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赛博废墟狩猎自己》
1. 母爱之骸(一)
手术室顶灯白光灼目,镇痛剂的寒流刺入静脉,带来近乎仁慈的麻木。
媒体头条与人群喧嚣,如水褪却,最后定格在眼前的,是一张医疗账单,字迹模糊却数额狰狞。
死到临头还得接受消费主义洗礼,这世界真是体贴到让人想写感谢信。
陈盏带着“我可去你的吧”的心情,溺进无垠的黑暗里。
再睁眼时,白光被搅碎重组,化作霓虹广告牌,跳跃闪烁,像癫狂的彩光萤火虫,啃噬着人的视网膜。
剧烈的眩晕感汹涌袭来。
陈盏没像周围人那样瞎叫唤,而是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舌尖。
尖锐的痛感刺穿混沌,强行把理智拽了回来。
恐慌是奢侈品,她消费不起。
她背靠冷硬光滑的墙壁,快速扫视四周。
这里浮夸得像是暴发户的毕生理想,弧形穹顶压迫着下方极具未来科技感的悬浮全息广告屏。
屏幕上,影像色彩饱和度拉高到刺眼,伴随着贯耳的电音狂舞。
“买下它,你就完整!”
“拥有,即是存在!”
“诺斯特摩商城,满足您的一切渴望!!!”
听起来像传销头目说梦话。
空气里弥漫着人造甜香,从鼻腔涌入整个身体,闷得人头晕眼花,闻多了得糖尿病。
身边光影不断闪烁,如同劣质的游戏特效,一个接一个人影凭空出现,脸上写满“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回家”。
哭喊质问,以及纯属被吓出海豚音的尖叫,很快便沸腾起来,煮成一锅绝望的情绪杂烩。
混乱,噪音,彼此指摘。
陈盏蹙眉,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原本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质地奇特的米白色运动装,上面没有任何标签,像是统一发放的囚服。
品味真差。
手腕上,冷硬的金属环无缝贴合着皮肤,上面是不断变化的发光电子屏。
【71:48:29】
数字,正在跳动。
【71:48:28】
【71:48:27】
就在这时,不远处,爆发了更大的骚动。
壮汉情绪失控,额头青筋暴起,咆哮着抡起拳头,狠狠砸向不断闪烁着“即刻享受”字样的悬浮广告屏:“放老子出去!!!”
拳头与屏幕接触的瞬间。
壮汉手腕上的数字,表演了一个自由落体运动。
【65:21:10】
【00:00:00】
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归零。
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第二声咆哮,脸上的愤怒就凝固了。
屏幕电光一闪,他整个人从脚开始,像被无形的橡皮擦抹除,迅速分解成无数灰败的细小光粒,消散在空气里,无声无息。
原地,只留下他刚刚站立的那块光洁地砖,以及古怪的糊味,残余在空气中。
陈盏的瞳孔骤然收缩,放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
她很快理解了数字的含义。
生命值可视化。
实时减寿提醒,还挺贴心,生怕她不知道自己又要死到临头。
她转身没入人群,如同水滴坠入河流,意外地品尝到一种陌生却自在的体验。
四周往来穿梭的面孔,没有一张向她投来熟悉的注目,令她感到十分怪异,但显然,这不是眼下的重点。
系统规则基本靠猜,游戏难度直接拉满,她变得更加警惕,目光四处搜寻线索,像在危机四伏的陌生丛林里,评估每一步风险的狩猎者。
中庭四周店铺橱窗无穷无尽,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商品。
穿着笔挺,面容齐整,五官比例重叠度极高的男女,像等身人偶般,正站在店铺门口。
他们脸上挂着标致的微笑,弧度分毫不差,注视着眼前的混乱。
眼神不像在看人,倒像在欣赏实验室小白鼠跑滚轮。
这边的骚动,终于引起附近“人偶”的注意。
他,或者说它,以脚不沾地般的滑步移动过来,笑容甜得像糖精超标。
“尊敬的客人们,欢迎光临诺斯特摩商城。”他的声音和广告歌一样欢快,甚至更加字正腔圆,却毫无人类情感,“请保持冷静,遵守商城规范,尽情享受购物体验。您的满意,是我们的至高追求!”
刚蒸发一个就说这个,你们企业文化挺硬核啊。
“体验个屁!鬼才要体验!”吓破了胆的黄毛青年精神崩坏,大叫着,歇斯底里,转身就想逃离这场噩梦。
但他刚跑出两步,手腕上的数字减少速度陡然加快。
奔跑会大幅加速消耗时间。
这商城是健身房倒闭了才开的吗?
黄毛吓得魂飞魄散,猛然刹住脚步,石化在原地,脸色死白,进退维谷,冷汗转眼间浸透米白色囚服。
在这片混乱的绝望当中,陈盏的目光,却被另一道身影吸引。
男人的习以为常显得格格不入。
他身材高挑,比例优越,同样穿着那身略显臃肿的米白色运动服,却穿出了利落的感觉。
促销员滑到他面前,笑容可掬,开始推销:“这位先生,您看起来需要一些指引。这份‘商城导航图’,内含全商城各个坐标和信息,以及全景图,只需您支付三十五时间币……”
话音未落。
一声脆响过后,促销员颈部侧面不起眼的小小绿色指示灯,应声爆裂,碎成塑料渣。
促销员脸上的笑容顷刻冻结,僵在原地,变成了一具穿着制服的手办。
男人顺手拿过促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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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的导航地图,地图转眼间飘散成光点,似乎存入了他脑海中,也不知道有什么真正用途。
陈盏的心脏跳动略微加快,这一次,带着狩猎者发现目标的振奋。
资深玩家。
且是强者。
陈盏迅速低下头。
再抬起时,脸上的表情已经无缝切换成了入木三分的惊慌无措,以及枯木逢春般微弱的希冀。
她朝着他的方向,脚步虚浮又不失速度地走过去。
每一步都控制在刚好不会让时间消耗速率飙升的临界点上。
“你好,请问,你知道这里有哪些规则吗?”
男人的目光落了过来,不带温度。
他开口,语气和他的人一样,听不出情绪起伏。
“活下去。”
随后,他似乎不愿多说,转过身,径直离开。
身影没有停顿,很快消失在旁边灯光最璀璨,招牌最浮夸的奢侈品区域拐角处。
没用。
陈盏停在原地,脸上精心编织的迷茫顷刻消失,表情管理堪比川剧大师。
资深玩家存在,对新手采取不干预政策,求助性价比较低,暂且不是可利用资源。
“活下去”是唯一普适性规则。
她低头看向手腕。
【71:15:43】
就这么短短一会儿,三十多分钟的生命,已悄然蒸发。
呼吸,站立,移动,情绪表演……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明码标价。
这呼吸税缴得她心痛,诱使她迫切的想要回血。
但她知道,这里的时间交易断不可信,尽管各大热门店铺前,早已排好长龙。
人们脸上交织着濒死的焦虑和对虚拟极乐的渴望,仿佛一群病人,正在等待注射安慰剂。
广告歌仍在循环轰炸,促销员们带着整齐划一的笑容,走向“顾客们”。
灯火通明,繁华奢靡,却散发着比荒芜坟场更甚的死寂与寒意。
陈盏轻轻抚摸着手腕上不断递减的数字,感受着象征生命流逝的心悸感。
好吧。
这场强迫参与、赌注为命的生存游戏,她接受了。
毕竟,在被迫传送到此地之前,她躺在手术台上,就已经在提前透支所剩无几的生命了。
现在,不过是换了更直白的方式,让她清晰地看着自己是如何一分一秒地走向终点而已。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越过闪烁着诱人陷阱的店铺,最终落在了中庭极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型号老旧,动作卡顿的清洁工机器人,正擦拭着同一块比她未来还亮的地砖,笨拙却执着。
它的行为,在这混乱与疯狂当中,显得格外突兀。
这地方连保洁都这么敬业?
还是说,程序出BUG了?
2. 母爱之骸(二)
资深玩家离开的路径很明确。
那片写着“奢华体验”的店铺区域。
看着就像专宰暴发户的。
她的目光再次锁定了画风清奇的异常点。
那个清洁机器人,动作卡顿得像十年没关过机。
它外壳上斑驳的划痕,拼凑出毫不上心的代号。
小八。
它还在擦拭着那块地砖,一遍又一遍。
专注,在喧嚣的环境里,透着怪异,仿佛擦的不是地,而是神圣的KPI。
异常,往往意味着风险,但也可能藏着唯一的生机。
陈盏没有立刻行动。
她变得谨慎起来,进行着损益计算。
初始资金约72小时。
呼吸、基础代谢这类入场费,每小时约花费0.5时,移动是奢侈的消耗。
之前的观察和移动,已让她账面缩水近一小时。
试探一下那个机器人?
未知的投资,回报率可能是零,甚至是负数。
她需要实验品。
戴着金丝方框眼镜,试图维持精英仪态的男人,适时出现。
他脸上揉着“我发现了关键”的窃喜,快步走向小八。
“需要帮忙吗?”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像社区好人代表。
小八的传感器迟钝地闪烁了几下,夹带静电杂音:“机体故障…清洁受阻……”
它的机械臂颤颤巍巍,指向旁边翻倒的装饰性盆栽。
泥土泼洒出来,可怜的蕨类植物奄奄一息。
“没问题!”精英男笑了笑,弯下腰,徒手去捧湿漉漉的泥。
他的指尖刚刚沾到泥土。
【协助环境维护,扣除5时间币。】
精英男脸上的笑容顷刻冻结,像是被抽了一耳光。
慈善捐款5小时,好人一生贫安。
他猛然缩回手,瞪着手腕上眨眼间减少的数字,低声咒骂:“这也要钱?小心我砸了你!”
所有兴趣倏然蒸发,他悻悻然地甩着手走开。
陈盏冷眼旁观了这场实验。
随后,她走向闪着彩光的自动售货机,里面陈列着各种零食以及基础工具,包装花哨。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哪怕这器,贵得像抢劫。
她的目光锁定在最便宜的多功能工具钳上。
8时间币。
真敢要价。
一把破钳子,是她十分之一的生命。
这玩意儿是能钳碎系统代码吗?
尽管内心十分无语,但她眼睛都没眨。
【确认支付。】
手腕上的数字无情跳动。
虚弱感和眩晕感袭来,像是有人粗暴地抽走了一管血。
【62:43:04】
工具钳入手。
第一笔风投,希望别打水漂。
她走向小八。
她没有冒进。
先仔细观察“案发现场”。
泥土,陶瓷碎片,枯萎植物。
随即,她蹲下身,像个拆弹专家,谨而慎之,用工具钳夹起较大的陶瓷碎片,小心翼翼,归拢到一边,再用钳子辅助,将大块泥土推集到一起。
她全程规避皮肤接触任何可能被系统判定为“清理对象”的东西。
过程缓慢,但无比细致。
当最后一粒尘埃被规整,手环提示音如期而至。
【协助环境维护,扣除15时间币。】
陈盏的心往下一沉。
比伪精英男还贵10个点!
是因为她清理得更彻底被嘉奖了?还是这破系统纯粹的随机坑人?
小八的传感器闪烁频率明显加快,发出类似老旧收音机调频失败的刺耳杂音。
它笨拙地调整着角度,面向陈盏。
“感谢协助……”
“单元效能…提升……”
预想中的隐藏事件并未触发。
没有叮咚作响的时间币到账,没有闪着金光的传说级道具。
只有道谢,干巴巴的,甚至是合成而来的电子音频。
血亏!账面亏损高达23时间币。
这机器人是系统派来的销冠吧?
不过,陈盏面上毫无波动,仿佛刚才巨款打水漂的不是她。
“不客气,请问,我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她单刀直入,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错误路径…堵塞…时间…是谎言…是毒药……”
信息破碎不堪。
“那,哪里能找到安全的食物和水?”于是,她换了更迫切而具体的生存问题。
时间流逝,伴随着生命力被抽走的虚浮,她急需补充,但这里商铺卖的物资,她可消费不起。
小八的机械臂艰难地抬起,指向与“奢华体验”完全相反的方向,缓慢却坚定。
那是一条通道入口,阴暗偏僻,上方挂着锈迹斑斑的牌子:“后勤通道,非请莫入”。
通道里透出的光,晦暗不明。
“基础补给……成本优化……”
成本优化。
懂了,穷鬼通道,系统良心发现,给低保户留的后门,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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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坑穷光蛋的,丧尽天良的陷阱。
这张入场券,值回23时间币的票价了吗?
或许吧,如果她能活着从那个煤炭似的通道里出来的话。
她注意到,小八胸口的检修面板,似乎因为它刚才的动作而更松动了些许,露出里面的微光,呈淡蓝色。
“啊——!!!”
惨叫炸响,撕裂空气。
人群推搡起来,像受惊的鸟群,像陈盏的方向汹涌而来。
陈盏被崩溃的人潮冲得离老八越来越远,她抬起头。
只见不远处,年轻女人瘫软在地,手腕上的计数器,发出血色光芒。
【00:00:00】。
她脸上凝固着震惊与恐惧,手却死死紧攥一条廉价感十足的亮片裙子。
她旁边站着笑容齐整的促销员小姐,用甜腻的嗓音广播般宣告:“恭喜您成功消费!这件星光许愿裙与您的气质真是天作之合呢!”
女人连遗言都未能留下,身躯转眼间崩解,化作虚无的光点,消散无踪。
亮片裙子飘落在地,像腐朽的鳞片,闪烁着嘲弄的光。
买裙子送删号服务,这促销真狠。
“自愿消费,概不赊欠。”
促销员小姐微笑着对周围人重复道,随后优雅地弯腰,捡起裙子,熟练地掸了掸,重新挂回货架,标签上的价格数字猩红刺眼。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像演练过无数遍。
是强买强卖?还是女人仅仅因为触碰就触发了强制消费?
源自本能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爬升,带来战栗。
危险不仅来自明面的规则,更隐藏在每个互动里,看似无害,却如同黑暗中蛰伏的毒蛇。
她再看向小八的方向时,已遍寻不到它的身影。
陈盏没有再纠结,握紧价值8时间币的钳子,脚步加快。
就在她一只脚即将踏入阴影的前一瞬,被注视的感觉让她脖颈后寒毛竖起。
她视线犀利地飞去。
是那个资深玩家。
不知何时,他出现在了通道另一侧,二层开放式走廊的栏杆边。
他的目光似乎刚刚从女人消散的地方移开,此刻,正落在她的身上。
更确切地说,是落在她即将踏入后勤通道的动作上。
他的表情依旧读不出任何情绪。
但陈盏迅速捕捉到,他搭在金属栏杆上的手,正死死紧攥,微微颤抖,与他面上平静形成反差。
陈盏没再把注意力分给他,回过头,脚步没有停顿,她毅然决然,踏入了昏黄的阴影之中。
3. 母爱之骸(三)
后勤通道的昏暗浓得像隔夜美式,劈头盖脸,将陈盏吞没。
中庭虚假的喧嚣,倏忽被拉扯得扭曲模糊,像是从另一维度传来的噪音,只剩下被物理隔绝的窒息。
这里的空气呼吸起来有点拉嗓子,不如中庭那般顺滑。
但好消息是,手腕上要命的时间流逝速度,恢复到了基础档位,不再因为她的移动,而额外加收燃油费。
【47:31:25】
看来,系统终于做了回人,呼吸这里的破空气,是商城难得的慈善项目,主打一个原生态。
灯光昏暗得像是得了白内障,勉强照亮脚下金属网格地板,随时可能崴脚。
两侧墙壁被剥皮抽筋,露出里面纠缠的管线和焦黑的绝缘层。
更粗大的管道沿着天花板和墙根野蛮生长,不时传来沉闷的液体流动声,蒸汽泄漏的尖锐嘶鸣。
这才是诺斯特摩商城光鲜表皮之下,蠕动的内脏。
陈盏握紧了手中价值8时间币的破伤风铁钳,触感冷硬硌人,得以迫使她保持清醒。
她没有立刻深入,而是像壁虎似的贴着墙壁,静立了十几秒,让眼睛适应黑暗,耳朵捕捉异常。
除了管道系统永无止境的呻吟,远处似乎还有规律的刮擦声。
以及,夹杂其中的呜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风险未知,但小八指的“成本优化”应该就藏在这片脏污之下。
她需要找到所谓的“基础补给”,或者更值钱的东西。
通道向前延伸一段后,出现了岔路口。
一条继续向前,更深邃,黑暗如同实质。
另一条向右拐,尽头似乎是稍大的房间,门口堆放着板条箱。
陈盏果断选择右边。
风险相对可控,至少看起来像是个能捡垃圾的地方。
越靠近那个房间,刮擦声就越清晰。
她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靠近。
这里更像是设备间的入口。
里面空间不大,堆满了废弃的包装箱、损坏的货架零件,还有几个静止的滚筒式清洁机器。
空气中漂浮着更多的灰尘。
而在房间最角落,一个身影背对着她,蹲在地上,进行着绝望的仪式。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穿着同款米白色囚服。
他手里攥着不知从哪个机器上掰下来的尖锐金属片,正歇斯底里地刮擦着地面上已经干涸发黑,像是凝固血污般的痕迹。
他的动作幅度大得吓人,全身都在颤抖,嘴里发出介于哭泣和诅咒之间的呜咽。
“为什么刮不掉…为什么……”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哭腔。
陈盏的目光落在他手腕的计数器上。
【00:15:33】
数字少得可怜,而且正在因为他剧烈的动作而加速减少。
【00:15:32】
【00:15:31】
这是想靠“刮地皮”赚外快?还是向小八看齐搞行为艺术?
成本有点高啊。
陈盏的视线快速扫过那摊污渍旁边。
那里散落着几个印着“诺斯特摩”LOGO的包装袋,早已被撕开压扁,以及一个水瓶,空空如也。
补给!或者至少是痕迹。
她的心跳频率微微提升了一点。
然而眼前这个男人的状态,明显已经是崩溃进行时。
男人像是感应到什么,猛然回过头。
他的脸上混合着汗水、灰尘和黑乎乎的油渍,眼睛红得像要滴血,瞳孔因恐惧和绝望而放大。
他看到陈盏,先是吓得一哆嗦,随即,像是溺水者看到浮木,做出扑过来的动作,却又不敢真的离开污渍范围,只是压低了声音,用气声急促地嘶吼:
“你也是来找吃的的对不对?帮帮我,我就都给你!我有水!那里!角落里还有一包饼干!我没动!真的!”
他指着房间最深的角落,废纸箱后面,语无伦次。
“但是,但是千万别碰这个!”他又倏地转回身来,指向污渍,手指抖得像得了帕金森,声音骤然拔高,充满惊恐,“这玩意沾上就完了!它会咬住你不放!一直扣!一直扣!我只是想捡个面包渣,不小心蹭了一下……它就……它就……”
他的话语被哽咽打断,只剩下绝望的喘息。
陈盏明白了。
这摊污渍是个自动化陷阱。
触碰即触发清洁债务,无限续杯,系统会像水蛭似的叮着你,直到吸干最后一秒。
这是“成本优化”的阴暗面。
免费的午餐旁边,往往蹲守着收取高利贷的黑手党。
“我会帮你的,但是,请你先告诉我,饼干和水具体在哪个位置?”
陈盏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眼前不是正在活活被吸干的人,她只是在询问理货员超市货架编号。
男人愣了下,似乎被她的冷淡冻到了,下意识般,更具体地指了方向:“那…那个蓝色的箱子后面……”
陈盏顺着他指的方向,绕开那摊污渍,用工具钳小心拨开脏兮兮的蓝色塑料箱。
果然,一包压缩饼干躺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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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尚未拆封。
旁边还有半瓶浑浊的水,装在废弃的塑料瓶里。
收获,但如何安全取货?
那个男人已经重新投入到他的刮地皮事业当中,时间一秒秒减少,他发出了更像野兽的哀嚎。
陈盏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地上的补给。
救助他?收益为零,甚至可能负收益。他时间所剩无几,精神状态不稳定,是个纯粹的累赘。
无视他?获取补给,直接离开,高效的选择,但他或许会选择鱼死网破。
又或者……利用他?
她后退半步,语气里甚至带上了关切,恰到好处:“你那样刮效率太低了,试试用这个,可能好用点。”
她把自己价值8时间币的工具钳递了过去。
男人几乎是想都没想,一把夺过钳子,像是获得了神兵利器,更加疯狂地怼向那摊污渍,仿佛这样就能把被扣掉的时间抠回来。
就在他接触钳子,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污渍上的瞬间,陈盏侧身滑步,迅捷无声,精准俯身,一把捞起那包饼干和那半瓶水,整个过程没有触碰到任何其他东西,尤其是那摊污渍。
几乎同时。
【协助提供清洁工具,扣除1时间币。】
代价极小。
而那个男人,用了她的工具,情况也并未好转,甚至因为更用力,消耗更快了。
他陷入了疯狂的劳作中,对陈盏的离开毫无所觉。
陈盏没有停留,甚至没有多看一眼注定消亡的男人,迅速退出了房间,回到了主干通道。
手腕上的数字跳动了下。
【46:16:41】
用1时间币,换取了食物和水。
她将战利品塞入口袋,准备向通道更深处探索。
直觉告诉她,这里还有更多东西。
然而,就在此时。
被凝视的感觉,如同蛛丝,再度黏上她的后背。
比在中庭入口时更清晰,更贴近。
她转过头,做出防御姿态。
通道深处,昏暗与光影的交界处,一道身影,安静地站在那里,冷眼旁观这泥泞。
他的目光不再充满距离。
他看到了多少?从头到尾?
两人隔着一地狼藉和昏暗的光线,无声对峙。
空气中只剩下管道的噪音,以及远处越来越微弱的刮擦声。
随后,他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转身融入了更深的黑暗里,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一点冷空气。
4. 母爱之骸(四)
他的身影消失在通道深沉的黑暗里,像水滴融入墨海,不留涟漪。
但他却像寒针,刺入了陈盏刻意维持的虚伪外壳,留下孔隙,不大,但漏风。
这感觉令陈盏不适。
她习惯于隐藏在无害的粉饰之下,像在深水中潜伏的鱼,悄无声息,一击必中。
她深吸一口气。
空气依然醇厚,百闻不厌,活像烂透的铁罐。
手腕上的数字无情地提醒着她。
【45:59:18】
没有犹豫,她转身,向着与他相反的方向走去。
身后,男人的呜咽,早已被管道系统沉闷的呻吟,偶尔尖锐的蒸汽嘶鸣所取代。
连同被他视作救命稻草的铁钳,也被勤俭持家、舍不得8时间币的陈盏折回拾走。
通道如同糜烂的肠道,曲折腐朽。
墙壁上斑驳的告示,透露着半死不活的厌世气质:
“服务器集群重地,非授权禁入。”
“管道维护口。”
“废弃物资回收点。”
陈盏的脚步放得更慢,更轻,更加谨慎。
每次心跳,都在与远处规律的沉重撞击声共振。
手中的工具钳握得很紧,敲碎个脑袋应该足够。
光线越来越稀薄,最后一段路,完全依赖头顶那排间歇性抽搐的应急灯,勉强照明。
病态的惨绿色光晕,将她的影子拉扯成怪诞形状,扭曲跳动。
这灯光秀,票价得值回一条命吧。
就在这时,全新的声音钻入她耳道。
仿佛电子心脏微弱搏动,夹杂着电量告罄时,弥留之际的卡顿闪烁。
她贴着墙壁,潜行过去,悄无声息。
拐过弯,景象豁然开朗,却转瞬收紧人心。
这里像被遗忘的神经节点。
眼前是老旧的服务器,机柜门户大开,如同被剖开的腹腔,大部分内脏早已坏死熄灭,只有零星几个还在交替闪烁着血红和昏黄的光,像不肯瞑目的眼睛。
周围地上散落着文明的残骸。
被暴力撕开的包装袋,踩扁的空水瓶,米白色囚衣沾着大片深色污渍。
这里曾是苟延残喘的临时避难所,如今却像垃圾桶成了精。
而“心跳”声和诡谲的光源,正来自机柜下方,纠缠如血管的线缆深处。
陈盏蹲下身,用工具钳拨开线缆,小心翼翼。
下面,巴掌大小的屏幕,顽强地闪烁着。
它一角蛛网般的裂纹下,无数乱码滚动,如同疯子呓语,间或插入图片碎片,极度扭曲失真。
“心跳”声,正是它内部元件短路发出的,生命尽头最后的倒计时。
数据残渣……
陈盏想起小八断断续续的电磁杂音:“……错误……路径……堵塞……”
这东西,是系统的记忆碎片?还是死亡预告?
那这系统的临终遗言还挺吵的。
钳尖谨慎地触碰屏幕边缘。
没有扣费提示,很好,良心发现了。
屏幕因干扰剧烈闪烁,一幅相对清晰的图片竟短暂地稳定了一瞬。
那是一个女人的照片。
她穿着洁白的研究袍,金发碧眼,面容聪慧柔和,眼神中含着科研人员的专注与疲惫,却又不掩其下的深切温柔。
她怀里抱着一个黑发小女孩,两人笑得幸福,阳光仿佛能穿透这破损的屏幕。
背景是实验室,充满尖端仪器。
照片下方有一行小字:埃莉诺·卡特博士与爱女莉莉,新系统启动日前夕。
陈盏的呼吸顿了一下。
莉莉。
那张脸。
笑起来微微扬起的眼尾,嘴角弧度略显倔强……
竟然与她记忆中,被她那位“救世主”养母收藏在旧相册里,早已模糊的儿时照片,有着令人心悸的相似。
不会吧,这是什么剧本?
是巧合?还是……
画面一闪而过,再次被疯狂滚动的乱码吞噬。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
碎片开始拼接,却拼出了一幅让她感到莫名不安的图案。
她再次用钳尖触碰。
屏幕挣扎着,显示出电子文档的残片。
满是雪花的监控视频闪现。
穿着同样研究袍的女人捶打着控制台,状若癫狂,画面剧烈晃动,刺耳的警报红光,如同血浪般淹没一切。
合成声断断续续,带着诡异电子杂音,咆哮着:
“……玛门协议……激活…系统接管…优先保障…莉莉……本体……”
视频戛然而止。
屏幕最后爆出一小团电火花,如同叹息般。
所有光芒熄灭,它沦为了废铁。
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更深沉。
陈盏缓缓站起身,四肢生寒。
情感上的悲剧,逻辑上的灾难。
信息量巨大,且朝着令人不适的方向发展。
试图用疯狂科技拯救女儿的母亲,彻底失控反噬造物主的系统,以吞噬时间和情感为生的程序“玛门”。
所以,这个巨大的商场,都是由绝望母亲创造的,最终扭曲成捕食装置的“伊甸园”?
为了那个叫莉莉的小女孩?
而莉莉,为什么偏偏像……
陈盏摇头,将这些暂时毫无头绪,又无助于生存的思绪抛开,或许只是这里刻意营造的精神污染,她不能再自我攻略。
当务之急,是找到更多补给,或者离开这里的线索。
她在这个服务器坟头,仔细摸尸。
在翻动那件废弃外套时,一个硬物从口袋里滚落出来。
是金属制成的身份卡,上面没有名字,只有一串编号和一排磁条,而且似乎有被灼烧过的痕迹,边缘扭曲发黑。
【获得物品:损坏的身份卡】
用途不明,但在这种地方,任何可能触发互动的物品都有价值。
她将身份卡收起。
继续搜索,在角落里,她又找到两包未开封的压缩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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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瓶密封完好的矿泉水。
收获不错。
就在她将补给塞入口袋,准备离开这个节点时,她的目光,被机柜深处隐蔽的角落吸引了过去。
那里有个小小的储存匣,颜色与机柜内壁几乎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藏的挺深。
她用工具钳费力地将其撬了出来。
那是一个金属盒子,巴掌大小,没有锁孔,表面只有一个淡淡的指纹印记。
陈盏尝试着用自己的手指按上去。
毫无反应。
行吧,她还不配。
她想了想,拿出了刚才捡到的,那张损坏的身份卡,用磁条区域在盒子表面刷过。
“嘀——”
轻微的电子音过后,盒子盖子弹开了。
里面没有食物,没有水,也没有时间币。
只有一小瓶看起来像是隐形眼镜护理液的东西,旁边放着两片薄薄的镜片,近乎透明。
盒子内壁上贴着极小的标签。
【“真视”试用装-后勤人员专用(效能:15分钟)】。
真视!
