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地狱模式,还好公主够软》 第1章 死局?我,项目经理,现场教学! 软…… 真软。 李贤川的意识从混沌中挣扎出来,右手下意识地捏了捏。 那触感难以言喻,温润、细腻,仿佛上好的羊脂暖玉被最顶级的丝绸包裹,柔若无骨,却又带着惊人的弹性。 一股幽兰混合着淡淡的体香钻入鼻腔,让他昏沉的脑袋瞬间清醒了三分。 他费力地睁开眼。 一张绝美的侧脸映入眼帘,近在咫尺。 青丝如瀑,泼墨般铺满了半个枕头,几缕发丝调皮地贴在她光洁的脸颊上,肌肤在昏暗的烛光下莹莹生辉,长长的睫毛如同栖息的蝶翼,正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哪家会所的新花样? 玩这么大?还带角色扮演的? 李贤川脑中闪过荒唐的念头,随即被周围的环境击得粉碎。 这里没有现代装修,只有古色古香的雕花大床。 头顶是层层叠叠的纱幔。 空气中弥漫着燃香与名贵木料混合的沉静气息。 不对劲! 就在此时,一股不属于他的记忆如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入脑海! 大魏王朝,京城神都,魏武侯府…… 那个终日流连秦楼楚馆,斗鸡走狗,被整个神都视为笑柄的纨绔子——李贤川! 他,一个现代金牌项目经理,一个能把甲方客服忽悠到叫爸爸的社牛,竟然穿越了! 砰!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巨响震得房梁灰尘簌簌落下。 “孽子!” 一声暴喝,震得人耳膜生疼。 一个身穿锦袍,面容威严的中年男人冲了进来,手持一柄连鞘长剑,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床上的景象。 正是这具身体的父亲,大魏军神,魏武侯! 魏武侯看到床上的儿子,和他身边衣衫不整的女人,气得浑身发抖。 他以为这又是李贤川从哪个青楼带回来的风尘女子,滔天的怒火让他扬起剑鞘,对准李贤川的后背就要狠狠砸下! “侯府门楣,尽丧你手!我今日便打死你这不知廉耻的畜生!” 劲风呼啸而至。 李贤川的神经猛地绷紧。 完了,躲不开了! 千钧一发之际,那名绝色女子悠悠转醒。 她没有寻常女子的惊慌,只是缓缓坐起身,任由丝被滑落,露出香肩。 她清冷的目光掠过李贤川,最终落在暴怒的魏武侯身上。 “魏武侯。” 她的嗓音清冽,却带着莫名的威严。 “你好大的胆子。” 哐当! 魏武侯本来高高扬起的剑鞘,随即僵在半空,然后重重摔在地上。 他脸上瞬间被骇然取代,双腿一软,竟“噗通”跪倒在地。 “臣……臣不知是长公主殿下驾到!臣罪该万死!” 长公主? 李贤川脑中轰鸣,那段混乱的记忆终于对上了号。 当朝皇帝的亲姐姐,手握三万禁卫军,权倾朝野的平阳长公主,赵青鸾! 完了。 这比睡了青楼女子被抓包严重一万倍! 这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果然,下一刻,两道冰冷的杀意,从两个方向死死锁定了他的脖颈。 一道来自他跪在地上的亲爹。 魏武侯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杀机,只要能平息公主的怒火,他会亲手拧断儿子的脖子。 另一道,则来自床榻之上。 长公主赵青鸾的眼神里再无半分慵懒,只剩下足以将人杀死的冰寒与厌恶。 “李贤川,你好大的狗胆。”她一字一顿的说道,“说,是谁指使你的?” 李贤川的脑子却在此刻进入了一种极致的冷静。 他没有理会父亲那要杀人的目光,也没有被长公主的威压吓倒,而是迅速分析着眼前的“项目危机”。 李贤川甚至在心里给自己点了根烟。 先盘一盘这个该死的项目。 【核心干系人】,两个。 我那个便宜爹,魏武侯。 还有床上这位,长公主殿下。 他们的【核心诉求】是什么? 很简单,也极度自私。 撇清关系,保住身家性命,保住头上的乌纱帽和手里的权势。 再看【眼下的风险】。 最大的风险,就是我自己的小命。 在他们眼里,我就是那个随时可以丢出去顶锅的废物,是整个项目里最不稳定的代码,删了就完事了。 最后,是【外部威胁】。 那个藏在暗处的真正的甲方,那个设下这个局的黑手。 李贤川的耳朵捕捉到了府外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嘈杂人声。 “捉奸!捉奸!” “长公主夜宿侯府,与侯府世子私通!” “交出长公主,清君侧!” 声音如浪潮,一波高过一波,清晰地传了进来。 魏武侯的脸色瞬间一变。 他明白了,这是一个局! 一个针对魏武侯府,更是针对长公主的惊天杀局! 赵青鸾的脸色也变得无比难看,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她被人算计了! 一旦“捉奸在床”的罪名坐实,她不仅名节尽毁,更会失去对禁卫军的掌控权! “来人!”赵青鸾厉声喝道,“给本宫更衣!” “殿下不可!”魏武侯猛地抬头,“此刻您一出去,就什么都说不清了!外面围着的,恐怕不止是寻常百姓,还有御史台和宗正府的人!” 两人陷入了绝境。 赵青鸾的威严,魏武侯的武勇,在此刻都毫无用处。 他们再次将目光投向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李贤川。 “杀了他!”赵青鸾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只要他死了,本宫就说他是畏罪自尽,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对!”魏武侯也反应过来,这是一个弃车保帅的法子! 他猛地从地上站起,就要扑向李贤川。 “够了!” 清喝响起,充满了奇异的穿透力,让暴怒的两人同时一滞。 李贤川掀开被子,赤着上身坐了起来。 他身上布满了纵情留下的暧昧红痕,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平静,完全没有半分纨绔的浑噩。 “杀了我,外面的局就解了吗?” 他平静地发问,目光直视着床榻上的长公主。 赵青鸾一愣。 李贤川没有停顿,语速极快,逻辑清晰得惊人。 “对方的目标,不是我这个废物,也不是魏武侯,而是您,长公主殿下。” “以及您手中的禁卫军兵权。” “他们的计划很简单。” “第一步,用药物或者其他手段把您弄晕,送到我的床上。” “第二步,煽动人群围住侯府,把事情闹大。” “第三步,请御史台和宗正府的人来‘主持公道’,坐实您的‘罪名’。” 他每说一句,赵青鸾和魏武侯的脸色就愈发难看。 李贤川所说的,正是他们此刻最恐惧的局面。 “现在,我们三个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我死了,你们俩就是‘奸夫淫妇’,死得更快。” “所以,想活命,就都听我的。”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他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羔羊,而是一个掌控全局的操盘手。 魏武侯懵了。 这还是他那个不学无术的儿子吗? 这份话,这份镇定,简直判若两人! 赵青鸾也眯起了凤眼,重新审视着眼前的男人。 这个京城闻名的废物,藏着她不知道的秘密。 “听你的?”她冷哼,“你一个纨绔子弟,能有什么办法?” “办法,自然是有的。” 李贤川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那笑容,像极了前世搞定最难缠甲方时的样子。 他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我们不能按对方的剧本走。他们要捉奸,我们就不能让他们捉到‘奸’。” “第二,我们要反客为主,化被动为主动,把水搅浑,让他们自乱阵脚。” “第三,”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赵青鸾,“我们需要一个演员,一个能骗过外面所有人的影后。” 赵青鸾眉头紧锁:“什么意思?” 李贤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窗外越来越响亮的叫嚣声,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他缓缓开口,话语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公主殿下,接下来,可能要委屈您一下了。” “你……想做什么?”赵青鸾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李贤川的笑容里带着一丝玩味,他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一句让长公主和魏武侯都瞠目结舌的话。 “很简单。” “他们不是要捉奸吗?” “那我们就给他们一场更刺激的。” 第2章 爹,打我,往死里打! 魏武侯和长公主赵青鸾的脑子,都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嗡嗡作响。 刺激的? 都什么时候了! 大军围府,死到临头,这个孽子,不,这个家伙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还想着刺激? 魏武侯胸膛剧烈起伏,那股差点一巴掌拍死儿子的怒火,又一次冲上了天灵盖。 赵青鸾更是凤眼凝霜,她觉得李贤川是在消遣她,用这种荒诞到极点的言语,来羞辱她这位大夏最尊贵的长公主。 “李贤川,你在找死!”赵青鸾的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压抑着火山喷发般的杀气。 “殿下,父亲,别激动。” 李贤川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冷静。 他那镇定自若的样子,与眼下这天塌地陷的局面格格不入,看得魏武侯和赵青鸾都有些恍惚。 这小子,是真不怕死,还是脑子彻底坏掉了? “外面的人,想要的是什么?” 李贤川慢悠悠地开口,那口吻,真就像一个顶级的咨询顾问,在给两个濒临破产的客户分析市场。 “他们想要的,是捉奸在床的铁证。” “他们把您,长公主殿下,大夏最尊贵的女人,弄到我这个全京城最有名的废物纨绔床上。” “这事只要坐实了,您,身败名裂,兵权被夺。” “我爹,治家不严,教子无方,一个同谋之罪跑不了。” “我们李家,满门抄斩。”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精准地扎在魏武侯和赵青鸾最痛的地方。 这些,他们当然知道! 可知道又有什么用?这已经是死局! “所以,我们绝对不能让他们拿到这个‘证据’。”李贤川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废话!”魏武侯终于忍不住咆哮,“人就堵在门外!怎么不让他们拿?你当他们是瞎子吗!” “爹,你别急。” 李贤川非但没被影响,反而笑了。 “他们想看‘奸夫淫妇’,我们就偏不给他们看。” “我们给他们看点别的,更刺激的。”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赵青鸾,一字一句道:“殿下,您昨夜回宫途中,遭遇了一伙极其凶残的刺客,对不对?” 赵青鸾一怔。 李贤川没等她回答,自顾自地构建着剧本。 “您身边的护卫死伤惨重,您自己也中了歹人的阴毒暗算,在亲卫的拼死护送下,逃到了附近的魏武侯府求救。” 魏武侯的眼睛猛地瞪大了,呼吸都停滞了一瞬,他好像……抓到了一点什么。 李贤川无视了他爹的反应,继续对着赵青鸾说:“我,魏武侯府的世子,虽然平日里不学无术,但忠君爱国之心天地可鉴。听闻公主遇刺,我二话不说,冲出来保护公主,与追杀而来的刺客展开了殊死搏斗!” 他甚至还煞有介事地比划了两下,仿佛真的经历了一场血战。 “搏斗中,我身负重伤,但依然死战不退。而您,公主殿下,因为中了奇毒,浑身无力,气息奄奄。我为了给您争取时间,只能将您带到我这个最偏僻的院子里躲避,同时,用我懂的一点粗浅法子,给您逼毒。” “逼毒?”赵青鸾终于开口,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怀疑。 “对,逼毒。”李贤川理直气壮地点头,“这种毒素极为霸道,需要以内力催动,逼出毒血。所以在疗伤过程中,衣衫凌乱,身上留下些红印,不是很正常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颠倒黑白的强大气场。 “我们不是在苟合,我们是在治病救人!” “我们是受害者!是英雄!” 疯了! 这绝对是疯了! 这是魏武侯和赵青鸾脑子里同时冒出的念头。 这个计划太过疯狂,而且漏洞百出,一听就是天方夜谭! “荒唐!”魏武侯第一个吼道,“刺客在哪?打斗的痕迹在哪?你身负重伤?谁信!就你这被酒色掏空的身子,能跟刺客搏斗?” “爹,这就是我说的,需要一个‘影后’的原因了。”李贤川的目光再次投向赵青鸾。 “当然,还需要一个‘影帝’,那就是我。” “至于证据……” 他环视了一圈这间古色古香的屋子,那属于项目经理的基因,彻底发动了。 “现在做,不就有了吗?” “爹!你力气大,把那边的窗户给我砸了!要从里面往外砸,留下冲击的痕迹!” “还有那个桌子,一刀劈了它,要像被利刃砍过一样!” “墙上!得留几个剑痕!你不是带着剑吗,正好用上!” 李贤川一条条指令发出来,语速极快,清晰无比,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感。 魏武侯彻底懵了。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感觉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怪物。 这还是那个见到自己就哆哆嗦嗦,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的废物吗? 这份临危不乱,这份条理清晰,这份疯狂的魄力,就算是自己麾下那些久经沙场的宿将,也未必能做到! 赵青鸾也彻底沉默了。 她的心,在疯狂地盘算着。 按现在的局势发展,她和魏武侯府,都得完蛋。 按李贤川的计划,虽然疯狂,虽然风险极大,但…… 万一成了呢? 只要能把水搅浑,把“奸情”这盆脏水,变成“刺杀”这锅沸油,她就有操作的空间! 以她的身份和能量,只要不是捉奸在床的铁证,她就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这是一场赌博。 赌注是她和整个魏武侯府的性命。 但她,别无选择! “好。” 赵青鸾终于从唇间,吐出了这一个字。 她选择,赌一把! 她抬起眼,带着审视和探究的目光死死盯着李贤川:“你,需要本宫做什么?” “很简单。”李贤川打了个响指。 “首先,您得看起来真的像中了毒。脸色苍白,呼吸急促,浑身无力,最好连站都站不稳。这个对您来说,不难吧?” 赵青鸾冷哼一声,没说话。 但下一刻,她脸上的血色以惊人的速度褪尽,变得惨白如纸,呼吸也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整个人软软地靠在床头,青丝凌乱,眼神涣散,一副濒死之相。 好家伙,影后!绝对的影后! 李贤川心里狂赞一句。 “然后,就是我了。” 李贤川转头看向他爹魏武侯,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爹,接下来,可能要得罪了。” “你……你想干什么?”魏武侯心里咯噔一下,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这身板,说跟刺客殊死搏斗,没人信。” 李贤川指了指自己的肩膀。 “所以,得来点真的。” “爹,你戎马一生,应该知道怎么打人最疼,但又不会伤到筋骨吧?对着这里,来一下,用剑鞘。” 魏武侯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让他上阵杀敌,眼都不眨。 让他打自己的儿子,他……他有点下不去手。 尽管就在一刻钟前,他确实想亲手打死这个孽子。 “快点!爹!外面的人快没耐心了!”李贤川厉声催促,外面的叫嚣声和撞门声越来越响,仿佛下一秒就要破门而入! “你……你确定?”魏武侯的声音都有些干涩。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李贤川咬着牙,眼神里闪烁着疯狂的光。 “要演戏,就要演全套!” “不仅要骗过外面那些蠢货!” “还要骗过即将到来的御史和宗正府那群老狐狸!” “甚至,要骗过藏在幕后的黑手!” “来吧,爹!” 李贤川猛地转身,将后背亮给了他。 “让我看看,大夏军神的力道!” 魏武侯眼神无比复杂地看着儿子的背影,那不再是纨绔的瘦弱,而是一种决绝的挺拔。 他猛地捡起地上的剑鞘,握紧,手背青筋暴起。 一咬牙,抡圆了胳膊! “孽子,这是你自找的!” 呼——! 剑鞘撕裂空气,带着沉重的风声,狠狠地砸在了李贤川的后背上! 一声沉闷的钝响,是剑鞘与血肉的撞击声。 