“你想死么?” 赵栖凰脖子一缩,求生欲让她立刻挺直了腰板。 下一秒,她脸上的笑容愈发甜腻,简直要滴出蜜来。 她巧笑嫣然地拿起桌上的一颗葡萄,亲手剥了皮,剔了籽。 在满朝文武和明珠郡主喷火的目光中,动作自然地送到了卫揽舟的唇边。 声音娇嗲得能掐出水来。 “舟舟,啊——” 卫揽舟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全场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颗晶莹剔透的葡萄上。 他们在想,卫揽舟到底会不会给她这个面子? 想当初,这赵栖凰可是和卫相水火不容的。 卫相拒绝过皇后的赐婚,当众羞辱过赵栖凰。 赵栖凰也在卫相落魄的时候奚落过他,将他当作下人使唤。 两人这是唱的什么戏?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卫揽舟面不改色地张开了嘴,将那颗葡萄吃了下去。 赵栖凰拿起帕子,温柔无比地替他擦了擦嘴角。 她转过头,对着面色惨白的明珠郡主,露出一个害羞的笑容。 “郡主见笑了,他平时吃水果,只吃我剥的。” 明珠郡主的身子晃了晃,看起来备受打击。 御座之上,皇帝李承璟看得眼角直抽。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重重地咳了一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僵持。 “好了好了,强扭的瓜不甜嘛。” 皇帝打着圆场,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 “明珠郡主远来是客,不如先在京中住下,领略一番我大梁风光。” 他看向使臣,意有所指。 “我大梁国的好男儿多的是,文韬武略,一表人才,郡主可以慢慢看,慢慢选。” 说到这里,皇帝忽然促狭一笑,半开玩笑地说道。 “若是实在看不上他们,考虑考虑朕,也未尝不可嘛。” 这话虽是玩笑,也是在劝明珠郡主断了对卫揽舟的念想。 明珠郡主黯然伤神,怔怔地望着那个自始至终,连一个正眼都未曾给过她的男人。 刚才的事,仿佛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丝竹管弦之声再度响起。 舞女们旋动着腰肢,水袖翻飞,大殿内又恢复了先前的歌舞升平。 明珠郡主此时失魂落魄地回了自己的席位。 赵栖凰乐得清静,总算能安生看会儿歌舞了。 她嗑着瓜子,看得津津有味。 身旁,冷不丁传来一道声音。 “我要吃香蕉。” 是卫揽舟。 赵栖凰眼睛还黏在舞女身上,头也没回。 “吃呗。” 那语气,敷衍得不能再敷衍。 卫揽舟理所当然地说:“我平时吃水果,只吃你剥的。” 赵栖凰嗑瓜子的动作一顿。 她缓缓地扭过头,皮笑肉不笑地看他。 “卫相,人都走远了,您还没演够呢?” 卫揽舟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淡淡地看着桌上的果盘。 那意思很明显:你看着办。 赵栖凰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忍。 为了自由。 她没好气地拿起一根香蕉,三下五除二扒了皮。 然后,看也不看,径首往卫揽舟嘴里一塞。 那力道,不像是喂食,倒像是要堵住他的嘴。 卫揽舟面不改色地吃了。 赵栖凰刚想收回手,继续看自己的歌舞。 卫揽舟又开口了。 “我还要吃葡萄。” 第140章 宁妃 赵栖凰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她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等着。” 她认命地拿起一颗葡萄,胡乱剥了皮,又往他嘴里一塞。 卫揽舟慢条斯理地咽下。 然后。 “还吃。” 赵栖凰:“……” 她感觉自己的拳头硬了。 真想把这一整盘水果都扣到这张祸国殃民的脸上! 周围的大臣们假装在喝酒看舞,眼角的余光却一刻都没离开过这边。 这一幕落在他们眼里,味道可就全变了。 这二人感情真好啊。 都能在大殿之上,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了。 你看那赵栖凰,嘴上不情不愿,手上动作却没停。 再看那卫相,嘴上使唤着人家,可眼神里那纵容……啧啧! 周遭大臣们的窃窃私语,赵栖凰听不清,但她能感觉到。 几十道目光,看戏一样,齐刷刷打在她和卫揽舟身上。 她觉得自己像只被围观的猴。 而身边这个始作俑者,还在慢条斯理地提要求。 “这颗葡萄的皮没剥干净。” 卫揽舟的声音很轻,有些挑剔地说道。 赵栖凰手里的另一颗葡萄被她捏爆。 她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咬牙切齿。 “我兜里还有点泻药,你吃不吃?” 她脸上的笑容甜得发腻,眼神却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出两个窟窿。 卫揽舟目不斜视,依旧看着殿中的歌舞。 “有人看着呢。” 赵栖凰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重新堆起温婉贤淑的笑。 她仔仔细细地剥好一颗葡萄,送到他唇边。 “这颗可还满意?” 卫揽舟扯了扯嘴角:“还行吧。” 不远处的使臣席位,气氛却降至冰点。 大启国的使臣,凑到明珠郡主身边。 他用大启国的语言,低声询问:“郡主,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是好?” 来时,长公主交代过,倘若大梁国没有郡主想嫁的人,他们便打道回府。 明珠郡主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的卫揽舟:“本宫不走,也不嫁旁人。” 使臣见她如此,也只能退下。 大启国使臣那边的低气压,并未影响到大梁君臣。 歌舞散尽,曲终人散。 卫揽舟起了身,对赵栖凰道:“陛下召我议事,我须去御书房一趟。” 赵栖凰如蒙大赦,立刻跟着站了起来。 “那我能先回府吗?” 她一秒钟都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多待了。 卫揽舟还没开口,一道温和的声音却先响了起来,打趣地说道。 “赵姑娘急什么?” 皇帝李承璟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目光清明。 “朕与卫相议事很快,你不妨在宫里逛逛。”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说道。 “朕记得,你从前不是最喜欢去御花园赏花吗?” 赵栖凰脸上满是尴尬。 之前她一直以为李承璟是白痴,在他面前说话做事都没什么顾忌。 自从得知大皇子是装疯,赵栖凰不太敢见他,因为有点社死。 卫揽舟瞥了她一眼,解围道:“你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赵栖凰木然地点了点头,彻底没了脾气。 她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只想找个地方静静。 独自一人走在通往御花园的汉白玉宫道上,晚风带着花香吹来,总算让她滚烫的脸颊降下温来。 月色下的御花园,万籁俱寂,花影重重,别有一番清冷景致。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知什么时候,前方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和说笑声。 只见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一个华服女子,提着灯笼,浩浩荡荡地朝这边走来。 众星捧月,好大的排场。 赵栖凰下意识地停住脚步,退到一旁的花丛后,想要避开这行人。 可那女子也看见了她,竟是直直地领着人走了过来。 离得近了,赵栖凰才看清她的脸。 很美,但也莫名的眼熟。 细细看去,这妃子的眉眼,似乎与她竟有几分相似? 那妃嫔在她面前站定,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你是哪家的小姐?竟敢深夜在御花园里乱走?” 语气尖酸,带着一股优越感。 赵栖凰不想惹事,淡淡开口:“我是跟着卫相来的,在这里等他。” 那妃嫔死死盯住赵栖凰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 她忽然冷笑一声,“等卫相?我看你是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想勾引陛下吧?” 赵栖凰闻言,气笑了:“脑子有病就去治,宫里太医多的是,别耽误了病情。” 当众被羞辱,那妃嫔的脸色铁青,“你放肆!” 她眼神凌厉,厉声喝道:“抓住她!给本宫掌嘴!” 身后的两个健壮嬷嬷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地架住了赵栖凰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 就在这时,一道犀利的女声从远处急急传来。 “棋嫔,住手!” 眼前嚣张的妃嫔闻声一凛,顿时换了一张柔和面孔,朝着声音的方向屈膝行礼。 “臣妾参见宁妃娘娘。” 她指着被按住的赵栖凰,连忙告状:“娘娘,这个不知规矩的野丫头冲撞了嫔妾,嫔妾正要教训她。” 被称为宁妃的女子缓缓走近。 赵栖凰一看,此人不正是当时在大皇子痴傻时,被她安排在其身边照顾的那个宫女阿宁么? “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甩在棋嫔脸上。 棋嫔被打得一个踉跄,头上的珠钗都晃得叮当作响,整个人都懵了。 她捂着火辣辣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来人。 宁妃垂眸看她,声音十分冰冷,一个字一个字地砸下来。 “你今日要是动了她一根手指,冷宫就是你的去处。” 棋嫔捂着脸,彻底怔在原地。 宁妃冰冷的目光从棋嫔脸上移开,落在了那两个架着赵栖凰的健壮嬷嬷身上。 “还不松手?” 那两个嬷嬷浑身一颤,赶紧松开了手。 宁妃这才快步走到赵栖凰身边,方才那身凌人的气势瞬间化为关切的柔水。 “郡主,您没事吧?” 赵栖凰揉了揉胳膊,摇了摇头。 “叫我名字吧,永安侯府早就没了,我现在也不是什么郡主了。” 宁妃的眼底闪过一丝心疼,随即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若不嫌弃,去我宫里坐坐?” 赵栖凰想了想:“也好。” 如今这御花园,已经不是当初那般,任她放纵的地方了。 第141章 求恩典 宁妃转身,瞥了一眼还僵在原地的棋嫔,语气冰冷:“你回去好好静思己过。” 棋嫔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嫩肉里,脸上火辣辣的疼,心里更是烧着一团屈辱的火。 可她不得不屈膝,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恭送宁妃娘娘。” 等宁妃和赵栖凰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花径尽头。 棋嫔身边的贴身宫女才敢凑上来,小心翼翼地问:“小主,宁妃娘娘刚才说的那话,不会是要罚您禁足吧?” “呸,她也配。” 棋嫔啐了一口,“本宫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她算个什么东西?” “陛下对她,不过是顾念着当年被她伺候的那点旧情罢了,凭她也想给我禁足?” 宫女立刻点头附和,谄媚道:“小主说的是,那咱们赶紧回宫,等陛下来了,定要狠狠告她一状!” 棋嫔捂着自己红肿的半边脸,眼中淬满了怨毒。 她腰肢一扭,带着满腹的委屈和算计,扭搭着走了。 宁妃宫内,茶香四溢。 宁妃屏退了左右,亲自为赵栖凰斟上一杯热茶。 “棋嫔是地方献上来的美人,没见过京城的世面,所以不认得你。” 赵栖凰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语气平静。 “难怪,若是京中的贵女,怕是鲜少有人不认得我这张脸的。” 宁妃叹了口气。 “陛下宠她,将她惯得有些无法无天了。” 她抬眼看向赵栖凰,话里有话:“若是平常,我也要让她两分。” 赵栖凰端着茶杯的手一顿,诧异地抬起头。 “连你都要让她两分?” 宁妃点了点头,目光变得有些复杂。 “兴许是因为,她那张与你颇有几分相似的脸吧。” “陛下心里,一直感念着郡主当年的雪中送炭之情。” 赵栖凰眉心一跳,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茶水,像是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 之后,她放下茶杯,玩笑问道:“那我是不是可以用这份人情,向陛下讨份恩典?” 话音刚落,一道含笑的男声便从殿外传了进来,带着几分玩味。 “你要讨什么恩典?” 两道身影便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身着明黄常服的皇帝李承璟,他身后跟着的,是面色冷寂的卫揽舟。 宁妃立刻起身,盈盈一拜。 “臣妾参见陛下。” 赵栖凰也慌忙站起,正要跟着行礼。 李承璟虚虚一扶,拦住了她的动作。 “免了。” 李承璟的目光在赵栖凰身上转了一圈,带上了几分熟稔的笑意。 “朕与阿舟在御花园寻了你半晌,才知道你竟被宁妃给‘截胡’了。” 宁妃柔顺地接过了话头,语气不卑不亢。 “回陛下,臣妾是在御花园瞧见棋嫔正为难郡主,便替郡主解了围,顺道请她来宫里喝杯热茶压压惊。” 李承璟脸上的笑意敛去,眉头紧蹙。 他转向赵栖凰,声音沉了下去。 “棋嫔为难你了?” 不等赵栖凰回答,他眼中已闪过一丝戾气。 “是朕将她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他扬声对外吩咐,话语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传朕旨意,棋嫔言行无状,冲撞贵客,褫夺封号,降为答应!” 这道旨意来得又快又重,赵栖凰心头一跳,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惩罚,未免太过了。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侧的宁妃。 只见方才还言笑晏晏的宁妃,此刻已敛了所有情绪,垂首侍立一旁,仿佛成了背景板。 李承璟下完旨意,又将温和的目光投向赵栖凰。 “好了,不说那些不愉快的。” “你方才不是说,要向朕讨一份恩典?” 他笑得慷慨:“说吧,想要什么?” 赵栖凰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了皇帝身后那个如山般沉默的男人。 她想要提离开京城的事,可又有些心虚,不敢当着卫揽舟的面提。 就在这时,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凉意。 “陛下不必问了。” 卫揽舟缓缓开口,视线钉在赵栖凰身上。 “她求的恩典,怕是不敢让微臣听见。” 他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 赵栖凰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眼神躲闪。 卫揽舟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本相劝你,打消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求些实用的为好。” 这哪里是劝告,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胁。 赵栖凰攥紧了袖中的手,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对上皇帝探究的视线,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回陛下,这恩典臣女还没想好。” “可否容我思量些时日,待日后想好了,再来求陛下?” 李承璟闻言,点头道:“自然可以。” 他从腰间解下一枚通体温润的玉牌,递到赵栖凰面前。 “这个你收好。” 牌身正面,刻着一个篆体的“御”字,背面是腾云的龙纹。 “日后你想好了,凭此令牌,可随时入宫见朕。” 赵栖凰拿着玉牌,心中忐忑,这也太贵重了。 卫揽舟脸色晦暗不明,他对皇帝说道:“陛下,臣先带着她告退了。” 二人出了宫,一路无言。 赵栖凰觉得有些无趣。 卫揽舟就走在她身侧,步履从容,不疾不徐。 他的存在,对于赵栖凰来说就是一种无形的压迫。 终于熬到了宫门外,相府的马车早已静候在此。 上了马车,厚重的车帘“唰”地一下落下。 最后一丝天光被隔绝在外。 狭小而密闭的空间里,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赵栖凰手里把玩着那枚令牌。 她脑子里飞速盘算着,到底该求个什么恩典才好?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毫无预兆地伸到了她面前。 “拿来。” 赵栖凰心头一紧,赶紧将手中的令牌藏到身后。 她抬起头,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眸子,倔强地吐出几个字。 “这是陛下赏我的。” 卫揽舟什么也没说,只是身子微微前倾,坐到了她身边。 赵栖凰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手腕一紧,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道传来。 等她回过神,那块被她视为救命稻草的令牌,已然落入了他的掌中。 卫揽舟将令牌在指尖漫不经心地转了转,“你无事,少进宫来。” 第142章 蹴鞠大赛 赵栖凰胸口一阵起伏,怒意再也压抑不住。 她抬起眼,怒视着这个一手遮天的男人。 “那皇上许我的恩典怎么办?” 卫揽舟好整以暇地靠在柔软的车壁上,姿态慵懒,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傲慢。 他掀起眼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想要什么,是本相许不了你的?” 这句话,点燃了赵栖凰积压的所有情绪。 她气急了,反而笑了起来,连日来的伪装和忍耐都抛到了脑后。 “我要走。” 她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我要离开卫相府,离开京城,你许么?” 车厢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咕噜声。 半晌。 卫揽舟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嗤笑,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怜悯。 他缓缓凑近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这个恩典……皇上也给不了你。” 赵栖凰一噎,愤愤地瞪他。 那日宫宴以后。 明珠郡主不仅没有放弃卫揽舟,她还搬到了卫府的隔壁住下。 皇帝想要促成此次大梁国和大启国的联姻。 为了让明珠郡主更好地领略大梁的“风土人情”,特意下旨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蹴鞠大会。 名为游乐,实为相亲。 京中但凡有些头脸的世家子弟,无不摩拳擦掌,卯足了劲儿。 蹴鞠场上,人声鼎沸。 锦衣华服的公子哥们,使出浑身解数,只为博得明珠郡主的青睐。 唯独卫揽舟,鹤立鸡群。 他慵懒地靠在看台最尊贵的位置上,手中执着一柄折扇,对场下的热闹和明珠郡主灼热的视线,皆视若无睹。 皇帝李承璟端坐于主位,笑着对身旁的明珠郡主道:“郡主可有看中的?” 明珠的目光,依旧落在卫揽舟身上。 李承璟叹了口气,命太监捧上一个紫檀木的托盘。 托盘上,静静躺着一柄通体温润、雕工精湛的白玉如意。 “今日拔得头筹者,此物便是彩头!” 众人一片哗然,气氛瞬间被推向高潮。 为了给郡主创造接触旁人的机会,李承璟又补充道。 “既是同乐,便男女搭配,一同上场,方显我大梁儿女风采!” 赵栖凰坐在卫揽舟下首的位置,看着那玉如意,几不可闻地嘀咕了一句。 “怎么皇家都爱拿玉如意当彩头。” 上一次在猎场,彩头也是这个。 声音虽轻,却一字不落地飘进了身旁男人的耳朵里。 卫揽舟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眼底划过一丝幽光。 他侧过脸,刚想开口问她一句你想要么? 突然一个明艳的身影便挡在了他的桌前。 明珠郡主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身着火红的骑装,英姿飒爽,一双美目直勾勾地盯着卫揽舟。 “卫相,可否赏脸,与我一同组队?” 此言一出,那些跃跃欲试的公子哥们全都偃旗息鼓。 连皇帝都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神色。 卫揽舟连眼皮都未抬,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不便。” 明珠郡主脸色一僵,随即又扬起一抹挑衅的笑。 “怎么,卫相是怕了么?” 卫揽舟终于放下茶盏,慢条斯理地站起身。 他的目光越过明珠郡主,落在了赵栖凰身上。 “本相,已有搭档了。” 他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已准确无误地抓住了赵栖凰的手腕,将她从座位上拽了起来。 赵栖凰一个踉跄,被迫站到他身边。 她又惊又怒,飞快地凑到他耳边,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蹴鞠,我不会!” 这种又累又脏的玩意儿,她向来是避之不及的。 卫揽舟也微微侧头,“忘了我们的约定了?” 赵栖凰想起来断了明珠郡主对他的念想,换她自由出入卫府,这是他们的约定。 她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嵌入卫揽舟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然后,她对着脸色铁青的明珠郡主,笑得眉眼弯弯。 “不好意思啊郡主,卫相已经有搭档了呢。” 明珠郡主看向赵栖凰,激将道:“既然你们情比金坚,可敢将他让给我一次?” 赵栖凰摇头:“不敢,我小心眼,善妒。” 这种话她也说得出口,明珠郡主气得银牙暗咬,胸口剧烈起伏。 她转身,对着高台上的皇帝大声道:“陛下!我要从我大启带来的人里,选我的搭档!” 皇帝微微蹙眉,“难道我大梁的这些好男儿,郡主一个也看不上么?” 明珠郡主环视一圈场下那些贵公子,眼中满是鄙夷。 “实不相瞒,依本郡主看,眼前这些男儿,没一个比得上我从大启国带来的勇士!” 此话何其傲慢! 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 待明珠郡主盛气凌人地走下台去准备。 李承璟抚摸着手上的扳指,对身边的总管太监沉声道:“告诉卫相,这次蹴鞠必须要胜。” “嗻。”太监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退下。 彼时,卫揽舟和赵栖凰刚刚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窄袖劲装。 太监总管匆匆跑过来,笑脸相迎地唤道:“卫相,陛下口谕。” 太监来到二人身前,低声道:“今日蹴鞠,务必夺得头彩,扬我国威。” 卫揽舟微微眯眼。 “臣,遵旨。” 太监走后。 赵栖凰看着自己这一身打扮,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要不你还是换个搭档吧,我真不会,会拖你后腿的。” 卫揽舟十分淡定。 “不必,你只需找个地方,安静待着即可。” 赵栖凰无奈,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了蹴鞠场。 另一头,明珠郡主正对着她身边那位身材魁梧、气息悍勇的首领低声吩咐。 “陈宇,全力以赴,给我狠狠地杀一杀这大梁国的锐气!” 那名叫陈宇的首领,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 “是,郡主。” 铜锣声响,比赛开始。 皮球如离弦之箭,瞬间飞上半空。 那陈宇果然名不虚传,身形壮硕却异常灵活,一开场便连过数人,直逼球门。 场边惊呼四起。 卫揽舟身形一晃,如鬼魅般出现在陈宇面前,一记干脆利落的截断,球权易主。 他带球疾驰,动作行云流水,引得满场喝彩。 赵栖凰听从他的话,躲在最角落里,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第143章 还你的彩头 蹴鞠场上就那么大,就算球不找人,人却会找上门。 明珠郡主看准时机,故意抡起一脚,那球挟着风声直冲赵栖凰面门而去。 赵栖凰猝不及防被踢中,额头瞬间红了一片。 “靠!”她低声咒骂,揉了揉发痛的额角。 明珠郡主挑衅的做了个鬼脸。 赵栖凰气笑了,她当下撸起袖子。 这么玩是吧。 踢球她是不会,踢人她还不会么? 接下来的比赛彻底变了味。 赵栖凰加入战局,不再躲着球跑,而是专在明珠郡主附近转悠,一个劲的找机会踹她。 “啊!”明珠郡主小腿挨了一记,疼得跳脚,“你到底是踢球还是踢人啊?” 赵栖凰歪头做个鬼脸,“你管我?” “你、你简直——”明珠郡主险些背过气,这赵栖凰演都不演了? 场外,大启国的年轻将军陈宇皱起眉头,看着自家郡主被针对,当即就要上前解围。 卫揽舟出现身侧,将陈宇的去路封得死死的。 场上,赵栖凰又一次“不小心”踩中明珠郡主的裙摆,险些将她绊倒。 “赵栖凰,你够了!”明珠郡主咬牙切齿。 “这才哪到哪?”赵栖凰轻笑,“刚才你那球,力道可比我这几脚重多了。” 二人目光在空中交锋,几乎能听见噼啪作响的火花。 场边,陈宇与卫揽舟的周旋也在继续。 场上局势瞬息万变,你来我往,激烈异常。 陈宇勇猛,卫揽舟飘忽。 一个如山,一个如风。 终场锣声敲响的前一刻,卫揽舟避开陈宇的封堵,一记凌厉的射门,皮球应声入网。 最终,铜锣再次敲响。 卫揽舟以一人之力,扭转乾坤。 胜负已分。 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太监高唱着结果。 李承璟龙颜大悦,他看向怒气冲冲的明珠郡主安抚道:“不过是寻常的玩闹,还望郡主不要介意。” “来人,将这玉如意,送到卫相手中。” 卫揽舟接过那沉甸甸的彩头,谢恩后。 在万众瞩目之下,他转身走向了赵栖凰。 卫揽舟将那冰凉温润的玉如意,塞进了她的手里。 赵栖凰愕然抬头。 只听见他淡淡地说道:“这是之前围猎场上,我欠你的。” 赵栖凰垂眸,看着手中这柄流光溢彩的白玉如意。 她葱白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繁复的云纹,忽然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股子市侩。 “这个能卖吗?” 卫揽舟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赵栖凰没理会他,自顾自地用手掂了掂。 “要不你折算成金子给我行不行?” 今时不同往日,她早已不是那个挥金如土的安远侯府大小姐。 这些看着风光无限的场面东西,对她而言,远不如几张能傍身的银票来得实在。 卫揽舟看穿了她那点小心思,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忽然伸出手,作势要将那玉如意拿回来。 “既然不想要,那便算了。” 赵栖凰反应极快,像只护食的猫儿,将玉如意抱进怀里,一脸警惕。 “要要要!” 她脱口而出。 有,总比没有强。 看着她这副财迷心窍的模样,卫揽舟嘴角一抹促狭的笑意,一闪而过。 另一头,御座之上,李承璟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他侧过头,看向身旁脸色铁青的明珠郡主,语气里带着几分炫耀。 “郡主,朕便说了,我大梁的好男儿,不差吧?” 明珠郡主脸色铁青,输了比赛,折了颜面,她心头憋着一股无名火。 她冷哼一声,眼神轻蔑地扫过场下那些大梁子弟。 “卫相,自然不是寻常男子。” 话锋一转,带着毫不掩饰的傲慢。 “至于其他人嘛……哼。” 一个“哼”字,尽显不屑。 李承璟的好心情被打断,他眯了眯眼,心中生出几分好奇。 “朕倒是很想知道,郡主与卫相,究竟有何过往?” 提及此卫揽舟,明珠郡主眼中的戾气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痴迷的柔光。 “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她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五年前,我曾偷偷离家,来过一次大梁。” 她的声音,变得轻柔而悠远。 “不巧,在路上遇到了百年不遇的山洪。” “洪水过处,遍地流民,我身上的钱财也被冲得一干二净。”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卫公子。” 李承璟眉梢一挑,静待下文。 明珠郡主的脸上满是憧憬。 “他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谪仙。” “我以为,像他那样高不可攀的人物,定会厌恶这些浑身污泥、散发着恶臭的灾民。” “可他没有。” “他亲自施粥,对每一个流民都耐心温和。” “他穿着一身干净无瑕的白衣,却能俯下身将那个浑身脏兮兮的孩子,轻轻抱进了怀里。” “那一刻,我便知道,这世间再不会有第二个这样的男子。” 李承璟听着,陷入了沉思。 他想起来了。 五年前,南境确有大水,父皇命镇国公亲往赈灾。 而卫揽舟,便是跟着老国公一同去的。 没想到,会让他和大启国的郡主,产生这么一段渊源。 蹴鞠大会终了,人群渐散。 李承璟坐在龙辇,他朝太监总管招了招手:“把卫相请来。” “是。” 回宫的路上,李承璟、卫揽舟、赵栖凰同乘一架宽敞的龙辇。 赵栖凰抱着那柄白玉如意,缩在角落,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是根木头。 李承璟率先打破了宁静。 他好整以暇地靠着软垫,目光投向卫揽舟,带着几分看好戏的促狭。 “卫相,你可知,明珠郡主为何对你如此倾心?” 卫揽舟浑不在意地答道:“不知。” “朕方才听郡主说起一桩五年前的旧事。” 皇帝将明珠郡主那番深情款款的回忆,言简意赅地复述了一遍。 车厢内,静得落针可闻。 李承璟嘴角噙着笑,抛出了真正的问题。 “现在,明珠郡主已经放出话来,非你不嫁。” “你打算怎么办?” 这时,角落里的“木头”动了。 一声没忍住的轻笑,打破了车厢内的严肃。 李承璟和卫揽舟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赵栖凰抬起头,忍不住道:“卫相还有这么温暖的时刻?”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卫揽舟,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这位明珠郡主,看人也未免太表面了些。” 卫揽舟的脸黑了三分。 赵栖凰却浑然不觉,她凑过去,煞有介事地对他提议。 “依我看,你大可不必如此为难。” “你只需将对我这恶劣的态度,分个一星半点给她。” “我保证她明日就哭着喊着要回大启。” 卫揽舟的额角青筋一跳,气结。 “我对你就这么恶劣?” 赵栖凰用力点头,一脸的理所当然。 “当初,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羞辱我,说我是连山鸡都不如的凤凰,忘了?” 卫揽舟语塞了一瞬,随即生硬地辩解。 “那是当时……我还不够了解你。” 赵栖凰冷笑一声:“那后来呢?你表妹冯芊芊诬陷我,你高高在上,坐视不理。” “你不是也用宋折柳折腾我,报复回来了吗?” 卫揽舟的声音高了些许。 “那是我自己的本事,与你何干?”赵栖凰寸步不让:“你还曾经无视我,嫌弃我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敢说没有?” 第144章 你俩滚下去吵 “纯属污蔑!我哪有你说的那么过分……”卫揽舟喉头一哽,辩解道:“当初在璇玑书院,若不是我引你,你能拜在归隐先生门下?” 赵栖凰气势一滞,旋即又找到了新的攻击点:“那秋日围猎,你故意放水给刘婉如,让我错失头名,又怎么说?” 卫揽舟额角青筋一跳。 “我今日不是把彩头补给你了么!”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里透着一丝无奈的烦躁。 “都说了,我只是想还她一个人情罢了。” “那……” 赵栖凰还想再说。 “够了!” 御座上的李承璟忍无可忍,眉心突突地跳。 他觉得自己不是在坐龙辇,而是在大理寺公堂。 “实在不行,朕现在就传旨,把大理寺卿给你俩请来,当堂断案如何?” 他没好气地瞪着两人。 “有些事情不一定非要吵架来解决,该报官报官,该过堂过堂!” 赵栖凰被他吼得一愣,随即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拿后脑勺对着卫揽舟。 卫揽舟也冷着脸,转向另一边。 他从齿缝里挤出四个字。 “无理取闹。” “你说谁?”赵栖凰瞬间炸毛,转回头:“你才无理取闹!你全家都无理取闹!” “都给朕闭嘴!” 李承璟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 他指着车门,一声怒喝。 “你俩!给朕滚下去吵!” …… 到了镇国公府,赵栖凰率先下车,头也不回。 卫揽舟下马车,看她健步如飞,气笑了。 “卫相。” 府里的老管家提着灯笼,一路小跑着迎了出来。 他的目光在远去的赵栖凰和面色不虞的卫揽舟之间打了个转,小心翼翼地开口。 “您这是又惹赵姑娘生气了?” 卫揽舟的脸色又黑沉了三分。 他拧着眉,声音里满是压抑的火气。 “不是……什么叫我又惹她生气?” 管家心里咯噔一下,恨不得当场给自己一个嘴巴。 “老奴多嘴,老奴多嘴了。” 卫揽舟冷哼一声,拂袖迈入府中。 厅内灯火通明,他却径直走入书房,连口热茶都没喝。 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口,在书案后坐下,静默了半晌。 管家垂手立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 “福伯。” 卫揽舟忽然开口。 “老奴在。” “去,找京城里最好的匠人,给我打造一只如意。” 他的指节,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 “纯金的。” 管家一怔,下意识地确认。 “纯金?卫相,那是实心的还是空心的?” 卫揽舟抬眼,目光凉飕飕地扫了过来。 “当然是实心的。” 管家心想金如意也太俗了,这和相爷的格调不符啊。 但他也不敢多问,应道:“老奴这就去办。” …… 大梁国下雪了。 一夜之间,琼楼玉宇,银装素裹。 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下得又大又急。 赵栖凰抱着个暖呼呼的汤婆子,懒洋洋地倚在窗前的软榻上。 窗外白茫茫一片,天光雪色映入屋内,不用点灯,也亮堂堂的。 小红正带着院子里的一群小丫头,在雪地里叽叽喳喳地堆着雪人,笑闹声隔着窗户,模模糊糊地传进来。 赵栖凰没理会她们。 她伸出纤纤玉指,正慢条斯理地用新摘的红梅花瓣,混着明矾,给自己染指甲。 殷红的汁液染上剔透的指尖,衬得那双手愈发肤白如玉。 说实话。 这镇国公府,上无严苛长辈管束,内无争风吃醋的妻妾。 卫揽舟最近忙的不见人影,已经十天半个月没有回过内院了。 赵栖凰在这儿的日子,也是前所未有的惬意。 她正自得其乐,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阵夹着雪沫子的冷风,呼地一下灌了进来。 小红跺着脚上的雪,快步走到她身边,哈着白气。 “小姐,福管家来了。” 赵栖凰头也没抬,纤长的指尖在盛着花瓣的小碗里轻轻搅动。 “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福管家便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迈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个半尺来长的紫檀木盒。 赵栖凰抬头看他问道:“可是卫相有什么吩咐?” 福管家满脸堆笑,将木盒恭敬地举过头顶。 “老奴奉相爷之命,给姑娘送一份礼。” 送礼? 赵栖凰挑了挑眉,没接话。 她刚染好的蔻丹还湿着,便朝小红扬了扬下巴。 “打开看看。” “是。” 小红应了一声,上前接过盒子。 盒子一打开,她倒吸一口凉气,眼睛都瞪圆了。 赵栖凰见她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由得轻笑一声。 “怎么了,里头是藏了妖魔鬼怪不成?” 小红结结巴巴地开口:“小姐是一柄如意!纯金的!” 金光灿灿,几乎要晃花人的眼。 赵栖凰终于舍得将目光从自己漂亮的指甲上移开,坐直了身子。 她定定地看了半晌,忽然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空心的,还是实心的?” 福管家把腰弯得更低了:“回姑娘的话,纯实心的,相爷特地吩咐了,要‘实实在在’的。” 赵栖凰怔住了。 下一刻,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她再也顾不上什么指甲了,直接伸手将那沉甸甸的金如意捞了过来,在手里掂了掂。 分量十足。 她抱着那柄金如意,左看看,右看看,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替我谢谢你家相爷。” 福管家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卫相今日在烟水楼定了酒席,邀您同去,姑娘要谢,不若当面去谢?” 管家说完,便躬身退了出去,顺道贴心地带上了门。 屋里又恢复了安静。 赵栖凰心里犯起了嘀咕。 今天这是刮得哪门子的风? 那个狗脾气的卫揽舟,又是送礼,又是请吃饭,莫不是吃错药了? 一旁的小红盯着那金如意,思索了半晌,忽然一拍手,恍然大悟。 “小姐!” 赵栖凰被她吓了一跳。 “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小红激动得脸都红了,凑到她跟前。 “您忘啦?今日是您的生辰啊!” 赵栖凰彻底愣住了。 这段时日发生了太多事,从宫里出来,又住进这曾经的镇国公府,她忙着跟卫揽舟斗智斗勇,竟把自己的生辰忘得一干二净。 第145章 两不相欠 赵栖凰怔怔地看着窗外的漫天大雪,又低头看了看怀里沉甸甸的金如意。 没想到最不该记得的人,竟然记得她的生辰。 半晌,她回过神来,一把将金如意塞进小红怀里。 “快!”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一扫方才的慵懒。 “给我梳妆打扮,好不容易去一趟烟水楼,我可不能落了下风。” 小红的动作麻利得很。 不过一刻钟,铜镜里就映出了一张绝美的脸。 眉如远黛,眼若秋水,唇上一点胭脂。 慵懒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使人心惊的妩媚。 赵栖凰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等到梳妆打扮好,天也快黑了。 她站起身,准备出门。 马车上,一件月白色的狐裘大氅放在中间。 车夫道:“姑娘,那件狐裘披风是相爷刚得来的,送给姑娘御寒。” 赵栖凰识货得很,一眼就看出这件狐裘价值不菲。 “卫相真是贴心。”小红拿起那件大氅,笑道:“姑娘,天气很冷,奴婢为您披上吧。” 赵栖凰点了点头。 雪白的狐毛围着她小巧的下巴,衬得那张脸愈发动人。 “走吧。” 马车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车轮的印子,很快又被新落下的雪覆盖,了无痕迹。 烟水楼坐落在繁华街段,站在顶楼能将整个京城的美景,一览无余。 赵栖凰款款踏入了这暖意融融的销金窟。 顶楼,天字一号雅间。 门被小二从外面轻轻推开。 窗边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玄色锦袍,金线暗绣,墨发用一根玉簪松松垮垮地束着。 男人闻声回头。 “怎么这么慢?” 赵栖凰今日心情不错,踩着小碎步挪了过去。 “难得出来一次,我总要好好打扮一番。” 她目光在满桌精致的菜肴上扫过。 都是她爱吃的。 卫揽舟的视线落在她身上那件狐裘大氅上,眸色深了深。 这件白狐皮果然衬她。 赵栖凰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捧在手里暖着。 她抬眼,笑盈盈地看着他。 “多谢相爷的金如意,我很喜欢。” 卫揽舟走到她对面坐下,拿起筷子。 “不谢,只盼你记着点我的好,少在外面告我点状。” 赵栖凰愣住:“卫相做这些,是为了向我赔罪?” 卫揽舟薄唇轻启。 “算是吧。” 赵栖凰闻言,忽然就笑了。 那笑意未达眼底,“我还以为……” 她话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 卫揽舟身子微微前倾,黑沉的眸子锁着她。 “你以为什么?” 以为你记得今日是我生辰,以为这金如意是贺礼,以为这满桌酒菜是庆生宴。 这句话在赵栖凰的舌尖滚了一圈,终究是没说出口。 她端起面前的酒杯,对着卫揽舟遥遥一举。 “不管怎样,我今天很高兴,敬相爷一杯。” 话音未落,她已仰起脖颈,将杯中辛辣的酒液一饮而尽。 动作又快又急。 卫揽舟盯着她空了的酒杯,眼神幽暗得像一潭深水。 他一言不发,同样端起酒杯,喉结滚动,烈酒入喉。 赵栖凰“砰”地一声放下酒杯,又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 酒液从壶口倾泻而出,晃晃悠悠,险些溢出杯口。 她再次举杯,这次的笑容里带了些许挑衅。 “你的赔罪,我接受了。” 说完,又是仰头饮尽。 卫揽舟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依旧沉默地陪了她这一杯。 赵栖凰的脸颊已染上薄红,眼神却愈发明亮。 她伸出手,去拿桌上的酒壶,准备倒第三杯。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忽然覆上她的手背,按住了她。 “别喝这么急。”他的声音有些沉。 赵栖凰像是被烫到一般,用力甩开他的手。 “最后一杯。” 卫揽舟收回手,没再阻止,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这第三杯酒的由头。 两杯烈酒下肚,酒劲儿已经开始上头。 赵栖凰的眼神有些迷离,她撑着下巴,定定地看着卫揽舟俊美无俦的脸。 她忽然开口,声音轻飘飘的。 “明珠郡主对你的喜欢,我其实很理解。” 卫揽舟的眉头瞬间拧成一个疙瘩,满头黑线。 “你胡说什么?我同她半分关系也没有。” 赵栖凰却不管不顾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指尖微微用力。 她脸颊红扑扑的,像染了上好的胭脂。 “因为我见到你的第一面,我也很喜欢你。” 她嘴巴扁了扁,那股子强撑的笑意终于散去,露出满眼的委屈。 “可你伤害了我。” “我从乡下被接回京城,所有人都看不起我,嫌弃我土,嫌弃我粗鄙,你是最过分的那个!” 说到伤心处,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酒嗝。 卫揽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伸出手,从她颤抖的指间,强硬地扣走了那只酒杯。 “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不喝了。” 赵栖凰一把将他推开。 “别拦我!” 她夺回酒杯,将杯中剩余的酒液尽数灌入喉中,情绪愈发激动。 “我现在落魄了,京城里多少人等着看我笑话!你总不能一辈子让我躲在你的卫相府吧?” “卫揽舟……卫世子……不对,卫相!” 她醉眼朦胧地望着他,几乎是哀求。 “你放我离开京城吧……这里,不是我该待的地方。” 卫揽舟放在桌上的手,骤然攥紧成拳。 雅间内,一室寂静。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 “你走了,我怎么办?” 赵栖凰醉醺醺地笑了一声,带着几分嘲弄。 “你爱怎么办怎么办,关我屁事,你的卖身契我早就还你了我,我和你两不相欠。” 卫揽舟脸上的温情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几近嘲弄的笑意。 “呵,两不相欠?” 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危险的低笑。 赵栖凰被这笑声激得一个哆嗦,酒意都醒了三分。 她看见卫揽舟缓缓站了起来。 他身形高大,锦袍上的玄色暗纹在烛光下仿佛活了过来,带着迫人的气势,一步步向她逼近。 阴影,将她小小的身子完全笼罩。 赵栖凰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可她的身后,就是雕花木窗,退无可退。 卫揽舟伸出一只手,撑在了她耳边的窗棂上。 “砰!” 一声闷响。 赵栖凰的心也跟着狠狠一跳。 他另一只手的指尖轻轻挑起她的一缕碎发,动作温柔。 “离开的事,想都别想,你哪儿也去不了。” 第146章 生辰快乐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雅间的门被人“叩叩”敲响。 “笃、笃、笃。” 门外传来店小二带着热情的呦呵声。 “客官,您的长寿面来啦!” 长寿面? 赵栖凰的心狠狠一跳,愕然地看向近在咫尺的卫揽舟。 他脸上的森然寒意,在这一声呦呵中褪去了几分,恢复了惯常的淡漠。 卫揽舟收回了手,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并无一丝褶皱的袖口。 他拿起桌上的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手心。 “进来。” 声音沉沉的,听不出喜怒。 店小二推门而入,一股食物的热气冲淡了屋内的寒意。 他端着一个青瓷大碗,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一碗面,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 “来咯!长寿面一碗,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敢问,哪位是今日的寿星?” 他环顾一圈,最后笑嘻嘻地问道。 卫揽舟没说话,只抬了抬下巴,用扇子懒懒地指向赵栖凰的方向。 赵栖凰的脸颊有些发烫。 她看着那碗面,心里五味杂陈。 “你还记得我生辰啊……” 她讪讪地开口,声音小的像蚊子哼。 “我自己都忘了。” 卫揽舟拿起酒壶,自顾自地斟满一杯,仰头饮尽。 又一杯。 再一杯。 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冷酒,压根不想和她说一句话。 周身都散发着“别来惹我”的不爽感。 赵栖凰懊恼地垂下头。 她怎么就借着那点酒劲,把憋在心里的真心话全说出来了? 这下好了,人家为她过生辰,她却把人惹毛了。 店小二放下长寿面,对着赵栖凰又是一连串的吉祥话,这才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门被关上,雅间内再次陷入沉默。 赵栖凰看着眼前那碗卧着一个漂亮荷包蛋的长寿面,小心翼翼地抬眼,讨好地看着卫揽舟。 “你吃不吃?我分你一半。” 卫揽舟终于瞥了她一眼,眼神冷得像窗外的雪。 “没听说过长寿面能与人分的。” 一句话,堵死了她所有的话头。 赵栖凰尴尬地笑了笑,拿起筷子。 “那你吃什么菜?我给你夹。” 卫揽舟转过头,看着窗外。 “没胃口,胸口堵得慌。” “……” 赵栖凰终于有点绷不住了。 “好歹今天是我生辰,你别赌气了行不行?” 卫揽舟握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 赌气? 他这堵得快要炸开的心,在她眼里,就只是赌气? 卫揽舟深吸一口气,终是忍住了那股翻腾的怒意,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水晶肴肉,放进她碗里。 脸上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寿星最大,多吃点。” 赵栖凰被他这阴阳怪气的样子激得打了个冷颤。 她不敢再说话,默默低下头,一口一口地嗦着那碗已经没什么热气的长寿面。 饭后,两人谁也没提离开。 醉香楼的顶楼,有一处露天的阁台。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上去,凭栏而立。 冷风夹着雪粒子,扑面而来,让赵栖凰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放眼望去,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素白之中。 万家灯火在风雪中明明灭灭,如坠落凡间的星河。 夜,静得只能听见雪落下的声音。 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一盏、两盏、成百上千盏的许愿灯,慢悠悠地飘了上来。 那一点点橘色的暖光,在银装素裹的天地间,美得不似凡间之物。 赵栖凰看得有些痴了。 身侧,忽然响起卫揽舟低沉的声音。 “生辰快乐。” 赵栖凰转头看他。 他正望着那些升空的许愿灯,侧脸的轮廓在灯火下显得格外柔和。 赵栖凰的心,蓦地一软。 就在她动容地看着他时,“咻”的一声,一道绚烂的流光冲天而起。 巨大的烟花在夜空中轰然炸开,将半个京城照得亮如白昼。 一朵接着一朵,璀璨夺目。 卫揽舟的脸,也随着烟火的闪耀,映得忽明忽暗。 赵栖凰看着他,看着这漫天烟火,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许下了一个愿望。 财神殿门前跪拜的话,重新念了一遍。 …… 李明霄回来了。 那个在叛军压城之时,弃皇位而逃的前朝皇帝,回来了。 他不是被捉拿归案的。 而是带着西南边境的一万兵马,浩浩荡荡,主动回京的。 消息传来时,卫揽舟正在府中帮赵栖凰画她除夕夜新衣的花样子。 他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金銮殿上。 气氛肃杀,落针可闻。 李承璟身着九龙金袍,端坐于龙椅之上,神色莫测。 殿下,李明霄一身风尘仆仆的铠甲,昂首而立,眼中满是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的身后,站着几位追随他从西南归来的将领,一个个面色沉凝。 而他们的对面,是满朝文武。 迎着满朝文武或惊或惧的目光,李明霄缓缓抬头,直视着龙椅上的李承璟。 “皇弟。” 李明霄率先开口,声音响彻大殿。 “这龙椅,你坐了这么久,也该还给朕了。”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李承璟却没说话,只用指节轻轻叩击着龙椅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下,又一下。 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李明霄无视众人的目光,振振有词。 “当初,京城危在旦夕,朕是为了保全我大梁的根基,才暂避锋芒,远走西南!” “这并非意味着,朕将这江山拱手相让!” “朕,才是名正言顺的天子!” 他环顾四周,声色俱厉。 “如今朕已带兵归来,李承璟,你该退位了。” 他话音刚落,御史大夫便站了出来。 “一派胡言!” 老御史吹胡子瞪眼,一脸的刚正不阿。 “国不可一日无君!您当初弃城离京,便是放弃了这皇位,放弃了这天下万民!” “新帝登基,乃是顺应天意,理所应当!” 户部尚书跟着出列,语气里满是鄙夷。 “一个连国都都守不住的君主,有何颜面再提皇位?” “不错!”兵部尚书紧随其后,声色俱厉。 “你治国无方,用人不明,才致使京城被围,险些酿成大祸!” “既然德不配位,还有何颜面回来觊觎这九五之尊之位?” “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第147章 知我者,卫相 “你们!” 李明霄气得浑身发抖。 他抬起颤抖的手,指着那一张张曾经无比熟悉的脸。 “你们这群佞臣!” 他的怒吼,在大殿中回荡,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没有人为他说话。 所有人都站在了李承璟那边。 先不说李承璟上位以来,国家渐渐稳定的好迹象。 就说李承璟身后的卫揽舟和黑煞军,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皇兄这是说完了?” 龙椅上,李承璟终于开了口。 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曾经的太子。 压迫感十足。 “皇兄,朕不想天下人说我们李家,不顾兄弟手足之情。” 李承璟字字如刀。 “你若安分守己,朕可以封你为安乐王,保你此生衣食无忧,富贵荣华。”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森然的杀意弥漫开来。 “不然……”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懂了。 不然,便是死路一条。 殿外一批黑甲军涌了进来。 李明霄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 他看着龙椅上那个深不可测的弟弟,看着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臣子,看着殿外那些明晃晃的刀枪。 大势已去。 他终究是,输了。 那股冲天的怒火与不甘,最终化为一片死灰。 李明霄缓缓松开了手,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 他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臣……领旨谢恩。” 李承璟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他对着殿下众臣,朗声宣布。 “王兄能够深明大义,朕心甚慰。” “至于永安侯府,亦念其旧功,免去流放之罪。” “只是……” 李承璟微微眯眼。 “爵位便削了,贬为庶民,钦此。” 一锤定音。 大殿之内,响起山呼海啸般的歌功颂德。 “吾皇圣明!” “陛下仁慈之心,天日可鉴!” 卫揽舟回到相府时,天色已晚。 庭院里落了薄薄一层雪,他身上的官袍沾染了夜的寒气。 赵栖凰正坐在暖炉边,手里捧着他先前画了一半的花样子,看得出神。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 “回来了?” 卫揽舟解下披风,随手递给一旁的下人。 他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一饮而尽,驱散了满身的寒意。 然后,他才淡淡地开口。 “你表哥回来了。” 赵栖凰闻言一愣,她眨了眨眼,有些没反应过来。 “哪个表哥?” 卫揽舟瞥了她一眼,眉梢微挑,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讥诮。 “你还有几个表哥?” 赵栖凰从软榻上坐直了身子,脸上的慵懒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前太子?” 卫揽舟“嗯”了一声,算是点头。 他坐到她对面,拿起炭笔,继续在花样子上勾勒着未画完的轮廓。 “李明霄自愿放弃皇位,换了个闲散王爷做。” “皇上赦免了永安侯府,你不再是罪臣之女了。” 赵栖凰怔怔地看着他,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罪臣之女…… 这个压在她心头数月的名号,就这么没了? 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卫揽舟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抬起眼,再次露出笑面虎的模样:“你家爵位没了。” “永安侯,如今被贬成了庶民。” 他的话如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浇熄了她所有的雀跃。 卫揽舟看着她再次黯淡下去的脸,感叹道:“你要是不想让他们扒你的皮,吸你的血,吃你的肉,那你就回家去吧。” 赵栖凰打了个寒颤。 她垂下头,重新跌坐回软榻里,蔫了。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沉寂。 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哔剥”声。 过了许久,卫揽舟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除夕夜,你随我进宫过年吧。” 赵栖凰不开心,冷嗤一声:“怎么,你还要拿我当挡箭牌?” 卫揽舟不答,转身从一旁的画案上,拿起一张刚画好的花样子。 他将图样在她面前展开。 用银线绣着繁复的卷云纹,袖口和裙摆处点缀着几枝栩栩如生的红梅,清雅又华贵。 “新做的宫装,你难道不想在众人面前,展示一番吗?”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诱哄,像极了引诱白兔的狐狸。 赵栖凰方才所有的失落和颓唐,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当下来说,什么也没有比她穿上这件新做的宫装,亮瞎众人的眼更重要的事了。 她抬起头,眉眼弯弯。 “知我者,卫相也。” 不过笑意在赵栖凰的脸上没停留多久。 她捧着那张花样子,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忽然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看向卫揽舟。 卫揽舟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 他放下炭笔,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想说什么就说。” 赵栖凰得了允许,立刻凑了过去,语气里带着几分讨好,几分试探。 “卫相,这新衣裳是做了,可首饰呢?” 她说完,生怕他拒绝,又理直气壮地说:“我可不是自己爱美,您想啊,现在满京城的人都以为,我是您养在府里的金丝雀。” “我穿得美美的,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您脸上不也有光吗?” 卫揽舟看着她振振有词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却又被他迅速压了下去。 他慢悠悠地开了口:“你说的,有点道理。” 赵栖凰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卫揽舟放下茶杯,声音淡淡。 “一会儿,我让福管家把珍、珍……” 他卡了壳,似乎忘了那铺子的名字。 赵栖凰赶紧在旁边小声提醒。 “珍宝阁。” 卫揽舟这才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 “对,珍宝阁。” “让他们把最近京里时兴的首饰都送来,你挑几样喜欢的,记在府内的帐上。” 赵栖凰的内心被巨大的狂喜淹没,差点就要跳起来。 她福了福身,声音甜得发腻。 “多谢卫相!” 卫揽舟却只是懒懒地抬了抬手。 “不用谢。”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借你戴一天而已。” 赵栖凰脸上的笑容,唰地一下就没了。 “借啊?” 第148章 除夕 卫揽舟看着她那副从云端跌落的模样,心情似乎好了不少,甚至轻笑了一声。 “当然了。” “本相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他顿了顿,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她,略有深意地说:“珠宝首饰这种东西,我只买给自己的夫人。” 赵栖凰心头一窒,刚刚升起的满腔欢喜消失,蔫了。 她低下头,小声嘟囔。 “行吧,借就借吧……” 除夕夜,宫灯高悬,映得整座皇城亮如白昼。 相府的马车在宫门前缓缓停下。 卫揽舟率先下了马车,一身墨色暗绣云纹锦袍,身姿挺拔如松,引来周围瞩目。 接着,车帘被掀开。 一只戴着赤金嵌红宝手钏的皓腕伸了出来。 