陈盏立刻想起商城里眼镜店出售的,售价高达100时间币的一次性“真视”隐形眼镜,可以看破虚假和陷阱。
虽然这试用装效能只有15分钟,但在这个阶段,无疑是雪中送炭,收获颇丰。
价值100时间币的道具,零元购。
血赚。
强烈的收获感,甚至让她的内心泛起微澜。
她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收起。
这瓶试用装,将是她的又一张底牌,补充了物资,获得了关键信息和道具,此行收获远超预期。
该回去了。
她辨认了下方向,沿着来路小心返回。
再次经过设备间门口,里面已经彻底没有了声息。
她快步走过,没有向里投去一瞥。
即将回到光鲜亮丽却杀机四伏的中庭时,她停下脚步,回头望了眼晦暗肮脏却让她收获颇丰的“内脏”区域。
随后,她看到。
通道深处,维修平台上。
他果然没有离开。
隔着充斥尘埃的空间,两人的视线再次相撞。
陈盏没有片刻停留,收回目光,踏出了后勤通道。
令人作呕的香风包裹住她,巨大的广告声浪重新冲击耳膜。
【45:08:01】
时间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
陈盏低头看了看口袋里的压缩饼干。
她有了食物,有了水,有了关键信息,有了一件工具,还有了一份珍贵的试用装道具。
以及一个,或许对她产生了复杂兴趣的资深玩家。
不过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她拭目以待。
陈盏混入稀疏了不少的人流。
下个阶段的目标,或许该转向清洁机器人小八了。
她需要知道,蓝光的背后,究竟是什么。
是否与那个和她儿时惊人相似的莉莉有关?
5. 母爱之骸(五)
手腕上的时间流逝速度悄然回升,如同隐形的税负重新加身。
【44:54:22】
每一秒的消耗,都让她感觉像在给黑心系统上供。
但她此刻目标明确。
小八。
那个胸口闪烁蓝光的清洁机器人。
她像融入浊流的油,在人流中无声滑动,剖开浮华的表象,搜寻那个特定的劳模。
很快,她就在巨型广告屏的底座后面发现了它。
那屏幕正播放着全息影像,十分诱人:一家三口在公园里野餐,绿草如茵,笑声被放大到失真,宣称只需支付“微不足道的75时”即可体验“整整一周的天伦之乐”。
小八就在这片虚假幸福的阴影下,擦拭着屏幕底座上根本不存在的污渍,孜孜不倦。
它外壳上的斑驳划痕在霓虹灯下更显沧桑,动作卡顿笨拙,一如既往。
“你好,又见面了。”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恰到好处的试探性。
小八的传感器迟钝地闪烁,发出夹杂着静电的嗡鸣:“识别……持续……维护作业……”
它的动作没有停止,甚至没有转向陈盏,在自己的程序指令中,全然沉浸。
陈盏蹲下身,保持着看似没有威胁的距离。
她注意到,它胸口松动的检修面板缝隙里,淡蓝色微光仍在流淌着。
“我刚才去了那边,”她故意用犹豫的语气,指向后勤通道的方向,“听到了奇怪的声音,看到了一些东西。”
小八擦拭的动作顿了下,几不可察。
但陈盏捕捉到了。
有效!
她继续加码,声音压得更低:“我看到了卡特博士,和她的女儿,莉莉。”
“滋啦——!!!”
尖锐爆鸣从小八体内炸开。
它的整个机体像是被巨锤狠狠砸中,痉挛般颤抖起来,外壳摩擦发出声响,令人头皮发麻。
“错误!数据路径……堵塞!提及……禁区……系统警报……”
它的电子音变得扭曲尖利,充满了杂音和变调,令人不安,音量失控地拔高,即刻引起远处促销员们的注意。
他们那完美微笑的脑袋,以平滑到惊悚的角度,同步转了过来。
陈盏心头一紧,立刻装出惊慌失措的样子,连连摆手:“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有点奇怪……”
卡特和莉莉的名字,是某种触发词?会引来系统监视?
小八的异常状态持续了十几秒,才得以慢慢平息下来,但静电嗡鸣声似乎变得更加不稳定了。
它重新开始擦拭动作,动作比之前更加僵硬。
“禁止提及……核心数据……”它重复道,不再是单纯的机械感,语调里似乎暗藏着恳切。
陈盏低下头,看似被慑住了,余光却死死锁定着那块检修面板。
硬来肯定不行,刚才的试探差点触发警报。
需要别的办法……
她的目光扫过小八正在擦拭的金属底座。
有了。
“你一直在擦拭,太辛苦了,”她站起身,换上一副“我想将功补过”的神情,“这个底座上面好像有些很难清理的污渍,位置很高,我可以帮你清理。”
她晃了晃手中的工具钳,语气真诚无比。
小八的传感器转向她,似乎在进行分析。
协助维护作业,这符合它的核心程序逻辑。
“接受协助……注意作业规范……”它最终用恢复了平静的电子音回答。
陈盏点点头,绕到小八侧面,假装开始研究广告屏底座上方无中生有的顽固污渍。
她向小八靠近,状似不经意。
她的手臂“失去平衡”,身体趔趄,手肘“恰好”重重地撞在了小八胸口松动的检修面板上。
咔嚓!
嘣!
金属断裂。
面板直接被撞得向内凹陷,乃至碎裂,露出了边缘扭曲狰狞的窟窿。
蓝色幽光,骤然清晰。
随着破口出现,十分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八音盒音乐飘散出来。
旋律悲怨、悠长、古老,像是安魂曲,直接钻入脑髓,激起寒意。
音乐响起的刹那,小八的整个机体彻底凝固。
所有杂音,所有动作,所有频闪,全部戛然而止。
它变成了一尊锈迹斑斑的金属坟墓。
只有哀愁的音乐,还在从它敞开的胸口流淌出来,源源不断……
成功了,但这景象远超她的预料。
她来不及多想,机会转瞬即逝。
她立刻伸手,透过那敞开的缝隙,向蓝光的源头摸去。
指尖触碰到了一样东西。
不是冰冷的电路板或线缆,是带着一点毛绒质感的东西,很柔软。
她小心翼翼地将其勾了出来。
竟然是一个边缘严重磨损,甚至露出内部填充物的小熊布偶钥匙扣。
小熊的一只纽扣眼睛早已脱落,诡异的蓝色幽光从它空荡荡的眼眶深处渗透出来。
八音盒音乐,持续从它这具残破身躯里响起。
钥匙扣的金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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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上,还拴着一小块电子元件碎片,仿佛经历过剧烈爆炸。
【获得物品:损坏的八音盒小熊(散发着不明能量波动)】
这就是藏在小八“心”里的东西?一个小孩的玩具?
就在陈盏握住小熊的瞬间。
滋——!!!
警报声倏然爆鸣。
所有广告音乐,人声喧嚣,顷刻之间被绝对的力量掐灭。
霓虹灯,广告屏,照明灯,全部在同一时刻切换成腥红色,疯狂旋转,将整个中庭染成血海,刺目欲狂。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核心数据访问!”
“警告!系统完整性受到威胁!”
“清除协议启动!锁定异常源!”
合成音响彻每个角落,宛若神罚。
整个中庭瞬间陷入地狱般的混乱,惊恐的尖叫声几乎要掀翻穹顶。
陈盏看到,原本只是眼神空洞的促销员,脸上的完美笑容转瞬撕裂,露出底下残忍的金属内构。
他们以完全违背物理规律的速度,齐刷刷地将目光聚焦于她一人之身。
她被锁定了。
前所未有的惊悚预感,如同冰矛刺穿心脏。
而就在这时,彻底僵死的小八残骸,它的头颅猛然以机械结构绝不可能允许的角度旋转,正对陈盏。
它体内爆出一连串噼啪声,传感器用最后的力量迸发出刺眼的光,发出混合了无数电磁杂音的嘶吼,扭曲到极点:
“莉莉——!快跑!!!”
嘶吼戛然而止,带着焦臭味的黑烟从各处裂缝涌出,它彻底沦为冒着热气的废铁。
手中的小熊仍在散发着不祥的蓝光,播放着安魂曲。
陈盏孤立于血色恐怖中心。
这下好,成全场VIP了。
她准备跑向后勤通道,那片糜烂的肠道,是她目前能想到的生路。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侧后方急速掠来,把准备狂奔的陈盏带得一个踉跄。
他的脸上带着凝重,一把抓住陈盏的手臂,声音急促,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不想变成下一个清理目标就别愣着,跟我走!”
他的目光飞快地掠过她手中那个发光的小熊。
他们朝着与那些汹涌而来的人偶相反的,相当隐蔽的紧急疏散口方向,疾冲而去。
身后的警报声,促销员们关节的扭动声,以及人群绝望的哭嚎声,融化成一片。
他是帮忙?还是来抢玩具?
这个小熊到底是什么?
莉莉到底是谁?
6. 母爱之骸(六)
厚重的金属防火门,在她身后轰然闭合,如同断头台的铡刀落下,顷刻将外界那血色警报与非人嘶吼隔绝大半,只余下令人心脏揪紧的撞击余响,一下下敲打着耳膜。
门内,是一条尚在维修的狭长通道,内部陡然收窄,压抑,让人喘不过气。
“呼……呼……”
陈盏的呼吸有些急促,并非全然因为奔跑,更多是源于方才电光火石间的巨大变故和性命威胁。
她挣脱了他的手,后退半步,脊背贴住墙壁,进入戒备状态。
几缕黑色短发散落在她清晰的颊边,那双平日能演绎无辜纯良的眼睛,此刻剔除了所有伪装,只剩下漠然的评估。
他没有立刻说话。
他同样微微喘息着,侧着头,露出白皙的耳廓,专注倾听门外渐弱的声响。
他半扎在脑后的中长发有些散乱,几缕碎发垂落在额前,柔和了他的面部线条。
男人转过头,一双杏眼褪去了晦暗不明的审视,清澈透亮,浸泡在阴影中,像冰面下清泉流动,反射出粼粼波光。
竟显得他有几分无需伪装的纯粹。
“孟昼。”他自我介绍道。
他清越的声音连同惊天动地的警报声,在这里变得模糊不清。
“为什么帮我?”
陈盏率先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毫不掩饰的距离。
她不会天真到认为这是无私的援手。
孟昼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急切。
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看向她紧握的右手:“从八号机器人身上取出来的吗?”
陈盏没有否认,也没有展示。
“你很厉害,一出手就直接捅了马蜂窝的核心。”
语气平平,陈盏愣是没听出,这句是由衷夸赞还是嘲讽。
“小八到底是什么?”
陈盏回想起小八最后那声扭曲的警告。
“它是埃莉诺·卡特博士残存意识的载体。”
孟昼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系统失控,玛门全面接管后,抹除了这个副本里卡特博士的原始数据。但根据我得到的情报来看,博士在最后时刻,强行将自己的一部分意识碎片上传,并隐藏在了商场最不起眼的维护单元里,就是八号。”
“所以它那些异常行为是?”
“是残存的意识在与系统指令对抗,它保护着它认为最重要的东西,或者说遗物。”孟昼的目光再次投向陈盏紧握的手,“不过,现在你把它撬出来了。”
陈盏缓缓摊开手掌,那只残破的小熊钥匙扣静静躺着,眼眶中的蓝光几乎熄灭,那首八音盒音乐也奄奄一息,仿佛随时会撂挑子。
“情报里说,这是莉莉最喜欢的玩具,里面存储着卡特博士早期的研究日志片段,也是从这里通往巢的钥匙。玛门一直在搜寻并试图销毁它,它,或者说它背后代表的,与它同样的东西,被认为是无法侵染透彻的BUG。”
他抬起眼,深深地看向陈盏。
“现在,它在你手里,所以你就是那个活的、会跑的、优先级的清除目标。”
话音未落。
砰!砰!砰!
沉重的砸门声从他们来时的方向炸响。
那扇厚重的防火门,竟被砸得向内凸起,金属扭曲的呻吟声穿透力极强。
“检测到…异常能量源…突破障碍…清除……”
门外传来促销员歪八扭八的电子音,混合着物理撞击的恐怖声响。
他们追来了,而且力量层级完全超出了先前的表现。
“走!”孟昼脸色骤变,没有犹豫,再次伸手抓住陈盏的手腕。
陈盏的步伐配合着他,几乎没有滞涩地,向前疾奔。
这条维修通道如同迷宫,错综复杂,岔路横生。
孟昼却展现出了惊人的熟悉度,每一次选择都毫不犹豫,速度快,路线准,两人在昏暗通道中奔逃,竟有种诡异的流畅感。
奔跑时,小熊眼眶中的蓝光,忽然急促地闪烁了几下。
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的女性声音,直接在她脑海深处响起,混杂着强烈的电磁杂音,无法言喻的疲惫与焦急:
“莉莉…通道…第三…岔路…左…密码…1012…去巢……”
“救……自己……”
声音戛然而止,小熊眼眶中蓝光熄灭,安魂曲也停止了。
“左边第三个岔路!”
要紧关头,没时间多想,陈盏没有犹豫,立刻开口,声音因奔跑带着喘息,却斩钉截铁,不容置喙。
孟昼偏头扫了她一眼,但没多问,速度不减。
冲到第三个岔路口时,他毫不犹豫,拽着陈盏左转。
身后,巨大的撕裂声,密集的脚步声,紧追不舍。
追兵似乎正在用暴力手段直接拆解通道结构。
左转之后,前方是看起来更加厚重的圆形气密舱门,门上是老式的机械密码转盘。
“密码!”孟昼疾声道。
他松开陈盏,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瞬间转身,从通道旁敞开的工具柜里,抄起沉重的合金撬棍,横挡在身前,做出防御姿态。
他死死盯住来路,那片被猩红警报余光染红的黑暗。
陈盏飞扑到密码盘前,手指稳定得可怕,快速转动刻度盘。
1…0…1…2……
陈盏的生日。
“咔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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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圆形舱门发出沉重的泄压声,缓缓向内滑开,露出其后更加深邃未知的黑暗。
“进去!”孟昼没有回头,反手抓住陈盏的手臂,将她向门内一送。
几乎在同一瞬间。
炽热的猩红射线如同毒蛇吐信,从通道拐角处射来,擦着孟昼的后背掠过,狠狠砸在刚刚开启的舱门内侧边缘,爆开刺眼的电火花和熔化的金属碎屑。
孟昼的身体颤了下,发出压抑的闷哼,但他动作没有丝毫变形,借着推送陈盏的力道,自己也如游鱼般敏捷地向门内闪入,在身体进入的刹那,手臂一挥。
砰!
沉重的合金撬棍被他投掷而出,砸向追兵,却也恰好卡在了正在闭合的舱门轨道之间。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狠狠拍下紧急闭合按钮。
嗡——
舱门发出沉重的轰鸣,加速闭合,却因为那根恰好卡住的撬棍,无法完全锁死,留下狭窄的缝隙。
下一秒,拳头大小的球形侦测器,闪烁着红光,如同苍蝇般试图从缝隙挤入。
孟昼并指如刀,在那侦测器挤入一半时,戳击在脆弱节点上。
咔嚓!
侦测器红光爆闪一下,转眼间黯淡,卡在缝隙里一动不动。
几乎同时,门外传来撞击和嘶吼,愈发狂暴,但那扇门因为撬棍和报废侦测器的卡阻,无法被轻易撞开,也无法完全闭合。
“暂时安全了。”
孟昼靠着舱壁滑坐下来,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后背的衣服被刚才的能量射线擦过,焦黑一片,下方的皮肤显然已被灼伤,但他只是蹙了下眉,呼吸略微急促,除此之外,再无异样。
陈盏靠在对面的墙壁上,快速平复着呼吸和心跳。
她摊开手掌,看着那只小熊。
卡特博士。
莉莉。
巢。
门外,撞击和嘶吼,令人心悸,持续了片刻,终于渐渐远去,似乎暂时放弃了。
逼仄的空间内陷入沉寂,只有两人粗重的喘息声。
她抬起头,目光看向对面阴影里的孟昼。
昏暗的光线下,他看起来像个蒙尘的艺术品。
“现在,”她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我们是不是该好好谈谈了,比如,你是谁,你怎么会对这里这么熟悉,还有,巢是什么地方?”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灼伤的后背,补充道:“刚才那下,谢谢,但我需要答案。”
孟昼在阴影中抬起头,那双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
他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充斥了未尽的言语和沉重的秘密。
7. 母爱之骸(七)
逼仄的过渡舱内,空气粘稠,仿佛凝固的胶质,压迫着胸腔。
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那盏应急灯,摇曳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壁上,拉扯变形。
光线勾勒出孟昼的侧脸,略显苍白,细密的汗珠沿着他的额角滑落,在下颌处折射出微弱的光点,最终没入衣领,悄无声息。
他后背的衣物被能量束灼烧出破洞,边缘焦黑,其下的皮肤逐渐呈现出绯红色,水泡隐约可见。
背部肌肉细微痉挛,无法自控,无声地诉说着他正承受着剧烈的痛楚。
陈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丝毫移开的意思。
她的问题悬在凝滞的空气里,带着必须称量的实感。
孟昼轻轻吸了一口气,动作似乎也牵动了伤处,让他眼睑颤动了下。
他抬起眼,里面沉淀的情绪复杂难辨。
他没有立刻回答关于身份的问题,而是先侧耳倾听。
门外,仿佛巨大生物在缓慢踱步,压迫感如同阴云般笼罩下来。
被窥伺的感觉从未消散。
“这里不算绝对安全,取决于它们愿意付出多少代价来突破。”
孟昼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冷静。
“我看了,气密舱的独立能源还能维持一段时间,屏蔽大部分扫描信号,但它们不会放弃。”
“至于巢……”他顿了顿,似乎在谨慎选择用词,“在玛门全面启动,污染大部分系统后,那里可能是唯一还保留着部分原始权限和未受污染数据的净土,是大多数玩家的栖息之城,分布着通往各个副本的大门,也是玛门想渗透却无法掌控的地方。”
净土,栖息之城,副本大门,未受污染的数据?
这听起来像是信息的中枢。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陈盏追问,语气没有松动,“你对这里的了解,不像普通的资深玩家。”
她特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带着明显的质疑。
“这是我的一部分工作,玛门并非铁板一块,总有一些错误和漏洞可以被抓住,而我恰好比较擅长处理这些。”
这个解释避重就轻。
但陈盏没有立刻追问,她捕捉到了另一个关键点。
“工作?为谁工作?”她敏锐地问,“这个系统还有维护员?”
孟昼沉默了一下。
“不算是维护员,”他缓缓说道,声音压得更低,“更像是与系统签订劳务协议的清道夫,或者,试图从内部找到灭火方法的纵火犯同伴,称呼并不重要。”
他抬起眼,看向陈盏。
“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在同一条船上,你手里拿着这个副本里玛门想销毁的东西,而我知道如何利用它离开副本,或者至少,如何让我们暂时活下去,合作,是目前唯一的最优解。”
他摊牌了,以近乎坦率却又包裹着更多谜团的方式。
他承认了自己身份的特殊性,却将动机包裹在模糊的隐喻中。
“纵火犯的同伴?”陈盏咀嚼着这个词,“听起来不像什么好人。”
“在这地方,好人和死人的界限往往很模糊。”孟昼淡淡道,“重要的是目的,我的目的不是维护这个地狱,这一点,你可以暂时相信。”
“暂时。”陈盏强调道。
她不会轻易交付信任,尤其是对这样举止矛盾的人。
但他的提议符合逻辑。
单独行动,面对“玛门”的追杀,生存几率渺茫。
合作,至少能利用他的情报和能力。
她的目光掠过他后背的伤。
“你的伤?”
“还死不了。”孟昼言简意赅,不愿多谈,“能量擦伤,烧坏了表层皮肤和肌肉,要处理,但不是现在。”
他尝试轻微地活动了下肩胛骨,脸色转瞬又白了几分,额角的汗迹更加明显。
陈盏不再追问。
好在两人有陈盏在后勤通道获取的物资,足以暂时维持生命体征。
她简单补充了体力,抬眼迅速环视这个狭小的空间。
除了散落的杂物,角落里还有监控终端,布满划痕,屏幕是密集的雪花点,下方则是接口类型未知的数据面板。
她走上前,迟疑了下,将小熊钥匙扣拿起,尝试着将仿佛被雷击过的电子元件碎片,轻轻触碰面板上看起来可能是接口的凹槽。
起初毫无反应。
就在她准备收回手时,焦黑的碎片内部,忽然搏动了下。
幽蓝色的电弧倏然闪过,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滋啦”声。
几乎同时。
老旧的监控屏幕上,雪花剧烈扭曲跳动。
黑白画面挣扎着闪现了不到半秒,布满干扰条纹。
实验室的角落,堆满了精密的仪器,冷光灯照射下泛着金属的寒光。
画面中央,操作台上,放着熟悉的相框。
埃莉诺·卡特博士抱着女儿莉莉,笑容温暖。
但在这个角度,陈盏清晰地看到,相框旁边,还摊开放着一本纸质笔记本。
在一切都被数字化的时代,手写的,甚至能看到纸张纹理和墨水痕迹的笔记本,带来了突兀感。
画面戛然而止,屏幕重新被狂舞的雪花吞噬。
但对那本笔记本的印象,却如同灼痕般烙在了陈盏的脑海中。
没等她消化这诡异的一幕。
锵——!!!
撞击声在门外轰然炸响。
过渡舱剧烈震颤,卡在门缝里的报废侦测器,被震得飞落下来。
厚重的舱门发出呻吟,裂缝扩张开来,覆盖着暗色金属的机械利爪,强行撕开裂缝探了进来,疯狂地扒抓着内部空气。
紧接着,一双、两双、三双……愈来愈多的机械眼,闪烁着猩红光芒,贴在裂缝之外,密密麻麻,死死锁定舱内的两人。
它们不再掩饰,动用了更强大的物理单元。
“快走!”
孟昼站起身,动作因伤痛略显滞涩,他不顾背后的伤势,快速走到另一侧墙壁,摸索着上面类似通风管道检修盖的金属板。
“这条应急通道应该能绕到另一条主维修廊道,但不确定对面情况。”
他用力撬开那块金属板,后面是黑黢黢的狭窄通道,只容人前后匍匐通过。
“合作?”
他回头看向陈盏,再次提议,因为疼痛和用力,呼吸有些紊乱。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那是一个将彼此性命暂时交由对方的邀约。
“先活下去,其他的,路上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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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裂缝越来越大,更多的机械爪牙和猩红射线试图挤进来。
陈盏的目光飞速掠过手中死寂的小熊,深不见底的黑暗通道,最后定格在孟昼伸出的手,和他写满了紧迫与未知的双眼上。
没有更好的选择。
她没有废话,一把抓住他的手,触感冰凉而有力。
“带路。”
没有多余的言语,孟昼率先敏捷地钻入通道,陈盏紧随其后。
在完全进入黑暗前一刻,她回头瞥了一眼。
数只机械爪已经彻底撕开舱门,蜂拥而入。
黑暗如同绵密的原油,顷刻吞噬了他们的身影,也将身后那疯狂的追猎之声暂时隔绝。
空气滞重,管道内壁生冷粗糙,布满铁屑和未知的黏稠物,每次手掌触碰,都带来令人不适的触感。
视觉被剥夺后,听觉和嗅觉变得异常敏锐,细微的声响都被无限放大。
孟昼带着痛楚的呼吸声,以及自己胸腔里沉重的心跳。
金属热胀冷缩,远处仿佛巨型电子心脏搏动的低频震颤,还有那规律的滴水声。
嗒…嗒…嗒……
陈盏紧跟着前方那个模糊的轮廓,通道变得略微开阔起来,足够容人弯腰行走。
为什么是纸?
在这样一切都被记录的系统里,手写意味着规避监测,意味着私密,或者,绝望下的最后手段。
埃莉诺·卡特想留下什么,为何要以这种原始的方式?
前方的孟昼忽然停住脚步,陈盏几乎撞上他的后背。
她能感觉到他身体骤然紧绷。
“嘘。”
新的声音逐渐清晰。
黏腻缓慢,夹杂着窸窣声,像是无数细小的节肢在摩挲。
声音从管道深处传来,正不紧不慢地逼近。
孟昼的手向后摸索,轻轻碰了下陈盏的手臂,示意她缓慢后退。
他指尖冰凉,带着微颤。
源于伤痛还是紧张,难以分辨。
后退了大约五六米,管道侧面出现狭窄的岔口,被破损的金属格栅半掩着。
格栅后的空间稍大,像废弃的通风井底部,堆满了软管和损坏零件,勉强能容纳两人蜷缩其中。
他小心地将格栅挪回原位,只留下极细的缝隙用于观察。
或者说,倾听。
越来越近。
透过缝隙,看不到任何具体形态,只有更深沉的黑暗在移动。
但空气中那股腐烂的气味骤然加重,令人作呕。
伴随着怪异的呜咽声。
像是被捂住嘴的哭泣,又像是故障机械试图模拟人声的失败产物。
声音在他们方才停留的位置附近徘徊了片刻。
窸窣声变得密集,似是在舔舐管壁上残留的痕迹。
陈盏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紧绷,进入全然静止的状态。
她瞥了眼身旁的孟昼,他的脸色在黑暗中显得更加苍白,额角的汗珠不断渗出。
但他死死盯着缝隙外的黑暗,所有的痛苦,都被高度集中的注意力暂时压制了下去。
那东西徘徊了十几秒,似乎在犹豫,最终,拖拽声和窸窣声又开始移动,朝着他们来时的方向渐渐远去。
8. 母爱之骸(八)
直到声音消失在管道深处,两人又静静等待了漫长的一分钟,紧绷的气氛才稍稍缓解。
孟昼小心地活动了下肩膀,伤口在刚才的紧绷中再次被撕裂,血腥味混入空气里。
“这里不能久留,它们可能还会回来,或者引来别的东西。”
他的目光落在小熊上。
“那东西……刚才似乎对它的能量残留有反应,尽量收严实一点。”
陈盏将小熊塞进内袋:“先离开这条管道。”
孟昼率先钻出藏身处,动作明显比之前更加滞涩和缓慢。
陈盏紧随其后。
接下来的路途愈发险峻。
管道并非一路通畅,时而需要攀爬锈透的梯子,时而需要侧身挤过狭窄的缝隙。
孟昼始终在前方探路,他的经验发挥了作用,多次提前预警了潜在的危险。
带电的裸露管线,脆弱的承重点……
在需要匍匐通过的低矮路段时,孟昼突然闷哼一声,动作停滞。
“怎么了?”陈盏在他身后低声问。
“卡住了,”他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挫败和袒露的痛楚,“一段金属支出来了……刮到了伤口……”
陈盏小心地向前挪动,在极近的距离下,她能看到他后背的衣物被扭曲的支架钩住,尖锐的空心管刺入伤口。
鲜血正沿着支架缓慢滴落。
“别动。”她命令道。
幸好她去找小八前,找回了她的万能工具钳。
她借着管道壁缝隙透来的幽绿反光,夹断钩住衣物的金属丝,缓慢地将那截突出的支架从他皮肉中抽出。
然后,她撕下自己衣服相对干净的内衬,用力压在他背后最严重的伤口处,先行止血,但创口面积太大,眼下无法进行妥善包扎处理。
整个过程,孟昼的身体绷得像磐石,呼吸粗重,但除了最初那声闷哼,再没发出别的声音。
只有额头上不断滚落的冷汗,和抑制不住的颤抖,泄露着他正承受的痛苦。
“好了。”陈盏低声说,将染血的支架扔到一边。
“……谢谢。”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短暂的停顿后,他再次开始向前移动,速度更慢。
又前行了不知多久,就在陈盏感觉管道内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时,前方终于出现了点不一样的光源。
不是应急灯的惨白,也不是诡异的幽绿,而是柔和稳定的蓝光。
孟昼停下脚步,示意她靠近。
管道的尽头是更大的网状格栅,透过格栅,可以看到下方是个相对宽敞的设备间。
蓝光来源于房间中央数个正在安静运行的服务器机柜。
与之前见过的破败不同,这里显得异常整洁,几乎可以说正常。
然而,正常,在这种地方,反而显得诡异。
更令人不安的是,在那些发出柔和运行嗡鸣的服务器机柜之间,隐约有人影在走动。
不同于促销员僵硬的人偶步态,那是更加自然,更加……人类的步伐。
两人保持着绝对的安静,透过格栅的缝隙,窥视着下方。
下面的人穿着灰白色制服,正在例行公事地检查模块。
他们彼此间没有交流,行动高效而沉默,脸上没有表情,仿佛只是系统的一部分。
这里是什么地方?系统的维护区?
为什么这些人看起来,也如此“正常”?
就在陈盏试图看得更清楚时,下方正在更换冷却液管路的工人,突然动作一顿,似乎听到了什么异响,猛然抬头。
他的目光,恰好对上了格栅后面,陈盏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普通的,属于人类的眼睛。
但此刻,那双眼睛里没有惊讶或好奇,只有程序化的识别。
紧接着,他抬手按向了腰间不起眼的按钮,动作毫不犹豫。
呜——呜——呜——
频率稳定的警报声,转眼响彻了整个设备间。
所有穿灰白色制服的人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齐刷刷地抬起头,无数道笔直的目光,锁定了格栅后的两人。
跑!
陈盏的反应是刻入骨髓的本能。
在话音将落未落之时,她半拉着孟昼,身体如离弦之箭,向后猛退。
肾上腺素压过了所有杂念,只剩下生存的绝对指令。
身后,那稳定的警报声,如同死亡的背景音。
透过网状格栅的缝隙,下方景象令人心底生寒。
那些穿着统一灰白色制服的人影,没有半分惊慌。
他们如同精密钟表内的齿轮,依旧按部就班。
一部分人继续着手中的维护工作,仿佛这警报与窗外雨声无异。
另一部分则如同接受统一指令的蜂群,高效地走向房间各处的控制终端,房间两侧原本光滑的墙壁滑开,重型机械预热般的声响从中传来,夹杂着液压杆伸缩和履带碾过轨道的沉重摩擦声,仿佛一头被惊动的钢铁怪物,正缓缓睁开复眼,锁定了藏匿于管道中的两只老鼠。
这绝非善地,必须立刻离开通风口!