第3章 影后飙戏,我来当导演 “砰!” 一声闷响。 沉重,且结实。 李贤川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到变调的闷哼。 他的身体失去控制,向前扑倒,一头栽在柔软的床榻上。 剧痛。 一种蛮横的力量从后背那一点炸开,顺着脊椎疯狂地涌向四肢百骸。 额头上的冷汗瞬间沁出,沿着太阳穴滑落。 真他娘的疼! 这位便宜老爹是真下得去手。 不愧是被尊为军神的人,力道控制得堪称一门艺术。 痛感钻心刺骨,骨头却又清晰地感觉到——没断。 “够……够劲……” 李贤川整个人趴在床上,脸颊深陷在锦被里,疼得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 他还不忘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哑着嗓子给他爹的专业精神点了个赞。 魏武侯死死攥着手中的剑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他死死盯着儿子背上那道迅速肿胀起来的檩子,看着它由红转紫,像一条狰狞的蜈蚣盘踞在皮肤上。 “还……还不够。” 李贤川喘着粗气,用胳膊肘勉强支撑起身体。 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动作牵动了背后的伤,让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此刻,他赤裸的上身,除了那些暧昧的、足以引人遐想的红痕,现在又多了一道狰狞的、代表着暴力的伤痕。 两相对比,触目惊心。 “得再来几下。” 他抬起手,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前胸,又划过胳膊。 他的目光对上已经愣住的魏武侯。 “这里,还有这里,都要有。” “不然,怎么像是跟刺客拼过命的样子?” 魏武侯的嘴唇剧烈地哆嗦了一下,喉结滚动,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只是沉默。 然后,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剑鞘。 这一刻,他已经没心思去思考这个计划有多疯狂,成功率又有几分。 他只想快点。 再快点。 把这出要了亲命的戏,演完。 儿子的目光告诉他,他们父子,连同整个魏武侯府,已经站在悬崖边上,没有退路。 砰! 砰! 又是两下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击打声。 李贤川的胸口和右臂上,精准地多了两道新的伤痕。 他疼得脸色煞白,汗水已经浸湿了额前的碎发。 但他的一双眼睛,却在燃烧。 越来越亮。 甚至透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 像。 太像了! 这副尊容,这身伤痕,别说是外人,连他自己都快信了,自己刚刚经历过一场殊死血战。 “爹,可以了。” 李贤川强忍着浑身散架般的剧痛,开始冷静地下达指令,声音因疼痛而嘶哑,却条理清晰。 “现在,去把窗户砸了。” “记住,要从里面往外砸,留下撞击的痕迹。” “然后把那张楠木桌子劈开,椅子也砸烂。” “把屋子彻底搞乱,要乱得像刚有十几个人在这里拼命。” 魏武侯不再有任何迟疑。 他丢下剑鞘,抽出腰间的佩剑,转身就朝窗户走去。 屋子里顿时响起了噼里啪啦的打砸声。 窗棂碎裂。 桌椅崩解。 木屑在昏暗的光线里四处横飞。 李贤川这才转向床上那位真正的“影后”。 赵青鸾自始至终都在冷眼旁观。 她看着这对父子上演的这出匪夷所思的苦肉计,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看一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直到看见李贤川真的让他爹下狠手,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打在自己身上时。 她的瞳孔,才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这家伙…… 对自己都这么狠。 “殿下。” 李贤川一边压抑着粗重的喘息,一边走到床边。 “您的戏,还差一点火候。” “哦?” 赵青鸾挑了挑眉,尾音里带着一丝慵懒的探寻。 “您现在只是看起来虚弱,但不够真实。” 李贤川伸出两根手指。 “中毒之人,气息会紊乱,血脉瘀滞,身体的某些穴位会呈现出不正常的颜色。” “得罪了。” 话音未落,不等赵青鸾做出任何反应,他的手指已经落下。 精准。 而且用力。 稳稳地按在她雪白脖颈的天突穴,和手腕的内关穴上。 赵青鸾的身体瞬间绷紧。 一股奇特的酸麻感从被按压处扩散开来,让她刚刚提起的一点力气,霎时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惊愕地抬起头,看向李贤川。 这家伙怎么会懂这些? 他按压的穴位,分毫不差,正是医书上记载的中了软筋散一类毒药后,会导致气血瘀滞,从而产生反应的地方。 这绝不是一个京城闻名的纨绔子弟该懂的东西! 李贤川没空解释。 这不过是他前世做项目经理时,为了迎合一个信奉中医的大客户,硬啃了几本养生书学来的皮毛。 没想到,今天竟成了救命的稻草。 “好了。” 他收回手,退后一步,端详着自己的杰作。 赵青鸾白皙如玉的皮肤上,果然浮现出几点暗红色的瘀点。 那颜色,配上她苍白如纸的脸,和一个中毒垂死之人,再无分别。 “现在,您只需要记住一件事。” 李贤川对她眨了眨眼,身体前倾,声音压到只有彼此能听清。 “您很虚弱,非常虚弱。” “而我,是为了救您,才跟您共处一室。” 赵青鸾没有回应。 她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里,有惊疑,有审视,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 随后,她缓缓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 那份深入骨髓的虚弱感,已然演到了极致。 就在这一刻! 外面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侯府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硬生生撞开了! 嘈杂的脚步声混合着嚣张的叫喊,瞬间灌满了整个侯府。 那声音直奔这个偏僻的小院而来。 “捉奸!抓住那对狗男女!” “清君侧!绝不能让长公主秽乱宫闱,玷污皇室颜面!” 带头叫喊的,是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官员,正是京城知府高黎。 他身后,跟着大批闻风而动的御史和宗正府的人。 再往后,是黑压压一片,被煽动来看热闹的人群。 高黎的脸上,挂着志在必得的冷笑。 他早已投靠夏王赵构,今天这个局,就是他和太后一党联手布下的天罗地网。 只要抓到长公主和李贤川的现行,魏武侯府和长公主一脉,就都完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 已经冲到了院子门口。 屋子里的三个人,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魏武侯已完成了所有的破坏工作,手持长剑,守在一旁。 他额头上布满了汗珠,不知是累的,还是紧张的。 赵青鸾斜倚在床头,胸口几乎没有起伏,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掉。 李贤川赤着伤痕累累的上身,随手抄起一根断裂的桌子腿,紧紧握在手里。 他挡在床前,胸膛剧烈起伏,用只有三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 “预备……” “他们……要踹门了。” “开演!”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下,院门被人一脚暴力踹开! “砰!” 高黎带着一群人,满脸狞笑地冲了进来。 他已经准备好欣赏那期待已久、足以名留史册的香艳一幕。 然而,当他们冲进屋子。 当屋内的景象映入他们眼帘时—— 所有人的脚步,都像是被钉在了地上。 脸上的狞笑,也僵住了。 预想中淫靡不堪的画面,完全没有。 取而代之的。 是一片狼藉。 第4章 开门!送你们一场大礼 高黎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 他身后的御史、宗正府官员,还有那些被他煽动来看热闹的百姓,此刻全都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的鸡,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眼前的一切,和他们预想中那幅香艳的“捉奸”图卷,是两个世界。 屋子里,一片狼藉。 桌椅的残骸铺了一地,断口处尽是新鲜的木刺。 窗户破开一个狰狞的大洞,夹杂着血腥味的冷风正呼呼灌入,吹得人汗毛倒竖。 墙壁上,几道深深的刀痕清晰可见。 那个传说中一无是处的废物李贤川,此刻赤着上身,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全是钝器击打的伤痕。 还有几道血肉翻卷的口子从他后背一直延伸到胸前,随着他的呼吸微微开合,触目惊心。 他手里死死攥着一根断裂的桌腿挡在床前。 而在他身后,大魏王朝最尊贵也最强势的平阳长公主,赵青鸾,正倚在床头。 她的发髻散了,几缕青丝被冷汗黏在惨白的脸颊上。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一丝细不可闻的嘶鸣,仿佛五脏六腑都已碎裂。 这哪里是什么苟且之地? 这分明是一场血腥刺杀之后,尚未冷却的修罗场! 所有人都懵了。 高黎的脑子更是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 计划里不是这样的! 他们下的“软筋散”,剂量足以放倒一头牛!此刻的长公主,本该是砧板上的鱼肉,连根手指都动不了,任由李贤川这个废物摆布! 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难道……计划从一开始就败露了? 或者,这其中出现了他根本无法掌控的变故? 就在高黎手足无措的瞬间。 那个他眼中本该烂醉如泥的废物,动了。 李贤川举起那半截桌腿,手臂因为脱力而微微颤抖,却依然稳稳地指向了人群最前方的高黎。 “好大的狗胆!” “你们这群刺客的同党,居然还敢追杀到这里来!” 这一声吼,裹挟着无尽的悲愤与悍不畏死的决绝,像一柄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口。 “侯府护卫何在!!” “给我拿下这群乱臣贼子!保护长公主殿下!” 刺客? 同党? 两个词,如同一道道惊雷,在每个人的脑海中炸开。 高黎一个激灵,瞬间回神。 他妈的,这废物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 “李贤川!你休要血口喷人!”高黎气到极致,指着李贤川的手都在抖,“我们是奉命前来……是接到举报,说你与长公主在此行苟且之事!你非但不束手就擒,还敢污蔑朝廷命官!” “我呸!” 李贤川朝地上啐出一口混着血丝的浓痰。 “举报?我看是给刺客通风报信吧!” “你们的人前脚刚走,后脚刺客就破窗而入!现在又带着人冲进来,说是捉奸?” “我看你们是想趁乱杀人灭口,好将我与公主的‘罪名’,做成死无对证!” 他的逻辑清晰得可怕,声音洪亮,每一个字都像钉子,狠狠砸进外面那些围观百姓的耳朵里。 百姓们本是来看皇室桃色新闻的,此刻听到“刺客”、“追杀”、“杀人灭口”,一个个吓得脸色发白,纷纷后退,眼中的八卦之火瞬间被惊恐浇灭。 事情……好像和传言里说的,完全不一样! “你……你胡说!”高黎气得嘴唇都在哆嗦,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废物不仅没被吓傻,反而抡起一口黑锅,当头就朝自己扣了下来! 这口锅要是背实了,他高家满门,都要万劫不复! 就在此刻,一直沉默的魏武侯李霖,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看着儿子那具布满伤痕,却依旧挺拔的背影,一股久违的铁血豪情自胸中轰然炸开。 管他妈的是真是假! 今天,谁敢动我儿子和长公主,就先从老子的尸体上踏过去! “高黎!” 魏武侯一声暴喝,手持长剑,一步跨出,挡在李贤川身前。 “你好大的胆子!” “竟敢带人冲击我魏武侯府,惊扰长公主殿下圣驾!” “我看你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 “来人!” 魏武侯长剑前指,剑锋的寒芒映着高黎惨白的脸。 “把这厮,和他带来的人,全部给我拿下!” “若有反抗……” “格杀勿论!” 一声令下,那些早已候在院外的侯府护卫动了。 将高黎和一众文官围得水泄不通。 这些护卫,都是从尸山血海里跟着魏武侯爬出来的。 这种气场,又岂是高黎这些玩弄笔杆子的文官所能承受? “呛啷——” 刀刃出鞘的声音连成一片。 高黎和他带来的官员们,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稳。 他们是来拿人的。 怎么反过来,自己成了阶下囚? 这剧本不对! 完全不对! “魏武侯!你敢!”一个御史控制不住自己牙齿的打颤,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尖叫,“我们是朝廷命官!你敢动我们,形同谋反!” “谋反?” 魏武侯发出一声满是嘲弄的冷笑。 “我看,冲击侯府,意图刺杀长公主的你们,才是谋反!” “拿下!” 护卫们眼中没有朝廷命官,只有侯爷的军令。 床榻上那位“奄奄一息”的长公主,y也开始了她的表演。 赵青鸾缓缓睁开眼。 她的眼神看似涣散,瞳孔却精准地收缩,倒映出高黎的身影。 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抬起一根手指。 那根手指微微颤抖,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愤怒。 它穿过人群,穿过刀光,精准地指向了高黎。 “本宫……认得你……” 她的声音极其微弱,气若游丝,却又无比清晰地钻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方才……领头的那个刺客……虽然蒙着面……” “但他的声音……和你……很像……”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蓄最后的力量。 “还有……他们说……事成之后……城卫军的李统领……会为他们……扫平一切……” 信息量不大,但每一个词都足以致命。 京城知府高黎! 城卫军统领李旦! 两个朝廷重臣,被她用这几句断断续续的话,直接拖进了谋逆的深渊! 高黎脸上的血色,“刷”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那张脸,比床上“垂死”的赵青鸾,还要惨白。 完了! 这是他脑子里盘旋的唯一念头。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长公主会来这么一手绝杀! “殿下!冤枉啊!臣冤枉啊!” 高黎再也撑不住,膝盖骨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朝着赵青鸾的方向拼命磕头,额头与冰冷的青石板撞出沉闷的“咚咚”声。 “臣对朝廷忠心耿耿,对殿下敬重有加,怎么可能会是刺客!这是污蔑!这是栽赃陷害啊!” 可他现在,百口莫辩。 现场所有的“证据”,都对他形成了绝杀。 李贤川一身的伤,长公主“中毒垂危”的样子,满屋子打斗的“痕迹”,再加上魏武侯这位军神雷霆万钧的愤怒。 任谁来看,都会相信,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针对皇室的血腥刺杀。 而他们这群恰好在此时冲进来“捉奸”的人,不是刺客的同党,又是什么? 李贤川看着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高黎,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想要扑灭一场大火,最好的办法,从来不是解释。 而是,在旁边点燃一场更大的火。 他成功了。 一桩足以让他身败名裂的桃色丑闻,被他硬生生升级成了一场足以震动国本的政治刺杀大案。 接下来,就看谁的演技更高明,谁的后台更坚挺了。 他知道。 真正的大鱼,要上钩了。 第5章 贼喊捉贼,谁是清君侧 黎跪在地上,官袍的内衬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背上,又湿又凉。 