赵栖凰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她今日穿的,正是那日图上所绘的宫装,流光溢彩的羽毛暗纹在宫灯的映照下,好像活了过来。 妆容精致,眉心一点朱红花钿,宛如神女降世 她一出现,便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赵栖凰站在马车上,对着下面的卫揽舟,不急不缓地伸出了手。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扶我下来。 卫揽舟看着她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 他看出来了,自己若是不扶,她今天就能在这马车上站到天荒地老。 终究,他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伸出了手。 赵栖凰满意地将手搭在他的掌心,踩着脚凳,仪态万方地走了下来, 刚一站稳,卫揽舟清冷的声音便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 “拿我当下人用?” 赵栖凰侧过头,吐气如兰,贴着他的耳朵,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耳语。 “有机会扶我这么一个美人下车,你该高兴才是。” 她眼波流转,朝周围瞥了一眼。 “没看到吗,周围多少人羡慕你呢。” 卫揽舟轻嗤出声,玩味道:“荣幸之至。” 不远处,几位结伴入宫的大臣和家眷看着这一幕,交头接耳。 “那女子是何人?竟能让卫相亲自搀扶?” “你还不知道?就是永安侯府那个……听说一直在相府住着呢。” “啧啧,卫相这般冷清的人,竟也如此体贴,看来二人感情深厚,怕是好事将近了。” 旁人的议论声不大不小,正好能飘进卫揽舟的耳朵里。 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 就在这时,又一辆马车紧随其后,停在了相府马车的不远处。 是安乐王李明霄的府车。 车帘掀开,下来的第一个人是赵栖云。 她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那个万众瞩目的赵栖凰。 她的长姐赵栖凰,一身华服,珠光宝气,身边还站着权倾朝野的卫相。 风光无限,万众瞩目。 而她呢? 只当了短短几天的皇后,就跟着李明霄这个废物亡命天涯,东躲西藏。 心里的恨意,像是野草一般疯长起来,几乎要将她吞噬。 再看李明霄,他打着哈欠,慢吞吞地挪下马车。 眼底一片浓重的青紫,脚步虚浮,像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赵栖云一脸嫌弃。 自从被圈禁在这京城,当了个闲散的安乐王,李明霄终日流连于花街柳巷。 那些销魂蚀骨的温柔乡,早已磨平了他所有的雄心壮志。 他甚至觉得,如今这日子,比当皇帝时还要快活。 “栖云!” 就在这时,身后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带着几分不确定。 赵栖云闻声回头,只见一张略显憔悴的熟悉脸庞映入眼帘。 是她曾经闺中的好友刘婉如。 赵栖云停下脚步,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 刘婉如快步走来,脸上挂着夸张的惊讶。 “我方才还以为看错了,果真是你呀!” 说完,刘婉如才像是刚看到她身边的男人,连忙冲李明霄福了福身。 “见过安乐王。” 李明霄浑浊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下一扫,带着几分露骨的轻浮。 “起来吧。” 刘婉如亲热地挽住赵栖云的手臂,巧笑嫣然地对李明霄说。 “王爷,臣女与王妃许久未见,心中甚是想念,可否容我们单独说几句女儿家的私房话?” 李明霄暧昧的看了她一眼,点头应允。 “那本王就先行一步。” 说罢,他背着手,脚步虚浮地朝宫宴的方向晃了过去。 等他走远了,刘婉如才拉着赵栖云的手,感慨道:“自打那日宫变,你我可是许久未见了。” 赵栖云点了点头,心中五味杂陈。 是啊,她自己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再回到这京城。 刘婉如叹了口气:“真是世事无常啊。” 她目光落在赵栖云的衣着上,惊讶地“呀”了一声。 “栖云,你这身衣裳,怎么还是去年的旧款式?” “莫不是被哪个黑心的成衣铺掌柜给蒙骗了,拿旧样式的衣裳来糊弄你?” 赵栖云脸上的笑容一僵,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许久不曾回京,我也不知如今时兴什么样式了。” 她心里却在滴血。 李明霄如今无权无势,那点俸禄全被他拿去花天酒地,府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哪还有余钱给她做新衣? 刘婉如状似浑然不觉,不动声色地继续道: “王妃还是该在自己身上多花些心思才是。” 她说着,朝赵栖凰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你瞧瞧你长姐。” “哪一次露面,不是满京城最惹眼的那个?” “人家可会挑人,早早攀上了卫相这棵大树。” 刘婉如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赵栖云的心里。 “永安侯府遭难的时候,听说她可是一点苦都没吃过呢。” 赵栖云脸上那点僵硬的笑,快要维持不住了。 人最怕的,就是攀比。 她曾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做了皇后,能将赵栖凰死死踩在脚下。 可谁曾想,兜兜转转,她依旧是比不上赵栖凰。 此时的宫宴大殿内,暖香浮动,人声鼎沸。 赵栖凰正被一群世家贵女和诰命夫人们围在中央。 “赵姐姐,您这身宫装真是别致,是京中哪家成衣铺的新样子?我们竟都没见过。” “还有这支赤金宝钏,光泽与雕工都是上品,想必是珍宝阁的镇店之宝吧?” 第149章 敬你 一声声的恭维与赞叹,轻轻搔刮着赵栖凰的心尖。 她觉得自己真是虚荣。 可这种被众星捧月的感觉,偏偏又让她无比受用。 她端着得体的笑,语气却装作浑不在意。 “首饰确实是珍宝阁的。” “至于衣裳……” 她微微一顿,眼角余光瞥向不远处那个挺拔的身影。 “是卫相闲来无事,随手画的花样子,让府里的绣娘做的。” 话音刚落,周围响起一片抽气和惊叹声。 “天呐!竟是卫相亲手所画!” “卫相文韬武略,没想到在这些风雅之事上也如此精通!” “赵姐姐当真是好福气!” 吹捧之声,愈发热烈。 不远处,卫揽舟正与几位朝中大臣谈笑风生。 他的话语从容,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眼角的余光总是不受控制地往赵栖凰那边瞟。 看着她被人群包围,那副有些招架不住却又暗自窃喜的模样,他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 站在他对面的户部尚书是个眼尖的。 他顺着卫揽舟的视线看了一眼,随即露出了然的笑容。 “卫相,”他压低声音,打趣道,“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若真到了那一日,可一定要让下官讨一杯喜酒才是啊。” 卫揽舟轻咳一声,收回目光。 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又挂上了那副笑面虎般的标准笑容,不显山不露水。 “那是一定的。” “若真有那一天,喜帖定会亲自送到诸位府上。” 就在这时,刘婉如挽着赵栖云的手,走进了大殿。 她们一眼就看到了被人群簇拥着的赵栖凰。 刘婉如凑到赵栖云耳边,幽幽地叹了口气。 “看到了吧?” “有些人啊,就是命好。” 赵栖云死死攥着袖中的拳,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嫩肉里。 刘婉如像是嫌火烧得还不够旺,又添了一把干柴。 “我听说,你父亲永安侯府那一家子,如今还挤在城南那间破旧的砖瓦房里过活?”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故作的惊讶与不解。 “你长姐如今这般风光,竟也没想着帮衬帮衬自己的父族?” “啧,这传出去,可是天大的不孝啊。” 不孝? 这两个字好像给她提了个醒,劈开了赵栖云脑中的混沌。 她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一丝狠毒。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呢?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高亢的唱喏声。 “皇上驾到——!” 喧闹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躬身行礼。 新帝李承璟身着常服,大步流星地走上御座。 他目光扫过殿下众人,朗声道:“诸位爱卿,平身。” “谢皇上!” 众人落座。 李承璟端起面前的御酒,站起身来。 “今日除夕,本该是阖家团圆守岁之日。” “但今年,是朕登基的第一年,朕想与众位爱卿一同度过。” “以示我大启君臣一心,亲如一家!” “朕,敬诸位一杯!” 说罢,他仰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殿内所有人都立刻站起身。 众人齐齐举杯,山呼回应。 “臣等,敬皇上!愿我大启国运昌隆,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话音落下,所有人皆一饮而尽。 酒过一巡,丝竹声起,气氛正好。 御座上的李承璟却又一次示意内侍满上。 他端起第二杯酒,目光越过人群,径直落在了卫揽舟身上。 大殿内刚刚活络起来的气氛,又一次安静了下去。 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皇帝,聚焦在了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相身上。 李承璟的声音带着一丝帝王的厚重,穿透了整个大殿。 “卫相,这一杯,朕敬你。” 卫揽舟闻声起身,墨色的朝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 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淡然无波的表情,只是微微颔首,举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 两个曾经的表兄弟,如今的君与臣,隔着重重人影,遥遥一望。 目光在空中交汇,里面有太多外人看不懂的东西。 君臣,兄弟,制衡,扶持。 然后,两人同时仰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卫揽舟尚未落座,李承璟却又倒了第三杯。 群臣心中皆是一凛。 这第三杯酒,又是敬谁? 李承璟环视全场,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追忆。 “这第三杯,朕要敬一个特殊的人。” “她在朕当初最艰难的时候,伸出了援助之手。” “这份恩情,朕一直铭记在心。”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最艰难的时候? 那便是他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装成痴傻模样的时候。 是谁有这样的眼光和胆识,在那时就支持了如今的新帝? 众人屏息凝视,好奇地在人群中搜寻。 只见李承璟举起酒杯,目光没有投向任何一位王公大臣,反而朝向了女眷席。 最终,定格在了赵栖凰的身上。 “锦绣郡主,朕敬你。” 赵栖凰愣住了。 周围投来探究的目光。 她没想到李承璟在这种场合竟然提及她。 赵栖凰仓皇地站起身,福了福身子。 “陛下,臣女不过是举手之劳,不敢当陛下如此大礼。” 李承璟看着她慌乱的模样,轻笑道:“哪怕就是举手之劳,但很多人,都没有举这个手。” 此话传到每一个人耳中,大臣们心肝一颤。 “朕后来赐你令牌,许你随时入宫求赏,可你从未用过。” “你是高风亮节,但朕这个恩典,不能不给。” “既然你没什么想要的,那朕,便恢复你‘锦绣郡主’的身份吧。” 赵栖凰心想她才不是高风亮节。 是卫揽舟把令牌拿走了,她根本就没机会进宫! 她下意识地朝卫揽舟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个男人正端坐席间,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白玉酒杯的杯沿,神情莫测。 李承璟没给她更多思考的时间。 他仰起头,将这第三杯酒喝得很慢,很郑重,一滴都不剩。 赵栖凰心头一跳,哪里还敢耽搁。 她赶紧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臣女,谢皇上隆恩。” 众人目光灼灼的地看向赵栖凰,感叹她的好命。 这其中也不乏有几道嫉妒的目光。 用过膳后。 李承璟没有多留众人,毕竟是除夕,该各自归家守岁。 得了皇令,众人纷纷起身告退。 赵栖凰跟在卫揽舟身后,亦步亦趋地往宫外走。 第150章 你疯了 宫道两侧的红灯笼,将青石板路照得一片通明,雪粒子在光晕里飞舞,落在肩头,冰凉一片。 她脑子里还是嗡嗡的。 锦绣郡主这四个字,恍如隔世。 身前,那个墨色的身影始终一言不发。 他走得很快,大步流星,宽大的朝服下摆在风中猎猎作响,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自从离了殿,他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赵栖凰心里有些发堵。 她提着裙摆,小跑着才勉强跟上他的步伐。 “卫相。” 她在他身后轻声唤道。 男人的脚步没有停。 赵栖凰只好又快走几步,与他并肩。 “等我的郡主府修缮好了,我便搬出去了。” 她斟酌着开口,声音被寒风吹得有些散。 “这段时日,多谢你照拂。” 她的话说得客气,也说得疏离。 卫揽舟的侧脸线条倏然绷紧。 他什么也没说,脚下的步子却迈得更快了。 转眼间,便将她甩开了好几步的距离。 赵栖凰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追不上了,也就不追了。 她索性放慢了脚步,任由他消失在宫道拐角。 就在这时,一个清幽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长姐。” 赵栖凰脚步一顿,缓缓回头。 宫灯昏黄的光影下,赵栖云正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 她身上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头上更是连根像样的簪子都没有,与这除夕夜的富丽宫闱格格不入。 赵栖凰心头警铃大作。 她太了解自己这个继妹了。 得势时恨不得将你踩进泥里,失势时便会像水鬼一样,想尽办法把你拖下水。 她今天这副模样,绝不是来叙旧的。 赵栖凰敛去所有情绪,匆匆道:“我还有急事,先走一步。” 说罢,她转身便要离开。 “姐姐!” 赵栖云的声音陡然拔高,声音大得让周围还没走远的宫人命妇听得一清二楚。 她几步追上来,拦在了赵栖凰面前。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已经蓄满了泪水,泫然欲泣。 “姐姐如今恢复了郡主之位,瞧不起人了,连自家妹妹都不想认了吗?” 赵栖云一声泣诉,划破了除夕夜的宁静。 周遭的脚步声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来。 那些还没走远的大臣夫人们,纷纷投来看好戏的目光。 赵栖凰收起了漫不经心。 她缓缓转过身,迎着那些探究的视线,看着面前梨花带雨的赵栖云,轻笑一声。 “赵栖云。” 她连名带姓地喊她,语气里没有半分姐妹情谊。 “别说我如今恢复了郡主之位就不认你。” 赵栖凰上前一步,微微倾身,毫不避讳地说道:“就算当初永安侯府没倒的时候,我也从未把你当过我的妹妹。” 此言一出,四下皆寂。 赵栖云脸上的泪还挂着,表情却僵住了。 她准备好的一千种卖惨哭诉,一万种道德说辞,全被这一句话堵死在了喉咙里。 她傻眼了。 怎么会这样?她怎么敢这么说? 赵栖凰心嗤,道德绑架这套对她来说,完全没用。 她的名声,什么时候好过? 一个被全京城戳着脊梁骨骂了那么多年的人,她还会在意什么? 赵栖凰懒得再多看一眼,绕过石化的赵栖云,径直离去。 赵栖云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一道阴影笼罩下来。 “那是赵栖凰么?” 李明霄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 赵栖云一见他,眼泪又唰地流了下来。 她委屈地点了点头:“姐姐如今攀上了卫相,今夜又重新封为了郡主,瞧不上我们了,连我这个妹妹,都不认了。” 李明霄蹙起眉头,望着赵栖凰消失的方向,脸上满是鄙夷。 他啐了一句:“你父亲怎么生出这么一个薄情寡义的女儿。” 赵栖云听到这话,心里一动,顺势靠在他怀里,柔弱无骨地叹了口气。 她抬起泪眼,满脸期待地看着李明霄。 “若是王爷能寻个一官半职,在朝中立足,想来姐姐也不会这么轻视云儿了。” 李明霄脸上的怒气一滞。 当官? 他现在被贬为庶民,每日斗鸡走狗,逍遥快活,哪里还愿意再去朝堂上受那份罪。 他心头一阵烦躁,一把推开赵栖云。 “你这是在嫌弃本王没用吗?” 赵栖云心下一慌,连忙摆手。 “臣妾没有,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哼!” 李明霄冷哼一声,拂袖道。 “王妃也不是谁都能当上的,你要知足,不要总想着和别人攀比!” 赵栖云死死咬住下唇,将所有不忿和怨怼都压了下去。 她低下头,期期艾艾地说了一声。 “……是。” 另一边,赵栖凰已经走到了宫门外。 卫揽舟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 车厢内,卫揽舟端坐着,闭目养神,周身的气压低得骇人。 赵栖凰一坐稳,便飞快地取下头上的珠钗步摇,又摘下耳上的明月珰和手上的镯子。 她恋恋不舍地看着这一整套价值连城的首饰。 随后把那堆珠光宝气的东西塞进卫揽舟手里。 “还你。” 卫揽舟本就郁结于心的烦闷,在触到那一片冰凉的首饰时,彻底爆了。 男人倏地睁开眼,凤眸里翻涌着怒意。 他看也不看,掀开车帘就将那些珠光宝气的首饰,尽数扔了出去! 金玉砸在雪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转瞬便被夜色吞没。 赵栖凰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你疯了!” 她急了,也顾不上什么礼数,扑到车窗边。 “你不要给我啊!这套首饰很贵的!” 她探出头,只能看到那些细碎的光点迅速被马车甩在身后,越行越远,最后消失在夜色里。 她的心,像被刀割一样,在滴血。 那可是钱!是真金白银! 卫揽舟的声音,像淬了冰,从她身后传来。 “留不住的东西,不如丢了。” 赵栖凰回头看他,火气上涌。 “怎么就留不住了?” 她扬声,对着外面高喊。 “停车!” 马车应声停下。 赵栖凰提着繁复的裙摆,想也不想就跳了下去。 好在这条小路偏僻,此刻并无旁人。 她顶着风雪,小跑着往回寻。 没跑多远,便看到了雪地里散落的那些光点。 她赶紧蹲下身,一件一件地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好,紧紧攥在手心。 第151章 新年礼 风雪中,马车骨碌碌地倒了回来,停在了赵栖凰的身边。 赵栖凰攥紧了手心里用帕子包好的珠钗首饰,踩着脚凳上了车。 但她没有进车厢。 而是一屁股坐在了车夫旁边的位置上,拍了拍车辕,示意车夫前进。 车夫回头,看看紧闭的车厢门,面露苦色:“郡主,这……” 外面天寒地冻的,哪有让主子坐外头的道理。 赵栖凰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故意不去看那车厢,嘴上却说得轻巧。 “走吧,我就坐这儿,里面太闷了。” 车夫一脸为难。 车厢的门“唰”地一下被人从里面拉开。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快速伸出,精准地扣住了赵栖凰的手臂。 赵栖凰猝不及防,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拽了进去。 “砰”的一声,车门又被关上了。 车夫松了口气,这才继续驾马。 赵栖凰又气又恼,立马就要挣扎着出去。 “放开我!” 卫揽舟却死死抓着她的手臂,一言不发,任她怎么扑腾都纹丝不动。 马车再次缓缓启动。 车厢内,两个人,两个大犟种,就这么僵持着。 一个拼了命想往外跑。 一个使了劲死活不松手。 谁也不肯先开口,谁也不肯先低头。 等马车在镇国公府门前停稳,这诡异的对峙还没有结束。 车夫在外面摆好了脚凳,等了半天,也不见里面有动静,心里直打鼓。 赵栖凰终于忍不住了。 她瞪着身边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咬牙切齿道:“都到地了,可以放开我了吧?” 卫揽舟垂眸看她,眼底情绪不明。 他问:“首饰呢?” 赵栖凰一愣,随即装傻。 “什么首饰?” 卫揽舟:“我刚才丢出去的首饰。” 赵栖凰闻言,反而理直气壮起来。 “你都丢出去了,那就不是你的了,谁捡到就是谁的!” 说完,她趁着卫揽舟怔愣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 一下子挣脱了他的钳制。 然后头也不回,嗖地一下就蹿下了马车,提着裙摆跑得比兔子还快。 生怕跑慢一步,卫揽舟会把那些宝贝首饰再要回去。 卫揽舟:“……” 他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车厢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 过了除夕,便是新年。 昨夜闹腾得晚,赵栖凰赖在温暖的被窝里,怎么都不肯起来。 小红在床边哄了半天。 “小姐,快起来吧,今儿大年初一呢,要有个好兆头呀。” 赵栖凰在被子里滚了一圈,这才慢吞吞地坐起来。 她揉着眼睛吩咐道:“小红,我装匣最下面,有一些变卖首饰换的银子,今年多包点红包,院子里伺候的有一个算一个,讨个喜气。” 小红笑着应下了,她家郡主不管什么处境,对身边人都是一等一的好。 她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对了小姐,相爷今日不上朝。” 她试探着问:“您要不要去给卫相拜个年?” 赵栖凰拿着眉笔的手一顿。 “不去。” 小红忍不住劝道:“郡主,如今咱们吃他的、喝他的、住他的,连身上这件过年的新衣裳都是卫相置办的……” 府里下人都打赏了,于情于理,也该给府中主人拜个年。 赵栖凰想了想,礼数还是要有的,她也不能太意气用事了。 “行吧,你去把我前几日做的那些干花香包拿一个出来。” 小红眼睛一亮:“小姐是要送给相爷做贺礼吗?” “嗯,总不能空着手去。” “那奴婢去挑一个最好的。” 主仆二人收拾妥当,便带着这份新春贺礼,往卫揽舟的院子去了。 院子里的丫鬟小厮们正在洒扫,见了她都恭敬地行礼。 卫揽舟的房门开着,人正在临窗的书案前练字。 赵栖凰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她探头探脑,笑嘻嘻地开口。 “忙着呢,相爷?” 卫揽舟手腕一顿,抬起眼。 看到是她,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他还以为,照着昨晚那架势,这女人至少得躲着他好几日。 赵栖凰没注意他的神色,福了福身,嘴里说了一长串拜年的吉祥话。 说完,她像献宝一样,将手里的香包递了过去。 她特意着重强调。 “新年贺礼,这是我特意为您准备的!” 卫揽舟的目光落在那个绣着简单竹叶纹的香包上,眼神有些微妙。 他慢悠悠地问了一句。 “特意吗?” “我记得几个月前,你为了打发时间,在院子里缝了一堆。” 赵栖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准备好的客套话,全卡在了喉咙里。 她讪讪地就想把手收回来。 “既然相爷看不上,那就算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卫揽舟已经伸手,将那个香包从她手里拿了过去,顺手放在了书案上。 男人垂下眼帘,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送出来的礼物,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听了这话,赵栖凰眼珠子一转,顺势而为地说道:“那丢出去的东西,也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对面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她这是拐着弯说昨晚那套首饰的事呢。 卫揽舟的动作一顿,掀起眼皮,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 赵栖凰心里直发毛。 她眼神飘忽,下意识去看窗外光秃秃的树丫,假装自己刚才什么都没说。 谁知,头顶却传来一声极轻的笑。 赵栖凰一愣,抬头看去。 只听卫揽舟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是。” “丢出去的东西,谁捡去,就是谁的。” 这话一出,等于直接默认了那套贵重的头面首饰,从此姓赵了。 赵栖凰心里乐开了花 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能搬去郡主府,手里又有了这笔“巨款”,底气一下子就足了。 她忽然想起一桩顶顶要紧的事。 “相爷……” 她搓了搓手,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试探和恳求。 “我那六个小丫鬟,自从永安侯府被抄以后,就和我失去了联系,您能不能派人帮我找找?” 卫揽舟这脸上的那点笑意收敛得干干净净,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难怪今儿这么殷勤,又是拜年又是送礼的。” 男人的声音凉了三分。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有事相求啊。” 赵栖凰心里一咯噔,连忙摆手:“不是的!绝对不是!” 她解释道:“我来给你拜年,是真心实意感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求你帮忙找人这件事,是我突然才想起来的。” 见卫揽舟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赵栖凰有点泄气,声音也低了下去。 “你要是不愿意,那……那就算了……” 第152章 赵家 卫揽舟见她应该不是有求于他,才来献殷勤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这女人,总算还有点良心。 他重新拿起笔,蘸了蘸墨。 “我会派人去帮你打听的。” 赵栖凰脸上的不安化为惊喜。 她连忙福了福身,声音都软了几分。 “多谢相爷。” 卫揽舟不紧不慢地问她:“除此之外,你有什么想要的新年礼物么?” 赵栖凰心中揣测,他这是要给她回礼么? 她眨了眨眼,笑意晏晏:“我喜欢贵的,值钱的,金光闪闪的。” 卫揽舟停下笔,抬眸看她。 “你还真是……” 赵栖凰替他补充:“真实?” 卫揽舟抿唇:“掉钱眼里了。” 赵栖凰:“……” ** 相府里暖意融融,安乐王府却是另一番愁云惨淡的光景。 新年第一日,赵栖云身上还穿着去年的旧衣裳。 她想起刘婉如之前在宫宴上的话,再看看自己如今的处境,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想着好歹是大年初一,总该添置些新首饰装点门面。 结果刚开口说要支银子,管家就把一本厚厚的账簿拍在了她面前。 “王妃,您自个儿瞧瞧吧。” 老管家一脸为难,声音里满是愁苦。 “府里头,是真的没钱了。” 账簿上密密麻麻的支出,看得赵栖云一阵头晕眼花。 无奈之下,她只得朝着李明霄的院子走去,先让他想想办法。 结果,人还没走到,院子里靡靡之音就先传了出来。 几个衣着暴露的小妾正围着李明霄嬉笑打闹,酒气熏天。 李明霄左拥右抱,醉得几乎不省人事,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喊着什么。 这副醉生梦死的模样,彻底点燃了赵栖云的怒火。 她冲上前,一把挥开他身边的女人,怒斥:“王爷,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 李明霄被她吼得一愣,眯着醉眼看了半天才认出她是谁。 “你来做什么?打扰本王雅兴。” 赵栖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骂道:“王爷还有雅兴?王府都要揭不开锅了!” 她越说越觉得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早知今日,我当初还不如嫁给卫揽舟了。” 这句话,让李明霄清醒了不少。 他脸上的醉意散去,只剩下阴鸷和暴怒。 “你说什么?” 男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步步逼近她。 赵栖云被他眼里的凶光吓得后退了一步,嘴上却不肯认输。 “我说我后悔了!嫁给你这个废物……” “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甩在了她的脸上。 赵栖云被打得偏过头去,耳朵里嗡嗡作响,半边脸颊火辣辣地疼。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李明霄。 “你这个贱人!” 李明霄指着她的鼻子,咬牙切齿地骂道。 “当初若是我娶了赵栖凰,有她的命格相助,我怎会沦落至此?” “现在连母后都不要我了,她宁可去青灯古佛旁了此残生,也不愿再见我一面。” 赵栖云捂着火辣辣的脸,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她竟然被拿来和赵栖凰比了。 “我不如她?我哪里不如她!” 李明霄冷笑一声,眼里的鄙夷毫不掩饰。 “你处处都不如她。” 他伸手指着院子外面,声音冰冷:“滚出去,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赵栖云捂着自己红肿的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满腔的愤怒与不甘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一出了门,凛冽的寒风吹在她脸上,让她稍稍冷静了些。 她停下脚步,对跟在身后的贴身丫鬟冷声吩咐。 “去,准备些新年礼,本王妃要回娘家一趟。” 丫鬟小心翼翼地问:“夫人,是从库房里挑些礼物吗?” “库房?” 赵栖云闻言,她转过头,眼神阴冷。 “那里头的东西,随便一件都能换钱,你动它做什么?” 丫鬟被她看得一哆嗦,不敢再说话。 赵栖云想了想说:“你去找些厨房里没吃完的糕点,随便装个食盒带过去就是了。” “是,王妃。” 马车在城南一条泥泞狭窄的巷子里停了下来。 丫鬟放下脚凳,赵栖云提着裙摆,一脸嫌恶地走了下来。 眼前是一座低矮破旧的砖瓦房,院墙上长满了青苔,木门也早已褪了色,露出斑驳的纹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与她身上精致的熏香格格不入。 她皱着眉,看着脚下坑洼不平的泥地,半天落不下脚。 “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中年妇人快步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又惊又喜的神色。 “云儿!你怎么回来了?也不提前派人说一声!” 林望舒激动地上前,伸手就想去拉女儿的手。 赵栖云却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子,避开了她的触碰。 她的目光,落在了林望舒袖口上一块深色的油渍上,眼神露出一丝嫌恶之色。 林望舒并没有察觉到,还得意的冲屋内喊着:“永安王妃来了!” 这时,屋里又涌出来几个人。 为首的是三婶周玉湖,她一见赵栖云,脸上立刻堆满了谄媚的笑。 “哎哟,这不是王妃回来了吗?快,快进屋坐!” 她的目光滴溜溜一转,立刻就盯上了丫鬟手里提着的礼盒,不由分说地一把抢了过来。 “瞧瞧,王妃就是有心,还给家里带了新年礼。” 她把沉甸甸的礼盒塞进身边一个小男孩的怀里,压低了声音。 “青玉,拿到屋里看看,你姑姑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这个叫赵青玉的小男孩抱着盒子,颠颠地就往屋里跑。 其余人则簇拥着赵栖云,朝屋内走去。 屋内的景象比外面还要寒酸。 光线昏暗,陈设简陋,一张缺了角的八仙桌摆在正中,几条长凳歪歪扭扭地放着。 赵栖云只觉一股霉味混着饭菜的酸馊气扑面而来。 她寻了个看起来最干净的凳子,只搭着边儿坐下,生怕弄脏了自己身上的衣裳。 赵栖云抬袖掩住口鼻,嫌恶地开口。 “怎么家里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 林望舒给她倒了一杯冒着热气的浑浊茶水,埋怨道:“就靠着你父亲和你三叔给蒙童启蒙挣的那点束脩,勉强糊口罢了。” “你二叔一家倒是做买卖挣了钱,人家早就搬出去单过了,也不管咱们死活,家里这光景,哪还有闲钱置办年货?”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周玉湖立刻接了上去。 “可不是嘛!” 周玉湖挤到赵栖云身边,一脸恳切地看着她。 “王妃,你看咱们全家上下,如今就数你最有出息。” “你可得帮衬帮衬我们大家啊,咱们可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 第153章 哭穷 赵栖云长长地叹了口气。 “三婶,你们是太高看我了。” “我家那位如今不过是个空有爵位的闲散王爷,并无半点实权,那点俸禄养着一整个王府,早就捉襟见肘,府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这话一出,周玉湖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她上下打量着赵栖云,眼神变得尖刻起来。 “王府揭不开锅?” 她阴阳怪气地冷笑一声。 “不愿意拉扯我们这帮穷亲戚,就直说不愿意,何必在这里跟我们装穷?” 林望舒脸上挂不住了,她瞪着周玉湖,眼里冒着火。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我女儿要是嫌弃咱们,大过年的她跑回来做什么?” 林望舒指着里屋的方向,声音又拔高了几分。 “刚才那大包小裹的礼盒,别以为我没看见,全被你家青玉抱进去了!” “你赶紧的,一会儿全给我拿出来!” 周玉湖撇了撇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她一屁股坐到炕沿上,抓起一把瓜子,扭过头去不说话了,那副样子,显然是没把林望舒的话放在心上。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赵栖云幽幽叹了口气,捏着手里的帕子,眼圈微微泛红。 “母亲,三婶,你们别吵了,倒不是我不愿意帮衬家里……” “只是如今的我,怕是连长姐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了。” 长姐? 这两个字一出,屋里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微妙起来。 一直沉默着的赵远山,终于开了口。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你说的长姐,可是……赵栖凰?” 赵栖云点了点头,“除了她,还能有谁。” 她不动声色地透露道:“长姐如今可了不得了,不仅攀上了权倾朝野的卫相,昨儿个在宫宴上,陛下又亲口恢复了她‘锦绣郡主’的封号。” “卫相?”赵远山的手一抖,“可是那个卫揽舟?” 他们一家被逐出京城,如今谁也不在朝堂之上,对京中的局势早已是一无所知。 赵栖云再次点头,“正是他。” 周玉湖嘴里的瓜子忘了嗑,直接被咬碎了。 她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卫揽舟?就是当年在咱们府上,给赵栖凰当过下人的那个?” “老天爷!早知道他有这等大造化……” 周玉湖剩下的话没说出口,但心思已经活络开了。 她女儿赵惠心也不比赵栖凰差哪去,不知道能不能入了那位卫相的眼? 赵栖云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所以说,我家的王爷,你们是指望不上了。” “但你们若是真想翻身,不妨在我那位好长姐身上,多使使劲儿。” 这话里的暗示,再明白不过了。 林望舒和赵栖云母女连心。 此话一出,她哪里还不明白女儿的算盘。 她立刻转头,对着那一直躺在炕上装睡的老夫人,提高了音量。 “娘,您听听!这叫什么事儿啊!” “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在这里吃糠咽菜,她倒好,一个人在外面享福,这说出去,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周玉湖一听这话,立马来了精神,把手里的瓜子一扔,凑了过来。 “就是。” 她一拍大腿,脸上满是理所当然的愤慨。 “别忘了,她赵栖凰可是咱们永安侯府一口饭一口水养大的。没有侯府,哪有她今天?” 赵栖云见这火候烧得差不多了,便起了身。 这破屋烂瓦,她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王府里还有些事等着我处理,我就先回去了。” 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语气里带着一丝疏离与疲惫。 林望舒连忙道:“去吧去吧,正事要紧。” 赵栖云转身,迈出那道破烂的门槛。 凛冽的寒风灌了进来,屋里的人都打了个哆嗦。 赵栖云却觉得这风吹得无比舒坦。 她踩着薄薄的积雪,听着身后屋里传出的激昂争论,什么“哭穷卖惨”、“堵门要债”之类的词句。 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冰冷笑意。 从前,她不敢过来,就怕被这群破落户黏上。 可现在,她巴不得他们越难缠越好,越无赖越佳。 去闹吧,闹得越大越好。 最好闹得满城风雨,让全京城的人都看看,赵栖凰这个风光无限的锦绣郡主,是如何不孝不悌,连自己的亲人都不管不顾! 让卫揽舟也瞧瞧,他护在手心里的宝贝,是个什么货色。 …… 赵栖云走后,屋里的两个女人更是没了顾忌。 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把明日的章程定了下来。 “明儿个一早,咱们就去卫府门口等着。” “对!就说咱们快饿死了,她这个做晚辈的见死不救!” “还得带上娘,老太太往地上一躺,看她赵栖凰的脸往哪儿搁!” 缩在角落里的赵远山和赵远江两个大男人,从头到尾都埋着头,屁都没放一个。 显然对自家夫人的话,算是默许了。 大事商量完了,屋里的气氛又回到了原点。 林望舒突然朝着屋内扬声喊道:“赵青玉,把你云姐姐拿来的东西给我还回来。” 赵青玉年纪小,不扛事,听到大伯母嚷嚷,赶紧抱着礼盒走了出来。 周玉湖先不干了,将礼盒抱在自己怀里。 “二嫂,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 她斜着眼睛,皮笑肉不笑。 “王妃说了,这是带回娘家的,我们三房,难道就不是娘家人了?” “少废话,这是我女儿孝敬我的!”林望舒一个箭步冲上去,将礼盒抢回。 她得意洋洋地说道:“你瞧瞧这盒子,多气派!现在看来,还是我生的女儿有良心!” 她一边说,一边迫不及待地揭开了盒盖,准备好好炫耀一番。 周玉湖撇了撇嘴,脖子却不自觉地伸长了,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好东西。 盒盖打开。 一阵沉默。 盒子里没有想象中的金银首饰,也没有绫罗绸缎。 只有几包用油纸裹着的,看起来干巴巴,甚至有些发硬的点心。 最上头的一包,还缺了个角。 周玉湖一个惊天动地的白眼,差点翻不回来。 “切!” 第154章 闹上门来 林望舒脸上的笑容僵住,青一阵白一阵。 她“啪”的一声合上盖子,强撑着面子,声音都变了调。 “笑什么笑!” “礼物不在轻重,有这份心就成了,能想着咱们,就比什么都强。” 她抱着盒子,意有所指地说:“总比那些发达了,连人影儿都见不着的白眼狼强!” 周玉湖不屑地“切”了一声:“行了,你们母女情深,自个儿慢慢吃吧!” 这点破烂玩意儿,谁稀罕? 她吐了一口瓜子皮,扭头就走,回自己那屋去了。 林望舒抱着那硬邦邦的糕点盒子,脸上青白交加,只觉得怀里这东西烫手得很。 一直闷不吭声的赵远山,这时却抬起了头,浑浊的目光投向了炕上。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迟疑。 “娘,您怎么说?” 炕上一直闭着眼的老太太,慢悠悠地翻了个身,面朝里侧,仿佛刚刚才被吵醒。 她没有坐起来,只是睁开了那双浑浊得几乎看不见底的眼睛,盯着斑驳的屋顶。 半晌,才传出一句苍老而又平静的话。 “就按她们说的办吧。” “咱们这把老骨头,是该借借儿孙的光了。” 这话一出,就算是给这桩不要脸的买卖,盖上了最后一块遮羞布。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卫相府朱漆大门前的石狮子,还覆着一层薄薄的夜雪。 赵家一大家子人,就这么灰扑扑地出现在了门口。 老太太被赵远山和赵远江一左一右地搀着,林望舒和周玉湖跟在后头,几个孩子缩在最后面,东张西望。 他们还没靠近,门口侍卫手中的长戟便“锵”的一声交叉,拦住了去路。 侍卫面无表情,声音冷得像铁。 “相府重地,闲人免入。” 林望舒连忙堆起一脸讨好的笑,往前凑了凑。 “军爷误会了,我们不是闲人,我们是来找我女儿的。” 侍卫眼皮都没抬一下,看着这几人明显不属于京中权贵的穿着,语气里透着不耐。 “你们女儿谁啊?” 林望舒腰杆下意识地挺直了些:“赵栖凰!我们家大姑娘!” 她生怕侍卫不信,又急急补充道。 “有人告诉我们,说她就在卫相府上住着。” 恰在此时,福管家正好从内院出来,准备安排人清扫门前的积雪。 他一眼就看到了门口这群拉拉扯扯的人,心里“咯噔”一下。 永安侯府这群人,他是认得的。 当听到“赵栖凰”三个字从那个妇人嘴里蹦出来时,福管家脸色一变,不敢耽搁,立刻转身快步往回走。 此刻,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 卫揽舟正与赵栖凰对坐着用着早膳,一碗清粥,几碟精致小菜,气氛难得的安宁。 福管家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却又在几步开外停住,恭敬地躬身。 “卫相。” 卫揽舟夹了一筷子笋尖,头也没抬。 “何事?” 福管家压低了声音,语速却很快。 “府外赵家的人来了,嚷嚷着要见赵姑娘,瞧那架势……来者不善。” 赵栖凰握着汤匙的手微微一顿。 卫揽舟眉眼未抬,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粥。 “赵家?” 他淡淡开口,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哪个赵家?” 赵栖凰放下了筷子,清丽的脸上覆上了一层寒霜。 “除了永安侯府那个赵家,还能有哪个。” 她抬起眼,眸光清冷。 “一定是赵栖云搞的鬼。” 赵家早已不在朝堂,若不是有人特意去通风报信,他们怎么可能找得到这里来? 卫揽舟不急不忙道:“吃完饭再说,让他们先闹一会儿。” 赵家的人,见侍卫不放行,已经开始“唱戏”了。 林望舒也不闹,也不骂,就站在那儿,眼圈一红,两行清泪掉了下来。 那哭声不大,却带着一股子凄楚的腔调,专往人心里钻。 “栖凰啊!你就算不顾念我们做爹娘的,也得管管你祖母的死活吧?” “老太太可是最疼你的人了!她病得都快下不来床了,就念着你的名字啊!” 周玉湖机灵地跟上,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林望舒,对着周围渐渐聚拢来看热闹的人,故意拔高了声音。 “大嫂,你这是做什么?咱们走吧!” 她一脸“愤愤不平”。 “人家现在是锦绣郡主,又攀上了高枝儿,哪里还愿意理咱们这些穷亲戚?咱们就别在这儿讨人家嫌了!” 林望舒哭得更凶了,“我倒是能将就,受点委屈不算什么。” 她指着身后被搀扶着,冻得瑟瑟发抖的老太太,控诉道:“可母亲怎么办?她老人家一把年纪了,难道真要让她活活饿死病死吗?” “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想求大姑娘顾念点亲情,让你祖母度过个安稳的晚年!”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哎哟,这老太太看着真可怜。” 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大娘,咂了咂嘴。 “这么冷的天,冻得直哆嗦。” 旁边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鄙夷道:“发达了,就不认穷亲戚了,攀上高枝就忘了本,这种事儿多了去了。” 人群里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幸灾乐祸地说道。 “不孝啊!祖母都病成这样了,还堵在门外不让进。” “就是,再怎么说,血脉亲情是断不了的。” “听说还是个郡主呢,连这点孝道都不懂。” 百姓们的言论正朝着她们预期方向发展,林望舒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 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赵老夫人适时地捂着嘴,发出了一阵恰到好处的咳嗽声。 咳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好像下一秒就要喘不上气。 “娘!” 赵远山见火候差不多了,一个箭步冲上前,指着卫府大门破口大骂。 “赵栖凰!你这个不孝女!你给老子滚出来!” 他嗓门极大,声嘶力竭。 “你祖母病重至此,你就让她在寒风里等死吗!” “你的荣华富贵,难道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忘了是谁把你养大的吗!” 这几嗓子,彻底点燃了围观百姓的情绪,人群越聚越多,几乎堵塞了整条街道。 第157章 自食其果 林望舒气得脸色发白,她推了一把身边的丈夫。 “赵远山,你还是不是这个家的老大?” 被点到名的赵远山,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满是为难。 他清了清嗓子,犹豫着开口。 “要不……咱们分家吧。”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赵远山见状,像是下定了决心,继续说道。 “这银子八二分,我们大房拿八千,你们二房拿两千。母亲跟着我们大房过。” “什么?” 周玉湖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八二分?不可能!” 林望舒冷笑一声,抱着胳膊开了口。 “两千两银子还少吗?够你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别太贪心。” “贪心?” 周玉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指着林望舒的鼻子骂道。 “你们大房一个女儿嫁给了安乐王,成了王妃,另一个更是攀上了卫相这棵高枝,日后前程无量,有的是指望。” “可我们呢?” 她一把将身边的赵惠心拉到前面。 “我们惠姐儿还未成家,青玉也得到年纪娶媳妇了,处处都要花钱。区区两千两,哪里够啊?” 这番话说到了赵远山的心坎里,他确实觉得对二房有些亏欠。 他犹豫了一下,再次开口道。 “那……那就七三分。” “七三分?” 周玉湖尖利地笑了一声。 “我呸!想得美!” 她一叉腰,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赵远山脸上。 “最低六四分,一文都不能少。” 周玉湖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林望舒的脸沉了下来,只是她太想甩掉二房这个累赘了,于是冷笑着开口。 “六四分也行,不过,老夫人日后的养老送终,你们二房可不能不管了。” 周玉湖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 一个老婆子,半截身子都入了土,能吃多少穿多少? 养在家里,说不定没两年就两腿一蹬,嗝屁了。 四千两银子,换这么个拖油瓶,值! “成!” 她一口答应下来。 “咱们一家照顾半年。” 一直被当成货物一样讨价还价的赵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 卫相府,书房内。 赵栖凰心乱如麻,在卫揽舟面前来来回回地踱步。 “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一万两虽然不多,但给他们,我宁愿喂狗。” 卫揽舟好整以暇地坐在书案后,手里捧着一卷书,淡淡地呷了一口茶。 “放心,这钱他们守不住。” 见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赵栖凰无可奈何了。 赵家,彻底分了家。 大房拿了六千两银子,赵远山听了人的撺掇,豪情万丈。 他在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盘下了一间三层高的酒楼。 取名“鸿运楼”。 那派头,仿佛已经看到了金山银山在向自己招手。 开业那天,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赵远山穿着崭新的锦袍,站在门口,笑得脸都快僵了。 可门口的人流,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进店的,没几个。 一整天下来,宾客,竟是寥寥。 林望舒不懂经营。 赵远山更是个外行指导内行的草包。 菜品难吃,价格虚高,店小二个个懒散。 再加上卫相在背后,不着痕迹地‘关照’了几分。 不到半月,鸿运楼便门可罗雀。 一个月下来,别说赚钱了,连本钱都赔了个底朝天。 赵远山看着空荡荡的酒楼,心如刀割。 他想不明白,怎么六千两银子,说没就没了? 大房的日子不好过,二房更是凄惨。 那四千两银子,还没在周玉湖手里捂热乎。 二老爷赵远江,也不知被哪个“狐朋狗友”带上了道,迷上了赌钱。 起初只是小打小闹。 后来,赌注越来越大。 牌九、骰子、斗促织……什么都玩。 周玉湖拦不住,抢不回,只能眼睁睁看着银票一张张地飞出去。 “你这个败家子!不得好死的东西!” 她的咒骂,赵远江充耳不闻。 不出二十天,四千两银子输得干干净净。 不仅如此,还倒欠了赌场一屁股的债。 催债的打手上门时,差点没把他们家那扇破木门给拆了。 钱没了,日子过不下去了。 两家人又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卫府这棵摇钱树。 这一日,他们再次堵在了卫府门前。 只是这一次,他们连大门都进不去。 赵栖凰站在门内,隔着高高的门槛,冷眼看着门外撒泼打滚的一家人。 她从袖中取出一张纸,缓缓展开。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一万两,断绝所有亲缘关系,从此各不相干。” 林望舒看着那张断绝书,嚎啕大哭起来。 “凰姐儿!你就这么狠心吗?我们可是你的亲人啊!” 赵栖凰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狠心,你去找你的亲生女儿赵栖云啊。” “她现在大小也是个王妃,想来,她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林望舒的哭声一滞。 她怎么可能去拖栖云的后腿? 可周玉湖不管这些。 她一拍大腿,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立刻带着人往安乐王府冲去。 安乐王府。 赵栖云正烦躁地揉着眉心。 自从上次被李明霄掌掴驱逐,她在王府的日子便愈发艰难。 王爷对她冷眼相待,下人们也敢阳奉阴违。 “王妃,不好了!” 一个管事模样的下人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您的娘家人在王府门口,又哭又闹,说要您救命!” “什么?!” 赵栖云手里的茶盏“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她眼前一黑,差点没气晕过去。 这把火,终究还是烧到了自己身上! “一群蠢货!” 她咬牙切齿,一张俏脸因愤怒而扭曲,眼中满是怨毒。 “管家!” “奴才在。” “把这群叫花子给我打出去!” 赵栖云的声音尖利得像是要划破人的耳膜。 “给我往死里打!!” “是!” 王府的家丁,得了主子的命令,如狼似虎地冲了出去。 一时间,安乐王府门前,哭喊声,咒骂声,棍棒落肉的闷响声,交织成一片。 周玉湖被打得鼻青脸肿,披头散发地趴在地上,对着那紧闭的王府大门,用尽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地咒骂。 “赵栖云,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还不如赵栖凰呢!” “她好歹还给了钱,你这是要我们的命啊~” 第158章 你说句话啊 安乐王府门前的闹剧,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京城。 百姓们津津乐道的,不仅是赵家的贪得无厌,更是安乐王妃赵栖云的狠辣无情。 这一日早朝。 御史台的折子,便如雪片般飞到了御案之上。 参的,是安乐王李明霄。 弹劾的,却是安乐王妃赵栖云。 “治家不严,有亏德行。” “当街行凶,毫无体统。” 皇帝一道申饬的圣旨,快马加鞭地送到了安乐王府。 赵栖云听完旨意,她气得眼前发黑,一口血险些喷出来。 “周玉湖……一群贱人!” 赵栖云将床边上所有能砸的东西,悉数扫落在地。 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和她压抑不住的喘息声交织。 怒火攻心,气血翻涌。 当夜,她便高烧不退,大病一场。 与安乐王府的鸡飞狗跳不同,卫相府内,一片静谧。 “相爷说了,尔等再敢来寻衅滋事,便扭送官府,治一个‘讹诈’之罪。” 赵远山讪笑道:“我们没有寻衅滋事,我们是来找女儿的。” 福管家冷笑一声,他道:“断亲书已经签了,卫相府哪还有你们的女儿?” 那一纸断亲书,就是赵栖凰的底气。 林望舒还想再闹,门口一排侍卫抽出长剑,指向几人。 赵家人,到底是不敢乱来了。 从此,赵栖凰耳根子彻底清净了。 她暂时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安稳日子。 每日想的,只有一件事:她的郡主府,到底什么时候能修好? 赵栖凰隔三差五便要去皇帝御赐的郡主府上转一圈。 每一次,得到的答复都如出一辙。 “回郡主,快了,就差一点儿了。” 赵栖凰耐着性子问:“还差哪一点?” 看守的管事一脸为难,恭恭敬敬地回答。 “卫相吩咐了,郡主府的修缮,务求精益求精,要细中再细,完美无瑕。” “所以……还差那么一点点。” 赵栖凰无语了。 再精益求精,也不至于修了几个月还没好吧。 她憋着一肚子火,回了卫相府,决定亲自去问问卫揽舟,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结果刚到卫揽舟的书房外,正想抬手敲门。 听见里面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声。 赵栖凰的动作一顿。 明珠郡主柔声细语道:“卫相,这句‘众芳摇落独暄妍’,我总觉得注释上讲得不够透彻,您能再为明珠解说一番么?” 屋内,卫揽舟清冷的声音响起。 “此句说的是百花凋零,唯梅花独秀。郡主若对诗词有疑,可去请教刘太傅,他于此道,比本相更为精通。” 明珠郡主闻言,发出一声娇嗔。 “哎呀,刘太傅虽然才学深厚,可他讲的东西,人家听不懂嘛。” “哪里像卫相这般,讲得深入浅出,引人入胜……” 那声音,嗲得能拧出水来。 赵栖凰只觉得一阵恶寒,手臂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算了,改日再来质问,她可不想进去自讨没趣。 她刚一转身,准备悄无声息地溜走。 屋内的卫揽舟却发现了她,忽然出声。 “是凰儿来了么?” 他的声音,比刚才对着明珠郡主时,温和了许多。 “我与明珠郡主已经说完话了,你进来就是。” 这一声“凰儿”,叫的赵栖凰头皮发麻。 她哪里还有不懂的,这是又要拿她当挡箭牌了。 赵栖凰装作听不见,悄悄的离开。 书房的门却被人从里面拉开。 卫揽舟清隽的身影立在门后,一双凤眸含着浅淡的笑意,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凰儿,走反了吧。” 跑慢了…… 赵栖凰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其实我就是路过。” 卫揽舟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他转身走回桌案后,暧昧地说道:“嗯,路过都要特意绕到我书房门口,来看我一眼。” 赵栖凰心里直骂他无耻。 还没来得及反驳,明珠郡主那道尖锐又带着审视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段时间,赵栖凰和赵家那些风言风语的事,明珠郡主没少打听。 此刻,她看着赵栖凰的眼神,充满了鄙夷。 “卫相,”明珠郡主不解地问道:“这个女人,品行不端,嫌贫爱富,为了一万两银子便与亲生父母断绝关系。” “她到底有什么,值得你这般喜欢?” 这话问得又刁钻又刻薄。 赵栖凰不高兴,又不是她不想娶她,怎么还人参公鸡呢? 卫揽舟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他淡然开口,声音平稳而清晰。 “我没看到她品行不端,只看到她被逼到绝路,也未曾向命运低头。” “我也没看到她嫌贫爱富,只看到她敢爱敢恨,真实而不做作。”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破天荒地带上了一丝暖意。 “她骄纵,却也可爱,哪里不值得我喜欢?” 卫揽舟说得是那样的果断,那样的理所当然。 赵栖凰都险些以为,他是认真的了。 一股热气从脖颈直冲上脸颊,耳朵烫得厉害。 她已经被夸得有些飘飘然了,捂着脸害羞地笑道:“人家也没那么好啦……” 卫揽舟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继续道:“当然,她也有些缺点。” 赵栖凰一听,急了。 想也不想地一个箭步冲上去,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 “这个就不必当着外人的面,细细剖析了。” 柔软的掌心贴上微凉的薄唇,两个人都微微一愣。 卫揽舟的睫毛轻颤。 明珠郡主看着二人这般自然又亲近的动作,心里像有一把火在烧。 她精心修饰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里。 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挤出一个完美的笑容。 “卫相说得是,栖凰姑娘这般真性情,想来是极好的。” 她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向赵栖凰。 “既然你这么好,那心胸也定如大海一般宽广,应该不介意我和你共侍一夫吧?” 赵栖凰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介意。” 干脆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明珠郡主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威胁道:“善妒,不容人,毫无女子德行,此乃犯了七出之罪,小心卫相休了你。” 一顶大帽子就这么扣了下来。 赵栖凰一跺脚,望向那个始作俑者,娇嗔道:“揽舟,你说句话啊!” 卫揽舟:“……” 第159章 愿得一人心 在二人的双重注视下。 卫揽舟憋了半天,最后看着赵栖凰含情脉脉地说了一句: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赵栖凰捂着嘴露出十分做作的表情,得意地看着对面的明珠郡主。 本以为明珠郡主听到以后会知难而退。 没想到的是,她看向卫揽舟的目光越发炙热。 