孟昼跟随着陈盏的步伐,他的动作因背后的伤势而愈发迟滞,但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管道结构的承重点上,最大限度地减少声响。
疼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涔涔,他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逃亡上。
他们沿着来路急速后撤,令人窒息的黑暗再次包裹上来,竟带来了扭曲的安全感。
“那是什么?”
陈盏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是唇语。
“不确定…清道夫不止一种,理念也不同……有些处理数据,有些处理物理层面的垃圾……那可能是他们新的研发成果……”
“我们不能原路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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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孟昼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不堪,带着血沫的气息和极力压制下的颤抖,“警报一响,外围通道肯定都被锁死了,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哪边?”
陈盏言简意赅。
她的目光在黑暗中捕捉着每个可能的岔口阴影。
孟昼停步,靠在管壁上急促喘息,一只手死死按住伤口,闭眼凝神两秒。
“向上……”
他指向上方一条垂直管道,内壁上残留着模糊的警告标记,如今只剩斑驳的色块和符号,难以辨认。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个词都像是从肺里扯出来。
“我使用了道具……它告诉我,那里是最靠近莉莉的…最后防线…也是最危险的地方……我有办法进入……”
他率先开始向上攀爬。
梯级冷硬而粗糙,每次抓握和蹬踏,都让他背部的肌肉纤维不堪重负的撕裂。
从齿缝间漏出的痛哼在垂直的管道内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温热的液体不断从他后背渗出,沿着梯级滚落,淅淅沥沥,如同另一重意义上的死亡倒计时。
攀爬的过程漫长如永夜。
孟昼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动作变得僵硬而艰难,有两次他甚至脚下一滑,全靠陈盏在下方及时托住他的脚踝或腰身,才得以稳住身形。
短暂的接触中,陈盏能感受到他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和惊人的低温。
他正在迅速流失生命力。
终于,他们爬到了顶端。
一扇圆形隔离门挡住了去路。
它不像商场的造物,更像从旧时代潜艇或保险库里直接搬来的。
门上没有闪烁的电子锁,只有需要手动旋转的巨大钢铁轮盘,古老的生物识别器,以及一个物理气压表,表盘上的指针微微颤动着。
孟昼喘息着,用沾血的手按在生物识别器上。
识别器发出微弱的红光,缓慢地扫描过他破损的掌心皮肤和凝固的血污。
一道声音响起,比之前听到的所有系统提示音都更接近人类女声,但其中蕴含的疲惫和痛苦,让它听起来更加毛骨悚然,仿佛被无尽职责拖垮的灵魂在机械地复述条例。
“欢迎回家,莉莉。”
轮盘内部的锁齿发出沉重的“咔哒”声,解锁了。
孟昼几乎用尽了最后的气力,和陈盏合力抵住冷硬的金属,艰难转动巨大的轮盘。
齿轮咬合发出抗议般的尖鸣,仿佛几个世纪未曾开启。
门扉向内滑开缝隙。
一股气流从中涌出。
裹着营养液的微涩,消毒水的刺鼻,电子元件过热的焦糊,以及被时间封存了的儿童奶香。
这诡异的组合冲击着嗅觉,营造出令人极度不安的温馨。
门后的景象,纵使冷静如陈盏,呼吸也为之顿了一瞬。
9. 母爱之骸(九)
这地方像是一个被时间遗忘的儿童房,和一个疯狂科学家的实验室,撞了满怀,然后一起炸了。
空间的绝对中心,是充盈着莹蓝色神秘营养液的圆柱形维生舱。
舱体由超透明的材料制成,毫无瑕疵。
舱内,穿着同款米白色运动服的小女孩悬浮其中,黑发如海藻般在液体中飘动。
她面容安宁,嘴角含着微笑,若有似无,仿佛沉浸在美梦当中,永不醒来。
这张脸,与陈盏记忆中那张早已泛黄的童年照片,有着惊人相似。
只是照片中的女孩笑容鲜活,而眼前这个,如同易碎的玻璃,毫无生气。
维生舱被各种精密的维护系统包裹,而这些仪器被儿童贴纸拙劣地装饰着。
维生舱周围,是堆叠到天花板的置物架。
上面摆放着成千上万个,各式各样的玩具熊。
新的、旧的、干净的、破损的……
它们像是怪异宗教的祭品,堆砌在一起,密密麻麻。
无数双玻璃珠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光,沉默地注视着中心的莉莉。
墙壁本身,被巨大的屏幕所覆盖。
此刻,屏幕上不再播放任何商品广告,而是无声地滚动着一条条标语。
标语的字体被设置为稚嫩的孩童手写体,颜色鲜艳活泼,但其内容却叫人不寒而栗。
“时间就是爱,爱就是时间。”
“乖乖睡觉,妈妈在为你努力。”
“拥有更多时间,直到能永远在一起。”
这是卡特博士扭曲意志最令人作呕的可视化体现。
“呃……”
孟昼发出再也无法压抑的痛苦呻吟,身体一晃,全靠手肘撑住身旁的门框才没有完全倒下。
他的失血量已逼近极限,脸色在昏暗光线下发灰,嘴唇干裂,呼吸薄弱。
陈盏迅速扫视环境,目光最终落在维生舱基座的接口上。
接口的形状,与她手中小熊钥匙扣上的焦黑元件吻合。
没有犹豫,没有祈祷,甚至没有期待。
她走上前,将钥匙扣对准接口,按下。
咔嚓。
没有物理上的卡榫声响,取而代之的,是来自空间本身的能量共振。
整个回廊的光芒暗了下去。
所有仪器运行的嗡鸣,液体循环的轻响,设备散热的风扇,骤然停止。
紧接着,维生舱上方,无数光粒子汇聚,凝结成女性全息影像,不断闪烁。
她穿着研究员的白大褂,面容憔悴,金发稀疏,碧蓝的眼睛里充斥焦虑偏执,以及令人窒息的癫狂。
埃莉诺·卡特博士,残存的投影。
影像发出厉啸,整个空间都在随之震动。
“离开她!把时间给我!她需要我!她不能离开我!”
伴随着她的嘶吼,周围那些沉默的玩具熊们,几乎完全同步般转动头颅,齐刷刷地对准陈盏和孟昼。
同时,屏幕上的标语疯狂闪烁,变成了更直接的攻击:
“小偷!”
“是你们偷走了莉莉的生命!”
“清除所有威胁!”
那些玩具熊开始从货架上滚落,一个接一个,朝着两人涌来,笨拙又执拗。
它们数量庞大,几乎堵塞了所有空间。
陈盏异常冷静。
她没有看向涌来的玩具熊,而是直视着疯狂的影像,举起了手中正在散发柔和蓝光的小熊。
“卡特博士!”陈盏的声音清晰澄明,穿透了母亲的尖啸,“莉莉已经很累了,不想再玩这个游戏了。”
嘶啸戛然而止。
卡特博士的影像卡顿了一瞬,随即剧烈地闪烁起来,立体的脸庞露出困惑和痛苦。
发挥作用了,虽然不知道这作用是源自这个副本的“钥匙”小熊,还是陈盏本人。
“不…不可能…莉莉在睡觉……她在等我…等我治好她……”
“她一直在等你。”
陈盏继续道,声音平稳,却像见血的手术刀,解剖着对方最深的伤口,最顽固的执念。
“但不是在这里,不是在用无数陌生人的生命和时间堆砌起来的虚幻里,你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和这些……”
她的目光扫过四周汹涌而来的玩具浪潮,话语里的情感不完全是伪装。
她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莉莉与自己一定有着不可分割的紧密联系,而这背后可能背负着沉重的秘密,连同她自身,也化作了谜团。
“你用来麻痹自己的东西在一起,和你曾经因为工作而缺席她的人生时,塞给她的那些替代品,一模一样,你只是在换一种方式不在场。”
“不!不是这样!你懂什么?!”
影像发出愈发尖厉的哀嚎,空间随着她的情绪波动剧烈震颤。
她的辩解苍白无力,充满了绝望的自欺。
“你需要的不是时间。”
陈盏打断她,斩钉截铁,手中的小熊绽放出无边的柔光。
它不再是武器,而是证据,象征,代表着真实的陪伴,而非这沾满鲜血的献祭。
“你需要的是停下来,听听她的声音,不是你想象中她应该发出的声音。”
仿佛是为了回应陈盏的话语,维生舱中,莉莉的眼角处,有一滴泪珠缓缓渗出,滑过她苍白的面颊,无声地融入维持着她虚假生命的营养液中。
同时,陈盏手中的小熊迸发出前所未有的蓝色光芒,这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如同水波般迅速蔓延,温柔地笼罩了整个核心回廊,也拂过了癫狂的影像。
影像如同被击中般僵住,所有攻击性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她像是第一次真正清晰地看向了维生舱中的女儿。
她脸上极端扭曲的神情,如同冰层般破碎,蚀骨的焦虑和偏执,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最终只剩下无垠的悲伤,以及恍惚的清明。
“……莉莉?”
她似乎恢复了些许神智,定睛看向陈盏,喃喃道,声音变得轻柔。
“……不,你应该是玛门带来的……”
没等她说完。
时间仿佛被按下暂停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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涌向陈盏和孟昼的玩具熊潮水顷刻定格,然后如同被切断了线的木偶,哗啦啦地散落一地,变回了无害的毛绒玩具。
【系统错误…核心指令冲突……】
【核心协议…正在覆盖……】
【优先指令…莉莉……】
系统提示音响起,充满了杂音。
卡特博士的影像变得愈发透明和不稳定。
她最后望了一眼维生舱中的女儿,眼神里充满不舍,但最终,是决绝的放手。
“对不起……”她轻声说,“妈妈搞砸了……”
她的影像彻底消散,化作无数光点,融入蓝色的光海中,再无踪迹。
但冥冥中,陈盏觉得,这一切还没有结束,还有着未知的延续,与自己息息相关。
与此同时,维生舱的盖子伴随着轻微的泄压声,缓缓滑开。
莹蓝色的营养液位迅速下降,莉莉的身体平静地躺在舱底,微笑似乎变得更加真切。
她的身体开始从边缘散发出柔和的白光,变得逐渐透明,如同晨曦中消散的露珠。
整个“诺斯特摩商城”剧烈震颤,所有灯光疯狂闪烁,那些无处不在的广告屏和促销广播转眼间熄火,陷入死寂。
【清偿协议……启动……】
【释放时间库存……关闭……】
不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的损坏公告,断续嘈杂,如同丧钟般,响彻每个角落,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陈盏手中的小熊钥匙扣也失去了所有光芒,变回了普通而破旧的玩偶。
孟昼再也支撑不住,沿着墙壁缓缓滑倒在地,陷入了深度昏迷。
但他的呼吸似乎比之前略微平稳悠长了些,仿佛系统关闭的瞬间,持续施加在他身上的压力也随之消失了。
陈盏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莉莉的身影化为最纯净的光点,如同升腾的萤火,轻盈地消散在空气中,去往了不再有痛苦和束缚的维度。
她又看了看地上那堆曾经充满恶意的玩具熊,此刻它们只是被遗弃的旧物,无声地诉说着疯狂而悲伤的往事。
巨大的震颤逐渐减弱,直至停止。
整个空间陷入前所未有的平静。
以爱为名构筑的囚笼,终于从内部彻底瓦解。
代价是一个灵魂的最终安息,和另一个灵魂的艰难解脱。
回廊尽头那扇曾紧闭的大门,如今正缓缓滑开。
门外,是柔和朦胧却无法看透的白光。
那光芒并不刺眼。
陈盏深吸一口气,弯下腰,将孟昼背到了身上,步伐却依旧平稳。
白光并非通道,更像是一层具有洗涤效果的膜。
陈盏背着孟昼,穿越其中,仿佛逆着无声的激流前行,周遭是纯粹到令人失感的乳白。
时间刻度在此失效,唯有背上沉重的负担与孟昼逐渐冰凉的体温,提醒着现实的延续。
当压力骤然消失的那一刻,她踉跄一步,混杂着无数气味的空气,灌入她的肺里。
白光在身后无声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扑面而来,令人窒息的喧嚣与光影。
10. 负债医疗,巢内打杂
她站在向上倾斜的巷道口。
脚下湿漉漉的,是金属格栅路面,拼接粗糙,缝隙里粗大的管线,隐约可见,不明液体缓缓流动,看起来就非常“营养”,仿佛踩在整个城市的消化系统上。
形状不规则的全息广告牌层层叠叠,挤满了视线所及的所有空间,闪烁着刺目的霓虹光芒,推销着各种匪夷所思的服务与商品,光怪陆离,见缝插针。
“二手义肢,九成新,附赠原主人记忆片段(忧郁文艺风)!”
“人格碎片植入,让你瞬间变成社牛(副作用不详)!”
“梦境定制,重温你的初恋(也可能是别人的)!”
文字多种多样,有些甚至不是陈盏所知的地球语言,但奇异地,她能读懂。
建筑物高得看不到头,外墙上爬满了粗壮的管道,乱麻似的线缆,时不时喷她一脸蒸汽。
免费保湿喷雾,就是味道有点工业风。
各式飞行器没头苍蝇似的,在狭窄的空中通道玩命穿梭,引擎的轰鸣,尖锐的汽笛,不知哪来的电音和叫骂混成一锅粥,吵得人脑仁疼。
这里就是“巢”。
孟昼的状况十分糟糕。
他的伤口虽然被陈盏用布料紧紧压迫着,但仍有暗红色的血渍不断渗出,将他那件本就破损的白衣浸得像凶案证物,猩红湿冷。
他呼吸微弱,几不可察,脸色在变幻的霓虹灯光下,呈现出死寂的灰白。
再不找地方治,他就可以直接送去垃圾分类了。
陈盏的视线锁定在巷口不远处格外显眼的招牌上。
绿得发慌的像素十字架,不断旋转,下面滚动着“即时医疗,童叟无欺”、“器官抵押,价格公道”、“拼接义肢,跳楼甩卖”等暖心标语。
招牌底下是个黑黢黢的小门脸,挂着看不清原色的塑料帘子。
看着就特别“靠谱”。
感觉做完一场手术,店里就能多出几个零部件。
然而,时间紧迫,没得选。
陈盏背着孟昼,艰难地穿过拥挤的人流。
巢的居民形形色色。
有穿高科技作战服,浑身冒蓝光的高端玩家,有裹着破袍子,眼神麻木的时间贫困户,还有改造得亲妈都认不出来的机械义体爱好者。
他们投来的目光各异,毫不掩饰,有漠然,有评估,有贪婪,但暂时无人上前打扰,可能是因为她看起来比他们还穷。
她掀开塑料帘,浓烈的消毒水味,裹着暖风扑面而来。
内部空间逼仄,几乎被银白色金属舱体占据。
舱体表面布满了各种接口、指示灯和机械臂,看上去像科幻电影里的医疗舱,但也像屠宰场里的流水线处理器。
可能是两用型。
酸梅似的干瘦老头,半边脸被粗糙机械义眼取代,穿着沾满不明污渍的皮质围裙,正坐在角落的小凳上,用振动锉刀打磨着疑似骨骼的东西。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那只机械义眼发出红色的扫描光束,在陈盏和孟昼身上来回扫了两遍,发出轻微的“嘀嘀”声,跟超市扫码似的。
“新来的?”老头的声音沙哑,像是砂纸摩擦金属,“运气不错,还能拖着个半死的货走到我这儿,怎么,要救?”
“救。”
陈盏言简意赅,将孟昼小心地放在舱体旁沾着暗褐色污渍的金属台上。
台面冰得吓人,感觉可以直接在上面保鲜食材。
“规矩懂吧?”老头放下锉刀,走过来,满是油污的手指在孟昼颈侧按了按,又翻看了下他背后的伤口,啧啧两声,神神叨叨,“嚯,侵蚀性能量伤,还掺了别的能量残渣,麻烦,麻烦……修肉身,稳精神,再灌点基础营养液,打包价,十五时。”
“时?”陈盏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这里的货币单位是时间?
老头那只正常的眼睛瞥了她一眼,带着嘲弄:“头回下本?时都不知道?就是你还能喘气儿的时间,硬通货!怎么,没挣着?那这个……”
他指了指台上那摊。
“可就归我了,拆了卖零件,或者扔给鬣狗当诱饵,回回本儿。”
他的话跟讨论晚上吃什么一样自然。
陈盏面无表情,迅速检索自身。
她没有感觉上的异常,也没有所谓的时间存储设备。
但就在老头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视网膜的边缘极微弱地闪烁了下,半透明的数字一闪而过,很快淡了下去:05:43:22。
五小时四十三分钟。
由于持续而强烈的运动,加上副本的崩坏,她的时间所剩无几。
这里显示的比离开关卡时剩的还要多些。
这是她在“诺斯特摩商城”副本里赚到的时间,还是系统给予新人的初始生存时间?
无论是什么,都远远不够十五时,连砍价的余地都没有,更何况她的时间还得留下来生存赚钱。
老头似乎通过她的表情得到了答案,咧开嘴,露出被烟草染黄的牙齿:“哦豁,没子儿,那就按流……”
“抵押。”
陈盏打断他,飞快地取下孟昼手腕上的老式金属腕表。
这是孟昼身上除衣物外唯一看起来像是“物品”的东西。
她又从自己口袋里掏出那只饱经风霜的小熊钥匙扣。
“这个,加这个。”
老头的机械义眼再次发出红光,仔细扫描了两件物品。
看到腕表时,他眼神微微一动,眉毛上挑,人中拉长。
看到小熊时,五官则全部跑向了相反的方向,扭在一起,挤作一团。
“这破玩具,电子垃圾都比它值钱,至于这表嘛……”
他嫌弃地拎起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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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毫不犹豫,丢回陈盏手中,随后拿起腕表,掂量了下,手指在表壳处不显眼的地方按了按,表盘内侧极快地闪过一串复杂的代码。
“哼,有点意思,但也不是啥厉害玩意儿,最多抵十时,还差五时。”
陈盏没吭声,她兜比脸干净。
她看看医疗舱,又看看老头。
“分期,先救。差你的,我赚了还。”
老头像听了个笑话:“小姑娘,巢里可没分期付款这回事,时间一到,系统自动扣款,天王老子来了也欠不了账,除非……”
他那只好眼睛在陈盏身上溜了圈,看上去好似不甚满意。
“你乐意当个短工,给我打打下手,处理点‘医疗废料’,或者去门口拉拉客,当然,死活自负。”
陈盏眼皮都没眨:“行,先救他。”
老头似乎有些意外她的爽快,多看了她两眼,然后嘎嘎地笑了起来:“有点意思,得,成交!”
他不再废话,熟练地操作医疗舱。
舱盖滑开,露出内部布满传感器和注射器的柔软衬垫。
他和陈盏合力将孟昼抬了进去。
舱盖合拢,淡绿色的液体迅速注入,淹没孟昼的身体。
各种指示灯亮起,机械臂开始工作,发出嗡嗡杂音,听起来像洗衣机加了搅拌机。
“起码两标准时,能把他从阎王殿门口拽回来点儿。”老头拍了拍舱体,“现在,你,打工仔,门口站着去,看见那些挂了彩或者快嗝屁的潜在客户,就给我吆喝进来,拉到一个,算你抵半时。”
陈盏没废话,扭头走到门口,往门框上一靠,活像个冷漠的门神,还是讨债那种。
正好,她需要机会,好好看看这鬼地方。
这里比她想象的更复杂。
除了人类,确实存在一些机械化程度极高的改造人,以及形态诡异,并非碳基的生命体。
所有人都行色匆匆,脸上写着“别惹我”或“我很穷”。
偶尔有装备精良的小队穿过人群,周围的人会下意识地避开。
那可能就是“鬣狗”或“清道夫”。
多种语言混杂,但扭曲变调的英语似乎是最通用的。
全息广告上的文字也大多带有英语词根,但语法和词汇都异常奇特,像是经过长期演化混合的结果。
空气中漂浮着陌生的语言,目光交错又移开,像隔着无法穿透的玻璃。
她几乎可以确定,聚集于此的人,都来自与她迥异的时空。
在她那个刚刚战胜灾难的世界里,作为救世主留在世上的养女,唯一的亲人,她为世人所熟知,比顶流艺人更甚。
而在这里,她穿过人群,步履从容,如同穿过无声的帷幕。
没有注目,没有低语,甚至没有停留。
她不再是符号,而仅仅成为自己。
11. 信息洪流,暗处窥视
05:18:33。
她的全部家当,正在一分一秒蒸发。
她光是傻站着当人形立牌,就耗费了整整二十二分。
生存本身就在不断消耗时间,多喘口气都感觉账户在滴血。
获得时间的方式,主要是通过副本,中低等难度的副本报酬就有足足75时,至少比打工挣窝囊费强得多。
那些广告里提到的“人格碎片交易”、“道具抽取”,很可能也是获取时间或力量的途径。
巢并非什么安全区,顶多算个混乱且不包售后的体验中心。
主要体验内容是“活着好难”。
她注意到几个躲在角落里的身影,眼神跟夜市里挑西瓜的大爷似的,专门打量看起来虚弱好捏的软柿子。
但也看到穿着统一灰白制服的人成群结队,巡逻而过,那些阴影里的家伙便缩头缩脑,乖巧得像被班主任盯上的自习课学生。
这队人的装束,和他们在副本里遇到那群“正常”人,十分相似,但身上却有浓烈的活人气息。
他们应该是隶属于不同理念下的“清道夫”。
这里有自己的秩序,弱肉强食是底色,但似乎也存在需要代价维持的脆弱规则。
除了广告,她还看到类似大学社团招新的公告栏,上面贴着各种手写或打印的悬赏、组队信息、物品交易清单,比菜市场价目表还复杂。
远处的公共屏幕下聚集着不少人,信息刷得比股票大盘还快。
时间在她的观察中一点点流逝,她的余额剩下05:03:01。
期间,她试图拦了两个看起来需要帮助的家伙,结果一个把她当空气,另一个差点把她推开,溜得比偷了外卖的贼还快。
在这地方,信任比她的余额还稀少。
陈盏回头看了眼老头仿佛被轰炸过的破店。
行吧,也不能全怪他们。
就在她的时间即将跌破五小时大关时,医疗舱的嗡鸣声停止了。
老头掀开帘子探出头:“喂,打工仔,你相好的暂时死不了了,还晕着呢,剩下的钱咋说?你的时间可不经花。”
陈盏看了眼医疗舱。
孟昼漂浮在绿色液体中,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似乎平稳了许多。
她视网膜上的数字跳到了04:57:59。
必须立刻、马上、原地开始搞钱。
她没有回答老头的催债,目光越过嘈杂的人群,落在了远处那个公共信息屏上。
然后,她做出了决定,虽然她没得选。
她转身进店,把那只被退回的小熊钥匙扣重新拍在老头面前。
“这个,暂时抵押在你这里,我会回来赎他,和它。”她指了指孟昼,又指了指小熊,“在我回来之前,保证他们的安全,如果我回不来,他们的所有权归你。”
老头愣了下,拎起那只破旧的小熊,用机械义眼扫了又扫,还是没看出任何花头,嗤笑:“这破烂玩意儿……”
“它连接过一个副本的核心。”陈盏打断他,身体略微向前凑近,压低声音,语气严肃凝重,不容置疑,“它的价值,不在于它是什么,而在于它做过什么,你最好收好。”
老头被她话语中隐秘的重量唬住了片刻,狐疑地看了看小熊,又看了看陈盏那双冷静得可怕的眼睛,最终嘟囔着将小熊扔进抽屉:“……算你狠。最多半天,医疗舱不够用了人就扔地上,时间一到,老子就连人带玩具一起拆!”
陈盏懒得搭理他,扫了眼泡在绿汤里的孟昼,便扭头扎进人潮。
她的目标明确。
公共信息屏幕。
那个当代赛博包身工找工作现场。
她需要情报,需要任务,需要尽快脱贫致富的方法。
门在身后合拢,将医疗铺的怪异气息暂时隔绝。
她步伐平稳,身影迅速消失在变幻的霓虹光芒与浓重的阴影之中,如同汇入斑斓的深海。
陈盏彻底投身于巢的汹涌主脉。
声浪与光影如实质般压迫过来,比在巷口感知到的更为澎湃,也更混乱,像夜店和股票交易所的混合体。
全息广告不再满足于静态展示,而是如同拥有生命的流体,不断变形重组,争抢着每一寸视觉空间,推销着更加光怪陆离的项目。
“短期记忆租赁,体验他人人生(高风险无售后)。”
“情绪稳定剂,十分钟远离存在性焦虑(也可能更焦虑)。”
“副本攻略道具,助你领先一步(是不是真的你猜)。”
这地方连广告都自带免责声明,真是诚信经营。
陈盏在拥挤的人潮中穿行,巧妙地避开那些改造过度,身上凸出尖锐机械结构的个体,以及步履蹒跚的时间贫困户。
视网膜角落的数字无情地跳动:04:39:47。
公共屏幕与其说是屏幕,不如说是占据整栋建筑侧壁的显示矩阵。
上面信息流如同瀑布般疯狂刷新。
陈盏凭借过人的动态视觉和信息处理能力,飞速抓取着自己需要的内容。
信息杂乱无章:
【组队】“无底矿洞”副本,要求至少经历过三次以上物理突破副本,拥有至少一件团队收益型道具,报酬面议,骗子滚。
【求购】“坚韧”人格碎片,要求纯度85%以上,可用“敏捷”或“维修”碎片交换,黑商勿扰。
【悬赏】追踪个人编号3号“自我”,最后一次出现在“腐朽图书馆”外围,提供有效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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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者酬20时,咨询详细身份信息,请加联系方式。
【警告】第三通风管道区近期有“洁癖清道夫”活动迹象,非必要勿入,被当垃圾处理了别怪没提醒。
【公告】下层N-7区“凌晨派对”副本即将开启,招募参与者,初步估算难度B级,基础奖励80时,生还率……欢迎挑战!
她的目光快速筛选,略过那些要求过高或明显是坑的信息,最终停留在刚刷新出来的条目上:
【急招】废墟搬运临时工,要求体力良好,无过多义体改造(防止干扰敏感设备)。
工作两标准时,预付2时,尾款5时,总共7时。
地点:下层B-12装卸区。
联系人:林疤。
正好能解燃眉之急,报酬较低,但胜在要求简单,时间消耗少,适合她这种目前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虽然“无过多义体改造”这条有点奇怪,但顾不了那么多了,好歹没直接要求原装器官别太少。
她记下联系方式和地点,转身想要离开。
就在此时,她的眼角余光捕捉到屏幕信息流极快地闪烁了下,一条字体不同的信息瞬间出现又消失,快得像是幻觉:
【……注视…新血…编号…契合……】
她顿住脚步,凝神再看,信息流依旧汹涌,全是各种组队、求购、警告,刚才那条诡异的信息无影无踪。
是系统错误?还是某种针对性的关注?
陈盏的心底拉响警报。
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任何异常都值得注意。
但她没有时间深究,余额已经跳到了04:31:15。
先搞钱,再解谜,贫困是最好的驱动力。
根据沿途看到的抽象派指示牌和偶尔询问,她大致辨明了方向,朝着通往更下层的升降梯走去。
越往下,环境越发破败。
闪烁的霓虹灯变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照明效果不佳的老旧灯管,滋滋作响。
空气中夹杂着类似电离尘埃的辛辣感,难以言喻。
人流也变得稀疏,但留在这一层的,看上去要么更加穷困潦倒,要么就更加不好惹。
她能感觉到有视线从微敞的门缝里投来,像蛛丝掠过皮肤。
这些目光不再仅仅是评估和贪婪,还多了更沉淀也更危险的觊觎。
她成了被投入食人鱼池的鲜肉,虽然鱼群暂时还未一拥而上,但那种无声的窥伺让人头皮发麻。
陈盏面不改色,甚至步伐频率都未曾改变,只是肌肉微微绷紧,处于随时可以爆发或闪避的临界状态。
终于,她找到了B-12装卸区。
看起来像是全世界的破烂都在这里等待被搬运,或者坍塌。
12. 废料偷袭,藏匿之手
眼前是个挑高惊人的空间,几台锈迹斑斑的工业机器人在角落罚站,空气中漂浮着浓厚的金属粉尘,每吸一口都觉得肺要提交辞职报告。
女人麦色皮肤,穿着脏得能当迷彩服的工装,衣装下肌肉蓬勃,脸上有一道狰狞电子疤痕,从额头划至下颌,她正不耐烦地踩着板条箱,看着个人终端。
这年头,连伤疤都卷到LED版本了。
“林疤?”陈盏走上前。
女人抬起头,电子疤痕闪过一道红光,她上下打量了下陈盏,目光在她看似单薄的身板和白皙的脸上停留片刻,皱皱眉,声音洪亮,气势十足:“你是来接活儿的?细皮嫩肉的,能搬得动东西?”