他整个人都在抖。 一个必死的局,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那个传闻中只知道遛狗斗鸡的侯府废物,怎么可能像换了个人,心思缜密到令人发指,手段狠辣到不留余地? 还有长公主赵青鸾。 她居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就这么反水了,还咬得那么准,那么狠! 城卫军统领李旦,那是太后的人! 长公主这一句话,已经不是把他高黎往火坑里推了,这是要直接掀了太后的桌子! “冤枉?” 李贤川拖着那根断裂的桌腿,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走到高黎面前。 粗糙的木头底端在满是尘土的石砖上拖行,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声音不大,却像是钝刀子在刮每个人的心。 “高大人,你说你冤枉?” 李贤川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你,带着你的人,没有圣旨,没有宗正府的手令,在深夜,强行撞开了我魏武侯府的大门。” “这,算不算冤枉?” “你一进门,不问缘由,当着我父亲,当朝魏武侯的面,高喊‘捉奸’,意图将长公主殿下的清誉,踩进最肮脏的泥里。” “这,又算不算冤枉?” “现在,殿下遇刺,我这个舍命救驾的人满身是伤,你却颠倒黑白,说我们污蔑你。” 李贤川的声音陡然拔高。 “高大人,你这‘冤枉’二字,说得可真是气壮山河啊!” 他每质问一句,手中的桌腿就往下重重一顿。 咚! 咚! 咚! 沉闷的撞击声,并不响亮,却让他本就惨白的脸又失了几分血色。 周围的御史和官员们,早已噤若寒蝉,一个个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当场变成院子里的石砖。 李贤川说的每一条,都是铁打的罪状。 他们今夜的行动,从根子上就烂了。 本以为是手到擒来,人赃并获的雷霆一击,谁还会在乎那点程序?可现在,“赃”没了,这程序上的每一个瑕疵,都成了能勒死他们所有人的绞索。 “我……我们是接到举报……”高黎干涩地挤出几个字,做着最后的挣扎。 “举报?” 李贤川逼近一步,影子将高黎完全笼罩。 “谁举报的?让他站出来!” “我倒想亲眼看看,谁有这么大的狗胆,敢编排当朝长公主!又是谁,有这么通天的本事,能让你顺天府尹,还有这么多御史言官,像狗一样被使唤,半夜三更跑到我侯府来狂吠?” “这……” 高黎彻底卡壳了。 举报人?举报人就是他们自己,这怎么说?难道说是我们自己想构陷公主? 李贤川看着他那副怂样,便懒得再问。 他的目光越过高黎,如鹰隼般扫过他身后那群抖成一团的官员。 项目经理的守则,当团队出问题时,永远不要攻击整体,要精准打击最薄弱的那个点。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一个年纪最轻、抖得最厉害的御史身上。 李贤川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 “这位大人,瞧着面生得很呐。” “高大人是条硬汉,嘴巴严实。不如,你来说说?” “今天这事,到底是谁牵的头?你们御史台,是哪位大人物下的令?” 那年轻御史被他盯上,像是被蛇盯住的青蛙,浑身汗毛倒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不说?” 李贤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也行。” 他环视一圈,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反正你们今天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刺杀公主的同谋。我爹这人你们也清楚,军伍里杀出来的,平生最恨的,就是叛国通敌的贼子。” “到时候,侯府大牢里,那些伺候人的刑具,我想总能让某些硬骨头开口的。” 此话一出,那几个官员的脸,“唰”地一下全绿了。 魏武侯的手段,落到他手里,不死也得扒层皮! “是……是左都御史,王大人……” 那年轻御史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不等李贤川再问,便失声喊了出来。 “王普?”魏武侯浓眉一拧,吐出一个名字。 王普,太后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御史台的头号鹰犬,太后党羽中的中坚力量。 果然是他们! 李贤川和魏武侯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很好。”李贤川满意地点点头,视线重新落回高黎身上。 “高大人,王普是御史台的,手再长,也伸不到你顺天府吧?” “又是谁,给你下的令?” 高黎紧闭着嘴,头垂得更低,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他想明白了。 说了是立刻死,不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不说?”李贤川见状,不怒反笑,“没关系。” “反正长公主殿下刚才听得真切,刺客亲口提到了城卫军的李旦,李统领。” “我想,顺天府尹高大人,跟城卫军李统领,平日里,关系应该很不错吧?” 高黎的心,彻底沉入了不见天日的深渊。 他懂了。 李贤川根本不需要他开口。 长公主那句指控,就像一条无形的锁链,已经把他和李旦死死地绑在了一起。 他们,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这小子的计策,何止是毒,简直是诛心! 就在这时,院外骤然传来一阵巨大的骚动,比刚才任何时候都要混乱嘈杂。 一名侯府护卫冲了进来,甲胄撞得叮当作响。 他甚至来不及站稳,单膝砸在地上,变了调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侯爷!宫里!宫里来人了!” 护卫抬起头,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惊惶。 “是……是太后娘娘的凤驾!” 太后! 魏武侯搭在扶手上的五指猛然收紧,指节根根泛白。 而一直“虚弱”靠在床头的赵青鸾,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低垂的眼帘下,那双凤眸深处,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转瞬即逝。 正主,终于登场了。 前一刻还死气沉沉的高黎等人,听到这两个字,绝望的脸上瞬间爆发出狂喜。 他们挣扎着抬起头,望向院门的方向,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李贤川的心脏也猛地一跳。 好家伙,最终BOSS居然亲自下场了? 今晚这出大戏,看来最高潮的部分,才刚刚拉开序幕。 这个老太后,可比高黎这群草包加起来都难对付一百倍。 “爹,殿下。” 李贤川身体微倾,压低声音,用只有三个人能听见的语速极快地说道: “打起精神,硬仗来了。” “记住,我们是受害者,我们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们是被人构陷的忠臣!” 魏武侯和赵青鸾,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院外的骚动越来越近,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宫人低声的呵斥声,车驾碾过石板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很快,在一大群宫女太监的簇拥下,一个身穿玄色织金凤袍,头戴九凤朝阳钗的妇人,在一片死寂中,缓缓步入院内。 正是当朝太后,李妍。 她一出现,所有护卫和官员,瞬间鸦雀无声,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生怕惊扰了这位帝国最有权势的女人。 太后站定,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似乎凝固了。 她先是看到屋内的狼藉,眉心微不可查地一蹙。 随即,视线落在床榻之上,落在满身是伤的李贤川和“气若游丝”的赵青鸾身上。 那份威严瞬间被震动所取代,她抬手捂住心口,身形微微一晃,像是承受不住打击。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和无法抑制的怒火。 “青鸾!我的儿,你怎么伤成了这样?你……你这是……” “母后!” 赵青鸾挣扎着要起身,手臂刚撑起来,就又无力地软倒回去,声音里带着真实的颤抖和哭腔。 “母后,您要为儿臣做主啊!” “高黎!你们这群废物!” 太后根本不接赵青鸾的话,猛地转身,抬手直指跪在地上的高黎等人。 她的手在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惊的。 “你们不是说来请长公主的吗?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 “公主凤体受损,这个责任,你们谁担待得起!” 一句话,就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把高黎等人定性为办事不力的蠢货。 好一招弃车保帅。 那么,该轮到我了。 “启禀太后娘娘!” 李贤川猛地转身,也是“扑通”一声跪下,却是单膝着地,碎石刺入膝盖,他却仿佛毫无所觉。 他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根染血的桌腿。 一副宁折不弯的忠勇之姿。 “草民李贤川,有天大的冤情要报!” 他猛然抬头,双目赤红,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另一只手,指向一旁的高黎,声嘶力竭地咆哮道: “草民状告顺天府尹高黎,与城卫军统领李旦内外勾结,买凶入府,刺杀长公主殿下!” “其心可诛!” “意图谋反!” 第6章 你儿子来了! 李贤川这一嗓子,石破天惊。 整个院子,瞬间坠入死寂。 所有人的视线,都死死钉在这个单膝跪地的“纨绔子弟”身上。 状告? 状告顺天府尹高黎,还有那位城卫军统领李旦? 罪名,是“买凶刺杀长公主”。 后面四个字,更是让人心胆俱裂——“意图谋反”! 疯了。 这小子一定是疯了! 高黎做梦都想不到,李贤川的胆子竟能捅破天。 当着太后的面,把这盆脏水泼向国舅,这是要让事情再无半点回旋的余地! 太后李妍脸上那份雍容华贵的悲痛,也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裂痕。 她搭在凤椅扶手上的指尖微微收紧。 她缓缓眯起眼重新审视跪在地上的李贤川。 这个在她印象里,只配烂在泥里的废物,今天怎么像换了个人? 那股子不惜一切也要拉人同归于尽的狠劲,根本不是过去的李贤川能有的。 但她终究是这宫斗里最后的胜利者,心底的波澜,面上分毫不显。 “贤川,你起来说话。” 太后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仿佛一个真正慈爱的长辈在安抚受了委屈的晚辈。 “你还受着伤,地上凉。” “有什么委屈,慢慢说与哀家听,哀家一定为你做主。” 好毒的手段。 李贤川心中冷笑。 这老妖婆三言两语,就想重新夺回主动,将自己高高挂起,变成一个至高无上的“仲裁者”。 他若站起来,那股用命撑起来的悲愤决绝的气势便散了。 立刻从一个手握利刃、以命相搏的状告者,变成一个摇尾乞怜、诉说委屈的小辈。 想得美! “太后娘娘!” 李贤川非但没起,反而猛地俯身,额头朝着坚硬的青石板,重重磕了下去。 咚! 一声闷响,让在场所有人心头都跟着一颤。 魏武侯的拳头瞬间攥紧。 “小臣不敢起!” 李贤川抬起头,额上已有血迹渗出,混着尘土,更显狰狞。 “长公主殿下遇刺,动摇的是我大魏国本!小臣今日若不能为殿下讨回公道,揪出幕后真凶,愿长跪于此!” “血溅当场!”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这一磕,这一吼,把太后所有温情脉脉的后路,堵得严严实实。 你要给我做主? 行啊,现在就做!别来那些虚的! 太后搭在扶手上的指甲,几乎要嵌进紫檀木里。 她看明白了,今天的李贤川,就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铁了心要跟她死磕到底。 “好。” “好一个忠心耿耿的李贤川。” 太后终于发出了一声冷笑,话锋陡转。 “你说高黎和李旦刺杀公主,证据何在?” “证据?” 李贤川再度抬头,猩红的眼睛直视凤座上的女人。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着自己被血浸透、破烂不堪的衣衫。 “我这一身伤,就是证据!” 他又指向内屋,指向床上气息微弱的赵青鸾。 “长公主所中之毒,就是证据!” “这满院狼藉,刀劈斧砍,就是证据!” “还有!”他手臂猛地一转,直指瘫软在地的高黎,“太后娘娘不妨问问他!” “他为何深更半夜,率重兵冲击我侯府?” “他接到的是谁的‘举报’?” “他奉的又是谁的‘命令’?” “让他说!让他当着您的面,一字一句,说清楚!” 皮球,以更凶猛的力道被踢了回去。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在高黎身上。 高黎如坠冰窟,嘴巴一张一合,喉咙里却像是被棉花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能怎么说? 说是奉了左都御史王普的密令?王普是太后最忠诚的一条狗。 说是跟城卫军统领李旦有暗中联络?李旦是太后的亲弟弟,当今国舅。 无论怎么说,都是把火引向凤座上那位至尊的女人。 他唯一能做的,只剩下疯狂磕头,额头很快就血肉模糊。 “太后娘娘明鉴……臣冤枉,臣真的是冤枉的啊……” “够了!” 太后厉声打断他。 她很清楚,再让李贤川问下去,高黎这个废物能把她的底裤都给抖出来。 “李贤川,你所言种种,不过是你一面之词。” 太后的声音冷得像冰,每一个字都带着重量。 “你说有刺客,刺客的人头呢?你说公主中毒,宫中御医片刻即至,是不是中毒,一验便知。至于你这一身伤……” 她顿了顿,视线在李贤川身上扫过,充满了审视与不屑。 “谁知是不是你自导自演的苦肉计?” 姜,还是老的辣。 太后一开口,就精准地抓住了整个计划最致命的漏洞。 没有刺客的尸体,没有凶器,死无对证。 “哀家看,此事才叫蹊跷。” 太后站起身,居高临下,步步紧逼。 “青鸾乃是金枝玉叶,为何深夜不回宫,反而出现在你一个外男的房中?甚至……” 她刻意停顿,目光扫过内屋方向。 “衣衫不整?” “你李贤川是什么名声,整个神都谁人不知?” “你说你舍命救驾,谁信?” 她的话语,阴险地将话题再次拉回“奸情”的泥潭。 意思再明白不过:别跟我扯什么刺杀谋反,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身就脏了,洗不清! 魏武侯气得浑身发抖,刚要上前一步,却被李贤川投来的一个眼神死死按住。 别动。 跟老妖婆吵架,你这直肠子不行。 得我这个专业的来。 “太后娘娘说得是!” 出乎所有人意料,李贤川竟大声称是。 “小臣也觉得此事蹊跷得很!” 他撑着地,再次挺直了脊梁,脸上血污交错,却带着一股滔天的义愤。 “小臣也想问,为何长公主殿下的行踪,会被刺客知道得一清二楚?” “为何殿下身边的禁卫,会突然不堪一击?” “还有!” “为何刺客刚走,高大人就带着人‘恰好’赶到?” “为何他们一冲进来,不问刺客,不问安危,就一口咬定是‘奸情’,而不是‘刺杀’?” “这一切,是不是太巧了?” “太后娘娘,您说我这是苦肉计,说我名声不好,没人信。对!我认!” 李贤川的情绪突然爆发,脖颈上青筋暴起。 “我李贤川就是个废物!是个纨绔!” “可就算我是个废物,我也是大魏的臣子!” “我身上流着我爹的血!忠君报国四个字,我还没忘!” “看见长公主殿下被追杀,难道我要因为自己名声不好,就眼睁睁看着她死吗?” “难道我要因为怕别人不信,就缩起头来当个乌龟吗?” “太后娘娘,您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这一番话,不是辩解,是质问。 他直接掀了棋盘。 我名声是不好,我是个废物,但我大节无亏! 你太后若是怀疑我的忠心,那你就是不辨忠奸,不明是非! 这一下,轮到太后被噎住了。 她发现,自己竟完全无法用常理来与这个李贤川对话。 你跟他讲道理,他跟你讲忠义。 你跟他讲证据,他跟你讲委屈。 偏偏,他还占着一个谁也无法反驳的“理”字。 是啊,不论李贤川是什么人,他保护了遇刺的公主,这是事实。 你再怎么怀疑他的动机,也不能否认这个结果。 否则,就是寒了天下忠臣的心。 “你……” 太后指着李贤川,胸口剧烈起伏,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院中的空气绷紧到了极致,再次陷入僵持。 