她着了魔一样,自顾自地说道:“愿得一人心,那‘一人’为何不能是我呢?” “只要你们一日没有成婚,我就要和她公平竞争你夫人的位置!” 看着明珠郡主指向自己的手指,赵栖凰惊得跌掉下巴。 打那以后,明珠郡主便像是跟卫相府杠上了。 她日日都来,不是送汤羹,便是送点心,再不然就是拿着一卷书,来向卫揽舟“请教”。 卫揽舟被她扰得厌烦不行,终于在一个傍晚,将赵栖凰堵在了回廊下。 他蹙着眉,提醒道:“你尽快解决了她。” 赵栖凰闻言,差点气笑了。 她抱起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我解决?我怎么解决?” “人家是邻国郡主,正经来和谈联姻的。我若得罪了她,引得大梁国和大启国刀兵相向,那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卫揽舟闻言,好看的眉峰微微蹙起。 他像是思忖了片刻,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你说得有理。” 赵栖凰心里刚松一口气,以为他终于知道自己的提议有多离谱。 谁知他话锋一转。 “那便只有一个法子了。” 卫揽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你若是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我们便只能成婚了。” “大婚,定在三日之后,你觉得怎么样?” 赵栖凰的脑子“嗡”地一声,彻底炸了。 她指着自己的鼻子,满脸的不可置信。 “我们?成婚?就为了挡一个明珠郡主?” 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赵栖凰急得原地打转。 “不成不成,就算成了婚,她也还能给你做妾呢,到时候我不是更麻烦?” 卫揽舟用一种近乎咏叹的、深情款款的语调说道。 “我与夫人伉俪情深,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纳妾。” 赵栖凰听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人就是铁了心要拉她下水。 她试探着,带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如果我说不同意呢?” “可以。” 卫揽舟颔首,答得干脆利落。 赵栖凰松了口气:“那我不同……” “那我就只能换一个法子了。”卫揽舟打断了她的话,慢悠悠地抛出了另一个选择。 他的声音冷了几分,“你说我的未婚妻不幸染病身亡,情深义重的我,是不是要为其守灵三年?” 赵栖凰毫不怀疑,他嘴里那个“不幸身亡的未婚妻”,指的就是自己。 她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三日后成婚,怕是来不及布置吧……” 卫揽舟勾起唇角:“这不用你操心。” 连威逼带利诱,赵栖凰就这么稀里糊涂与他定下了婚期。 卫揽舟说不用她操心,便当真不用她操心。 第二日,天还没亮,整个卫相府便跟烧开的水似的,彻底沸腾起来。 红绸灯笼流水般地送进府里,京城最有名的裁缝师傅带着一众徒弟,提着工具箱直接住进了相府的偏院。 赵栖凰刚起身,就被几个婆子按在梳妆台前,开始为她量尺寸,做喜服。 她看着铜镜里自己那张生无可恋的脸,心里憋着一股邪火。 她不甘心地问那为首的老师傅。 “就三天时间,你们能缝出来一件像样的喜服吗?” 那老师傅笑呵呵地回道。 “娘子放心,我们绣阁上上下下几十号人,就是不眠不休,也要给您缝制出一件最华美、最满意的喜服。” 赵栖凰关心地问:“会不会太辛苦了?” 老师傅摇了摇头:“没办法,卫相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赵栖凰:“……” 她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太过荒谬。 夜深人静。 赵栖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烙着饼。 她一闭上眼,就是卫揽舟那张云淡风轻又理所当然的脸。 越想越觉得荒谬,越想越觉得憋屈。 她从床榻上坐起,手脚麻利地翻身下床,从箱笼里翻出几件方便行动的衣裳,又把自己的金银细软、值钱首饰打包成一个小小的包裹。 屋内悉悉索索的动静,惊醒了睡在外间的小红。 “郡主?” 小红揉着眼睛,披着外衣走了进来,正看到赵栖凰将一个包袱塞进怀里,不解地问道:“这么晚了,您收拾这些干嘛?” 赵栖凰吓了一跳,赶紧一个箭步冲上去,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嘘!小点声!” 她凑到小红耳边,压低了声音。 “咱们逃出去。” 小红瞪大了眼睛,眼里的困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用力拉下赵栖凰的手,同样压低了声音,急切地说道。 “逃?我的好郡主,卫相把请柬都发出去了,满京城都知道您二人三日后要大婚,您就这么跑了,不太好吧?” 赵栖凰闻言,却是冷哼一声。 “是他单方面说要成婚,拿我当挡箭牌,我又没点头同意。” 她挺直了腰杆,倔强地说:“况且,我现在是皇上亲封的锦绣郡主,有自己的府邸和封号,我怕他做什么?” 小红悄咪咪道:“您是郡主不假,可卫相他手握实权,还有黑煞军,是陛下的亲表弟,是能坐着跟陛下说话的权臣……“ 赵栖凰那点刚升起来的底气,被小红这几句话说得烟消云散。 她沉默了。 赵栖凰默默地转过身,将那个小小的包袱又塞回了箱笼里。 方才挺得笔直的腰杆,此刻也塌了下去,整个人都蔫蔫的。 “回去睡吧。” 小红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她,柔声安慰。 “郡主,您别多想了,奴婢瞧着,您这许是婚前恐惧。” “等成了婚,一切就好了。” 赵栖凰身子一僵,随即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直挺挺地栽倒在柔软的床榻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好个屁。 屋外,庭院的阴影里,几道黑影悄无声息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看样子,是不能逃了吧?” “应该是不能了,你们俩继续在这儿盯着,我去回禀相爷。” 其中一道身影一闪,融入了更深的夜色里。 第160章 大婚 相府主院,书房的灯火依旧亮着。 卫揽舟刚处理完最后一份公文,正站在水盆边,用温水慢条斯理地净手。 水珠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滑落,在烛火下映出点点微光。 暗卫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 “相爷。” “说。” 卫揽舟头也未回,声音平淡无波。 “不出相爷所料,郡主确实打算逃跑,但是被她身边的丫鬟劝住了。” 卫揽舟净手的动作微微一顿。 随后,他拿起一旁的棉巾,将手上的水渍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拭干净,才将棉巾随意丢到支架上。 “告诉管家,大婚当日,夫人身边伺候丫鬟的打赏,翻倍。” “是。” 暗卫领命,身影再次消失。 次日,早朝之后。 御书房内,刚换下朝服的李承璟背着手,正来回踱步。 他看着底下站得笔直的卫揽舟,一脸的头疼。 “后天就大婚?卫揽舟,你这是要么不急,要么就急死人!” 卫揽舟委屈地问:“陛下难道不想臣成家么?” 李承璟停下脚步,没好气地说道:“你好歹也给朕留点准备时间吧?” 卫揽舟却不在意,“微臣成婚,陛下准备什么?” 这话差点没把李承璟给噎死。 他指着卫揽舟的鼻子,气道:“你当自己是个什么普通臣子吗?” “你是朕的表弟,是大梁国权倾朝野的丞相!你的婚事是国事!朕总得有时间,为你准备一份别出心裁的贺礼吧?” 卫揽舟抬起眼,油盐不进道:“陛下能亲临微臣的婚礼,便是天大的恩赐,贺礼就不必费心了。” 李承璟被他这态度弄得没了脾气。 他在书案前来回走了两圈,忽然停下,一双锐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卫揽舟。 “你告诉朕实话。” “你这么着急娶赵栖凰,究竟是心悦于她,还是单纯为了让明珠郡主彻底死心?” 李承璟的表情严肃起来。 “如果是后者,朕劝你三思。婚姻大事,不是儿戏。” 卫揽舟闻言,并未直接回答。 他反而微微勾起唇角,反问道:“陛下,您觉得区区一个明珠郡主,能让微臣在意到这个地步么?” 李承璟轻嗤一声,他指着卫揽舟:“你小子,感情的事你也能算计,赵栖凰可不是好惹的,小心阴沟里翻了船。” 这回轮到卫揽舟沉默了。 卫相说新娘要从郡主府出嫁。 工部尚书亲自监工,就差没睡在郡主府上。 总算是将郡主府在成亲前收拾好了。 大婚当日。 天还未亮,喜乐声便从长街的尽头传来,一路蔓延,敲开了郡主府的大门。 十里红妆,从相府一路铺到郡主府,流动的赤色长河,几乎要将整个京城的日光都比下去。 卫揽舟一身玄色为底、金线祥云纹的喜服,衬得他面如冠玉,身姿挺拔如松。 他亲自下马,立于门前,凤眸沉沉,看不出喜怒。 赵栖凰被小红扶着,手中拿着一把团扇挡脸,一步一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她被塞进了那顶八抬大轿。 轿帘落下,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 轿身微微晃动起来。 赵栖凰的脑子也跟着一晃一晃的,她脑海里开始走马观花的浮现与卫揽舟最初相见时的点点滴滴。 实在想不通,她和卫揽舟曾经两个水火不容的死对头,怎么走到了今天。 相府门前,人声鼎沸。 大梁国但凡有些头脸的臣子,几乎都到了场。 管家高声唱喏:“陛下驾到!” 皇帝亲临,送上的贺礼堆成了一座小山。 满座皆惊,纷纷跪地相迎。 “今日是卫相的好日子,大家不必多礼。” 繁琐的礼节过后,便是拜堂。 “一拜天地——” 赵栖凰捏着团扇的手指微微收紧,随着卫揽舟的动作,缓缓躬身。 “二拜高堂——” 她悄悄将扇子挪开一丝缝隙,朝着高堂的方向瞥了一眼。 只一眼,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高堂之上,赫然摆着老镇国公的灵位。 赵栖凰心里“咯噔”一下。 这卫揽舟,到底在搞什么鬼? 不过是一场假成婚,他怎么把老国公的牌位都请了出来? 这般郑重其事,赵栖凰不敢再有丝毫怠慢,深深地鞠了一躬,幅度比方才更大了些。 “夫妻对拜——” 她转过身,隔着团扇,与卫揽舟遥遥相对。 随着一声礼成。 赵栖凰被喜娘簇拥着送进了新房,身后是鼎沸的喧闹。 卫揽舟被一群同僚和下属团团围住。 “恭喜相爷,贺喜相爷!” “我等敬相爷一杯!” 来宾们脸上堆着讨喜的笑,一杯接一杯地灌他的酒。 卫揽舟一改往日的冷峻,来者不拒,手持玉杯,穿梭在宾客之间,应对自如。 有大臣悄声议论:“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你看卫相今日,笑意都到了眼底。” “确实,不像之前那么可怕了。” 酒过三巡,敬酒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卫揽舟饮尽最后一杯,将酒杯随手放在侍从的托盘上,朗声道:“诸位,厚爱卫某心领了。” 他目光扫过全场。 “今日大家尽兴便好,府里备了薄酒,黑煞军的几位将军酒量尚可,可代本相与诸位痛饮。”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本相,得先回屋看看夫人了。” 这话一出,满堂哄笑。 一个与卫揽舟素来亲近的世家公子哥儿高声嬉笑道:“就是,咱们可别把相爷灌得不省人事,耽误了洞房花烛夜啊!” 众人笑得更大声了。 卫揽舟闻言,也不恼,抬手隔空指着那公子哥,笑骂了一句。 “就你小子没个正行。” 他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眼神里带着一丝戏谑。 “我瞧着,西北寒地还缺个屯田校尉,你去正好,给你清清脑子。” 那公子哥夸张地“啪”一下拍了自己嘴巴,连连作揖告饶。 “相爷饶命!小弟错了!小弟自罚三杯!” 满堂再次笑作一团,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满堂的哄笑声隔着重重院墙,渐渐远了。 卫揽舟由着小厮扶着,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新房走去。 一路上的红灯笼,在他眼底晃成了一片模糊的红光。 第161章 洞房花烛 “吱呀——”一声。 新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坐在喜床上的赵栖凰吓了一跳,手里那把龙凤呈祥的团扇都差点没拿稳。 只见卫揽舟被小厮搀着,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小厮身上,满身酒气地跨了进来。 他脸上带着醉后的酡红,一双凤眸半眯着,像是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人。 卫揽舟身形一斜,下一刻就要栽倒在地。 赵栖凰来不及多想,赶紧起身,快步上前扶住了他。 一股灼热的男子气息混着清冽的酒香扑面而来。 她从另一边架住卫揽舟的胳膊,和小厮一起,将人半拖半扶地弄到了床边。 卫揽舟一沾床沿,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看着他醉成一坨的样子,赵栖凰皱紧了眉头,“怎么喝成这样?” 床上的人忽然动了。 卫揽舟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抬起一只手,温热的指腹精准地抚上了她的眉心。 他轻轻地,将她蹙起的眉头一点点揉开。 “大喜的日子,不许皱眉头。” 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酒后的沙哑,听起来竟有几分温柔。 赵栖凰心头一跳,猛地后退半步,躲开了他的手。 “你真是喝多了。” 她压下心里的异样,转身对候在一旁的小红吩咐。 “赶紧去熬一碗醒酒汤来。” “不必了。” 卫揽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上去清醒了不少。 “喝得不多。” 他站了起来,身形稳健,哪还有半分醉态。 “最关键的一杯,还没喝呢。” “来人,上合卺酒。” 赵栖凰简直觉得他不可理喻。 “你都醉成这样了,还喝什么合卺酒?” 她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话语里满是提醒的意味。 “况且我们是假成婚,这些没人看的流程,我看就算了吧……” 话音刚落,手腕便被一只滚烫的大手攥住。 卫揽舟只稍一用力,就将她拉到了自己面前。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呼吸可闻。 赵栖凰被迫抬起头,撞进了一双眸子里。 那双眼,哪有半分醉后的迷离。 清明如寒潭,深邃得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吸进去。 她脑子“嗡”的一声。 “你装醉?” 卫揽舟看着她震惊的样子,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随即松开了她的手。 他退后一步,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喜服的衣襟,重新坐直了身体。 赵栖凰捂着自己的手腕,指尖还残留着他灼人的温度。 她偷偷抬眼,飞快地打量着他。 忙活了一整天,直到此刻,她才算真正看清他穿这身喜服的样子。 玄色为底,金丝为绣,繁复的祥云纹样从领口一路蔓延到袖摆。 那平日里象征着肃杀与权力的玄色,竟被这流光溢彩的金线压下去了几分。 衬得他本就俊美无俦的容颜,更多了几分逼人的华贵。 这身喜服,真是太衬他了。 正在这时,喜娘满脸堆笑地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上,两只系着红绳的酒杯,静静躺着。 卫揽舟拿起酒杯,递了一只到她面前。 他的神情无比郑重,像是对待一件关乎国本的大事。 “这是你我第一次成婚。”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流程,要走完,我不想留有遗憾。” 赵栖凰看着他严肃的样子,心里那点抗拒不知怎么就消散了。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杯酒。 罢了,不过是一杯酒。 她默默地想,却还是觉得有些事必须说清楚。 赵栖凰捏着酒杯,声音弱了下去。 “别的流程可以走,洞房……走不了。” 话说出口,她自己的脸先红了。 卫揽舟端着酒杯的动作一顿。 一抹不甚明显的红晕,悄悄爬上了他的耳根。 “这种事,我自然不会勉强你。” 此话一出,赵栖凰暗自舒了一口气。 喜娘笑意盈盈地走上前,将两只酒杯的红绳绕在他们手臂上,示意二人交臂。 赵栖凰抬眸,迎上卫揽舟的目光,将手中的酒杯举至唇边。 卫揽舟亦然。 两人手臂相交,红绳缠绕,一如世间所有被祝福的新婚夫妻。 温热辛辣的酒液滑入喉中,带起一阵灼意。 礼成。 饮罢合卺酒,一直候在旁边的喜娘立刻满脸堆笑地上前。 她手里托着一把缠着红绸的金剪刀,嘴里念着吉祥话。 “一剪夫妻同心,二剪白首不离。” 喜娘手脚麻利地从两人发间各剪下一缕青丝。 乌黑的发丝被一根红绳仔仔细细地系在一起,放入一个锦囊。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喜娘将锦囊郑重地递给赵栖凰。 赵栖凰拿着锦囊,心中有些复杂的情绪。 又说了几句早生贵子的祝福后,喜娘识趣地躬身退下。 新房的门被轻轻带上。 门外,管家早已等候多时,见喜娘出来,立刻递上一个厚厚的赏银红封。 喜娘掂了掂那分量,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花。 “多谢管家,多谢相爷!” 她千恩万谢地走了。 恰在此时,赵栖凰的贴身丫鬟小红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醒酒汤,正要往新房里去。 “小红姑娘。” 管家笑呵呵地喊住了她。 他看了一眼屋内摇曳的烛火,那昏黄的光将窗纸都映得暖融融的。 管家伸手,接过了小红手里的托盘。 “大喜的日子,相爷醉一点,不碍事。” “这醒酒汤,就不必送了。” 说着,他从袖中摸出一个红封,塞到了小红手里。 那红封,比给喜娘的还要厚上几分。 小红大吃一惊,差点没拿稳。 “管家,这、这也太多了!” 福管家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卫相特意交代的,今天你家郡主嫁过来,给你这个贴身伺候的,封个最大的。” 小红顿时喜上眉梢,连忙福身行礼。 “多谢相爷!相爷这是看重我们家郡主呢!” 福管家挥了挥手,“你也去吃点东西吧,这里我守着就行了。” 小红又道了声谢,兴高采烈地去前院凑热闹去了。 此时,屋内的喧嚣,也彻底散尽。 红烛哔剥一声,爆开一小簇灯花。 偌大的新房里,只剩下赵栖凰和卫揽舟两人。 空气,一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赵栖凰浑身不自在,她挪了挪身子,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晚上睡哪儿?” 卫揽舟正慢条斯理地解着腕上的护腕,闻言动作一顿,抬眼看她。 “洞房花烛夜,你说我还能睡哪儿?” 第162章 赏赐 赵栖凰的脸“唰”一下就红了,又急又气。 “你方才说了不会勉强我的。” 卫揽舟慢悠悠地走到床边,自顾自地坐下,姿态闲适。 “我是睡在这儿,又没说要对你做什么。” 他抬眼看向她,眼神里带着几分戏谑。 “你若实在不放心……” 卫揽舟伸手指向了床边的地面。 “你打地铺。” 赵栖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我打地铺?” 卫揽舟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是你不放心我,又不是我不放心你。” “当然是你打地铺。” 赵栖凰心里那点因合卺酒和结发丝而升起的旖旎心思,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被他这副无赖嘴脸气笑了。 好,很好。 她二话不说,三下五除二地爬上了喜床的最里侧。 然后,她一把将那床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锦被,全都卷到了自己这边,牢牢占据了被子的主导权。 做完这一切,她才从被子里探出个脑袋,冲着床边的男人粲然一笑。 “卫相貌美如花,堪称京城绝色,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不打地铺,我自然也不打。” 卫揽舟闻言,眉梢微微一挑。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漾开一丝笑意。 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格外撩人。 “郡主国色天香,沉鱼落雁,本相自然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他长身玉立,就在床沿的外侧,和衣躺了下来。 一时间,两人之间隔着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偌大的喜床上,一个蜷在最里侧,一个躺在最外侧。 谁也没有再说话。 窗外夜色渐浓,屋内龙凤红烛静静燃烧,一夜未熄。 烛泪堆积,如相思成疾。 赵栖凰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躺在床上身边睡着另一个人。 还是个男人。 哪怕隔着一段距离,她依旧能清晰地感觉到属于他的存在感。 她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生怕弄出一点声响,打破这微妙的平衡。 不知过了多久,身侧传来了绵长而平稳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 赵栖凰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这才敢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地侧过身。 她偷偷地朝他看去。 烛光下,他的睡颜少了几分白日里的清冷疏离,多了几分柔和。 尤其是侧脸轮廓分明,线条流畅,竟比正脸还要惊艳几分。 尤其是那鼻子,高挺的鼻梁在烛光下投下一片好看的阴影 赵栖凰鬼使神差地,生出一个念头。 好想伸手捏一下。 她的手刚抬起半分,又缩了回来。 疯了疯了,要是把他弄醒了,那多尴尬。 就这么看着看着,不知不觉,眼皮越来越沉。 她终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她呼吸渐匀的那一刻,原本“熟睡”的卫揽舟,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双深邃的凤眸里,清明一片,哪有半分睡意。 他也学着她的样子,侧过身。 两人变成了面对面的姿势。 他能清晰地看见她恬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安静地垂着。 卫揽舟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抬起手,指尖微颤,似乎想要去触碰她温热的脸颊。 可就在指尖即将触及她肌肤的前一寸,他也顿住了。 那只手,克制地,缓缓收了回去。 卫揽舟在心里对自己说。 不急。 次日。 天光微亮,门外就响起了小红轻柔的叩门声。 “小姐,姑爷,该起了。” 卫揽舟早已醒了,他看向身侧依旧睡得香甜的赵栖凰,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晨起的慵懒。 “进来吧。” 小红得了令,这才推门而入,手里端着洗漱用的铜盆和巾帕。 她一抬头,整个人都愣住了。 只见自家小姐还裹着被子睡得香甜,而新姑爷已经坐起了身,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昨晚那身喜服。 小红的眼睛瞪得溜圆,惊诧道:“小姐、姑爷,你们怎么是穿着衣服睡的?” 卫揽舟听到这话,立刻将食指竖在唇边,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此事不要说出去,一会儿去福管家那里领赏银。” 小红一听有赏银,眼睛又亮了,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她喜滋滋地压低声音,保证道:“姑爷放心吧,我的嘴巴最严了,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昨天福管家也已经给过赏银了。” 卫揽舟唇角微扬,眼底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昨日的是成亲的红包,今日的,是改口的赏银。” 小红一听,眼睛里的光芒更盛了。 她忙不迭地弯腰行礼,声音清脆响亮。 “多谢姑爷!姑爷万福金安!” 这边的动静终于把床榻最里侧的人给吵醒了。 赵栖凰慢吞吞地从被子里钻出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青丝,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 她迷迷糊糊地看向床边的男人,带着浓浓的鼻音问道。 “相爷,成亲的当事人,有赏银么?” 卫揽舟闻言,侧目看向她,勾唇笑道:“有。” 赵栖凰一听,马上双手放在身前,笑眯眯道:“谢相爷赏赐。” 她微微偏过头,好奇问道:“能赏多少呀?” 卫揽舟薄唇轻启:“珍宝阁如何?” 赵栖凰混沌的脑子一下子清明了,睡意全无。 下一瞬,她已经光着脚跳下床,几步冲到卫揽舟身边,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地问。 “相爷是说,珍宝阁里的首饰,任我随便挑吗?” 卫揽舟看着她这副财迷心窍的模样,眼底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他不紧不慢地重复道:“我说的是,珍宝阁。” 赵栖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她感觉自己好像听不懂人话了。 一个字一个字都认识,怎么合在一起,就听不明白了呢? 倒是旁边的小红,倒吸一口凉气,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结结巴巴地问道。 “姑爷,您说的不会是整……整间珍宝阁吧?” 卫揽舟语气里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赞许。 “总算有个比你家小姐机灵点的。” 赵栖凰的脑子里炸开了一朵绚烂的烟花。 她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不是她不机灵。 是她压根就不敢这么想! 那可是京城最大的珠宝行,日进斗金,是无数贵女趋之若鹜的地方。 他就这么送给她了? 第163章 新婚燕尔 等到卫揽舟施施然地整理好衣冠,推门出去时,赵栖凰还保持着那个呆若木鸡的姿势。 “啊啊啊啊——” 小红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尖叫,她手舞足蹈地冲到赵栖凰身边,激动地摇着她的胳膊。 “小姐!发达了!我们发达了!” 赵栖凰还处在一种恍惚的状态里,被她晃得七荤八素。 半晌,她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坚定。 她高声道。 “小红!快!服侍本夫人更衣!” “陪相爷用膳!” 这东家太大方了,必须得陪好。 半个时辰后,两人用完了早膳。 按理,新妇过门次日,当敬公婆茶。 可卫家高堂,只余一堆冰冷的灵位。 于是,卫揽舟便带着赵栖凰,备了马车,径直往皇宫去了。 新婚谢恩,也是理所应当的。 皇帝的议事大殿外,太监总管李福安,一见二人,便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堆着恭敬的笑。 “卫相,大启国的使臣,和他们那位明珠郡主,正在里面呢,可要老奴通传?” 卫揽舟闻言抬起手,对着李福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李福安立刻会意,躬着身子退到一旁。 卫揽舟悄无声息地挪到厚重的殿门边,透过门缝听着里面谈话的声音。 “陛下,此事您今日必须给我们一个决断!” 那道声音的主人,正是大启国的使臣。 他昂着下巴,语气里满是施舍般的傲慢。 “我们明珠郡主金枝玉叶,愿意委身给您国的卫相做侧妃,这已经是我大启国最大的诚意!” “陛下若还不应允,那便不是诚心与我大启联姻,我定要回去禀明我们王上,届时两国邦交破裂,责任可不在我大启!” 御座上的年轻天子李承璟,面露为难之色。 他揉了揉眉心,语气无奈。 “卫相新婚燕尔,昨日才迎娶正妻,朕今日便下旨,将明珠郡主许给他做侧妃,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啊。” 一道清脆又坚定的女声随即响起,正是明珠郡主。 “本郡主只嫁卫揽舟。” “若是不能如愿,我今日便打道回府,大梁与大启,再无联姻可能。” 殿外,赵栖凰听得眼皮直跳。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卫揽舟。 男人依旧面色沉静,只是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已然覆上了一层寒霜。 未等李福安再有动作,卫揽舟豁然抬手,一把推开了沉重的殿门。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被吸引了过来。 卫揽舟牵起赵栖凰的手,迈步而入,玄色的朝服衬得他越发清冷孤高。 他目不斜视,对着御座上的李承璟行了臣子之礼,而后,目光如利剑般射向那位大启使臣。 “那你们就赶紧打道回府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大启使臣一噎,随即强硬道:“卫相,此乃两国联姻大事。” 卫揽舟冷笑一声,他侧过身,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赵栖凰的手举到了自己胸前,十指紧扣。 “本相与夫人情深义重,此生绝无纳妾的可能。” 他转头看向那位明珠郡主,语气淡漠疏离。 “明珠郡主,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早日回大启吧。”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明珠郡主更是气得俏脸通红,浑身发抖。 大启使臣的脸色也变得铁青,他怒喝道:“卫相,你这是要为了一个女人,不顾两国之谊吗?” 卫揽舟唇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 “想要联姻的是你们大启,不是我大梁。”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凛然的杀气。 “若是不服,大可派兵来犯,看看是我大梁将士的盔甲硬,还是你大启的骨头硬!” 赵栖凰人看傻了。 她仰着头,呆呆地看着身旁这个男人,只觉得他陌生又霸气。 这脸面说撕破就撕破了? 前一秒还剑拔弩张,下一秒就直接约战了? 她脑子里嗡嗡作响,一个巨大的疑问盘旋不去。 既然压根没把大启国放在眼里,那他们这桩假成婚的意义又何在? 大启国的使臣显然也没料到卫揽舟会如此刚硬,他一口气憋在胸口,求助似的看向了龙椅上的李承璟。 “陛下!您……您看这……”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年轻的皇帝身上。 李承璟却慢悠悠地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口气,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此事,朕听卫相的。” 一句话,便彻底断了大启国使臣所有的念想。 最终,大启国一行人,就这么灰溜溜地,窝窝囊囊地被“请”出了大殿。 …… 自那日大殿一别后,整个京城的风向都变了。 作为卫相夫人,赵栖凰又一次成了众贵女之中,最炙手可热的追捧对象。 不知是谁将卫揽舟那句“此生绝无纳妾的可能”传了出去。 一时间,京城里关于二人情深似海、恩爱无双的传言愈演愈烈。 各家夫人削尖了脑袋想和这位新任相爷夫人打好关系。 无论是谁家孩子的满月宴,还是老太君的生辰礼,请柬都雪花似的飞进了相府。 随之而来的,还有各色名贵的布料、稀有的珠宝、古玩字画,不要钱似的往她这送。 赵栖凰坐在堆积如山的礼物前,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心里痒得不行。 她当初在永安侯府都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 小红一边帮她整理着礼单,一边眉飞色舞地感叹。 “小姐,您瞧瞧,当这个卫相夫人,也挺威风的嘛!” 赵栖凰伸手拿起一根赤金点翠的簪子,那点点翠羽在烛光下流光溢彩,晃得人心都醉了。 小红还在一旁叽叽喳喳。 “小姐,您快看这匹云锦!听送礼的夫人说,这可是江南织造五年才能出这么一匹的宝贝!” 赵栖凰的目光却被满屋子的礼盒吸引,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这些东西要是折算成银子,她得过上多少年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只可惜,人家是冲着卫相来送的礼物,不是给她的。 晚膳时分,卫揽舟踏着夜色而来。 他一进门,便看到了坐在“金山银山”里的赵栖凰。 第164章 打理后宅 赵栖凰连忙放下手里的簪子,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端庄贤淑的模样。 “相爷来了。” 她指了指满屋子的礼物:“今日各家夫人送来的礼,实在是太多了些,等我一会儿捋一遍,就送到你库房里。” “不用。”卫揽舟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漫不经心地说道。 “这些是送给卫夫人的礼物,那就都是你的私产,你自己处置吧。” 听到这话,赵栖凰一愣。 全是她的? 她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还矜持着。 “这……这多不好意思?” 话是这么说,可她已经笑得见牙不见眼。 那几箱珠宝,她都已经想好怎么搭配了。 那几匹稀有的布料,可以拿去做几身见客的新衣裳。 还有那些古玩字画,得找个懂行的掌柜估个好价钱…… 卫揽舟抬眸看她,唇角似笑非笑。 “不白给你。” 赵栖凰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 “条件什么?” 卫揽舟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上,目光沉静地望着她。 “我在朝堂之上与百官周旋,也需要一个贤内助,替我打理好这相府后宅,应付各家夫人。” “只要你做好“卫夫人”,这些,便是你的报酬。” 赵栖凰懂了。 她心里掂量了一下,随即问道:“相府这么一大摊子事,全都交给我?你信得过?” 卫揽舟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他学着她当时的语气,不疾不徐地回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赵栖凰怔住了。 随即,一股莫名的豪情涌上心头。 她挺直了腰板,一拍胸脯,语气里满是万丈豪情。 “相爷放心。” “我一定竭尽所能,把这相府内外,给您打理得妥妥帖帖!” 卫揽舟对她的反应似乎很满意,他转向候在一旁的福管家。 “福管家。” “老奴在。” “明日,让孙婆婆把库房的对牌和各处的钥匙,都交给夫人。” 福管家愣了一下,随即躬身应道:“是,老奴回去就和我家那口子说。” 孙婆婆是福管家的媳妇。 之前这相府的内务,一直都是孙婆婆在管。 这番话,等同于将整个相府的管家大权,彻底交到了赵栖凰手上。 赵栖凰脑子转得飞快,立刻得寸进尺。 “相爷,你能不能再给我几个称心顺手的侍卫?” 她初来乍到,要掌权,身边必须要有自己信得过的人。 卫揽舟没有丝毫犹豫。 “惊蛰,谷雨。” 他对着门外唤了一声。 两个身形挺拔的侍卫立刻闪身入内,单膝跪地。 “从今日起,你们二人便跟着夫人,听凭夫人差遣。” “是!” 两人齐声应道,声音洪亮。 赵栖凰看着眼前这两个气势不凡的侍卫,心里最后一点不踏实也烟消云散了。 这卫揽舟,给权给钱又给人,倒是大方得很。 翌日,天刚蒙蒙亮。 赵栖凰便起了个大早,浑身充满了干劲。 她打发小红。 “你去福管家那儿,找孙婆婆把库房的对牌取来。” “是,小姐。” 小红领了命,兴高采烈地去了。 赵栖凰则带着惊蛰、谷雨二人,开始在这偌大的相府中巡视。 从前,她虽住在相府,却心存边界,活动范围仅限于自己那个揽月小筑和附近的花园。 对这座宅子的全貌,她其实一无所知。 今日,却是她第一次去看看相府的每一个角落。 相府极大,分东西两路,亭台楼阁,曲水流觞,比她从小长大的永安侯府还要气派数倍。 除了主院和她的揽月轩,还有好几处空置的院落,下人们住的杂役房、马厩、厨房、库房,一应俱全。 她每到一处,下人们便纷纷行礼。 赵栖凰走在青石板路上,听着耳边恭敬的问候。 让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是这个府里的女主人。 赵栖凰的脚步停在一处修葺一新的院落前。 她记得这里。 上次为了偷卫揽舟的私印,她和卫揽舟曾潜入过镇国公府。 那时候,这儿还是一片破败景象,荒草丛生,跟鬼宅似的。 如今修葺好之后,她这才真正意识到,当初的镇国公府底蕴究竟有多深厚。 这么大个府邸,光是洒扫的丫鬟、跑腿的小厮,没一千也有几百。 这人一多,心思就杂。 管起来,可是件天大的麻烦事。 她的目光,落在前方一个清幽的院落。 流芳小筑。 赵栖凰的脚步停住了。 她记得,这里是之前冯芊芊住过的地方。 她还扮成鬼,把那个刁蛮的表小姐吓得屁滚尿流。 赵栖凰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抬脚走了进去。 院子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显然,前主人的痕迹被抹得一干二净。 信步走进主屋,她随意地扫视着屋内的陈设。 一切都还算雅致。 目光扫过博古架时,她“咦”了一声。 架子上,摆着一个青花缠枝莲纹的将军罐。 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赵栖凰走上前,伸出纤纤玉指,将那花瓶取了下来。 入手的分量,轻了。 瓶身的釉色,在光下显得有些浮躁,没有那种沉淀下来的温润感。 她伸出指节,轻轻一敲。 声音发闷,不清脆。 赵栖凰蹙起眉头。 这玩意儿,是个赝品。 卫揽舟是何等身份?怎么可能买个假古董来滥竽充数? 他不是那种会在这等小事上省钱的人。 “惊蛰。” “属下在。” “去,把看管这座院子的管事婆子给我叫来。” “是,夫人。”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体面,约莫四十来岁的张婆子便一路小跑着赶了过来。 “夫人万安,不知您传老奴来,有何吩咐?” 赵栖凰指了指手里的将军罐,开门见山地问。 “这花瓶,怎么回事?” 张婆子愣了愣,陪着笑脸上前看了一眼。 “夫人,这花瓶不是好端端地放在这儿吗?” 赵栖凰冷笑一声。 “这是假的。” 张婆子脸上的笑容凝固:“这怎么可能……” 她接过花瓶,翻来覆去地看,额上冒出一层细细的冷汗。 “怎么可能是假的?” 她眼珠子转了转,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 “奴婢想起来了!定是那位表小姐,她离府的时候心怀怨恨,肯定是她偷偷给掉包了!” 第165章 内贼 赵栖凰听着这话,差点气笑了。 “当初冯芊芊是连夜被赶出府的,狼狈得像条丧家之犬。” “你告诉我,她上哪儿找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仿个一模一样的假货来偷梁换柱?” 张婆子的嘴巴张了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额头上冷汗涔涔。 赵栖凰心里跟明镜似的。 府里有内贼。 想当初,她不也是花了点银子,就轻轻松松从一个小厮手里,买到了卫揽舟的文房四宝? 这相府的下人,手脚不干净的,怕是不在少数。 赵栖凰将花瓶塞到张婆子手里,让她抱好。 张婆子的腿肚子都在打颤。 “夫人……” 赵栖凰没有理她,径直对身旁的惊蛰下令。 “去城里最大的古玩行‘百味斋’,就说相府夫人请他们最好的鉴宝师傅来一趟,价钱好说。” “是!” 惊蛰领命,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原地。 半个时辰后。 一个山羊胡的老头,被惊蛰客客气气地“请”进了相府。 老头是百味斋的首席大掌柜,姓刘,一辈子都在跟古董打交道。 赵栖凰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刘掌柜,不必多礼。” 她指了指屋里的瓶瓶罐罐,字画摆件。 “有劳你,帮我瞧瞧这些东西的真假。” 刘掌柜哪敢怠慢,连忙擦了擦汗,拿出看家本领,一件一件地细细查验。 一炷香后。 刘掌柜回禀道:“夫人,这屋里的摆设,有八件是仿的,而且还是粗仿。” 一旁的张婆子,脸已经白得像纸。 赵栖凰的脸色却平静无波。 她早就猜到了,站起身,目光扫过院外。 “走,我们去下一处。” 这一查,便是一整个下午。 除了卫揽舟常去的书房、主院和她的揽月小筑,剩下那些平日里不怎么住人的院落,几乎全都被动了手脚。 名贵的紫檀木椅子,被换成了染色的杂木。 府内的字画,被换成了买来的临摹品。 这已经不是小偷小摸了。 她看着满地的假货,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来人。” 惊蛰和谷雨立刻上前一步。 “在!” 赵栖凰冷声道:“找几个可靠的人,把这些查出来的假东西,全都搬到我的院子里去。” 惊蛰和谷雨领着几个身手利落的侍卫,将一屋子假货往揽月小筑搬,动静闹得不小。 院子里的下人们看得心惊胆战,大气都不敢出。 这位新夫人,看着年纪轻轻,行事作风却如此雷厉风行。 就在这时,被派去寻库房管事孙婆婆的小红,也气鼓鼓地跑了回来。 “夫人!” 小红的脸蛋涨得通红,显然是受了不小的气。 “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去找孙婆婆要库房的对牌。” 她愤愤不平地告状。 “可她推三阻四,说记不住对牌塞到哪个箱笼里,找不着了!” “她让奴婢先回来等着,等她什么时候想起来,再派人给您送过来。” 对牌找不到了? 赵栖凰听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 这是她入主相府后宅的第一天。 查出了内贼,揪出了一堆假货。 现在,管着库房钥匙的老人,又跟她玩起了阳奉阴违的把戏。 好啊。 这是合起伙来,给她这个新夫人下马威呢。 赵栖凰本想抬脚去找卫揽舟。 可脚步刚迈到院门口,她又硬生生停住了。 不行。 今天是她接管内务的第一天。 要是刚碰到点钉子,就跑去找卫揽舟告状,岂不是显得她太过无能? 卫揽舟连珍宝阁那样的地方都舍得送她。 她也得拿出点真本事,让他觉得这笔买卖,物超所值。 念及此,赵栖凰眼中的犹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与锐利。 她转身,对着院中候着的几个家丁扬了扬下巴。 “你们,跟我走。” 她要亲自去会会这个孙婆婆。 小红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夫人,奴婢给您带路。” 孙婆婆住的院子离库房不远,是个清静的小跨院。 人还没到,隔着一道月亮门,赵栖凰就听见了里面传出的闲聊声。 一个苍老又带着几分尖刻的声音,尤为清晰。 “哼,新来的夫人,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想当年,我和老福,那可是从国公府还没抄家时就跟着主子的老人了。” “这府里上上下下,哪根草,哪块砖,我们俩不比她清楚?” “这才刚进门几天,府里的人都还没认全呢,就想从我手里把管家权拿过去?” 那声音顿了顿,满是不屑地“呸”了一声。 “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 旁边立刻有几个谄媚的声音附和起来。 “就是说啊,孙婆婆您才是这府里的定海神针。” “新夫人要是懂事,就该好生敬着您,倚仗着您,这才是正路。” “没错,想拿捏咱们这些老人,她还嫩了点。” 小红在一旁听得气血翻涌,脸都白了,咬着牙低声骂道。 “这个老虔婆!” 赵栖凰却面无表情,只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抬腿,脚步无声,不疾不徐地走了进去。 几个正围着石桌嗑瓜子的老嬷嬷,脸上的笑容僵在原地。 院内,霎时间,鸦雀无声。 那几个老嬷嬷脸上的喜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了个干净。 嗑瓜子的声音停了。 谄媚的附和声也停了。 只剩下风吹过院中老槐树,发出沙沙的轻响。 孙婆婆到底是在后宅里浸淫了几十年的老人,心下一慌之后,竟是第一个回过了神。 她脸上那点子刻薄的得意,瞬间熄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菊花般堆满褶子的笑脸。 她颤颤巍巍地从石凳上站起来,朝着赵栖凰屈了屈膝。 “老奴见过夫人。” “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什么事差人吩咐一声便是,何苦劳您大驾。” 赵栖凰没叫她起。 她目光淡淡地扫过孙婆婆,又扫过那几个噤若寒蝉的老货,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孙婆婆客气了。” 她声音轻飘飘的,却像石头一样砸在众人心上。 “不是说对牌丢了吗?” “我怕婆婆你年纪大了,眼神不好,所以特意多带了些人手,帮你一起找找。” 第166章 对牌 赵栖凰侧过身,让她看清了身后那几个膀大腰圆,神情肃杀的家丁。 孙婆婆眼皮狠狠一跳。 这哪里是来帮忙找东西的? 这分明是来者不善啊。 她心里暗骂一声,面上却不敢露怯,反而把腰杆挺直了些,摆出老资格的架子。 “哎哟,夫人您真是太客气了。” 她拿乔托大,慢悠悠地说道。 “老奴这屋里,零零碎碎的,有不少可是当年老国公赏下来的体己。” “这些小厮们,万一毛手毛脚,碰坏了哪一样,那可是对老国公的大不敬啊。” 孙婆婆眼神滴溜溜一转:“至于那对牌,想来是老奴糊涂,随手塞进了哪个箱笼的夹层里,兴许啊,哪天自个儿就翻出来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 赵栖凰脸上的笑意,霎时收得干干净净。 她往前走了一步。 就这一步,孙婆婆心虚,没来由地往后退了半步。 赵栖凰目光犀利地看了过去。 “你可知库房对牌丢失,是何等样的大事?” “相府库房,收纳着从宫中到各地的赏赐节礼,珍玩古器不计其数。” “对牌,是开启库房、清点造册的唯一凭证。” “今日对牌在你手中遗失,若库房内少了任何一件东西,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孙婆婆刚要狡辩,赵栖凰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 “我今日来帮你找,是为了你好。” “若是在天黑之前还找不到,那便不是找东西了,而是要按家规,追责问罪!” 这番话说得孙婆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她没想到,这新夫人年纪轻轻,却如此不好糊弄。 眼看硬的不行,孙婆婆心念电转,当即换了副面孔。 她浑浊的老眼一红,竟是带上了几分哭腔。 “夫人啊……” “我们这些老婆子,伺候完老国公,又跟着伺候相爷,在这府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为了卫家,我们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她一边说,一边拿袖子去抹那并不存在的眼泪。 “您这才刚进门,就要因为这点小事,把我们这些忠心耿耿的老人都处置了么?”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诛心。 谁都知道,当朝首相卫揽舟,面上瞧着冷,实则最是重情重义。 尤其是对那些从老国公府跟过来的老人,更是礼遇有加。 她笃定,赵栖凰初来乍到,不敢冒着惹怒卫揽舟的风险,把事情做绝。 只可惜。 她算计了卫揽舟的念旧,却没算到赵栖凰的乖张。 赵栖凰听完这番哭诉,脸上连一丝动容都没有。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她冷冷地打断了孙婆婆的表演。 “你是国公府的老人,是相爷敬重的人,这都没错。” “但规矩就是规矩。” “你若是不服,现在就可以去找相爷。” 赵栖凰微微扬起下巴,眼中闪着一丝凛冽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光。 “只要相爷亲口说一句,是我错了。” “我二话不说,自请下堂。” 此话一出,满院死寂。 孙婆婆被她这番话噎住。 去找相爷? 她哪有那个胆子。 相爷敬重他们是真,可她到底不敢在卫揽舟面前托大拿乔。 赵栖凰不再看她,径直走到院中的石凳边,拂了拂衣袖,坐了下来。 她抬起眼,看向僵在原地的孙婆婆,下了最后通牒。 “这对牌,你再好好想想。” “到底,是放在哪儿了?” 孙婆婆见软的也不行,心里那股子积压了几十年的傲气,也彻底被勾了上来。 她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语气里满是威胁。 “夫人,您初来乍到,怕是不清楚。” “这府里上上下下,从采买用度到人情往来,大事小情,一直可都是老奴我在管。” “您要是真想安安稳稳地接手中馈,不出半点差错,还是先跟着老奴学上几年,再谈掌权的事吧。” 赵栖凰闻言,轻轻笑了一声。 “这么说,这府里的事,就没有婆婆你不知道的了?” 孙婆婆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笑意弄得一愣,但话已出口,只得梗着脖子应下。 “那是自然。” 她脸上重新浮起得色,下巴抬得更高了。 “这府里哪一件事没有老奴过问,他们谁敢做?” “很好。”赵栖凰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倏然冷了下去。 “所以,府内丢失了那么多贵重物品,也是有你的手笔了?” 孙婆婆脸上得意的表情,就这么僵住了。 赵栖凰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来人!” 一声清喝,震得满院落叶簌簌。 “孙婆婆监守自盗,捆起来,等候发落!” 院中家丁面面相觑,竟无一人敢动。 孙婆婆在这府里的威势,早已深入人心。 唯有赵栖凰带来的那两名侍卫,面无表情地应了声“是”。 他们一左一右,上前便将孙婆婆的双臂反剪在后。 麻绳一勒,捆了个结结实实。 孙婆婆这下是真的慌了。 她没想到,这新夫人竟是半点情面不讲,说动手就动手。 “夫人!您这是屈打成招啊!” “老奴冤枉啊!” 她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开始撒泼打滚,哭天抢地。 “没有证据,你凭什么抓我?这是要冤死我这个老婆子啊!”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一个沉稳又焦急的男声。 “夫人,这是怎么了?” 众人回头望去。 一个穿着藏青色管家服的中年男人,急匆匆地从院外跑了进来。 正是孙婆婆的男人,相府大管家。 他一看见自家老婆子被五花大绑地按在地上,心下一慌。 福管家几步冲上前,朝着赵栖凰便是一个深揖。 “夫人,不知我家老婆子她做错了什么事,还请夫人饶她一次!” 赵栖凰端坐不动,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福管家。” 她声音淡淡的。 “你来得正好。” “相爷将中馈交予我手,我便不能辜负他的信任。” “今日我巡视各院,发现流芳小筑、听雨轩等数个院落,其内的古董字画、珍玩摆件,竟有大半被人用赝品调了包。” 此言一出,福管家的冷汗“刷”地就下来了。 第167章 去了乐坊 赵栖凰继续道。 “我派人来向孙婆婆讨要库房对牌,清点损失,她却说对牌丢了。” 她的目光,终于落在了福管家煞白的脸上。 “福管家,你来告诉我。” “这两件事,叫我如何不联想到一处去?” “这库房对牌,是她不敢交,还是不能交?” 孙婆婆彻底懵了。 她以为这新夫人只是查对牌,哪知道她竟连各院的陈设都查得一清二楚! 福管家气得浑身发抖,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甩在孙婆婆脸上。 “啪!” 满院寂静。 “你这个蠢妇!” 福管家指着她的鼻子,怒不可遏。 “还不快把对牌交出来,给夫人赔罪!” “你若真想死,别拉着我一起!” 孙婆婆捂着脸,又怕又恨,到底还是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知道,今天这关是躲不过去了。 随后磨磨蹭蹭地进了里屋。 片刻后,手里捏着一块黄杨木的对牌,不情不愿地走了出来。 不等她递过来,赵栖凰身边的侍女小红一个箭步上前。 一把将对牌夺了过来。 小红将那块黄杨木对牌捧在手中,呈到赵栖凰面前。 赵栖凰的目光从对牌上淡淡扫过,落在了福管家那张惨白又布满冷汗的脸上。 “福管家,你是个聪明人。” “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可以给她一个机会。” 福管家闻言,眼中迸发出一丝希冀。 赵栖凰顺势说道:“在她管着中馈的这些年,府里不知多少古董珍玩被换成了赝品。” “我给你三天时间。” “要么,把东西原封不动地找回来。” “要么,把府里这些蛀虫,一只不落地给我揪出来。” “三日之后,若是我没看到结果……” 赵栖凰微微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那我就只能将她移交官府了。” 孙婆婆两眼一翻,再也撑不住,彻底瘫软在了地上。 福管家哪里还敢犹豫,噗通一声,重重地跪了下去。 “谢夫人开恩!” 他额头抵着冰凉的青石板地,声音都在发颤。 “老奴一定将功赎罪,给夫人一个交代。” 赵栖凰站起身,理了理云袖。 “我等着。” 说完,她转身带着侍女侍卫,径直离去。 直到那抹绯色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福管家才敢从地上爬起来。 他回过头,死死地盯着瘫在地上的孙婆婆。 那眼神,像是要吃人。 “国公爷待我们不薄,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 他气得嘴唇哆嗦,一字一句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这张老脸!我这一辈子的清誉!全被你这个贪得无厌的东西给丢尽了!” 孙婆婆被他吼得一个哆嗦,这次是真老实了,连哭嚎都不敢。 杀鸡儆猴,效果显著。 新夫人在孙婆婆院里这一场发作,如同一阵狂风,一夜之间刮遍了相府的每一个角落。 下人们再见到赵栖凰时,眼神里都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敬畏。 相府的中馈,自此才算真正落到了她的手里。 赵栖凰并非只是为了立威。 接手的第一件事,便是严肃府规。 出入登记,采买对账,库房盘点,事无巨细,皆有章程。 她要杜绝的,是任何治家不严,被人从内宅构陷的可能。 府内规矩森严起来,她自己反倒松快了。 她将这偌大的相府,当成了自己的事业。 卫揽舟给了她信任与权力,她便还他一个安稳无忧的后宅。 她不再是个吃闲饭的相爷夫人。 她是卫揽舟的“大管家”,这是她的工作,她理应收取报酬,活得理直气壮。 府内的烂事处理完,赵栖凰的重心便全然落在了卫揽舟这个“东家”身上。 卫揽舟的衣食住行,她都安排得细致入微,却又恰到好处, 今日的汤羹是否温热,明日的朝服是否熏香,夜里安睡的被褥是否松软。 赵栖凰觉得自己这么用心,完全对得起卫揽舟送给她的那些“报酬”了。 这日午后,卫揽舟正在大理寺与同僚商议一桩棘手的案子。 一名小厮提着食盒进来,满室的公文墨香里,添了一缕清甜的汤羹香气。 “相爷,夫人遣人送来的莲子羹,说是让您润润喉,解解乏。” 卫揽舟眉眼间的疲惫散去了些许,唇角不自觉地勾起。 旁边一位官员探过头来,艳羡道。 “卫相夫人当真是体贴入微啊。” 卫揽舟心情甚好,他接过汤碗,状似随意地问那小厮。 “夫人在府里做什么呢?” 小厮恭敬地答道。 “回相爷,夫人在书房对账本呢。” 卫揽舟执勺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笑道:“回去告诉夫人,账本不用看得那么急,莫要太辛苦,仔细伤了眼睛。” “是。” 小厮退下后,卫揽舟回头对那同僚,半是炫耀半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这夫人,什么都好。” 他摇了摇头,煞有介事地说:“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过贤惠了。” 满屋的官员嘴角抽了抽,干笑了起来,“卫相真是好福气。” 夜色渐深,烛火摇曳。 赵栖凰看完了最后一页账本,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 卫揽舟还没回来。 往日里,他就算再忙,也会在这个时辰前回府。 她正准备起身去前院问问。 一名下人快步走了进来,通禀道:“夫人,相爷今日去了城南的知音坊,说是这几日都不回来了。” 几日后,知音坊。 京城里的一家乐坊。 也是销金窟,温柔乡。 知道了卫揽舟的去处,赵栖凰就去歇息了。 她不担心,也不过问。 卫揽舟是个成年人,他有他的去处。 而她,也有她的觉要睡。 城南知音坊。 靡靡之音如流水般淌过雕梁画栋,空气中弥漫着上等熏香与醇酒混合的暧昧气息。 雅间之内,卫揽舟端坐主位,手中把玩着一只白玉杯,眼神比杯中清酒还要冷冽。 他朝着身侧的侍卫,轻轻做了一个手势。 雅室之外,原本悠扬的乐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刀剑出鞘的锐响和压抑的惊呼。 混乱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很快,几名潜伏在乐坊的大启国奸细,便被他带来的精锐死死按在了地上。 “蹲了他好几天,总算是把这奸细找到了。”一个男人打着哈欠说道。 就在卫揽舟准备起身时,一道尖利的女声划破了夜色,由远及近。 “姓陈的那个王八蛋呢!给我滚出来!” 第168章 自由 雅室的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踹开。 一个穿着华贵的半老徐娘,带着七八个气势汹汹的家丁,闯了进来。 卫揽舟身旁,一位姓陈的侍郎吓得脸都白了。 他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那陈夫人一眼就看到了自家相公,立刻冲了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耳朵。 “好啊你!我说你怎么天天不着家!” “原来是被这乐坊里的小蹄子勾了魂!” 陈侍郎疼得龇牙咧嘴,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你胡说什么!我这是陪卫相办案!” 陈夫人泼辣的哭闹声,在听到“卫相”两个字时,瞬间卡壳。 她的目光越过自家丈夫,落在了主位上那个气度雍容的男人身上。 那不是当朝宰相卫揽舟又是谁? 陈夫人脸上的凶悍瞬间褪去,换上了一副难以置信的惊恐。 她结结巴巴地松开手,弱弱地看向卫揽舟。 “卫……卫相,你们是来查案的?” 卫揽舟唇角噙着一抹淡笑,轻轻点了点头。 “陈夫人,你误会了。” 陈夫人的脸“唰”一下红到了耳根,羞愧地低下了头。 她赶忙凑到自家老爷身边,又是捶背又是赔笑。 “老爷,你别生气,我这不是太在意你了么?” “你都三天没回来了,我这心里急得呀,吃不下睡不着,哪里还坐得住?” 陈侍郎得了台阶,立刻顺着往下爬,还不忘借机训斥夫人,顺带拍一下卫揽舟的马屁。 他板着脸呵斥道:“你看看人家卫相夫人,何等贤惠!卫相也几日未曾归家,人家怎么就如此大度,不来作闹?” 陈夫人连连点头:“是是,都是妾身不对。” 只是这马屁,似乎拍到了马蹄子上。 卫揽舟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是啊。 