“可以试试,”陈盏没有争辩,直奔主题,“你说预付2时。”
林疤哼了一声,似乎在权衡,最终还是伸出戴着厚重外骨骼手套的手,在终端上操作了几下:“行吧,正好缺人,规矩说清楚,两标准时,帮我把这些从废墟里拉出来的废料搬到指定区域,分类放好,不许私藏,不许多问,干完付尾款5时,中途撂挑子,预付款三倍扣回。”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陈盏视网膜角落的数字跳动了一下,从04:12:58变成了06:12:57。
时间到账的声音,真优美。
“好。”陈盏点头,没有多余废话。
所谓“废料”,其实是各种沾染着未知污渍的金属块和断裂的机械结构,奇形怪状,以及标签模糊的密封容器,重量都不轻。
工作环境尘土飞扬,噪音巨大。
对陈盏而言,这种纯粹的体力劳动反而是放松。
她的身体经过严格训练,力量耐力和协调性都相当不错。
她沉默而高效地工作着,动作干净利落,比旁边几个同样来做临时工的壮汉还要快上几分。
林疤靠在一边看着,电子疤痕下的眼神透出点意外。
工作枯燥地进行了一个多小时。
期间,陈盏一直分出一部分注意力观察四周。
她确认,之前被窥视的感觉并未消失,反而更清晰了些。
目光的来源不止一处,有的来自上层平台的阴影里,有的则像是废料堆里长出来眼睛似的。
这地方有点邪门。
就在她搬起边缘锐利的不规则暗银色金属板时。
金属板背面的阴影处,倏地弹射出数条闪烁着电弧的银色触须。
它们如同有生命的金属线虫,疾速刺向陈盏的手腕和面部。
速度快得惊人。
换作其他人,在体力消耗且注意力分散的情况下,估计就得当场表演个“人体串烧”了。
但陈盏不会。
她的警惕从未放松。
在触须弹射前,金属板不自然的重量分布和微弱的能量波动,已经触发了她的危机直觉。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松手、后仰、拧身,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沉重的金属板轰然落地,溅起一片尘埃。
几条银色触须擦着她的鼻尖和手腕掠过,徒劳地在空气中抽打出哑然的电火花。
动静立刻引起了注意。
“又来了!这些阴魂不散的破烂!”林疤骂骂咧咧地冲过来,从后腰掏出造型粗犷的工具枪,枪口闪烁着过载蓝光,对着还在扭动的金属板就是几枪。
砰砰砰!
高能量束击中目标,发出刺耳的噪音和焦糊味。
金属板剧烈抽搐了几下,表面的电弧熄灭,触须软软地垂落下去,不再动弹。
“晦气!”林疤啐了一口,收起工具枪,看了看陈盏,眼神里的轻视少了几分,“反应不赖啊,新手,这玩意儿是异化清道夫的碎片,偶尔会残留点活性,跟地雷似的突然蹦起来咬人。算你运气好,这只是小号的。”
异化清道夫?
孟昼也说自己算是清道夫,还有大街上巡逻的那些人,为什么看上去和这些东西相去甚远。
之前在副本里看到的那些“正常”人,以及公告上写的“洁癖清道夫”……
看来清道夫这行也分很多派系,有正规军,有野生怪,还有这种死了都不安生的。
纵使在巢的地盘上,也蛰伏着盘根错节的危机,包裹在一层层迷雾之下。
陈盏站直身体,呼吸都未曾紊乱,只是平静地看着地上焦黑的残骸:“这也算废料?”
“怎么不算?”林疤咧开嘴,电子疤痕扭动,显得有点狰狞,“这玩意儿里面偶尔能提取出点稀有金属或者能量核心,就是处理起来费劲点,好了,别废话了,继续干活!时间就是金钱,我的朋友!”
陈盏看了眼焦黑的残骸,又用余光扫过那些阴影中的视线来源,沉默地继续工作。
两标准时终于熬到头了。
林疤倒是很守信用,干脆地支付了尾款5时。
陈盏视网膜上的数字变成了10:51:49。
终于两位数了,感动!
“活儿干得不错,比那几个废物强。”林疤似乎心情好了点,多说了两句,“看你身手可以,光是卖力气可惜了,要想赚更多的时,还得去副本里搏,或者去人格集市碰碰运气,不过那儿水更深,吃人不吐骨头。”
听上去哪个选项都不像能寿终正寝的样子。
说完,她挥挥手,示意陈盏可以走了。
半天期限尚有富裕,陈盏并没有立刻离开装卸区附近。
她揣着10小时50分钟,感觉心里稍微有了点底。
她需要了解更多。
她在相对开阔的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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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步行走,观察着那些简陋窝棚构建的店铺。
售卖基础武器和护具的,提供情报服务的,收购各种战利品的。
最后,她停在了看起来相对正规一些的店铺前。
它有招牌,虽然只是简单的发光立方体,下面写着“基础信息咨询”。
走进店铺,里面只有一个交互终端,界面简单得像欠了设计师工资。
【欢迎使用基础信息查询服务。】
【查询“巢”基础规则,需支付:0.5时。】
【查询副本基础分类,需支付:1时。】
【查询“人格碎片”相关信息,需支付:2时。】
【查询“清道夫”、“鬣狗”等组织信息,需支付:3时。】
【……】
真是雁过拔毛,一刻不忘收费。
这系统就是个要饭的。
她想了想,支付了0.5时,选择了查询巢基础规则。
信息流入脑海,大多是些已知内容:
时间货币、安全区基本规则(禁止直接暴力掠夺,但鼓励竞争)、副本进入方式、以及巢内提供的基础服务(医疗、信息、交易等)都需要消耗时间维持。
她又支付了1时,查询副本分类。
信息显示副本大致分为几类:物理突破型、解密探索型、心理幻象型、空间生存型,以及狩猎对抗型。
可惜没有休闲度假型,或者轻松散步型。
当她犹豫是否要支付更昂贵的费用查询其他信息时,终端屏幕忽然自己闪烁了下,跳出一条未标价的选项:
【检测到用户编号***(隐藏),您有一条新信息待查阅。(来自:匿名)】
陈盏的手指顿在了空中。
在公共屏幕上转眼消失的信息,以及此刻这条匿名的留言。
又来了,被无形之手戳着脊背的感觉。
她沉默了片刻,周围只有终端低沉的运行声。
最终,她伸出手指,点向匿名信息。
【小心那些过于热情的“指引者”,另外,你抵押出去的那块旧手表,有点特别,也许该早点赎回来。——一个或许多余的提醒。】
信息在她阅读完毕后便自动销毁,不留痕迹。
陈盏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热情的指引者?
是指林疤那种?还是另有所指?
而那块表……孟昼的表。
果然不简单。
匿名者是谁?目的是什么?
是善意,还是更隐蔽的陷阱?
巢的浑水,远比她想象的更深。
而她,才刚刚湿了鞋尖。
她看了眼时间余额:10:02:28。
该回去看看那位身价不菲的病号了。
13. 情报应验,热情豺狼
返回医疗铺的路,感觉比来时更显崎岖。
匿名信息带来的疑虑,缠绕在意识深处。
她下意识地加快了些许步伐,并非出于恐惧,而是对潜在变量尽早掌控的迫切。
医疗铺油光水滑的塑料帘子,依旧散发着“治不好也别死我这”的摆烂气质。
陈盏掀帘而入,里面的景象和她离开时别无二致。
冒寒光的铁疙瘩,脏兮兮的环境,还有仿佛从报废零件堆里刨出来的老头。
医疗舱舱盖开启,淡绿色的营养液被排空。
孟昼仰面躺在金属台面上,身上覆盖着薄薄的保温膜,脸色依旧苍白,但死寂的灰败感已然褪去,胸膛伴随着微弱但规律的呼吸起伏着。
他还活着。
昂贵的治疗起了作用。
老头正拿着手持扫描仪,在孟昼上身来回移动,屏幕上滚动着复杂的数据流。
听到动静,他头也不抬,机械义眼的红光扫过陈盏。
“哟,打工仔回来了?时间掐挺准,刚把这小子的命从阎王殿门口拽回来。”他声音依旧像砂纸磨铁皮,“命是真硬,这都没死透,不过……”
他顿了顿,扫描仪在孟昼后背某处停下,屏幕上显示出局部放大图像,暗色纹路在皮肤下若隐若现,跟电路板似的。
“皮肉伤好弄,但里头掺和进去的那点脏东西,跟牛皮癣似的,难搞,掺了高维度能量腐蚀的,暂时压住了,也保不齐啥时候又冒头,或者留下啥后遗症。”他关掉扫描仪,好眼瞥向陈盏,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劲儿,“你这小相好,惹麻烦的段位不低啊。”
陈盏忽略了他话语里多余的揣测,走到台边。
孟昼双目紧闭,眉头微蹙,似乎即便在昏迷中也在对抗着痛苦。
她伸出手指,在他颈侧探了下,脉搏虽弱,但稳定。
“他什么时候能醒?”
“看他自己个儿,身子是缝补得差不多了,但骨缝里那点子伤,得慢慢养,静静养,可能下一秒就瞪眼,也可能再晕乎半天。”
老头儿耸耸肩,浑不在意,机械义眼滴溜一转:“甭管咋样,丫头,咱这账可得清一清了。尾款五时,再加上老子费劲巴拉给你压那点能量腐蚀残渣的辛苦钱,算你个友情价,凑个整,六时!”
真是毫不意外的附赠大礼包。
陈盏都懒得废话,直接划过去六时。
视网膜上那数字嗖一下就掉到了03:36:54,看得人心口一抽。
老头收到时间,那张老脸顿时舒展多了,甚至难得地挤出点“慈祥”,咧着嘴:“瞅见没,他就算醒了也虚得跟滩泥似的,得赶紧补!我这儿有上好……呃,基础营养剂,提神醒脑,恢复体力,喝了立马能下地跑马拉松!只要三时一支!咋样,来一支不?给你算便宜点,看在老主顾份上,两时九!”
陈盏瞟了眼台上那位还在挺尸的昂贵病号,又瞅了瞅自己岌岌可危的余额。
“暂时饿着吧。”
饿极了说不定还能激发潜能。
“啧!”老头儿那点“慈祥”眨眼间收回,翻了个白眼,嘟嘟囔囔地转身继续鼓捣他那些瓶瓶罐罐,“抠搜劲儿,等着他饿得啃台子吧……”
陈盏拉过角落里布满污渍的折叠凳,坐在台边,安静地等待着。
她没有浪费时间,而是再次在脑中梳理已知信息:巢的规则、副本的类型、匿名警告、孟昼手表的价值、以及他伤口里棘手的侵蚀……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医疗铺外传来模糊的喧嚣,更衬托出屋内的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半小时,也许更短,台上传来压抑着的抽气声。
陈盏抬眼。
孟昼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双眼缓缓睁开。
那原是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此刻却雾蒙蒙的,盛满了刚从深水中挣扎而出的迷茫虚弱,以及深植于本能的警惕。
他的目光没有焦距地涣散了片刻,才艰难地凝聚起来,首先对上了陈盏平静无波的视线。
他似乎怔了下,意识缓慢回笼,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你……”
他的视线下意识地移动,似乎想确认环境,扫过逼仄肮脏的店铺,古怪的老头,以及闪着寒光的器械,最终又回到陈盏脸上,那双眼睛里蒙上戒备,与他苍白虚弱的面容形成反差。
像只刚被捡回家的流浪猫。
“医疗点,在巢里,没把你怎么样,零件应该完整。”陈盏言简意赅地解释,声音平稳,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你伤得很重,治疗费用十六时。我预付了十时抵押,包括你的表和我的玩具,刚又付了六时尾款。”
她报出数字,像是在做收支报告。
孟昼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明显完全理解时的含义。
他尝试移动手臂,似乎想确认手表,却牵动了背后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刚刚凝聚起来的那点冷峻,转瞬被生理性的痛苦击碎。
“……表。”他咬着牙,挤出一个字。
“押着呢,暂时安全。”陈盏回答,顿了顿,补充道,“但有人暗示它很特别,建议尽早赎回。”
“谁?”孟昼语气凝重。
“匿名信,查不出来源。”陈盏如实相告,同时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
孟昼沉默了。
他没有再追问手表的事,而是重新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似乎在对抗疼痛和虚弱。
“……谢谢。”半晌,他重新睁开眼,声音依旧低哑,但距离感淡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疲惫的务实,“钱……我会还你,带利息。”
“嗯。”陈盏坦然接受,“你现在虚得风吹就倒,营养剂,老头这卖三时一支,或者你有其他办法?光合作用?”
孟昼的嘴角扯了下:“……没。”
他看了眼旁边货架上明摆着宰人的基础物资,眼神晦暗:“先欠着。”
孟昼一个资深,应该没她这么穷,但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正常行动,估计得存着时留给自己足够的缓冲空间。
“我的余额不到四时,”陈盏陈述事实,“赊不动,再赊下去,下一个躺在这的就是我了。”
现实的铁拳哐哐砸在脸上。
就在这时,医疗铺那脏得包浆的塑料帘子“哗啦”被人掀开。
顶着荧光绿鸡窝的年轻男人探进头来,穿着像是从垃圾堆里扒拉出来的拼色外套,脸上堆满了过分热情的笑,眼珠子滴溜一转,立马锁定了陈盏。
“林疤刚跟我说下层来了个厉害的新人,就是你吧?呦,还带着个伤员呐!不得了不得了……”他自来熟地挤进来,完全无视了角落里老头“又来了个麻烦”的眼神,“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黄尚,专为你们这种潜力新人提供一条龙服务!看二位这造型,刚出本?手头紧?缺不缺来钱快的路子?找我啊!”
笑得见牙不见眼,语速快得像加特林,浑身上下都冒着和巢的阴沉格格不入的劲头。
而陈盏的心底却猛然警铃大作。
过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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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情的“指引者”。
匿名信息的第一条警告,这么快就应验了?
医疗铺内浑浊的空气,被无形的力量绷紧。
老头“饿得啃台子”的诅咒,还在油汪汪的空气里打转,自称黄尚的荧光绿脑袋已经凑到了台子跟前,热情洋溢。
他那头荧光绿的头发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怪诞的磷火,吸引了所有残余的注意力。
“哎呀呀!这位兄弟看着可就受大罪了!”黄尚语气浮夸,仿佛孟昼当真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兄弟,“这脸色白的,跟刚在面粉厂里打了滚似的!急需补充营养啊!这儿的东西又贵又次,哥们儿我知道个好地方,物美价廉,童叟无欺!”
陈盏没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黄尚被看得有点发毛,但笑容依旧焊在脸上,他搓着手指,压低嗓音,故作神秘地倾身。
“妹妹,别这么警惕嘛!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巢这地方,新人没门路,寸步难行啊!装备没有,时间见底,还带着伤号,难呐!”
他拖长了调子,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同情,随即话锋一转,眼中迸发出诱人的光彩:“不过谁让我黄尚心眼好呢?我这儿正好有个肥差,轻松、安全、来钱快!特别适合你们现在这状况。”
“说。”陈盏吐出一个字。
“嘿!爽快!”黄尚一拍大腿。
“下层B-7区,老烟枪吉姆那儿,缺两个临时仓库整理员!活儿简单,就是把刚运来的残渣分分类,挑点能用的东西,按件计酬,手脚麻利点,一标准时赚个十来时不成问题!而且吉姆那老头就是嘴臭点,人还算规矩……”
他唾液横飞,极力渲染着触手可及的富裕图景,仿佛金币的脆响已在耳边回荡。
躺在台子上的孟昼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目光落在黄尚身上,干裂的薄唇无声翕动。
陈盏看得分明,那是两个字:“骗子。”
无需提醒,她自然明白。
这“肥差”听起来完美得过分。
按件计酬?B-7区?分明是为那些走投无路的新人准备的屠宰场。
不过陈盏想了解下巢里的骗局,都是什么样。
她垂下眼睑,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一副沉思的样子,脸上适时地露出犹豫和为难:“听起来是很好,但是,我朋友伤得很重,我得先照顾他。而且,我们只剩不到四时了,怕是撑不到那么远的地方。”
黄尚眼中精光一闪,仿佛就等着这句话:“嗐!这算什么事儿!哥哥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认识个朋友,刚弄了辆拖车,可以便宜租给你们!一个小时只要……呃,一时!就一时!足够你们来回还有富余!怎么样,够意思吧?”
租车一时,来回仓库,听起来似乎还行,但陈盏几乎可以肯定,那辆拖车要么半路报废,要么租金另有猫腻,总之,会把他们最后这点时间也榨干。
“不了,”陈盏抬起眼,语气冷淡,懒得再装,“谢谢你的好意,我们还是想先等我朋友好点再说。”
被直接拒绝,黄尚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眼底闪过阴霾,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哎呀,妹妹,机会不等人啊!吉姆那儿名额有限的……行吧行吧,”他做出惋惜的样子,“既然你们不乐意,那就算了,不过要是改主意了,或者需要别的帮助,比如换点便宜吃的,打听点消息,随时来B-3区找我!报我黄尚的名字,好使!”
他又絮絮叨叨说了几句,这才悻悻然地离开了医疗铺,荧光绿脑袋消失在脏兮兮的帘子后面。
14. 新的征途,垂直迷宫
铺子里暂时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老头捣鼓器械的叮当声。
“B-3区拐角……”孟昼忽然开口,气若游丝,“是鬣狗们常扔垃圾的地方……他要么是想拉人去顶债,要么……就是看中了新鲜肉.体或原装器官……”
陈盏瞥了他一眼。
这位资深玩家,对巢的阴影面颇为了解,一看就是交过不少“学费”。
“你的表,”陈盏把话题拽回来,“老头说暂时保管,但那个匿名信息,我看不明白。”
孟昼阖上眼,似乎依旧在与持续不断的疼痛和虚弱拔河。
“表很重要,是信标……不能丢。”他喘了口气,低声道,“匿名者敌友不明……但消息未必是假的,巢里什么都卖,包括情报……”
信标?
陈盏将关键词刻入脑海,默不作声。
孟昼身上的谜团,并不少。
“我们需要时间,需要信息。”陈盏冷静地陈述现状,声音在昏暗的铺子里显得格外清晰,“你的伤需要恢复,我需要了解更多关于系统和副本的情报,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她的目光落在孟昼苍白却轮廓清晰的面容上:“合作,在我赎回你的表之前,我们依旧是盟友,你提供关于巢和副本的经验和指引,我负责行动和赚取时间,同意?”
这次,是由她主动提出合作了。
孟昼沉默地看着她,那双因虚弱而略显失焦的杏眼里,审视与权衡一闪而过。
他现在确实虚弱到需要依靠。
“……同意。”他终于吐出两个字,为这脆弱而务实的联盟盖下了印章。
“好。”陈盏颔首,“首先,我们需要更便宜的落脚点,其次,需要尽快赚取足够的时间,赎回物品,购买必需品,你对下层区域熟悉,有什么建议?”
孟昼艰难地集中精神,思索片刻:“穿过锈蚀管道……去蜂巢贫民窟,那里有按小时出租的胶囊舱,便宜……但也混乱……”
蜂巢贫民窟。
光听名字,就符合他们目前穷得叮当响的现状。
“怎么走?”陈盏问。
孟昼简单描述了路线,听起来需要穿过更加混乱和缺乏管制的区域。
陈盏记下路线。
她看了眼自己仅剩的04:27:11,又看了看连移动手指都困难的孟昼。
前路荆棘丛生,但她不会选择坐以待毙。
她走到角落,老头仍在埋头捣鼓闪着幽光的零件,像是在给退休家电做临终关怀。
“最基础的营养液,能撑多久?”她问。
老头头也不抬:“兑着循环水喝,够那小子吊着半条命,一口价,两时,爱要不要。”
真是黑心贩子里的翘楚,但没办法。
陈盏支付了两时,换来一支看起来就没什么营养的灰白色粘稠液体。
她的余额变成了02:27:38。
她回到舱边,将营养剂递给孟昼:“能自己喝吗?”
孟昼尝试抬起手,手臂颤抖得厉害,最终还是无力地落下。
陈盏没说什么,面无表情地扶起他一点,将营养液小心地喂给他。
动作算不上温柔,但足够精准,没让他呛着。
喝下东西后,孟昼的脸色似乎好了一点点,但也只是一点点。
“能走吗?”陈盏毫无期待地问。
孟昼尝试动了动,额角瞬间沁出冷汗,他摇了摇头,声音更低:“……不行。”
陈盏看了看他比自己高出一截的身形。
行吧,背都背过了。
她利落地将孟昼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腰,深吸一口气,核心发力,稳稳地将大部分重量承担了起来。
“指路。”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半点吃力。
孟昼眼中闪过极淡的惊讶,很快掩去,他艰难地辨别了下方向,低声道:“左边出口,然后下坡……”
陈盏架着他,如同撑起一面破损的旗帜,再次踏入巢下层危机四伏的金属肠道。
新的征途,以最狼狈的姿态开启。
医疗铺油腻的塑料帘子仿佛一道结界,将相对安全的苟延残喘与外界赤裸裸的生存绞肉机隔开。
“左边……”孟昼的声音几乎被噪音吞没,气息微弱地拂过陈盏耳畔。
他身体的重量大部分压在她肩上,每次呼吸都带着明显的痛楚。
陈盏调整了下姿势,她的核心稳得像焊在地面上,看似单薄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支撑力。
她依言向左拐,挤入一条更为狭窄的巷道。
这里光线更加晦暗,只有墙壁上零星闪烁的故障指示灯,和远处广告牌扭曲变形的霓虹光晕提供照明。
脚下不再是金属网格,而是沾满粘稠污渍的金属板。
两侧是堆积如山的废弃集装箱和不明机械残骸,形成了天然的掩体,也成为了阴影的最佳藏匿之所。
“前面……红色紧急出口标志下面……”孟昼艰难地指引,“锈蚀管道的入口……”
陈盏抬头,看到闪烁着故障红光的半塌箭头标志,指向一扇被暴力撬开的圆形舱门。
这里仿佛是巢体表的疮疤,直通它黑暗的“下水道”。
就在他们即将靠近那扇破门时,前方废弃的管道后面,站起三个身影,晃晃悠悠。
他们穿着油渍麻花的衣物,身体或多或少都有着粗糙拙劣的机械改造痕迹,一看就是本地混混爆款造型。
为首的个子不高,剃着光头,脖颈处植入了劣质发声器,让他的声音带着嗡嗡的杂音:
“喂,新来的,这地方可不是观光道。”他歪着头,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几乎完全倚在陈盏身上的孟昼,“这哥们儿看着不妙啊,需不需要搭把手?”
他旁边的两人缓缓挪动,成了个松松垮垮的包围圈。
陈盏停下脚步。
孟昼的身体紧绷,不是出于恐惧,而是本能,他试图挣扎着站稳,却只是引发了压抑的咳嗽。
陈盏的手臂稳如磐石,没有丝毫颤动。
她懒得惹是生非,抬起眼,看向那光头,语气混合着疲惫与无奈:“我弟弟伤得很重,我们想找个地方歇歇脚,行个方便?”
“歇脚?啧,真可怜,这鬼地方可不好找歇脚的地儿。不过嘛,哥几个可以保护你们,一天只收15时,如何?”
光头说着,伸出手就想去扯重伤的孟昼。
就在那布满油污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
陈盏架着孟昼的手稳稳定住他下坠的身形,同一时刻,她的右腿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猛地向上弹踢。
目标并非光头本人,而是他那只伸出来的、改造得有点惨不忍睹的机械手腕。
咔嚓!
这声音并非骨骼断裂,而是机械结构在冲击下顷刻报废。
光头的手腕以怪异的角度扭曲过去,手指失控地乱颤。
“啊——!我的手!!!”
光头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抓着自己报废的手腕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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跄后退,脸上写满了惊骇。
他另外两个同伴也惊呆了,完全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初来乍到的女人下手如此刁钻狠辣。
陈盏根本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一击得手,她借着踢击的微小反作用力,架着孟昼流畅地侧滑步,精准地躲开了另一人下意识抓来的手臂。
动作轻盈得不可思议,仿佛孟昼的重量不存在般。
“他伤得很重,我的时间也很紧。不想变得和他一样,就滚。”
三个混混被彻底镇住了。
他们欺软怕硬惯了,深知这种瞬间变脸、下手快准狠的人绝不好惹,尤其还是在对方有个明显拖累的情况下。
光头还在捂着手腕哀嚎,另外两人对视一眼,色厉内荏,骂了几句脏话,便缓缓让开了通往锈蚀管道入口的路。
陈盏不再看他们一眼,架着孟昼,踏入了那片散发着腐朽气息的黑暗之中,毫不犹豫。
一进入管道,外界的大部分噪音转眼被隔绝,脚下是积年的油泥和不明沉积物,踩上去滑腻而恶心。
黑暗中,只有远处几个应急灯提供着微弱可怜的照明,勉强勾勒出这条巨大无比的圆形管道内部轮廓,看不到尽头。
走了很长一段距离,陈盏感觉到肩上孟昼的身体放松了些。
“……厉害。”
他微弱地吐出两个字,气息拂过她的颈侧,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不知是说她的身手,还是她那瞬间变脸的演技。
陈盏没有回应,只辨别着方向,全神贯注,根据孟昼先前模糊的描述,在错综复杂的管道岔路口做出选择。
这条“锈蚀管道”长得让人怀疑人生。
阴暗,潮湿,压抑得能孵出蘑菇。
偶尔能看到管道壁上有巨大的破口,透过破口能看到外面更深处巢的宏伟结构。
无底的深渊,纵横交错的空中轨道,以及更远处如同蜂巢般密集的贫民窟建筑群,灯火通明。
那里,是他们的目标。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半个标准时,也许更久。
陈盏的体力消耗巨大,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呼吸依旧平稳。
孟昼的状态似乎稳定了些许。
终于,前方出现了不一样的光亮。
是更多,更杂乱的光源混合。
管道的尽头是同样被破坏的出口,金属边缘向外翻卷着。
喧闹的人声,劣质音响放出的刺耳音乐,各种叫卖和争吵声,浪般翻涌而来。
他们走出了锈蚀管道,站在仿佛由无数废弃材料和建筑垃圾拼接而成的露天平台上。
眼前,就是“蜂巢贫民窟”。
与其说是居住区,不如说是垂直蔓延的巨大垃圾场,奇迹般地拥有了生命。
简陋的金属棚屋,扭曲的集装箱,以及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建筑废料,如同疯狂生长的真菌,密密麻麻地附着在巢巨构建筑的骨架之上,层层堆叠,直插上方被烟雾和闪烁霓虹遮蔽的虚空。
窗户里透出五花八门的光线,全息广告在这里变成了廉价的LED灯牌,推销着最基础的食物劣酒,按小时计费的床位。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变质、汗水发馊和廉价兴奋剂混合的浓烈气味,充斥着挣扎求生的病态气息。
“找鼹鼠……她经营的胶囊舱相对安全……”
在抽象的混乱中寻找具体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陈盏架着他,踏入这片属于失败者和逃亡者的垂直迷宫。
15. 鼹鼠舒儿,委托赌局
狭窄的金属栈道,吱呀作响的绳梯,勉强连起了这些“空中楼阁”,活生生搭出个令人腿软的立体蛛网。
陈盏架着孟昼,站在这个巨大迷宫的边缘,顷刻被汹涌的人流和声浪吞没。
“鼹鼠的店……”孟昼的声音几乎被电子噪音完全覆盖,他吃力地抬起手指,指向贫民窟深处大致的方向,“在螺旋下沉广场附近……找信息集散地,或者打听按小时出租的胶囊舱……”
仅仅是模糊的方向和关键词,但这已经足够了。
陈盏支撑着孟昼,沿着相对宽阔的主要金属栈道,向孟昼所指的大致方向挪动。
空气异味与噪音,渐渐变得遥远而稀少,她尝试接近看起来只是忙于生计的摊贩和居民。
她没有直接询问“鼹鼠在哪”,那太像来找茬的了。
她选择了更接地气的方式——先当个顾客。
在一个出售合成蛋白块的摊位前,她忍痛花了余额里的0.1时,买了个最廉价的块状物,顺便充饥,口感像嚼橡胶。
“老板,打听个事,”她声音放得平和,边吃边问,语调里透着点自来熟,“听说这附近有按小时算的住处?比较便宜的那种。”
摊主是个面色疲惫憔悴的中年女人,头都懒得抬,随手往头顶上那片错综复杂的棚户区一指:“到处都是,自己找,条件就别想了,能躺着就不错了。”
“有没有相对安全点的?听说有个叫什么鼠的?”陈盏故意说得含糊。
女人这才抬眼瞥了她一下,又瞅了瞅她身边那位像只剩半口气儿的挂件,咂咂嘴:“啧,鼹鼠肖舒儿是吧?她那儿是相对规矩点,但价格也不便宜。沿着这条路走到螺旋下沉广场,看哪个角落围着的人最多,都在那买消息换东西,差不多就能找到她了,门口好像有个破牌子,闪得跟闹鬼似的。”
信息到手。
陈盏低声道谢,架着孟昼继续前行。
越靠近螺旋下沉广场,人流越发密集,各种交易和争吵也越发赤.裸。
她又试探性地向在路边整理废弃零件的老人问了类似的问题,得到的方向大致相同,并额外收获了一句忠告:“找那小丫头办事,钱要带够,眼睛擦亮点,她精得跟猴儿似的,别想糊弄她!”