太后想用威严强压,却被李贤川这块滚刀肉豁出命来硬顶了回去。 魏武侯和床上的赵青鸾,已经彻底沦为看客。 他们只能用无比震惊的目光,看着那个曾经的纨绔子弟,单枪匹马,舌战当朝太后,丝毫不落下风。 就在这双方都骑虎难下,气氛即将爆炸的瞬间。 一个尖锐高亢的嗓音,撕裂了夜幕,从院外直刺进来。 “皇上驾到——!” 皇帝! 赵恒来了! 这三个字,让在场每个人心头都是一跳,心思各异。 太后攥紧的拳头在袖中微微一颤,眼底的不悦与阴沉一闪而过。 她这个儿子,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第7章 皇帝驾到,天平的砝码 夜风穿过庭院,卷起两盏宫灯的昏黄光晕。 在两排垂首屏息的太监引领下,一个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来人身穿明黄色常服,龙纹在暗光下若隐若现。 一张脸,是久病不愈的苍白。 他身形清瘦,宽大的袍袖在他行走时微微晃动,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风吹倒。 走了不过数步,他便停下。 抬起手,用一方洁白的丝帕掩住唇。 一声被死死压抑住的低咳,从帕后传来。 正是当今大魏天子,赵恒。 “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先前还剑拔弩张的院落,黑压压的人群如被割倒的麦子,瞬间跪伏下去。 甲胄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太后李妍脸上的所有凌厉,都在看到那个身影时化为乌有。 她快步上前,裙摆拂过冰冷的石板。 “皇帝怎么来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嗔怪与担忧。 “夜深露重,你这身子骨最是畏寒。” 赵恒放下手帕,对她微微颔首,权当是应了。 他并未看她,目光越过自己母亲的肩头,投向内室。 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病中人特有的气虚,却像针一样,精准地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母后,朕听说皇姐宫外遇刺。” “朕,寝食难安。” 他又咳了两声,这一次,帕子上似乎沾染了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帕收回袖中。 视线终于落定。 床上,是血色尽失的赵青鸾。 床边,是一个浑身是伤、单膝跪地的男人。 赵恒那双总是带着病气的眸子,在那一刻,仿佛被投入了冰水。 所有光亮都沉了下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 “皇姐!” 他一直平稳的脚步陡然加快,几步冲到床边。 “你怎么样了?” 他语气里的焦灼,不再有任何掩饰。 “御医!传御大夫!” “陛下……” 赵青鸾一见到他,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眼眶毫无征兆地红了。 “臣姐无能……” 她想撑起身子,却又无力地倒回枕上。 “给陛下……丢脸了……” “皇姐说的什么话!” 赵恒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 随即,他猛然回头,目光缓缓扫过跪了一地的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提高音量。 可那股无形的压力,却让整个院落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无人敢应。 所有人都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能钻进地缝里。 太后嘴唇微动,刚要开口。 赵恒的视线转了过来,不偏不倚,落在她身上。 一道眼神,就让她把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咽了回去。 “母后。” 赵恒的语气依旧温和,甚至还带着一丝病弱的沙哑。 “此事,关乎皇姐性命清白。” “更关乎我大魏国体。” “还是让当事人,自己说吧。” 他的视线,越过所有人,最终落在了那个浑身浴血的男人身上。 “你,就是魏武侯的儿子,李贤川?” “小臣李贤川,参见陛下!” 李贤川再次叩首,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抬起头来。” 赵恒的声音很平静。 李贤川依言抬头。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与伤口渗出的血混在一起,流过脸颊。 赵恒的目光,一寸寸地扫过他额角的伤,他身上交错的刀口,最后,停留在他那双熬得通红,却亮得惊人的眼睛上。 “好。” 赵恒轻轻颔首,只说了一个字。 停顿了片刻,他又补上了后面的。 “好一个,忠勇之士。” 太后与高黎的心,齐齐向下坠去,坠入无底的深渊。 完了。 皇帝一上来,就给这件事定了性。 不是捉奸,是护驾。 “把你所见所闻,一字不差,说给朕听。” 赵恒的语气不带任何情绪。 “不许夸大。” “不许隐瞒。” “是,陛下!” 李贤川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落地。 他赌对了。 他立刻将那套“公主遇刺,舍命相救”的说辞,重新叙述了一遍。 没有情绪渲染,没有忠义陈词。 他不说刺客有多凶残,只说刀锋从何处来,刺向何处,被他如何格挡。 他不说自己有多英勇,只说自己身上添了十三道伤口,其中三道,是为护住公主硬抗。 只讲事实,不带感情。 他说完,院中死寂。 赵恒闭上了眼。 修长的手指在龙袍的袖口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 嗒。 嗒。 嗒。 每一次敲击,都像敲在太后的心上。片刻后。 敲击声停了。 赵恒终于睁眼。 “高黎。” 他开口,声音淡得像一杯凉透了的茶。 “臣……臣在。” 高黎的牙齿在打颤,甚至不敢抬头。 “李贤川所言,可有虚假?” “这……臣……” 高黎语塞。 赵恒没有等他回答。 “朕再问你。”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你,为何深夜带兵,闯我大魏功勋侯府?” “臣……接到举报……” “谁的举报?” “是……是……” 冷汗浸透了官袍,紧紧贴在后背上。 高黎本能地抬眼,望向不远处的太后,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只看到一个高贵而冷漠的侧脸。 太后正专注地看着自己修剪得圆润的指甲,仿佛那上面有什么绝世的风景。 那一刻,高黎懂了。 自己,是一枚被弃掉的棋子。 绝望之下,他嘶吼出来:“是左都御史,王普!王大人!” “王普?” 赵恒嘴角牵起一抹弧度,那笑意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彻骨的森寒。 “好一个王普!” “朕的御史,不去监察百官,不去整肃吏治,反倒深更半夜,跑去打探朕姐姐的私事!” 他猛地站起。 “他好大的官威!” “来人!” 赵恒的低喝,如平地惊雷! “奴才在!” 一名一直侍立在阴影中的大太监,无声无息地上前一步,仿佛他原本就是那片黑暗的一部分。 “传朕旨意!” 赵恒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 “左都御史王普,玩忽职守,构陷皇亲,即刻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顺天府尹高黎,无凭无据,擅闯侯府,惊扰圣驾,致使长公主险遭不测,革职!下天牢!” “所有今夜涉事之人,一律收押!” “此案,交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 他每说一句,高黎等人的脸色就白一分。 当最后一句落下时,赵恒的声音已经带上了金石之音。 “务必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谋算至此,敢动我大魏的江山!” 皇帝一连串的旨意,字字如刀。 第8章 父子夜话,家贼难防 夜深了。 侯府的喧嚣终于沉寂。 只余下护卫清理狼藉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李贤川赤着上身趴在床上,背后一片青紫交错,皮肉翻卷。 一名老医师正小心翼翼地将冰凉的药膏涂抹在他背上的伤处。 药膏浸入皮肉,一股火烧火燎的剧痛混杂着刺骨的凉意,瞬间炸开。 “嘶……” 李贤川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还不忘贫嘴。 “老先生,您这药里……是不是掺了刚从蜀地运来的朝天椒?” 老医师手一颤,药勺差点掉落,随即哭笑不得。 “小侯爷,您这伤势看着是皮外伤,实则瘀血内结,再拖下去,恐伤及根本。老夫用的可是顶级活血圣药,药力霸道,您且忍忍。” “行,我忍。” 李贤川把脸深深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脑海中,却在飞速转动。 今晚这一局,险胜。 皇帝赵恒的突然驾临,是唯一的破局点。 如同一把从天而降的利剑,精准地斩断了太后李妍布下的死局。 从结果看,他们大获全胜。 不仅洗清了“奸污长公主”的滔天罪名,还顺势将太后的两枚重要棋子——高黎与王普,直接打入了天牢。 第一回合,赢了。 但李贤川清楚,这不过是刚刚开始。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硬仗。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魏武侯李霖屏退了老医师和下人,反手将门合上,落了闩。 屋内,只剩下父子二人。 昏黄的烛火跳动着,将李霖的身影投在墙上,巨大而沉默,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他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他看着儿子那满是伤痕的后背,嘴唇翕动了几下,竟不知从何说起。 今天发生的一切,对他这个在沙场上杀伐半生的军神而言,冲击力实在太大。 他那个只知惹是生非、见了他如同老鼠见了猫的废物儿子,一夜之间,判若两人。 身处绝境时的镇定。 颠倒黑白时的口才。 对自己都能下此狠手的决绝! 这,根本不是他认识的李賢川。 “爹,有话就问吧。” 李贤川没有回头,声音从枕头里闷闷地传出。 “是不是想问,我到底是不是您儿子?” 李霖的身体僵了一下,走到床边坐下。 他开口时,嗓音有些干涩。 “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这个问题,他必须问。 “人被逼到绝境,总要变的。”李贤川稍稍侧过脸,枕头被压出一个更深的凹陷,“若我还跟以前一样浑浑噩噩,今晚,咱们父子,连同这偌大的侯府,恐怕已经要去乱葬岗团聚了。” 李霖当然知道。 他只是无法相信,这种脱胎换骨的改变,会发生得如此迅猛,如此彻底。 他向前倾身,桌上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更长,几乎要将李贤川吞没。 “你那些话,那些手段,是谁教你的?” “教我?” 李贤川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苍凉。 “爹,您觉得这神都城里,有谁敢教唆我这个魏武侯的儿子,去跟当朝太后撕破脸?” “又有谁,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想出这么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 他顿了顿,迎上李霖投来的视线,一字一句,字字如钉。 “没人教我。” “是我自己,想活!” 这五个字,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李霖心口。 他看着儿子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那里再无往日的浑浊与闪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清醒到可怕的锋芒。 李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 不管儿子如何改变,至少,他还是他的儿子。 这就够了。 “今晚的事,远没有结束。”李霖的语气重新变得凝重,“太后在朝中根深蒂固,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明白。”李贤川点了点头,“所以,我们必须复盘。” “复盘?”李霖眉头一皱,这个词他很陌生。 “就是把今晚的事,从头到尾,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关节,都掰开揉碎了看。”李贤川解释道,“您想,长公主为何会中药?又为何偏偏被送到我这个最偏僻的院子?对方的时机掐得如此精准,高黎他们又是如何能第一时间带人冲进来的?” 李霖的脸色,一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放在膝上的手,猛然攥紧,骨节发白。 “你的意思是……府里有内鬼?” “不是有,是肯定有。”李贤川的语气斩钉截铁,“而且这个内鬼,在府中的地位,绝对不低!” 魏武侯府,守卫之森严堪比军营。 能在这里悄无声息地布局,还能与宫里的人里应外合…… 这个内鬼的能量,让人不寒而栗。 李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敢出卖侯府,我必将其碎尸万段!” “爹,光放狠话没用。”李贤川的声音冷静得像一块冰,“当务之急,是把他揪出来。否则,咱们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 “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如何查?”李霖深感棘手,他站起身,在不大的房间里来回踱步。 “要查人,必先搅乱人心。”李贤川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爹,您先别声张。” 李霖停下脚步,看着他。 “从明天起,您就对外放出风声,说我这次‘护驾有功’,龙心大悦,您要顺水推舟,正式立我为世子。” 李贤川停顿了一下,观察着他爹的反应。 “并且,准备将侯府的中馈大权,逐步交到我手上。” “什么?!” 李霖霍然转身,动作之大,带起的风甚至让烛火都剧烈摇晃了一下。 “立你为世子?还让你管家?你……你行吗?” 他不是不信儿子此刻的智谋,实在是李贤川过去的“战绩”太过辉煌。 这诺大的家业交给他,怕不是三天就得败光! “爹,这是演戏。”李贤川有些无奈,“您想,我这个公认的废物,突然要被扶上世子之位,谁会最不高兴?谁会最坐不住?” 李霖那双久经沙场的虎目,瞬间眯起。 他明白了! 魏武侯府内,盯着世子之位的,可不止一人! 他的长子李显立,次子李鲜文,哪个不是野心勃勃? 还有他们的母亲,自己的继室陈琴堇,那个看似与世无争、终日礼佛的女人,内心深处又藏着怎样的算计? 李贤川此计,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就是要让那些潜藏在深水里的鱼,自己憋不住气跳出来! 李霖死死盯着自己的儿子,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他喉结滚动,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你小子……” “这只是第一步,引蛇出洞。”李贤川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掌控全局的自信,“第二步,关门打狗。” “您放出消息的同时,暗中清查府里近三个月的所有账目,尤其是那些不起眼的采买和赏赐账目。” “以及,所有采买人员、管事们的出入记录。” “内鬼要传递消息,要收买人心,必然要动用钱财,必然会留下痕迹。双管齐下,我就不信,他不露出马脚!” 李霖重重地一拳砸在手心,胸中重新燃起一股久违的斗志。 “好!就按你说的办!” 父子二人,在摇曳的烛光下,达成共识。 李贤川看着他爹重新振作起来的样子,也暗自松了口气。 核心人物搞定了,接下来的计划就好推进了。 “对了,爹。” 李贤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试探着问道。 “我跟长公主……那个……真的什么都没发生吧?” 