她怎么就如此大度? 刚才陈夫人说,她是因为在意,所以吃不下睡不着,才寻了过来。 那赵栖凰呢? 她就一点不在意他去了哪里,跟谁在一起,什么时候回来? 她连派个人来问一句都没有。 卫揽舟原本看戏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将所有奸细收押入大理寺天牢后,卫揽舟冷着一张脸回了相府。 守门的下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赵栖凰正在灯下看书,听到动静,抬眸看来。 见他面色不善,她也只是微微挑了下眉。 “回来了。” 她放下书卷,起身吩咐下人。 “去小厨房准备晚膳。” 那语气,就像他只是出门散了个步刚回来。 卫揽舟心头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了。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双墨眸沉沉地盯着她。 “我三天未归,你都不知道去寻我吗?” 赵栖凰闻言,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不解和理所当然。 “你不是让人告知我,你在乐坊了么……” 卫揽舟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 他死死地盯着赵栖凰,像是要从她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裂痕。 “你知道我在乐坊,你就不在意么?” 赵栖凰抬眸,不解地问道:“在意什么?” 卫揽舟被她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气得发笑,笑声里满是自嘲和怒火。 “那里面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吗?” “莺莺燕燕,纸醉金迷,是正经人能去的地方吗?” 他气道:“你身为相府主母,自己的夫君流连烟花之地三日不归,你连问都不问一句?” “别家大臣的夫人,全都去寻自家夫君了。” “除了你!”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整个院子里的下人,都吓得跪了一地,噤若寒蝉。 赵栖凰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她终于明白了他的怒气从何而来。 不是因为她管得宽,而是因为她管得太窄。 他这是在怪她,没有像个寻常妻子一样,对他表现出足够的占有欲和关切。 何其可笑。 “我们是假成婚。” 赵栖凰抬起眼,清冷的目光直视着他暴怒的眸子,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你想去哪,便去哪,那是你的自由。” “我有什么资格去管你?我又管得了你么?” 卫揽舟方才那滔天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狼狈。 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至今为止,他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屋檐下同住的人。 卫揽舟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好。” 他轻声说。 “好一个假成婚。” 他深深地看了赵栖凰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头发慌。 然后,他一甩衣袖,转身大步离去。 那背影,决绝得没有一丝留恋。 门被风带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震得赵栖凰心尖都颤了一下。 她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一旁的侍女小红,这才敢小心翼翼地上前。 “郡主……” 她看着自家主子委屈泛红的眼眶,犹豫着开口。 “奴婢怎么看卫相他,好像是喜欢您啊。” “喜欢我?” 赵栖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 “我看他是嫌弃我还差不多。” “或许,他只是觉得我这个相府夫人,丢了他的脸面吧。” 这场争吵之后,卫揽舟许久没再回过府。 另一边,明珠郡主回到大启国后,想来是没说什么大梁国的好话。 不久,边境传来消息。 大启国多次在边境挑衅,劫掠商队,杀伤边民,两国冲突愈演愈烈。 朝堂之上,主战派与主和派吵得不可开交。 卫揽舟一身朝服,面沉如水地站了出来。 “陛下,臣请命,出任主帅,讨伐大启。” 皇帝李承璟坐在龙椅上,眉头微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最终,他还是没有当庭应允,只道了句“退朝”。 下了朝以后,他将卫揽舟单独叫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 李承璟褪去了九五之尊的威严,更像一个担忧的兄长。 “你刚大婚没多久,就要带兵出征,不怕夫人有意见?” 卫揽舟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他眼底划过一抹晦暗不明的情绪,唇边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讥诮。 “臣倒希望她有意见。” “可她,就像一根没有心的木头。” 第169章 离京 李承璟闻言,动作一滞,随即轻笑出声。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卫揽舟。 “你该不会是夫妻闹了矛盾,想拿大启国撒气吧?” 卫揽舟沉默不语。 这沉默,便是一种默认。 李承璟叹了口气,收起了玩笑的神色。 他站起身,走到舆图前,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也罢。” “朕自登基以来,周边小国屡次试探,也是时候该给他们一些威慑了。” “此战,朕准了。” 卫揽舟起身,对着李承璟深深一揖。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李承璟扶住他,目光沉静而认真地看着他。 “一定要注意安全。” “朕要你,万无一失地回来。” 卫揽舟出了皇宫,甚至连相府都未回。 他直接去了城外军营。 当日午后,三万大军集结完毕。 卫揽舟翻身上马,身披玄甲,迎着凛冽的西风,没有一丝一毫的回头。 点兵,开拔。 大军朝着边境的方向,绝尘而去。 赵栖凰已经有十天没有见到卫揽舟了。 起初,她只当他还在气头上,在哪个别院里生着闷气。 后来,满京城的风言风语传进相府,她才知道,他竟已领兵出征,去了边境。 快得让她甚至来不及反应。 卫揽舟的亲信几乎被他带走了一半,相府的防卫,是前所未有的松懈。 这日,小红脚步轻快地从外面跑进来,脸上是压不住的喜色。 “郡主,联系上了,小橙她们都好好的,咱们的家当都还在。” 赵栖凰正临摹着字帖的笔尖,微微一顿。 她搁下笔,抬起眼,眸中闪过一道清亮的光。 “时机到了。” 她站起身,语气平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收拾东西,我们走。” 小红的笑容僵在脸上,有些茫然,“走?郡主,我们去哪儿?” “离京。” 赵栖凰吐出两个字,斩钉截铁。 夜深人静,主仆二人在房内悄悄打包着细软。 小红一边利索地将包袱往箱笼里塞,一边还是忍不住担忧地回头。 “夫人,我们就这么跑了,相爷回来会不会发火啊?” 赵栖凰头也不抬地将几张银票塞进贴身的夹层,语气轻描淡写:“人都跑了,他发火给谁看?”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再说了,咱们也看不见。” “可……”小红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说道,“其实奴婢觉得,卫相他人也挺好的。” 赵栖凰整理着包袱里几件衣服的手停了下来。 “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她拍了拍箱笼,感叹道:“他的好,我会铭记在心,往后初一十五,早晚三炷香,天天纪念他。” 小红被她这话说得一愣。 赵栖凰催促道:“别废话了,赶紧收拾东西吧。” 三日后的清晨。 赵栖凰一身素衣,带着同样打扮的小红,领着几个打包好的大箱笼,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府门口。 福管家看着这阵仗,眼里的疑惑都快溢出来了。 “夫人,您这是去寺庙礼佛,需要带这么多家当吗?” 赵栖凰面不改色地颔首。 “嗯,东西是捐给寺里的香火。” “我不在的这几日,府内大小事宜,暂由福管家你全权负责。” 福管家还想再问,却被赵栖凰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看得把话咽了回去,只能躬身应下。 “是,老奴遵命。” 马车缓缓驶出相府。 车厢内,小红激动得脸颊通红,不可置信地掀开车帘一角,又飞快放下。 “夫人!我们这算是逃出来了吗?” 赵栖凰靠在软垫上,闭着眼,神情淡然。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掀开了另一侧的车帘。 “哪有那么容易?” 小红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不远处的街角,几个穿着寻常百姓服饰的汉子,正不远不近地缀着他们的马车。 那几张脸,赫然是相府的侍卫。 “卫揽舟的人。” 赵栖凰放下车帘,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他就算去了边境,也不忘派人盯着我。” 马车行至一处岔路口,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 一辆马车从巷子里驶出来,不一会儿,另外一辆一模一样的马车鬼鬼祟祟的从另一条路跑了。 巷口恢复了寂静。 缀在后面的那几个侍卫,果然追着那辆空马车往城东的反方向去了。 马车里,小红激动得脸颊通红,几乎要从软垫上跳起来。 “郡主,我们真的甩掉他们了!” 赵栖凰靠在车壁上,紧绷的脊背终于松弛下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别高兴得太早,逃出京城才算是高枕无忧了。” 小红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凑过来小声问。 “郡主,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赵栖凰睁开眼,眸光在微暗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亮。 “去大洲国。” “啊?离开大梁么?” 小红的脸上写满了不解。 赵栖凰点头,她道:“我听说大洲国有一位神医,一手易容换貌的本事出神入化,我想请他,治好小紫脸上的伤。” 提到小紫,小红的眼圈微微泛红。 当初回京前,小紫被白家人毒哑了嗓子,毁了脸。 赵栖凰费尽周折,才求得璇玑书院的杜师傅出手,解了小紫被人毒哑的嗓子。 可她脸上那道狰狞的疤,却成了所有人心里的一根刺。 小红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郡主,您对我们太好了。” 赵栖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十分感慨。 “你们跟着我一路从老家到京城,吃了这么多苦,总不能耽误一辈子。” 她望向窗外。 “等小紫的脸好了,就让大家各自开启新的人生吧。” “你们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一辈子陪着我。” 小红的眼泪“啪嗒”一下就掉了下来,“奴婢就要一辈子陪着您。” 赵栖凰笑着抓住她的手,玩笑道:“行,那你就一辈子陪着我,以后看到心上人,咱们让他入赘。” 小红破涕而笑。 半月后。 二人已经快到大梁国境,马上进入大洲、大梁、大启三国交界的混乱地带。 之前载着她们逃离京城的马车,早已换成了一辆颠簸不起眼的驴车。 此处官道失修,人烟罕至,放眼望去,尽是望不到边的荒野。 “咕噜噜——” 一阵不合时宜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内响起。 小红捂着自己不争气的肚子,一张小脸皱成了苦瓜。 “郡主,我饿了。” 第170章 屠城 赵栖凰从一张绘制粗糙的舆图上抬起头,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小红,又望了望远处连绵的山脉,宽慰道:“再坚持一会儿。” “舆图上说,翻过前面那座山,应该就到邕宁县了。” 她也没想到,这地方竟比舆图上标注的还要荒凉,两个县城之间相隔如此之远,路上备的干粮清水,昨天夜里就已告罄。 “咕——” 这一次,声音是从赵栖凰自己的腹中传出来的。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小红可怜巴巴地望着她,眼睛里水汪汪的。 “郡主,要不我们去找些野果子吃吧?” 赵栖凰扫了一眼窗外光秃秃的野地,目光最终定格在不远处一棵枯树的枝丫上。 那里,正停着几只灰扑扑的小鸟。 她眸光一闪,“小红,我们有肉吃了。” 片刻后,一个用细绳和几根树枝做成的简易捕鸟装置,被悄悄地安放在了树下。 赵栖凰拉着小红躲在不远处的草丛后,手里攥着绳子的另一端。 她不由得在心里感叹,归隐先生教的这些东西,真是太适合用来跑路了。 主仆二人屏息凝神,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简陋的陷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就在小红快要泄气的时候,一只倒霉的鸟儿终于蹦蹦跳跳地靠近了陷阱。 赵栖凰眼神一厉,猛地一拽手中的绳子。 “抓到了!” 小红激动地叫出声来。 主仆二人喜气洋洋地从草丛里蹿了出来,冲到陷阱旁。 打开一看,套住的竟是一只灰色的鸽子,肥嘟嘟的,分量不轻。 赵栖凰拎起那只鸽子,掂了掂分量,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不错,鸽子好,肉多。” 她侧过头,对一旁喜不自胜的小红干脆利落地吩咐道。 “小红,生火。” “好嘞!” 小红应得清脆,擦了擦快要流出来的口水,转身就要去找干柴。 她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只还在扑腾的鸽子,恨不得立刻就把它扒光了毛下锅。 “咦?” 她忽然疑惑地出声。 “郡主,您看它腿上,是不是绑了个什么东西?” 赵栖凰闻言,将那只挣扎的鸽子提溜到眼前。 果然,在它灰色的爪子上方,绑着一个极细的竹筒。 她的动作一顿。 “这应该是只信鸽,腿上绑的是信筒。” 她看着小红那副望眼欲穿的馋样,想了想,还是道:“咱们先别急着吃。” “我看看信上写的什么。” “万一是十万火急的要事,咱们吃了它,耽误了别人的大事就不好了。” 小红脸上的喜色顿时垮了下去,满是遗憾,却也觉得郡主说得在理。 “郡主说的是。” 赵栖凰小心翼翼地解下竹筒,倒出里面一卷被捻得极细的信纸。 她将信纸展开,凑到眼前,可这一看,心头却是一惊。 信纸上没有文字,是一串普通人看不懂的密记符号。 那这鸽子,就绝不是寻常百姓家的信鸽了。 小红也好奇地凑过脑袋。 “郡主,这上面画的是什么呀?奴婢怎么一个字都不认识?” 赵栖凰的脸色沉静下来,她从随身的包袱里翻找片刻,拿出了一本边角泛黄的旧书。 那是归隐先生送她的,上面记载着各国通用的几种密文与破解之法。 她对着书,又看了看那张信纸,对小红道:“这是密记,恐怕有大事发生,此处不宜停留,抓紧赶路。” 驴车再次颠簸起来。 赵栖凰一手执书,一手拿着信纸,在摇晃的车厢里,逐一破解着那些诡异的符号。 小红不敢打扰,只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她愈发凝重的神情。 等到驴车又走出数里,最后一个符号被破解出来时,赵栖凰的眼神骤然一滞。 她捏着信纸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小红见她面色凝重得吓人,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了郡主?” “这上面写了什么要紧事吗?” 赵栖凰抬起头,目光里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寒意,声音压得极低。 “大启国与大洲国暗中勾结,欲趁夜突袭边境。” 她的目光穿过车窗,望向远方的地平线,“第一处要屠的,就是咱们正要去的邕宁县。” 小红的脸吓白了。 “屠城?” 她吓得声音都变了调,“那……那我们快掉头,千万不能去了。” 赵栖凰捏紧了那张薄薄的信纸,指节泛白。 她沉默了许久,“小红,你一个人往回走,我要去一趟邕宁县。” “什么?”小红惊得差点从车上跳起来,“不是说那里要屠城么?您现在去那不是送死么?” 赵栖凰摇了摇头,望着舆图上那个小小的县城名字。 “这封信若属实,大梁被打个措手不及,那满城的百姓就都活不了了。” 小红一听,她抓住赵栖凰的胳膊,连连摇头。 “郡主不走,奴婢也不走,奴婢跟您一起去!” 眼下时间紧迫,赵栖凰不敢再有片刻耽搁。 她一把夺过小红手里的缰绳,扬起鞭子狠狠抽在驴背上。 “驾!” 驴车向前一冲,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朝着远方的地平线狂奔而去。 终于,在午时将至时,遥遥望见了邕宁县那斑驳低矮的城墙。 驴车在城门口被拦下,赵栖凰丢下一块碎银,甚至来不及找零,拉着小红便往城里冲。 “姑娘,打听一下,知州府衙怎么走?” 她抓住一个路人,语气急切。 那人被她吓了一跳,指了个方向。 赵栖凰道了声谢,脚步不停。 两人一路疾行,很快就找到了那座看起来颇为慵懒的府衙。 衙门口的守卫见她们两个风尘仆仆的年轻女子,本想拦下来询问。 却被赵栖凰身上那股迫人的气势镇住,一时竟忘了开口。 一步踏进大堂,赵栖凰高声问道:“邕宁县知州何在?” 堂内昏昏欲睡的书吏们被这一声惊得抬起头来。 一个肥头大耳、穿着官服的中年男人从后堂慢悠悠地晃了出来,脸上满是不耐。 “何人在此喧哗?” 赵栖凰盯着他,开门见山。 “大启与大洲勾结,今夜欲袭邕宁县,请大人立刻整顿城防,疏散百姓。” 那知州闻言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军国大事,岂是你能随意编排的?” 第171章 布局 赵栖凰从怀中掏出那张写满密记的信纸。 “这是我截获的敌军密信,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知州瞥了一眼,脸上的嘲讽更浓了。 “密信?” 他捧腹大笑起来,对着身边的师爷道:“你听听,她说她能破解密记!” “小丫头,你可知天下能看懂密记的人屈指可数,个个都是国之栋梁,凭你?” “我看你是说书听多了,魔怔了……” 眼看天色渐晚,赵栖凰心急如焚。 她知道跟这种蠢官讲道理是行不通了,冷声命令道。 “我乃当朝丞相卫揽舟的夫人,现在我命令你,立刻调集守军,紧闭城门,做好护城准备。” 知州脸上的肥肉抖了抖,笑得更厉害了。 “哈哈哈哈!” “你说你是谁?卫相夫人?” 他笑得比刚才更大声了,眼泪都快流了出来。 “卫相夫人远在京城享福,能跑到咱们这鸟不拉屎的边境来?” 他指了指城外一个方向,“再说了,卫相的三万大军就驻扎在几十里外,真有敌袭,本官早就收到军报了,轮得到你一个妇道人家?” 知州身边的师爷也跟着附和:“就是,你不如说你是卫相,我们兴许还能信你几分!” 赵栖凰不理会他的嘲讽,敏锐地抓住了他话中的关键信息。 “你是说卫相的军队在这附近?你可知他们驻扎在哪里?” 知州笑声一顿,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装的还挺像。” “你要真是卫相夫人,卫相会不告诉你他驻扎在哪儿?” 赵栖凰捏紧了拳头,目光冷冽如冰。 “你只管告诉我就是。” 那知州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在富丰县那边,你快去找你的卫相吧,别在本官这儿发疯了。” “来人,把这两个疯子给我轰出去,” 赵栖凰不等衙役上前来推搡,转身便走。 背后,还传来知州与旁人戏谑的笑声。 “我看这小姑娘是脑子不好使,八成是话本看多了。” “大人说的是,还卫相夫人,哈哈……” 赵栖凰面目冷凝,脚步迈得又快又稳。 小红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着急地问道:“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只见赵栖凰在街上找到一个挂着“镖”字旗号的脚行,丢出一锭银子,沉声道:“给我找一个马术最好,最稳妥的女镖师。” 镖局老板接住银子。 很快,一个身形矫健的黑衣女子站了出来。 赵栖凰将小红拉到她面前,又塞过去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你立刻带着她,快马加鞭去富丰县,找到附近驻扎的军营。” 小红急了,一把抓住赵栖凰的袖子。 “小姐,您不跟我一起走吗?” “富丰县不远,我们一起去找相爷。” 赵栖凰摇了摇头,“我得留在这里。” “若信中所言为真,敌军今夜必到,我必须想办法拖延一段时间。” “否则,不等你赶到富丰县,邕宁县恐怕已经是一座死城了。” 她看向那名女镖师,郑重道:“她的命,交给你了,请务必护她周全。” 女镖师抱了抱拳,言简意赅:“拿人钱财,忠人之事。” 小红被女镖师拉上了马,一步三回头。 “您自己一定要小心啊!” 赵栖凰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马上转身走向城门口的力工聚集处。 她将剩下的所有银两都倒在了桌上,发出的声响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 “城外东边的树林,需要人手干活,有多少人,我全要了。” 力工们看着那堆积如山的银钱,眼睛都直了,扛起锄头铁锹,浩浩荡荡地跟着她出了城。 他们不知道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女子要做什么。 只见她画了几张潦草的图纸,开始有条不紊地指挥。 “这里,往下挖三尺,做成陷马坑。” “那边,把削尖的竹子埋进土里,只露出一点尖。” “所有砍下的藤蔓都不要扔,跟我来,在这里编一张大网。” 他们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女子要做什么,但有钱赚,谁管那些。 赵栖凰带着这群人,在大启和大梁来往的一个必经之路处忙碌起来。 有的挖坑,有的拉绳,还有的用布条和反光的铜镜在林中四处悬挂。 力工们满心疑虑,这不像是修路,倒像是布置什么古怪的阵法。 不过,他们只管拿钱干活,忙得热火朝天。 赵栖凰指挥若定,脑中飞速运转着归隐先生曾教她的那些障眼之法。 她要在这里,给夜袭的敌人,布下一个现实中的“鬼打墙”。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工钱结清,力工们三三两两地回了城。 赵栖凰独自一人留在林中,隐在一棵大树之后,手中紧紧握着一把防身的匕首。 夜风渐起,吹得林中布条猎猎作响,宛如鬼哭。 万籁俱寂。 终于,远方的地平线上,传来了轻微而密集的马蹄声。 月光下,一队队身披黑甲的骑兵,如鬼魅般朝着邕宁县的方向疾驰而来。 大启国的先锋部队,果然来了。 林中陷阱处,第一批大启骑兵已然人仰马翻。 凄厉的惨嚎声与战马的悲鸣声刺破了夜的宁静。 后续的部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勒住了马缰,阵型微乱。 赵栖凰知道,这些小把戏拖延不了多久。 她看了一眼混乱的敌军先锋,身影重新没入黑暗,朝着灯火尚存的邕宁县城急奔而去。 她必须再去一次知州府衙。 赵栖凰的身影如鬼魅般,再次出现在知州府衙门前。 她一脚踹开了那扇虚掩的大门。 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后堂,那肥胖的知州正搂着小妾饮酒,被吓得一个哆嗦,酒杯都摔在了地上。 “谁啊!找死是不是!” 他怒气冲冲地跑出来,一见是去而复返的赵栖凰,顿时火冒三丈。 “你还有完没完了!真当本官的府衙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 赵栖凰懒得与他废话,一个箭步上前,手中匕首寒光一闪,已然架在了知州肥硕的脖颈上。 冰冷的触感让知州瞬间僵住,叫骂声卡在了喉咙里。 “跟我过来。” 赵栖凰声音冷得像冰,押着知州便往外走。 知州吓得魂飞魄散,双腿发软,几乎是被她拽着走的。 “你要干什么?你要造反吗?我可是朝廷命官!” 第172章 驰援 赵栖凰一言不发,押着他一路上了城墙。 夜风呼啸,火把猎猎。 “看。” 赵栖凰用匕首逼着他探头往城外看去。 火光映照下,只见城外黑压压一片,陷阱处传来的哀嚎。 大启国骑兵正重整旗鼓,如潮水般缓缓逼近。 知州两股战战,几乎要瘫倒在地。 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到了吗?” 赵栖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我布下的陷阱只能拖延一阵,现在,你立刻下令,关闭所有城门,组织兵力守城,同时派人疏散城内百姓。” 知州这才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吼道。 “快!快关城门!擂鼓示警!” “所有弓箭手,上城墙!都给我上城墙!” 城墙上的守军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但见知州大人亲自下令,不敢怠慢,立刻行动起来。 凄厉的警锣声响彻整个邕宁县。 另一部分官兵则被派下城墙,挨家挨户地砸门。 “敌袭!敌袭!大启国打过来了!” “快跑!所有人出北门往富丰县方向跑!” 沉睡中的县城瞬间炸开了锅,城内乱成一团。 知州哆哆嗦嗦地从城墙上下来,第一件事就是冲进自己府邸。 “快!快收拾东西!所有金银细软,都给我装车!” 他心眼活泛得很,眼珠子一转,又跑回城墙上找到赵栖凰。 “这位夫人,你说你是卫相夫人,想必深谙兵法。” 他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里就交给你指挥了,本官要去照拂百姓,组织他们安全撤离。” 说完,他也不等赵栖凰回话,囫囵地对城墙上的兵丁们喊了一句。 “从现在起,你们都听这位夫人的指挥!” 他走了个过场,便一溜烟地跑下城墙,带着装满家当的马车,混在出城的百姓队伍里,仓皇逃命去了。 赵栖凰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往地上啐了一口。 “狗官!” …… 另一边,通往富丰县的官道上,马蹄如雷。 女镖师马术精湛,一路疾驰,天刚蒙蒙亮,便带着小红赶到了黑煞军的驻扎之地。 军营连绵,旌旗招展,一股铁血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小红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 她双腿发软,站都站不稳,扶着马鞍干呕了几声,便跌跌撞撞地朝军营大门跑去。 “站住!” 营门口的哨兵长戟一横,将她拦了下来。 “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小红抓住哨兵的手臂,上气不接下气地急道。 “我是卫相夫人的丫鬟……我要求见卫相爷!十万火急!” 那哨兵眉头一皱,上下打量着她。 “卫相夫人?夫人不是远在京城么?” 小红见他不信,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是真的!邕宁县……邕宁县要被攻破了!夫人她还在那里啊!” 她语无伦次,正发愁该如何解释,恰好,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营帐里走了出来。 正是卫揽舟身边的亲随,林安。 林安一眼就认出了小红。 他脸上满是诧异:“小红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红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攥住他的胳膊。 “林安大哥,我有天大的急事要见相爷!”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嘶哑得厉害。 林安心里一沉,知道定是出了大事。 他对那两名哨兵沉声道。 “这是夫人的贴身丫鬟,放她进来吧。” 哨兵闻言,这才收了长戟,让开了一条路。 小红踉踉跄跄地冲了进去,跟着林安直奔中军大帐。 帘帐被猛地掀开,带起一阵冷风。 卫揽舟手中拿着一封密函细看,听到动静,他缓缓抬眸。 看到来人是小红时,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你怎么在这?夫人呢?” 小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语速快得几乎要咬到舌头。 “相爷!不好了!” “夫人截获了大启国的密信,他们今晚要夜袭邕宁县。” “信上说要屠城,夫人她为了拖延时间,现在还在城里……” 卫揽舟脸色瞬间一变,一掌拍在身前的案桌上,坚硬的木头发出一声闷响。 他站直了身体,浑身只剩下山雨欲来的阴沉。 “林安!” 卫揽舟的声音嘶哑,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林安一步跨入帐中,单膝跪地。 “在!” “传我将令,即刻整队!全军骑兵,即刻随我驰援邕宁县。” “遵命!” 夜色下,三千铁骑汇成一股黑色的洪流,马蹄声如急促的战鼓,踏碎了官道上的寂静。 卫揽舟一马当先,面沉如水,握着缰绳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奔行不过十里,前方的官道上突然出现了一大片混乱的人群。 男女老少,推着车,扛着包,哭喊声、叫骂声混成一团,正狼狈地朝他们这个方向逃来。 几辆满载箱笼的马车混在其中,尤为显眼。 卫揽舟眼神一厉,一拉马缰。 “吁——” 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他身后的骑兵队伍令行禁止,齐刷刷地勒马停下,将这群逃难的百姓和车马围在了中间。 卫揽舟冰冷的目光扫过人群,精准地锁定在一辆被家丁护卫着的华丽马车上。 一个身穿官服的肥胖身影正在车边大呼小叫。 此人正是那邕宁县知州。 他一见卫揽舟这通身的气派,再看看他身后杀气腾腾的铁骑,心里咯噔一下,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知州连滚带爬地凑上前去,谄媚地仰起头。 “不知是哪位将军当面?” 卫揽舟双腿一夹马腹,坐骑缓缓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你是何人?” 那知州被他的气势吓得一哆嗦,抬头看见卫揽舟身后“卫”字大旗,瞬间明白了来人的身份,连忙从车上滚下来,谄媚地跪倒在地。 “下官邕宁县知州,叩见卫相爷!” 他眼珠子一转,立刻抢着表功。 “启禀相爷,大启蛮子丧心病狂,意图屠城。下官为保全我大洲子民的性命,正组织百姓逃跑呢!” 他又挤出一个讨好的笑,溜须拍马道。 “相爷真是神兵天降,料事如神,看来我们邕宁县有救了!” 第173章 守城 卫揽舟听着这番无耻的说辞,嘴边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 “你带着百姓逃跑?” “你是邕宁知州,父母之官。” “你跑了,满城的守城将士谁来指挥?” “你跑了,这城,不守了吗?!” 卫揽舟的质问如雷霆贯耳,知州被问得面无人色,冷汗涔涔而下。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碰上了硬茬,辩解的话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噗通”一声,他重重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相爷饶命!相爷饶命啊!” “是下官一时糊涂!下官罪该万死!” 卫揽舟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只对着身后的亲兵冷冷吐出两个字。 “绑了。” 两个亲兵立刻下马,用麻绳将那肥胖的知州捆了个结结实实。 卫揽舟调转马头,“把他带回邕宁县。” “邕宁县一旦失守,本相要你狗命!” 知州吓得脸色惨白,心道这回完了…… 卫揽舟的铁骑如一道奔雷,卷起漫天尘土,朝着邕宁县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赵栖凰,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与此同时,邕宁县的城墙之上,已是火光冲天。 喊杀声、兵刃碰撞声、滚木落石的闷响声,交织成一曲绝望的战歌。 赵栖凰脸上沾着血污与硝烟,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正冷静地俯瞰着城下黑压压的大启国军队,对身边的传令兵下达着一道道指令。 “东门!让他们把滚油准备好,敌军的先锋马上要架云梯了!” “南墙!弓箭手不要乱放箭,等他们进入三十步再射!” 城墙之上,一个身披铠甲的将领急得满头大汗。 他叫李猛,是邕宁县的守城主将,此时脸色不善。 知州那条老狗跑了也就算了,竟然让一个女人来指挥他们守城?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几步冲到赵栖凰面前,语气焦灼又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怒火。 “城下敌军势大,我们守不住的。” 李猛粗声粗气地吼道。 “你还是赶紧从西门撤退吧!这里是战场,不是你一个女人该待的地方!” 赵栖凰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城下的敌军阵型。 敌军主力是重甲骑兵,但攻城的却是步兵,人数至少有两万。 她的声音清冷,命令道:“你现在去给我找几个军中手艺最好的木匠来。” 李猛气得差点跳起来。 “都什么时候了,还找木匠?你当这是过家家吗?” “我让你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赵栖凰终于缓缓转过头,一双凤眸在火光下闪着寒芒。 她一言不发。 “锵——” 一声清脆的金属出鞘声响起。 李猛只觉得脖颈一凉,一把锋利的佩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腰间的佩剑已经到了这个女人的手里。 赵栖凰握着剑柄,手腕稳得像一块磐石。 她盯着李猛,一字一顿地说道。 “大启国此次来犯,大军至少两万,而城内守军不过三千。” “你告诉我,光靠蛮力,怎么守?” 李猛咬牙道:“你只是一个女人……” 赵栖凰怒喝一声:“你要是还想让你手下的弟兄多活几个,就少在这里跟我磨磨唧唧,说什么男人女人的屁话!” “现在!立刻!马上去给我去找人!” 李猛愣住了。 他从军十几年,见过悍不畏死的猛将,也见过运筹帷幄的军师,却从未见过一个女人,能有如此气魄。 那冰冷的剑锋贴着他的皮肤,更让他胆寒的,是她眼中那股视死如归的决绝。 他不得不承认,他被这个女人震慑住了。 李猛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他僵硬地抬起手,指了指不远处几个正在搬运箭矢的士兵。 “你们几个,去找些会做木活的兄弟,跟着她走。” 赵栖凰冷哼一声,手腕一转,将剑“唰”地一下插回了他的剑鞘。 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落。 她不再看李猛一眼,转身对那十几个士兵道。 “快点!” 很快,赵栖凰带着一群人冲进城内,找到了一家紧闭门户的木匠铺。 一脚踹开大门,里面的工具倒还算齐全。 她捡起一根木炭,在一块平整的木板上迅速画了起来。 那十几个士兵围过来看,只见图纸上的东西结构简单,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精巧。 “看懂了吗?就照着这个做,越多越好,越快越好!” 她画的都是些结构简单的拒马、蒺藜和一种可以快速装填的微型弩箭发射器,目的只有一个——拖延。 交代完木匠活,赵栖凰又去其他的铺子里翻找起来。 硝石、硫磺、木炭…… 她之前在归隐先生那里做过烟花,不知道这回做火药能不能成功。 但成败在此一举,她必须试一试。 …… 城墙上的厮杀愈发惨烈。 守城的士兵已经鏖战了近三个时辰,人人筋疲力竭,脸上写满了绝望。 “顶不住了……” 一个年轻的士兵喃喃自语,“我们死定了……” 周围的袍泽们沉默着,他们心里都清楚,这不过是螳臂当车。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 “都让开!” 士兵们回头一看,正是刚刚那位指挥他们的女子。 她带着那十几个士兵,抬着一堆奇形怪状的木制工具冲了上来。 “把这些东西架在城垛上!” 赵栖凰一声令下。 士兵们虽然不解,但还是手忙脚乱地将那些微型弩箭发射器固定好。 “拉动这里,对准人多的地方!” 赵栖凰亲自示范,猛地一拉机括。 “咻咻咻——” 一阵密集的破空声响起,十几支短小的弩箭瞬间攒射而出,如同一阵突如其来的暴雨,泼向云梯下方的敌军。 城下的大启国士兵正埋头向上攀爬,根本没料到城墙上还有这种东西。 惨叫声瞬间连成一片。 一排士兵应声倒地,后续攻城的节奏顿时一乱。 “火油罐!点燃了扔下去!” 赵栖凰又指向那些装满了她特制火药的陶罐。 一个个陶罐被点燃引线,冒着青烟,被士兵们奋力投下城墙。 “轰!”“轰隆!” 陶罐在敌军阵中轰然炸开,虽然威力不大,但那震耳欲聋的声响和四溅的火星,却让大启国的士兵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第174章 杀! 城墙上的守军们都看傻了。 他们看着那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敌军,又看了看站在火光中从容指挥的赵栖凰,眼中熄灭的火焰,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短暂的混乱,为邕宁县守城的士兵,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李猛呆立在原地,脸上满是汗水与硝烟,嘴巴半张着。 他看着城下那些因为爆炸和弩箭而阵脚大乱的敌军,又扭头看向那个从容不迫的女子。 原来,她真有不靠蛮力的守法。 赵栖凰没有理会他人的震惊,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还有火油!继续往下倒!” “注意看!他们有人在地上铺湿被子了,火油效果会减弱,让弓箭手瞄准那些人!” “城外芦苇荡那边,我埋了东西,派一队弓箭手,用火箭射!” 她的话音刚落,几支火箭便带着呼啸声射入远处的黑暗中。 “轰——!” 芦苇荡里瞬间燃起冲天大火,火光中,能看到不少黑甲骑兵人仰马翻的影子。 大启国的军队再一次陷入了混乱。 但敌军数量实在太多,短暂的骚乱过后,更加凶猛的攻势如同潮水般涌来。 眼看众人再次陷入低迷的状态。 赵栖凰扶着城垛,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嘶哑却清晰地传遍城头。 “我已经派人去送信了,卫相正带着黑煞军赶来。” “只要我们多守一阵,城内的百姓就能多转移一部分。” “你们的父母、妻子、孩子,就可能活下来!” 这番话,像一剂猛药,狠狠扎进每个士兵的心里。 父母、妻子、孩子…… 这些原本让他们牵肠挂肚的人,此刻化为无穷的力量。 一个濒死的士兵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重新握紧了手中的长矛。 “为了俺娘!” “为了我媳妇!” “杀!” 颓丧的士气,再一次被点燃。 三千守军,不眠不休,硬生生扛了一整夜。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每个人都已是强弩之末。 赵栖凰一身狼狈,裙摆已被划破,脸上尽是硝烟与血污。 她站在城墙之上,看着底下黑压压的敌军,听着城门被撞击发出的“咚咚”巨响,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自己真是多管闲事,早知道就该带着小红第一个跑路。 可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她知道,就算时间倒流,再来一次,她还是会站在这里。 底下,大启国的主帅脸色铁青。 他叫呼烈,是纵横沙场多年的悍将,本以为攻下一个小小的邕宁县,不过是探囊取物。 谁能想到,折损了近五千人,一夜过去了,城门还没进去! “将军,都是城墙上那个女人。”副将愤恨地指着城头那抹顽强的身影,“若不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耍弄诡计,我们早就杀进去了。” 呼烈眯起眼睛,杀气毕露。 他们始终想不通,突袭邕宁、屠城灭口的消息,究竟是谁泄露出去的? 但现在,这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必须先除掉那个女人。 他高举弯刀,用尽全身力气怒吼。 “传我将令!” “谁能先将城墙上那个指挥的女人杀了,官升三级,赏黄金千两,记头等功!”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杀!” 城下的大启国士兵像是打了鸡血,双眼通红,疯了一样朝着赵栖凰所在的方向涌来。 一架架云梯再次搭上,无数士兵踩着同伴的尸体,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赵栖凰。 “保护好她!” 李猛嘶吼一声,挥刀砍下一个刚爬上来的敌兵,但他自己身上也多了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守军本就到了极限,此刻面对敌人疯狂的针对性攻击,防线瞬间崩溃。 “噗嗤!” 一个又一个敌兵爬上了城墙。 厮杀声,惨叫声,兵刃入肉声,近在咫尺。 李猛浑身是血,踉跄着冲到赵栖凰面前,将她死死护在身后,用自己魁梧的身躯挡住了一切攻击。 他知道,守不住了。 李猛转过头,看着身后依旧冷静的赵栖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吼道。 “你快从西门跑!不用管我们了!” 赵栖凰咬着牙,手中的剑因为脱力而微微颤抖。 她看着越来越多的敌人爬上城墙,苦涩地扯了扯嘴角。 “来不及了。” “我也跑不了了。” 话音刚落,一个已经爬上墙头的大启国士兵,看准了赵栖凰,狞笑着举起雪亮的砍刀。 “去死吧!” 刀锋裹挟着劲风,直直劈向她的面门。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血肉模糊的身影猛地撞了过来。 是李猛。 他用自己最后的力气,将那名敌兵死死抱住,一同滚下了阶梯。 可这只是开始。 另一把闪着寒光的刀,也从另一个方向,悄无声息地指向了赵栖凰。 赵栖凰瞳孔骤缩,身体下意识地向后退去。 一步,两步…… 后背猛地撞上冰冷坚硬的城垛,再也无路可退。 那个举着刀的大启士兵,脸上是即将领赏的狂喜。 他嘶吼着,双手握刀,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劈下。 赵栖凰已经没有力气再做抵抗,索性闭上眼睛。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 耳边只听到一声闷响,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她试探着睁开一只眼。 眼前的敌兵胸口赫然插着一支乌黑的羽箭,箭尾仍在嗡嗡作响。 他双目圆瞪,满脸的不可置信,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城墙上幸存的守军先是愣住,随即,不知是谁第一个反应过来,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狂喜呼喊。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来了!” “援军来了!” 赵栖凰猛地回过头。 晨曦微光之中,不远处,一人一骑,宛如神祇。 马上的男人,一身玄甲,面覆寒霜,手里还握着一张刚刚射出箭矢的黑色长弓。 卫揽舟。 他来了。 刹那间,赵栖生扛了一夜的坚强,瞬间土崩瓦解。 她鼻子猛地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与脸上的血污混在一起。 卫揽舟的目光掠过她脸上的狼狈与泪痕,眸中的杀意几乎凝为实质。 他勒紧缰绳,举起手中的长戟,声音冰冷如铁,响彻战场。 “杀!” 第175章 巾帼不让须眉 早已待命的士兵奋力推开千斤重的城门。 门后,是黑压压的一片铁骑。 黑煞军! 他们如黑色的潮水,汹涌而出,铁蹄所过之处,人仰马翻,横尸遍野。 大启国的军队,在经历了整夜的苦战后,本就士气低落,此刻面对这支生力军的雷霆一击,阵型瞬间被撕得粉碎。 城墙上的压力骤减。 赵栖凰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了地上。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刺痛。 但她也只坐了片刻。 赵栖凰看着城墙上遍地的伤兵,挣扎着重新站了起来。 她找到随黑煞军一同前来的军医,沙哑着嗓子开口。 “拿药箱来,帮我。” 军医看着她那张沾满血污和硝烟的脸,还有眼下浓重的乌青,满是担忧。 “夫人,您先歇一歇吧,这里交给我们就行。” 赵栖凰摇了摇头,固执地从他手里接过一卷绷带。 “咱们人手本就不够。” “多一个医师,就能多救一个人。” 她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开始笨拙却认真地为受伤的士兵包扎伤口。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城外的喊杀声渐渐平息,大启国的残兵败将如丧家之犬,落荒而逃。 黑煞军收兵回城。 刘副将策马回到城中,看着城墙内外堆积如山的尸体,和那几乎被鲜血染红的土地,神情无比沉重。 “这一夜,他们守得该有多艰难啊。” 那个名叫李猛的邕宁县将领,在简单包扎后,拖着重伤的身体,来到了卫揽舟面前,单膝跪地,汇报战损。 “禀相爷,我军三千人,一夜血战,阵亡一千八百余,重伤七百,余者……皆带伤。” 刘副将听着这个数字,看着眼前这些几乎站不稳的士兵,由衷地佩服道。 “相爷,他们区区三千守军,面对数倍于己的精锐骑兵,硬生生守了一夜,守到了您来。” “说实话,我都自愧不如。” 卫揽舟的目光从那些带伤的士兵身上扫过,最终落回李猛身上,“辛苦了,此次守城的将士全部论功行赏。” 李猛惭愧的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地补充道。 “真正有功的是那位姑娘,若非她在城墙上指挥若定,设陷阱,制火器,鼓舞士气,我们根本撑不到现在。” 想起之前城墙上的那抹身影,刘副将也不禁感慨道,“相爷,您这位夫人,当真是好气魄。” “末将从前总觉得,女子皆是需要人护着的娇弱花朵。” “今日一见,方知何为巾帼不让须眉。” 听到“夫人”二字,那还跪在地上的李猛,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刘副将,又看看卫揽舟,声音都在发颤。 “她是……相爷的夫人?”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与失魂落魄。 卫揽舟当即捍卫主权:“她是我夫人。” 话音落下,他转向一旁的亲兵林平。 “清点伤亡,打扫战场。” “是!” 卫揽舟顿了顿,又着重补充了一句。 “本相去看看夫人。” 他拨开人群,径直朝着城墙后方的临时伤兵营走去。 隔着老远,卫揽舟就看见了那道让他牵肠挂肚的身影。 赵栖凰正蹲在地上,锦缎衣裙早已被血污和尘土弄得看不出原样,她利落地挽着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正专注地给一个士兵包扎腿上的伤口。 她的动作算不上熟练,但那份认真,却让每一个看到的士兵都为之动容。 终于处理完最后一个伤兵,赵栖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疲惫地对身旁的小红说。 “这是最后一个了,等药熬好,你们也都去歇息吧。” 小红却像是没听见,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身后,像是见了鬼一般,动也不敢动。 赵栖凰用清水洗了洗手上的血污,见她半天没反应,不由得奇怪。 “怎么了?” 她疑惑地顺着小红的目光,转过身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卫揽舟就那么站在那里,一身的杀伐之气尚未散去,玄色的铠甲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那双深邃的眸子,此刻却只倒映着她一个人的身影。 赵栖凰愣住了。 下一秒,卫揽舟迈开长腿,三两步走到她面前。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他弯下腰,不由分说地将她一把扛了起来,就像扛一个麻袋。 赵栖凰猝不及防,惊呼一声,随即羞愤欲绝。 她在他耳侧压低了声音,又急又气。 “你放开我!” “那么多人看着呢!” 卫揽舟充耳不闻,扛着她,径直走进旁边一个还算完整的营帐,一脚踹开帐门。 帘子落下,隔绝了外面所有的视线。 他大步走到行军床边,毫不客气地将肩上的人丢了上去。 赵栖凰被摔得七荤八素,还没来得及开口抗议,一个带着寒意的身影就猛地压了下来。 卫揽舟捏住她的下巴,低头,狠狠吻了下去。 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啃噬。 带着惩罚的意味,狂暴而激烈。 赵栖凰的嘴唇被咬得生疼,她下意识地挣扎,却被他用一只手就轻易地扣住了双手,压在头顶。 良久,直到她快要窒息,卫揽舟才微微退开。 他猩红着一双眼,死死地盯着身下的女人,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长能耐了,嗯?” “都能跑到这几千里之外的边境来了。” “师傅教你的那点本事,全都用在我身上了是不是?” 赵栖凰的嘴唇被他咬得生疼,渗出了血丝。 她心虚地别开眼,不敢吱声。 卫揽舟见她这副模样,心头的火气更盛。 他又低头,报复似的在她唇上又咬了一下,几乎是低吼出声。 “你差点就死了,知不知道!” 赵栖凰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那个敌兵狰狞着面孔,举刀砍她的画面。 那刀锋离她的脖子,不过咫尺之遥。 如果援军再晚到一会儿,她现在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后知后觉的恐惧,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赵栖凰的身体一颤。 她再也撑不住,一把抱住了卫揽舟的腰,将脸死死埋进他坚硬的胸膛里。 第176章 你舍得罚我 卫揽舟僵了一下。 怀里的人不再张牙舞爪,而是变成了一只瑟瑟发抖的兔子。 他胸腔里翻涌的熊熊怒火,就这么被她一个无声的拥抱给浇熄了。 此时,只剩下满腔的心疼和后怕。 卫揽舟低沉的嗓音中,带着一丝沙哑。 “现在知道怕了?” 赵栖凰在他怀里闷闷地点头,“怕了,怕了。” 她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有些委屈。 怎么可能会不怕? 刀劈下来的时候,她连呼吸都忘了。 可她若是怕了,若是走了,这满城的百姓,这数千守城的将士,就全都死定了。 卫揽舟将她紧紧裹在怀里,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也害怕。” 男人的声音很轻,却在赵栖凰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她抬起头,撞进他那双还带着猩红血丝的眼眸里。 里面没有了滔天的怒意,只有化不开的恐惧和失而复得的珍视。 这一刻,赵栖凰如何还能察觉不到卫揽舟对她的情愫? 有亲兵送来了热水和干净的衣物。 赵栖凰把自己洗漱干净,躺在行军床上时,整个人都快散架了。 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大脑却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弦,怎么也松不下来。 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残肢断臂,血流成河。 耳边就是凄厉的惨叫和兵刃相接的刺耳声。 帐帘被掀开。 卫揽舟也换了一身干净的常服,走了进来。 他脱了靴子,沉默地上了床。 高大的身躯侧躺在她的外侧,单手支着头,将她连人带被子都护在了自己身前。 卫揽舟伸出另一只手,像哄孩子一样,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她的背。 “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赵栖凰却睁着一双清亮的眼,毫无睡意。 “我睡不着。” 她现在脑子里根本停不下来。 “听话,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想。” 卫揽舟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安抚着她的心。 “第一次亲眼见到这般惨烈的厮杀,都会这样。” “但你必须睡。” 赵栖凰往旁边挪了挪,抬头看着他,有些好奇地问。 “你第一次上战场,也有后遗症么?” 卫揽舟的动作顿了一下。 帐内的油灯光线昏暗,他脸上的神情看不太真切。 良久,他极轻地点了点头。 “那时候年纪还小,一到晚上就不敢闭眼。” “是我祖父,一直陪着我。”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 “身边有至亲至爱之人守着,就没那么怕了。” 赵栖凰鬼使神差地凑近了些,小声道。 “以后,我陪着你。” 卫揽舟的眼神瞬间变得幽暗,像藏着一头即将挣脱牢笼的野兽。 他死死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 “你不跑了?” 赵栖凰抱着他的胳膊,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拼命摇头。 “不跑了。” “真的不跑了。” 她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无比认真。 “当时那把刀砍下来,我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 “脑子里想的,全是你。” 卫揽舟整个身躯都僵住了。 帐内的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赵栖凰的脸上,明明暗暗。 他听见自己胸腔里的心跳,一声一声,擂鼓一般,震得他耳膜发麻。 狂喜将他整个人吞没。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却故作矜持地轻咳了一声,尾音里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该不是怕我罚你,故意说这些话来哄我的吧?” 话一出口,他就想给自己一巴掌。 如此良辰美景,他说这些煞风景的话做什么? 赵栖凰如今知道了他的心意,胆子也肥了,哪里还怕他。 她仰着小脸,眉眼弯弯,带着几分嘚瑟。 “你舍得罚我?” 卫揽舟一愣,随即也低低地笑了起来。 这个小没良心的,倒是把他拿捏得死死的。 他将她重新按回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睡吧,跑不了了。” …… 而此时,千里之外的大启皇都,却是愁云惨雾。 大启国君王面沉如水,盯着殿下跪着的败军之将,眼中满是阴霾。 “废物!” “朕给了你两万精兵,你连一座小小的邕宁县都攻不下来么?” 那将军浑身是伤,狼狈不堪,闻言更是将头埋得低低的。 “陛下息怒,我军本已胜券在握,城墙即将攻破……” “谁知那黑煞军突然赶来,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丞相周延出列,冷哼一声,眼神锐利如鹰。 “将军,打了败仗,把所有责任都推到黑煞军头上,恐怕不妥吧?” “卫揽舟就算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凭空出现在邕宁县。” “是你办事不力,贻误战机!” 那将军被说得满脸通红,梗着脖子反驳。 “都怪一个女子诡计多端,我等中了她的计,被拖延了这么久。” “一个女子?” 国军的眉头拧得更紧。 那将军仔细回想了一下,又道。 “说起来,那女子容貌与咱们的长公主殿下,竟有七八分相像。” “黑煞军的将领卫揽舟,将她护得跟眼珠子似的。” 这话一出,满朝文武皆惊。 但最震惊的,莫过于丞相周延。 他闻言,瞳孔骤然一缩。 别人不知,他却一清二楚。 自己的夫人,大启的长公主,当年在大梁国,确实曾生下一个女儿。 难道…… 这个被卫揽舟护在掌心的女人,兴许正是长公主当年遗落在大梁的亲生骨肉? 当年长公主在大梁国被伤得体无完肤,回来后心如死灰,这才嫁给了他。 若真是她的女儿…… 丞相老谋深算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此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回府之后,丞相屏退了所有下人,径直走向后院主屋。 他的夫人,大启的长公主,正临窗剪着花枝,姿态娴雅,风韵犹存。 周延屏退下人,走到她身后,声音放得很轻。 “夫人,今日朝堂上,提到了一个大梁国的女子。” 长公主头也未回。 “听说她与你长得有几分相像,我去命人查过了,正是赵远山的女儿。” “啪嗒”一声,长公主手中的金剪落地。 她脸色瞬间煞白,眼神复杂得像一团揉乱的丝线。 第177章 温存 大启国的图谋,赵栖凰和卫揽舟一无所知。 战后的邕宁县百废待兴,两人正帮着安抚百姓,重建家园。 卫揽舟递过水囊,指腹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惹得赵栖凰脸上一热。 两人如今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一个眼神交汇,都甜得能腻死人。 不远处,林平和刘猛两个将士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林平捅了捅刘猛的胳膊。 “哎,你有没有觉得,相爷最近走路都有点飘?” 刘猛深以为然地点头。 “何止是飘,整天脸上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 “就在昨天,有个斥候把地图弄错了,这么大的纰漏,他竟然笑着宽慰说没事,谁都有犯错的时候。” 林平瞪大了眼睛。 “真的假的?真是活见鬼了!” 刘猛身上扛了把大刀,闻言用空着的手摸了摸自己粗糙的脸。 “我要是能娶到夫人那么好的女人,我也天天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别说飘,我能在天上飞!” 林平闻言,投来一个极其古怪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好你个刘猛,你该不会是觊觎我们夫人吧?” 刘猛那张黑炭似的脸,“腾”地一下就红透了,连耳根都烧得滚烫。 他嘴巴张了半天,才磕磕巴巴地挤出几个字。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哪儿配得上……” 林平见他这副纯情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赶紧收敛神色,压低了声音。 “行了行了,知道你没那个胆。不过我可提醒你,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你可千万别在相爷面前露出一星半点。” 刘猛脖子一缩,连连摆手。 “我又不傻!” 邕宁县的知州府衙。 堂内气氛肃杀,冷得像冰窖。 卫揽舟高坐堂上,一身玄色锦袍,衬得他面若寒霜,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温度。 堂下跪着的邕宁知州抖如筛糠,冷汗浸透了官服,心里却暗自松了一口气。 好歹城守住了,他这条小命,总归是保住了。 