挤过最拥挤的“肠梗阻”路段,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仿佛是由数个废弃平台拼接而成的下沉式广场。
广场中央矗立着一根布满管线和破损屏幕的支柱,这里显然是整个蜂巢贫民窟的信息与交易枢纽。
陈盏架着孟昼,沿着广场边缘缓慢移动,目光逐一扫过进行着各种不可描述交易的角落。
大约花了十分钟,就在孟昼的状态忽然又变得急转直下,几乎完全依赖陈盏支撑时,她终于在相对偏僻,但视野却能覆盖大半个广场的角落,看到了用废弃飞行器外壳和防水布搭建的小小窝棚。
窝棚门口挂着接触不良的LED牌子,上面歪斜地滚动着字样:“信息!情报!住宿!杂项!找鼹鼠!”
一个看起来顶多十二三岁的女孩,乱糟糟的卷毛扎成两个小揪揪,瘦得像杆儿,正蹲在门口,嘴里叼着根能量棒,心灵手巧地摆弄着结构复杂的旧式机械锁,眉头皱着,一脸“别惹我”的不耐烦,对周围的嘈杂完全免疫。
陈盏架着孟昼走了过去。
“老板在忙,现在暂不开放情报服务呢亲!”还没等他们靠近,那小女孩头也不抬,声音却清晰地传了过来。
待她看清二人狼狈模样,话锋一转:“看病去医疗点,找乐子去欢愉窝,快死的人别挡我做生意!晦气!”
娃娃音又脆又冲,像爆豆子一样砸来,搭配她说的话,组合清奇。
陈盏停下脚步,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被冒犯或焦急:“我们找鼹鼠,需要间胶囊舱。”
肖舒儿终于停下了手中细致的活儿,仰起脑袋瓜瞪着她。
她的脸蛋稚气未脱,甚至还有点婴儿肥,一双眼睛却少年老成,瞳孔颜色偏浅,像是蒙着捉摸不定的雾,此刻这雾里正闪烁着审视。
她快速扫过几乎昏迷的孟昼,目光在陈盏冷漠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新来的?嚯,伤得挺有创意啊。”她三两口把能量棒塞进嘴里,拍拍手站起来,像个大姐大似的抱着胳膊,身高将将到陈盏胸口,“胶囊舱有,按小时计费,先付后住,一小时一时,环境嘛……”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算不上笑的表情,显得有些阴阳怪气:“保证能躺下,不断电,不断氧,门能从里面锁死,就这条件,爱住不住。”
先付后住,现在陈盏手里只有两个半时,再付出去就没法活了。
陈盏看了眼臂弯中意识模糊的孟昼,犹豫片刻,还是没把他丢路边。
“他有一块表,抵押在上面绿十字医疗铺了,据说有点特别。”
听到特别的手表,肖舒儿那双灰蒙蒙的眼睛里闪过精光,极快掩去。
随即,她嗤笑一声,脑袋一甩,连带着小揪揪都跟着晃动,语气里透着嘲弄:“啧,特别的手表?这话我听得多了,十个抵押八个都说自己东西特别。”
她边摸着下巴,眯起眼睛盯着她,像只小狐狸似的,边绕着陈盏打转,转了两圈,掏出个扫描仪,对着她“叮”地一扫:“不过嘛,看你们也确实惨得快活不下去了,借你两小时,我先给你们一个临时位置歇脚,待会连本带息,刚好收你手头这两时二十八分,然后……”
她顿了顿,柴瘦的小手指向广场另一头人声鼎沸的即时委托板区域。
“看见那块大板子了吗?经常有些急招人的零活,报酬现结,你去碰碰运气,赚够续命钱,至于我大发慈悲,暂时收留你们的额外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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酬……”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笑容里没什么温度,“等你们缓过这口气,咱们再慢慢聊聊那块表,或者别的什么,比如你们是怎么混成这副倒霉催样子的,看着还挺有意思。”
这显然不是优解,肖舒儿简直是纯粹的黑商,既要收高利贷,还要她透底。
临时歇脚处,也只是给了她证明表的价值,以及自己能还债的机会。
可惜,就算是高利贷,陈盏也没得选,这已经是她在巢里第二次“信用消费”了。
“可以,临时位置在哪?”
肖舒儿在她破烂似的军绿色宽大外套里摸索半天,终于从深口袋里摸出个锈迹斑斑的钥匙,挂着用废旧电路板粗糙打磨而成的牌子,上面刻着“B-17”。
“后面那条窄巷,”她用钥匙指了指窝棚后方一条更为阴暗的缝隙,“往里走,倒数第三个铁皮门,用这个开,地方窄巴,但够你们暂时躲一下风。记住,两小时,利息二十八分。”
她晃了晃钥匙。
“时间到了,要么回来续费,要么自己滚,我会收回钥匙。”
陈盏接过那把工业废土风钥匙。
“谢了。”
她调整孟昼的重量,架着他,转身走向那条几乎只能容一人通过的小巷。
巷子里堆满了废弃杂物,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霉味。
找到倒数第三扇低矮的铁皮门,陈盏用钥匙打开,门轴发出吱呀声。
里面空间比想象的还要促狭,几乎就是个金属盒子。
地上铺着看不清原色的软垫,角落里扔着几个空的营养液包装袋。
这就是肖舒儿提供的临时位置,一个鸽子笼般的避难所。
陈盏小心地将孟昼安置在垫子上。
一接触到相对平坦的表面,他紧绷的身体似乎松懈了点,但眉头依旧紧锁,陷入更深的半昏迷状态,呼吸微弱且不规律。
陈盏快速检查了下门后的插销,虽然简陋,但还算结实,能从里面闩住。
她又仔细检查了这个狭小空间,确认没有明显的监视设备或危险的潜在陷阱。
做完这一切,她看了眼视网膜上的时间:02:25:15。
她蹲下身,从孟昼那件破损的米白运动服上撕下相对干净的布,蘸了点净水,擦了擦他额角的冷汗和干裂的嘴唇。
“快点好吧。”
她的声音很低,几乎听不见,不像安慰,更像指令。
也像是对自己说的。
随后,她没有停顿,站起身,再次闩好门,将昏迷的孟昼独自留在狭小的黑暗与寂静中。
转身,她再次融入了蜂巢贫民窟的人流之中,目标明确。
广场那头的即时委托板。
她必须在自己和孟昼的时间彻底耗尽之前,撬开一条生路。
16. 神秘兜帽,意外馈赠
“螺旋下沉广场”活像个声光电效果拉满的巨型菜市场,还是那种随时可能因为抢打折鸡蛋而打起来的地方。
越是靠近,氛围就越是躁动。
人群挤成一团,脑袋仰得跟嗷嗷待哺的雏鸟似的,死死盯着屏幕上滚动的信息。
粗口、抱怨、偶尔抢单成功的嘚瑟欢呼,此起彼伏。
这儿的委托板比上层的“野”多了。
屏幕花里胡哨,信息写得歪七扭八,有些还自带加密通话效果,没点黑话八级都看不明白。
内容更是五花八门,重点突出一个“要钱不要命”和“坑死你不偿命”:
【急招】B-4通风道灭鼠,按尾巴算钱,一尾0.1时!家伙自备,生死看淡!
【组队】闯“废弃数据井”,缺个抗辐射的沙包,报酬看运气!祝你倒霉!
【求购】新鲜记忆碎片,啥内容都收,价格好说,急用!骗子滚!滚!滚!
【血泪控诉】千万别接“毒蛇”肯威的镖!人时两空!肺腑之言!
陈盏站在人群外围,目光飞速地扫过不断滚动的信息。
她的时间余额只剩下02:15:11,每一秒的流逝都意味着选择余地的减少。
她需要找能快速完成,预付或立刻结算,并且风险相对可控的委托。
这很难。
这里的委托大多要么需要特定技能或道具装备,要么明显是去当炮灰,要么报酬低得可怜。
简直是在垃圾堆里淘金。
还得是能立刻变现的那种。
就在她的时间即将跌破两小时大关时,一条新的委托忽地刷新出来,字体猩红,还带着闪烁的紧急标志,像垂死病人的心电图:
【紧急委托!!!】配送“特殊包裹”至上层C-12区“深蓝天鹅绒”俱乐部。
要求:速度快,嘴巴严,不问内容。
报酬:消耗不到一标准时,预付5时,送达后再付25时。
仅限一人。
接取后立刻至广场东侧“透烂螺丝钉”酒吧门口找“独眼”交接。
预付5时!再付25时!总共30时!天降巨巨巨款!
见到这条,陈盏内心雀跃得像进行环澳竞速的袋鼠,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
与此同时,这条委托仿佛砸进鱼群的肥肉,瞬间引起了大范围的骚动。
不少人眼中冒出贪婪的精光,但很快又熄灭了。
“天呐,是独眼的活儿……”
“送去深蓝天鹅绒?那地方……”
“给30时是好,就怕没命花啊……”
“又是哪个倒霉蛋欠了鬣狗的高利贷,要送这断头货……”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传入陈盏耳中,迅速拼凑出这条委托背后暗喻的危险:
“独眼”估计是个风云的地头蛇,“深蓝天鹅绒”俱乐部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之地,而这“特殊包裹”九成九涉及帮派或高利贷的腤臜勾当。
雇佣临时工送货,可见人手不足,不是风生水起的鬣狗,但却也少不了他们掺和,毕竟巢下层这些街头混混最大的头儿,就是鬣狗。
不过,对于几乎山穷水尽的陈盏来说,酬劳30时的差事,就是沙漠里的冰镇饮料,高风险便意味着高回报。
她没有犹豫,在理清条款的那刻,便果断决定接取这项委托。
不论是天降横财还是飞来横祸,反正情况也不能更糟了,不是吗?
【委托已接取,请立刻前往指定地点交接。】
几乎在接取成功的瞬间,她就感觉好几道目光“唰”地钉在她身上,里面混合着看热闹、同情以及“又一个傻子上了贼船”的意味。
她成了今日份的倒霉蛋。
陈盏面不改色,转身挤出人群,朝着广场东侧快步走去。
“透烂螺丝钉”酒吧的招牌歪得快要亲上地面,门脸上布满深浅不一的炮坑弹孔刀痕,门口站着两个改造度明显不低的壮汉,身上挂着崭新的伤,肉身处缠着绷带,眼神却仍旧凶悍,扫视着过往行人,时刻戒严,义体闪着冷光,颇有些身残志坚的励志作用。
这里显然刚经历过一场恶战,也难怪人手不够。
恶战的源头,是那个“特殊包裹”吗?
一个戴着黑色眼罩的瘦高男人,脸上有道狰狞疤痕,身上好几个弹孔,正靠在墙边,不耐烦地用手指敲击着臂膀上凹凸不平,伤痕累累的金属外壳。
他就是“独眼”。
见陈盏走过来,独眼上下打量她一番:“就你?细胳膊细腿的,跑得动吗?懂规矩么?”
“货。”陈盏言简意赅,直接伸出手。
独眼愣了下,似乎没料到她这么直给。
他咧开嘴,露出被烟草熏黑的牙齿,从身后拿出个金属盒子,巴掌大小,密封严实。
他递过盒子:“喏,拿好了,送去深蓝天鹅绒后门,找一个叫蝰蛇的女人,告诉她是独眼送的货,她确认完毕,我就给你打尾款。路上别打开,别多问,别耽搁,不然……”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似乎想要通过恐吓,看到陈盏淡漠的脸上出现什么变化。
陈盏没搭理,接过盒子,入手冷硬,沉甸甸的。
她看也没看,直接塞进运动服外套内侧的口袋,动作流畅得像是在藏赃物。
几分钟打杂,便有了与“透烂螺丝钉”蛇鼠一窝的帮派气质。
预付报酬5时到账。
当前时间:07:10:11。
视网膜上数字跳动的那一刻,陈盏心里喜庆的像过年。
想让她变化,打钱!
陈盏没有跟那不上道的独眼废话,转身立刻朝着通往上层区域的升降梯方向,快步走去。
前往上层C区的升降梯需要支付1时的费用。
陈盏支付后,站在拥挤的梯厢里,感受着机械上升带来的轻微失重感。
越是往上,周围的乘客穿着和气质就越是不同,人数也变得稀少。
他们身上少了些贫民窟的绝望和混乱,多了些冷漠和疏离。
若非穿搭阶级分明,倒像是与陈盏一窝的。
可惜陈盏穿着灰里透白,还沾着孟昼血迹的破烂运动服,周遭愣是形成了一个持久的小范围隔离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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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蓝天鹅绒”俱乐部位于一条空旷整洁但气氛压抑的街道。
天色愈发浓黑,霓虹灯招牌闪烁着靡靡之光,门口站着穿着统一制服的守卫,看着就贵。
陈盏绕到后巷,那里有个貌美如妖的红发女人在等待,成了暗夜里的一抹亮色。
“蝰蛇?”陈盏平静地问道。
女人挑眉,打量了下陈盏这身行头,似乎有些意外送货人的模样,但她没多问,只是伸出纤长素净的手:“东西。”
陈盏交出金属盒,她注意到,蝰蛇右手虎口处有个小小的斗牛犬和肉骨头纹身,那是鬣狗成员的标志。
蝰蛇拿出仪器扫描了下盒子,确认密封完好,然后在终端上操作片刻。
“行了,我已经告诉独眼,货收到了。”蝰蛇冷淡地说完,转身便走进了后门。
话音未落,尾款25时到账。
当前时间:30:35:27。
任务完成得出乎意料地顺利,时间数字眨眼间暴涨。
没来得及喜大普奔,陈盏心里骤然升起了些异样的警惕。
她快步离开后巷,准备返回升降梯。
然而,就在她即将走到升降梯口时,旁边阴暗的岔路里,突然传来压抑的惨叫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紧接着,穿着黑色兜帽衫还扣着顶鸭舌帽的身影,倏地从里面冲了出来,动作轻敏迅捷,收放自如,险些撞到陈盏,却又巧妙避过。
在黑色宽大帽檐的严密遮挡下,只露出一截略显苍白的瘦削下颌,令陈盏感到诡异的熟悉。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交错时刻,陈盏感觉到对方手速极快地将一个小巧的东西塞进了她运动服外套口袋。
“该死!站住!”岔路里传来追赶的怒吼声,揉杂着机械音,她掠去一眼,发现那群人正穿着“深蓝天鹅绒”的统一制服,“那可是源点的……”
声音忽然闷住没声了,像是说话人被同伴捂住了那张漏嘴。
那兜帽人没有丝毫停留,像泥鳅似的转眼间钻入人群,消失不见。
陈盏瞳孔微缩,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她甚至没有低头去看口袋,脚步也未停歇,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平静地走向升降梯,支付了1时费用,返回下层蜂巢贫民窟。
整个过程中,她的心跳频率都未曾改变。
直到重新站到螺旋下沉广场嘈杂的噪音中,陈盏才不动声色地将手伸进口袋。
里面多了一个比指甲盖略大一点的金属芯片。
芯片表面没有任何标识,触感生冷。
这不是她预想中的报酬。
更像是烫手山芋。
她立刻想起那个匿名信息,以及孟昼关于巢里什么都买卖的提醒。
是谁?为什么选择她?
这芯片里有什么?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但陈盏迅速将其压下。
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
她握紧芯片,面色如常地朝着鼹鼠狭小的窝棚走去。
她赚到了时间,但也可能惹上了未知的麻烦。
意外的馈赠,往往标着看不见的价格。
17. 危险决策,末路同盟
铁皮门依旧紧闭,和她离开时别无二致。
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靠在潮湿透凉的墙壁上,侧耳倾听了几秒。
门内没有任何动静,只有被距离和墙壁削弱后的模糊噪音,自远处广场传来。
她这才拿出钥匙,轻轻打开门。
狭小的空间内,孟昼依旧维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躺在垫子上,呼吸似乎平稳了些,只是眉头依旧紧锁,仿佛在昏迷中也在与什么痛苦对抗。
陈盏反手闩好门,将内外隔绝。
空间内昏昏沉沉,唯一的光源是从门缝里透进来的,贫民窟杂乱的光污染,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她先走到孟昼身边,蹲下再次确认他的状况。
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但虚弱的状态没有改变。
她拿出刚刚从鼹鼠那里用1时换来的基础营养液,依旧是看起来粘稠寡淡的灰白色液体。
她小心地扶起孟昼一点,将营养液慢慢地喂给他。
这一次,他有了吞咽反射,喝下了大半。
做完这一切,她才真正松了口气。
至少,他不会有生命危险了,时间没白花。
视网膜上的时间显示:11:45:22。
即便清算完在肖舒儿那欠下的高利贷,加上15时的续费,依然有宽裕的时间,让她终于有机会处理口袋里的意外。
她坐到角落里,避开从门缝透入的最亮的光线,摊开手掌。
那枚小小的金属芯片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比指甲盖略小,表面光滑,没有任何标识或接口,带着不属于这个贫民窟的冷峻精密感。
是谁?为什么选择她?
这绝非偶然。
兜帽人在被人追赶的危急关头,精准地选择了她这个“陌生人”作为传递物品的对象。
是随机?还是认出了什么?
匿名信息中提到“热情的指引者”和“特别的手表”,而这枚芯片紧接着就出现。
这之间有关联吗?
她仔细检查着芯片,用手指摩挲其表面和边缘。
没有任何物理开关或明显的激活方式,这玩意光滑得像个鹅卵石。
她尝试着集中精神,尝试像呼唤视网膜上的时间数字一样去感知这枚芯片。
起初没有任何反应。
但当她将注意力凝聚,试图用意志去“触碰”它时。
那芯片表面极细微地闪过流光,同时,陈盏感到太阳穴微微一涨,经过高度加密的信息流,如同强行接入的信号,凶猛的涌入了她的意识。
信息残缺不全,夹杂着大量干扰噪音,但她勉强捕捉到了碎片化的词句和图像:
【…“源点”协议…非授权……】
【…下层B-9…“蚁窝”…废弃处理单元43……】
【…编号“44”……救赎……】
【…“新血”…加速…关键……】
【图像碎片:一个不断旋转的、复杂的多重几何结构,散发着森冷的蓝光……】
【…“吞噬”…终点融合……】
信息流戛然而止,仿佛被强制切断。
陈盏猛然深吸一口气,感觉大脑一阵眩晕和刺痛。
“源点”、“新血”、“编号”、“吞噬”……这些词汇与她之前的经历和听闻隐隐呼应,指向了玛门系统更深层的,更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那个“B-9蚁窝”的地点信息,更是直接具体,透着怪异,“废弃处理单元43”像是与“编号44”差不多含义的备注。
这枚芯片,像是钥匙,无意中撬开了真相冰山上的一角。
但它来自哪里?是善意警告,还是精心设计的诱饵?
那个兜帽人是盟友,还是别有用心的棋子?
无数的疑问和可能性在她脑中飞速碰撞计算。
她迅速将芯片藏进衣服最内侧隐蔽的口袋。
这东西绝不能暴露。
她看了眼昏迷的孟昼。
他是否知道这些?
他的伤,那块“特别”的表,是否也与这些隐秘有关?
这一切似乎正在缓慢地交织成更大的网。
陈盏靠在冷硬的墙壁上,闭上眼睛。
外面是蜂巢贫民窟永不停歇的喧嚣,而这个狭小的胶囊舱内,却是短暂而充满未知的寂静。
她赚来了时间,得到了情报,但也无疑卷入了更深的漩涡乃至风暴。
这枚芯片是机遇,也是巨大的风险。
下一步该怎么走?
直接去芯片指示的B-9区域探查?风险太高,她对那里一无所知,且时间存储不够。
先想办法赎回孟昼的手表?那需要更多的时间,而且老头甚至鼹鼠显然对手表很感兴趣,与他们交易同样充满不确定性。
等待孟昼苏醒,获取更多信息?但他的伤势恢复需要时间,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各种念头快速闪过,又被冷静地权衡利弊。
最终,她做出了决定。
眼下最重要的,依然是争取时间,稳定局势。
她需要更多时,也需要孟昼尽快恢复至少基本的行动和沟通能力。
在获得更多可靠情报之前,不宜贸然行动。
她再次看了眼时间:11:08:26。
她决定利用这段时间休息,恢复体力,同时保持警惕。
她先是花尽可能少的时间,买了件口袋隐蔽,能把芯片藏严实的地摊廉价衣服,又问肖舒儿借用了集装箱搭建的洗浴室,仔细清洗疲惫不堪的身体。
做完这一切,她回到胶囊舱,让自己处于既能休息又能随时反应的状态,目光在门缝透入的微光和昏迷的孟昼之间缓缓扫过。
这枚意外的芯片,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悄然荡开了涟漪。
夜还很长。
陈盏始终维持着半休眠的警戒状态,大部分心神用于恢复体能,小部分则如同精密的被动声纳,持续捕捉着门外异响和身边伤员的细微变化。
大约过了一个标准时,垫子上传来不同于之前痛苦呻吟的抽气声。
陈盏睁开眼,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中投向孟昼。
他醒了。
他的目光像没对好焦的镜头,艰难地扫过低矮得能撞脑袋的铁皮天花板,掠过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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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让人想喊救命的四壁,最终定格在隐于角落阴影中的陈盏身上。
身体下意识地想做出反应,却引爆了背后的创伤,尖锐的疼痛让他闷哼出声。
“你刚刚……去做了什么?”他问,每个字都带着喘息。
“接了个急件配送的委托,去了上层C区。”陈盏简短回答,略去了被塞芯片的细节,“足够支付这里几小时的费用,和你刚喝下的营养液。”
孟昼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评估她话语中的信息和风险。
“C区配送……深蓝天鹅绒?”
他明显知道那个地方,语气里透着凝重。
“是。”
“……运气不错。”
他最终评价道,不知道是指她成功完成了委托,还是指她活着回来了。
“你的表,”陈盏切入正题,“在老头那里的抵押着,鼹鼠似乎很感兴趣。”
她提到了鼹鼠听到手表时的细微反应。
孟昼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下微微收缩,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那表很重要,不能落在……不该落的人手里。”
他没有具体解释,但语气中的分量,清晰可辨。
他的反应几乎印证了陈盏最初的猜测。
那匿名信息绝非空穴来风,但其来源和目的存疑。
“我明白。”陈盏没有争辩,也没有透露芯片的存在。
信任是奢侈品,他们之间的同盟脆弱得像一层薄冰,需要谨慎维持。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孟昼尝试动了一下手腕,动作依旧僵硬困难:“短时间内是累赘。”
他对自己现状的认知清晰。
“我们需要制定计划。”陈盏不再纠结他的状态,直接推进,“优先目标是赚取足够的时间,赎回你的表,并让你恢复基本行动力。你对蜂巢和下层副本更熟悉,有什么建议?”
孟昼艰难地运转着他可能还有点卡顿的CPU,呼吸声在狭小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蜂巢不安全,鬣狗的眼线很多,临时委托收益低,风险不确定。”他断断续续地说,“想要快速赚取时间……只能下副本。”
他顿了顿,积蓄了一点力气,继续道:“下层有几个适合新手的低强度探索型副本……风险相对可控,基础奖励通常在50到70时之间。”
副本,又是副本。
这意味着再次将自己投入未知的危险之中。
“你的状态无法进入副本。”陈盏指出事实。
“……我知道。”孟昼闭上眼,“你需要独自前往。”
他一个伤员,长时间独自留在这,未必安全。
“或者,等等。”陈盏提出另一个选项,“等你恢复一些。”
“时间不够。”孟昼摇头,声音低沉,“维持住宿,营养液,医疗,都是消耗,等待就是慢性死亡。”
狭小的空间内陷入沉默。
两个选项,都不像是能全须全尾的样子。
就在这时,陈盏敏锐的听觉捕捉到门外不同于正常路过脚步声的动静,极其轻微。
像是有人刻意放轻了脚步,在附近停留。
18. 循环烙印(一)
她立刻抬手,对孟昼做了噤声的手势,眼神变得警惕。
孟昼也察觉到了异常,即刻屏住呼吸,所有虚弱的迹象被强行压下,眼中只剩下全神贯注的戒备。
门外的脚步声停顿了几秒,似乎也在倾听里面的动静。
然后,轻轻刮擦门板的声音响起了一下,又迅速消失。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是逐渐远离。
陈盏和孟昼都没有立刻放松。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凝重。
被盯上了。
可能是鼹鼠的试探,可能是鬣狗的眼线,更可能是,与那枚芯片有关的人。
无论是什么,都意味着这个临时避难所不再安全。
“不能等了。”
陈盏的声音压得很低。
她的目光落在铁皮门上,仿佛能穿透钢铁看到外面隐藏的危险。
“哪个副本距离最近?信息最明确?”她快速问道。
孟昼没有犹豫,整理道:“机械废工厂,入口在下层C-4通道,信息相对公开,是常见的新人试炼场,主要威胁是失控的工坊机器人和环境陷阱,奖励基础65时。”
“好。”陈盏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我现在去机械废工厂,你留在这,警惕着点,我会尽快回来,你时间够用?”
“够,”孟昼看着视网膜上跳动的数字,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注意安全,这种程度的副本,如果遇到了危险,可以想办法直接从入口逃,别强求。”
低强度的副本对于哪怕是新手的陈盏而言,也不会构成多大威胁,孟昼应该也明白这点,他所提及的“危险”,大抵不是副本内本身存在的威胁。
“我知道了,你也小心。”陈盏点点头,眸光犀利,又扫了眼铁门,不再多言。
她最后检查了下门闩,随后,拧开钥匙,闪身而出。
铁皮门再次关上,将虚弱重伤的孟昼,和外面蛰伏的危险一同锁在了身后。
胶囊舱内,孟昼独自浸于黑暗,听着门外远去的脚步,狭小的空间,最终沉淀为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艰难地移动手臂,从衣服内衬的隐藏夹层里,摸出了一片薄如蝉翼的奇特金属片,紧紧攥入掌心。
铁皮门在身后合拢,蜂巢贫民窟的喧嚣被隔绝大半,只留下无处不在的污水流动作为背景音。
陈盏没有停留,迅速而安静地沿着孟昼指示的路线向下层C区深处行去。
越深入,周遭环境越发显得破败和冷清。
早已停运的工业残骸沉默地盘踞在视野上方,几盏风中残烛般的黯淡大灯,投下闪烁光晕,时而将通道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片段。
她的步伐轻盈而精确,每次落脚都选在最不易发出声响的位置,目光快速掠过墙壁上的涂鸦,地面上的污渍,以及每个可能的岔路口和隐蔽角落。
根据孟昼提供的有限信息和沿途残存的斑驳方向标识,她很快找到了标着“C-4”,几乎被锈垢完全吞噬的通道指示牌。
通道尽头,一扇失去动力的厚重闸门,赫然在目。
门上用猩红的喷漆潦草地涂鸦着“机械工厂”的字样,仿佛不祥的警告。
就在陈盏准备进入时,侧后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她凝神侧身,屏气敛息,滑入一道高大立柱的阴影中。
只见一女三男正朝着闸门走来。
他们穿着混杂的装备,看起来不像新手,但神情中也带着明显的警戒和疲惫。
为首的是一名身材瘦高的男人,皮肤白皙,面容清秀幼态,脸上带着崭新的疤痕,在白净的面孔上显得颇为醒目突兀,而他背上则背着柄造型粗犷的能量砍刀。
他身边是戴着破损护目镜的男人,正在摆弄手持扫描仪。
另一个则瘦小些,眼神闪烁不定,不停四处张望。
唯一的女性落在最后,长发束起,身高较矮,穿着相对干净的战斗服,面色冷峻,改造过的机械手中,握着一把幽蓝的能量手枪,目光扫过陈盏藏身的阴影时似乎微微停顿了一下,但又很快移开。
“又是这鬼地方。”白净男人的语气,同他斯文的外貌全然不符,“清理报废机器人,报酬倒是比搬砖强点,就是忒恶心人。”
“少废话,何安宁。”摆弄扫描仪的男人头也不抬,语气中却透着些古怪,“扫描显示内部能量读数混乱,多个移动信号源,我负责探测和破解,你们清怪,年姐,拜托你负责殿后警戒。”
叫年飞雪的女人冷淡地“嗯”了一声。
瘦小男人则搓着手,显得有些急切:“快点吧,早点干完早点分钱,待在这地方,总感觉心里毛毛的。”
这显然是一支临时组成的民间队伍,彼此间缺乏默契,但各自有一定经验。
陈盏在阴影中冷静地观察着,他们没有发现她。
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其他玩家有时比原生威胁更加危险。
就在那支小队准备进入闸门时,另一侧通道里冲出一个人。
那人穿着破烂的工装,脸上带着惊恐的表情,似乎正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
他跑向闸门,踉踉跄跄,看到小队时,眼中迸发出希望的光芒。
“救、救命!它醒了!”他语无伦次地嘶喊着,声音因恐惧而变调,“不不是机器人!是源……”
然而,他话未说完。
咻!