穿越过来的记忆混混沌沌,他只记得一片温软馨香,手感极佳,但具体到了哪一步,他自己也说不准。 李霖那张刚毅的老脸先是一红,随即又猛地一板。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桌边,将那只被他喝干的茶杯拿在手里,反复摩挲。 气氛瞬间凝固。 “你还敢提!” 他猛地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顿,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我带人冲进来的时候,你们俩就躺在一张床上,衣衫不整!” 李贤川的心沉了下去。 “你说有没有什么!” 李贤川脑子里d顿时“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完了。 开局就把长公主给…… 那可是皇帝的亲姐姐,大夏朝的长公主,手握京城神都禁军兵权! 这哪里是什么困难模式,这他妈是地狱开局,是那种开局就得罪了最终BOSS,只能删号重来的死局! 他感觉自己背上的伤,好像更疼了。 第9章 一纸婚书,你想作废 第二天清晨,天光刚透进窗纸,魏武侯府却一片安静。 府里下人走路都用脚尖着地,洒扫的动作放轻到几乎没有声音。 偶尔交汇的眼神,都像被磁石吸着,不受控制地飘向一处。 小侯爷,李贤川的院子。 那个传言,一夜之间传遍了侯府的每个角落。 小侯爷要被立为世子了? 此刻,侯府正堂。 空气冷得能结出冰碴。 李贤川陷在宽大的太师椅里,半边身子缠着渗血的绷带,一张脸因为失血而显得过分苍白。 他微微眯着眼,打着哈欠,像一只刚睡醒的猫。 他对面,坐着两个人。 其中一人,一身白衣,料子是上好的云锦,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武安侯府大小姐,风之瑶。 她也是李贤川名义上的未婚妻。 另一人,身着大理寺少卿的玄色官服,腰板挺得笔直,像一柄出了鞘的剑。 闻翔。 他们是来退婚的。 主位上,魏武侯李霖的手背青筋暴起,死死按在桌沿。 “风小姐,闻少卿,这就是你们今天登门的目的?” “我儿贤川,昨夜才用半条命换来护驾之功,你们今天,就踩着我魏武侯府的门槛来退婚?” 李霖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梁上微尘簌簌落下。 “是不是觉得我李家没人了?!” 风之瑶端坐不动,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 她身侧的闻翔站起身,对着李霖拱了拱手,姿态无可挑剔。 “侯爷息怒。” “正因昨夜之事,我们才不得不来。” 闻翔的声音平稳,视线却不着痕迹地扫过李贤川身上的绷带。 “长公主在贵府遇刺,牵扯出的流言蜚语,已是满城风雨。虽陛下圣明,定了李公子的功劳,可天下悠悠之口,最是伤人。”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风之瑶,语气多了几分维护。 “之瑶是待嫁之身,名节重于性命。李公子此刻身陷漩涡,这门婚事,于情于理,都不该再继续。还望侯爷体谅武安侯府的苦心。” 好一口“为了你好”的锅。 李贤川嘴角勾起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什么清誉,什么漩涡。 说白了,就是嫌弃原主是个废物,如今又惹上天大的麻烦,急着做风险切割。 这风险评估,做得够快的。 “放屁!” 李霖猛地一拍扶手,身下的椅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我儿子是英雄!不是漩涡!这门婚事,是老子和老武安侯在死人堆里,用命换来的约定!是你们说退就退的?” “侯爷,此一时,彼一时。”闻翔寸步不让,“武安侯仙逝,婚约之事,自该由我们晚辈,从长计议。” 眼看两边就要顶上。 一直沉默的风之瑶,终于动了。 她没有看暴怒的李霖,那双漂亮的凤眼,像两把冰锥,直直刺向对面的李贤川。 “李贤川。” 她的声音没有起伏。 “你的意思呢?” “你,愿不愿意退婚?” 在她预想中,这个全神都闻名的纨绔,能攀上武安侯府这门亲事,是祖坟冒了青烟。 他一定会死缠烂打。 会哭,会闹,会把长辈的约定翻出来当令箭。 她就是要看他当众出丑,要让李霖下不来台。 一瞬间,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贤川身上。 就连李霖也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自己的儿子,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混账话来。 李贤川动了动身子,牵扯到伤口,疼得他眉心一跳。 他伸了个懒腰,动作大开大合,浑不在意。 “我?”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了。 “我当然愿意。” 一句话,仿佛抽干了正堂里所有的空气。 死寂。 风之瑶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封雪面上,第一次,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错愕。 闻翔准备好的一整套说辞,瞬间堵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 李霖瞪圆了眼睛,嘴巴半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孽子……竟然愿意? “你……说什么?” 风之瑶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确定。 “我说,我同意退婚。” 李贤川一字一顿,说得清晰无比,甚至还带着笑意。 “风大小姐天人之姿,名满神都。我李贤川,一个声名狼藉的纨绔,确实高攀不上。” 他身体微微前倾,看着风之瑶的眼睛。 “退了,对你好。” 他顿了顿,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灿烂。 “对我……也挺好。” 太好了! 李贤川心里已经放起了烟花。 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他一个讲究自由恋爱的现代灵魂,最烦的就是包办婚姻。 何况对方还是个自视甚高,打心眼里瞧不起自己的冰块。 赶紧退,麻溜地退,对谁都好。 “贤川!你混账!”李霖终于回过神,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婚姻大事,岂是儿戏!你给我闭嘴!” “爹,这怎么是儿戏呢?”李贤川摊开手,一脸无辜,“您看,风大小姐都亲自上门了,这态度还不够明显吗?强扭的瓜不甜,咱们魏武侯府,不能干那强人所难的事,不厚道。” 他这番“通情达理”,直接把李霖后半截骂人的话全堵了回去。 可风之瑶的脸色,却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她预想过一百种可能。 李贤川的哭闹,耍赖,甚至口出恶言。 她唯独没想过这一种。 他不仅同意,还……迫不及待? 什么叫“对我……也挺好”? 他早就想退了? 是我风之瑶,神都无数才俊追捧的武安侯府大小姐,被他一个纨绔给嫌弃了? 这比当众打她一耳光,还要让她难堪! 她死死地盯着李贤川,试图从他那张挂着懒散笑意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伪装,哪怕是一点点不舍。 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坦然得,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好。” 风之瑶忽然笑了,只是那笑意比冰还冷。 “很好。” 她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手腕一抖,“啪”地一声,摔在桌上。 退婚文书。 “既然你同意,那就签了它。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别急。” 李贤川抬手,往下压了压。 风之瑶的心猛地一跳。 他要反悔? 只听李贤川慢悠悠地开了口:“婚,可以退。但不是现在。” “你什么意思?想出尔反尔?”闻翔立刻上前一步,厉声质问。 “当然不是。”李贤川瞥了他一眼,眼神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你激动什么?” 他修长的手指,在花梨木的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 “笃。” “第一,我刚‘舍命救驾’,风头正盛。你们武安侯府在这个时候退婚,外面的人会怎么说?忘恩负义?过河拆桥?武安侯府的名声,还要不要?” “笃。” “第二,昨夜的案子,陛下已下令三司会审。我现在是案子的关键人证。你们这么急着跟我撇清关系,就不怕幕后的人,觉得你们心虚,顺手把你们也拖下水?” “笃。” 最后一声敲击落下,李贤川的目光,定格在风之瑶那张青白交加的脸上,笑意玩味。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现在退婚,是我李贤川,被你风大小姐给甩了。” 他忽然收了笑,身体前倾,越过桌面,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 “这让我,很、没、面、子。” “所以呢?”风之瑶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所以,这婚要退,也得换个方式退。” 李贤川一字一顿,宣告了他的判决。 “等风头过去,由我,李贤川,主动上你武安侯府。” “是我,休了你。” “这样,我的面子保住了,你们的目的也达到了。双赢。” “不好吗?” 疯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李贤川是彻底疯了! 休妻? 一个纨绔子弟,要“休”了武安侯府的大小姐?! 李霖眼前一黑,身子猛地一晃,扶住桌子才没栽倒下去。 闻翔更是“豁”然起身,一掌拍在桌上,茶杯被震得飞起,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李贤川!你安敢如此猖狂!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说出这种话!” 风之瑶指尖都在抖。 她长这么大,从未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大堂之内,气氛凝固到了极点,仿佛一根火柴就能引爆。 第10章 三方传召,先见谁好 “圣旨到——!” 这一声尖利高亢的唱喏,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正堂里所有的火气。 李霖即将脱口而出的呵斥卡在喉咙里,一张涨成紫红的脸瞬间褪去血色。 闻翔那扶在太师椅上的手,猛地一僵。 风之瑶脸上的屈辱和怨愤,被惊愕所取代。 就连还懒洋洋靠坐在太师椅上的李贤川,也几乎是本能地弹了起来。 整理衣冠。 快步出迎。 接旨,是这个王朝刻在每个人骨子里的铁律,无人敢有分毫怠慢。 院中,一名身穿四爪蟒袍的大太监,手捧一卷灿烂的明黄,在一众小太监和披甲禁卫的簇拥下,正穿过庭院。 来人是当今皇帝赵恒的贴身总管,王德。 他脸上挂着笑,微微抬起下颌,半垂着眼帘。 “王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李霖快步上前,深深一揖。 王德只是轻轻点了点下巴,算是回礼。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缓缓扫过院中每一个人。在李霖身上停留一息,在风之瑶和闻翔身上掠过,最后,精准地锁定了李贤川。 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睛里,一丝讶异一闪而过。 眼前的青年,面色虽还带着病态的苍白,但脊梁挺得像一杆标枪,眼神清澈明亮,没有半分传说中被酒色掏空的萎靡与浑浊。 传言,果然当不得真。 王德心中瞬间有了计较。 他不再多言,清了清嗓子,缓缓展开了那卷明黄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高亢的声音回荡在侯府上空。 “魏武侯府世子李贤川,临危不惧,忠勇护驾,功绩卓著。朕心甚慰。” 听到此处,李霖的胸膛下意识地挺了挺,脸上泛起一丝与有荣焉的红光。 “特赐黄金百两,锦缎十匹,玉如意一柄。” 院中响起一片极力压抑的吸气声,这些赏赐不可谓不丰厚。 王德顿了顿,似乎很满意这种效果,才慢悠悠地念出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句。 “另,着李贤川即刻进宫觐见,朕有要事相询。钦此——!” 最后两个字,音调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小臣李贤川,领旨谢恩!” 李贤川上前一步,双膝跪地,叩首。 冰冷的青石板硌着额头,他心中却是一片雪亮。 这位年轻的帝王,手腕果然够快,够狠。 这是项目刚出成果,大老板立刻发起的绩效面谈。谈好了,升职加薪,资源倾斜;谈不好,雪藏封杀,人走茶凉。 然而,棋盘之上,执棋者,从来不止一人。 就在王德收起笑容,将那卷沉甸甸的圣旨交到李贤川手中的瞬间。 院门口,又是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 “太后懿旨到——!” 又一声唱喏。 如果说王德的声音是洪钟,那这道声音就是一根绣花针,又尖又细,带着阴冷的寒气,直往人耳膜里钻。 众人心里齐齐“咯噔”一下。 太后? 只见一名身着深褐色袍服,面容枯瘦,眼窝深陷的老太监,领着一队面无表情的宫女,也走了进来。 他走得很慢,像是在自家的后花园里散步,每一步都透着一股子有恃无恐的傲慢。 太后李妍宫里的总管,陈安。 陈安的目光,在院中众人身上缓缓滑过,最后,死死地缠在了李贤川的身上。 他甚至懒得看场中众人一眼,只当这些人一块块碍事的石头。 陈安径直走到场中,与王德隔着三步之遥站定,展开了手中的另一卷懿旨。 他用一种不阴不阳的调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 “太后慈谕:闻魏武侯府世子贤良忠勇,哀家心喜。” “特赐千年人参一株,天山雪莲一朵,为其疗伤。” “另,着李贤川即刻前往慈宁宫请安,哀家要亲自看看,我大魏的少年英雄。钦此!” 话音落下,整个院子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数度。 如果说皇帝的圣旨是拉拢,是递出的橄榄枝。 那太后的懿旨,所谓的“亲自看看”,就是要当面敲打,是杀鸡儆猴,甚至……是一场有去无回的鸿门宴。 这一下,所有人的脸色,是真的变了。 李霖的嘴唇哆嗦着,刚刚攥住剑柄的手,此刻五指关节已因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风之瑶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撞在了闻翔的身上。 她和兄长是来退婚的,是来摆脱这个纨绔的。 却没想到,一脚踏进了一场足以颠覆整个大魏的顶级政治风暴的中心。 绝了。 李贤川心里无声地骂了一句。 甲方大老板的邀约电话还没挂,对家那个想恶意收购的副董,也直接派人堵在了公司楼下。 御书房,向东。 慈宁宫,往西。 一个生门,一个死门。 不,或许两个都是死门。 他脑中还没理出半点头绪,一道阴冷的视线便如钢钉般钉在了他身上。 是陈安。 “李公子,接旨吧。” “太后娘娘凤体金贵,可没那么多功夫等人。” 话里的催促,是毫不掩饰的威胁。 另一边,一直沉默的王德也再次开了口。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像是三月的春风,但话里的分量却重如泰山。 “李公子,陛下与几位阁老议的是军国大事,一刻也耽误不得。” 两拨人马,就在这小小的院落里,形成了泾渭分明的对峙之势。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一只胆大的麻雀落在墙头,刚叫了一声,就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扑棱着翅膀惊恐地飞走了。 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压力,都聚焦在李贤川一人身上。 先去谁那?后去谁那?甚至……去不去? 每一个选择,都通往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这他妈是一道送命题! 李贤川的念头在脑中电光石火般急转。 皇帝是项目金主,是授权方。他的会必须去,而且要第一个去。