卫揽舟淡漠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你在邕宁县,多少年了?” 那知州一听,以为是寻常问话,连忙挤出一张谄媚的笑脸。 “回相爷,下官在此,整整十八年了。” 卫揽舟的指节在桌案上轻轻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声都像踩在知州的心尖上。 “十八年。” 他重复了一遍,尾音拖得极长。 “很好。” “那就判你入狱十八年,一日不多,一日不少。” 知州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整个人都傻了,愣在原地,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在这时,赵栖凰提着个小竹篮,从侧门轻盈地走了进来。 卫揽舟脸上那能冻死人的寒冰,在看到来人的一瞬间,尽数融化。 他眼底瞬间漾起笑意。 等赵栖凰走近,他立刻从主位上站了起来,大步迎了过去,惊得堂下众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赵栖凰如今见了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她将小竹篮往他面前提了提,轻声说。 “城里的止血草药,怕是不够明日的量了。” “我之前随军来时,见城外山坡上就有,便想和小红去采一些回来。” 卫揽舟的眼里哪还有什么知州,满满当当的,全都是她。 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帮她理了理鬓边被风吹乱的碎发,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危不危险?” “要不等我片刻,我这里马上处置完,陪你同去。” 赵栖凰伸出手指,勾住他腰间那块成色极好的龙纹玉佩,轻轻晃了晃。 “不危险的,就在附近。等我采完了,就回来寻你。” 卫揽舟一把抓住她作乱的小手,紧紧攥在掌心。 他喉结微动,恋恋不舍地说:“那你早些回来。” 赵栖凰的唇角微微上翘。 那被他攥在掌心的小手,不自觉地蜷了蜷,指尖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像只撒娇的猫儿。 “我会早去早回的。” 话是这么说,可她那双绣着芙蓉花的绣鞋,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半步也未曾挪动。 卫揽舟看着她恋恋不舍的模样,心口处软得一塌糊涂,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纵容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轻轻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我送你出门。” 赵栖凰的脸颊上,悄然飞起一抹动人的红霞。 她抬起眼,飞快地瞥了一眼堂下那些早已呆若木鸡的官员和卫兵,轻轻“嗯”了一声。 那点旖旎温存,被堂下忽然传来的一声凄厉嚎哭打断。 “夫人!夫人救我!” 那邕宁知州连滚带爬地朝前膝行了两步,涕泪横流。 “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夫人!求您大发慈悲,跟相爷说句话,饶了下官这条狗命吧!” 这一嗓子,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赵栖凰这才发现,堂上原来还有个活人。 她与卫揽舟交握的手,倏然松开。 方才还带着红晕的脸颊,此刻已冷若冰霜。 她眯起眼,瞪向那跪着的知州。 “呸。” 一声轻啐,满含鄙夷。 “邕宁县百姓差点因你流离失所,你还有脸求饶?” “别说十八年,就是现在就把你拖出去砍了,都难消我们心头之恨。” 知州浑身一抖,他惊恐地看向赵栖凰。 这……这怎么比卫相爷还要凶狠?! 赵栖凰的好心情被搅得稀碎,也懒得再跟卫揽舟柔情缱绻。 她抽回自己的手,拎起身边的小药筐,头也不回地朝堂外走去。 卫揽舟看着她气鼓鼓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随即,他缓缓转过头,视线落回堂下那抖如筛糠的知州身上。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温柔笑意已一寸寸冷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能摄人心魄的寒意。 知州的心沉了下去,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瞬间扼住了他的咽喉。 邕宁县外的野地里,阳光正好。 “小红,你看,这个就是止血草,叶片上有锯齿,根茎是红色的,你记住了。” 赵栖凰蹲在草丛边,耐心地教着身旁的小丫鬟。 “记住了,小姐!” 第178章 死而复生 小红脆生生地应了一声,便兴冲冲地提着小篮子去别处寻找。 “小姐!我找到了!这里也有一株!” “这儿有一大片!” 小丫鬟的惊喜欢呼声不时传来,渐渐沉迷在了采药的乐趣中。 赵栖凰见她采得开心,便由着她去了。 她自己则起身,往林子深处走了走,想找一种更为稀少,但药效更好的金创草。 风拂过草地,沙沙作响。 她专心致志地拨开草丛,目光一寸寸地搜寻着。 无意间,她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一棵大槐树。 树后,似乎有道人影一闪而过。 赵栖凰的动作顿住了。 那身形,那侧影……为何如此熟悉? 一个几乎不敢想的念头,疯狂地撞击着她的心口。 她怔怔地,下意识地唤了一声。 “娘?” 难道是自己眼花了? 是太过思念,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她抬手,用力地揉了揉眼睛。 就在这时,一道轻柔却又带着无尽迟疑的女声,从那树后飘了过来。 “是凰儿吗?” 这熟悉的声音宛如一道惊雷,在赵栖凰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娘?真的是你么?” 听到她这句带着哭腔的呼喊,那树后的女子身形剧烈一颤,竟转身朝着林子深处跑去。 “娘!别走!” 赵栖凰想也不想,丢下药筐,提着裙摆就追了上去,眼泪夺眶而出。 她追得跌跌撞撞,满心满眼都是那个日思夜想的背影。 然而,她刚冲出十几步,周围的林子里,突然“唰唰唰”地窜出数十名手持利刃的黑衣人,将她团团围住。 赵栖凰的脚步戛然而止,一颗心直往下沉。 这时,那个她拼命追赶的女人,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不再躲藏,从人群后走了出来,一张雍容华贵、却与赵栖凰有着七八分相似的脸上,写满了复杂与挣扎。 赵栖凰却仿佛没有看到周围的刀光剑影。 她的眼里,只剩下那个站在包围圈外的女人。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赵栖凰痴痴地望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用尽全身的力气,又问了一遍。 “娘,真的是你么?” 那个雍容华贵的女人,眼眸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千言万语,似乎都堵在了她的喉咙里。 她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暗色锦袍,气度沉凝的中年男人从黑衣人身后走出。 他挥了挥手:“带走。” 两个黑衣人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地架住了赵栖凰的胳膊。 赵栖凰没有挣扎。 她的身体已经僵住了,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 一双泪眼,死死地盯着自己本该死去的“娘亲”。 只见那个下令抓她的男人,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揽住了她娘亲的肩膀。 那姿态,亲昵又熟稔。 他拥着她,转身,朝着不远处一辆早已备好的华丽马车走去。 而她娘就这么顺从地靠在他的怀里,一步一步,离她越来越远。 没有回头。 一次都没有。 赵栖凰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 眼前那相拥的背影,与记忆深处那冰冷的灵堂,重叠在一起。 她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她跪在冰冷的灵前,哭得几近休克。 所有人都告诉她,她娘死了。 从今往后,她只有自己了。 她信了。 从此再苦再累,她只靠自己。 可现在,眼前这一幕算什么?! 她娘还活着。 活得好好的,雍容华贵,风华不减。 可她却从未回来,哪怕看她一眼。 赵栖凰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就在她情绪崩溃的边缘,一块粗糙的黑布,兜头罩下。 眼前,陷入一片漆黑。 也不知过了多久。 当头上的黑布被揭开时,刺眼的光线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鼻尖萦绕潮湿、发霉的腥气。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阴冷的地牢。 石壁上,青苔遍布,唯一的光源来自墙上一支摇曳的火把。 “吱呀——” 沉重的铁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道熟悉又刺眼的身影,逆着光,缓步走了进来。 赵栖凰靠在冰冷的墙壁,缓缓撑起身子。 “你到底是谁?” 那女人走到她面前,隔着三步远的距离站定,眼神平静无波。 “我叫柏雨薇,是大启国的长公主。” “当年在大梁时,化名为白郁苇。” 赵栖凰眼里的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熄灭了。 积攒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在这一刻决堤,唰的一下,汹涌而出。 郁苇。 雨薇。 原来,连名字都是假的。 她身上所有的力气,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顺着墙壁滑坐在地。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像个迷路的孩子,轻声问道: “那我该叫你什么?” “娘?” “还是长公主殿下?” 看着她失控的样子,柏雨薇的眉心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情绪依旧淡淡的。 “你别这样。” 她就这么站着,看着自己多年未见的女儿,面无表情地,讲起了尘封的往事。 “当年,是永安侯负我在先,我万念俱灰之下,才设计假死,逃离大梁。” 赵栖凰的泪水流得更凶了,她哽咽着,问出了那个几乎要将她撕碎的问题。 “那你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 柏雨薇的视线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却转瞬即逝。 “当时情况复杂,我也身不由己。” “但是,”她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理所当然的温情,“我没有忘记你。” “当年为你批命格的高僧,就是我安排的。” “这些年,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 赵栖凰整个人都愣住了。 高僧批命。 所以,她之前所遭遇的一切,所谓的“命格”,都是人为设计好的? 她的一切,都在这个女人的注视之下? 柏雨薇看着她苍白的面容,继续用那理所当然的语气,打起了亲情牌。 “我虽不在你身边,却时刻为你筹谋。” “你吃的苦,受的罪,娘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赵栖凰环顾着这潮湿发霉的地牢,只觉得可笑至极。 如果她此刻不是被铁链锁着,身陷囹圄,或许,她真的会信了这番鬼话。 第179章 威逼 赵栖凰忽然笑了,笑声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所以,这么多年你悄无声息,如今出现,大费周章地把我绑到这里,就是为了和我再续母女缘分吗?” 柏雨薇仿佛没听出她言语中的奚落,神色依旧平静。 她收回了伸出的手,负于身后。 “我要你,替我做大启的眼线。” “助我大启,吞并大梁。” 赵栖凰眼中讥讽更甚,她问:“所以你这次出现,就为了利用我?” 柏雨薇顿了顿,抛出了诱饵。 “不是利用,是为了咱们母女重逢。事成之后,你便可回到大启,恢复你郡主的身份。” 地牢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半晌。 赵栖凰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眼泪又一次滚落下来。 原来如此。 日思夜想的母亲。 撕心裂肺的重逢。 到头来,不是母女情深,只是一场冰冷的算计。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抬起通红的双眼,直视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 “我问你。” “若不是为了利用我,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出现在我面前?” 长公主的神情,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滞涩。 但仅仅是一瞬。 她很快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甚至带上了一丝悲悯。 “你是我女儿,身上流着一半大启的血。” “你的父亲,那个负了我的男人,他也同样对不起你!” “我们母女二人,向他,向整个大梁复仇,难道不应该吗?” “复仇?” 赵栖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我父亲,昔日的永安侯如今早已被削去爵位,沦为阶下囚,你要杀要剐,不过一句话的事。” “可大梁的百姓何其无辜?” “邕宁县的那些百姓,那些在战场上死去的士兵,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柏雨薇的眼神冷了几分。 “无辜?” “那我大启战死的将士,他们就不无辜吗?” 赵栖凰撑着墙壁,缓缓站了起来,脖颈处的伤口因这个动作而隐隐作痛。 “据我所知,大梁国从未主动侵犯大启国。” “是你们,先挑起的战争!” 地牢里的空气,逐渐降至冰点。 柏雨薇见她油盐不进,脸上那层温情的伪装终于彻底剥落,只剩下属于上位者的冰冷。 “看来,你还是没想明白。”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赵栖凰,像在看一个不听话的物件。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若你还这般执迷不悟,就别怪我这做娘的心狠了。” 话音落下,她再不看赵栖凰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沉重的铁门再次关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将地牢彻底封死。 光明,再次被隔绝在外。 地牢重归死寂。 唯有角落里滴水的声音,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 赵栖凰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下去。 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但是,很快被她擦拭干净。 除了每日一个来送饭的哑巴侍卫,这座地牢里再无其他声息。 她像是被人遗忘在了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十天,也许是半月。 地牢的铁锁,在非饭点的时候,发出“哗啦”一声脆响。 沉重的铁门被缓缓推开,一个老熟人走了进来。 来人身姿窈窕,面容姣好,眉眼间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骄矜。 赵栖凰抬起沉重的眼皮,漠然地看着她。 明珠郡主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嫌恶。 “真没想到。” “你竟然和我是同母异父的姐妹。” 赵栖凰没什么情绪,一言不发。 明珠郡主似乎对她的反应很不满意,黛眉微蹙。 她走到墙边,从挂着的刑具里,拿起了一条乌黑的长鞭。 “啪!” 鞭子在空中甩出一声脆响,带着凌厉的风。 赵栖凰如今再看她的脸,才发觉,那眉眼轮廓,确实与自己有三分相似。 她忽然开口,声音因久未说话而嘶哑干涩。 “我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明珠郡主闻言一愣,随即嗤笑出声。 “半个月了。” 她欣赏着赵栖凰狼狈的模样,恶意地补充道。 “卫揽舟找你,都快找疯了。” 提起卫揽舟,赵栖凰心里一阵担忧。 她不怕死,不怕受折磨。 可她怕大启国用自己去威胁卫揽舟,逼他就范。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 赵栖凰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决绝。 她宁可鱼死网破。 明珠郡主看着她眼中的痛色,心中升起扭曲的快感。 “我们是姐妹,论容貌,我也不比你丑。” “为什么?” “他喜欢的是你,不是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尖利,那张漂亮的脸蛋因嫉妒而扭曲。 话音未落,手中的长鞭已经夹杂着怒火,狠狠抽了过来! 皮肉撕裂的剧痛传来,赵栖凰闷哼一声,身体因剧痛而蜷缩起来。 可她死死咬着牙,没有求饶,没有哭喊。 明珠郡主像是疯了一般,一边抽打,一边癫狂地嘶吼。 “卫揽舟那般孤高清傲的人,我宁愿他谁也不爱!” “也不该爱你这种卑贱的女人!” 鞭子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地落在赵栖凰的身上。 很快,她单薄的囚衣便被鲜血染透,身上遍布交错的鞭痕。 明珠郡主打累了,停下来喘着粗气,期待着看到赵栖凰狼狈求饶的模样。 可无论遭受了怎样的折磨,赵栖凰只是抬起头,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讥讽地看着她。 一声不吭。 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上蹿下跳的丑角。 这无声的蔑视,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更能刺痛明珠郡主。 她气急败坏地扔掉鞭子,一把攥住赵栖凰的衣领,将她拽到自己面前。 “骨头这么硬?” “我就不信,你能一直这么清高下去!” 她朝着门外,用尽全身力气,高喊一声。 “来人!” 随着她话音落下,几个看管牢房的兵卒走了进来,身上带着一股常年不见天日的霉味和血腥气。 为首的牢头一脸谄媚,对着明珠郡主点头哈腰。 “郡主有何吩咐?” 明珠郡主抬起下巴,像看一只蝼蚁般看着遍体鳞伤的赵栖凰,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把她赏给你们了。” 第180章 残花败柳 她的声音冰冷得像地牢里的寒冰,没有一丝人的温度。 牢头和几个兵卒先是一愣,随即眼中迸射出贪婪又污秽的光芒。 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喉结上下滚动。 明珠郡主死死盯着赵栖凰,一字一句道。 “我倒要看看,等你变成了残花败柳,卫揽舟还会不会要你。” 面对这般极致的羞辱,赵栖凰却忽然讥讽一笑。 一缕艳丽的血丝,顺着她苍白的嘴角缓缓流下。 那牢头混迹地牢多年,瞬间脸色大变。 “不好!她要咬舌自尽!” 见她要寻死,明珠郡主心里猛地一惊。 父亲再三叮嘱,赵栖凰对大启国还有大用,她可以随意折辱,但绝不能死在她手里。 明珠郡主慌了,厉声尖叫。 “赶紧!把她的嘴给我掰开!决不能让她死了!” 那群兵卒这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 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赵栖凰的激烈反抗下,强行撬开了她紧咬的牙关。 可还不等他们松口气,赵栖凰猛地蓄力,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一旁的石墙狠狠撞去。 “把她给我按住!” 明珠郡主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刺耳的急叫。 场面一度乱作一团。 就在这时,地牢入口的门,再次被打开了。 一道清冷不悦的女声骤然响起:“你们在干什么?” 混乱的场面瞬间静止。 明珠郡主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僵在原地。 她转过头,看着门口那个款步走来的雍容身影,心虚地垂下眼帘,小声唤道。 “母亲。” 长公主没有看她,目光径直落在墙角那个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身影上。 当看清赵栖凰身上的伤时,她眉头微微一蹙。 下一秒,长公主走到明珠郡主面前,抬手便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地牢里回响。 明珠郡主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满眼委屈和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柏雨薇看也未看她一眼,声音冷得像冰。 “都给我滚出去。” 牢头和兵卒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离了现场。 明珠郡主咬着唇,“母亲……” 长公主冷声道:“你也出去。” “是……” 明珠郡主不甘地瞪了赵栖凰一眼,也快步跟着走了出去。 赵栖凰抬起头,眼神阴狠地死死盯着明珠郡主离开的背影,像是要将那身影刻进骨血里。 一只微凉的手伸了过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她的头转了回来。 长公主看着她眼中的滔天恨意,神色淡淡,语气更是轻描淡写。 “我已经打过她一个巴掌了,你就不要记恨她了。” “明珠她只是有一点任性而已。” 赵栖凰听着柏雨薇那轻飘飘的话,只觉得荒谬又可笑。 任性? 用这般恶毒的手段折辱她,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任性”? 舌尖传来钻心的剧痛,让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用一双淬了寒冰的眸子,死死地剜着眼前这个惺惺作态的女人。 柏雨薇脸上的淡然终于寸寸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被忤逆的薄怒。 她的声音里再没了伪装的暖意,只剩下冰冷的质问。 “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 赵栖凰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又仿佛已经死了。 对她的质问,她充耳不闻。 柏雨薇盯着她苍白如纸的脸看了半晌,眼中的耐心终于耗尽。 她拂袖转身,高贵的身影在地牢昏暗的火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 走到门口时,她停下脚步,头也未回。 她对闻声赶来的新牢头冷声吩咐。 “从今天起,不必给她饭食了。” “只给水吊着命就行。”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令人作呕的潮湿地牢。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大梁边境。 卫揽舟的大帐之内,气氛凝重如铁。 一封用火漆密封的密信,被亲卫十万火急地送到了他的案前。 信上的字迹潦草而急促,只有寥寥数语,却让卫揽舟的瞳孔骤然紧缩。 “少主,夫人于邕宁县失踪,疑为大启细作所为。” 卫揽舟缓缓抬起头,那双一向沉静如古井的眸子里,此刻正掀起滔天的风暴。 一股骇人的杀气,如实质般自他周身弥漫开来,让帐内的亲卫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传我军令!” 他的声音,像是从九幽地狱里传来,带着冰冷的霜气。 “集结黑煞军,一个时辰后,踏平北境关!” 这一次,不再是边境的小打小闹,不再是点到即止的威慑。 而是不死不休。 黑煞军如一把出鞘的利刃,携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狠狠刺向大启国的心脏。 不过短短数日,大启边境三座城池接连失守。 黑煞军所到之处,势如破竹,大启国的军队闻风丧胆,毫无还手之力。 战报如雪片般飞向大启皇都。 大启国,皇都。 一片死寂,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龙椅上的大启皇帝脸色惨白,声音都在发抖。 “丞相!这该如何是好?卫揽舟那疯子马上就要打到家门口了。” 丞相躬着身子,额上冷汗涔涔。 他也没想到,不过是绑了一个赵栖凰,竟能把卫揽舟逼到这个地步。 “陛下不必惊慌。” 他擦了擦汗,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我们手中,还握着一个杀手锏。” 卫揽舟越是在意赵栖凰,这柄刀就越能刺进他的软肋。 阴冷的地牢里。 赵栖凰躺在冰冷的茅草上,已是奄奄一息。 多日的断食,让她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沉重的铁门再次被打开。 长公主的身影,出现在了牢门口。 这一次,她的手上还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小盒。 她走到赵栖凰身边,缓缓蹲下,拿出一方洁白的丝帕,温柔地擦拭着赵栖凰脸上早已干涸的血污。 “你看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怜爱,又带着一丝责备。 “母亲也不想这么对你的,是你自己太不乖了。” 赵栖凰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 “我没有母亲。” “我的娘亲早就死了。” 第181章 刺杀 赵栖凰那句“我娘早就死了”,狠狠刺破了柏雨薇精心维持的假象。 长公主脸上的温情褪去。 她顿住了,看着手中那方洁白的丝帕,嫌弃上面沾着的肮脏东西。 随即,她将丝帕扔在地上,唇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笑意。 “没事。” 长公主打开那个紫檀木小盒,从里面捻起一枚乌黑的药丸。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吃了这药,你就全忘了。” 说完,她朝身后使了个眼色。 两个膀大腰圆的狱卒立刻上前,一人一边,死死摁住了赵栖凰的肩膀。 另一个粗暴地捏住她的下颌,用力一掰。 柏雨薇走上前,亲自将那枚冰冷的药丸,塞进了她的喉咙深处。 药丸顺着喉管滑下,带着一股奇异的苦涩。 狱卒松开了手。 “你……给我吃了什么?” 赵栖凰瘫倒在地,忍着下颌传来的剧痛,声音嘶哑地质问。 长公主俯下身,低语说道:“你心悦之人,其实是大梁国君李承璟。” “是卫揽舟强取豪夺,将你从心爱之人身边抢走,受尽折磨。” “你恨他。” “你在心里,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魔力的蛊咒,钻进赵栖凰的脑海。 她的意识,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开始一圈圈地涣散。 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 最终,彻底陷入一片无边的黑暗。 大启皇城之外,杀声震天。 黑煞军的玄色旌旗,如乌云压城。 卫揽舟的黑煞军,如同一片沉默的钢铁森林,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两军阵前,大启派出的谈判官骑着马,在瑟瑟秋风中,显得格外单薄。 卫揽舟端坐于高大的战马之上,一身玄色铠甲,杀气凛然。 他甚至没有拿正眼瞧那个谈判官。 “滚回去。” 他薄唇轻启,吐出的字眼比北境的寒风还要冷。 “告诉你们的皇帝,今日,没什么好谈的。” “我来,就是为了踏平这里。” 谈判官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强作镇定地拱了手。 “卫相息怒!” “刀剑无眼,您难道是想置您夫人的性命于不顾了吗?” 话音刚落,一股更为恐怖的杀气陡然爆发。 卫揽舟那双幽深的眸子死死锁住了谈判官。 “人果然在你们手里。” 他的声音,冷得像是能把人的骨头都冻裂。 “卫相误会了!天大的误会!” 谈判官连忙摆手,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 他顺着丞相教的话术往下说。 “您夫人其实是我们大启长公主流落在外的亲生女儿。” “我们只是请她回来,母女相认而已。” 见卫揽舟不为所动,谈判官急得快要哭出来,将早已背熟的说辞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我们长公主,当年曾化名嫁与你大梁国的永安侯,生下一女后,被其所负,这才假死归国。” “这些年,长公主对女儿日思夜想,这才派人将她接回来,绝无挑衅大梁国之意。” 说完,他朝身后一挥手。 城门缓缓打开。 一队宫人簇拥着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赵栖凰穿着一身繁复华贵的宫装,金丝银线,云锦堆砌,衬得她本就绝色的容颜更加夺目。 只是那张脸上,不见半分神采。 她的眼神空洞,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精致人偶,任由旁人摆布。 谈判官见状,立刻高声道。 “卫相您看,您夫人安然无恙。” “大启国毕竟是您夫人的母族,还望卫相看在夫人的面上,手下留情。” “我们降了!我们愿意降!” 当卫揽舟看到赵栖凰的那一刻,那颗被滔天怒火包裹了数日的心,终于狠狠地坠回了胸腔。 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骤然松了下来。 他翻身下马,在数万大军的注视下,一步一步,朝着那座沾满了他袍泽鲜血的城楼走去。 他走到赵栖凰的面前,牵起她冰凉的手。 卫揽舟压下所有的杀意,用最温柔的声音,对她说。 “回家。” 谈判官见状,脸上堆满了笑,像一朵开在秋风里的菊花。 他朝着赵栖凰的方向拱了拱手,声音里满是谄媚。 “夫人快和卫相回去吧。” “有时间,常回来看看娘家人。” 赵栖凰一言不发。 她像是没听见,只是任由卫揽舟牵着,一步一步地朝他的战马走去。 卫揽舟只觉得她的手冷得像一块冰,毫无生气。 他觉得她很不对劲。 可眼下,他只想立刻带她离开这座让她变成这样的鬼地方。 来不及多想。 他抱着她,轻巧地翻身上马,将她稳稳地护在身前。 “我们回家。” 他又说了一遍,声音压得更低。 就在战马即将调头的那一刹那。 赵栖凰突然动了。 她毫无征兆地从自己繁复的发髻间,拔下了一支尖锐的金簪。 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刺向他的胸膛。 整个动作,快如闪电。 卫揽舟的身体一僵。 坐下的战马发出一声不安的嘶鸣。 他怔怔地低下头,看着自己心口的位置。 那金簪正抵在他的铠甲上,簪尾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远处。 高高的城墙之上。 大启丞相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捻着自己的胡须,露出了一个老谋深算的笑容。 “这回,大梁国有好戏看了。” 柏雨薇的视线,死死地锁着远处那个决绝的身影,没有说话。 丞相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得意。 “那药果然不一般,赵栖凰如今已经被我们洗脑。” “在她心里,卫揽舟是拆散她与心爱之人的仇人。” “等卫揽舟发现,自己拼死拼活要救的女人,心里念着的却是大梁国君,他还能忠心耿耿地为大梁卖命吗?” “我们只等他们君臣离心,内讧大乱。” “届时,便是我大启一雪前耻,将其一举拿下的最好时机!” …… 城墙之下,早已炸开了锅。 “保护主帅!” “拿下那个刺客!” 卫揽舟身边的亲卫们目眦欲裂,拔刀就要冲上前来。 这个女人疯了! 他们拼死拼活才救回来的人,竟敢当着数万大军的面,行刺他们的主帅! 卫揽舟却在此刻抬起了一只手,冷声道: “都退下!” 第182章 中毒 亲卫们硬生生停住了脚步,满脸的不甘不愿。 怀中的赵栖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丝挣扎与痛苦。 下一刻,她身子一软,彻底晕了过去。 卫揽舟心头一紧,连忙伸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回营!” 他一声令下,来不及不看城楼上的人一眼,调转马头,朝着黑煞军的大营飞驰而去。 黑煞军营地。 卫揽舟抱着赵栖凰,步履如风,径直闯进入主帅营帐。 “军医!快叫军医!” 紧随其后的刘副将一脸愤愤,双拳紧握,眼睛都气红了。 他盯着主帅的胸甲,那里果然有一片刺目的血迹。 “主帅,您的伤……” 他想说,这个女人狼心狗肺,不值得您这样。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卫揽舟小心翼翼地将赵栖凰放在榻上,这才转过身。 刘副将急忙上前,想要查看他的伤口。 “刺伤呢?” 他疑惑地看着卫揽舟解开的铠甲,里面只有一件被血染红的内衬,却不见任何伤口。 卫揽舟看了一眼榻上昏迷不醒的人,声音沙哑。 “她刺的不是我。” 刘副将一愣,“那这血……” “是她自己的手。” 卫揽舟的声音里,压抑着滔天的怒火。 他不知道栖凰为何要这么做。 但他知道,这一定与大启国脱不了干系。 刘副将一愣,低头看去。 这才发现,那支金簪,竟是穿透了赵栖凰自己的手掌,而簪尖的血,染红了卫揽舟的胸甲。 原来她是用自己的手,挡住了刺向卫揽舟的簪子。 刘副将这才意识到,大家误会了赵栖凰。 很快,一名女军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她跪在榻前,小心翼翼地准备为赵栖凰处理手上的伤口。 当她看到赵栖凰紧握的右手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那支金簪,竟是被她自己死死攥在掌心,刺穿了皮肉。 那只原本白皙的手,此刻掌心血肉模糊。 女军医不敢耽搁,立刻取来工具,小心翼翼地为她处理伤口。 处理完手上的伤,她搭上赵栖凰脉搏,女军医的眉头越皱越紧。 她抬头,神色凝重地看向卫揽舟。 “夫人体内气血亏空得厉害,像是久未进食,受过重刑。” “她身上,恐怕还有别的伤。” 女军医看向卫揽舟。 “接下来的诊治,需要褪去夫人的衣物。” “请相爷屏退左右。” 卫揽舟的目光,从未离开过榻上那张苍白的脸。 他没有回头,沉声道:“都出去。” 刘副将还想说什么,可对上卫揽舟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是。” 他带着帐内所有人退了出去。 营帐的帘子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帐内,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女军医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解开赵栖凰身上那件繁复华丽的宫装。 外袍褪去。 中衣解开。 当最后一层贴身的衣物被掀开时,女军医的动作顿住。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具原本应该洁白无瑕的身体上,布满青紫的鞭痕,交错纵横。 卫揽舟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就是他们所谓的“母女相认”。 一股滔天的杀意,从他身上疯狂地涌出,几乎要将整个营帐掀翻。 他想杀人。 整个大启国必须付出代价。 …… 傍晚时分,赵栖凰才悠悠转醒。 她只觉得头疼欲裂,像是有人拿着一把钝刀,在一下一下地割着她的神经。 “夫人?” 耳边传来一个熟悉又急切的声音。 赵栖凰费力地睁开眼,卫揽舟那张写满担忧的脸,便闯入了她的视线。 他一直守在这里,寸步不离。 “你醒了?” “感觉怎么样?哪里难受?” 卫揽舟连忙俯下身,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关切。 赵栖凰看着他,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明。 长公主……药…… 她想起来了。 那个女人强行给她喂下的那颗乌黑的药丸。 她知道自己现在这点清醒,根本维持不了多久。 赵栖凰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了卫揽舟的衣袖。 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急切。 “我被喂了药,清醒不了多久。” “快送我去找杜先生。” 话刚说完,她眼里的那点光亮迅速黯淡下去。 抓着他衣袖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去。 她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卫揽舟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顾不上其他,将赵栖凰用披风裹好,打横抱起,疯了一般冲出营帐。 “备马!最快的马!” 璇玑书院,医理馆。 卫揽舟抱着赵栖凰,一路疾驰,马不停蹄的赶到了这里。 杜若蘅被从睡梦中惊醒,看到二人这副模样,脸色变得十分凝重。 她立刻让卫揽舟将赵栖凰平放在诊床上,随即伸出两指,搭上了她的脉搏。 随后又检查了一下她身体各处。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杜若蘅的眉头,越锁越紧。 卫揽舟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往下沉。 许久,杜若蘅才收回手。 “她中的是一种极为阴毒的药。” “此药不伤性命,却能损害人的神志。” 卫揽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可能解?” 杜若蘅摇了摇头。 “我曾教过她一些简单的逼毒方法,想必她凭着最后一丝意志力,才换来了片刻的清醒。” “但现在,此药已经完全融入了她的血脉之中。” “恕我直言,这药我暂时也解不了。” 卫揽舟哑着嗓子,带着一丝恳求。 “杜先生,求你一定要想想办法。” 杜若蘅叹了口气。 “此药不会危及她的性命。” “但药效发作时,她恐怕会神志不清,记忆混乱。” 听到“不会危及性命”这几个字,卫揽舟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总算松懈了半分。 只要她还活着就好。 “下药之人是谁?”杜若蘅问道。 卫揽舟的眼神,冷得像淬了冰的刀。 “大启国。” 杜若蘅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我明白了。” “解药之事,我会立刻着手钻研,但需要时间。” “相爷,你要做好准备。” 卫揽舟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昏睡不醒的赵栖凰。 “只要她性命无碍,多久我都等。” 离开璇玑书院前,夜色正浓。 卫揽舟从怀中取出一只信鸽,写下一张字条,绑在鸽腿上。 他抬手,将信鸽放飞。 信鸽划破夜空,朝着京城卫府的方向飞去。 字条上,只有一行字。 “将夫人的东西,全部搬进我的卧房。” 第183章 杀人诛心 杜若蘅送二人出山门。 “我会尽快研制出解药,这几瓶外伤药你让她每日涂抹,她身上的鞭伤就不会留下疤痕。” “多谢杜师傅。” 返回京城的路,卫揽舟带着她走了整整五日。 为了给府里人准备的时间。 既然赵栖凰如今的记忆混乱,卫揽舟准备坐实二人夫妻的关系。 回京的路上。 卫揽舟没有选择快马,而是命人备了最平稳宽敞的马车。 车厢内,暖炉烧得正旺,厚实的软垫上铺着顶级雪狐裘。 赵栖凰就陷在那一片柔软的雪白之中,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卫揽舟就坐在她身侧,寸步不离。 他处理着从前线传来的军报,动作很轻,生怕惊扰了她。 刘副将前来汇报。 “相爷,已经能看到京城城门了。” 卫揽舟的目光从卷宗上抬起,落在赵栖凰安静的睡颜上。 “传令下去。” 他的声音很低。 “车马再放慢一倍。” “入城后,不许鸣锣开道,别惊扰到夫人休息。” 刘副将一愣。 相爷得胜还朝,这等荣耀,竟要如此低调? 但他对上卫揽舟那双沉静如海的眸子,瞬间明白了。 相爷的荣耀,此刻不及夫人的一场安睡。 “是。” 相府门前。 管家带着阖府上下的仆人,早已在此恭候多时。 人人神情肃穆,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都听说了,相爷在北境大胜,还带回了失踪已久的夫人。 马车在相府朱漆大门前缓缓停稳。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卫揽舟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没有理会前来搀扶的仆人,而是转身,探入车厢。 下一刻,在管家和一众仆人惊愕的目光中,他弯腰,将车厢里的赵栖凰打横抱起。 女子陷在他宽大的玄色披风里,只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睡颜。 卫揽舟的步伐沉稳至极,他抱着她,越过门槛,目不斜视地朝内院走去。 全程,不经他人之手。 待那道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影壁之后,压抑的气氛才稍稍松动。 管家看着这阵仗,心里直犯嘀咕。 夫人当初是逃走的,如今却是被相爷这么抱回来的,还人事不省。 他悄悄拉住跟在后面的小红。 “小红,你过来一下。” 管家压低了声音,神情里满是揣测。 “难不成相爷对夫人动粗了?夫人这是被打晕了?” 小红回过神来,“您瞎猜什么呢!” 她没好气地白了管家一眼。 “相爷待我们夫人好着呢,怎么可能对她动粗?” 小红说完,提着裙摆便要往赵栖凰从前住的揽月小筑跑去。 “等等!” 管家又一次拦住了她。 他抬手指了指主院的方向。 “夫人的去处,如今不是揽月小筑了。” “相爷吩咐,夫人的东西,全部搬进了他的卧房。” 小红的脚步,缓了下来,她张了张下巴,话到口中说不出来。 相爷的卧房……卫相不是要对她家小姐做什么吧? 后来一想,人家两人本来就是夫妻,她在这里操什么心啊! 赵栖凰是被一阵撕裂般的头痛惊醒的。 她茫然地睁开眼。 眼前是陌生的景象。 紫檀木的雕花大床,帐幔是她从未见过的墨色云纹纱。 这里是哪里?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感觉身侧一沉。 一个男人正躺在她身边。 他睡得很沉,墨色的长发铺散在枕上,平日里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紧闭着,褪去了所有凌厉,脸上只余下几分倦意。 就在这一瞬间,一段她被卫揽舟强取豪夺的记忆涌入脑海。 愤怒与屈辱瞬间点燃了赵栖凰的理智。 她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在寂静的卧房里显得格外响亮。 卫揽舟连日未曾合眼,直到天快亮时才撑不住睡去,此刻被这一巴掌彻底扇醒了。 他捂着火辣辣的脸颊,茫然地坐了起来。 赵栖凰迅速蜷缩到床角,死死地抱着锦被。 她怒视着他,字字泣血。 “强扭的瓜不甜!” “卫揽舟,我心里只有陛下!你就算是得到了我的人,也永远别想得到我的心!” 卫揽舟脸上的迷茫,在听到这话时,变为了呆滞。 彻底清醒过来以后,他的脸,一寸寸地黑了下去。 他本以为,柏雨薇给赵栖凰服药,顶多是让她做眼线,偷些军情,传些密报。 千算万算,没算到对方竟会用如此阴损的招数。 篡改赵栖凰的记忆,让她爱上别的男人,将自己视作仇敌? 好一招诛心之计。 卫揽舟看着她那副宁死不屈的模样,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 记忆可以被篡改,可赵栖凰这宁折不弯的性子,却是一点没变。 她这么闹起来,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 赵栖凰蜷在床角,时刻防备着他。 “我要离开这里。” 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我要回皇宫,回到陛下的身边去。” 卫揽舟沉默地看着她,太阳穴跳了跳。 “在你恢复之前,哪儿也不能去。” 赵栖凰冷笑一声,“你休想再软禁我。” 她掀开被子,便要下床,可久病的身子虚弱无力,一个踉跄就要摔倒。 卫揽舟下意识地上前去扶。 “别碰我!” 赵栖凰却像是被蝎子蛰了一般,猛地甩开他的手,宁愿摔在冰冷的地板上,也不愿接受他半分搀扶。 她挣扎着爬起来,扶着床柱,一双眼里燃烧着决绝的火焰。 “卫揽舟,你若不放我走,我便死在这里。” “从前是我傻,对你委曲求全,任由你戏耍。” “如今我清醒了,我爱的人只有陛下!你若敢拦,我便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让你什么都得不到!” 虽然知道她是被药物控制,篡改了记忆,但卫揽舟的心,还是被狠狠捏住。 从前她与他闹,是小打小闹,带着女儿家的娇嗔与试探。 可如今,她眼里的是淬了冰的恨意,和为了另一个男人奋不顾身的刚烈。 她一旦认真起来,是真的会不顾一切。 卫揽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张网,兜住了疼惜、怒意,还有一丝无力。 “你先自己冷静一下。” 他转身,丢下这句话,迈步朝外走。 “我今晚睡书房。” 第184章 禽兽不如 话音刚落,一个软枕携着风声,从他身后飞来。 “砰”的一声,不轻不重地砸在他的背上。 赵栖凰赤着脚站在床边,“我已经够冷静了!” 卫揽舟的脚步顿也未顿。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侍卫垂手而立。 “看好夫人。” “属下遵命。” 书房里,烛火明亮。 卫揽舟铺开信纸,提笔蘸墨。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将赵栖凰的近况尽数落在纸上。 一封加急的信,经由飞鸽,送往璇玑书院杜若蘅手中。 管家躬身进来,悄无声息地为他换上了一盏热茶。 “相爷,夜深了……” “在这里铺张榻。”卫揽舟淡淡道。 管家一愣,“书房简陋,恐您睡不安稳,不如去西厢的卧房……” 卫揽舟放下笔,“这里离主卧近。” “她有任何动静,我能第一时间知道。” 管家心里叹了口气,相爷还是放心不下夫人的。 他只好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带人铺好了床榻。 卫揽舟靠在太师椅上,阖着眼,眉心却紧紧蹙着。 他想起在邕宁县和赵栖凰你侬我侬的日子。 好不容易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本该是拥着娇妻入眠。 如今倒好。 心上人正为别的男人寻死觅活,他却要在这冷冰冰的书房里打地铺。 越想,心头的火气越是压不住。 睡意全无。 卫揽舟睁开眼,从书架上抽出一卷大启国的城防图,在书案上铺开。 幽深的眸子,死死盯住了堪舆图上的皇城。 他要是让大启国好过了,他就不姓卫。 几日后。 杜若蘅的回信到了。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核心意思却很明确。 此毒霸道,强行压制只会让她心脉受损。 眼下之计,唯有顺着她。 卫揽舟捏着信纸,指节泛白。 顺着她? 让她进宫,到皇帝身边去? 他正心烦意乱,管家急匆匆地闯了进来,脸上满是为难。 “相爷,不好了。” 卫揽舟抬眼,目光锐利。 管家硬着头皮道:“夫人她绝食了。” “送去的饭菜,她一口没动,水也没喝。” 卫揽舟手下的宣纸被他攥成一团。 他猛地起身,椅子被带得向后滑出,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 书房的门被他一把推开,力道大得撞在墙上,又弹了回来。 卫揽舟大步流星地朝着主卧走去。 屋内的景象,让他的深呼一口气。 赵栖凰就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干裂,没有一丝血色。 她身前的矮桌上,饭菜原封未动,已经凉透了。 听到动静,她缓缓抬起眼皮,那双眸子带着一种死寂的固执。 卫揽舟胸口像被巨石堵住,呼吸都变得沉重。 他走过去,端起水杯,“喝点水。” 赵栖凰偏过头,避开了。 卫揽舟额角青筋暴起,他强压着怒火,“你非要用这种方式来折磨我么?” “我是在折磨我自己。”她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 卫揽舟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他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非进宫不可么?” 赵栖凰无声默认。 卫揽舟心底的无力感排山倒海般涌了上来。 “好。” 一个字,从他牙缝里挤出来。 “只要你好好吃饭睡觉,我让你进宫。” 赵栖凰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快松口,愣了一下,随后挣扎着就要下床。 卫揽舟下意识地想去扶,手伸到一半,又硬生生停住。 只见赵栖凰扶着床沿,踉跄了几步,来到桌边大口吃饭。 卫揽舟拦住了她,对丫鬟吩咐:“去命大厨做些新鲜热乎的饭菜过来。” 赵栖凰摇了摇头:“不用,我对付吃口就行。” 卫揽舟瞪她一眼:“吃凉的伤胃,你是不是不想进宫了?” 赵栖凰停下了胡吃海塞。 她心里不知为什么有些空落落的。 卫揽舟好像真的很在乎她。 明日就要送她进宫了。 赵栖凰兴高采烈的开始收拾行李。 她拉开抽屉,将里面的珠钗首饰一股脑地往一个包袱里划拉。 卫揽舟抱着肩膀,靠在门框上,一脸无奈。 光是首饰,赵栖凰还不满足,房间内的物件,她是能搬则搬。 只见她踮起脚尖,取下上面一只成色极好的羊脂玉净瓶。 她甚至还掂了掂分量,满意地点了点头。 卫揽舟的眼角开始抽搐。 他看着她像只勤劳的仓鼠,将他房里所有值钱的、能带走的摆件,一一扫荡进那个越来越鼓的包袱里。 卫揽舟终于忍不住了。 “赵栖凰!” 他咬牙切齿地开口,“你是要把我的相府都搬到皇宫里去么?” 赵栖凰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转过身,理直气壮地看着他。 “你强占了我的身子,分我点东西做补偿,也是应该的。” 卫揽舟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满脸的不可思议,“我强占了你的身子?” 他什么时候做的?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赵栖凰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提起裤子就不认账的负心汉。 她抱着那个塞得满满当当的包袱,一脸的理所当然。 “你强取豪夺,费尽心机把我和陛下分开,不就是为了得到我么?” “我们都同床共枕了这么久,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肯定早就对我做了不轨之事。” 卫揽舟眼前发黑。 他但凡真的禽兽一点,现在也不至于在这儿睡书房…… 大启国是真敢编啊。 赵栖凰见他不说话,以为他默认了,眼中的鄙夷更深了。 她愤愤道:“曾经我为了陛下,忍了你的龌龊心思。” “可如今大病一场,老天给了我重生的机会,我再也不会受你摆布了。” 卫揽舟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抬起腿,狠狠一脚踹在了屋子里墙柱上。 墙柱纹丝不动,他的脚尖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当晚。 书房的烛火,再次亮到了天明。 卫揽舟铺开一张新的信纸,笔尖几乎要将纸张戳破。 一封比之前更急的信,再次飞向了璇玑书院。 回信来得很快。 卫揽舟颤抖着手展开。 信上,依然是那几个熟悉的字。 “别着急,先顺着她。” 第185章 进宫 翌日。 卫相府的马车,缓缓驶过长街,朝着那座巍峨的朱红宫门而去。 卫揽舟面无表情地坐在车厢一角,周身的气压极低。 赵栖凰则显得兴致高昂,她掀开车帘一角,欣赏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她忽然回头,看向卫揽舟,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宽容。 “其实你愿意放手,我很欣慰。” 卫揽舟的眼皮跳了一下。 赵栖凰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她顿了顿,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认真地劝慰:“你以后会找到更好的女人,而不是我这种最好的。” “……” 卫揽舟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眼不见心不烦。 念在她是个脑子被毒坏了的病人,卫揽舟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一连串刻薄话语咽了回去。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早有内侍总管等候在此。 总管太监一脸谄媚又困惑的笑容,目光在卫揽舟和抱着个硕大包袱的赵栖凰之间来回打转。 他不理解,卫相怎么把自己的夫人送到陛下的后宫来了? 莫非是京中新时兴的什么玩法? 卫揽舟看出他眼中的惊疑,心更累了。 赵栖凰中毒一事,他只与皇帝李承璟通过气,对外还是隐瞒的状态。 他们想让藏在暗处的大启国以为,他和皇帝为了一个女人,真的开始内讧了。 总管太监引着二人,一路往内宫深处走去,最终停在一处极为雅致华美的宫殿前。 “此殿离陛下的寝宫最近,”总管太监躬身介绍道。 赵栖凰迫不及待地问道:“公公,陛下什么时候会来见我?” 总管太监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地朝卫揽舟投去求救的目光。 这问题,他哪敢回答。 卫揽舟沉下脸,训诫道:“陛下日理万机,忙于国事,你懂事一点,不要总缠着陛下。” 赵栖凰脸上的光彩黯淡了几分,不甘不愿地“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她看向卫揽舟,语气带着明显的疏离和驱赶。 “没什么事,卫相就离开吧。” “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卫揽舟听着这无情的逐客令,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住,手中的那把玉骨折扇,被他捏得咯吱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为齑粉。 他气极反笑:“我走。” “我这就走!” 说完,他一甩袖,转身大步离去。 赵栖凰看着他气呼呼离开的背影,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心情愉快地踏入了属于她的新宫殿。 好像是在庆祝,终于摆脱了什么天大的麻烦。 那不成调的小曲,在踏入殿门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赵栖凰怔住了。 庭院正中,一架缠着新生藤萝的秋千,正随风轻轻摇曳。 座板是用上好的梨花木打磨的,上面还细细地雕着她最喜欢的缠枝海棠。 她快步走过庭院,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殿门。 暖香扑面而来。 不是宫中惯用的龙涎香,而是清甜的栀子花熏香,那是她闺中最爱的味道。 窗边摆着一张紫檀木的梳妆台,上面镶嵌的螺钿在日头下闪着温润的光。 桌上,插在汝窑瓶里的是几支含苞待放的“贵妃醉酒”。 这房中布置,全都是她喜欢的。 赵栖凰的心被感动了。 她就知道! 陛下心里一直有她! 哪怕她被迫嫁给了卫揽舟那个奸臣,陛下也从未忘记过她。 这些安排,就是最好的证明。 …… 殿门之外。 卫揽舟并未走远。 他只是站在廊柱的阴影里,看着赵栖凰的背影消失在殿门之后,脸上的怒气也随之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深不见底的疼惜。 总管太监躬着身子,悄无声息地挪到他身侧,声音压得极低。 “相爷,老奴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殿内都布置好了。” 他谄媚地补充道:“那秋千是请了宫里最好的木匠连夜赶制的,栀子花熏香也是从江南运来的头一等货。” “相爷放心,这段时间,老奴会亲自盯着,保证让夫人在这里吃得香、睡得好,绝不会受半点委屈。” 卫揽舟缓缓收回视线,从宽大的袖袍中,掏出了一沓厚厚的银票,塞进了总管太监的手里。 “有劳公公了。” 总管太监捏着那沓银票,脸上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菊花。 “能为相爷办事,是老奴的福分!” “陛下正在御书房等您,请您移步。” 卫揽舟敛了神色,他微微颔首,一言不发地随着太监,走向了灯火通明的御书房。 李承璟懒懒地倚在龙椅上,单手支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卫揽舟那张写满了“忍耐”与“憋屈”的俊脸。 他唇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 “卫相,朕看你这脸色,可不太好啊。” 卫揽舟面无表情地垂下眼帘,全当没听见。 见他不答,皇帝笑得更欢了,用一种玩笑般的语气说道: “说真的,赵栖凰这毒要是解不了,不如朕就遂了她的愿,娶她为后。” “你就去娶了对你情根深种的大启国郡主,也算是一桩美事,两全其美。” 卫揽舟缓缓抬起头,眼睫颤了颤,微笑问道:“陛下是想让臣今日就在这御书房内,撞柱而亡,血溅三尺吗?” 皇帝脸上的笑意一顿。 他坐直了身子,摆了摆手。 “朕开玩笑的。” 卫揽舟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干呵了两声。 皇帝看着他这副难受到极致的模样,心里那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愉悦,消散了去。 他叹了口气,换上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宽慰道: “行了,看你这难受的样子……放心吧,你夫人住在宫里,朕会替你好好照顾她的。” 卫揽舟眼皮一跳。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比刚才那句“娶她为后”还要诛心。 “不劳陛下费心了。” “从今日起,臣也搬进宫里住。” 李承璟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眉毛高高挑起。 “你住什么?” “卫揽舟,你这是不信任朕吗?” 卫揽舟垂首,语气恭敬,说出的话却寸步不让。 “臣不敢。” “只是臣恰好有一些紧要的国事,需要与陛下彻夜长谈。” “彻夜长谈?” 第186章 彻夜详谈 李承璟被他气笑了。 他伸出右手,将拇指和食指的指尖对在一起,中间只留下一丝微不可见的缝隙。 卫揽舟不解。 “陛下这是何意?” 李承璟将那两根手指凑到他眼前,比了比。 “你的心眼,”他一字一顿地说,“就这么大。” 卫揽舟默默地别开了脸。 自己捧在心尖上的夫人,正满心欢喜地住进了情敌的家里,谁的心眼能大得了? 