能量光束不知从何处射来,精准地命中了他的后心。
他的呼喊戛然而止,脸上希望的表情凝固,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年飞雪小队如临大敌,武器齐刷刷指向能量射来的方向。
通道上方黑暗的通风管道口。
但那里空空如也,只有森森的金属网格。
“有老六。”何安宁低吼道,眸色犀利。
“一击毙命,专业的。”
年飞雪的声音依旧冷淡,但握枪的手指收紧了些。
戴护目镜的男人快速扫描着管道口:“信号消失,要么跑了,要么有高级屏蔽。”
瘦小男人则吓得脸色发白,几乎想掉头就跑,却又不敢真的动弹。
陈盏在阴影中将一切尽收眼底。
突然出现的幸存者,熟练而隐秘的击杀,不像简单的副本原生事件。
更像是灭口,或者警告。
那个工人临死前想说什么?
它醒了,不是机器人。
线索碎片涌现,却无法拼凑出全貌。
疑云密布。
小队也陷入了犹豫和猜疑之中。
“还进不进去?”瘦小男人声音发颤。
“任务接了,定金拿了,空手回去,想被违约赔偿金就地正法么?”言罢,何安宁嘴上这般说着,但眼神也有些游移。
戴护目镜的男人沉吟片刻:“风险升高了,但机会也可能更大,这种异常事件有时意味着隐藏任务或高价值目标。年姐,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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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纷纷看向年飞雪,她似乎才是这支小队真正意义上的领袖,起码地位最高。
她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再次缓缓扫过周围的阴影,包括陈盏藏身的方向,停顿了半秒,随后冷冷道:“富贵险中求,保持最高警戒,那个杀手可能还在附近。”
年飞雪小队小心翼翼地检查了工人的尸体,然后依次钻入了闸门缝隙,更加警惕。
陈盏仍旧隐藏在阴影中,耐心地等待着。
她又等待了将近五分钟,确认再无异动后,才滑到闸门前,悄没声息。
她没有立刻进入,而是仔细检查了门缝边缘和地面。
除了年飞雪小队留下的杂乱脚印和工人倒地时蹭到的油污外,她发现了一处不属于之前任何人的痕迹。
半枚略显模糊的脚印,鞋底花纹特殊,指向通风管道系统的方向。
这印证了确实有第三方存在。
她深吸一口气,将身体状态调整至最佳,然后侧身,敏捷地钻入了意味着未知与危险的黑暗之中。
门内是更加死寂的广阔世界。
废弃生产线如同沉默的丛林,小队的脚步声和谈话声在前方不远处隐约可闻。
而陈盏知道,阴影中,还有另一双眼睛,正冷漠地注视着所有闯入者。
闸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
早已停摆的机械臂和传送带如同怪诞的钢铁森林,以近乎蛮横的寂静和压迫感将陈盏吞没。
陈盏潜行着,动作谨慎而敏捷,行云流水,各个感官提升到极致,不仅捕捉着环境的细微动静,更留意着前方小队留下的痕迹。
同时,她分出部分心神,警惕着可能存在的神秘第三方。
他们的目标似乎是工厂的核心净化池。
说明那里最有可能存在任务目标或高价值物品。
陈盏没有选择紧跟,而是利用对环境的敏锐观察和对阴影的细致利用,沿着一条更加隐蔽的通道迂回前进。
行进中,她经过了其他工人的尸体,同样一击毙命,不留余地。
她停下脚步,蹲下身,进行仔细的勘察。
除了明显的能量武器伤口,她注意到工人粗糙的手指甲缝里嵌着暗红色物质,像是干燥的黏土。
这与工厂的环境格格不入。
此外,他工装的口袋里,露出一角被揉皱的纸片。
陈盏取出纸片展开,上面用颤抖字迹写下了残缺的话。
【它醒了,在巢的最深处,它不是机器,是……】
字迹在这里中断,仿佛书写者遭到了惊吓或袭击。
这些词语与先前那位工人临死时的嘶喊相互印证,指向了超出失控机器人范畴的存在。
这绝非副本的原始设定。
陈盏将纸片收好,心中的疑团更大。
她继续前进,更加留意通风管道系统的动静。
很快,她遭遇了第一批真正的原始威胁。
两个履带驱动的工坊维修机器人,锈迹斑斑。
它们如同盲目的甲虫,在通道内漫无目的地巡逻。
陈盏没有选择硬闯。
她屏住呼吸,紧贴墙壁,身躯融入阴影之中。
就在机器人即将从她面前滑过时,她感到意识中像是有细微的水流缓缓流淌进来。
几乎同时,视网膜上浮现出一行文字,却不是一如既往的时间币,而是简略的说明。
【获得人格碎片“救赎”,觉醒天然感知力与感染力——来自莉莉】
19. 循环烙印(二)
难道这才是上个副本的最终奖励?所谓的人格碎片?
为什么说它来自莉莉?
像是被动的共鸣,难以言喻的平和与悲悯之意,如同水波般以她为中心,悄然荡开。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那两台原本充满攻击性的机器人,动作出现了片刻的迟滞,仿佛狂暴的程序被短暂地安抚了。
它们没有发现近在咫尺的陈盏,只是原地转了个圈,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咕哝,便慢吞吞地滑向了通道的另一端。
陈盏心中微动。
它们是活物?为何她能感受到似有若无的痛苦不安。
不知为何来自莉莉的“救赎”人格碎片,似乎能对陷入混乱状态的存在,产生安抚作用,并对躁动的危机产生敏锐的感知力。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虽然感染效果暂且不可控,感知时强时弱,系统也没有给予更多说明,但在特定环境下或许能起到奇效。
没时间细究,她继续深入。
沿途又利用环境和救赎碎片的影响,避开了几波巡逻的机器人。
她发现越靠近核心处理池,机器人的状态越发狂躁,有些甚至在进行无意义的自残或互相攻击,仿佛感染了赛博疯病。
同时,她也听到了前方传来更加清晰的战斗声响,以及年飞雪小队成员的交谈与呼喝。
他们明显陷入了苦战。
陈盏没有急于介入。
她四肢轻盈,攀上一段锈蚀的扶梯,来到较高的维护平台上,向下俯瞰。
下方是相对开阔的装配车间,小队正在与数量众多的狂躁机器人交战。
何安宁敏捷果敢但缺乏章法,身上已添了几道伤口。
戴护目镜的男人躲在后排,试图破解控制台来关闭某些防御设施,但进展缓慢。
瘦小男人则完全慌了神,躲在集装箱后面胡乱射击。
而那个叫年飞雪的女人,枪法精准,行动冷静,甚至在有意无意地将机器人引向瘦小男人的方向。
她在清除累赘?
就在战况焦灼之际,陈盏的目光骤然一凝。
她看到在车间上方纵横交错的管道阴影中,模糊的身影一闪而过。
动作悄无声息,正利用高度优势,冷漠地观察着下方的战斗,甚至,似乎在引导着几台特别狂暴的机器人包抄小队的后路。
是那个神秘的第三方。
她果然进来了,并且在主动操控局势。
陈盏按下立刻行动的冲动,继续观察。
眼下她需要更多信息。
就在这时,戴护目镜的男人终于破解了部分权限,大喊道:“搞定了!左侧三号传送带电源已切断,快从那边突围!”
年飞雪小队闻言,立即试图向左侧移动。
然而,就在他们经过一片堆满废弃铁箱的区域时。
轰隆!
数个铁箱突然从阴影中被推出,如同多米诺骨牌般轰然倒塌,转眼封死了他们的退路,并将他们分割开来。
与此同时,更多的机器人被这声响吸引,从四面八方涌来。
“有埋伏!”何安宁惊怒交加地吼道。
年飞雪的脸色也第一次变得难看,她迅速寻找新的掩体,扫视着上方管道,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混乱中,瘦小男人发出了绝望的惨叫,顷刻被几台机器人淹没。
局面急转直下。
陈盏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
混乱固然有利于她浑水摸鱼,但如果小队全军覆没,她将独自面对所有机器人和那个神秘的操控者,形势将极度不利。
她需要介入,但必须以最有利于自己的方式。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战场。
操控者的位置、机器人的分布、小队剩余人员的状态、车间的结构、可能的撤离路线……
计划迅速在她脑中成型。
她深吸一口气,从维护平台上一跃而下,目标并非直接加入战斗,而是扑向车间角落的老式物理手动阀门。
那是控制车间顶部数个大型灭火喷淋系统的总闸。
救赎碎片带来了对痛苦的感知力,让她能隐约感受到下方战场弥漫的恐惧愤怒,以及焦虑躁动。
她压下这些纷杂的情绪,扳动阀门。
嗤——!!!
刹那间,掺杂着锈渣和化学阻燃剂的工业用水,如同暴雨般从车间顶部的无数喷头中倾泻而下,瞬间笼罩了整个战场,浇灭了车间的狂热厮杀,也暂时瘫痪了大部分失控的机器人。
这突如其来的人工降雨,是陈盏的手笔,她需要这混乱作为掩护。
何安宁被呛得连连咳嗽,身形被水流淹没。
年飞雪则迅速借水幕隐匿身形,目光穿透水汽,试图锁定变数的源头,她无法确定这水是敌是友。
陈盏要的就是转瞬即逝的混乱。
她在水幕和机器人的茫目中疾驰,目标并非逃生,而是直指高处管道平台上制造混乱的阴影。
那个精准灭口工人,并试图将他们引入死地的操控者。
借助湿滑的管壁和仍在喷涌的水流,她以惊人的敏捷疾速攀援而上。
平台上穿着灰色伪装服的身影明显没料到攻击来得如此快,仓促间抬手,紧凑型能量手枪的枪口闪烁着来势汹汹的蓝光。
陈盏根本不给她机会。
近身的一刹,她以远超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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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柔韧性与爆发力扭转身体,一记手刃劈在对方持枪的手腕上。
压抑的痛哼被哗啦的水声掩盖。
武器脱手坠下,消失在下方积水中。
对方反应极快,另一只手寒光一闪,特种合金匕首以刁钻的角度直刺陈盏咽喉,动作狠辣专业。
凝练的动作,对肢体的操控,带着毛骨悚然的熟悉感,令陈盏发自灵魂深处的感到战栗。
陈盏的反击几乎是本能的反应,流畅得不可思议,每一招都预判了对方的意图,严丝合缝。
仿佛与影子搏斗的感觉,让惊疑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在又一次贴身纠缠的瞬间,她倏地伸出手,一把扯下了对方的呼吸面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所有声音褪去,只剩下她胸腔里心脏猛烈撞击肋骨的声音,咚咚作响。
面具下,是一张脸。
一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
同样的清晰轮廓,同样的黑发浓眉。
只是那张脸更加苍白瘦削,像蒙了一层灰,布满了疲惫与绝望的刻痕,眼神里燃烧着近乎疯狂的决绝,似乎早已被磨灭了所有其他情绪,只剩下薄弱的希冀勉力牵动着这具躯壳。
陈盏的大脑一片空白。
前所未有的惊骇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让她四肢百骸的血液几乎冻结。
另一个自己?
这与像她童年时期的莉莉不同,完全别无二致的自己,就仿佛一面镜子立在自己眼前。
荒谬绝伦的景象超出了她所有的计算和预案,带来生理性的反胃和眩晕。
“你是谁?为什么?”
陈盏甚至有些结巴,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以确认自己仍然是自己。
那个“陈盏”眼中闪过嘲弄,喉咙里发出破碎嘶哑的声音,听上去声带已经很久未曾用于交流:“没用的,无法打破……每一次循环,都是同样的结局,解决源点才能结束这一切。”
她的语调怪异,像是在重复刻入骨髓的梦呓。
“不要把身份和真相,告诉任何人……”
就在这时,下方传来何安宁的惊呼和年飞雪压抑的警告:“小心侧面!”
陈盏从震惊中强行拉回神智,眼角余光瞥见半瘫痪的机器人突然暴起,挥舞着残破的机械臂砸向她所在的平台。
而面前的另一个自己眼中竟闪过近乎解脱的神色,非但没有躲避,反而像是要主动迎向那毁灭性的攻击。
这是她操纵的?为什么她可以操控这些似有生命的怪异机械?
电光石火间,陈盏做出了选择。
她不能就这样让“答案”消失,她还有太多的疑问。
20. 循环烙印(三)
她将另一个自己向后狠命一拽,同时自己腰腹发力,以近乎极限的后仰铁板桥,险之又险,避开了机器人的重击。
轰!
机械臂带着风声擦过鼻尖,重重砸在平台边缘,一时间火星四溅。
然而,更大的金属扭曲声从下方传来,被机器人击中的平台支撑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整个平台开始倾斜崩塌。
“支撑柱要断了,快离开那里!”平台下方,年飞雪面色凝重地提醒。
陈盏试图再次抓住那个自己,但对方却像是彻底认命,只是在坠落前的那一刻,回头看了她最后一眼。
眼神复杂,有怨恨,有怜悯,有解脱,甚至还有警告,而她的嘴角却挂着淡淡的笑意。
然后,她随着断裂崩落的平台碎片一起,向着下方的核心处理池坠去。
在坠落的刹那,她的身体如同接触不良的全息影像,剧烈地闪烁扭曲,随即,彻底湮灭在狂暴的能量涡流之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被整个系统本身彻底抹除回收。
【检测到同源时空信号消失,轻微悖论修正……】
【吸收“烙印”人格碎片,对自我感知力提升,解锁循环能力——来自同源编号39】
系统提示音在她脑中响起,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显得怪异,带着不同寻常的杂音。
什么叫,对自我的感知力提升?解锁循环能力?
蝴蝶效应吗?刚刚那个疯狂的“陈盏”似乎也有了同样的能力。
她是编号39?
陈盏想起了自己的编号,44,以及芯片中提及的废弃处理单元43。
所以,这些都是她?从一到四十四,甚至可能还有更多?
她站在摇摇欲坠的平台边缘,看向另一个自己留在她手中的破损记录仪,屏幕碎裂,闪烁着电流,暂时无法开启。
39号,大概是在一次次的循环中挣扎重复,彼此厮杀,直到错误累积到临界点,或者被新的变量打破。
也就是循环的节点同样会留存,她是第44次循环的残影?
可她有着完整且跌宕的,二十余年的人生,让这一切显得真实而又虚幻,触不可及。
陈盏暂停思绪风暴,强迫自己从悚然中剥离出来,理智重新占据上风。
危机与困局,远未结束。
她必须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否则,她很可能就是下一个堕入疯狂的废弃单元陈盏。
下方,年飞雪的视线钉在她身上。
护目镜男不知何时溜得没影了,已经无法搜寻到他的踪迹。
陈盏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浪潮。
她目光扫过下方狼藉的战场。
此地不宜久留。
“支撑结构不稳定,更大的动静可能会引来更多机器。”陈盏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冷静。
“那怎么办?任务还做不做了?”何安宁抓了抓头发,焦躁道,“这鬼地方邪门得很!”
年飞雪终于开口,声音清冷,语调却暗暗透露出急切:“你是谁,你知道些什么?”
脚下管道中能量流动,陈盏能感知到远处黑暗中更多机械正在从待机中缓缓苏醒。
她没打算做多余解释,冷声道:“要么现在赌一把,要么留下来被机器耗死。”
下方的人云里雾里,但没时间留给他们消化。
就在这时,数道刺目的白色探照灯光束,忽地从他们来时的方向,以及高处数个通风口打下,将三人牢牢笼罩。
引擎的轰鸣声中,三架闪烁着银灰色光泽的小型悬浮平台,造型流畅,悄无声息地出现,平台上站着几名身穿带有抽象齿轮眼图案徽记的灰白色制服的人,装备精良,神情冷峻。
看起来像是要来收物业费的。
处理“它醒了”的人来了,陈盏心中了然。
平台落地,上面的人走向地面,他们的高精尖武器并未直接指向三人,而是警惕地扫描着周围环境,尤其是不稳定的核心处理池。
“清道夫?”
年飞雪低呼一声,眼神骤变,下意识地将能量枪口微微下垂,表露出不愿与之为敌的姿态,何安宁也紧张地握紧了武器。
但对方似乎并没有立刻攻击的敌意。
为首的清道夫队长,一个面容冷硬的寸头女人,目光缓缓落在陈盏三人身上。
她的声音透过电子扩音器传来,不带温度:“我们是清道夫第七小队,该副本因源点觉醒及时空过载,已被判定为高优先级收容失效区域,你们的任务已强制中断。”
她的语气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是公事公办的通知。
源点觉醒?陈盏捕捉到这个词。
“它醒了”,指的是源点吗?自从进入巢,这个词便被反复提及,从芯片上,以及另一个自己口中。
她暂且搁下疑惑,准备回去再问孟昼。
听队长话里的意思,清道夫不是来清除他们的,他们的目标是这个工厂本身。
陈盏忽然想起,在上一个副本里,孟昼对她说,清道夫不止一种,理念也各不相同。
有些处理数据,有些处理物理层面的“垃圾”。
“根据协议,”清道夫队长继续通知,同时她身后的队员开始操作平台上的设备,释放出多个小型扫描无人机,“我们将接管此区域,尝试稳定时空或执行紧急净化程序,建议你们立即撤离该象限,以免被后续净化程序波及。”
她的话印证了陈盏的部分猜测。
这支清道夫更像是危机处理部队,他们的首要目标是处理像“它醒了”导致工厂失控这样的系统BUG。
但这并不意味着安全,所谓的紧急净化程序,听起来就足以将任何滞留者连同故障一起抹除。
“稳定时空?”陈盏突然开口问道,试图获取更多信息。
“源点觉醒程度已超90%。直接稳定修复可能性低于15%。”清道夫队长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最可能方案是执行局部重置,修复该区域核心,以便彻底净化。这不是你们需要关心的,即刻撤离。”
她的语气居高临下,带着对待故障代码般的态度。
局部重置?彻底净化?陈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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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凛然。
好吧,物业想直接把整栋楼炸了。
就在清道夫注意力集中在扫描核心状况时,陈盏感知到莫名的寒意,正顺着脊背攀爬。
并非来自清道夫,而是来自侧后方阴影处,杀气腾腾的注视。
她转头,只见侧后方坍塌的堆栈后,几个身影悄然出现。
他们穿着杂乱但实用的装备,身上带着血腥气,眼神如同饥饿的鬣狗,死死地盯着他们三人,尤其是正在与清道夫对峙的陈盏。
为首一人左侧脸纹着硕大的斗牛犬与肉骨头,显然,他们是鬣狗。
根据陈盏在蜂巢听来的各路小道消息,闲聊八卦,鬣狗曾经也是清道夫的一员,但由于理念过于极端,而半自愿式的分割了出去。
他们以猎杀玩家,掠夺资源和时间为生,此刻应该是被这里的动静以及清道夫的出现吸引了过来,想要趁火打劫。
年飞雪也察觉到了背后的视线,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她认出了那些人的来历,低声道:“是秃鹫那群人,麻烦大了……”
秃鹫,似有耳闻,好像是个坑蒙拐骗,被人避雷的人物。
前有物业要拆楼,后有混混要收保护费,今天什么黄历?
清道夫队长也注意到了侧后方的异动,眉头微皱,应该是对这群鬣狗的出现感到厌烦,但她并未将其视为同等优先级的威胁,只是冷冰冰地警告:“无关人员,立刻离开,干扰清道夫执行公务,一律视为挑衅。”
鬣狗群中发出不怀好意的哄笑,目光在陈盏身上逡巡,却也没再上前。
其中头目,也就是秃鹫肯威,探出他改造得乱七八糟的抽象脑袋,舔了舔厚厚的嘴唇:“你们忙你们的,我们就捡点你们看不上的垃圾。”
他的目光轻蔑而贪婪,在陈盏三人身上扫过,看来他们被自动归类成了垃圾。
清道夫的目标是稳定该区域,暂时无暇顾及他们,但随时可能进行无差别净化。
鬣狗的目标是他们,大概率是想抢夺人体部件、装备和道具。
三方对峙,脆弱的平衡建立在即将爆发的火山口上,唯一的生路,或许就暗藏在僵持的危险之中,在于利用清道夫和鬣狗之间的相互忌惮,以及不稳定的核心BUG。
“队长,我这里有副本异常的部分数据线索,”陈盏突然向前一步,对着清道夫队长大声说道,“我可以提供数据,但需要你的保护,免受那些鬣狗的干扰。”
她晃了晃手中从另一个自己身上缴获的数据记录仪。
此言一出,清道夫队长目光一凝,聚焦在记录仪上。
而身后的鬣狗们则投来了不满的瞪视。
陈盏在赌,她根本不知道记录仪里有着什么。
赌清道夫对系统异常信息线索的重视程度高于立即净化,赌他们不会允许鬣狗在自己眼皮底下抢夺“可能的重要数据”,更赌自己能利用这短暂的僵持,制造逃生的机会。
一时间,大部分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小小的记录仪之上,气氛凝结如冰。
好了,现在压力给到物业这边。
21. 循环烙印(四)
“提交你声称的数据线索,我方将依据其价值评估你的请求合理性。”
清道夫队长用全然是命令的语气说道。
这很正常,陈盏知道,如果自己不主动提交,清道夫完全可以硬抢。
与此同时,后方的秃鹫肯威啐了一口,狞笑道:“清道夫可没空给你当保镖,把那玩意儿丢过来,爷爷我可以考虑让你死得痛快点!”
他身后的鬣狗们发出哄笑,武器纷纷抬起,威胁意味十足。
清道夫队长冷哼一声,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打了个手势。
她身旁队员操控的悬浮平台立刻调转方向,平台上的轻型脉冲炮口亮起,锁定了鬣狗们所在的大致区域。
“警告!干扰清道夫公务,将执行火力驱逐。”
鬣狗们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闪过忌惮。
他们的装备并不精良,显然在鬣狗里的地位并不高,或许足以在阴影里猎杀玩家,但正面挑战执法力量,无疑是找死。
秃鹫脸色阴沉下来,眼神在清道夫的炮口和陈盏之间来回逡巡,显然在重新权衡。
陈盏要的就是这短暂的对峙和僵持。
救赎碎片带来的感知力受她催发,努力捕捉着核心处理池能量流动的规律,感受着它与手中记录仪彼此之间飘忽不定的诡异磁场。
她缓慢地向清道夫队长的方向移动,仿佛要上交记录仪,与此同时,余光暗中观察着机械工厂的阴影,准备向侧翼的支架移动。
那是她之前推测到的,可能避开正面冲击的路径。
“数据就在这里,”陈盏举起记录仪,吸引着清道夫和鬣狗双方的注意力,“但需要特定的读取环境,靠近核心的能量场干扰太强……”
她胡编乱造着,刻意将语速放慢,为自己争取最后几秒钟的计算时间。
就是现在。
刹那之间,她将手中的记录仪抛出,并非扔向清道夫,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其如同投石般掷向核心处理池能量波动最为不稳定的特定节点。
这一下变故出乎所有人意料。
“你!”清道夫队长惊怒交加,平静无波的小队,终于显露出了明晃晃的情绪。
“抢!”鬣狗则以为陈盏要毁掉或隐藏线索,几乎是本能地怒吼着,带人冲上前,想要拦截或抢夺。
那小小的记录仪划出一道弧线,没入了幽蓝能量涡流中特定的薄弱点。
时间仿佛被拉长。
记录仪消失的刹那,核心处理池本就躁动不安的能量仿佛被投入热油的冰块,骤然一滞。
随即,炽白的电弧不再是闪烁,而是如同无数狂舞的银蛇,眨眼间吞噬了池心区域,并以惊人的速度向外膨胀。
顷刻间,混合着幽蓝与炽白的能量冲击波,呈环形扩散开来,铺天盖地,来势汹汹。
“核心过载,规避!”清道夫发出警报,悬浮平台动力全开,向后急退,与此同时,撑起了淡蓝色的能量护盾。
而冲上前来的两只鬣狗则倒了血霉,首当其冲的被狂暴的能量冲击波扫中,连惨叫都没能发出,就在炽白的光芒中转瞬气化。
稍后一点的那个也被狠狠掀飞,撞在远处的铁壁上,筋断骨折,生死不知。
然而秃鹫肯威竟在此刻不知其踪,年飞雪、何安宁也同他一道不见身影。
来不及观察或细想,必须先保全自身,陈盏在扔出记录仪的瞬间,就已扑向了坚固的支架后方。
剧烈的冲击波紧随而至,纵使有支架和厚重钢板阻挡,她仍旧被震得气血翻涌,头晕目眩,耳鸣不止。
工厂顶部的结构开始大规模坍塌,巨大的机械构架如同雨点般落下。
灯光疯狂闪烁后,接连熄灭,只剩下核心处炽白光源,无法直视,以及致命电弧,四处跃动。
【警告!副本彻底崩溃!时空结构失稳!源点觉醒速率超载!】
混乱中,陈盏强忍着眩晕和不适,看到清道夫的悬浮平台在能量风暴中艰难地维持着平衡,似乎正在尝试紧急跃迁脱离。
而那些幸存的鬣狗,则在这天灾般的景象下失去了战意,仓皇寻找逃生之路,如同无头苍蝇,下一刻却仿佛找到了方向般,聚集到一起,向同一方向行进。
陈盏凭借着救赎碎片对能量流向的感知,指向那条在爆炸中暴露出来的晦暗通道深处。
那里原被杂物堵塞,此刻似有相对稳定的空间波动。
那可能就是未被记录的逃生通道,在副本崩溃时临时打开,或者是核心稳定被打破后,短暂出现裂隙。
她顾不得伤势,沿着摇摇欲坠的通道向内狂奔,身后是不断坍塌的工厂,以及吞噬万物的能源风暴。
【检测到异常脱离程序…正在结算……】
【副本“机械废工厂”状态:已摧毁】
【基础奖励:65时】
下一刻,强烈的白光吞噬了一切感官。
直至陈盏眼前一黑。
陈盏是被劣质合成皮革的气味给熏醒的。
意识回笼的瞬间,头痛和全身散架般的酸痛,向她抗议,争先恐后。
身体在颠簸,她发现自己正蜷缩在高速行驶的运输车后厢里,手脚被粗糙但结实的束带绑着,嘴倒是没堵,大概是觉得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也喊不出什么花样。
年飞雪和何安宁坐在对面,状态比她好点,但也没好到哪里去,同样被绑着,脸色阴沉得像锅底。
而之前在工厂里摆弄扫描仪的护目镜男,此刻正鼻青脸肿地晕倒在角落,脑袋上还有个新鲜出炉的大包,看来试图反抗的下场不太美妙。
“醒了?”年飞雪瞥了她一眼,声音没什么起伏,“恭喜,没死在副本崩塌里,倒是成了秃鹫的储备粮。”
何安宁怒目圆瞪:“去你的!阴沟里翻船!早知道就该……”
“早知道就该怎样?”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车厢前部传来,驾驶室和后厢之间的隔板小窗被拉开,露出秃鹫肯威带着新鲜擦伤却得意洋洋的怪脸,“乖乖把东西交出来,然后被清道夫一起净化掉?咱们也算共患难过了,要不是爷爷我当机立断把你们捞出来,你们早就跟那破工厂一起,被清道夫当垃圾处理了!”
陈盏没理会他的垃圾话,她正忙着调动碎片的力量,试图感知自己平和的心态,缓解一下脑仁的抽痛,顺便评估现状。
很好,标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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俘虏待遇,绑匪审美奇特,素质低下,交通工具又名地震模拟器。
前途一片光明,真是太棒了!
运输车最终在一个急刹车后停稳。
后厢门被粗暴地拉开,刺目的霓虹灯光转瞬间涌了进来。
“到了,宝贝们!欢迎来到深蓝天鹅绒,上层C区最有品味的消遣之地!”秃鹫跳下车,张开双臂,语气浮夸地介绍着。
熟悉的地点,不同的心境。
陈盏被两个鬣狗推搡着下车,挪进深蓝天鹅绒内部,抬眼望去,眼睛不由地瞪大了几分。
丝绒窗帘垂落,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留下富有节奏感的低音炮轰鸣。
水晶吊灯洒下温暖的光晕,映照着深色木质墙面和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威士忌和清冽香氛的味道,与她之前在巢里待过的任何地方都大相径庭,云泥之别。
才出虎穴,又入狼窝,而且狼窝还装修得挺豪华,深蓝天鹅绒外部只是其貌不扬的小型酒吧建筑,不曾想内里却暗藏玄机,灯火辉煌。
当然,如果视线里没有秃鹫肯威粗制滥造的脸,以及自己手腕上设计精巧的手铐,感觉会更好。
年飞雪冷静地观察着四周,何安宁脸色铁青,试图挣扎,却发现那手铐异常坚固。
而陈盏,则在评估哪件装饰品更值得顺手牵羊,属于是穷疯了。
护目镜男像垃圾一样被扔在角落,随后秃鹫示意手下将陈盏三人按在沙发上。
感觉怎么样?深蓝天鹅绒的待客之道,还算满意吧?”秃鹫换上了一身试图模仿上流社会的礼服,稍显紧绷,制作粗糙,线条凌乱,看起来不伦不类,他看向陈盏,眼神里透露出探究的光,“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你在工厂里那几下,特别是最后引爆核心,胆子大,下手黑,身手也不错,是个人才!”
陈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像你这样的人才,在底层摸爬滚打太浪费了,”秃鹫抿了一口烈酒,咂咂嘴,继续他的演讲,“我秃鹫肯威虽然名头响,但说到底,也只是在下层区混口饭吃,真正的大舞台,在上头!”