只有拿到他的“圣旨”,拿到这把尚方宝剑,才有后续操作的可能。 太后是对家,是敌人。她的会,能不去就不去。非去不可,也得拖到最后,等自己手握足够的底牌再去。 策略瞬间定型。 就在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口,用一套滴水不漏的说辞先稳住陈安时—— 一名侯府护卫,跌跌撞撞地从侧门冲了进来。 “公子……平阳长公主府的人……在后门……” 护卫喘着粗气低声在李贤川耳边说道。 “说……说公主要立刻见您!” 我操! 李贤川心里爆了句粗口。 大老板约谈,副董叫板,现在,连那个被自己“意外”得罪了的核心渠道商,也发来了加密私聊。 皇帝、太后、长公主。 三方传召! 这已经不是送命题了。 这是地狱难度的修罗场!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互不相让的王德和陈安,又想到后门那个不知是敌是友的来使,只觉得头痛欲裂。 这盘棋,不给人任何布局的机会,开局就要在天元落子。 一步错,满盘皆输,粉身碎骨。 王德脸上的温和已经褪去,只剩下漠然。 陈安眼中的阴冷,几乎要化为实质。 李贤川的胸口剧烈起伏,他强行压下那颗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脏。 他必须立刻做出选择。 “两位公公。” 他扯了扯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笑容。 “您看,这……这事实在是……” 他的侧面,风之瑶紧紧抿着嘴唇,下巴微微抬起,形成一个倔强的弧度,那双清凉的眼眸紧紧盯着李贤川。 那眼神分明在说: 我倒要看看,你这个要休了我的男人,要怎么从这个死局里,活下来。 第11章 昨夜,你我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位公公,容小子说句话。” 李贤川清了清嗓子。 他脸上那副为难的表情收敛得一干二净,换上一种恰到好处的惶恐。 他先是对着皇帝的总管王德,一个长揖及地。 “王公公,陛下召见,乃是天恩。小臣恨不得立刻飞到御书房,聆听圣训。只是……” 他话头一转,身形一矮,又对着太后的总管陈安拜了下去。 姿态更低。 “陈公公,太后娘娘心疼小臣,赐下灵药,此等厚爱,小臣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能去慈宁宫给娘娘磕头,是小臣的福分。” 一番话,将两尊大佛都稳稳托住。 王德与陈安交换了一个眼神,皆是心底一沉。 这小子,油滑得像条泥鳅。 李贤川直起身,眉头紧锁,像是真的在为什么天大的难题苦恼。 “小臣分身乏术。陛下是君,太后是母,哪一位小臣都得罪不起。” “这……如何是好?” 他把滚烫的山芋,原封不动地抛了回去。 你们定。 王德的眼珠快转了几圈,知道今日在侯府不能把场面闹僵,否则丢的是宫里的脸。 他皮笑肉不笑地递出台阶:“李公子言重了。陛下召见,乃国事。太后体恤,乃家事。依咱家看,理应国事为先。” 这话,直接把皇帝抬上“国”位,将太后压在了“家”字下。 陈安的脸瞬间黑了。 “王德,你什么意思?”他声音陡然尖利,“太后娘娘的懿旨,便不是国事?孝道乃立国之本!李公子先去叩谢太后,正是全了陛下的孝心,这才是最大的国事!” 两人言语如刀,互不相让。 李贤川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鞋尖。 吵。 再凶些。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魏武侯李霖,上前一步。 “两位公公,不必争了。” 他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金石之气,压下了满院的嘈杂。 李霖先是对王德一抱拳。 “王公公,请回禀陛下,就说犬子方才动了气,牵动伤口,已经昏过去了。” 说完,他又转向陈安,重复了同样的理由。 装晕。 李贤川心底赞了一声。 老爹这现学现卖的本事,可以。 人只要“晕”了,你们总不能把一具“尸体”抬进宫里去。 时间,就这么争出来了。 王德和陈安都愣在原地。 陈安发出一声冷笑。 “侯爷,您这借口........” 僵持中,李贤川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哎哟……” 他身体一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爹,我……头好晕……” 他双眼一闭,呼吸跟着微弱下去,连嘴唇都失了血色。 李霖像是被吓到,一个箭步扶住他,口中焦急大喊:“贤川!贤川!快传医师!”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配合无间。 王德和陈安这下彻底没话说了。 人都当面“晕”了。 还能如何? 王德长叹一口气,知道今天白来一趟,对李霖拱了拱手。 “既然如此,咱家先回宫复命。还请侯爷务必让李公子尽快养好伤,陛下还等着。” 他带着人,转身就走。 陈安怨毒的目光,在李贤川“昏迷”的脸上一剜,也只能甩袖跟上。 一场风波,暂息。 风之瑶和闻翔见状,也拱手告辞。 院子,终于安静了。 “行了,人都走远了。” 李霖拍了拍儿子的后背,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 李贤川这才“悠悠转醒”,揉着发麻的后颈站直身体。 “爹,我这戏,如何?” “快赶上宫里那些老东西了。” 李霖斥了一句,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扬了扬。 随即,那笑意隐去,眉头重新皱紧。 “现在怎么办?皇帝和太后,能拖一时,拖不了一世。” “我知道。” 李贤川点头,脸上的轻松消失了。 他挺直的脊背,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凝重。 “所以,我们必须抢在他们下一招出手前,先走一步。” 他的目光,越过庭院,投向了侯府后门的方向。 “爹,备车,我要出门 “去哪?” “去见一个客户。” 李贤川顿了顿,补充道。 “最关键,也最危险的客户。” 他的眼底,一抹幽光闪过。 “长公主,赵青鸾。” …… 半个时辰后。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平阳长公主府的后门停稳。 车轮落地的轻响,被风声吞没。 李贤川换了一身普通的青色长衫,下了车。 他抬头,看着那高耸的府墙。 他其实不想来。 与赵青鸾那种女人打交道,每说一句话,都要在心里盘算三重意思。 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那夜的“肌肤之亲”。 一桩足以让他粉身碎骨的麻烦。 保持距离,才是活命的根本。 但昨夜那场戏,终究是权宜之计。 他和她之间,没有半分信任。 他必须来。 必须和赵青鸾达成新的交易,用利益捆绑住彼此。 否则,这位长公主殿下随时可能从背后递来一把刀。 最致命的那种。 一名面无表情的侍女在门内等候。 她不行礼,也不说话,只是转身带路。 李贤川跟上。 穿过重重回廊,最终,他被带到一处湖心小筑。 水汽贴着地面,氤氲不散。 赵青鸾就坐在窗边。 她换下昨夜的狼狈,穿上了一身淡紫色宫装。 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簪子松松挽起,露出一截脖颈。 那里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一碰就会碎裂。 她手中捧着一卷书,目光却没有落在书页上,而是投向窗外的湖面。 不知在看什么。 她的脸上,依旧是那种没有血色的苍白,让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化不开的冷意。 李贤川的脚步声,打破了这里的寂静。 赵青鸾缓缓转过来,目光精准地锁定了他。 那道目光没有温度,没有情绪。 李贤川却感到后颈的皮肤一阵紧缩。 “你来了。” “公主殿下召见,不敢不来。” 李贤川躬身行礼,动作标准,无可挑剔。 他眼角余光一扫。 很好,四周没有侍女,只有他们二人。 是密谈的格局。 “坐。” 赵青鸾抬了抬下巴,示意对面的位置。 李贤川依言坐下。 两人隔着一张小几,相对无言。 李贤川知道,谁先开口,谁就落了下风。 但他等不起。 他抬起眼,迎上她的目光,主动打破了这片死寂。 “殿下今日召我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赵青鸾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身体微微前倾,那张毫无瑕疵的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中缓缓靠近。 “李贤川,本宫问你。” “昨晚在侯府,你我之间……” “……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2章 殿下,我们来把这盆脏水,变成护城河! 湖心小筑的空气,因赵青鸾那一句问话,骤然绷紧。 风停了。 水面死寂,不起波澜,倒映着窗边两个对峙的身影,清晰如画。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不是疑问。 它是一柄无形的刀,已经递到了李贤川的喉咙前。 承认,是自寻死路。 否认,是自欺欺人。 李贤川的指尖,在冰凉的白瓷杯沿上轻轻划过。 他清楚,这位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殿下,不是来听他追忆什么风花雪月的。 她正在进行一次冷酷的风险评估。 评估他这个“盟友”,究竟是能扛起风雨的砥柱,还是一个随时会引火烧身的麻烦。 他没有立刻回答。 他端起面前早已凉透的茶,慢条斯理地送至唇边。 茶水苦涩,正好润了润他有些发干的喉咙。 他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发出一声轻响。 随即,他抬起头,迎上赵青鸾那双冰冷的凤眼,笑了。 “殿下,您这个问题,问得可真要命。” 他的语气里没有半分惶恐,反而像是在拆解一个有趣的棋局。 赵青鸾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这个反应,在她意料之外。 “要命?”她的声音里结了层薄冰。 “当然。” 李贤川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主动将两人间的距离拉近。 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清冷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气息。 “那一夜,你我之间发生了什么,殿下您心里,难道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他将那柄刀,又不动声色地递了回去。 赵青鸾的瞳孔,倏然收紧。 李贤川却不给她思索的余地,继续用言语逼近。 “我只记得,我李贤川拼了半条命,才把殿下您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而殿下您,也用您的智慧和决断,救了我,也救了我们整个魏武侯府。”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仿佛情人间的呢喃,吐出的字眼却现实得可怕。 “我们之间发生的,是一场交易。” “一场用彼此性命和前途做赌注的,豪赌。” “至于其他的……” 李贤川的目光,放肆地从她白皙修长的脖颈,滑到她微微起伏的胸口,最后又毫不避讳地回到她那张冰封的绝美脸庞上。 他脸上的笑容,带上了一丝纯粹的无赖。 “我李贤川何德何能,敢对公主殿下您有非分之想?” “就算我有那个贼心,也没那个贼胆啊。” 这番话,无耻,却又滴水不漏。 他等于是在说:我知道那晚很香艳,很刺激,但我就是不说破,我只告诉你,我们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赵青鸾死死地盯着他。 她从这双看似轻佻的眼睛里,看不到半分情欲,也看不到半分畏惧。 只有清醒到可怕的算计。 以及一种,将所有阴私都掀到牌桌上谈的坦然。 这家伙,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也是个聪明绝顶的混蛋。 许久。 赵青鸾那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了下来。 她重新向后靠回椅背,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两下,恢复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与高贵。 “你今天来,不只是为了跟本宫说这些废话。” 话题,终于被她拉回了正轨。 李贤川心中暗自呼出一口气。 第一关,总算是过了。 “当然不是。”他收起那副无赖相,神情陡然变得严肃,“殿下,昨夜那出戏,虽然暂时唬住了所有人,但我们都清楚,这不过是权宜之计。” “皇帝和太后,都不是傻子。” “他们今天派人传召,就是试探。我用装晕拖延了一时,但拖不了一世。” “没错。”赵青鸾颔首,“太后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皇帝那边,心思难测。我们现在,如同走在悬崖的钢丝上,一步都不能错。” “所以,我需要殿下的一个承诺。”李贤川的目光变得锐利。 “什么承诺?” “我们需要结盟。” 李贤川伸出两根手指,在桌面上并拢,轻轻向前一推。 “不是口头上的。” “而是有实际利益捆绑的,牢不可破的盟约。” “哦?”赵青鸾终于来了兴趣,她停止了敲击扶手的动作,“怎么个捆绑法?” “很简单。” “殿下您,需要魏武侯府在军方的力量,来稳固您和陛下的地位,对抗太后。” “而我们魏武侯府,需要您这位长公主殿下在朝堂上的庇护,来应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我们是天然的盟友。” “但这还不够。”李贤川摇了摇头。 “我们需要让所有人都相信,我们已经彻底绑在了一起。” 赵青鸾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所以,我今天来,是想和殿下您,把昨晚那场‘刺杀’的戏,继续演下去。” “怎么演?” “殿下您继续‘养伤’。”李贤川的语速不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节奏感,“并且,要时不时地‘关心’一下我这个‘救命恩人’。” “比如,派人送些名贵的药材到侯府。” “或者,在某些场合,不经意地提起我‘舍身救驾’的功劳。” 李贤川的嘴角,又勾起那抹熟悉的,带着算计的笑容。 “我们要让所有人,尤其是太后和她的党羽们看到,您,平阳长公主,非常看重我李贤川。” 他身体再次前倾,压低了声音。 “看重到……足以引起别人遐想的地步。” 赵青鸾凤眼中的寒意悄然化开一瞬,旋即又凝结成冰。 她懂了。 他这是要主动制造绯闻。 把那盆原本要置他们于死地的脏水,变成一道保护他们的护城河。 只要所有人都觉得,长公主对李贤川这个救命恩人青眼有加,甚至可能生出了别样的情愫。 那么,太后一党再想用“奸情”来攻击他们,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甚至,会变成一个笑话。 “你就不怕,弄假成真?”赵青鸾忽然反问,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波澜。 “怕?” 李贤川失笑出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殿下,您是天上的凤凰,我只是地上的泥鳅。” “就算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对您有非分之想。” “我只想活命。” “顺便,让我们侯府也活下去。”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话说得也很诚恳。 赵青鸾沉默了。 她信了。 他表现出的所有无赖和精明,都建立在一个核心诉求上——活下去。 这个认知,让她心底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她端起茶杯,却发现茶水已凉,又默默放下。 “本宫知道了。”她最终还是点了头,“就按你说的办。” “但是,李贤川,你也要记住。”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 “我们是盟友,不是朋友。本宫能把你捧起来,也能随时把你摔下去。不要试图挑战本宫的底线。” “殿下放心。” 李贤川站起身,对着她长揖及地,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 “小臣是个专业的。” 