另一边,赵栖凰在殿内等了许久。 从日上三竿,等到日头偏西。 她满心欢喜地以为陛下很快就会来看她,可直到晚膳都送来了,那明黄色的身影也未曾出现。 夜色渐深。 赵栖凰坐在那张梨花木秋千上,晚风吹得藤萝沙沙作响。 是政务太过繁忙,抽不开身吗? 赵栖凰按捺不住了。 她要去陛下的寝宫看看。 然而,刚一推开殿门,就看见一道颀长的身影,正负手立在她的门外。 月光洒在卫揽舟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又冷又长。 赵栖凰的脚步顿住,眼中的雀跃与期待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冰冷的警惕。 她看着他,像是看着什么脏东西。 “你怎么还在这里?” 卫揽舟缓缓转过身,他倚在不远处的廊柱上,双臂环胸。 “本相是大梁的宰相,为何不能在这里?” 赵栖凰被他噎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 “只要不来打扰我,你愿意在哪儿就在哪儿。” 说完,她看也不再看他一眼,径直绕过他,朝着皇帝寝宫的方向快步走去。 卫揽舟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如同附骨之疽,跟在她的身后。 赵栖凰猛地停下脚步,霍然转身。 她死死地瞪着他,“你跟着我干什么?” 卫揽舟在她三步开外站定,神色淡漠,仿佛只是在月下散步。 “本相要去面见陛下,商议国事。” 话音未落,他长腿一迈,便从她身侧径直走了过去。 他走得比她更快,更理直气壮,好像他才是那个被骚扰的人。 赵栖凰一口气堵在胸口。 卫揽舟! 她咬紧了牙,也加快了脚步。 养心殿内,烛火通明。 李承璟刚换下一身龙袍,穿着宽松的寝衣,正准备就寝。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他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太监,正要发作,却看见了那张让他头疼不已的俊脸。 皇帝的眉毛拧成了一团。 “你怎么又回来了?” 卫揽舟像是没听见他语气里的嫌弃,自顾自地走到一旁的紫檀木椅上,坦然坐下。 “微臣还有些事,想与陛下再商议商议。” 李承璟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柔软舒适的丝质寝衣,又抬头看了看对面那个衣冠楚楚、坐得笔直的男人。 他一脸的匪夷所思。 “有什么事非要现在说?” “是北境的大启国连夜打过来了吗?” 话音刚落,殿门再一次被推开。 赵栖凰带着一身寒气,闯了进来。 李承璟看着门口那个满眼都是他的女子,再看看椅子上那个面沉如水的男人,瞬间明白了。 大启国没有打过来。 是他卫相的夫人,打进来了。 卫揽舟就那么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目光沉沉地落在赵栖凰身上,像一尊监督着他和赵栖凰的巨大佛像,浑身散发着“你们谁也别想乱来”的低气压。 赵栖凰的眼里却完全没有他。 “陛下!” 赵栖凰一进来,眼里便再没有旁人,直直地扑进了李承璟的怀里。 温香软玉撞了个满怀。 李承璟的身子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他局促不安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卫揽舟,好似在用眼神解释:你看,这可不是朕主动的! 皇帝十分谨慎地伸出手,轻轻推着赵栖凰的肩膀,将她从自己身上扒拉下去。 “栖凰,有话咱们好好说。” “别动手动脚的,让外人瞧见了,影响不好。” 赵栖凰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看着卫揽舟说道:“卫相,这么晚了,陛下也要歇息了,你是不是该告退了?” 李承璟听了这话,头皮一阵发麻,额角上的冷汗都快下来了。 “朕不累!” 皇帝立刻高声反驳,生怕说慢了一秒,卫揽舟就暴走了。 “卫相与朕还有要事相商,你就让他坐这儿吧。” 赵栖凰这才作罢,顺势就要坐到李承璟身边。 龙榻宽大,她选的位置,紧紧挨着他。 李承璟心头一突,赶紧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两人之间空出了一拳的距离。 赵栖凰像是没有察觉,又笑意盈盈地黏了上去。 李承璟猛地又往旁边挪了一大截。 见赵栖凰还要再凑过来。 他“嚯”地一下站起身,快步走到御案前,假意翻找书本。 赵栖凰轻盈地绕到御案的另一侧,与李承璟面对面,从桌上的琉璃果盘里捻起一颗紫得发亮的葡萄。 果皮上还凝着水珠,在烛光下晶莹剔透。 她将那颗葡萄,亲昵地送到了李承璟的唇边。 “陛下在找什么呢?臣女帮你一起找呀。” 李承璟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神躲闪,就是不肯张嘴。 气氛僵持在这一点甜腻的果香之中。 角落里,那尊沉默的“佛像”,终于有了动静。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养心殿内突兀地炸开。 赵栖凰喂葡萄的动作一顿。 李承璟松了一口气,像是得了救一般,两人视线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卫揽舟端坐在那张紫檀木椅上,姿态未变。 只是他手中的那只白玉茶盏,已经四分五裂。 温热的茶水混着碎瓷片,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滴落,浸湿了他玄色的衣袍。 他像是浑然不觉,只抬起眼,用那双幽深如古井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们。 随即,他伸出舌尖,极其缓慢地舔过自己微干的薄唇。 那动作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 “这套杯子,质量不好。” 他的声音低沉,没有半分波澜。 殿外伺候的大太监刘德福听到动静,连忙指挥着小太监。 “快!快拿布巾来!给相爷擦擦!” 他又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问:“相爷,可要到偏殿换身干净的衣裳?” 第187章 奸相 卫揽舟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直直地钉在李承璟和他身侧的赵栖凰身上。 那眼神里的占有欲,浓烈得几乎要化为实质。 李承璟被他看得头皮发麻。 再看一眼身边那个不知死活,还想继续凑上来的赵栖凰,皇帝只觉得自己快要坐不住了。 他立刻换上了一副温和的语气,对赵栖凰说道:“栖凰,你今日才刚入宫,想必也累坏了。” “快些回去歇着吧,朕与卫相,还有国事要商议。” 说完,他看也不看赵栖凰的反应,直接高声传唤。 “来人!好生送郡主回长乐宫!” 赵栖凰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凝固。 她看着李承璟脸上那略带一丝尴尬的表情,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个煞风景的男人。 她瞬间明白了。 陛下这是在畏惧卫揽舟的权势。 是这个奸相,逼得陛下连与自己相处都不能。 赵栖凰的心头涌上一股滔天的怒火和委屈,全都化作了眼中的利刃。 在被宫人半请半扶地带离时,她回过头,狠狠地剜了卫揽舟一眼。 那一眼,充满了鄙夷和恨意。 “砰!” 卫揽舟身前的桌案被他一掌拍得巨震,桌上的烛台都险些翻倒。 他差点就把这张桌子给掀了! 李承璟一个激灵,赶紧挥退了所有下人,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他走到卫揽舟身边,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既明啊,你别往心里去。” “她如今神智不清,记忆被篡改,方才所为,并非郡主的本心。” 卫揽舟缓缓站起身,周身的戾气渐渐收敛。 他对着李承璟,躬身一揖。 “微臣方才殿前失仪,请陛下恕罪。” 李承璟见他恢复了平日里那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也松了口气,无所谓地挥了挥手。 “无妨,朕理解。” 皇帝的脸上出现一丝促狭的笑意。 “那套瓷器,质量确实一般。” 卫揽舟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多谢陛下体谅,夜已深,微臣先行告退。” 李承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连连点头。 “去吧,去吧。” 等到卫揽舟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外,大太监刘德福才又猫着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柄檀香木的小锤,轻轻为李承璟捶着肩膀。 他一边捶,一边小声嘀咕。 “陛下,卫相和卫夫人,这到底是闹的哪一出啊?” 李承璟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对着刘德福摆了摆手。 “他们闹哪一出不重要。” “重要的是,再让他们这么折腾几天,朕这眼角的鱼尾纹,怕是都要深上三分了。” 刘德福识趣地闭上了嘴,手上的力道放得更轻了些。 帝王家事,本就不是他一个奴才能置喙的。 与此同时,长乐宫内。 一声巨响,厚重的殿门被赵栖凰从里面狠狠摔上,震得门框上的鎏金雕花都簌簌发颤。 她胸中的那股怒火,非但没有在回宫的路上平息,反而越烧越旺。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养心殿内的一幕幕。 卫揽舟那不加掩饰的、带着强烈占有的眼神。 还有陛下最后看向他时,那带着一丝忌惮和讨好的神情。 “卫揽舟!” “这个奸相!” 她一拳砸在梨花木的圆桌上,震得茶杯叮当作响。 他分明就是仗着权势,在逼迫皇上! 赵栖凰深吸一口气,眼神陡然变得坚定。 “来人!” 守在殿外的宫女闻声,连忙推门而入。 “郡主有何吩咐?” 赵栖凰转过身,“取笔墨纸砚来。” 一墙之隔的偏殿内。 卫揽舟负手立于窗前,玄色的身影几乎与窗外的夜色融为一体。 他身上那件被茶水浸湿的衣袍早已换下,但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却比这深夜的凉风更甚。 一名小太监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跪地禀报。 “相爷,长乐宫那边方才要了笔墨纸砚过去。” 卫揽舟的眸色沉了沉,转过身来。 “她要笔墨纸砚做什么?” 小太监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结结巴巴地猜测道:“许是……许是郡主想练练字,静静心?” 卫揽舟的薄唇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静心? 以她如今这被毒性搅得天翻地覆的性子,能这么安分? 他没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小太监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卫揽舟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深邃的眼底,是化不开的疑云。 他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第二日,长乐宫内出乎意料的平静。 赵栖凰一天都没有踏出宫门半步。 不吵,不闹,甚至连午膳都用得比昨日多了些。 这份安静,安静得让时刻关注着她动静的卫揽舟,都觉得不对劲。 直到月上柳梢头,夜深人静之时。 长乐宫那紧闭的殿门,忽然“吱呀”一声,悄悄地开了一道缝。 一道纤细的身影,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内侍服饰,鬼鬼祟祟地从门缝里溜了出来。 她压低了帽檐,熟门熟路地避开巡夜的侍卫,径直朝着养心殿的方向摸去。 养心殿的寝殿内。 李承璟刚沐浴完,正打着哈欠,准备就寝。 一个看上去有些眼生的小太监低着头,端着他的寝衣走上前来。 “陛下,更衣吧。” 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李承璟随意地抬眼一瞥,当那张熟悉又精致的脸庞映入眼帘时,他吓得魂都快飞了,差点没从龙榻上直接滚下去! “赵……赵栖凰?!” 皇帝的声音都劈了叉,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捂住自己松松垮垮的中衣领口,活像个被恶霸调戏的良家妇女。 “你你你……你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 李承璟看着她这一身太监打扮,只觉得眼前一黑,血压飙升。 他磕磕巴巴地压低声音,惊恐地环顾四周。 “这深更半夜,寝殿之内,又没有旁人伺候,朕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赵栖凰见他这副受惊的模样,还以为他是怕被人发现,连忙露出了一个自以为体贴的笑容。 “陛下别怕。” “臣女是瞧着卫揽舟那厮不在,才偷偷过来的。” 李承璟一听这话,额角的冷汗冒得更欢了。 他一边像躲瘟神一样往床榻里侧缩,一边欲哭无泪地看着她。 “朕就是因为他不在,才心慌啊!” 这要是让卫揽舟知道,他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第188章 刺杀手册 赵栖凰却会错了意。 看着李承璟这副“畏首畏尾”的样子,赵栖凰心中愈发怜惜和愤慨。 她笃定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心疼。 “陛下,臣女知道。” “您是忌惮卫揽舟手中的权势,是他故意将你我分开!” 李承璟看着她眼中熊熊燃烧的“正义之火”。 他连连摆手,“倒也没有……” 赵栖凰神秘地左右看了一眼,然后像是献宝一般,从宽大的内侍服袖中掏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 “陛下不必再受他胁迫。” “臣女彻夜未眠,都为您想好对策了。” 她将那本册子郑重地双手奉上,眼中闪烁着一种狂热的光芒。 李承璟低头一看,只见那册子封皮上,用一种杀气腾腾的笔迹写着几个大字—— 《刺杀奸相计划手册》。 李承璟的眼皮狠狠一跳。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伸出两根手指,将那本“手册”拈了起来。 “你花了一宿的时间,就琢磨这个?” 赵栖凰重重地点头,一脸“快夸我”的表情。 “正是!臣女绞尽脑汁,写了一宿!这本《刺杀奸相计划手册》,定能助陛下一臂之力!” “只要将卫揽舟那个奸贼做掉,今后你我二人便可高枕无忧了。” 高枕无忧? 李承璟觉得,怕是要有人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随手翻了两页。 “奸相十大必经之路埋伏点详解”。 “一百零八种无色无味的下毒手法”。 甚至还画着一幅潦草的人体图,上面用朱笔标注着“刀捅此处,一击毙命”…… 李承璟看得嘴角疯狂抽搐,手心直冒冷汗。 真是最毒女人心啊。 他啪地一下合上了册子,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一会儿必须立刻、马上、派人将这玩意儿烧了!烧成灰!一点都不能留! 这要是让卫揽舟知道…… 李承璟不敢再想下去,他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郡主有心了。” “这本刺杀手册,就先留在朕这里。” “朕一定抽空,详详细细地看。” 他说完,立刻朝着殿外扬声吩咐道。 “来人!护送郡主回长乐宫!” 赵栖凰却意犹未尽,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往前凑了一步,热切地指着那本手册。 “陛下,这手册里面有些计策写得比较隐晦,怕您一时看不明白。” “不如,臣女留下来,仔仔细细地与您分说分说?” 李承璟一把按住赵栖凰的肩膀,使劲将她往殿门的方向推。 “不必了!不必了!” “天色太晚了,朕也困了,要歇息了!” 赵栖凰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她停下脚步,看着自己肩膀上那只属于帝王的手,缓缓地扭过了头。 她的眼神幽幽的。 “陛下,您这是在推我么?” 李承璟的手闪电般地收了回来。 他清了清嗓子,强行恢复了一丝帝王的威严,板起脸孔。 “你先回去。” “等朕哪里看不懂了,自会再命人去请你过来详谈。” 赵栖凰见他执意如此,这才有些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她将那本致命的手册往他怀里又塞了塞。 “那好吧。陛下,您一定要好好看。” 皇帝感觉自己怀里揣的不是一本书,而是一道催命符。 他连连点头:“放心吧,朕会的。” “快走吧,快走吧!” 赵栖凰前脚刚依依不舍地溜出他的寝宫。 李承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如鬼魅般在他寝殿内响起。 “本官有事要面见陛下,还请公公通报一声。” 李承璟浑身一僵。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两人阴魂不散啊。 “让他进来吧。” 李承璟缓缓地掀开被子的一角,吩咐太监说。 窗边的阴影里,卫揽舟走了进来。 李承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将被子紧紧抱在胸前。 他生无可恋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哀怨。 “既明啊。” “你们到底能不能让朕睡个安稳的觉?” 卫揽舟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过寝殿的每一个角落。 他先行了君臣之礼,开口问道:“陛下,臣妻方才偷偷溜出了长乐宫,可是来了陛下这里?” 李承璟抱着被子,闻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朕刚把她哄走。” 卫揽舟的视线落在了龙床边沿,那里,一个册子的书角从锦被下悄悄探了出来。 那笔迹,他认得。 是赵栖凰的。 他抬步,不动声色地朝着龙床走近,似乎想看清那册子上究竟写了什么。 李承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着卫揽舟的视线落点,心虚地一把抓过那本册子,飞快地塞到了自己身后。 “咳!” 他干咳一声,脸上挤出一个极不自然的笑容。 “没什么,就是些不重要的东西。” 卫揽舟的脚步停在了床边,他垂下眼帘,视线牢牢锁着李承璟藏在身后的手。 他再次上前一步,“若是微臣夫人所写之物,还请陛下允臣一观。” 李承璟知道,今晚这东西是藏不住了。 他磨磨蹭蹭地,万分不情愿地将那本薄薄的册子从身后拿了出来。 将册子递过去之前,李承璟嘴里还在徒劳地劝说着。 “既明,你可千万别生气。” “这里面写的,都是些胡言乱语的东西,当不得真。” 卫揽舟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接过了那本册子。 他的目光落在了封皮上那几个杀气腾腾的大字上。 《刺杀奸相计划手册》。 卫揽舟那双深邃的眼眸,微微眯了起来。 寝殿内,鸦雀无声。 他修长如玉的手指,缓缓翻开了册子的第一页。 “计策一,于其归途长街设伏,弓箭手百名,乱箭穿心。” “计策二,收买相府厨娘,于其饭食中下牵机之毒,令其首尾相接而死。” “计策三……” 一页又一页,里面详详细细,图文并茂地罗列了足足三十六种置他于死地的方式。 李承璟抱着被子。 这殿内温度,越来越冷了。 卫揽舟“啪”地一声,阖上了那本手册。 清脆的响声,让李承璟的心都跟着狠狠一颤。 只见卫揽舟深呼一口气,沉声说道:“请陛下应允,臣即刻出征,踏平大启!” 第189章 挚爱 李承璟闻言一愣,劝道:“卫相,你先冷静一下,不要这么冲动。” 卫揽舟缓缓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翻涌着骇人的风暴与无尽的痛楚。 “陛下,她是微臣挚爱。” “如今,却日夜谋划,要将我碎尸万段。” “您让臣,如何不冲动?” 李承璟见他如此失态,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 他指着卫揽舟怒道。 “儿女情长,于你而言就这般重要吗?” “为一女子,便要弃国事于不顾?卫揽舟,你太让朕失望了!” 卫揽舟忽然冷笑一声。 他向前逼近一步,直视着龙床上的帝王,语出惊人。 “陛下如此维护,莫不是……对臣妻动了心?” “你!” 李承璟勃然大怒,他抓起床边的白玉茶盏,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在了卫揽舟的身上。 茶水浸湿了卫揽舟的朝服,碎裂的瓷片撒了一地。 “给朕滚出去!” 离开前,卫揽舟和李承璟两人对视一眼。 随后他才转身而去。 当天夜里。 大梁国帝相于养心殿内反目,卫相拂袖而去的消息,便如长了翅膀一般,不胫而走,传遍了整座皇宫。 与此同时。 千里之外,大启国。 大启国,皇宫,紫宸殿。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熏香袅袅。 大启国君沈誉坐在龙椅上,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他一拍龙椅扶手,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妙!实在是妙!” “周相,你这一招离间计,用得实在是出神入化!” 阶下,丞相周延微微躬身,神色平静无波。 “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让陛下见笑了。” 沈誉从龙椅上站起身,激动地来回踱步。 “如今那卫揽舟与大梁皇帝君臣离心,嫌隙已生,正是我大启一雪前耻的绝佳时机。” 周延抬起眼,眸光深沉。 “陛下,请恕老臣直言,现在还不是时候。” 沈誉的脚步一顿,不解地看向他。 “为何?” 周延不疾不徐地开口。 “困兽之斗,犹为凶险。卫揽舟虽与大梁皇帝反目,但他手中的兵权仍在,此时出兵,只会逼得他们君臣二人暂时放下前嫌,同仇敌忾。” “那依丞相之见?” 周延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不急。” “我们得先将他们最致命的软肋,牢牢捏回我们自己手里。”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着一丝冰冷的算计。 “待到赵栖凰归国,那卫揽舟对她用情至深,届时,说不定还能为我大启所用。” 沈誉闻言,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亮光。 “策反卫揽舟?” “好一个釜底抽薪。” 他走下台阶,亲手扶起周延。 “一切,全凭丞相定夺!” 大启相府,后院。 周延回到府中,径直来到了长公主的卧房。 梨花木雕花的窗棂下,长公主柏雨薇正执着一把象牙梳,为女儿细细梳理着长发。 明珠郡主从镜中看到了进门的周延,眼睛一亮,高兴地回过头。 “爹,你回来了!” 她献宝似的,指了指自己发间的珠钗。 “您看,母亲命人给我打造的首饰,好看吗?” 周延的脸上露出一抹慈爱的笑容。 “好看。” 他的目光温柔地落在女儿的脸上。 “跟你母亲一样,是咱们大启国最美的美人。” 随后,周延的视线越过女儿,落在了柏雨薇那张清冷的脸上。 他对明珠郡主说。 “你先出去一会儿,爹爹有事要和你娘亲说。” 明珠郡主眨了眨眼,好奇地问。 “有什么是女儿不能听的吗?” 周延沉吟片刻,“是关于赵栖凰的。” “倒也没什么是你不能听的。” 柏雨薇执梳的手,在空中微微一滞。 她脸上的温情褪得一干二净。 周延仿佛没有看见,自顾自地开了口。 “许久没有见到那孩子了,夫人也该把女儿接回来了。” 柏雨薇将象牙梳轻轻放在梳妆台上,声音冷得像冰。 “那孩子与我不亲,我不想再见到她。” 周延缓步上前,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语气是十足的宽慰。 “公主,她还只是个孩子,性子执拗些,慢慢教导就会好的。” “把她接回来吧。” 他语气一转,陈述道:“车马,我都已经备好了。” “明天,我命陈宇护送你去大梁国。” 柏雨薇猛地一拍桌面,霍然起身。 她胸口剧烈起伏,死死地瞪着眼前的男人,怒不可遏。 “周延,你是在替我做决定吗?” 明珠郡主被母亲突然的发作吓了一跳,她怯怯地扯了扯柏雨薇的衣角,小声唤道。 “母亲……” 周延看着眼前怒火中烧的妻子,脸上的温和丝毫未减。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后背。 “夫人若是不愿意去,不去便是。” “莫要动怒,吓到了女儿。” 他的话音不高,像一盆冷水,浇熄了柏雨薇一半的火焰。 长公主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收敛了脸上外露的怒容。 周延这才将视线重新落回她的身上,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闲事。 “赵栖凰的生父,永安侯赵远山,早已被大梁皇帝贬为庶民。” 他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长公主难道就不想亲眼去看看,他如今过得是何等落魄光景吗?” 柏雨薇攥紧的指尖微微泛白,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又有一丝挣扎。 一旁的明珠郡主却没注意到母亲神色的变化,她关心的只有另一件事。 “父亲,卫揽舟现在厌弃赵栖凰了么?” 周延低下头,爱怜地摸了摸女儿柔嫩的脸颊,笑容意味深长。 “爹爹只听说,那赵栖凰现下已经入了梁帝的后宫。” 明珠郡主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那我是不是就有机会了?” 周延看着女儿满是憧憬的脸,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若是能让他倾心于你,将他彻底拉拢到我们大启这一边,那你,便是大启国最大的功臣。” 明珠郡主的心怦怦直跳,她激动地抓住柏雨薇的衣袖,期盼地摇晃着。 “母亲,我们一起去大梁国吧。” “这一次,女儿一定要得到卫揽舟!” 第190章 相思之苦 柏雨薇没有回答女儿。 她的目光越过女儿的头顶,死死地盯着周延,眼神深沉如不见底的古井。 周延坦然地迎上她的视线,冲她微微一笑。 那笑容里,是了然,是算计,也是不容拒绝的温和。 次日。 大启国使团的马车,在万众瞩目下,浩浩荡荡地驶出了都城。 车驾仪仗,极尽奢华,排场之大,堪比国君出巡。 大梁国皇宫。 李承璟高坐于殿上,亲自设宴,为远道而来的大启国长公主与郡主接风洗尘。 酒过三巡。 李承璟放下手中的酒杯,目光落在雍容华贵的柏雨薇身上,开门见山。 “朕已收到大启国君的信函,知晓了长公主此番的来意。” 柏雨薇端起茶盏,姿态优雅地轻抿一口,声音清冷。 “本宫不过是与女儿栖凰分别太久,心中甚是想念。” “此次前来,也是想接她回国,小住一段时日,以解我这做母亲的相思之苦。” 李承璟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他将手中把玩的白玉酒杯轻轻搁在案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 “长公主与我朝的锦绣郡主,竟是母女。” “朕听了,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他的目光似是一柄无形的利刃,直直刺向柏雨薇。 “据朕所知,锦绣郡主,自幼丧母。” 此言一出,殿内原本融洽的气氛凝滞。 柏雨薇端着茶盏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送到唇边。 “这其中,不过是一段辛酸往事。” 她垂下眼帘,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哀戚。 “本宫与凰儿,早已说开。” 言下之意,这是她们母女的私事,与你大梁皇帝无关。 李承璟慢条斯理地说道。 “即便如此,锦绣郡主,也未必愿意随你回去。” 柏雨薇放下茶盏,终于抬眼正视着高位上的帝王,眼中不见丝毫退缩。 “陛下若是当真喜欢栖凰,不如等本宫带她回大启。” “届时,陛下再遣使臣,以国礼前来提亲。” “她将以我大启国郡主的身份风光出嫁,岂不更能促进两国交好,成就一段佳话?” 这番话,既是提议,也是施压。 李承璟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龙椅的扶手。 他似乎真的被这个提议打动了。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如冰雪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陛下,臣不同意。”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卫揽舟大步流星地踏入殿中。 他身形颀长,面若寒霜,所过之处,众人皆下意识地为他让开一条道路。 坐在席间的明珠郡主,在看到他身影的那一刻,眼中迸发出难以抑制的惊喜与痴迷。 她下意识地站起身来,一声“卫相”卡在喉咙里,却又不敢在此刻出声。 柏雨薇的脸色则沉了下去。 她冷冷地盯着步步逼近的男人,语气不善。 “你有什么资格不同意,卫相与我女儿,不是已经分开了么?” 卫揽舟的脚步未停,直到行至殿中,才转向她,眼神锐利如鹰。 “长公主听谁说的胡言乱语?” “我与夫人,只是暂时不住在一座府邸。” 他咬字极重,清晰地传遍了整座大殿。 “但,并未和离。” 柏雨薇被他噎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 她索性不再理会卫揽舟,转而将矛头直指李承璟。 “陛下,我女儿总不能是无名无分地,留在你的后宫吧?” 这话问得极其诛心, 若是说赵栖凰有名分,那卫揽舟就没资格管皇帝的女人。 若是没名分,那岂不是说李承璟强占臣妻? 然而,未等李承璟开口,卫揽舟已然冷笑出声。 “没想到,大启国当真是手眼通天。” “连我大梁皇帝的后宫之事,都要掌握得一清二楚么?” “刺探他国宫闱秘闻,这可算不上什么友好之举。” 柏雨薇的心一沉。 她浑身都绷紧了。 这是她第一次与卫揽舟正面交锋,竟没想到,他如此咄咄逼人,三言两语就将家事上升到了两国邦交的层面。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茶杯,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卫相言重了。” “大启国并未刻意打探,本宫……本宫也只是道听途说。” 她的气势,已然弱了下去。 殿内的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到了极点。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内侍清亮的唱喏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持。 “锦绣郡主,到——”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大殿入口。 只见赵栖凰身着一袭素雅宫装,不施粉黛,神情淡漠地走了进来。 她没有看见这满殿的暗潮汹涌,径直朝着殿中走来。 柏雨薇看到她的那一刻,伪装与算计尽数涌上,她激动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的女儿!” 赵栖凰的脚步,在距离柏雨薇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望着眼前这个泪眼婆娑、声称是自己母亲的女人,心底涌起的,却并非久别重逢的狂喜。 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与不适。 她明明记得,在那些破碎的记忆里,自己是如何日夜思念着母亲的怀抱。 可当这个怀抱真的向她敞开时,她却只想后退。 柏雨薇见她不动,索性主动上前,一把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我的凰儿,娘好想你!” 温热的泪水浸湿了赵栖凰肩头的衣料,名贵的熏香气味浓郁得有些呛人。 这拥抱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力道,与其说是亲昵,不如说是一种宣告。 赵栖凰的身子僵了一瞬。 她下意识地抬眼,视线越过柏雨薇的肩膀,看到了不远处,明珠郡主脸上那一闪而逝的讥诮笑容。 心底那股古怪的抵触感,攀至顶峰。 “我……” 赵栖凰轻轻挣了一下,试图推开她。 “我突然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柏雨薇拥着她的手臂一僵,脸上那悲痛欲绝的神情也凝固了片刻。 她缓缓松开手,眼角还挂着泪。 “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让御医瞧瞧。” 赵栖凰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李承璟的视线从她们二人身上扫过,最终落在赵栖凰略显苍白的脸上。 他微微颔首。 “去吧,好生歇着。” 第191章 对峙 得了允准,赵栖凰如蒙大赦,转身便朝着殿外走去,步履甚至比来时还快了几分。 直到走出大殿,被晚风一吹,她才觉得胸口那股沉闷的窒息感稍稍缓解。 为什么? 她扶着冰冷的廊柱,眉头紧锁。 为什么她对母亲怎么也亲近不起来? 在大启国的那段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记忆的深处仿佛被一团浓雾笼罩,她越是想看清,就越是模糊不清。 而大殿之内,气氛在短暂的停滞后,再次变得诡谲。 柏雨薇像是丝毫没有被女儿的疏离所影响,她拭去眼角的泪水,重新恢复了那副雍容华贵的长公主仪态。 她对着李承璟福了一福,说出的话却是不容置喙的宣告。 “陛下,既然栖凰身体不适,那本宫便不在此叨扰了。” “明日带她启程,返回大启国调养。” 这话一出,卫揽舟马上给她否绝了。 “绝无可能。” 柏雨薇转向他,眼中迸发出压抑的怒火。 “卫相这是什么意思?” “本宫带自己的女儿回家,天经地义!”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兴师问罪的意味。 “还是说,卫相是欺我大启国无人,所以要强行阻止我们母女重逢么?” 卫揽舟伸出右手,慢条斯理地摩挲着拇指上那枚墨玉扳指。 那动作优雅而从容,漫不经心。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看着他,等着他的雷霆之怒。 可他却只是轻笑了一声,薄唇微启。 “长公主此次出使,随行护卫三百六十人。” “其中一百人,安置在城东驿馆。” “另有一百人,扮作商队,住在西城的天悦客栈。” “剩下的一百六十人,皆是你的私兵,如今正分散在京城各处的民宅之中,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他每说一句,柏雨薇的脸色便白上一分。 待他说完,柏雨薇的额角,已经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卫揽舟终于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如鹰隼般牢牢锁住了她。 “我说的,可对?” 柏雨薇嘴唇翕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引以为傲的万全准备,在这个男人面前,竟如同透明一般,被看了个一清二楚。 她强撑着镇定,攥紧的拳头泄露了她的慌乱。 “卫相说什么,本宫听不懂。” 卫揽舟冷笑一声:“听不懂,不如我将人带到你面前,认个清楚?” 到了这一步,柏雨薇不得不妥协。 “本宫体谅你们夫妻之间的情谊,可以暂时不带栖凰走。” 她咬着牙说道:“但本宫要留在大梁,陪她一段时日,你们谁也别想阻止。” 卫揽舟看着她色厉内荏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就在柏雨薇以为事情就此了结,稍稍松了口气时。 卫揽舟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是去是留我管不了,但赵栖凰一根汗毛都不能有损。” 卫揽舟缓缓侧过头,那一眼,带着尸山血海般的凛冽杀意。 “不然……后果自负。” 柏雨薇的脸色在片刻的僵硬后,恢复了血色。 她甚至还露出了一抹堪称慈爱的笑容。 “卫相多虑了。” “她可是本宫的亲生女儿,是本宫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她幽幽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委屈与无奈。 “本宫疼她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害她?”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仿佛刚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只是众人的一场错觉。 她不再看卫揽舟,而是转向了御座之上的李承璟,盈盈一拜。 “这段时日,怕是要叨扰陛下了。” 李承璟深邃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最终与卫揽舟在空中交汇了一瞬。 那一眼,意味深长,包含了无需言说的默契。 “长公主远来是客,理应如此。” “宴席便到此吧,诸位自便。” 一场接风宴,就此不欢而散。 卫揽舟走出殿门,夜风卷起他的衣袍,他对着阴影处招了招手。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出现,单膝跪地。 “主上。” “盯紧她们。” 卫揽舟的声音比夜色更冷。 “她们见的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本相都要知道。” “是。” 黑影领命,瞬间消失在黑暗之中。 …… 翌日起,长公主柏雨薇果真日日都往赵栖凰所住的长乐殿跑。 她来的时候,总是带着亲手熬制的汤羹,或是新出炉的精致糕点。 今日,她便端着一碟色泽金黄的桂花糕,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 “凰儿,快来尝尝。” “娘记得,这可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她将碟子推到赵栖凰面前,满眼都是期待。 赵栖凰的目光落在糕点上,那细腻的糕体上还点缀着几粒剔透的糖渍桂花。 香气很甜,甜得有些发腻。 她静静地看着,没有伸手去接,淡淡道:“我不喜欢吃太甜的。” 柏雨薇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 “瞧娘这记性,光顾着吃了。” 她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支流光溢彩的金步摇,做工精巧,价值不菲。 “这是娘特意为你寻来的,喜不喜欢?” 她殷勤地将步摇递过去,想要插在赵栖凰的发间。 赵栖凰却微微侧头,避开了她的动作。 她的视线,落在了柏雨薇抬起的手腕上。 那里戴着一只通体碧绿的翡翠镯子,水头极好,在殿内的光线下,泛着温润而幽深的光。 “母亲。” 赵栖凰终于开了口,声音清清冷冷的。 “比起这个,您手腕上的镯子,我更喜欢。” 柏雨薇的动作一顿。 她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掩住了手腕上的镯子。 “这个?” 她脸上挤出一个略显勉强的笑容。 “这个是旧物了,不值钱的。” “凰儿若喜欢首饰,娘再给你试试方才那支簪子,可好?” 赵栖凰的眼睫轻轻垂下,遮住了眸底所有的情绪。 她没有再说话。 柏雨薇见状,只当她是在闹脾气,又自顾自地说了许多大启国的趣闻。 她言语间满是亲昵,丝毫没有察觉到赵栖凰那愈发冰冷的脸色。 直到天色渐晚,殿内掌了灯。 柏雨薇才意犹未尽地站起身。 “天色不早了,你早些歇着。” “明日,娘再来陪你。” 第192章 一家三口 赵栖凰也站了起来,没有挽留,只沉默地目送着她一步步走出殿门。 那道雍容华贵的背影,在她的瞳孔里,渐渐模糊。 而刚一走出长乐殿的殿门,彻底离开了赵栖凰的视线范围。 柏雨薇脸上那温和慈爱的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阴沉。 她侧过头,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明珠郡主用过晚膳了么?” 侍女立刻躬身回答。 “回长公主,郡主一直在等您一同用膳呢。” 柏雨薇的嘴角,这才勾起一抹发自真心的,宠溺的笑意。 “那还等什么?” “快些走,别让我的宝贝女儿饿坏了。” 回到使团暂住的玉芙宫。 一道娇俏的身影立刻从内殿跑了出来。 “母亲!” 明珠郡主直接扑进了柏雨薇的怀里,亲昵地蹭了蹭。 “您总算回来了,女儿一个人,真是无聊极了!” 柏雨薇揽住怀中娇小的身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本宫也不想日日对着她。” 她抚摸着明珠郡主乌黑的发顶,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可那个孽障,如今对本宫没有半分亲近之意。” “若不让她放下戒心,又怎能让她心甘情愿地跟我们走?” 明珠郡主从她怀里抬起头,那张俏丽的脸上满是不以为然。 “母亲,女儿觉得,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 她的话语轻飘飘的,带着一股狠戾。 柏雨薇闻言,眸光微微一动。 她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视线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她抬起手,将那只通体碧绿的翡翠镯子缓缓褪了下来。 “来,明珠,伸手。” 明珠郡主乖巧地伸出皓腕。 柏雨薇亲自将那只镯子为她戴上。 镯子的碧色,衬得少女的肌肤愈发雪白莹润。 “这镯子,是你外祖母留给我的遗物,价值连城。” 柏雨薇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后怕。 “今日,险些就被赵栖凰给要了去。” 明珠郡主抬起手,喜爱地摩挲着腕间的温润玉石。 “她倒是识货。” …… 接下来的数日,长乐殿依旧日日迎来长公主的“探望”。 柏雨薇带来的汤羹点心愈发精致,脸上的笑容也愈发亲切。 可赵栖凰对她,始终是不咸不淡,不冷不热。 任凭柏雨薇如何巧舌如簧,她都像一座敲不响的玉钟。 直到这一日。 柏雨薇没有带任何吃食,只带了一句话。 “本宫想出宫一趟,去见见你的生父。” 她的目光紧紧锁在赵栖凰的脸上,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凰儿,你要不要随我同去?” 赵栖凰长久地沉默着。 殿内静得只听得见窗外微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 许久,她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 马车辘辘,驶离了金碧辉煌的宫城。 一路向西,周遭的景象渐渐由繁华转为萧条。 最终,马车驶入了一片低矮破败的旧城区,这里是京城贫民的居所。 车厢内,柏雨薇絮絮叨叨的声音一直未停。 她不再谈论大启国的风物,也不再回忆那些虚假的“童年趣事”。 她只是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破落街景,眼神阴郁。 “其实我这次来大梁,最想做的,就是亲眼看看你的父亲。” 她的声音里,淬着刻骨的恨意。 “看看他如今,究竟落魄成了什么样。” 赵栖凰终于将视线从窗外收回,转向了身边这个名义上的母亲。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了对方最隐秘的角落。 “你既然那么恨他。” “是不是也一样……厌恶我?” 柏雨薇闻言,竟是笑了。 她转过头,细细地打量着赵栖凰的脸,那目光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 “你的容貌,生的是极好的。” “比明珠,要美上很多。” “毕竟,”她幽幽地补充道,“你的父亲,可比明珠的父亲,要俊朗太多了。” 赵栖凰的心,寸寸下沉。 她伸手掀开了身侧的车帘。 外面早已不是熟悉的街道。 “你要带我去哪儿?” 柏雨薇那只保养得宜的手,倏然钳住了她的下颌。 长长的丹蔻护甲,冰冷如蛇信,带着威胁的意味,缓缓划过赵栖凰的脸庞。 “自然是带你……去见你的父亲啊。” 马车又行驶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终于在一片幽深的树林中停了下来。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显得格外诡异。 几乎是同时,另一辆马车的车轮碾过落叶的声音,由远及近。 赵栖凰被推下了马车,踉跄一步站稳。 她抬眼望去,只见明珠郡主正巧笑倩兮地从那后来的马车上跳下。 明珠郡主今日穿着一身利落的骑装,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与恶意。 她的马车后方,竟用粗麻绳拖着两个狼狈不堪的人影。 那两个人,正是赵远山和林望舒。 明珠郡主像献上战利品一般,扬声对刚走下马车的柏雨薇说道。 “母亲,女儿把人给您带来了。” 柏雨薇款步走来刻。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那个衣衫褴褛、满面风霜的中年男人身上。 在看清来人容貌的那一刹那,赵远山浑身剧震,瞳孔骤然紧缩。 他像是见到了什么绝不可能出现的人,声音嘶哑,充满了惊骇与不敢置信。 “白郁苇!你……你还活着?!” 柏雨薇唇角勾起一抹阴骘的冷笑。 她一步步走向他,高高在上的姿态。 “你都没死,我当然还活着。” 再次看到这张曾让她痴狂又让她怨恨的脸,柏雨薇的心中,竟意外地平静。 眼前的男人没有了记忆中的风流倜傥,没有了曾令她心折的半分风度。 他如今穷困潦倒,容貌苍老,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凡夫俗子。 那点残存的执念,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赵栖凰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 她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还能与自己的亲生父母,同时出现在一个画面里。 以这样屈辱的方式。 而林望舒在看到柏雨薇时,比赵远山表现得更加惊恐。 她整个人瑟瑟发抖,像一只受惊的鹌鹑,几乎要瘫软在地。 第193章 虚情假意 柏雨薇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当年,你从我手里抢走夫君的时候,不是很得意么?” 林望舒被那淬了毒的目光刺激到,精神像绷断了弦。 她忽然疯癫地大笑起来,用尽全身力气讥讽道。 “你以为你就赢了么?” “你知不知道,你女儿小时候,像条狗一样在我手底下讨生活!” 赵远山双目瞬间猩红,他挣扎着,冲着林望舒怒声咆哮。 “你胡说什么!” 柏雨薇却对这话毫不在意。 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旁边面无表情的赵栖凰。 那眼神,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我的孩子,是我和心爱之人的结晶。” 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残忍的宣判。 “赵栖凰?她不是。” “我从没有一刻,当她是我女儿。” 这句话,精准无误地刺入了赵栖凰心脏最深处,又被残忍地搅动。 然而,她的脸上,依旧是死水般的平静。 反倒是赵远山,像是被这句话彻底击垮,整个人都崩溃了。 他痛心疾首地望着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声音都在颤抖。 “郁苇,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她是我们的女儿啊……” 柏雨薇闻言,脸上的冷意更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你装什么慈父?” 她轻蔑地扫过赵远山狼狈的模样,每一个字都像是耳光,狠狠扇在他的脸上。 “我‘死后’,你对她不也是不闻不问吗?” 听到二人互相指责,明珠郡主捂嘴笑出了声。 她缓缓走到赵栖凰身边,眼神上下扫视着她,语气里满是淬了蜜的毒。 “啧啧,原来是个爹嫌娘弃的东西。” 赵栖凰缓缓转过头,那双沉静的眸子,不带一丝波澜地看向明珠郡主。 她淡淡地问道。 “你爹娘很爱你吗?” 明珠郡主下巴扬得老高。 “当然!” 她骄傲地捋了一下耳边的碎发,炫耀道。 “我爹娘是天底下最好的爹娘!” 就在她抬手的那一瞬间,赵栖凰的目光倏然凝固。 明珠郡主白皙的手腕上,赫然戴着一只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 那镯子,正是前几日她开口向柏雨薇讨要,却被柏雨薇以“旧物、不值钱”为由搪塞过去的同一只。 原来如此。 所有的虚情假意,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 赵栖凰的唇角,几不可见地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她收回目光,声音平静得可怕。 “毫无顾忌在我面前说这么多,你们应该是没有打算将我送回去了。” 明珠郡主双手抱臂,“没错!”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幸灾乐祸地宣布。 “等解决了你那个烂爹,你就要跟我们回大启了。” 话音未落。 赵栖凰身形极快,谁也没有看清她是如何动作的。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她已欺身至明珠郡主跟前。 一支尖锐的簪子,不知何时已从她的发间抽出,此刻正死死地抵在明珠郡主脆弱的喉咙上。 “啊——!” 明珠郡主吓得花容失色,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一直高高在上的柏雨薇看到这一幕,脸色变了。 “赵栖凰,你在干什么?” 赵栖凰置若罔闻,只将簪子又往前送了一分,冰冷的杀意让明珠郡主浑身僵硬。 “给我一匹马。” “不然我杀了她。” 柏雨薇又惊又怒,厉声警告。 “你敢伤明珠一根头发,我绝不会放过你!” 就在这时,一旁瘫软在地的赵远山,竟挣扎着抬起头,冲着赵栖凰的方向,发出一声怨毒的嘶吼。 “杀了那个小贱种!杀了她!” 赵远山不能接受自己曾经的妻子,给别人生了孩子。 赵栖凰淡淡地瞥了一眼赵远山,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别伤害我的女儿。”柏雨薇急道:“来人,给她马!” 很快侍卫将一匹马牵到了赵栖凰的身边。 赵栖凰看着他们,缓缓开口。 “你们之前的恩恩怨怨与我无关,从今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手腕猛地发力。 “砰”的一声,明珠郡主被她毫不留情地踹了出去,狼狈地摔倒在地。 趁着所有人冲向明珠郡主的空档,赵栖凰一个利落的翻身,跨上了骏马。 “驾!” “快!去追!” 柏雨薇抱着惊魂未定的女儿,发出了气急败坏的尖叫。 “务必把她给我带回来!” 马蹄声骤起,卷起一地枯黄的落叶。 赵栖凰没有回头,任凭冷风灌满衣袖,将身后那场荒诞的闹剧,彻底甩在身后。 摔倒在地的明珠郡主,从地上爬起来。 她死死盯着赵栖凰消失的方向。 “不能就这么放她走了!” “追!” “要是带不回来,就给我弄死她!” 随从们得令,如离弦之箭般朝着赵栖凰逃离的方向追去。 林中寒风呼啸,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赵栖凰伏在马背上,只顾着拼命催马,根本无暇回头。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马蹄声杂乱如雨。 突然,一道寒光从侧后方袭来。 身下的骏马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前腿一软,整个身体重重地朝前栽去。 赵栖凰反应极快,在马匹倒地的瞬间借力蹬向马鞍,身体在空中翻转,试图平稳落地。 但坠马的冲击力,,还是让她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她强行咽了下去。 不等她喘息,追兵已经将她团团围住。 为首的将领举起手中的长刀,刀尖在晦暗的林间闪着冷光,直指她的心口。 “跟我们回去。” 赵栖凰缓缓从地上站起,冷眼看着包围圈,手中依旧紧紧攥着那支救了她一次的簪子。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惧色。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另一批人马从对向赶来。 众人循声望去。 卫揽舟以及他身后的黑煞军将追兵团团围住。 他的目光越过所有兵刃,精准地落在包围圈中那个孤立无援的身影上。 看到她嘴角的血迹和一身尘土,卫揽舟的眸色瞬间沉了下去,深不见底。 “杀。” 他只说了一个字。 让围着赵栖凰的追兵们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第194章 回忆 为首的将领认出了他,强作镇定地开口。 “卫相,我们是大启国……” 话未说完,卫揽舟已经策马向前,拔剑取他项上人头。 人仰马翻。 不过瞬息之间,原本严密的包围圈便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卫揽舟控马停在赵栖凰身边,朝她伸出了手。 “上来。” 赵栖凰看着他,眼神复杂。 但眼下的情形,她没有别的选择。 她握住那只宽厚有力的大手,卫揽舟手臂稍一用力,便将她轻松地带上了马,稳稳地圈在自己怀里。 追兵们被逼无奈,破釜沉舟,齐齐向他袭去。 马上还有赵栖凰,卫揽舟并不恋战。 黑煞军挡住所有人的步伐,包围的圈子一点点收缩,身后哀嚎遍野。 靠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身后的体温,赵栖凰的脑海里,毫无预兆地闪过一个零碎的画面。 也是在马背上,也是这样被他圈在怀里。 他握着她的手,教她如何拉弓,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 记忆的碎片一闪而过,快得让她抓不住。 等赵栖凰回过神,人已经快回到京城。 卫揽舟翻身下马,转身想扶她,却见她自己利落地跳了下来,与他保持着距离。 卫揽舟的眸光黯了黯,什么也没说。 “你手臂上的伤……” 赵栖凰这才注意到,卫揽舟的左臂衣袖上,有一道被利器划破的口子,正隐隐渗出血迹。 “没事。”卫揽舟低头看了一眼:“可能刚才不小心被划到了。” “我帮你包扎一下吧。” 赵栖凰看着他的伤口,心里竟莫名地传来一阵细微的不舒适。 她居然会心疼他?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感到了荒谬。 卫揽舟看着她,点了点头。 赵栖凰才缓缓走上前。 她垂着眼,声音很轻。 “谢谢你来救我。” 卫揽舟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声音有些哑。 “不用谢。” 赵栖凰简单帮他包扎了一下。 回京的路上,两人同乘一骑,一路无言。 可赵栖凰却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她只是嘴唇微微有些干裂,卫揽舟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不多时,一个水囊就递到了她的唇边。 她赶了一路,腹中空空,脸上刚露出一丝疲态,卫揽舟便能从行囊里拿出一块用油纸包好的糕点。 他对她的了解,仿佛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赵栖凰的心,乱了。 她开始怀疑自己脑子里那些根深蒂固的认知。 他真的是强取豪夺,将她从皇宫掳走的奸相吗? 有这样一个容貌、权势、能力都堪称顶尖的男人在身边。 她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后宫佳丽三千的皇帝? 马蹄声停下。 巍峨的宫门,已经近在眼前。 卫揽舟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到了。” 赵栖凰抬头看着那熟悉的宫墙,心中却第一次生出了一丝抗拒。 她不想进去。 卫揽舟翻身下马,准备送她到宫门口。 赵栖凰坐在马背上,没有动。 卫揽舟察觉到她的异样,回头看她。 “怎么了?” 赵栖凰攥紧了缰绳,鬼使神差地开口。 “我……想回卫府。” 卫揽舟一僵。 他回过身,漆黑的眼眸紧紧地锁着她,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确定。 “你是说,你要跟我回家?” 家。 这个字,让赵栖凰的心尖微微一颤。 她迎上他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 “嗯。” 回到卫府,卫揽舟立刻吩咐下去。 “将夫人的所有行李,都搬回揽月小筑。” 两人依旧是各睡各的院子,他没有丝毫逾矩。 赵栖凰独自一人,推开了揽月小筑的门。 院中的一草一木,都还是她离开时的模样。 她缓步走进卧房,屋内的一切,都让她感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熟悉。 这里的一切,都保留着她的痕迹,按照她的习性布置。 可她记忆里,自己明明是被卫揽舟强取豪夺来的阶下囚。 一个阶下囚,怎么会有心情在这里悠闲生活,甚至精心布置房间? 这根本说不通。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打断了赵栖凰的思绪。 一个穿着淡绿色襦裙的丫鬟端着水盆,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看到站在屋中的赵栖凰,丫鬟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 她将水盆放下,快步走到赵栖凰面前,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 “夫人,您终于回来了!” 赵栖凰看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 “我们认识么?” 丫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您不记得奴婢了吗?” “奴婢是小红啊!” “是从小就跟在您身边,和您相依为命的小红啊!” 赵栖凰看着她,心里并没有被触动,反而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空落落的,什么都感受不到。 可这哭声,却让她莫名地感到一丝烦躁。 “别哭了。” 小红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怯生生地看着赵栖凰,不敢再发出一丝声音。 赵栖凰看着她惊惧的眼神,心中微微软了一下。 她蹲下身,轻轻拍了拍小红颤抖的脊背。 “我相信你。” “我只是有一些事很迷惑,你能真实地告诉我么?” 小红拼命点头,哽咽着发誓。 “小姐您问!奴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栖凰沉默片刻,问出了那个盘桓心头许久的问题。 “我喜欢皇帝吗?” 小红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不喜欢!” 她答得斩钉截铁。 “小姐,您和陛下从前的确有过一些交集,可并无私情。” 赵栖凰的眉心蹙得更紧了。 “我感觉我可能有些不对劲。” 她低声说,像是在问小 红,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尤其是今天,我看到我母亲……看到大启长公主对我的厌恶,但我一点也不难过。” “就好像,我早就知道,本该就如此。” 