他神秘兮兮地指了指天花板。
“所以?”年飞雪冷冷地开口,显然她已经猜到了对方的意图。
“所以,我们想推荐你,加入真正的鬣狗组织,”秃鹫终于图穷匕见,他凑近陈盏,压低声音,“你是个变量,对吧?而且不是一般的变量,工厂核心的异常波动,清道夫对你的特别关注,从你出现起,发生的一切,我们都记录下来了,上面的大人物,对你很感兴趣。”
陈盏心中凛然。
果然,这些鬣狗也不全是蠢货,他们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而自己,似乎被当成了有特殊价值的奇货。
“而我,秃鹫肯威,就是你通往上层区的引路人!”他挺起胸膛,仿佛这是什么无上荣光,“当然,这需要一点小小的投名状,或者证明,比如,展示一下你如何引动核心的异常能量?”
就在这时,房间内侧的暗门悄无声息地滑开,阴影处传来一声慵懒的轻笑。
“肯威,你的推销话术还是这么的缺乏美感。”
22. 代号六六
高挑的身影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像是没骨头似的。
她指尖夹着细长的香槟杯,琥珀色的液体在其中晃荡,折射出深蓝天鹅绒迷离的光晕,仿佛盛着一杯流动的黄金。
那是一个女人,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墨绿色长裙,肩上松松垮垮披着宽大的黑色西装外套,这混搭风非但不显邋遢,反而衬得她一头红发如火,精心雕琢过的面容在光影下,美得惊心动魄。
陈盏认得她。
“蝰蛇”。
蝰蛇声音带着刚睡醒似的沙哑,却如同鞭子一样抽在秃鹫脊背上。
肯威刚才还恨不得掀翻天花板的气焰,眨眼间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咻地瘪了下去,整个人矮了半截,脸上堆起的笑容褶皱能夹死苍蝇:“夏安帕经理,您怎么亲自来了……”
夏安帕连眼风都没扫给他,目光径直越过,落在了陈盏身上,从头到脚,慢条斯理地扫描了一遍,最终定格在她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上。
“是你啊,别来无恙,怎么一会没看住,就炸了个副本?”她微微歪头,似是好奇,语气平平,难辨喜怒,“还在清道夫的眼皮底下,利用核心过载逃脱?甚至听说,你还催发了源点的觉醒?”
她的语调慢悠悠的,每说一个字,秃鹫的眼神就更亮一分,看向陈盏的目光越发像是在看能带给他无量钱途的金矿。
陈盏同她对视,听着这些自己都不完全知晓的信息。
这女人地位很高,信息灵通,目的不明。
承认还是否认?
夏安帕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她在陈盏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投下阴影。
她轻笑一声:“不用急着回答,我对你的秘密没那么大兴趣,我只看重能力和结果。至于上层那边,暂时还顾不着你的这些事。”
“深蓝天鹅绒不仅仅是俱乐部,它也是上层鬣狗的信息枢纽和人才筛选点。”她瞥了眼鹌鹑似的秃鹫,“他说得没错,下层区的争斗,只是小孩子的游戏,真正的舞台,在上面。”
她微微俯身,带着香槟与冷冽檀木香水混合的气息,脸颊几乎贴上陈盏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亲爱的,鬣狗的世界很简单,要么,你有足够的价值,让我们心甘情愿给你扔骨头,要么,你就只能是别人砧板上的肉。”
“现在,告诉我,你是想当一条有资格啃骨头的鬣狗,还是想立刻变成深蓝天鹅绒今晚特供的纯天然肉排?”
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毒蛇的信子舔过耳膜。
陈盏眨了眨眼,感受着四肢被束缚太久后的酸麻胀痛,以及脑子里那场尚未完全平息的抽搐余波。
好吧,看来这份入职邀请,拒绝的代价有点高。
她抬起头,迎上夏安帕审视的目光,脸上露出带着点虚弱和无害的微笑。
“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选择的余地,所以,加入你们有什么员工福利吗?比如,五险一金,带薪年假?”
夏安帕闻言,眉梢微微挑动了下,眼里掠过兴味。
她直起身,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陈盏。
“五险一金?带薪年假?”她咀嚼着这两个与巢格格不入的词汇,“亲爱的,你在哪个旧世界的幻梦里还没醒来?巢里唯一的福利,就是活下去的资格。”
她微微侧头,对秃鹫示意:“给她们松绑,既然选择了当啃骨头的鬣狗,这点体面还是要给的。”
“哦,对了,”夏安帕像是这才想起来似的,看向年飞雪和何安宁,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你们两个也没意见吧。”
听她语气,毋庸置疑是陈述句,不过他们二人也没有资本有意见。
得到首肯,秃鹫屁颠屁颠地上前,用特制的钥匙解开了陈盏三人手腕上的精巧手铐。
束缚解除,血液回流带来的针刺痛感,让陈盏微微蹙眉。
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感受着力量如同生锈的齿轮般,缓慢而滞涩地重新在体内流转。
自由的代价真昂贵啊。
“至于你想要的福利……”夏安帕踱步到吧台边,为自己重新斟了半杯琥珀色的香槟,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蛊惑,“信息、资源、提升实力的途径,大量赚取时的路子,才是巢里的无价之宝,而鬣狗,或者说深蓝天鹅绒,可以为你提供平台和渠道。”
她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陈盏身上:“当然,这里的一切都明码标价,你需要证明,你的价值,远远超过肯威这种只能在下层泥潭里打滚的家伙所能挖掘的上限。”
秃鹫肯威的脸色一阵青白,但在夏安帕面前,他连大气都不敢喘。
陈盏心里明镜似的,夏安帕的话半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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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假,抛出诱饵,强调代价,核心目的是利用。
而她,现在同样需要的被利用的机会,一个能接触到更高层次信息和资源的跳板。
尽管加入鬣狗并非她的本意,也绝对意料之外,但似乎殊途同归。
“我明白了,经理。”陈盏从善如流地改变了称呼,语调像是照本宣科,甚至还带了点职场新人的乖巧,“感谢您给予的机会,我会努力提升自己的价值,争取早日为组织啃到更多骨头。”
夏安帕勾了勾唇角:“很好,首先,你需要一个正式的入职评估。”
她轻轻击掌,暗门再次滑开,一道身影轻快地跳了出来。
那是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女,青春气息满满,棕色的卷发披散在脑后,随着她的动作活泼地跳动。
她一双眼眸明亮清澈,像初生的小鹿,但若细看,便能发现那清澈之下是沉静的湖面。
“介绍一下,骆星许,”夏安帕用指尖点了点少女的方向,“以后她就是你的副手,负责协助你,以及确保你尽快熟悉并遵守组织的规矩。”
协助还是监视,不言而喻。
“你们好!”骆星许声音清脆,笑容爽朗自然,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活力,“我是骆星许,以后请多关照!”
她的目光与陈盏相接,笑容不变,分寸感拿捏得极好,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得疏离。
陈盏看着她伸出的手,又抬眼看了看夏安帕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伸出手,与骆星许轻轻一握,力道适中。
“陈盏。”她报上名字,语气平淡。
“年飞雪,何安宁,”夏安帕继续吩咐道,仿佛分配物资,“你们暂时编入陈盏麾下,听从她的调遣,后续具体安排,有待组织进一步观察。”
“好了,亲爱的,你作为鬣狗的C级成员,有权给自己取一个代号。”夏安帕晃着酒杯,语气带着施舍般的慷慨。
陈盏沉思。
她那个“44”的倒霉编号,简直是写在基因里的认证。
自从莫名其妙被塞进玛门系统,她就没遇到过一件好事。
必须改运,从代号开始!
她需要一些听起来就顺风顺水、大吉大利、万事如意、财源滚滚的东西,哪怕只是心理安慰,哪怕只是封建迷信。
“六六。”她清晰地说道,“我的代号。”
23. 重逢孟昼
夏安帕挑了挑眉,不置可否:“随意,骆星许会带你们去临时驻地,熟悉一下环境,明天太阳升起时,任务会准时发给你们。”
“在这之前,”陈盏点了点头,“我有个私人请求,我需要先去探望一位朋友,他之前因为我受了重伤,现在正在下层区休养。”
夏安帕的目光在陈盏脸上逡巡了片刻,像探针般试图挖掘出这个请求背后隐藏的意图,以及是否可以宽容。
最终,她似乎觉得为了这点小事浪费精力并不值得,随意地摆了摆手,如同驱赶一只微不足道的飞虫:“可以,骆星许,你跟着,别耽误太久。”
“明白,经理!”骆星许响亮地应道。
离开深蓝天鹅绒那虚假的温暖和浮华,陈盏、年飞雪以及脸上写满“不乐意”的何安宁,跟随骆星许,再度踏入下层区浑浊的空气之中。
霓虹灯牌依旧在头顶闪烁,投射出光怪陆离的色彩,但此刻,这些光芒仿佛都带着重量,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骆星许对下层区似乎颇为熟悉,步履轻快,她边走边自然地充当起向导,指着散发着可疑气味的摊位小声说:“那家的合成肉饼味道还行,就是偶尔会吃坏肚子。”
又指了指一条堆满废弃钢管的幽深巷口:“那边最好绕着走,有几个自封街区管理员的家伙常在那里活动,保护费高得要命,服务态度还差,一言不合就掏家伙。”
在前往鼹鼠的窝棚前,骆星许脚步停在了一个门帘上画着狰狞骷髅与玫瑰的店铺前,门面尚算整洁。
“对了,六十六,既然加入了组织,有些标志还是需要的,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她指了指店铺。
陈盏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鬣狗的纹身。
她瞥了一眼店铺,没有犹豫,率先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内里是一条昏暗的阶梯入口,向下延伸,门口挂着用细小骨头和银箔片穿成的风铃,无风自动,发出微小又诡异的“咔哒”声。
店内光线更加昏暗,弥漫着消毒水和颜料混合的刺鼻气味。
“就是这里了。”骆星许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促狭,“里面的纹身师傅……嗯,性格比较独特,但技术绝对一流,就是沟通起来可能需要一点……呃,想象力。”
陈盏率先走下阶梯,混合着草药、防腐剂和冷冽木质的复合气味,裹着森森的冷空气,扑面而来。
地下空间比想象中宽敞,却因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标本、风干的植物、以及无数闪烁着幽光的玻璃器皿,而显得格外逼仄。
光线主要来源于几盏摇曳的油灯,和培养皿中发出的惨绿色荧光。
一道身影静悄悄地站在工作台后,仿佛一直就在那里,与阴影融为一体。
那是一个女人,极其瘦削,穿着一件不合时宜的白色长裙,一尘不染,更衬得她皮肤森白近乎透明。
浓密如海藻般的黑色长发几乎垂到脚尖,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尖俏的下巴和毫无血色的薄唇。
她的手指细长骨感,正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工作台上的银质刺青工具,工具在幽光下闪烁着寒芒。
“有客人……”她开口了,声音飘忽不定,带着空洞的回响,像从古井深处传来,“活的……还是死的?”
何安宁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试图把自己嵌进墙里。
骆星许习以为常,笑着接话:“阮姐,当然是活的,我们来纹标记。”
鬣狗的通用标志是斗牛犬与肉骨头,象征着坚韧与争夺。
被称作阮姐的女人缓缓抬起头,黑发向两侧滑开,露出清秀却毫无生气的脸。
她的眼睛很大,瞳孔颜色极浅,近乎灰色,直勾勾地看着人时,叫人脊背发凉。
她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慢悠悠拂过,最后覆盖在陈盏脸上。
“你……”她歪了歪头,黑发如瀑布般倾斜,“你的颜色……很淡,像快要消失的幽灵……有趣,过来,让我看看。”
陈盏面色不变,走上前去。
阮姐冰凉的手指轻轻拂过陈盏的左大臂,触感如同蛇鳞。
“这里……这里不错,骨血充盈,能留住颜色……”她喃喃自语,随后倏忽凑近,几乎贴着陈盏的脸,用气声问道,“你喜欢……黑色吗?还是红色?像凝固的血……或者,绿色?像腐烂的……”
“黑色,线条简单点。”陈盏打断她的臆想,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阮姐愣了一下,随即发出几声类似轻笑的气音,意味不明:“……好,黑色……永恒的颜色,虚无的颜色……符合你的命运。”
她转身去准备颜料,动作如同提线木偶,僵硬中带着诡异的韵律。
整个纹身过程,她都处于神经质的低语状态。
“痛吗?痛就对了……疼痛是存在的证明……”
“皮肤是画布,灵魂是颜料……我在描绘你的本质吗?不,我只是在解剖……”
“看,这线条……像不像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裂缝?嘘……别告诉别人……”
偶尔,她会突然停下,侧耳倾听,仿佛在捕捉空气中不存在的声音:“它又在哭了……你们听到了吗?那个角落里的影子……”
她指向堆满蒙尘瓶罐的角落。
何安宁吓得大气不敢出,年飞雪则微微蹙眉,保持着警惕,陈盏倒是饶有兴致地倾听着阮姐的一言一语。
轮到何安宁时,他紧张得肌肉僵硬。
阮姐用她那灰色的瞳孔盯着他,幽幽地说:“你的灵魂……在发抖,别怕,很快……你就会和它一样,成为我收藏的一部分……”
她指的是一旁不知名的小型生物标本,浸泡在福尔马林里。
何安宁当场表演了一个灵魂出窍。
年飞雪面无表情地在锁骨下方纹了小巧精致的同款,呈暗红色。
纹身终于全部完成。
付账时,阮姐没有看时间币,反而盯着骆星许,空洞的眼睛里掠过奇异的光,像是才发现她的存在一般,喃喃自语地说道:“小星星……你又带新玩具来了……上次那个戴着玻璃假眼球的男孩呢?他的眼珠很漂亮……想收藏……”
骆星许正在好奇地打量墙壁上那些光怪陆离的图案样本,闻言头也不回,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阮姐记性真好,不过他不小心把玩具玩坏了,经理送他去休长假了。”
阮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黑发晃动:“坏了啊……真可惜,那下次……带点更结实的玩具来……”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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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声音逐渐低下去,又沉浸回自己的世界里,开始对着一盏油灯低声哼唱起不成调的儿童歌谣。
何安宁不禁想起,夏安帕说护目镜和骆星许定位撞了,需要安排去其他岗位,随后人便不见了踪影。
何安宁脖子一缩,打了个哆嗦,纹身带来的疼痛似乎都显得可爱了许多。
离开那间令人毛骨悚然的地下纹身店,何安宁当即扶着墙壁喘气儿:“天呐……那地方,那女人……说真的,我宁可去跟清道夫那些高科技刚枪!”
骆星许扬唇笑了起来,陈盏总觉得这笑里含着几分刻意为之和幸灾乐祸:“阮姐就是这样,习惯就好,不过她手艺是真的没话说,对吧?”
“习惯?我可不想习惯!”何安宁抬起头,振声抗议道。
陈盏低头看了看左大臂上线条凌厉的斗牛犬与肉骨头纹身,栩栩如生,确实无可挑剔。
一行人穿过拥挤肮脏的巷道,穿过由钢筋栈道、废弃集装箱和破铁皮搭建的蜂巢贫民窟,来到螺旋下沉市场,来到鼹鼠所处的低矮建筑群,以及她的简陋窝棚。
陈盏带人走进内里,正要上前敲响那扇用废铁拼凑的门,门却“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推开,孟昼走了出来。
他脸色比之前好了许多,血污洗净,褪去了大部分苍白,恢复了些许血色,但眉宇间的病气未散。
看到陈盏,他眼底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愉悦,如同病气的阴霾中透出一缕微光,陈盏敏锐地捕捉到了,感到有些奇怪。
不过这微光转瞬即逝,他的视线迅速越过陈盏,落在了她身后气质与下层区格格不入的骆星许,以及面色各异的年飞雪和何安宁身上。
他手中拿着一个简陋的亚麻布袋,里面装着几板药片和几管营养剂,换了身简单普通的白色卫衣和蓝灰色工装裤,衣角还沾着点新鲜的灰尘。
“刚接了附近清理管道淤积的活,换了点药和营养剂。”他解释道,声音平静,但捏着布袋的指节微微收紧,脸上那点刚刚因见到陈盏而松动的表情烟消云散。
那双清澈的杏眼沉静下来,如同湖面凝结了一层薄冰。
他同样很敏锐,立刻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意识到陈盏的处境发生了不妙的变化。
陈盏也没想过是在这种情境下重逢。
她原本打算出副本后,先去老头那里赎回那块神秘兮兮的手表,然后由孟昼为她梳理关于净都、玛门、源点和副本的更深层情报,以及为什么她会遇到莉莉以及那个完全同她一样的自己。
此刻被彻底打乱了。
如同精致的钟表被砸碎,零件散落一地,混乱不堪。
骆星许好奇地打量着孟昼,又看看陈盏,脸上依旧挂着爽朗的笑:“这位是?”
“孟昼,我朋友,”陈盏有些无奈,随即顿了顿,对孟昼介绍道,“这些是我暂时的同伴,同时也是鬣狗六十六小队的成员。”
孟昼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意会了,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态度疏离而克制。
“我叫骆星许,是六十六的副手。”骆星许主动说道。
孟昼只是淡淡地回了句:“你好。”
目光却再次落回陈盏身上,带着无声的询问。
24. 齿轮公寓
陈盏看着他,又瞥了眼身边看似积极的骆星许,以及身后立场暧昧的年飞雪和躁动不安的何安宁。
原本设想中,从孟昼这获取信息的计划彻底泡汤。
现在,每一句话都可能被监听,每一个表情都可能被解读。
她对昔日盟友扯了扯嘴角,低声说:“我来看看你,伤好了就行。”
就在这时,门口那探出个脑袋,是鼹鼠肖舒儿。
她顶着两坨乱糟糟的小揪揪,小脸脏兮兮的,仿佛被台风袭击过,双眸雾蒙蒙一片,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世故。
她一眼就瞄见了陈盏卷起袖子下,手臂上还带着点红肿的新鲜纹身,立刻吊儿郎当地往门框上一靠,小嘴一撇,用那副老气横秋的腔调说道:“哟,找着东家了?恭喜上岸啊。”
她特意在“上岸”两个字上咬了重音,一字一顿,带着点狡黠的调侃。
有谁能来给这小孩布点作业吗?
陈盏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直接把她当成了背景噪音,转头问孟昼:“药够用吗?”
“够用了,我在上层区有地方住,平时打点零工,很快就能养好。”孟昼答。
肖舒儿耸耸肩,目光转向孟昼,又看了看陈盏身后成分复杂的一群人,像是明白了什么,恍然大悟似的嘀咕道:“看来有人要忙了,没空管某些小虾米咯。”
孟昼似乎被肖舒儿的话所提醒,他看向陈盏空空如也的手腕:“既然有了新的开始,基础的装备不能少了,下层区集市东边,瘸鱼那里有基础的端网手环,虽然功能简陋,但足够应付日常联络和接收信息,重点是价格很便宜,可以去看看。”
端网手环,净都中最基础的通讯终端。
陈盏立刻明白了孟昼的暗示。
有了终端,他们至少有希望建立一条联络渠道。
“知道了,谢谢。”陈盏会意地点点头。
“万事小心。”孟昼声音低沉。
陈盏不再多言,转身带着她各怀心思的小队离开。
骆星许仍然保持着无可挑剔的礼貌,微笑着对孟昼和肖舒儿挥手道别,仿佛他们刚刚结束了一场愉快的茶话会。
依照孟昼给的路线,陈盏很快在嘈杂的集市找到了瘸鱼的摊位,其他人则被她支去了其他铺子。
眼前的甚至不能算正经摊位,就是个用废弃钢板和轮胎垒起来的窝棚,上面挂满了新旧不一的电子配件,闪烁着杂乱的乱码光。
摊主瘸鱼是个中年男人,头发油腻,胡子拉碴,一条腿不太利索,靠在躺椅上,眯着眼睛打量着来往行人,眼神精明得像能看穿你的账户余额。
他脚边趴着一只同样脏兮兮的机械狗,偶尔发出滋滋的电流声,陈盏喜欢狗,她认真端详了片刻,觉得很不错,等她有钱了养一只好的,至少得是能自己洗澡的那种。
随后,她的目光扫过摊位上琳琅满目但大多来路不明的电子产品,开口道:“最基础的端网手环,黑色的。”
瘸鱼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慢悠悠地从杂物底下摸出一个看起来灰扑扑的盒子,扔在摊位上。
手环本体是哑光黑,材质摸起来有些粗糙,屏幕不大,边缘甚至有点刮手。
这种外显的已经是最低级的设备,现如今大多数人使用的都是接入型,它的功能也同样简陋,只有基础通讯、信息接收和地图定位功能。
“多少钱?”
“五个时间币。”瘸鱼声音沙哑,言简意赅。
这倒是意料之外的低廉价格。
陈盏有些愉快,没有废话,立马转给瘸鱼5时间币。
瘸鱼挥挥手,示意她拿走。
陈盏拿起手环,入手微沉,带着凉意。
她试着戴上,调整了一下卡扣,还算牢固。
刚一戴上,陈盏就感觉到手环轻微震动了一下。
她不动声色地抬起手腕,看到屏幕上跳出一个好友申请,昵称只有一个简单的“昼”字。
她立马点击通过,几乎是下一秒,一条简短的加密信息就挤了进来:
昼:【情况?】
陈盏一边跟着骆星许走向临时驻地,一边用大脑直接连接端网输入信息,将被迫加入鬣狗、夏安帕的招揽、骆星许的监视,以及目前混乱的状况简要说明。
昼:【嗯,我这两天先去赎回手表。鬣狗内部派系复杂,蝰蛇目的不纯,小心。
你们现在的居住点应该是上层C区边缘的齿轮公寓,鬣狗名下一个还算能住人的驻地,但依旧鱼龙混杂,别放松警惕。
鬣狗对新人的初始装备不会太好,大多是淘汰品,注意检查武器能量核心和防护服完整性。
保持联系。】
六十六:【好。】
简短的交流结束,陈盏放下手腕。
虽然局面依旧被动,但与盟友重新建立起联系,就像在漆黑的迷宫中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灯,让她心中稍定。
果不其然,骆星许将他们带到了“齿轮公寓”。
这里比鼹鼠那靠谱不少,外观也体面许多,是一栋维护得还算不错的旧公寓楼,外墙虽然能看出岁月的痕迹,但至少干净,没有过多的涂鸦和裸露的管道。
旋转门运转顺畅,大厅光线明亮,地板看得出刚拖过的痕迹,甚至角落还摆着几盆绿意盎然的仿生植物。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洁剂味道,混杂着些许咖啡豆的香气。
入口处巨大的齿轮早已蒙尘,灰扑扑的,有许多碎裂和缺口,与公寓总体整洁的画风十分割裂。
它看上去和清道夫的齿轮标志有些相似,而它周围的墙壁遍布了鬣狗标志的涂鸦,风格浮夸张扬,格格不入。
走廊安静,墙壁厚实,隔音效果显然下了功夫,只能听到他们自己的脚步声。
“比想象中好多了。”陈盏有点意外。
骆星许笑着解释:“毕竟是我们鬣狗自己的产业嘛,面子工程还是要的,而且这里住的也不全是出外勤的,还有些文职和技术人员,环境太差也说不过去。”
他们乘悬浮电梯到达三楼,被分配了两个相邻的房间,陈盏和年飞雪一间,何安宁单独一间,但随时可能有新室友进来。
房间不大,但整洁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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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的家具齐全,床铺看起来也干净舒适。
傍晚时分,一个穿着邋遢工装的男人送来了所谓的“初始装备”。
每人一套的基础防护服,颜色黯淡,手感粗糙,肘部和膝部有明显的磨损痕迹。
看起来像是从博物馆借来的。
一把能量刻度可怜兮兮指着半格的老旧脉冲手枪,银色外壳上划痕遍布。
这玩意儿会走火吧?
外加一条标准能量棒和一小瓶贴着纯净水标签的液体。
希望喝下去不会变异。
陈盏拿起那把脉冲手枪,掂量了一下,摸索着检查能量核心接口。
果然如孟昼所料,核心接口有轻微老化痕迹,持续射击恐怕就得罢工,防护服的关节连接处,织物已经有些起毛,防御力大打折扣。
“咱们组织可真大方啊。”何安宁拿起他那把枪,撇了撇嘴,语气充满了嘲讽,边说边晃晃悠悠往自己房间走。
年飞雪则默默检查着自己的装备,手指拂过防护服上的破损处,又拿起那把枪,手指灵巧地拨开侧面的一个卡扣,仔细看了看内部线路,又摸了摸防护服的磨损处:“能量核心接口氧化,连续射击超过三十秒有过热风险,防护服肘部和膝部的抗冲击层已经薄弱了百分之四十左右。”
她顿了顿,看向骆星许:“给我点基础工具和材料,应该能做些应急处理和加固,至少能让它们勉强达到安全使用标准,不至于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好好,”骆星许立马点头应下,随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说道,“那个……新人期是这样的啦!等完成任务,有了贡献点,就能换更好的了。”
陈盏没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将装备一一检查完毕,然后仔细整理好,交给年飞雪:“麻烦你了。”
年飞雪有这个意料之外的技能,这些破烂装备至少多了几分保障。
暮色悄无声息地漫上来,将天空染成沉静的灰蓝,像是稀释的墨汁在清水中缓缓晕开。
远处高低错落的建筑剪影在这片灰蓝的幕布上渐渐模糊了边缘,全系影像和空中轨道不时发出声响,斑斓光海渐次升起。
屋内亮起了灯,年飞雪坐在床沿,仔细检查着那套破旧的防护服。
她的手指在织物表面轻轻摩挲,寻找着每一处磨损和薄弱。
当她的指尖触到肘部一个几乎看不见的裂口时,她微微蹙眉,从骆星许送来的小包里,取出巴掌大的工具盒。
何安宁在隔壁房间弄出些响动,像是在不耐烦地翻找着,骆星许的声音隐约传来,带着她惯有的开朗,似乎在安抚。
灰蓝逐渐被深邃的靛青取代,齿轮公寓的灯光次第亮起,透过窗户在室内投下凌厉的光块,陈盏坐在久违的柔软床铺上,望向外面上层区永恒闪烁的绚烂霓虹之海。
如果养母看到自己此刻身处的环境,为了生存而挣扎,甚至不得不与虎谋皮,会作何感想?是会失望,还是会理解这也是另一种形式的生存斗争?
她不知道答案。
她闭上眼,不再去看窗外令人胡思乱想的光污染。
25. 无眠谎言(一)
净都的夜,从未真正陷入沉寂。
当最后一波喧嚣的全息广告如同疲惫的舞者,拖着流光溢彩的尾迹隐入钢铁森林深处后,城市便转入了低频率的呼吸。
齿轮公寓狭窄的房间里,只有仪器运行时发出的细微声响,与窗外远处导向灯牌的光影,变幻莫测,永不停息。
那些光,像是拥有生命的触须,悄无声息地爬上机械的窗棂,滑过利落到苛刻的家具线条,最终在陈盏倚靠的床畔投下一片片模糊而流动的色彩。
她并未入睡,背靠着具有一定人体工学支撑功能的合成材料床头,眼眸在明暗交错的光影里显得格外清醒。
她的指尖在粗糙的端网手环投射出的光屏上快速滑动。
屏幕上,是与孟昼的通讯界面。
六十六:【关于净都,关于玛门和源点,你知道多少?】
消息发出后片刻,孟昼的回复才逐段浮现,似乎他在谨慎地组织语言。
昼:【净都本身,就是无数平行世界中的一座大都市。
只不过,它比较幸运,也可能不幸,成为了系统择定的驻扎地。
像你之前见过的老头、中年女人那样的,是真正的净都原住民,他们世代生活在这里,系统降临后,他们的城市就成了中枢,而被系统吸入的玩家,也无法离开净都去往这个世界的其他版图。】
陈盏看着眼前这段文字,想象着未被系统侵入前的净都。
它应该也曾是一个拥有自己轨迹的繁华未来大都市,绚烂的光海永恒照耀,不会被分为上下两层,或者哪怕下层区不再只能使用上层区实时投影的人造仿真天空。
这甚至还是她在上层区待了这么一会,又辗转去了下层区,才恍然发觉的。
她也可能如先前猜测的那般,再闻不惯下层区的空气了。
昼:【而玛门,据我目前所知,是导致一系列时空裂隙产生的祸源。
你现在经历的那些副本,本质上就是被玛门力量污染侵蚀后,与其他平行世界连接点上产生的裂缝。
副本里扭曲怪异,但那些世界原本对应的真实区域,可能并未被污染,只是通过裂缝,我们只能看到被玛门扭曲后的景象。】
六十六:【所以,我们是在通过裂缝,进入一个个生病的区域片段?】
昼:【可以这么理解。
而源点它本是覆盖并维系整个系统的绝对中枢与核心,拥有不可思议的掌控力,稳定着整个净度的和谐。
但玛门入侵后,情况变了,它非但没有被摧毁,反而将玛门吞噬,甚至融合成了它自身的一部分。】
陈盏蹙眉,这和她想象的入侵与被入侵不太一样。
六十六:【融合?】
昼:【是的,一种危险的共生,或者说癌变。
玛门像一种病毒,在成为源点一部分后,仍在不断侵蚀扩张。
奇怪的是,多年来,这种侵蚀或者说觉醒程度,一直稳定在35%以下,使得源点的状态,无论是好是坏,都还在一个相对可控的阈值内。
但根据鬣狗内部截获的极高权限数据流显示,就在你上次参与的副本行动后,源点的觉醒程度出现了异常飙升,一度突破了60%的临界点。
我也不清楚你在副本里到底触发了什么。】
陈盏回想起那个副本的细节,试图找出任何可能导致这种剧变的线索,却毫无头绪。
她将疑问暂时压下,也不作答,问起了其他事。
六十六:【清道夫呢?为什么有很多不同的种类?而且差别那么大?】
昼:【清道夫的起源,是与系统签下契约的一批先驱者,最初的宗旨是维护系统生态,对抗玛门带来的混乱。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理念的分化,出现了不同道路。】
孟昼的回复带着陈述历史的平静。
【有的认为资源有限,应该清剿弱势玩家,确保精英存活;有的仍坚持最初的净化理念,致力于清除副本内的玛门污染;更有极端者,试图将自己完全改造,融入系统,成为其一部分,以求获得更大的权限或力量。
因为这些理念冲突和行事风格,清道夫的风评与模式也变得复杂不一。】
昼:【鬣狗曾经是清道夫中秉持资源掌控理念的最大一脉,后来因为内部斗争和路线分歧,从中脱离出来,自成体系。
你现在所在的“深蓝天鹅绒”,只是鬣狗一个小小的分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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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最后,陈盏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她心头最久的问题。
六十六:【那么,莉莉呢?为什么她和我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这一次,孟昼的回复延迟了更久。
昼:【你是说,你能看清BOSS的真实样貌?还和你小时候一样?这我从来没听说过。】
陈盏似乎能感知到他溢出屏幕的惊异。
【在所有记录里,系统为了降低副本核心异常体,也就是最终BOSS,对参与者的精神影响,其形象都会被系统力量自动干扰,呈现为认知层面的马赛克。
玩家普遍只能看清NPC,而你却能看清莉莉,这本身就是一个十分异常的信号。】
昼:【但关于另一个自己,倒是有解释。净都作为平行时空交汇点,又因玛门导致时空错乱,出现来自不同时间线、不同可能性下的自己是大概率的。
而且,只有同一个人的人格碎片之间,会存在特殊的感应和联系,同时也意味着可以彼此掠夺。】
昼:【因此,在玩家之中,一直存在着一种残酷的行为——狩猎自我。
通过吞噬融合其他时间线的自己,来充盈自身人格碎片库,强化精神力量,夺取对方的能力和时间。】
陈盏感到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升。
狩猎自我?吞噬其他时间线的“陈盏”吗?