他直起身,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 “知道什么叫客户至上,也知道什么叫保持距离。” 说完,他不再多言半句,转身便朝小筑外走去。 那背影,挺拔又决绝。 赵青鸾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客户? 保持距离? 这家伙的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第13章 爹,该飙演技了! 李贤川从公主府出来,坐上马车,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跟赵青鸾这种女人谈合作,比他前世跟最难缠的甲方连续开三天会还累。 心累。 每一个字都得在脑子里过三遍,既要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还得防着她话里的坑,同时不能让她觉得自己软弱可欺。 不过,结果是好的。 “战略同盟”算是初步达成了。赵青鸾是个聪明人,她很清楚,现在这个节骨眼上,魏武侯府是她唯一能争取,也必须争取的军方力量。 而他李贤川,就是连接她和魏武侯府的那个独一无二的“接口”。 回到侯府,天色已经擦黑。 李贤川直接去了他爹李霖的书房。 李霖正对着一幅西境堪舆图出神,听到脚步声,他猛地回头,眼中带着几分急切。 “怎么样?” “谈妥了。”李贤川找了张椅子,毫不客气地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她同意配合我们,继续演戏。” 李霖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但眉头依旧没有舒展。 “贤川,你这步棋,走得太险了。”他看着儿子,眼神复杂,“主动跟长公主扯上关系,万一……” “爹,没有万一。”李贤川打断了他,“我们现在没得选。太后那条线,已经把我们视为眼中钉。我们不主动靠向皇帝和长公主,就只能等着被他们当成肥肉,一口一口吃掉。” 他喝了口茶,继续说道:“现在,我们跟长公主是利益共同体。她越是表现出对我的‘看重’,太后一党就越是投鼠忌器。他们想动我,就得先掂量掂量长公主的反应。” 李霖沉默了。 他戎马半生,习惯了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干,这种朝堂上的弯弯绕绕,他懂,但不精。 可今天,他发现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对此道却像是无师自通。 “那……府里这边,还按你说的办?” “办,立刻办,而且要大张旗鼓地办!”李贤川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爹,明天一早,您就把府里所有有头有脸的管事、夫人、少爷小姐,全都叫到正堂。” “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两件事。” “第一,我,李贤川,从今天起,就是魏武侯府板上钉钉的世子,唯一的继承人。” “第二,从即日起,侯府的中馈大权,由我接管。所有账目,都要送到我院里来,由我亲自审核。” 李霖的眼皮跳了跳。 他知道这是演戏,可这戏也太真了。 “你那两个哥哥,还有你陈姨娘……怕是要闹翻天。” “闹,就对了。”李贤川笑了起来,“他们要是不闹,我这鱼饵,不就白撒了?我要的就是他们坐不住,他们一乱,藏在后面的那条大鱼,才会露出尾巴。” 看着儿子脸上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李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就依你。我倒要看看,我这侯府里,到底养了哪个白眼狼!” …… 第二天一大早,魏武侯府炸了锅。 正堂里,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 李霖端坐主位,面沉如水。 他的左手边,坐着李贤川。 这小子今天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锦袍,头发束得一丝不苟,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半边身子还缠着绷带,一副“伤重不下火线”的模样。 他对面,侯府的继室夫人陈琴堇,带着她的两个儿子,长子李显立,次子李显文,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陈琴堇那张常年因礼佛而显得与世无争的脸上,此刻也挂上了一层寒霜。 她的一双儿子,更是把不满写在了脸上。 大哥李显立,拳头在袖子里攥得死紧,指节都发白了。 二哥李显文,向来以风流自诩,此刻那张俊脸也扭曲了。 “……事情,就是这样。”李霖的声音在安静的正堂里回响,“贤川此次护驾有功,陛下龙心大悦。我意已决,从今日起,立贤川为世子。府中中馈,也交由他暂管,你们要全力辅佐,不得有误!” 话音刚落,陈琴堇身后的李显文再也忍不住了。 “爹!我不服!”他猛地站了起来,“凭什么!他李贤川是什么货色,全神都谁不知道?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物,斗鸡走狗的纨绔,他凭什么当世子?还管家?您是想把我们魏武侯府的家底,都让他败光吗?” “放肆!”李霖一拍桌子,怒喝道,“有你这么跟你爹说话的吗?跪下!” 李显文脖子一梗,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他大哥李显立一把拉住。 李显立强压着怒火,对着李霖躬身道:“爹,二弟虽然言语冲动,但说的也是实话。三弟他……确实不适合执掌中馈。这关系到侯府上下的生计,不是儿戏啊。还请父亲三思!” “是啊侯爷。”陈琴堇也终于开了口,她的声音柔柔的,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臣妾知道,您心疼贤川这次受了重伤,想补偿他。可世子之位,干系重大,不能如此草率啊。” “显立和显文,虽然没什么大出息,但这些年跟着管事们学着打理庶务,总归是有些经验的。让贤川……臣妾怕他应付不来,反倒累坏了身子。” 好家伙,一家人唱双簧呢。 李贤川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这一切,心里差点笑出声。 他爹还没死呢,这就开始争家产了? 演,接着演。 他动了动身子,故意牵动伤口,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 然后,他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先是对着李霖行了一礼。 “爹,儿子觉得,大哥二哥,还有陈姨娘说的,都很有道理。” 这话一出,李显立三人都愣住了。 这废物,转性了? 只听李贤川继续说道:“我确实什么都不懂,就是个废物。这世子之位,我担不起。这管家的大权,我也玩不转。” 他一脸“诚恳”地看着李霖:“爹,要不,您还是收回成命吧。我只要每个月能多领点月钱,出去听听曲儿,斗斗蛐蛐,就心满意足了。” 李显立和李显文的脸上,瞬间露出了喜色。 陈琴堇的嘴角,也勾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废物,终究是废物。烂泥扶不上墙。 然而,李霖接下来的话,却将他们打入了冰窖。 “混账东西!”李霖勃然大怒,指着李贤川的鼻子骂道,“你还有脸说!就是因为你以前太荒唐,我才要逼你上进!此事,我意已决,谁再多说一句,就给我滚去祠堂跪着!” 说完,他看也不看陈琴堇母子那瞬间僵住的脸,直接甩袖而去。 “爹!爹!”李贤川在后面“焦急”地喊着,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 正堂里,只剩下李贤川和陈琴堇母子四人。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大哥,二哥,姨娘,你们看这事闹的。”李贤川转过身,一脸“无奈”地摊了摊手,“我也没办法,爹他……脾气就这么倔。” 李显文死死地盯着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李贤川,你别得意!” “我哪敢得意啊,二哥。”李贤川一脸无辜,“我现在头疼得很。爹让我管账,可我连账本都看不懂。这可怎么办才好?” 他一边说,一边唉声叹气地往外走。 “不行,我得赶紧让管家把所有账本都给我搬到院子里去,我得好好学学,可不能辜负了爹的期望。” 看着他那“小人得志”的背影,李显立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陈琴堇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冷静。 但她垂下的眼帘里,那份往日的慈和早已消失。 李贤川回到自己的小院,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消散。 他对他爹的演技,还算满意。 接下来,就看鱼儿什么时候上钩了。 他吩咐下人,真的将库房里堆积如山的账本,一摞一摞地搬进了他的书房。 一时间,他那个平日里除了酒气就是熏香的院子,充满了陈年纸张和墨迹的霉味。 他做出一个姿态,一个要彻查账目的姿态。 整个下午,他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当然不是真的在看账本。 这些古代的东西,他一个现代人,看得懂个鬼。 他只是在等。 等到傍晚时分,一名负责看守库房的老管事,脚步匆匆地找了过来。 他脸色发白,额头上全是汗。 “小……小侯爷……”老管事的声音都在抖,“不……不好了!” 李贤川眼皮一抬。 “怎么了?慢慢说。” “库房……库房里,存放采买账目的那个柜子,锁……锁被人撬了!” 第14章 公主驾到,亲自查账! “锁被撬了?” 李贤川慢慢放下手中的茶杯,杯底和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响。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是一动。 这么快就坐不住了? “什么时候发现的?”他问道,声音很平稳。 老管事被他这镇定的样子感染,也稍微定了定神,喘着气说:“就是刚才,小的去库房取东西,准备核对您要的账册,结果一进门就发现……存放近三年采购总账的那个紫檀木柜,铜锁耷拉在地上,锁芯里全是划痕,明显是被人用铁丝之类的东西给捅坏了!” “账本呢?”李贤川站起身。 “这……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老管事一脸的困惑,“小的赶紧打开柜子清点,一本都不少!可……可有几本关键的,比如记录着兵甲器械、马料粮草采买的册子,封皮和纸张的边角,有被人翻动过的细微痕迹。” 一本都不少,但是动了手脚? 李贤川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操作,有点意思。 对方不是想销毁证据,而是想确认证据还在不在?或者,是想在里面添点什么,或者改点什么? “走,去看看。” 李贤川跟着老管事,快步来到侯府后院的库房。 这里是侯府重地,平日里守卫森严。 李贤川走进库房,一股混合着木料、布匹和金属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 老管事指着墙角一个上了年头的紫檀木柜,柜门大开,地上果然掉着一把被破坏的铜锁。 李贤川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几本被老管事指出的账册。 纸张是宣州特产的青檀皮纸,入手绵韧。他凑近了闻,能闻到一股极淡的、不属于墨迹和纸张的香气。 这香味…… 他脑中灵光一闪。 是陈琴堇那个佛堂里的熏香味道!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账本,又检查了一下被破坏的锁。 手法很专业,不是一般的毛贼能干出来的。 “除了你,还有谁有这库房的钥匙?”李贤川问道。 “回小侯爷,只有侯爷,还有……还有大管家有。”老管事答道。 大管家,是跟了李霖几十年的老人,忠心耿耿,绝无可能。 那就是说,对方是趁着守卫换班的空隙,潜进来动的手脚。 “此事,除了我,还有谁知道?” “就……就小的一人。小的发现后,谁也不敢说,第一时间就来禀报您了。” “做得很好。”李贤川点了点头,“从现在起,这件事,你给我烂在肚子里。谁问,都说不知道。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是,小侯爷。” “把锁换了,守卫加双岗,尤其是晚上。”李贤川吩咐完,转身离开。 回到书房,他陷入了沉思。 线索指向了陈琴堇。 但直觉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 陈琴堇一个妇道人家,就算有心,哪来这么专业的开锁匠?又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库房? 或者说,她本人,就是被推到明面上来的一个饵。 就在他思索之际,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紧接着,管家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脸上是混杂着激动和惊恐的神色。 “小侯爷!小侯爷!宫里……宫里来人了!” “谁?”李贤川心里咯噔一下,皇帝还是太后?这帮人真是不让他消停。 “是……是平阳长公主殿下!凤驾已经到府门口了!” 赵青鸾? 她来干什么? 李贤川愣住了。 按照他们的约定,她不是应该在府里“养伤”,然后派人送点东西过来,做做样子就行了吗? 怎么亲自跑来了? 这女人,从来不按套路出牌! 李贤川来不及多想,赶紧整理了一下衣冠,快步迎了出去。 等他赶到侯府大门时,他爹李霖,还有陈琴堇母子三人,都已经跪在门口接驾了。 一架华丽的凤辇,在数十名宫女太监和上百名禁卫的簇拥下,缓缓停稳。 车帘掀开,赵青鸾在一众侍女的搀扶下,走了下来。 她今天穿了一身月白色的宫装,外面罩着一件同色的狐裘披风。脸色依旧苍白,嘴唇上却点了一抹殷红,让她整个人在清冷之外,又添了几分说不出的艳色。 “臣等,恭迎长公主殿下!”以李霖为首,侯府众人齐齐叩首。 “都起来吧。”赵青鸾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李贤川身上。 “李贤川,你的伤,好些了吗?” 这一句问候,平淡无奇,却让在场所有人心头都是一跳。 尤其是陈琴堇和她两个儿子,脸色更是变得微妙起来。 长公主,竟然亲自登门,探望一个臣子的伤势? 这……这其中的意味,可就太耐人寻味了。 “托殿下洪福,小臣已无大碍。”李贤川躬身答道,心里却在飞速盘算。 这女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无碍便好。”赵青鸾点了点头,迈步就往府里走。“本宫今日带了些宫里的伤药,顺便……也想看看,我大魏的护驾英雄,如今当了家,是何等模样。” 她这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李贤川当家的事情,她竟然也知道了? 消息传得这么快? 李霖赶紧跟上,陪在一旁。 陈琴堇母子三人,也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一行人来到正堂。 赵青鸾毫不客气地在主位上坐了下来,那姿态,仿佛她才是这座府邸的主人。 她带来的宫女,立刻将一个个精致的锦盒摆在桌上。 “这些,都是宫中御用的伤药,你且好生用着。”赵青鸾对李贤川说道。 “小臣,谢殿下隆恩。”李贤川再次行礼。 “不必多礼。”赵青鸾摆了摆手,话锋一转,“本宫听说,侯爷让你接管了府中中馈?” 来了。 李贤川心中一凛,知道正题来了。 “是,父亲想让小臣历练历练。” “嗯,也好。”赵青鸾端起侍女奉上的茶,轻轻吹了吹浮沫,“少年人,是该多些担当。账目,看得可还顺利?” 李贤川心中一动,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他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 “不瞒殿下,小臣愚钝,那些账目看得我头昏脑涨。而且……”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陈琴堇。 “而且什么?”赵青鸾追问。 “而且,府里的账目,似乎有些……混乱。”李贤川一脸为难地说,“就在刚才,看守库房的管事来报,说存放采买总账的柜子,锁被人撬了。” “什么?!” 没等赵青鸾发话,李霖先一步勃然变色。 他怒视着跪在一旁的管家们:“竟有此事?