提起长公主柏雨薇,小红脸上瞬间被愤恨填满。 “郡主,她根本不配做您的母亲。” “她就不是个好人!” “要不是她,您也不会被绑去大启国,还中了毒!” 第195章 初见 赵栖凰诧异看向她。 “你说什么?” “我中毒了么?” 小红捂住了自己的嘴,脸上血色尽褪。 完了。 她忘了相爷交代过的,夫人的身体和记忆都出了问题,绝对不能让她知道中毒的事,怕她受刺激。 赵栖凰一步步逼近,眼神锐利如刀。 “说清楚。” 小红吓得连连后退,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奴婢胡说的……” 赵栖凰没有再逼她。 她缓缓走到院中的石椅上坐下,夜风吹起她的发丝,也吹散了她眼底最后一丝温度。 良久。 她才再次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小红,你还知道什么,都告诉我。” 小红犹豫了一下,看着赵栖凰孤寂的背影,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爬到赵栖凰的脚边,将自己知道的一切,一点一点地说了出来。 从邕宁县,到北境,再到京城。 从她和卫揽舟的过往,到她被长公主算计的始末。 赵栖凰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夜色渐深,揽月小筑的灯火,亮了整整一夜。 天,亮了。 揽月小筑的灯火,终于在晨光熹微中熄灭。 赵栖凰一夜未眠。 小红的话,像是一把重锤,将她脑中那些根深蒂固的记忆,砸得支离破碎。 那些记忆是如此真实,带着卫揽舟体温的滚烫,和被囚禁的冰冷。 可小红的故事,却又严丝合缝地解释了所有说不通的地方。 解释了她为何身在卫府,却能住在这般雅致的院落。 解释了那些黑煞军的将士,看她的眼神为何带着尊敬,而非鄙夷。 如果小红说的是真的…… 那她记忆里的,又是什么? 是有人刻意为之,还是她自己的神志出了问题? 心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闷得她喘不过气。 赵栖凰推开门,清晨的冷风带着一丝湿意,扑面而来。 她拢了拢单薄的衣衫,径直朝着卫揽舟的书房走去。 书房门口,两个身穿玄甲的黑煞军侍卫如铁塔般矗立,神情冷肃。 看到她走近,侍卫伸出手臂,拦住了她的去路。 其中一名侍卫的声音毫无波澜,公事公办。 “相爷有令,他处理公务时,任何人不得进入。” 赵栖凰停下脚步,抬眼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她点了点头,“知道了。” 就在她即将踏出庭院的那一刻。 书房内,传来一道低沉沙哑,带着一丝疲惫的嗓音。 “让她进来。” 拦路的侍卫反应极快,立刻小跑过去,朝赵栖凰躬身。 “夫人请留步,相爷请您进去。” 侍卫为她推开书房那扇门。 一股浓重的墨香混杂着燃尽的烛蜡味扑面而来。 天光自窗棂透入,将书房内的狼藉照得一清二楚。 案上、地上,堆满了卷宗和舆图,显然,这里的主人也和她一样,一夜未眠。 卫揽舟就坐在那堆积如山的文书之后,听到动静,只抬了抬眼,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赵栖凰的脚步顿了顿,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她下意识地避开他的视线,挪到了一旁顶天立地的黄花梨木书架前。 这里似乎比他那张桌案要整洁得多。 她心里想着开场白,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架的雕花纹理。 “咔哒”一声轻响。 声音极轻,在这落针可闻的书房里却格外清晰。 赵栖凰一愣,低头看去。 只见她手指方才碰过的地方,一块雕着祥云的木板,竟然向内弹开了,露出了一个半掌大小的暗格。 卫揽舟靠着椅背,双手抱臂,一双深邃的眸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底带着一丝看好戏的慵懒。 赵栖凰尴尬了。 当着正主的面,打开了人家的私密暗格,这叫什么事啊? 她手忙脚乱地将那暗格“啪”地一下按了回去。 心里暗骂一声死手。 卫揽舟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依旧沙哑,却带了点玩味。 “找我何事?” 赵栖凰攥紧了手指,背对着他,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声音闷闷地从齿缝里挤出来。 “我……我感觉,我可能有点水性杨花。” 话说出口,她自己都愣住了。 “这几日,我好像把皇帝给忘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视线也飘忽起来。 “脑子里想的都是你。” 卫揽舟抱着臂的手,微微一紧。 连日来因朝堂纷争、北境军情而积攒的阴霾,在这一刻,尽数散去。 他唇角那抹压抑不住的笑意,越扩越大,几乎要漾进眼底。 “这是我这几日听过,最动人的话。” 得到肯定的答复,赵栖凰却并没有半分欣喜,反而更加苦恼地皱起了眉。 “小红说,我之前没有喜欢过皇帝。” 卫揽舟心想,回头是得给小红这个丫鬟加月俸了。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所以,你现在知道自己喜欢的是谁了吧?” 赵栖凰闻言,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个小红没说。” 她一脸认真地补充。 “她也不知道。” 卫揽舟嘴角落下,月俸倒也不着急加。 赵栖凰往前走了两步,终于问出了那个压了她一夜的问题。 “我真的是中毒失忆了吗?” 卫揽舟敛了笑意,神情变得专注而认真,他看着她的眼睛,缓缓点头。 “其实,你喜欢的是我。” 他的声音低沉而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 赵栖凰怔怔地看着他,心头那块巨石,似乎被这句话轻轻挪开了一道缝隙。 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喃喃道:“我觉得也是。” “你这么温柔体贴,喜欢上你,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卫揽舟的眸色深了深,心情越来越好了。 赵栖凰却没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她凑近了一些,眼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属于少女的好奇与期待。 “那你能跟我讲讲,咱们初见是什么情景吗?” “是不是很浪漫?”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向往。 “是你对我一见钟情,还是我对你一见钟情?” 卫揽舟的笑意僵了一瞬。 浪漫? 他脑海里闪过的,却是在酒宴两人初见的时候。 那时,他居高临下,言语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冷漠。 第196章 解毒 他们初见那场面,跟浪漫两个字,实在不沾边。 赵栖凰失忆,或许也未必是件坏事。 卫揽舟眼底的追忆一闪而过。 “初见是在一家酒楼。” 他的声音醇厚,带着一丝诱哄。 “我对你,一见钟情。” 赵栖凰嘴角弯起一个满足的弧度,但很快,那光又黯淡了下去。 她有些遗憾地垂下眼睫。 “真可惜。” “我不记得了。” 卫揽舟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口一软。 “没什么可惜的。” 他伸手,极轻地拂过她的发顶,动作珍视又克制。 “以后,会比过去更好。” 赵栖凰点了点头,心里的失落被他这句话抚平了许多。 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抬起头,眼神认真地看着他。 “你这么喜欢我,那之前你看到我和陛下在一起,一定很难过吧?” 卫揽舟的动作顿住了。 他收回手,若无其事地转开视线。 “还行吧,就是有点想死。” 赵栖凰先是一怔,看着他那副故作轻松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卫揽舟转过头,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那双之前盛着警惕的眸子里,此刻像是落满了星子。 他也跟着笑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黑煞军侍卫在门口禀报。 “主上,璇玑书院的杜先生派人传话。” “解药已经制好了。” 半个时辰后,一辆低调的马车驶出了卫府,直奔璇玑书院而去。 马车里,卫揽舟时不时看着身侧的赵栖凰,跟她讲着一些他记忆里的“过去”。 她看着卫揽舟温润的侧脸,说话时,眉眼间是她从未见过的柔和。 “小红说,你以前是我的下人。”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解。 “她还说,我对你很凶,那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卫揽舟转过头,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车窗外的光影在他脸上流转,让他深邃的五官显得有些不真切。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握住她微凉的手指,用自己的掌心将它一寸寸包裹。 “喜欢上你,不是什么难事。” 马车在璇玑书院门前停下。 杜若蘅早已等候在内,神情严肃,不见半点平日的随性。 她将一个瓷瓶推到两人面前。 “这就是解药。” 杜若蘅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语气里带着几分郑重。 “但这解药能不能一次见效,我也不太确定。” “可能,仍有一定的风险性。” 卫揽舟几乎是立刻就开了口,“有风险,那就不吃了。” 他看向赵栖凰,语气不容置喙。 “记忆找不回来没关系。” 杜若蘅皱了皱眉,沉声道:“卫揽舟,你听我说完。” “她中的毒很霸道,如果毒性不彻底清除,当前只是丧失了一部分记忆。” “但长久下去,毒素会像跗骨之蛆,不断吞噬她的神识和记忆,直到……她什么也记不住。” 卫揽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赵栖凰几乎没有半分犹豫,伸手便从杜若蘅手中拿过了那个瓷瓶。 她拔开瓶塞,将那颗黑色的药丸倒在掌心。 “凡事都会有风险的。” “我相信,我会没事的。” 说完,她仰头,将解药直接吞了下去。 卫揽舟下意识地伸出手,却只抓到一片虚空。 他看着她,喉结滚动,最终只说出了一句话。 “我会在这里守着你。” 药力在她四肢百骸中冲撞。 冷汗浸透了赵栖凰的衣衫,发丝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额角。 卫揽舟死死地攥着拳,手臂上青筋暴起,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生怕惊扰了她。 杜若蘅站在一旁,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指尖扣着几根银针,随时准备应对变故。 时间过了一天一夜。 那剧烈的颤抖终于停歇。 赵栖凰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眸子里,再不见半分失忆时的迷茫与柔软。 取而代之的,是淬了冰的锋利,是燃着火的恨意。 所有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邕宁屠城,被大启绑架,囚牢里的鞭笞…… 她侧过头,看向身边男人紧绷的侧脸。 他眼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赵栖凰扯了扯嘴角,声音沙哑得厉害。 “卫揽舟。” “嗯,我在。” “我要去大启。” 卫揽舟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好。” 三日后,大启使团的驿馆外,黑煞军肃立,气势森然。 赵栖凰与卫揽舟列于阵前,面色冷凝。 前来交涉的使者满头大汗,对着眼前这位煞神,连腰都直不起来。 “实在抱歉。” “我们长公主感染风寒,卧病在床,实在是谁也见不了。” 赵栖凰闻言,冷笑一声。 “病了?” “我看她上两天还中气十足的。” 卫揽舟上前一步,将一件披风搭在她肩上,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别气坏了身子。” 赵栖凰咬着后槽牙。 “她不见我?她把我害成这样,一句病了就想躲过去?” 卫揽舟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说出的话却杀气腾腾。 “她不见你,那就打。” 卫揽舟的眸色深沉,里面是毫不掩饰的纵容与戾气。 “打到她愿意见你为止。”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正好,我心里那股气,也该撒一撒了。” …… 战报如雪片般飞入大启国君的御案。 “报!我军失守云州!” “报!黑煞军已破雁岭关!” “报!敌军兵锋直指京都!” 大启国国君拍案而起,脸色惨白。 “周相,你说说,这如何是好?” 他看向阶下那个阴沉着脸的男人。 “不就是想见长公主吗?不如让长公主去和她谈谈?” 周延先眉眼低垂,语气平静。 “陛下,不可。” “长公主殿下金枝玉叶,此时见他们,岂不是平白受辱?” 直到探子回报,大梁的军队已经兵临城下,距离京都不足三十里。 大启国国君彻底坐不住了。 他从龙椅上冲下来,一把揪住周延先的衣领。 “周相!你必须给朕立刻解决!” 周延被他晃得一个趔趄。 此时他也沉稳不下来了,之前是他低估了大梁的实力。 第197章 恩断义绝 周延回到丞相府,来到了长公主柏雨薇的寝殿,劝她出面。 一个名贵的琉璃盏被狠狠砸在地上,应声而碎。 柏雨薇鬓发散乱,状若癫狂。 “我不见她!” “我死也不会去见那个孽障!” 周延先看着一地狼藉,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公主,事到如今,我们已经没有主动权了。” 他声音里满是无力感。 “之前你们就不该在大梁打草惊蛇,应当先把人带回来再说。” 柏雨薇捂着耳朵,尖声叫道。 “她就是个孽障,一个生来就该死的贱种,我绝对不会向她低头!” 周延先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 “你先平复一下情绪。” “她这么想见你,不惜让卫揽舟兵临城下,归根到底,还是在意你这个当娘的。” 柏雨薇的怒骂声渐渐停了。 “你是说,她还在意我的?” 周延点了点头:“你去见她,说两句好话哄哄她,先把眼前的危机解了就是了。” 她看着周延先,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 见面的地点,定在了京都城外十里的长亭。 周围是黑压压的军队,一边是大梁的黑煞军,一边是大启的禁卫军,剑拔弩张。 赵栖凰一身玄衣,跨马而来,身后是卫揽舟和他那支沉默如铁的军队。 她的目光越过重重人群,精准地落在了长亭中那个面色苍白的女人身上。 柏雨薇被众人簇拥着,像一朵被精心呵护的娇花。 赵栖凰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向她,战靴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人心上。 她在亭外站定,看着那个给了她生命,又亲手将她推入深渊的女人。 赵栖凰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听不出喜怒。 “你终于出现了。” 柏雨薇端起了长公主的架子,语气里带着施舍。 “只要你让大梁退兵,再让卫揽舟归顺我大启。” 她顿了顿,仿佛在赐予天大的恩德。 “本宫可以既往不咎,给你一点你一直想要的母爱。” 赵栖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她抬眼,眸光里满是嘲弄。 “你以为我费这么大周章,让卫揽舟兵临城下,执意要见你,就是为了向你摇尾乞怜,讨要那点可笑的母爱吗?” 柏雨薇高傲地扬起下巴,理所当然。 “不然呢?” 赵栖凰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却冷得让人心头发颤。 “当然不是……” 她轻轻抬手,往后挥了挥。 只一个简单的动作,身后黑煞军中立刻走出几人,押着一个被堵住嘴、浑身发抖的少女走了出来。 那少女衣饰华贵,正是明珠郡主。 柏雨薇的脸色瞬间变了。 赵栖凰的目光落在明珠郡主惊恐的脸上,声音却对着柏雨薇。 “你以为之前对我施刑,逼我服毒,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她收回目光,满身杀意,森然道。 “我来,是要你们,加倍偿还的。” 柏雨薇彻底慌了,再也维持不住那份虚假的端庄。 “赵栖凰,你恨的是我,这一切都与明珠无关!” 她声嘶力竭地喊道。 “有什么你冲我来!她是你同母的妹妹啊!” “妹妹?” 赵栖凰轻轻地捋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发丝,动作优雅,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 “你们把我关进大启地牢,对我上刑的时候,可曾想过,我是你的女儿,是她的姐姐?” 她的目光陡然凌厉,直刺向瑟瑟发抖的明珠郡主。 “给我打。” “一百鞭,一鞭都不能少。” “不要!”柏雨薇疯了一样扑过去,却被黑煞军拦住。 “赵栖凰,你要打就打我,别碰我的女儿……” 明珠郡主口中的布团被扯下,她哭得撕心裂肺。 “娘!救我!娘!” 赵栖凰冷漠地看着眼前这出母女情深的戏码,视线缓缓移回柏雨薇脸上。 “你以为你就没事了么?” 柏雨薇浑身一僵,如坠冰窟,惊悚地看着她。 赵栖凰不再理会她,再次挥了挥手。 “啪!” 浸了水的长鞭狠狠抽在明珠郡主身上,皮开肉绽。 “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长空。 “住手,你们给我住手!” 柏雨薇被两名士兵死死架住,她拼命挣扎,像一头护崽的母兽,凶神恶煞地瞪着赵栖凰。 “一百鞭?你是想活活打死她?!” 她目眦欲裂,声音扭曲。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一个蛇蝎心肠的孽障?早知今日,当初你一生下来,我就该把你活活掐死!” 赵栖凰闻言,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她伸出手,抓住柏雨薇那只指着自己的手,将它引向自己的脖颈。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诡异而疯狂的笑。 “现在你想掐死我,也还来得及。” 她凑近柏雨薇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语。 “来啊。” “用力啊!” 柏雨薇浑身颤抖,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儿,看着她眼中那滔天的恨意,竟真的被蛊惑了一般。 她的手颤颤巍巍地收紧,向赵栖凰纤细的脖子伸去。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闪过。 卫揽舟不知何时已来到赵栖凰身边,他一脚,干脆利落地踹了出去。 柏雨薇重重地摔在地上。 赵栖凰缓缓蹲下身,平视着地上狼狈不堪的柏雨薇。 那张脸,曾是她午夜梦回时渴望的容颜,此刻却只剩下憎恶。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乌黑的药丸。 药丸静静躺在她的掌心,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一报还一报,你把这个服下去。” “我免了你宝贝女儿五十鞭。” “从此,你我母女恩断义绝。” “我赵栖凰,无父无母,孑然一身。” 柏雨薇趴在地上,先是一愣,随即癫狂地大笑起来。 笑声尖利,像是夜枭啼哭,在这空旷的长亭显得格外瘆人。 “断就断!” 她撑起身子,发髻散乱,状若疯妇,死死地瞪着赵栖凰。 “我告诉你,我从未将你当过我的女儿!” “当年在大启,我得知你在永安侯府被那群杂碎作践、虐待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扭曲而恶毒。 “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说完,柏雨薇迫不及待地拿起那粒药丸塞进了嘴里。 第198章 打够为止 赵栖凰静静地看了她一会。 随后站起身,向马车的方向走去。 柏雨薇见她一声不吭就走了,也没提解药的事。 心彻底慌了,在后面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你以为你赢了吗?” “我知道你和我一样,骨子里都是睚眦必报的性子。” “所以我让高僧给你批命,让你搅得赵家不得安宁。” 她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声音凄厉。 “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哈哈哈!” 卫揽舟的眸色沉了下去,周身气压低得骇人。 那双攥紧的拳,骨节泛白,咯咯作响。 他侧过头,对身边的黑煞军统领冷声吩咐。 “接着打,打够为止。” 柏雨薇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惊恐地瞪大双眼,连滚带爬地扑过去。 “不!你不能再打了!” “赵栖凰答应了!她答应了用五十鞭子买断我们之间的母女情分!” 卫揽舟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那是她答应的。” “我没答应。” 他的声音里带着滔天的杀意,一字一顿。 “你们欺负我夫人,问过我了么?” “论睚眦必报,你得算上我一个。” 柏雨薇彻底瘫坐在地上。 …… 回大梁的路上。 马车里很安静,只有车轮碾过官道时,单调的“咕噜”声。 赵栖凰脑袋靠在卫揽舟肩上。 许久,她抬起头,脸上挂着一抹极浅淡的笑。 “我只有你一个家人了。” 她的声音很轻,“你不会抛弃我吧?” 卫揽舟看着她故作轻松的笑容,只觉得心脏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总是这样,把所有的伤口都藏起来,只让人看到她无所谓的样子。 他没有说话。 而是从腰间解下一把匕首。 匕首寒光凛冽,是柄削铁如泥的利器。 他拉过赵栖凰的手,将冰冷的匕首塞进她的掌心。 然后,他引着她的手,将那锋利的刀尖,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衣料被轻易刺破,冰凉的触感贴上他的皮肤。 “阿凰。” 他低头,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如誓。 “如果有一天我丢下你。” “你就用它,刺进这里。” 冰冷的刀尖抵着温热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衣料,赵栖凰仿佛能感受到那底下沉稳有力的心跳。 她怔了片刻。 随即,唇角勾起一抹极艳的笑,带着几分凄绝的狠意。 “好啊。” “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她反手握住卫揽舟引着匕首的大手,指节收紧,将他的手掌一并包裹在匕首的握柄上。 然后,十指相扣。 再无一丝缝隙。 马车辚辚,一路行回了相府。 刚一踏入府门,赵栖凰便愣在了原地。 庭院里,几道熟悉的身影正翘首以盼。 是小橙、小绿、小黄、小蓝、小青、小紫。 她的六个贴身丫鬟,一个都不少。 “郡主!” 小橙和小绿最是活泼,一声惊呼,像两只归巢的乳燕,飞奔过来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郡主,我们好想你!” 赵栖凰眼眶一热,回抱着她们,轻轻拍了拍她们的背。 小紫则有些腼腆地站在不远处,眼圈红红的,却只是抿着唇笑。 赵栖凰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微微一惊。 “你的脸……” 之前那道狰狞的疤痕,此刻已消失无踪,只余下一道极浅的粉色印记,不细看根本瞧不出来。 小紫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是相爷,不知从哪儿请来了一位大洲国的游医,帮奴婢治好了。” 赵栖凰闻言,倏地转头看向身侧的卫揽舟。 那人只手握成拳,抵在唇边,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避开了她的视线。 赵栖凰心中一片滚烫。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为她做尽了一切,却从不多言半句。 这时,小橙挽住了赵栖凰的胳膊,神神秘秘地凑过来。 “郡主,奴婢几个在江南寻到了一处顶好的地方,山清水秀,与世无争,咱们什么时候动身,一起走吧!” 这话一出,院子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赵栖凰看了眼身旁面无表情,却明显紧绷的卫揽舟。 她失笑,伸手捏了捏小橙的脸蛋。 “傻丫头。” “你们郡主现在是别人家的夫人了。” “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拍拍屁股就走了。” “咳。”卫揽舟适时轻咳一声,挺直了腰背。 那神情分明在说:没错,就是我的夫人。 小橙眼珠子一转,压低了声音,悄悄在赵栖凰耳边问。 “奴婢听小红说,您和相爷是假成婚……” 赵栖凰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她松开小橙,转身,当着所有人的面,主动走过去,牵住了卫揽舟的手。 “以前是假的,现在是真的了。” 她回过头,对着目瞪口呆的几个丫鬟示意了一下。 “还不叫人?” 几个丫鬟愣了一下,随即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脸上都笑开了花。 “姑爷好!” 声音清脆,整齐划一。 卫揽舟眼里藏不住的笑意。 但他面上依旧端着,只故作矜持地点了点头,对一旁的管家吩咐。 “去账房,给她们每人封一百两银子改口费。” 丫鬟们顿时笑得更甜了,嘴上抹了蜜似的。 “谢姑爷!” “姑爷大气!” 卫揽舟大手一挥:“翻倍。” 赵栖凰好笑地看着这一幕。 此时,她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安定。 如今她是正儿八经的卫相夫人了,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敷衍了。 她是第一次给人当夫人,她要做一个合格的贤内助。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三日后,卫揽舟一下朝,刚进府门,就见隔壁赵栖凰的院子浓烟滚滚,直冲云霄。 他脸色骤变,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卫揽舟几乎是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火急火燎地冲了进去。 一脚踹开院门,只见浓烟弥漫里,一道灰头土脸的身影正手忙脚乱地挥舞着什么。 他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冲上前,将那人拦腰扛起,转身就往外跑。 直到冲出院子,将人稳稳放下,他才看清。 赵栖凰正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他上下打量着她,目光焦灼,生怕她被那浓烟呛着,或是被哪里的火星燎到。 “伤到哪儿了没有?” 赵栖凰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些许灰烬。 “新搭了个小厨房,想练练厨艺,又着了。” 第199章 怕毒死 卫揽舟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随即一股哭笑不得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抬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眉心。 “怎么突然想练厨艺了?” 赵栖凰叹了口气。 “人家别的夫人,要么会煲一手好汤,要么会亲手为夫君缝制衣物。” “再不济,也是精通琴棋书画,可以红袖添香。” “可我什么都不会。” 卫揽舟少有看到她沮丧模样。 赵栖凰瘪了瘪嘴,“我觉得我一点也不贤惠。” 卫揽舟忽然上前一步,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鼻尖上的一点黑灰。 “这些你不需要会。” 赵栖凰抬起眼,不解地看着他。 “谁说会煲汤,会刺绣,就是贤惠了?” 卫揽舟的眼神满是骄傲。 “我的夫人,能舍生取义,护一城百姓周全。” “能将三万大军困得团团转,率领三千疲兵守住一座孤城。” “他们哪家的夫人能?” 赵栖凰怔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忽然觉得,先前那些关于“贤惠”的条条框框,简直可笑至极。 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 “你说得对。” 赵栖凰挺直了腰背,脸上是飞扬的神采。 “我很厉害!” 卫揽舟看着她这副瞬间满血复活的模样,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赵栖凰被夸得心花怒放,立刻来了兴致,拉着他的袖子就往那乌烟瘴气的小厨房走。 “我新研发的菜,还没来得及起名字,你快来尝尝看。” 卫揽舟脸上的笑容僵住。 他脚步一顿,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袖子,神情瞬间变得无比严肃。 “为夫忽然想起,还有几份紧急公务尚未处理。” “夫人辛苦了,还是自己享用吧。” 话音未落,他转身就走,步履之快,堪称平生之最。 “哎,你别走啊……” 赵栖凰在后面喊他。 卫揽舟跑得更快了。 直到夜深,处理完公务的卫揽舟才敢蹑手蹑脚地回到院里。 他没敢直接进屋,而是悄咪咪地凑到守在门口的小红身边。 “夫人睡了吗?” 小红憋着笑,故意板着脸。 “夫人气着呢。” “她忙活了一下午,做了整整一桌子菜,相爷您好歹也该尝一口啊。” 卫揽舟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一本正经地对小红解释。 “不是我不想尝。” “我是怕我尝了,你家夫人明日就得守寡了。” “到时候,她岂不是更伤心?” 小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相爷快去好好哄哄夫人吧。” 卫揽舟心里组织了一下措辞,这才推门而入。 屋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灯,赵栖凰侧着身子躺在床上。 呼吸均匀,一动不动。 卫揽舟放轻了脚步,缓缓走到床边。 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然后,慢慢地躺了下去,从身后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赵栖凰的身子倏然一僵。 卫揽舟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还生气呢?” 怀里的人不说话,依旧装睡。 卫揽舟低低地笑了一声,胸膛的震动透过紧贴的脊背,传到她的心口。 “是我不好。”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 “下次夫人就是做了一桌子毒药,为夫也一定不皱眉头,先干为敬。” 赵栖凰被他逗笑了,转过身骂道:“我做的饭和毒药比肩么?” 卫揽舟见她愿意说话,知道她的气消了。 他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其实夫人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下一瞬,她的手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握住。 十指相扣,一如那日在马车之中。 只是这一次,掌心没有匕首的冰冷,只有彼此滚烫的体温。 红烛摇曳,月色温柔。 这一夜,是迟来的洞房花烛。 翌日。 天光大亮,赵栖凰悠悠转醒。 身旁的男人还在沉睡,眉眼舒展,没了平日的冷肃,俊美得让人心惊。 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轻轻地画着圈圈。 一下,又一下。 刚画到第三圈,那只作乱的手就被抓住了。 卫揽舟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嗓音带着清晨的沙哑。 他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你身体还没好全。” 赵栖凰叹了口气,颇为幽怨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不行?” 卫揽舟深吸一口气。 他侧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身下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一字一顿地问。 “我不行?” 赵栖凰眨了眨眼,无辜又挑衅。 卫揽舟笑了。 他将被子一掀,将两人重新笼罩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继续。” …… 日晒三竿,两个人才磨磨蹭蹭地起了床。 赵栖凰坐在梳妆台前,打开了自己的首饰匣子。 珠翠琳琅,流光溢彩。 她挑了半天,却没一样看得上眼的。 卫揽舟一袭墨色常服,长身玉立,正在替她将窗户推开些许。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没有喜欢的,就去买。” 赵栖凰闻言,立刻放下手里的珠钗,朝他摊开双手,“谢谢夫君。” 那架势,是要钱。 卫揽舟被她逗笑了。 “相府的库房钥匙和账本,不是都在你那儿管着吗?” 赵栖凰动作一顿,一拍自己的脑袋。 “忘了。” 白天,赵栖凰当真带着小红她们,浩浩荡荡地出门了。 京城最负盛名的霓裳阁里。 她一眼就相中了商铺正中央,那件极为艳丽的大红衣裙。 裙摆用金线绣着展翅的凤凰,行走之间,流光飞舞,仿佛有烈火在燃烧。 她又随手挑了一套赤金头面,长长的流苏垂在颊边,衬得她一张脸愈发肤白胜雪,眉眼如画。 整个霓裳阁,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了她的身上,再也挪不开眼。 掌柜的看得两眼发直,一叠声地迎了上来,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 “哎哟,这位夫人呐!” “您这身段,这气韵,简直是天仙下凡!” 他一拍大腿,满脸都是“我没说错吧”的得意。 “小的早就说了,我这件镇店之宝,非天人不能穿,这满京城啊,也就只有您才配得上!” 周围的贵女们,目光全都被那袭红裙吸引。 第200章 俗气 衣裳是好看,那头面更是华贵,但在赵栖凰来之前,没人敢试这么张扬的衣物。 她们自问,穿不出这般艳光四射的气势。 买不起,也撑不起。 于是,酸涩的话语便开始窃窃私语地流淌。 “切,红配金,真是俗气。” 一个细微却尖刻的声音,钻入了赵栖凰的耳朵。 另一个声音立刻附和,带着嘲弄。 “可不是嘛,难怪当年卫相会说,有些人啊,就是金玉裹身,也成不了真凤凰,不过是只披着彩衣的山鸡罢了。” 赵栖凰脸上的笑意,寸寸冰封。 她缓缓转过身,凤眸微眯,精准地落在了方才说话的那名女子身上。 “你是哪家的?” 那女子没想到她听得如此真切,更没想到她会当众发难,手里捏着帕子,心下忐忑。 赵栖凰迈开一步,裙摆上的金凤仿佛活了过来,带着灼人的威压。 她走到了那女子面前。 “敢在背后嚼舌根子,就不敢当面报上名号吗?” 那女子被她的气势所慑,双腿发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她低下头,死死地咬着嘴唇,吞吞吐吐说不出半个字。 赵栖凰轻嗤一声,也懒得再与这等上不得台面的角色计较。 她转头看向掌柜,恢复了方才的和颜悦色。 “这身衣裳,连同那套头面,还有方才我看过的几样,全都包起来。” “送到卫相府。” 说罢,她看也未再看那群脸色各异的贵女一眼,带着丫鬟们转身离去。 那两名说闲话的贵女全都松了一口气。 回到相府,傍晚。 后花园的秋千架下,赵栖凰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秋千轻轻摇荡,她周身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卫揽舟处理完公务,一进后院,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他眉头微蹙,快步走到廊下,拦住了正端着茶点过来的小红。 “夫人这是怎么了?” 小红叹了一口气,将今日在霓裳阁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学了一遍。 尤其是那句“金玉裹身不如山鸡”的话,她更是说得字正腔圆。 说完,她抬头看了一眼卫揽舟,递过去一个“您自求多福”的眼神,然后脚底抹油,溜了。 卫揽舟站在原地,抬手,结结实实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 当年真是多嘴!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十二万分的小心,这才一步一步地挪了过去。 “夫人。” 他凑到赵栖凰身后,伸出双手,力道适中地给她揉捏着肩膀。 “可是逛累了?今日可有买到心爱之物?” 秋千上的人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抬起纤纤玉指,指向不远处的石桌。 桌上,放着霓裳阁送来的大包小裹。 卫揽舟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立刻会意,走上前去。 他打开最大的那个锦盒。 那刺目的红与晃眼的金融合在一起,几乎要闪瞎他的眼。 卫揽舟拿起那件凤凰展翅的大红长裙,话到了嘴边,却拐了十八个弯。 “咳。”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无比真诚的语气夸赞道。 “夫人眼光真是极佳。” 他将那裙子在自己身前比了比,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珍品。 “你看这红色,多正!热情似火,明艳动人,正衬夫人的绝色容颜!” “再看这金线,多亮!煌煌如日,贵不可言,尽显夫人的无双气度!” “此衣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 他夸得是天花乱坠,口干舌燥。 赵栖凰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秋千上,看着他。 眼中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怒。 卫揽舟夸着夸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最后,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他将那袭红裙小心翼翼地放回锦盒。 然后,他走到赵栖凰面前,低眉顺眼,乖巧地站好。 “夫人,为夫错了。” 秋千轻轻荡起一个弧度。 赵栖凰终于开了金口,声音悠悠然,像是从晚风里飘过来的。 “你没错啊。” 卫揽舟的头垂得更低了。 “我错了。” 他老实巴交地重复着,态度诚恳到了极点。 “当年是我有眼无珠,胡言乱语。” 赵栖凰看着他这副模样,嘴角微微上扬。 她从秋千上站起身,裙摆微动。 赵栖凰伸出手指,点了点那个装着红裙的锦盒。 “我新买的衣裳,换给你看看,好不好?” 这话一出,卫揽舟连连点头,像小鸡啄米。 “好!好!夫人穿什么都好看!” 可话音刚落,他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夫人稍等我一下。” 说罢,他转身就走,步履匆匆,火急火燎地出了院子。 赵栖凰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眼中划过一丝不解。 她摇了摇头,没再多想,抱着锦盒,转身进了屋。 一炷香后。 当赵栖凰再度从房中走出时,整个院子仿佛都被点亮了。 那是一抹极致的红,如烈火,如骄阳,如开在彼岸最靡丽的花。 赤金的头面衬得她肤白胜雪,眉眼如画,一颦一笑,皆是倾城绝色。 她环顾庭院,卫揽舟正在院中的那棵桂花树下,面前摆好了一方案几。 案上,笔墨纸砚,各色颜料,一应俱全。 赵栖凰提着裙摆,缓缓走近。 “你这是……” 卫揽舟抬起头,目光撞上那一身红衣,眼中是赤裸裸的惊艳与痴迷。 他定了定神,才温声开口。 “我只是忽然想到,还从未给夫人画过一幅像。” 赵栖凰微微一怔。 可不是么,眼前这位权倾朝野的卫相国,还有一个名动天下的身份。 大梁第一画师——砚雪生。 一画难求,千金不换。 原来,他方才急匆匆地出去,就是为了准备这些。 赵栖凰唇角微微上扬,转身走回秋千架,重新坐了上去,裙摆如红云般铺散开来。 她一手轻扶秋千绳,一手随意搭在膝上,侧过脸,凤眸含笑地望向他。 这是一个极美的姿态,慵懒中带着一丝睥睨,明艳里又透着几分清冷。 “画吧。” “画得不好,晚上睡书房。” 卫揽舟闻言,执笔的手顿了顿,而后,他对着她,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遵命。” 看来,今晚得用上毕生所学了。 第201章 这叫情趣 廊下的阴影里,小红和小橙两个丫鬟探出了脑袋,看得两眼放光。 两人一脸姨母笑。 “才子配佳人,简直是天作之合啊!” 卫揽舟提起了笔。 那一瞬间,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风拂过他的广袖,墨香混着桂花的甜香在空气中弥漫。 他落笔沉稳,线条流畅,目光专注而虔诚。 而他眼中唯一的人,正坐在不远处的秋千上,一身红衣,颠倒众生。 不知过了多久,卫揽舟终于搁下了笔。 他站起身,后退两步,审视着自己的画作,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赵栖凰见状,也起了身,提着裙摆走了过去。 画卷之上,跃然纸上的是一位绝代佳人。 此画不论是构图、意境还是用色,都堪称顶尖。 尤其是一身设色,他竟真的将那一袭红衣,画出了骄阳似火的感觉。 画中人的眉眼,更是传神至极。 神韵风骨,尽在其中。 赵栖凰拿起那幅画,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画上自己的脸。 她细细欣赏了一番,终于抬起眼,看向身旁的男人。 “画得不错。” 卫揽舟紧绷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松懈下来。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总算,没有睡书房的风险了。 赵栖凰却没再看他,径直拿起那幅画。 她一边转身朝屋内走,一边淡淡地开口。 “我找个地方,把它挂起来。” 话音刚落,身后一阵劲风袭来。 卫揽舟几步追了上来。 赵栖凰还没来得及回头,身子便猛地一轻。 整个人被他拦腰抱起。 天旋地转间,她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手中的画卷也险些脱手。 “你干嘛?” 卫揽舟却不答话,只抱着她大步流星地迈进屋内,反脚便将房门勾上。 隔绝了满院的桂香与月色。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喑哑。 “干点……该干的事。” …… 一番云雨过后。 赵栖凰慵懒地依偎在卫揽舟的怀里。 她忽然轻笑了一声。 “平日里看你一副道貌岸然、端方君子的模样,实则闷骚至极。” 卫揽舟一个翻身而上,将她整个人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他抓住她作乱的手腕,轻轻按在她的头顶。 他刻意拖长了语调,眼尾微微上挑,声音里带着七分蛊惑三分委屈。 “夫人见多了外面的花花草草,为夫若不用些手段,怎么留得住夫人的心?” 赵栖凰看得挑了挑眉。 她压低了声音,气息如兰,尽数喷洒在他的脸上。 “哦?那便让我瞧瞧,夫君还有什么手段?” 次日,日上三竿。 赵栖凰依旧缩在锦被里补觉,被褥间还残留着昨夜旖旎的气息。 而相府的书房内,气氛却有些肃穆。 卫揽舟坐在书房的主位上,指尖轻轻敲着紫檀木桌面,目光沉静地看着面前的小红。 “昨日在霓裳阁,出言嘲讽夫人的,是何人?” 小红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回话。 “回相爷,奴婢也不知那位女子是哪家的。” “不过夫人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回来时还特意嘱咐奴婢。” “她说,若是相爷问起,便说不必小题大做,更不用去追究谁的责任。” “夫人还说过去的事,就全都翻篇了。” 卫揽舟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过去的事,全都翻篇了。 这话,倒真像是她会说的。 可他随即又皱起了眉。 “既然如此,那昨天夫人回府后,为何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听到这个问题,小红的头垂得更低了,脸颊上却飞起两抹可疑的红晕,支支吾吾半天。 “这个……夫人说……” “夫人说,那叫情趣。” “她就是想看看相爷您为她惊慌失措的模样。” 书房内一片寂静。 卫揽舟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 良久。 他低低地笑出了声,胸腔震动。 他还以为她当真是受了委屈,才会那般沉默。 搞了半天,不过是这小女子在同他演戏。 卫揽舟摇了摇头,唇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 如今看来,是他错了。 她哪里是什么高高在上、等着人来识的彩凤凰。 她分明是只狡诈又记仇,却偏偏让人爱到了骨子里的小狐狸。 虽然赵栖凰不在意,但卫揽舟在意。 卫揽舟对着小红,摆了摆手:“知道了,下去吧。” “是,相爷。” 小红躬身退出了书房。 偌大的书房内,只剩下卫揽舟一人。 他静坐片刻,眸光落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起身,走到书案前。 重新铺开一张上好的宣纸。 他提起笔,饱蘸浓墨。 昨日那道绝艳的身影,再次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她穿着那身烈火般的大红绣裙,风华绝代,遗世独立。 笔走龙蛇,墨色在纸上迅速晕染开来。 这一次,他笔下的她,少了几分夜色下的暧昧与迷离,却多了几分睥睨天下的傲然与风骨。 画毕,他凝视着画中人,又在旁边的留白处提下了一行字。 “朱红难掩倾城色,绝代风华骨中生。” “墨云。”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内,单膝跪地。 “主上。” “去一趟霓裳阁,问问掌柜,昨日冲撞了夫人的,是哪家府上的。” “是。” 墨云的身影消失。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便去而复返。 “回主上,查到了。” “是翰林学士张安家中的二小姐,张芸儿。” “翰林学士……” 卫揽舟的指尖在桌案上轻轻叩击着,发出的声响,宛如催命的钟摆。 他轻嗤一声,眼底划过一抹讥诮。 一个从五品的翰林学士的女儿,也敢来非议他的夫人。 是谁给她的胆子? 他将刚刚画好的那幅画小心翼翼地卷起,递给墨云。 “拿去装裱起来。” “另外,你亲自去一趟张府。” 墨云抬头,静待吩咐。 “告诉张学士,本相近日得了几幅佳作,欲办一场画展,为北境将士筹措些粮饷,请他共襄盛举。” 墨云心领神会。 “是。” …… 翰林学士府。 张维安听着相府来人的传话,整个人都懵了。 画展? 捐钱? 这事儿怎么会找到他头上来的? 第202章 破财免灾 他一个清水衙门的翰林学士,论官职,在京中一抓一大把;论财力,更是排不上号。 相爷要办画展筹款,找的也该是那些王公贵族、富商巨贾,怎么也轮不到他啊。 张维安脸上挤出谦卑的笑容,小心翼翼地试探。 “相爷抬爱,下官感激不尽。” “只是不知相爷为何会想到下官?” 墨云面无表情,他淡淡地开口。 “张学士不妨回去问问府上的二小姐,昨日在霓裳阁都做了些什么。” 张维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那个孽女怎么敢去得罪卫相? 他心里把那个女儿骂了千百遍,面上却愈发惶恐。 他对着墨云,几乎是带着哭腔问道。 “不知这捐钱捐多少才好?” 墨云竖起了一根手指。 “一万两。” “一……一万两?!” 张维安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昏过去。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破财免灾。 要么,被相爷不动声色地碾死在官场里。 他颤抖着嘴唇,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下官遵命。” 三日后,一场由当朝丞相卫揽舟举办的画展,在京城最大的“风雅轩”拉开帷幕。 京中但凡有些头脸的人物,悉数到场。 画展最中央,最显眼的位置,只挂了一幅画。 画中女子一袭红衣,立于树下,眉目如画,傲骨天成。 众人围着那幅画,惊叹声此起彼伏。 “这画的是相爷夫人吧?当真是倾城绝色!” “卫相的画技竟如此出神入化,将夫人的神韵画活了。” “我总算明白什么叫‘人穿衣’了,如此张扬的红色,也只有相爷夫人这般的人物,才能压得住啊。” 雅集轩二楼的雅间内。 赵栖凰凭栏而立,听着楼下毫不掩饰的赞美,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侧过头,看向身边那个为她布下这一切的男人。 “这幅画,不是你那日给我画的吧?” 卫揽舟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她的脸上。 他摇了摇头。 “不是。” 他伸出手,轻轻将她的一缕碎发挽至耳后,声音低沉而缱绻。 “那幅,不想给别人看。” 赵栖凰眼底的笑意漾开,如春水化暖。 这男人,真是越来越会了。 她促狭地眨了眨眼,话锋陡然一转。 “听说你为了我,讹了翰林学士府一万两银子?” 卫揽舟闻言,眉梢微微扬起。 正欲开口邀功,就见赵栖凰朝他伸出了一只素白的手。 那纤细的手掌摊开,掌心向上,意思再明显不过。 “钱呢?” 私房钱被夫人当场抓包,卫揽舟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他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认命般地从广袖中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 乖乖地,放在了她的掌心。 赵栖凰接过银票,用拇指娴熟地点了点数。 她满意地弯了弯唇,随手就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做完这一切,她才抬眼,对上卫揽舟那略带幽怨的目光,理直气壮地开口。 “你可别觉得我财迷。” “你身上揣着这么多银子,没地方花。” 卫揽舟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夫人说得对。” 赵栖凰对他这个态度十分满意。 她踮起脚尖,伸手帮他理了理微皱的衣领,语气都温柔了不少。 “夫君晚上想吃什么?” 卫揽舟唇边噙着一抹浅笑。 “什么都行。” “好。” 赵栖凰应得干脆。 “我这就回府,让厨房给你做。” 说罢,她便转身朝楼梯口走去,嘴里已经开始兴高采烈地和身边的丫鬟嘀咕起来。 “小红,咱们上回在玲珑阁看中的那对羊脂玉镯子,总算可以去拿下了。” 卫揽舟看着她那雀跃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愈发深了。 这时,旁边的宁安侯府世子凑了过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人一脸促狭的笑意。 “卫相,家教挺严的啊。” 卫揽舟收回目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脸上带了几分过来人的炫耀。 “等你以后娶了妻,就知道了。” “有人管着,挺好的。” 那位世子像是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他一脸惊悚地看着卫揽舟,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 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 赵栖凰正带着丫鬟,脚步轻快地往玲珑阁的方向走。 冷不防,一道身影从旁边冲了出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她的面前。 “郡主求您救救宋折柳!” 赵栖凰吓了一跳,定睛看去,认出是她从前常去的醉仙坊里的一名乐人。 她十分警惕,往后退了半步。 “我现在是丞相夫人,不适合再去乐坊了。” 那乐人是宋折柳的至交好友,他不管不顾地磕着头,声音嘶哑。 “求您了!他得罪了太傅府上的张小姐,现在人就快要被活活打死了!” “谁也劝不住,只有您能救他了。” 赵栖凰的脚步顿住了。 她侧过头,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眼神里那点刚刚从卫揽舟那里沾染来的暖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傅府上的张小姐……” 她轻声重复了一遍,脑海中迅速闪过京中贵女们的面孔。 “张灵歌?” 那乐人抬起头,双眸猩红。 “是!就是她!” 赵栖凰眉心微蹙。 “宋折柳怎么会得罪她?” 乐人磕着头,声音里满是绝望和愤恨。 “也不知道是谁在张小姐面前多嘴,说宋折柳是您从前时常照拂的人。” “从那以后,张小姐就隔三差五地来找他的茬。” “这次,折柳是当真病了,嗓子都哑了,便推辞了张小姐。” “谁知她竟勃然大怒,说折柳对她不敬,要把他活活乱棍打死!” 赵栖凰的眼神一瞬间冷了下来。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根子还是在她身上。 这倒是成了她的不是了? …… 醉仙坊。 昔日里丝竹悦耳、酒香四溢的京城第一乐坊,此刻却被一片肃杀笼罩。 坊内大堂里,宾客们早已被清退,只剩下一群看热闹又不敢出声的乐伎。 几个身材壮硕的家丁正围着地上的一道身影,手里的木棍一下下地闷声落下。 第203章 赎身 地上的人早已没了声息,只有一滩刺目的血迹在不断蔓延。 不远处的上座,一个身着华服的少女正端着茶盏,神情倨傲又残忍地看着这一幕。 正是太傅府的千金,张灵歌。 赵栖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却没有第一时间走进去。 而是去二楼直接找了乐坊的老板。 片刻后,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匆匆赶了过来。 老板一见是赵栖凰,连忙谄媚笑道:小人不知是您大驾光临……” 赵栖凰懒得与他废话,开门见山。 “我要买宋折柳的卖身契。” 老板脸上的肥肉一抖,面露难色。 “这……这……张小姐她……” 赵栖凰直接从怀里掏出了一叠银票,正是方才从卫揽舟那里“搜刮”来的那一万两。 她抽出几张,在那老板眼前晃了晃。 “宋折柳如今这个样子,已是废人一个,不值钱了。” “你把他卖给我,既能了结一桩麻烦,又能得一笔银子。” “不然,他今天要是死在你这醉仙坊,会有什么后果,你自己掂量掂量。” 老板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哪敢掂量。 他现在只恨不得赶紧把宋折柳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 “卖!小人卖!” 一千两银子。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赵栖凰拿着那张写着宋折柳生辰八字的卖身契,转身走回了大堂。 她一步步走下楼梯,清冷的目光扫过全场。 眼见那家丁又一次举起了木棍,她扬声道,“都给我住手!” 沉闷的击打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地上的宋折柳,已是奄奄一息,人事不省。 张灵歌慢悠悠地放下茶盏,抬眼看向赵栖凰,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 “谁是你们的主子不知道吗?” “我让你们停了么?” 家丁们面面相觑,手里的棍子不知是该放下还是该继续举着。 赵栖凰没有理会那些家丁。 她径直走到圈子中央,将手里的那张纸,对着张灵歌的方向,轻轻一扬。 “你现在打的,是我赵栖凰手底的人。” “我看谁敢再动他一下,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张灵歌看着她手里的卖身契,确实无法再处置宋折柳了。 随即,她冷笑出声。 “卫相夫人好大的手笔,当街买下一个乐人。” “这事儿,相爷知道么?” 赵栖凰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她只是缓步走到张灵歌的面前。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抬起了手。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了整个醉仙坊。 张灵歌捂着自己红肿起来的脸颊,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整个醉仙坊,死一般地寂静。 赵栖凰甩了甩自己有些发麻的手腕。 她看着张灵歌,警告道:“这一巴掌是教你学个乖,以后打我脸面的事,你最好少做。” 她的目光轻轻扫过张灵歌愤怒的脸。 “你也知道我是卫相夫人。” “你打我的脸,就是在打相爷的脸。” 张灵歌的胸口剧烈起伏,屈辱和怒火几乎要将她吞噬。 可“卫相”两个字,像一座大山,死死地压在她的头顶。 她咬碎了银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们走!” “等一下。” 赵栖凰淡淡的声音再次响起,再次拦住了她的去路。 张灵歌眼神淬了毒一般瞪着她。 “你还想怎样?” 赵栖凰的视线越过她,落在了地上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影上。 “医药费。” “你把人打成这个样子,就想拍拍屁股走了?” 张灵歌指着宋折柳,满脸鄙夷。 “要多少?” 赵栖凰伸出三根手指。 “三千两。” “三千两?!” 张灵歌的音调瞬间拔高,尖锐刺耳。 “你疯了!他一个下九流的乐人,他也配!” 赵栖凰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弧。 “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 “不给也行。” 赵栖凰的语气忽然变得很和善。 “我就让人拿着账单,去太傅府上,亲自问太傅大人要。” “想必太傅大人,会很乐意替自己的孙女,处理这点‘小事’。” 张灵歌紧咬下唇。 让她祖父知道她为了一个乐人,在外面丢了这么大的人,还要丞相府的人上门讨债,她不死也得脱层皮。 张灵歌死死地瞪着赵栖凰,羞恼道:“我现在手上没有这么多。” 赵栖凰悠悠道:“没关系,那就写个欠条。” “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还。” 最终,在众目睽睽之下,太傅府的千金小姐,不情不愿地写下了一张三千两的欠条,屈辱地按上了自己的手印。 临走前,她死死地盯着赵栖凰,眼神怨毒。 “赵栖凰,你别太得意!”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咱们走着瞧!” 说完,她狠狠撞开赵栖凰身边的丫鬟,带着人狼狈地离去。 赵栖凰切了一声,不屑的摇了摇头。 只有弱者,才只会放这些无聊的狠话。 她收回目光,对着早已吓傻的乐坊老板和乐伎们,语气恢复了平静。 “麻烦搭把手,把他抬回房间。” “再去找个城里最好的大夫来。” …… 很快,大夫便被请了来。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 大夫一边为宋折柳处理着伤口,一边忍不住摇头叹息。 “这打得也太狠了。” 赵栖凰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人。 等大夫包扎妥当,开了药方退下后。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放在了宋折柳的枕边。 然后,又将那张刚刚花了一千两买来的卖身契,也一并放在了银票上。 床上的宋折柳似乎恢复了一丝意识,艰难地睁开了眼。 赵栖凰看着他,声音很淡。 “伤好之后,离开这里。” “这钱够你寻个小地方,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 她将卖身契往他那边推了推。 “从此以后,你自由了。” 说完,她便准备转身离去。 身后,却传来一道微弱、沙哑,却带着一丝急切的声音。 宋折柳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挣扎着想要起身。 他望着她的背影,用尽全身力气,问出了那句话。 “郡主……不要我么?” 第204章 不要名分 赵栖凰淡淡道:“我现在不是郡主了,我是卫相夫人。” 床榻上的人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似乎牵动了满身的伤口,疼得他倒吸凉气。 可他顾不上疼。 “我可以不要名分。” 他的声音卑微到了尘埃里。 “我什么都不要,只求能跟在郡主身边。” 赵栖凰终于转过身来。 “宋折柳。” 她缓缓开口,“我记得,我之前已经赎过你一次。” “这是第二次。” “别再浪费这个机会了。” 宋折柳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只是自顾自地,用一种近乎痴迷的眼神望着她。 “我是真心喜欢郡主的。” 他语气偏执:“如果不能留在郡主身边,我到哪里,都和死了一样。” 赵栖凰眉心一蹙,刚要开口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衣袖,却被身旁的人轻轻扯了扯。 她偏过头,看见自己的贴身丫鬟小红,浑身紧绷地指了指门口的方向。 赵栖凰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门口的光影中,不知何时卫揽舟站在了那里。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脸色阴沉。 赵栖凰一愣,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卫揽舟什么都没说。 他扭头,转身就走。 “等等!” 赵栖凰回神,想也不想地便提着裙摆追了出去。 身后,小红的声音忐忑地飘了过来。 “夫人,相爷他该不会是以为,您来乐坊寻欢作乐的吧?” 赵栖凰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这个。 “卫揽舟,你等等我!” 他的步子迈得极大,每一步都带着压抑的怒火,衣袍下摆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 赵栖凰在后面几乎要用小跑才能追上。 穿过挂着靡丽纱幔的走廊,绕过摆着精致果盘的案几,她终于在乐坊的大门口,堪堪追上了他。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上气不接下气。 “卫揽舟,你听我解释。” 卫揽舟的脚步终于停下。 他缓缓垂下眼,视线落在她抓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上。 “解释什么?” “解释你对那个宋折柳念念不忘?” “还是解释,他甘愿不图名分,也要死皮赖脸地留在你身边?” 他眼神里流露出一些委屈。 “你刚从我这里拿了钱,转头就来喂你的旧人。” 赵栖凰满脸无奈。 “我没有对他念念不忘,我只是路过,有人来求我,说他快被打死了,所以才去救他。” 卫揽舟冷笑一声,“他是死是活,与你何干?” 赵栖凰被他问得一噎,“张灵歌是因为我,才处处刁难他……” 她试图解释这其中的前因后果。 可卫揽舟显然不想听。 他别过头,下颌线绷得死紧,浑身上下都写着“不高兴”三个大字。 赵栖凰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索性绕到他面前,伸出两只手,强行掰过他那张写满不悦的俊脸。 “卫揽舟。” 她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紧抿的薄唇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 柔软的触感一闪而逝。 她的声音也跟着软了下来,带着几分哄诱的意味。 “别生气了,好不好?” 卫揽舟喉结滚动了一下,僵硬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他从喉咙里,不情不愿地挤出一个单音。 “嗯。” 可就在他垂下眼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一瞥。 乐坊二楼的雕花窗棂边,一道苍白瘦削的人影,正死死地盯着他们。 是宋折柳。 卫揽舟心底的火气被另一种情绪取代。 那是一种夹杂着玩味与占有的恶意。 他忽然勾了勾唇角。 下一秒,他一手摁住赵栖凰的后脑,不由分说地低头,再次吻了上去。 这一次,不再是蜻蜓点水。 而是一个带着强烈侵略性和占有欲的深吻。 他的目光,却越过怀中惊愕的赵栖凰,如利箭般直直射向二楼的窗边。 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挑衅。 乐坊,二楼。 宋折柳趴在窗边,几乎要将窗台的木头捏碎。 他眼睁睁地看着底下那一幕。 指甲嵌入掌心的刺痛,也比不上心脏被撕裂的万分之一。 是夜。 卫揽舟带着赵栖凰,去了城中那家他们曾去过的酒楼。 上一次两人在这里用饭,还是她生辰那日。 彼时剑拔弩张,此时,气氛却难得温存。 还是那个店小二,端着菜肴进来,一眼就认出了他们。 小二脸上堆着笑。 “今个儿两位贵客瞧着倒是和和美美的,不像上回,倒跟对冤家似的。” 赵栖凰闻言,莞尔一笑。 她侧过头,白皙的食指轻轻戳了戳身旁男人的手臂。 眼波流转,带着几分俏皮。 “冤家,今天还要不要喝冷酒了?” 卫揽舟一把抓住她作乱的手指。 他的眼眸深邃,轻笑道:“不醉不归。” …… 七月份。 天气入了伏,正是炎暑难当的时候。 赵栖凰在屋中摆了好几盆冰,手里摇着蒲扇,额角还是沁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这鬼天气,真是热得不行。 她身上只穿了件半透的月白纱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手边的小几上,放着一盘刚从井里镇过的瓜果,冒着丝丝凉气。 指尖捏起一颗冰镇过的紫红葡萄,慢悠悠地送进嘴里。 甜丝丝,冰凉凉的汁水在舌尖炸开,总算驱散了几分燥热。 而卫揽舟,却是一身规整的常服,靠在窗边的紫檀木长案前。 他面前摊着一堆公文,正垂眸批阅着。 如今,他连书房都懒得去了,索性将公文都搬到了她的屋里。 两人虽各做各的事,却也算得上是日日相对,片刻不离。 赵栖凰又吃了几颗葡萄,终是觉得无聊。 她晃悠悠地从摇椅上起身,趿拉上鞋,悄无声息地凑到卫揽舟身后。 探过头去,好奇地看他笔下的公文。 “利洲洪灾,千里泽国,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 她一字一句,轻声念了出来,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惊骇。 “天灾年年都有,可这利洲未免也太惨了些。” 卫揽舟手中的狼毫笔一顿,头也未抬。 “天灾,尚有可为,可若是加上人祸呢?” 赵栖凰一愣。 卫揽舟搁下笔,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当地父母官层层盘剥,欺上瞒下,国库拨下去的赈灾银两,十成里能有一成到百姓手里,都算是他们发了善心。” 第205章 筹款赈灾 “如今国库也并不充裕,新的款项迟迟批不下来,那里的百姓,只能等死。” 赵栖凰听得心惊。 她皱眉道:“不如将我们相府的开支缩减一些,总能挤出些银子,也算是尽一份绵薄之力。” 卫揽舟叹了口气:“正好,我这里有件事,需要夫人帮忙。” 赵栖凰立刻道:“你说。” 卫揽舟从一叠公文中抽出一份名册,递到她面前。 “这份名单上,是京中我查到的一些贪官污吏。” “我想请夫人出面,办一场宴会,将他们的夫人都请来。” 赵栖凰拿着那份名单,粗略扫了一眼。 卫揽舟的指尖在名册上轻轻敲了敲,眼底闪过一丝锋芒。 “想办法,从这些夫人的兜里,把银子给掏出来,充作赈灾之用。” 赵栖凰明白了。 她不解问到:“何不直接抄了他们的家?这样不是来得更快?” 卫揽舟摇了摇头。 “朝中派系盘根错节,这些人如今都是一根藤上的蚂蚱,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面容淡定,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沉稳。 “我和陛下,还有更长远的打算。现在,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 赵栖凰瞬间了然。 “你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正事谈完。 卫揽舟的视线,不知何时落在了她身上那件轻薄的纱衣上。 夏日的日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将她的身段勾勒得一清二楚。 纱衣之下,肌肤白得晃眼。 卫揽舟的眸色暗了暗。 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长臂一伸,便想将人捞进怀里。 可就在指尖即将触到她衣衫的瞬间—— 赵栖凰忽然转过身,一脸的斗志昂扬。 “我现在就去研究。” “宴会的名目、菜色都得好好琢磨琢磨。” 卫揽舟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抱了个空。 他缓缓收回手,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似在回味那擦肩而过的柔软。 看着她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半晌,低低地笑了一声。 赵栖凰向来是个行动派。 说干就干。 她当即便唤来了贴身丫鬟小红,将自己计划复述了一遍。 小红听得一愣一愣的。 “夫人,您这么办宴会,这不是明摆着得罪人吗?” 赵栖凰眼底是与卫揽舟如出一辙的算计。 “我也不想得罪她们,就看她们能不能乖乖把银子送上来了。” 她思忖片刻,朱唇轻启。 “宴会名目就叫‘慈恩雅集’,听着清雅,也应了景。” “至于其他的,一切从简。” 请柬很快便送到了京中各府。 吏部尚书府。 陈夫人捏着那张烫金的请柬,心里直打鼓。 她快步走进书房,将请柬递到自家老爷面前。 “老爷,您瞧瞧,卫相夫人发来的。” 陈尚书年过半百,留着一撮山羊胡,眼神精明。 他接过请柬,一目十行地扫过。 “慈恩雅集?为利洲灾民募捐?” 他捋了捋胡须,老谋深算地哼了一声。 “卫相夫人一个妇道人家,哪会管这些事。” “这背后,必然是卫相的意思。” 陈夫人有些不安:“那妾身是去还是不去?” 陈尚书将请柬往桌上一丢。 “去,为何不去?” “卫揽舟如今是百官之首,圣上面前的红人,他的面子,咱们不能不给。” 陈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又试探着问: “那这捐款,妾身该捐多少合适?” 这可问到了点子上。 陈尚书眯了眯眼,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 半晌,他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两。” 陈夫人一惊:“这么少?” 陈尚书瞪了她一眼。 “你当咱们家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 “一百两,意思到了就行。”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叮嘱道: “记着,那日去雅集,别穿金戴银的,把你压箱底那件旧衣裳翻出来。” “到了那儿,旁敲侧击,多哭穷。” “就说我这个尚书当得有多清廉,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陈夫人整日跟着他装穷卖惨,早已是炉火纯青。 她连忙点头:“放心吧老爷,这些我都懂。” 与此同时。 京中收到请柬的其余几家府邸,几乎上演着如出一辙的戏码。 这帮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滑头,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谁都明白,这是卫相的局。 谁都不想当出头鸟。 于是,大差不差的一个思想—— 给面子,少给钱,多卖惨。 雅集当日。 相府内不见往日宴会的奢华,反而透着一股清雅素净。 赵栖凰一早就起来亲自布置。 所有名贵的瓷器全都收了起来,找了一堆破碟烂碗。 菜单上只有几碟瓜果和素点。 小红拿着菜单,一张小脸都快皱成了苦瓜。 “夫人,这也太寒酸了吧?” “就几样素菜,这要是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咱们相府小气?” 赵栖凰正亲手修剪着瓶中的一枝白莲,闻言,笑道。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既然是为灾民募捐,我们自己若是铺张浪费,还怎么让别人心甘情愿地掏银子?” “这叫,以身作则。” 小红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时辰一到,各家夫人便乘着马车,陆陆续续地来了。 一个个穿着朴素,脸上挂着得体的愁容。 赵栖凰一身素白长裙,未施粉黛,衬得她清丽出尘。 她站在门口,笑脸相迎。 “陈夫人,您来了,快请进。” “李夫人,有些日子不见,您气色还是这么好。” 夫人们也连忙客套地回礼。 “哪里哪里,卫相夫人才是天仙一般的人物。” “夫人心怀天下,慈悲为怀,真是我们妇人的表率。” 一片虚伪的寒暄中,众人落了座。 看着桌上那几碟堪称简陋的菜色,夫人们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看来,这次真是来“哭穷”的。 宴席开始。 赵栖凰缓缓起身,环视一圈。 原本嘈杂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她声音清冷,带着一丝沉痛。 “想必各位姐妹也听说了利洲水患之事。” “千里泽国,一片汪洋,房屋倒塌,良田尽毁。” “百姓们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甚至到了易子而食的惨状。” 底下,夫人们纷纷低下头,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锦帕,假模假样地在眼角沾了沾。 第206章 装穷 帕子是上好的苏绣,可那底下,却是一滴眼泪都没有。 赵栖凰将一切尽收眼底。 那一张张悲天悯人的面孔下,藏着的是一颗颗比石头还硬的心。 她轻轻拍了拍手。 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立刻抬着一个半人高的大木箱子,“哐当”一声,放到了大厅中央。 箱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漆皮都掉了好几块,上面挂着一把硕大的铜锁。 “为了账目分明,也为了不让各位姐妹为难,今日的捐赠,大家随心意,直接将银票投入箱中即可。” 陈夫人率先站了起来,从袖中摸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脸上带着肉痛的表情。 她走到箱子前,郑重其事地将银票投了进去。 纸片落入空箱,发出轻飘飘的一声响。 有了人带头,其余的夫人们也纷纷起身。 “唉,不是我们不愿多捐,实在是家里老爷那点俸禄,根本不够开销。” “谁说不是呢?我家那口子清廉如水,两袖清风,我这当家的,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花。” 她们一边唉声叹气,一边从袖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银票。 一百两。 两百两。 甚至还有人直接掏出一把碎银子,“叮叮当当”地扔了进去。 清脆的响声在这安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赵栖凰的视线扫过那些人。 户部侍郎的夫人,捐了一百五十两。 工部尚书的夫人,捐了八十两碎银。 真是…… 小红站在赵栖凰身后,气得小脸通红。 她凑到赵栖凰耳边,压低声音。 “夫人,她们也太抠门了!” 赵栖凰不动声色,示意她稍安勿躁。 待最后一位夫人捐完款,赵栖凰才缓缓起身,对着众人福了一福。 “各位夫人的难处,我明白。” “但有这份心意,利洲的百姓定会感激不尽。” “栖凰在此,替他们谢过各位姐妹的大恩大德。” 她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夫人们听了,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悲天悯人的表情。 “卫相夫人言重了。” “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赵栖凰微微一笑。 “好了,说了一上午的话,想必大家都饿了。” “来人,上菜!” 当丫鬟们端着托盘鱼贯而入时,她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一盘清炒的绿叶菜。 一盘凉拌的豆腐丝。 一碟白生生的馒头。 外加一碗清得能看见碗底的蛋花汤。 夫人们面面相觑,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两个字。 嫌弃。 赵栖凰像是没看到她们的表情,声音依旧温和。 “众位姐妹,实在是抱歉。” “利洲灾民尚在啃树皮,食草根,我们又怎能在此处大鱼大肉,歌舞升平?” “所以今日,便只有些清粥小菜。” “一来是为灾民祈福,二来,也算是与他们同甘共苦了。” 夫人们还能说什么? 她们只能挤出笑容,言不由衷地夸赞起来。 “夫人说的是。” “夫人心怀天下,高风亮节,我等实在是佩服。” “能与夫人一同为灾民祈福,就算只喝白水,妾身心里也是甜的。” 夸是这么夸,可没有一个人动筷子。 那盘绿油油的青菜,在她们眼里,简直跟猪食没什么两样。 赵栖凰端起自己的碗,柔声问道。 “众位姐妹,怎么不动筷呀?” 陈夫人连忙拿起帕子,在眼角按了按,声音哽咽。 “唉,一想到灾区的惨状,我这心里就堵得慌,实在是没什么胃口。” 立刻有人附和。 “是啊是啊,食不下咽啊!” “哪还吃得下饭?” 这破玩意儿谁吃得下去?饿死她们也不愿意吃。 只等着赶紧结束了,回家让厨房开小灶。 赵栖凰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感动的神色。 “姐妹们果然都是菩萨心肠,深明大义。”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勉强大家了。” 说着,她自己却夹起一筷子青菜,慢条斯理地放入口中,细细地咀嚼起来。 夫人们看着她吃,一个个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等赵栖凰放下了筷子,陈夫人立刻起身,准备告辞。 “夫人,这时辰也不早了,捐也捐了,我们……” “哎,陈夫人别急着走啊。” 赵栖凰笑着打断了她。 “这饭菜简陋,委屈了各位姐妹。” “为了表示歉意,我特意请了京城最有名的‘醉云班’,给姐妹们唱几出解解乏。” 醉云班? 夫人们的眼睛瞬间亮了。 “哎哟,那怎么好意思呢?” “夫人太客气了!” 方才还病恹恹没胃口的夫人们,此刻一个个精神焕发,兴致高昂。 赵栖凰站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各位姐妹,请随我来。” 她带着一群满心期待的夫人,穿过抄手游廊,绕过花园,最后停在了一片空旷的院子里。 院子中央,临时搭起了一个简陋的木头台子。 台子前,稀稀拉拉地摆着几十条长条硬板凳。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夫人们脸上的笑容,再一次,僵住了。 她们面面相觑,满脸的不可置信。 一位平日里娇生惯养的侍郎夫人蹙起秀眉,终于没忍住,嫌弃地开了口。 “卫相夫人,在这儿怎么看戏?” 各个心里充满了抱怨。 这板凳这么硬,连个软垫都没有。 头顶上更是连个遮阳的棚子也无,这是要活活把她们当成鱼干来晒死啊! 赵栖凰听着那些娇滴滴的抱怨,长长叹了口气。 “唉,真是委屈各位姐妹了。” “我们家相爷为了赈灾,把自己的俸禄都捐了大半。” “府里但凡能换钱的,都拿去当了,就连这椅子,都卖了好些,才凑出钱来。” 她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嫌弃的脸。 “这几条硬板凳,还是临时从下人房里凑合出来的。” “大家就将就着坐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谁还敢有意见? 陈夫人最先反应过来,脸上立刻堆起了讨好的笑。 “卫相夫人心系灾民,我等钦佩还来不及呢,怎会嫌弃?” “能坐在这里听戏,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 其余几位夫人也赶忙附和,纷纷找了条板凳,小心翼翼地坐下。 那僵硬的木头硌得她们屁股生疼,头顶的烈日晒得她们头晕眼花。 可谁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第207章 不饿 赵栖凰满意地笑了笑,对着戏台方向扬了扬下巴。 “开戏吧。” 锣鼓声“哐哐”地敲了起来。 台上的戏子们甩着水袖,咿咿呀呀地唱开了。 才一开嗓,台下的夫人们眼皮便齐齐一跳。 这……唱的是什么鬼东西? 一个赛一个的五音不全,调子跑到十万八千里外。 刺耳的唱腔像杀鸡一样,钻进她们的耳朵里,搅得脑仁都疼。 这哪是京城有名的“醉云班”? 分明就是不知道从哪个乡下角落里扒拉出来的草台班子! 夫人们的表情,比吃了那盘猪食青菜时还要难看。 她们强忍着捂住耳朵的冲动,如坐针毡。 就在这时,小红一路小跑,匆匆忙忙地奔了过来。 她凑到赵栖凰耳边,神色焦急。 “夫人,前院来了客人,说是有要事,需要您亲自去处理一下。” 赵栖凰秀眉微蹙,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 她缓缓站起身,对着众人歉意地福了一福。 “各位姐妹,实在是对不住,我有点急事要处理。” “你们先在这儿看着,我去去就回。” 陈夫人一听这话,她“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脸上堆满了关切。 “哎呀,卫相夫人既然有要事在身,可千万别耽搁了。” “我们姐妹们也听得差不多了,不如就先行告退吧?” 这话一出,其余几位夫人也赶忙跟着站起来,七嘴八舌地附和。 “是啊是啊,正事要紧。” “我们改日再来叨扰夫人。” 赵栖凰直接四两拨千斤的拒绝了。 “谁都不许走,这戏才刚开场呢,好戏还在后头。” “再说了,晚膳我都已经备好了,各位姐妹怎么也得吃了晚饭再走啊。” 晚膳? 还要留下吃晚膳? 一想到中午那顿清粥小菜,夫人们的脸都绿了。 赵栖凰将她们的表情尽收眼底,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她转过头,对着周围伺候的下人们,声音陡然一冷。 “都听好了。” “好生伺候着各位夫人,要是让哪位夫人先走了,我拿你们是问!” 下人们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躬身应是。 “是,夫人!” 赵栖凰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她不看那几位夫人渴望离开的眼神,拉着小红的手,步履匆匆地转身退场。 一回到清凉的内室,燥热和喧嚣瞬间被隔绝在外。 赵栖凰接过小红递来的凉茶,一饮而尽,舒舒服服地躺倒在廊下的摇椅里。 她懒洋洋地晃着,眯起眼睛问。 “说吧,这次一共募捐了多少银子?” 小红从怀里掏出账本,恭敬地回答。 “回夫人,一共是两千三百二十七两。” 两千三百两。 这点银子,对那些肠肥脑满的贪官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甚至不够陈夫人买一支珠钗。 看来,他们这是铁了心,不打算配合了。 赵栖凰轻轻打了个哈欠,眼角渗出一点生理性的泪水。 她摆了摆手,声音里透着一丝倦意。 “行了,我知道了。” “我睡一觉。” “等天黑了,快要用晚膳的时候,再来叫我。” 小红脸上带着一丝担忧。 “夫人,万一那几位夫人等得不耐烦,寻过来怎么办?” 赵栖凰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 “就说我在忙相爷交代的大事。” 她的声音懒洋洋的,像只吃饱了晒太阳的猫。 “让她们稍安勿躁。” “好好听戏。” 小红心领神会,再不敢多问一个字,躬身退了出去,轻轻掩上了门。 门外,夫人们听着那魔音贯耳的“咿咿呀呀”,面如死灰。 慢慢地,日头从正当空,一点点挪到了西山头。 橘红色的余晖,将夫人们被汗水浸湿的鬓发染上了一层狼狈的金色。 那几条硬邦邦的木板凳,简直成了刑具。 坐得她们一个个腰酸背痛,尾椎骨都快要裂开了。 头顶的烈日换成了恼人的蚊虫,在她们耳边嗡嗡作响。 耳边的鬼哭狼嚎也终于停了。 戏班子的人都下去歇着了。 可赵栖凰,还是没来。 饥饿感如潮水般涌来,冲刷着她们空空如也的肠胃。 “咕噜……咕噜……” 不知是谁的肚子,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就在她们快要饿得眼冒金星的时候。 赵栖凰款款而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歉意。 “真是对不住各位姐妹。” “相爷交代的事情太过繁杂,一时竟脱不开身。” “怠慢了,怠慢了。” 陈夫人扶着自己快要断掉的老腰,站起来时身子都晃了三晃。 她现在看赵栖凰,都觉得眼前有好几个重影。 “卫相夫人……” 她的声音虚弱得像蚊子叫。 “是不是可以用晚膳了?” 这话一出,其余几位夫人也挣扎着站起来,一道道期盼的目光,灼热地投向赵栖凰。 她们中午就没吃,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眼睛都快发绿了。 赵栖凰立刻绽开一个温柔的笑。 “当然,饭菜早就备好了。” “请各位姐妹移步花厅。” 夫人们互相搀扶着,几乎是挪进了花厅。 坐到桌边的那一刻,她们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下人鱼贯而入,将“晚膳”一一端上桌。 然后,所有人再次僵住了。 一碟中午剩下的炒青菜,菜叶子蔫头耷脑,黄不拉几。 一盆中午剩下的清粥,上面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米皮。 就这两样。 没了。 几位夫人的脸色,和桌上那盘青菜一个颜色。 赵栖凰仿佛没看见她们的表情,自顾自地盛了一碗粥。 她又是长长一叹。 “唉,利洲的百姓还在啃树皮呢。” “咱们有这些吃,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 “可万万不能浪费粮食啊。” 又是这套说辞。 夫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动筷子。 她们觉得自己还能再挺挺。 这点猪食,对于养尊处优的她们来说,吃了还不如不吃。 赵栖凰慢悠悠地喝完半碗粥,抬眼,笑眯眯地看着她们。 “怎么,姐妹们不饿吗?” 陈夫人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扯了扯僵硬的嘴角。 “多谢夫人美意,只是我们还不饿。” 第208章 再开一场 赵栖凰“呀”了一声,像是十分惊喜。 “哦?不饿啊?” “那正好!” “我怕大家听戏听得烦闷,特地请了一支杂耍班子来给大家助兴。” “既然大家不饿,咱们这就去看会儿杂耍,消消食。” 杂耍? 有了下午那出戏的前车之鉴,几个夫人吓得魂儿都要飞了。 这又是哪门子的折磨? 陈夫人连忙摆手,跟摇拨浪鼓似的。 “不了不了!卫相夫人,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府了!” “是啊是啊,家里还有事呢。” “改日再来叨扰夫人。” 众人七嘴八舌,只想赶紧逃离这个鬼地方。 赵栖凰的笑容,倏地淡了下去。 她放下碗,声音不轻不重。 “这支杂耍队,可是陛下在宫宴上亲口夸赞过的。”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 “陛下都说好。” “各位姐妹确定不看吗?” 这话一出,整个花厅死一般寂静。 谁还敢走? 说不看,岂不是不给陛下面子。 这个罪名,她们可担不起! 于是,饥肠辘辘的众位夫人,被下人“请”回了院子里那冰冷坚硬的板凳上。 又结结实实地坐了两个时辰。 这一次,她们看的不是杀鸡,而是胸口碎大石。 那“砰砰”的锤击声,一下下都砸在她们脆弱的心尖上。 直到夜色深得伸手不见五指,赵栖凰才终于大发慈悲地放了人。 夫人们走的时候,一个个脚步虚浮,面如金纸,仿佛被抽干了三魂七魄。 …… 陈夫人回到自己府上,一屁股瘫在柔软的锦榻上,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 管家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张新帖子。 “夫人!卫相府又派人送了帖子来!” 陈夫人有气无力地接过来,借着烛光,打开一看。 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慈恩雅集。 陈夫人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捏着那张帖子,手指都在发抖,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 “今天不是刚办完吗?” 管家见她一脸崩溃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 “前来送拜帖的下人说,今日所募款项,离卫相夫人的目标还差得远。” “所以卫相夫人决定,明日,再开一场。” 再。 开。 一。 场。 陈夫人脑子里“嗡”的一声。 整个人,呆若木鸡。 还有这种操作?! 这办宴席,怎么还带连着办的? 同一时刻,京中其余几家府邸,也上演着几乎一模一样的戏码。 李侍郎家的夫人,刚喝下一口参汤,听到管家的汇报,“噗”的一声,全喷了出来,烫得自己哇哇大叫。 张御史家的夫人,正由着丫鬟给她酸痛的腰背抹药油,接到帖子时,手一抖,直接把一整瓶药油全扣在了新换的锦被上。 所有人的反应,都差不多少。 就在陈夫人快要气厥过去的时候,陈尚书沉着脸从书房走了过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妻子手里那张请帖。 “怎么回事?” 陈夫人一见着自家老爷,大吐苦水,把今日一整天的遭遇,添油加醋地哭诉了一遍。 陈尚书听完,捻了捻自己的胡须,眼底一片了然的精明。 他哼笑一声。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卫相夫人,心眼子跟筛子似的,和那卫相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陈夫人哭哭啼啼地拽着他的袖子。 “老爷,那现在怎么办啊?” “我明天真的不想去了,那不是人待的地方!” 陈尚书抽回自己的袖子,脸上没什么表情。 “去。” 只一个字,冰冷,不容置喙。 “明日就捐十两。” 陈夫人一听,眼泪都忘了流,傻愣愣地看着他。 “十两?” 那不是打发叫花子吗? 陈尚书冷哼一声,眸光深沉。 “我就不信,她还能天天这么办下去。” “这般折腾,她卫相府难道不要脸面了?” 陈夫人一想到明天还要饿一天,坐一天冷板凳,听一天鬼哭狼嚎,整张脸都痛苦地扭曲了起来。 然而事实证明,赵栖凰,她真的很有毅力。 她就一直这么办下去了。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一周后。 几位平日里珠光宝气的夫人,此刻一个个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彻底蔫了。 她们聚在陈夫人的府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攀比和炫耀,只剩下同病相怜的凄惶。 最后,众人一致推举已经被折磨得瘦了一大圈的陈夫人,去向赵栖凰探个底。 无论如何,得问问清楚。 这暗无天日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于是,在又一天的“慈恩雅集”上,陈夫人趁着一个空档,顶着一张蜡黄的小脸,颤巍巍地挪到了正在悠闲品茶的赵栖凰面前。 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卫夫人……” 赵栖凰抬起眼,温柔地看着她。 “陈姐姐,怎么了?可是戏不好听,还是茶不合胃口?” 陈夫人心里把那戏班子骂了一万遍,面上却只能赔着笑。 “不不不,都好,都好……”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上刑场一般,终于问出了口。 “卫夫人,妾身就是想问问,您这次募捐,目标是多少啊?” 赵栖凰放下茶盏,笑容可掬。 “不多。” 她伸出五根纤纤玉指。 “五十万两,白银。” 陈夫人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赵栖凰仿佛没看到,继续笑眯眯地说道。 “托各位姐妹的福,这几日下来,咱们已经筹得五千两了。” “如今,还差四十九万五千两。” “还差……四十九万五千两……” 这几个字,像一道道天雷,劈在当场所有夫人的天灵盖上。 几个人眼前同时一黑,差点集体昏过去。 按照她们现在每天十两八两的捐,这冷板凳不得坐到猴年马月? 这天回去之后,几家府邸彻底炸了锅。 夫人们又作又闹,哭天抢地,闹得最狠的,依然是陈夫人。 她把房里能砸的东西全砸了,指天誓日再也不去卫相府了。 陈尚书被她闹得头疼,皱着眉呵斥道。 “不就是去参加个雅集吗?有那么难么?” 第209章 你试试 这话,彻底点燃了陈夫人积压了一周的怒火。 她猛地回头,双眼赤红。 “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 “你去试试!” “你去试试坐一天冰窖似的硬板凳,尾椎骨都快裂了!” “你去试试啃那猪都不吃的烂菜帮子,喝那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 “还有那个戏!那个戏!” 陈夫人捂着耳朵,表情惊恐。 “那哪里是唱戏,那是索命的鬼叫!听得我晚上做梦都是‘咿咿呀呀’的魔音!” “你去!你去啊!” 陈尚书被她吼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被堵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看着自家夫人这副被逼疯了的样子,他知道,这事儿再不管,后院非得翻天不可。 陈尚书气得在原地来回踱步,一甩袖子,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卫揽舟,赵栖凰!” “好一对夫妻!” “真是一个比一个心黑!” …… 次日,卫相府,书房。 赵栖凰没让下人通报,直接推门而入。 几口沉甸甸的大箱子被下人抬了进来,在地上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声响。 卫揽舟从堆积如山的公务中抬起头,看向她。 赵栖凰将一本账册往他面前的书案上随手一拍。 “喏,你要的五十万两。” 卫揽舟挑了挑眉,拿起账册翻了翻。 账目清清楚楚,每一笔捐款,来自哪家府邸,一目了然。 卫揽舟自然知道为了凑齐这五十万两,赵栖凰办了多少场“雅集”。 他放下账册,眼底带着一丝洞悉的笑意。 “这种损招,也就夫人想得出来。” 赵栖凰走到他书案前,理了理自己的裙摆,慢悠悠地回道。 “我就当你在夸我了。” 卫揽舟看着她,眼里的笑意敛去,换上了几分罕见的认真。 “我替利州的灾民,谢谢你。” 这句谢谢,沉甸甸的,不带半分玩笑。 赵栖凰心头微微一动。 她绕过书案,走到他身边,然后,毫无预兆地,一屁股坐上了他的大腿。 卫揽舟的身子微微一僵。 赵栖凰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吐气如兰。 “怎么谢啊?” 她的声音又软又媚,像带着钩子。 卫揽舟喉结滚动了一下,反客为主,长臂一伸,紧紧搂住了她不盈一握的纤腰。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到极致。 气息交缠。 他凝视着她,嗓音因情动而变得有些低哑。 “夫人想我怎么谢?” 赵栖凰眼波流转,媚眼如丝。 “我想让你……” 她顿了顿。 “这么谢。”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微微用力,拽住了他的领口,强迫他低下那颗高傲的头颅。 然后,吻了上去。 带着一丝挑衅,霸道而又不容拒绝。 片刻之后,唇分。 赵栖凰看着男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和那双染上浓重墨色的眼眸,心满意足地笑了。 她利落地从他腿上站起身,“不打扰相爷忙公务了。” “妾身,先行告退。” 说完,转身就走,干脆得像个拔腿无情的流氓。 刚走两步。 身后,椅子被推开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一阵劲风袭来。 赵栖凰只觉得一个天旋地转,整个人就被凌空抱起,稳稳地扛在了肩上。 男人扛着她,大步流星地就往内室走。 “赵栖凰,你就是个索命的妖精。” 被扛在肩上的赵栖凰,咯咯地笑弯了眼。 …… 赈灾的五十万两白银,以雷霆之速筹齐,震惊朝野。 卫揽舟奉旨,即刻启程,赶赴利州赈灾。 临行前夜,赵栖凰在房里为他收拾行囊。 她指尖拂过他常穿的官服,叠得整整齐齐,又将备好的伤药、换洗衣物一一放入。 “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吗?” 她轻声问。 卫揽舟从身后拥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窝,嗅着她发间的清香。 “利州洪灾过后,必有大疫。” “那里如今遍地狼藉,条件艰苦,我不想让你去吃苦受累。” 赵栖凰转过身,仰头看着他。 “我不怕苦。” 卫揽舟低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他眼底满是疼惜。 “我知道你不怕,可我不想让你受苦。” “放心,安顿好那边,我会很快回来。” 赵栖凰看着他深邃的眼眸,知道再多说也无用。 她终是妥协了,轻轻点了点头。 “好吧。” 卫揽舟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痛快。 他微微一怔,随即揉了揉她的发顶。 “乖。” 第二天,天色刚亮。 相府门口,车马齐备,卫队森严。 卫揽舟一身劲装,翻身上马,面容冷肃。 “出发!” 一声令下,庞大的赈灾队伍浩浩荡荡地朝着城门方向行去。 队伍刚走过街角,相府的侧门便“吱呀”一声,探出三个鬼鬼祟祟的脑袋。 为首的赵栖凰一挥手。 “跟上!” 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布马车,悄无声息地汇入了出城的车流中。 车厢里,小绿手里捧着一只油光锃亮的鸡腿,啃得正香。 她含糊不清地问。 “夫人,相爷不是不让您去么?” 赵栖凰斜睨了她一眼,理直气壮。 “所以咱们要偷偷地跟着,等到了利州地界,那可就由不得他了。” “他总不能半道上再把我打包送回来吧?” 旁边,一直安静看书的小黄赞同地点了点头。 她手里的,是一本泛黄的医书。 “夫人,大水之后必有大疫,我怕到时候药物不够,咱们还是需要做些准备。” 赵栖凰想了想说:“一路上,咱们路过任何一个城镇的药铺,都去扫荡一遍。” “所有能治瘟疫、清热解毒的草药,有多少要多少。” 她眼神望向窗外,目光悠远,落在了远处那渐渐远去的队伍上。 利州水患滔天。 卫揽舟这一去,既要治水,又要赈灾,还要防着底下官员阳奉阴违,不知有多少明枪暗箭。 她在京城怎么可能真的放心。 马车一路向南。 越往利州的方向走,官道两旁的景象就越是凄凉。 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三三两两地出现,渐渐汇聚成群。 他们眼神麻木,像一群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 第210章 先斩后奏 小绿早已放下了鸡腿,小脸煞白地看向马车外。 一个抱着幼儿的妇人踉跄着扑到车前,伸出枯枝般的手,嘴唇开合,却发不出声音。 那孩子在她怀里,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小绿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夫人,我们给他们点吃的吧?” “太可怜了。” 赵栖凰连忙制止了她,“不能给。” 小绿一愣,“为什么?我们不是带了很多干粮吗?” 赵栖夕把她从车窗边拽了回来,放下了车帘,隔绝了外面那一张张试探的脸。 “在这里,善心不能乱发。” “你今天给了一块饼,明天就会有一百个人围住你的马车。” “这些灾民现在就像饿了十天半月的狼,你给其中一只扔块肉,只会引来整个狼群的疯狂。” 赵栖凰也很同情外面那些百姓,但她太了解人性了。 “能救他们的,不是我们这一车粮食,而是官府的开仓放粮,是朝廷的统一调度。” 小绿一听,有些后怕。 马车加快了速度,连夜行路,马不停蹄。 终于,在第五日的黄昏,他们赶到了利州城外。 眼前的一幕,宛如人间地狱。 卫揽舟早已抵达,此刻正站在临时的官衙前,有条不紊地安排着部署。 “传令下去,即刻张贴告示,以工代赈。” “凡青壮年,不分男女,皆可到城外河堤做工,修筑堤坝,清理淤泥,每日结算,管两餐,发半斗米。” “家中若无劳动力,皆是老弱病残者,立刻派人登记在册,凭户籍证明,每日可到城东粥棚领取一顿活命粮。” 底下官吏飞速记下,领命而去。 卫揽舟看着远处被洪水冲垮的河堤,眉头紧锁。 治水刻不容缓。 他转过身,对身旁的副将沉声说道。 “本相即刻带人前往西岸决堤口,必须在下一次汛期来临前堵住缺口。” “城中发放赈灾粮之事,事关数万灾民性命,必须找一个绝对信得过、且镇得住场子的人来负责。” 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沉吟片刻。 “此事,就交给……” “交给我吧。”一个清亮又沉静的女声,忽然从人群后方传来。 卫揽舟猛地回头。 只见赵栖凰带着小绿和小黄,正穿过人群,朝他款款走来。 她一身风尘,眉眼却依旧清冽。 卫揽舟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了。 怪不得那日她答应得那般痛快。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 先斩后奏。 赵栖凰径直走到他面前,假装没看见他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 她环视了一圈,指了指一处空地:“就在那里搭起三座粥棚,” “将所有粮食清点入册,由我亲自看管发放。” 她转头又对两个丫鬟吩咐。 “小黄,小绿,去把我们带来的药材都取出来。” “熬些祛湿寒、强体魄的汤药,一会儿随粥一同分发,以防大疫。” 她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利落干脆。 周围的官吏和卫兵都看愣了。 旁边的副将迟疑地看向卫揽舟。 “卫相,这……” 卫揽舟收回目光。 他深深地看了赵栖凰一眼,语气里是全然的信任。 “这里,就交给夫人吧。” 他翻身上马,对着副将和一众亲兵道。 “我们去上游决堤口,看看水情。” 马蹄声远去。 赵栖凰这边已是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粥棚很快搭好,三口大锅支起,浓郁的米香和药草香渐渐在凄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张贴出去的告示很快有了回应。 灾民们起初还不敢相信,在看到那白花花的大米和实实在在的馒头后,立刻蜂拥而至。 青壮们排队报名去做工。 老弱妇孺则在另一边,领了粥和汤药,一个个感激涕零。 混乱的灾民营地,开始恢复了秩序。 一个约莫四五岁,瘦得只剩下一双大眼睛的小女孩,在领了粥以后,怯生生地拽了拽赵栖凰的衣角。 她仰着小脸,声音细若蚊蝇。 “谢谢神仙姐姐。” 赵栖凰的心蓦地一软。 她蹲下身,捏了捏小女孩脏兮兮却依旧能看出秀气的小脸。 掏出一个还温热的馒头,塞进小女孩手里。 “快吃吧,吃了长高高。” 小女孩抱着比她拳头还大的馒头,咧开嘴笑了,露出几颗小米牙。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跑进了人群里。 夜色渐深。 卫揽舟带着一身泥水回来了。 他连衣袍都来不及换,便召集了当地几位官员,在临时搭建的营帐里商议泄洪之事。 “西山上游的水位还在涨,必须立刻开凿新的河道分流。” “可、可那会淹掉下游百亩良田啊!” “是啊相爷,保田还是保城,您说怎么选择?” 帐内争论不休。 就在这时,帐帘被掀开。 赵栖凰的声音传了进来。 “辛苦了,一天没吃点东西了,都过来垫垫肚子吧。” 众人回头,只见小绿和小黄端着几个大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碗热气腾腾的汤面。 虽然只是清汤挂面,卧着一个荷包蛋,但那股热气和香味,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官员们连忙起身接过碗,连声道谢。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赵栖凰浅浅一笑。 “现在食物不充裕,大家将就吃点。” 一位年长的官员捧着碗,“夫人说笑了,这种时候,能吃上一口热乎的,已是天大的福气了。” 赵栖凰亲自端起最后一碗面。 稳稳地,递到了卫揽舟的面前。 卫揽舟接过碗,指腹触碰到了她的手。 “你吃过了么?” 赵栖凰点了点头。 “吃过了。” 卫揽舟这才拿起筷子,挑起一根面条。 旁边一位姓李的官员,已经呼噜呼噜地吃下去了半碗,此刻满足地长叹一声。 “真香啊!夫人,这面是您亲手做的吗?味道可真是一绝!” 赵栖凰摇了摇头,浅笑道。 “是我身边的丫鬟做的,我的厨艺难以入口。” 她坦然得没有一丝忸怩,反而让那官员更加肃然起敬。 他捧着碗,真诚地看着赵栖凰。 “厨艺不重要,真的不重要。” “夫人金枝玉叶,能不辞辛苦,跟随相爷来到这里,与我等一同栉风沐雨,已是天大的恩德了。” 第211章 出主意 帐内其余官员纷纷点头附和,看向赵栖凰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敬重。 赵栖凰只是淡淡一笑,目光却落在了他们身旁桌案上摊开的图纸上。 上面用朱笔勾画了数道,又有几处被墨迹圈点,显然是方才争论的焦点。 她轻声问道。 “你们这是在商议泄洪?” 那位李大人嘴里还包着面,含糊不清地应道。 “是啊,夫人。” “卫相说,如今上游水位暴涨,堵不如疏,想再开一条河道,将洪水分流出去。” 他咽下口中的食物,叹了口气。 “可这左思右想,都不知该往何处分流,一个不慎,淹了下游的百亩良田,不知道该如何与百姓交代。” 帐内气氛又一次凝重起来。 赵栖凰静静地看着那张图纸。 她的目光在蜿蜒的河流与错落的山势间逡巡,最终,停在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她纤长的手指,在图纸上轻轻一点。 “我觉得,这里很适合。” 众人闻声,齐刷刷地抬起头,目光汇集到她指尖落下的地方。 那是一片被标记为“乱石滩”的区域。 立刻有官员皱眉,“夫人,此处虽是荒滩,可地势并不算最低,怕是……” 赵栖凰没有收回手,声音清冷而笃定。 “此处地势虽非最低,但你们看,它上接西山余脉,下连一片天然形成的洼地,本就是一条古河道的遗迹。”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引水过去,只需稍加疏通,便可顺势而为,既不会淹没良田,又能将洪水引入洼地,形成一片暂时的蓄水湖。” “最重要的是,这片乱石滩土质松软,底下多是砂石,开凿起来,能省下至少三成的人力与时间。” 一番话,如醍醐灌顶。 帐内的官员们,个个眼前一亮。 是啊! 他们怎么就没想到? 所有人都死盯着那百亩良田和周边的城池,却忽略了这处被遗忘的古河道。 李大人激动地一拍大腿。 “可行!这法子绝对可行!” 众人再看向赵栖凰时,眼神里全是佩服。 “没想到卫相夫人,竟连水利堪舆之术都如此精通。” 卫揽舟一直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吃着面,听着她条理清晰的分析。 此刻,他放下碗筷,与有荣焉道:“我夫人,也曾就读于璇玑书院。”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众官员恍然大悟,纷纷拱手。 “原来如此,失敬失敬。” “难怪夫人有这般见识,我等佩服。” 赵栖凰看着笑呵呵的卫揽舟,他似乎比她还要骄傲。 是夜,万籁俱寂。 临时营帐的烛火,却亮到了很晚。 卫揽舟处理完公务回来时,看到赵栖凰并未安歇。 她正伏在案前,手执一支精细的炭笔,在一张干净的羊皮纸上专注地绘制着什么。 烛光勾勒着她秀挺的鼻梁和微垂的眼睫,神情专注而宁静。 他放轻了脚步,走到她身后。 只见那羊皮纸上,画的并非山川河流,而是一种极其繁复精巧的图样。 是省力杠杆与滑轮的组合图样。 旁边还标注着精确的尺寸和用法,能让人用最省力的方式,撬动和搬运巨石。 卫揽舟的目光从图纸,缓缓移到她的侧脸上。 良久,他低沉的嗓音,在静谧的夜里响起。 “老头子当年总说,你的天分在我之上,如今看来,此言不虚。” 赵栖凰闻声,笔尖一顿,缓缓抬起头。 她回眸看向他,浅浅一笑。 “若论经史子集,那些死记硬背的理论,我自然不如你。” 她说着,用笔杆轻轻点了点自己绘制的图纸。 “可若论天马行空的想象。” “我大约,比你多那么一点点。” 卫揽舟点了点头:“确实。” 他慢条斯理地接上她的话。 “你的想象力,是比我多那么一点点。” “所以现在,咱们该谈谈,你一个人偷偷跟出京城,尾随我到利州的事了吧?” 赵栖凰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 她眼睫扑簌着,视线游移,不敢再看他。 “这个……” 她的声音,一下子弱了下去,带着明显的心虚。 “这个能不谈么?” 卫揽舟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这个不谈,那谈什么?” 赵栖凰绞着手指,脑子里飞速运转,试图找一个能糊弄过去的话题。 “只要这个不谈,谈什么都行。”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卫揽舟的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弧度。 他俯身,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 “那谈情说爱吧。” 卫揽舟直起身,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 “今天我们去乱石滩勘探地形的时候,发现山坡背后有一处高地。” “那里视野极好,能看到整片利州城的灯火,抬头便是漫天星河。”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等这次赈灾事了,回京之前,我们一起去看星星吧。” 赵栖凰哭笑不得。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点了点头 “好啊。” 第二日,天光大亮。 卫揽舟就带着人去开凿那条古河道了。 铁器与乱石的撞击声,响彻山谷。 而赵栖凰这边,则继续负责派发粮草。 粥棚前,灾民们排着长长的队伍,脸上虽有菜色,眼中却有了光。 就在这时,赵栖凰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那个曾仰着脸,喊她神仙姐姐的小姑娘。 只是今日的她,看起来比前几日更加虚弱,脸色蜡黄,嘴唇干裂,好像一阵风就能给她吹倒。 赵栖凰的心揪了一下。 她亲自盛了一碗浓稠的米粥,又拿了一个白面馒头,递了过去。 “拿着,快去吃吧。” 小姑娘接过碗和馒头,瘦弱的身体,微微颤抖。 她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赵栖凰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可她刚走出去没两步,身体便一踉跄。 “小心!” 赵栖凰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抱住。 粥碗脱手,摔在满是泥土的地上。 温热的米粥混着沙尘,溅得到处都是。 小姑娘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她急得快哭了,挣脱开赵栖凰的怀抱,就要趴到地上去。 那样子,竟是想把地上的粥舔起来吃! 第212章 明日暴雨 “脏了,不吃了。” 赵栖凰一把按住她的肩膀。 她转头,对身后的小绿吩咐道。 “小绿,再给她盛一碗,要满的。” 小姑娘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赵栖凰,满眼都是感激。 赵栖凰没有松手,她的指尖顺势搭在了小姑娘纤细的手腕上。 只一瞬,她的眉头便紧紧蹙了起来。 脉象虚浮无力,是长期饥饿所致。 她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 “你是不是很久没吃东西了?” 小姑娘的眼神躲闪了一下,抱着那个馒头,吞吞吐吐地不说话。 赵栖凰心里有了几分猜测,她看着小姑娘手里紧紧攥着的,那个还没来得及吃的馒头,语气沉了下来。 “是有人抢你的馒头吗?” “告诉姐姐,姐姐帮你。” 小姑娘像是受惊的兔子,拼命摇了摇头。 不等赵栖凰再问,她转身就跑了。 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很快就消失在了灾民汇成的人潮里。 赵栖凰站在原地,没有去追。 她只给了不远处的小绿一个眼神。 小绿心领神会,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她放下手里的活计,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赵栖凰收回目光,继续指挥着众人收拾残局。 小绿跟着那小姑娘,七拐八绕,到了一处最偏僻的窝棚区。 这里的茅草屋,比别处的更加破败。 小姑娘一头扎进了最角落的那一间。 屋门连块像样的木板都没有,只是挂着一张破烂的草席。 小绿悄然靠近,从草席的缝隙里,朝屋内望去。 屋里光线昏暗,家徒四壁。 唯一的家当,便是那座用泥土垒起来的土炕。 炕上,躺着一个男人。 他闭着眼,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但即便如此,也难掩其清俊的容貌。 眉眼间,透着一股与这破败茅屋格格不入的清贵之气。 “哥哥!” 小姑娘跑到炕边,把那个一直宝贝似的揣在怀里的馒头,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哥哥,吃馒头。” 那男子缓缓睁开眼,他的眸子很亮。 看到小姑娘,他眼中浮现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阿月先吃。”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久病的虚弱。 小姑娘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我吃过了,在粥棚就吃饱了,神仙姐姐给我盛了好大一碗粥呢!” 她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努力装出吃饱了的模样。 男子信了她的话,抬起手,去接那个馒头。 就在他枯瘦的手臂从破旧的被褥中伸出的那一刻,小绿呼吸一滞。 男子的手臂上,赫然有一个繁复而古老的图腾。 那图腾的样式,是大洲朝的印记。 小绿往后悄然退去,转身飞快地奔回粥棚。 彼时,赵栖凰刚刚结束了放粮,正带着众人收拾。 “小姐!” 小绿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无人的角落。 赵栖凰看她神色慌张,不由问道。 “怎么了?” 小绿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 “那个小姑娘,她把馒头拿回去给别人吃了。” “她家里还有一个男子。” 小绿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那男人瘫在炕上,动弹不得。但是生得很俊俏,气度不凡。” “最重要的是,奴婢看到他手臂上,画着大洲朝的图腾。” 赵栖凰听完,心中已然明了。 偷渡而来,定然是没有户籍的黑户,所以才不敢亲自来领粮。 但她眼下最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她盯着小绿,沉声问道。 “那男子,没有威胁小姑娘吧?” 小绿立刻摇头。 “没有。” “他们关系瞧着亲密得很,小姑娘唤他‘哥哥’,眼神里全是依赖之情。” 听到这话,赵栖凰紧绷的神情,才略微松弛了些。 她沉默了片刻。 “既然如此,一个动弹不得的瘫子,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总归是条人命,也是可怜。” 赵栖凰做了决定。 “这事,咱们就权当不知道。” “明日,你私下里悄悄多给那小姑娘塞一个馒头就是了。” 小绿点了点头,脆生生地应下。 “是,小姐。” 而另一边。 乱石滩上,负责开凿古河道的卫揽舟,也遇到了不少的麻烦。 所谓的麻烦,非天灾,而是人祸。 一条百年前修建的古河道上,横亘着一座破败的河神庙。 庙宇不大,香火却旺盛了百年。 眼下,它正不偏不倚地,堵在了新河道的正中央。 当地的百姓黑压压地跪在庙前。 他们用最虔诚的姿态,磕着头,额头渗出血迹。 嘴里念念有词,说着要与河神庙共存亡。 开凿的工事,就这么被迫停了下来。 临时搭建的营帐内,气氛凝重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卫揽舟居于主位,面沉如水。 底下几位协理的官员,早已吵翻了天。 脾气最火爆的张姓官员一拍桌子,怒不可遏。 “一群愚民!” “洪水冲毁家园,淹死亲人的时候,怎么不见那庙里的破神仙出来保佑他们!” 旁边一位较为年长的李姓官员连忙拉住他。 “老张,慎言!” “鬼神之事,还是避讳些好。” 张大人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把甩开他的手。 “避讳个屁!” “现在那帮百姓油盐不进,工事迟迟推不下去,我能不急吗?” 李大人叹了口气,也愁眉不展。 “实在不行,那咱们再换一个地方泄洪吧。” “换地方?” 张大人冷笑一声。 “说得轻巧!这乱石滩是地势最低之处,也是唯一能不淹良田的选择,你告诉我,往哪儿换?” 屋内的人争吵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 卫揽舟始终一言不发。 他修长的手指,在舆图上那座河神庙的位置,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而营帐之外,却是另一番景象。 赵栖凰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众人收拾粥棚。 小绿麻利地将最后一口铁锅擦拭干净,有些不解地问道。 “小姐,咱们明天不是还要施粥么?” “怎么把家伙什都收起来了?” 赵栖凰将一张长凳搬到角落放好,头也不回地答道。 “因为明日会下大雨的。” 小绿闻言,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天。 夜空澄澈,星子璀璨,连一丝云都没有。 “不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