六十六:【这种事常见吗?】
昼:【不算普遍,但确实一直存在着。每个被观测到的平行自我都会被系统赋予一个识别编号,通常,一个人能遇到的自己不会太多,编号多在个位数或十出头徘徊,但是……】
孟昼的字里行间透出前所未有的认真。
【你之前提到过,你的编号是44,这意味着,至少在你之前,已经存在过43个陈盏被系统记录在案,编号达到44,在我所知范围内,闻所未闻。】
陈盏沉默了,光屏上的字符仿若实质,压得她不知如何回复。
良久,她才重新输入。
六十六:【你呢?孟昼,你狩猎过你自己吗?】
昼:【没有。】
回答得快速而肯定。
昼:【因为这个世界,没有另一个我。】
26. 首次任务
他似乎预料到陈盏的疑惑,接着解释。
昼:【通常,存在于不同平行世界的同一个体,会因为维系其存在的能量被时空裂缝吸食,而逐渐衰弱,并因各种原因而消亡,这是他们被拉入系统的缘由。
但我不同,我是自愿来到这里的,在来到这里之前,我的生命轨迹稳定,没有任何会因此消亡的迹象。
所以,这里没有可供我狩猎的孟昼。】
夜更深了。
孟昼那句“我是自愿来到这里的”仿佛带着特殊的重量,沉入通讯线路的末端,也沉入房间内弥漫的微光与寂静里。
对话似乎可以就此结束,但留下的无形涟漪却在不断扩散。
六十六:【我知道了。】
陈盏最终回复道,没有追问。
但这三个字背后所代表的未知领域,已然在她心中划出了一片新的探索区。
孟昼的背景,远比一个落魄的病号要复杂得多。
昼:【今天的对话信息量很大,我们可能都需要消化一下,万事小心,尤其是对你自己。早点休息吗,晚安?】
他的话语隐隐透露着慎重。
不知道这个“你自己”指的是哪个自己。
编号44的陈盏,以及她能看清BOSS真面目这两点,已然将她标记为了巨大的异常变量。
六十六:【嗯。晚安。】
她有些后悔告诉孟昼自己的事,透露的越多,只会让她愈发没有安全感。
果然夜深人静时不能找人说话,脑子不清醒。
对话暂时结束,但留下的谜团却像窗外弥漫的霓影,更加浓郁地笼罩下来。
通讯窗口无声熄灭,手环投射的光晕收敛,房间内顿时黯淡了不少,只剩下窗外那些执着的光影,依旧在无声地涂抹着墙壁,如同这座城市永不疲惫的上帝之眼。
陈盏没有立刻躺下,而是起身走到窗边,整理思绪。
透过凝结着少许雾气的玻璃望去,几艘晚归或早行的飞行器拖着光带,宛若辰星,于夜色中勾勒出闪烁的轮廓,在巨构建筑的缝隙间飞速滑过。
夜风透过微小的缝隙钻入,带来上层区经过过滤的空气,略显干燥。
净都的真相、玛门与源点的危险共生、清道夫错综复杂的派系斗争、狩猎自我的残酷潜规则,以及围绕着她自身的重重谜团……
这些信息碎片在她脑中盘旋碰撞,试图拼凑出一幅更完整的图景,却似乎仍缺少最关键的碎片。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掌心在窗外霓虹映照下清晰的纹路。
另一个自己,编号44的莉莉,以及前面可能存在的43个……
源点因她而异常飙升的觉醒度,还有能看清BOSS真容的特殊性……
所有这些,似乎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可能性:
她,陈盏,并非一个误入此地的普通玩家。
系统说:【欢迎来到这个为你而诞生的世界。】
这一切的一切,不得其解。
晨光熹微,如同稀释的银灰色纱幔,缓缓拂过净都上层区交错层叠的人造天际线。
夜间躁动的全息投影大多已偃旗息鼓,只留下几道疲惫的流光,在渐亮的穹顶下无声滑过,空气中饱含着清晨特有的清冷气息。
齿轮公寓洁净的窗上凝结着细小的露珠,尚未完全驱散齿轮公寓外的霓虹残影,陈盏腕上那粗糙得颇有复古风的黑色端网手环,便发出了堪比闹钟的持续震动。
显然,鬣狗深谙“一日之计在于晨”的压榨之道,颇有万恶资本遗风。
她睁开眼,眸中没有丝毫刚醒的迷茫,迅速读取了光屏上跳出的信息:
【团队任务派发通知。】
【派遣成员:六十六及其小队成员。】
【坐标:上层C-9区,圣米歇尔教堂。】
【级别:大型中级副本】
【通关奖励:95时】
【备注:大型副本强制团队协作,身份角色扮演模式。】
【友情提示:请努力扮演,但别太入戏。】
替鬣狗干活,他们并不收取奖励,只找寻玛门系统以及源点的信息。
但鬣狗仍占有许多大型据点乃至于高精尖装备,优秀人员,这意味着它背后有极大的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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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以及极高的财力支撑,更意味着,玛门和源点的信息,与净都人而言何其重要。
陈盏轻轻蹙了蹙眉。
隔壁床传来响动。
年飞雪已经坐起身,手中拿着那个巴掌大的工具盒,正就着窗外尚且微弱的晨光,仔细检查着陈盏那套昨晚已被她加固过的防护服肘部,像个严谨的文物修复师。
“这里,纤维磨损度还是高了点,临时补强只能做到这样,”年飞雪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微哑,但语气是一贯的平静,“关节活动时注意幅度,避免突然的剧烈冲击。”她将防护服递过来,动作自然。
陈盏接过,触手能感知到织物被特殊处理过的细微硬度变化。
“谢谢。”她言简意赅但语气诚恳,随即开始利落地穿戴。
这时,端网手环震动了一下,是孟昼的消息。
昼:【鬣狗今天应该会给你派发首次任务吧?】
陈盏系紧防护服的最后一个搭扣,回复。
六十六:【嗯,刚要出发。】
昼:【需要帮手吗?我刚赎回手表,有时间。】
昼:【咪是自愿加班的.jpg】
陈盏看着表情包上那只扛着能量炮的小狸花,有些无语。
但不得不承认,她目前的小队成分复杂,有个外援策应或协同进入,能大幅增加容错率。
六十六:【大型中级副本,奖励80时间币,地点在C-9区圣米歇尔教堂,提示是身份扮演模式,机制还不清楚。】
昼:【好,我过去,想办法跟你进同一个本。】
六十六:【教堂门口碰头,随机应变。】
昼:【明白。肖舒儿这两天总跟踪在我附近,可能会跟过来添乱。】
六十六:【知道了,随她吧,不必在意。】
结束这段简短且明确了孟昼信息局限性的对话,陈盏对房间里的年飞雪,以及站在门口的何安宁说道:“准备出发了。”
大厅里,骆星许早已等候,依旧是那副无可挑剔的爽朗笑容:“大家早啊,看样子昨晚休息得不错,悬浮车已经在楼下,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27. 无眠罪(一)
悬浮车与下层区焊接着粗糙钢板的改装货色,截然不同。
它线条流畅得如同深海生物,通体覆盖着哑光枪色的特殊涂层,光线掠过时,表面会泛起水波般的涟漪。
车身没有多余的接缝或铆钉,仿佛是一体成型。
透过略带弧度的深色车窗,隐约能看到其简洁而充满科技感的内构。
它静静地悬浮在离地半掌的高度,没有任何引擎轰鸣,只有微不可闻的能量流动声,彰显着其内在的精巧。
这是陈盏进入净都后,第一次看到如此精致的载具,心里默默给鬣狗的员工福利加了半分。
骆星许拉开车门,动作娴熟。
悬浮车无声地滑入清晨的空中轨道,稳定得如同在冰面上滑行。
窗外,城市正在缓慢苏醒,早班的飞行器像迁徙的鸟群,在错落的摩天楼宇间穿梭。
陈盏的端网再次震动。
昼:【我出发了,肖舒儿跟在我后面。】
六十六:【没事,刚好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我到地方了。】
关闭通讯,陈盏抬眼,发现年飞雪正看着她。
年飞雪轻声开口:“能量枪械核心接口的氧化层,我用纳米膜暂时隔绝了,但稳定性只能维持四十八小时左右。”
陈盏微微颔首:“应该足够了。”
短暂的交流后,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悬浮车最终在C区边缘荒凉的废墟广场停下,与来时经过的整洁区域形成鲜明对比,仿佛从未来都市一脚踏入了失落古迹。
远处,巨大的建筑轮廓矗立在晨曦与废墟之间,显得格外孤寂。
“前面需要步行了,”骆星许率先下车,指了指教堂的方向,“那就是我们的目的地,圣米歇尔教堂。”
它远比陈盏想象中更为宏伟。
哥特式的尖顶群如同无数柄利剑,坚毅地刺向天空,最高的主塔楼隐没在低垂的云层中。
厚重的石壁呈现出历经风霜的深灰色,上面布满了精美繁复的浮雕,尽管被岁月和恶劣环境侵蚀得模糊不清,仍能依稀辨认出圣徒、恶魔与各种神话生物的轮廓,述说着曾经的信仰与荣光。
玫瑰窗早已破损,空留下硕大无朋的圆形窗洞,像一只只失去眼珠的空旷眼窝,沉默地凝视着来访者。
枯死的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着飞扶壁和墙垛,更添几分荒芜与颓败。
整座教堂静静地盘踞在那里,散发着混合了神圣与破灭的史诗感与颓废美,仿佛裹着亘古的谜团,令人屏息,让人望之心生敬畏。
众人踏上碎裂的石板路,脚步声在空旷的废墟间回荡。
何安宁踢开脚边易拉罐,发出刺耳的哐当声,口中不满地嘟囔:“啧,真是个好地方,在这拍恐怖片,连布景钱都省了。”
就在他们接近教堂仿佛由整块黑铁木雕琢而成的沉重木门时,陈盏目光掠过,在爬满干枯苔藓的断裂廊柱后,捕捉到熟悉的身影。
孟昼已经到了。
她没有停顿,更没有打招呼,而是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向沉重的木门。
吱呀——
沉重的黑铁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开启了尘封已久的异度空间。
门内涌出的空气带着混合了霉味、旧木料、冷石的陈腐味道。
尘埃在从高耸破败的彩窗和穹顶破洞透入的光柱中,疯狂舞动,如同亿万微小的精灵在举行无声的狂欢。
【检测到所有指定参与者已抵达初始区域。】
就在陈盏踏入教堂内部,鞋底刚踏上布满浮尘的石板地面时,系统文字便投射到她的视网膜前。
【副本启动……环境同步中……】
【基于副本身份角色扮演核心规则,现在进行身份分配与说明。】
陈盏感到无形的力量扫过全身,同时,一段信息流涌入意识。
【身份系统加载完毕。】
【当前场景内存在以下基础身份模板:】
【教会助祭:初始获得教会势力一定信任,易于发现教会内部信息,但行动受规章限制,易被监视。】
【流浪佣兵:行动相对自由,易于接触村落民兵或非官方武装力量,但被多方势力猜疑。】
【异邦学者:易于接触被教会排斥的古老知识或异端文献,可能引起保守派警惕。】
【隐修院见习生:易于感知自然能量异常,接触民间信仰或隐秘传承,但身份地位较低。】
【隐藏身份可能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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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请自行探索。】
【您的身份已分配:隐修院见习生。】
【身份功能:提升对环境中诅咒残留、自然灵失衡、隐秘符号的感知力。与特定NPC(如村民、隐士、草药师等平民角色)初始好感度小幅提升。】
【注意:你的身份并非秘密,但请尽量扮演符合身份的行为,其他参与者的身份信息需自行探查。】
【谎言与伪装,亦是生存之道。】
几乎在文字消失的刹那,陈盏感到自己的感知被蒙上了一层薄纱,与“救赎”碎片带来的能力交织在一起。
耳畔仿佛直接响在脑海里的圣咏,变得清晰了些许。
目光不由自主,投向教堂深处残破却依旧高耸的主祭坛,想要靠近并在那里静坐片刻的冲动悄然滋生。
她眉头微蹙,努力维持着思维的清晰,抵抗着强加的精神影响。
紧接着,她身边也传来了动静和低语。
强烈的空间扭曲感再度袭来。
周围的景象开始模糊波动,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
陈盏感到身上的防护服,以及腰间的脉冲手枪和所有来自净都的装备,甚至包括袖子里藏着的小巧战术匕.首,都开始分解成光点,迅速消散在空气中。
随后,身上便穿上了件草绿色的粗糙旧袍子,散边得不成样子,颇有些乞丐风。
“我去!”何安宁喊了一声,徒劳地想去抓住正在消失的武器,无果,身体却在此时换上陈旧但实用的皮甲,他嫌弃地扯了扯皮甲肩带。
年飞雪沉默地看着自己变得空荡荡的双手,机械义体被伪装成了原装肉.体的质感,身上换了件缀满奇怪口袋的棕色学者袍。
她推了推鼻梁上多出的银丝眼镜,看起来莫名和谐,像个博学的研究者。
骆星许则换上了一身略显宽大但料子不错的黑袍,胸前挂着木质圣徽,看起来像神职人员。
她无奈地摊摊手:“看来,这就是副本的规则了。”
未等他们适应裸装状态,周遭波动的景象便稳定下来。
毫无预兆地,周遭腐朽的气息被浓郁得化不开的熏香所取代。
原本尘土飞扬的空间,转眼间,仿佛被无形巨手抹过。
28. 无眠罪(二)
剥落的壁画恢复了鲜艳油彩,圣徒面容清晰而肃穆,残破的穹顶与高窗完好如初,镶嵌的彩色玻璃在无数烛火映照下,流淌出斑斓的光晕,歪斜朽坏的长椅变得整齐坚固,深色木料反射着温润光泽。
整个教堂内部焕然一新,烛火摇曳,氤氲的香雾在空气中缓缓盘旋,营造出完美的庄严与神圣。
这神圣不过一瞬,眨眼间,所有透过彩窗和高窗摄入的光线,倏忽被更浓烈的色彩所吞噬。
众人下意识地望向窗外。
只见天空已被彻底浸染成仿佛干涸血渍般的殷红。
饱满的血色月亮,高悬于天幕之上,散发着粘稠的暗红光芒,无情地泼洒进这刚刚复苏的圣堂。
烛火的暖黄与壁画的斑斓,被蒙上了挥之不去的暗红调子,光洁的墙壁上跃动着扭曲的红影,圣徒的面容在红光照耀下显得阴郁而怪诞。
破败与新生,神圣与邪异,在这血月的注视下,形成了矛盾的统一。
陈盏握了握空空如也的手,感受着【隐修院见习生】身份带来的,对空气中隐隐流动的异常能量的细微感知,该效果与“救赎”碎片叠加,让她感到自身与这些能量有着异样的链接。
“仁慈的圣父在上!”忽然,一个带着哭腔的粗使杂役冲了出来,扑倒在地,“血月!是血月!它们要来了!”
带着奇异抚慰力量的声音从祭坛前传来:“迷途的羔羊,抬起头来,恐惧,正是黑暗中滋生的邪魔最渴望的食粮。”
众人望去,一位金色长发男子站在那里,容貌俊美,如同从歌剧海报里走出来。
他身着猎巫人服饰,剪裁合体,披风与发丝随意搭在肩头,姿态优雅从容。
“愿圣光护佑你们不安的灵魂,”他微微颔首,碧绿眼眸扫过众人,“我是猎巫人马库斯,奉教会之命,在此血月异象之夜,前往守护鸦语村的纯净。”
他的声音富有磁性,带着戏剧般的张力,仿佛每个字都经过精心锤炼。
阴郁的年轻助祭悄无声息走出,手中把玩着一面雕刻着诡异花纹的银镜。
他先是瞥了眼陈盏,或者说,瞥了眼她身上那套见习生袍服,然后才看向马库斯,声音平淡无波:“马库斯大人,看来援手已经到了,只是比预想的……成分更复杂些。”
马库斯笑了笑,完美得如同面具:“塞缪尔,在圣光面前,任何愿意为净化事业出力的灵魂都值得欢迎。”
他转向陈盏等人:“血月持续七日,邪恶力量大涨,魔狼会在阴影中嚎叫,女巫的诅咒在暗流中涌动,甚至那些畏惧阳光的吸血之物,也可能蠢蠢欲动。”
狼人,女巫,吸血鬼……陈盏默默记下,这些都是这个副本存在乃至核心的生物。
西幻元素拉满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语气变得肃穆而富有煽动性:“我们的任务,便是在这七日内,确保鸦语村不被黑暗侵蚀。白日,你们可以自由行动,探访村民,搜集线索,加固防御。但每晚,我们都将在此集会,进行祷告,甄别出那些已被邪恶污染,或心怀异端者,予以净化!”
塞缪尔适时地补充:“记住,教会需要的是忠诚与效率。表现出色者,不吝赏赐。而任何懈怠或可疑的行为,都将受到最严厉的审视。”
他的目光再次若有似无地扫过陈盏。
“现在,”马库斯一挥手,几名教会杂役抬出木箱,里面是闪烁着微弱圣光的短剑、十字架,以及其他符合时代背景的武器,“领取你们的武装。愿圣光指引你们,在这黑暗的时代,成为刺破虚伪的利剑,与守护纯净的坚盾。”
【主线任务已更新:参与“七日圣祭”,确保鸦语村的纯净。】
【阶段性目标:参加今晚的首次祷告会。】
不愧是大型副本,系统都活跃多了。
陈盏一边感慨副本也分三六九等,一边握了握手中那柄对她明显排斥的圣光短剑。
孟昼和肖舒儿,那两个不省心的,此刻潜伏在哪个角落?
按照初始地点分配,他们应该不隶属于马库斯的麾下,这意味着不用参加“净罪仪式”。
也不知这是好是坏。
血月高悬,谎言与猜忌的舞台,灯光已就位。
分发武器,在微妙的寂静中进行,只有武器碰撞的轻响和粗重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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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盏握着那柄光芒明显黯淡的短剑,能清晰地感受到塞缪尔如同冷血动物般的视线。
她面不改色,将短剑别在腰间的灰色亚麻束带上。
何安宁拿起看起来能砸碎骨头的沉重连弩,掂量了一下,低声嘟囔:“这老古董,后坐力能把我肩膀震碎。”
年飞雪则选择了镶嵌着暗淡水晶的细长匕首,她用手指轻轻拂过刃面,似乎在感知其材质和平衡,那副新出现的眼镜让她看起来像个正在分析标本的古怪科学家。
骆星许微笑着领取了银质圣徽和一本封面烫金的厚重圣典,她抚摸着圣典的封面。
“愿圣光与你们同在,”马库斯用他歌剧般的腔调做着最后的动员,富有煽动力,“白日时光宝贵,去感受这片被阴影笼罩的土地吧!记住,太阳落山前,务必返回教堂,参加第一次祷告会,届时我们将一同涤清污秽,彰显圣父的威严。”
塞缪尔没有说话,只是用他那面银镜漫不经心地折射着血月的光,光斑偶尔掠过众人的脸,带着标记感。
教堂沉重的大门再度被推开,外面不再是净都的废墟,而是一片雾气弥漫的中世纪村落景象,被血色月光浸泡其中。
歪歪扭扭的木屋,泥泞的小路,远处隐约可见黑黢黢的森林轮廓,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自由活动时间到。”骆星许依旧保持着爽朗笑容,仿佛他们真的是来郊游的,“按照惯例,我们可以分头行动,效率更高。我对教会内部的典籍记录比较感兴趣,或许能找到些有用的东西。”
何安宁:“行,你去啃你的圣书吧,我去村里转转,看看有没有酒馆,顺便打听点消息。”
年飞雪推了推眼镜,看向雾气缭绕的森林和远山的轮廓:“我去边缘地带看看,测绘一下地形,或许能发现自然能量的异常节点。”
陈盏点了点头:“可以。保持警惕,日落前回来。”
或许应该去村民聚集的地方,或者据说有女巫出没的森林边缘看看。
稳定性脆弱的四人小队心照不宣,没有互通身份,很快分散开来,融入这片被血色笼罩的陌生土地。
29. 无眠罪(三)
陈盏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村中小路的泥泞里,泥泞沾湿了她的袍角。
腰间那柄短剑传来的排斥感始终存在。
屋舍间萦绕着不安的气息,空气中飘散着不属于草木的奇异药草味。
“哎呦!”
拐角处,她险些撞上一个人。
一道熟悉又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
陈盏低头,看到个小屁孩。
头发是标准的鸟窝造型,衣服是乞丐风混搭补丁艺术,脸上那几道泥印子抹得颇具抽象派神韵。
“你……”陈盏刚开口。
肖舒儿立刻竖起手指在嘴边,做贼似的左右扫描,然后压低声音,用她那副老气横秋的腔调快速说道:“别声张!我现在在逃亡途中,懂吗?刚偷……呃,借了块面包,差点被大婶儿的草叉对穿。”
她拍了拍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
陈盏:“……你跟进来干嘛?”
“赚外快啊!”肖舒儿理直气壮地说道,“顺便看看热闹,这地方怪有意思的。”
她食指和大拇指张开,抵住下巴,呈端详状,随即点点头道:“孟昼那家伙,穿得跟你差不多破烂。”
“知道了,你自己小心点,别真被人当小偷抓去净化了。”陈盏面无表情地说完,绕过她继续向前走。
肖舒儿冲她背影做了个鬼脸,一溜烟钻进了旁边的小巷。
陈盏继续她的探查。
她注意到村子里的人大多行色匆匆,面带忧惧,看到她身上的见习生袍服时,眼神复杂,既有敬畏,也有疏离,甚至怜悯。
隐修院见习生带来的亲和力似乎起了作用。
她尝试与几个在井边打水的妇人交谈,她们面露亲切,嘴上却含糊地应着,眼神躲闪。
但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眼角带着深深皱纹的妇人,在小心地环顾四周后,压低声音对陈盏说:“好心的姑娘,看你面善,听我一句,晚上千万别往西边的林子里去。”
“为什么?”陈盏顺着她的话问,语气尽量温和。
妇人脸上掠过恐惧,声音更低了:“那里不干净,有东西在月亮变红的时候嚎叫,眼睛是绿的,老汤姆家的羊,前天晚上就被拖走了,只剩下些骨头渣子,上面还有被啃过的印子,根本不是野兽干的!”她颤抖着在空气中画了个简易的圣徽,“教会的老爷们说是被诅咒的魔狼,是圣父降下的惩罚……”
另一位稍微年轻些的妇人,挎着篮子,也凑近了些,神秘兮兮地补充:“不止呢!东头那个老玛莎,就是总摘些奇奇怪怪草药的那个……前几天被带走了,塞缪尔大人说她是女巫,用邪恶的毒药蛊惑人心,可她之前还用草药救过我发烧的女儿……”她说到这里,脸上露出后悔多嘴的表情,紧张地看了看教堂方向。
“还有啊,”第一个开口的妇人似乎打开了话匣子,尽管害怕,还是忍不住倾诉,“听说北边那个废古堡,以前是贵族老爷的,现在晚上会有穿着黑衣服的人影出没,脸色苍白得像死人一样。”
陈盏一一道谢,这之后,便无法再从这些村妇口中问出什么了。
结束通讯,距离“日落”和祷告会的时间不多了。
她转身,准备返回教堂。
途经一间门口挂着风干草药的破败小屋时,陈盏捕捉到屋内带着痛苦的精神波动,十分怪异。
女巫线或许就在这里?
她脚步顿了顿,将位置牢牢封存在脑中,但时间不早,眼下她来不及进去看看。
手腕上不起眼的皮质腕带传来只有她能感知的震动。
没想到端网手环在这居然也可以使用,只不过伪装成另一种形态。
来的是孟昼的加密信息。
昼:【我在村子西边的磨坊附近,有点怪。这边守卫不多,但村民提到晚上没人敢靠近,据我观察,像是个狼人线的触发点,你那边怎么样?】
陈盏快速回复。
六十六:【发现了一间有异常波动的小屋,一股药味,可能与女巫相关,另外打听到西林有魔狼,北古堡有吸血鬼,肖舒儿在村里乱窜,目前安全。】
昼:【好,保持联系。】
一路上碰到了不少人。
村中古井旁,脖颈带痕的前科人员正揪起农民的衣领,低吼着:“说!昨天晚上你到底看见什么了?是不是狼人!”
那农民吓得面如土色,连连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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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人?
教堂侧面的窗下,骆星许正和里面的人低声交谈,脸上那营业式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专注探究,仿佛在洽谈什么大生意。
业务还挺繁忙。
她加快脚步,走向教堂。
第一次祷告会,即将开始。
血色月光如同黏稠的釉质,将鸦语村牢牢封存在诡异的静谧里。
村中的景象愈发印证了不安。
村民们如同受惊的地鼠,一见到人影便迅速缩回屋内,木窗紧闭的声响此起彼伏。
空气中弥漫着恐惧,比雾气更浓。
推开沉重的教堂大门,内部烛火摇曳,将血月的光芒挡在外面,却营造出另一种压抑。
何安宁已经回来了,正靠在墙边用匕首削着一块木头,面色红润,脚边放着几个空皮囊,散发着劣质麦酒的气味。
……效率真高,搜索酗酒两不误。
年飞雪也回来了,正蹲在角落,用炭笔在石板上飞快地勾勒着地形图,旁边还标注着一些奇怪的符号,那副眼镜滑到了鼻尖,也顾不上推一下。
看到陈盏,她微微颔首,目光在陈盏沾满泥泞的袍角停留一瞬,低声道:“林地里有些奇怪的爪印,东边的沼泽地也十分异常,最好避开。”
陈盏点头,将这条信息记下。
这是她们之间第一次主动分享情报,虽然依旧简短,却像在坚冰上凿开了一道细缝。
骆星许也走了进来,脸上重新挂上无懈可击的爽朗笑容。
最后进来的是几个村民。
膀大腰圆的壮劳力脸色发白,盾牌上沾满泥点。
眼神闪烁的阴郁男子袖口沾了点暗红色痕迹。
脖颈带痕的前科人员则一脸嫌弃的模样。
“看来大家都有所收获,”马库斯的声音从祭坛前响起,他如同舞台主角般适时出现,金发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希望这短暂的探索,能让诸位更加明了我们肩负的重任。”
塞缪尔依旧幽灵般站在阴影里,银镜的反光偶尔掠过众人的脸庞。
“那么,”马库斯张开双臂,庄严肃穆,“让我们在圣光的见证下,开始第一次祷告会,涤清疑虑,指认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