为何不报?!” “这……”管家们吓得魂不附体,他们也是刚听说。 “岂有此理!”李霖气得浑身发抖,“光天化日,侯府竟出了内贼!” 正堂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陈琴堇母子的脸色,更是刷地一下白了。 就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赵青鸾,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 “砰”的一声,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 “有意思。” 她的声音冷得像冰。 “本宫在魏武侯府遇刺。如今,魏武侯府的账目,又出了问题。” 她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魏武侯,你是不是觉得,这件事,只是你们侯府的家事?” 李霖心中一凛,赶紧躬身:“臣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赵青鸾的声音陡然拔高,“昨夜刺客的目标是本宫!如今账目失窃,谁能保证,这与刺客没有关联?谁能保证,这不是刺客的同党在销毁证据?!” “这……”李霖被问得哑口无言。 “此事,不能再当做家事来办了。”赵青鸾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李贤川。”她忽然点名。 “小臣在。” “你不是要查账吗?”赵青鸾看着他,“本宫,今天就帮你查!” 她猛地一挥手,声音传遍了整个正堂。 “来人!” “给本宫将侯府的账房,库房,全部封了!” “所有管事,一个不许走,全部带到这里来!” “本宫倒要亲自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玩这种鬼蜮伎俩!” 第15章 长公主:这个家,我来当! 赵青鸾一声令下,她带来的那些禁卫,动了。 这些禁卫,可不是侯府的家丁护院,他们是天子亲军,是大魏最精锐的部队之一。 他们令行禁止,动作整齐划一,身上带着一股从尸山血海里磨砺出来的杀气。 不过片刻功夫,整个魏武侯府的内院,就被他们控制得水泄不通。 账房,库房,所有跟钱粮有关的地方,门口都站上了两名披坚执锐的禁卫。 侯府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管事们,一个个被“请”到了正堂,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魏武侯李霖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心中是五味杂陈。 长公主这番操作,无疑是给他,给整个魏武侯府,挣足了脸面,也表明了她力挺的态度。 可同时,这也等于是将他侯府的内务,赤裸裸地摊在了外人面前。 家丑,外扬了。 但眼下,他没得选。 比起家丑,全家人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陈琴堇和她的两个儿子,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惨白,毫无血色。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不过是想给李贤川这个废物一点颜色看看,怎么就把长公主这尊真神给招来了? 而且,看她这架势,是不把侯府翻个底朝天,绝不罢休。 李贤川站在赵青鸾身侧,看着跪了一地的管事,心里暗暗点头。 专业。 太专业了。 这女人,天生就是玩弄权术的好手。 什么叫借题发挥?什么叫杀鸡儆猴?什么叫反客为主? 她今天,是来现场教学的。 “把近三年的采买总账,全都给本宫搬上来。”赵青鸾重新在主位上坐下,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立刻有禁卫去账房,将一摞摞码放整齐的账本,抬到了正堂中央。 赵青鸾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又扔在了地上。 “本宫没时间跟你们一本一本地对。”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跪在地上的那二十几个管事,最后,定格在了一个穿着绸缎,身形微胖的中年男人身上。 “你,是采买总管,刘全?” 那名叫刘全的管事浑身一颤,赶紧磕头:“回……回殿下,小人正是。” “很好。”赵青鸾点头,“本宫问你,去年腊月,府中采买的一批西域香料,价值三千两白银,为何入库的记录,却只有两千两?剩下的一千两,去哪了?” 刘全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磕着头,声音都变了调:“殿下明察!这……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小人……小人对侯府忠心耿耿,绝不敢行此等监守自盗之事啊!” “误会?”赵青鸾发出一声冷笑,“账目上白纸黑字写着,你跟本宫说误会?” 她根本不给刘全辩解的机会,直接对身边的李贤川说道:“李贤川,这人,是你侯府的管事,你说,该怎么处置?” 皮球,又踢到了李贤川脚下。 这是在考验他,也是在给他立威的机会。 李贤川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抖成一团的刘全。 “刘总管,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说实话。那一千两,到底去哪了?” “小侯爷!冤枉啊!真的冤枉啊!”刘全还在嘴硬。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李贤川摇了摇头,转头对赵青鸾一拱手,“殿下,此等刁奴,嘴硬得很。不如,让小臣用点手段?” “准了。”赵青鸾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李贤川笑了。 他走到刘全面前,蹲下身子,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刘总管,你家在城西有个外室,养了两年了吧?上个月,刚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恭喜啊。” 刘全的瞳孔,猛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惊恐地抬起头,看着李贤川那张带笑的脸,如见鬼魅。 这……这个废物,他怎么会知道?! 这件事,他自问做得天衣无缝,连他老婆都不知道! “我……我说!”刘全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整个人瘫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是小的鬼迷心窍!是小的贪了!那一千两,被……被小的拿去……拿去赌坊输光了!求殿下饶命!求小侯爷饶命啊!” 他这一招,跪在地上的其他管事,全都吓傻了。 他们没想到,这位平日里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小侯爷,手段竟然如此狠辣,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直击要害,让人毫无还手之力。 “赌光了?”李贤川站起身,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纨绔子弟特有的,玩世不恭的笑容。“行啊,刘总管,挺有魄力。” 他转向赵青鸾:“殿下,人招了。” 赵青鸾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挥了挥手。 “拖出去。” “打。”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 立刻有两名禁卫上前,像拖死狗一样,把还在磕头求饶的刘全拖出了正堂。 很快,院子里就传来了木棍击打皮肉的闷响,以及刘全那撕心裂肺的惨叫。 陈琴堇的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的肉里,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她死死地盯着李贤川,那个她从来没正眼瞧过的继子。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或许从一开始,就看错了这个人。 李显立和李显文两兄弟垂着双手立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们终于意识到,今天的李贤川,已经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拿捏的那个废物弟弟了。 一时间,整个正堂,除了院外传来的惨叫,落针可闻。 赵青鸾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似乎对院外的声音充耳不闻。 她就是要用这种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震慑住侯府所有心怀鬼胎的人。 这就是她的手段。 杀鸡,儆猴。 李贤川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心里没有半分波澜。 他前世在商场上,见过的手段比这脏的多了去了。 赵青鸾这套,虽然粗暴,但有效。 尤其是在这种封建王朝,皇权至上,人命如草芥的时代。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刘全的惨叫声,已经变成了微弱的呻吟。 赵青鸾这才放下茶杯。 “行了,停吧。别真打死了。” 她看向地上跪着的那群已经快吓瘫的管事。 “现在,还有谁觉得,本宫是在跟你们开玩笑吗?” 无人敢应。 所有人都把头埋得更低了。 “很好。”赵青鸾点点头,似乎很满意这个效果。 她顿了顿,正要继续开口。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庶务的管事,像是下了什么天大的决心,突然膝行几步,爬到前面,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他脸色惨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殿下……殿下饶命!小人……小人有事要禀报!” 第16章 高端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那个庶务管事一开口,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李贤川的目光,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姓王,平日里在府里并不起眼,负责一些杂项的采买和支用,是个老实巴交的人。 看他此刻这副魂不附体的模样,显然是被刚才刘全的下场给吓破了胆。 “哦?”赵青鸾挑了挑眉,尾音拖得长长的,“你有什么事要禀报?” “回……回殿下……”王管事磕着头,不敢抬头,“就……就在前几日,陈……陈夫人,曾让小的去办一件事。” 他这话一出口,陈琴堇的身体猛地一僵。 李显立和李显文两兄弟,也是脸色大变,几乎是同时,用一种警告的眼神瞪向王管事。 但王管事此刻已经豁出去了,哪里还敢看他们。 “陈夫人让小的,去城南最大的香料铺‘静心斋’,采买了一批价值不菲的西域奇楠香,还有几尊据说是从天竺国运来的玉佛。” “这批东西,总共花了……花了近五千两银子。” 五千两! 这个数字一出来,连魏武侯李霖的脸色都变了。 侯府一年的总开销,也不过几万两银子。 陈琴堇平日里虽然用度不菲,但她一个月的月钱,加上各项补贴,满打满算也就二百两。 她哪来这么大一笔钱? 而且,这笔支出,并没有走府里的公账! “王管事,你可知道,污蔑主母,是何等大罪?”陈琴堇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依旧保持着镇定,但仔细听,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小的不敢!”王管事吓得又是一个哆嗦,“小的不敢胡说!那‘静心斋’的掌柜,跟小人有些交情,是他亲口说的!而且……而且那笔钱,并不是从账房支取的,是……是夫人给的银票!” 不是公账,是私款。 这就更有意思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陈琴堇的身上。 “陈夫人。”赵青鸾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五千两,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你买这么多名贵的香料和玉佛,所为何事?” 陈琴堇深吸一口气,缓缓从座位上站起,对着赵青鸾福了一福。 “回殿下,确有此事。” 她竟然直接承认了。 “只是,并非如王管事所想的那般。” 她抬起头,迎上赵青鸾审视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丝悲天悯人的神色。 “侯爷常年征战,身上旧伤累累。前些日子,又逢京中大变,臣妾心中忧虑,夜不能寐。” “臣妾想着,为侯爷,也为我们整个侯府祈福。所以才动用了自己多年的积蓄,想在佛堂办一场大法事,请高僧来诵经七七四十九天,以求我侯府上下平安,灾祸远离。” “至于为何不动用公账……”她苦笑一声,“侯府开销巨大,臣妾不想再给侯爷增添负担。这本是臣妾的一片私心,却不想,竟会引来如此误会。”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合情合理。 一个心系夫君和家族,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的贤妻良母形象,跃然纸上。 连李霖听了,脸上那股怒气都消散了不少,眼神中甚至多了一丝愧疚。 李显立和李显文两兄弟,更是挺直了腰杆,一脸“我娘就是这么善良”的表情。 李贤川在旁边听着,心里却是冷笑连连。 好厉害的一张嘴。 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祈福? 骗鬼呢。 “原来如此。”赵青鸾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倒真是难为陈夫人一片苦心了。” 她话锋一转:“既然是祈福,那想必陈夫人的佛堂,定然是清净庄严之地。本宫久闻夫人礼佛虔诚,不知,可否有幸,能去参观一二,也为我大魏,为陛下,沾一沾佛光?” 陈琴堇的脸色,终于变了。 她没想到,长公主竟然会提出这种要求。 去佛堂? 她的佛堂里,确实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但是,长公主此行,绝不可能只是“参观”那么简单! “这……殿下金枝玉叶,臣妾的佛堂简陋,怕是……怕是会污了殿下的眼。”陈琴堇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无妨。”赵青鸾站起身,态度不容置喙。“本宫不讲究这些。” 她看了一眼李贤川:“李贤川,你不是也受了伤吗?正好,随本宫一同去,让佛祖保佑你早日康复。” 我? 李贤川一愣。 这女人,又想干嘛? 看戏就看戏,怎么还把他这个导演也拉到台前去了? 他能拒绝吗? 不能。 “是,殿下。”李贤川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他心里隐隐觉得,赵青鸾此举,必有深意。 她似乎并不是真的相信陈琴堇就是内鬼,更像是在……敲山震虎。 用陈琴堇这只“虎”,去震另一座山。 那座山,又在哪里? 陈琴堇见无法推脱,只能强打起精神,在前面引路。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后院,陈琴堇居住的“静安居”走去。 李显立和李显文跟在母亲身后,脸色阴沉,拳头攥了又松,松了又攥。 他们感觉自己就像是砧板上的鱼,只能任由那个女人,用一把看不见的刀,在自己身上一刀一刀地割。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那个跟在长公主身后,一脸无辜的李贤川! 穿过几道回廊,一座清幽的院落出现在眼前。 院子里种满了翠竹,风一吹,沙沙作响。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檀香味。 陈琴堇的佛堂,就设在院子的正房。 推开门,一股更加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闻之令人心神宁静。 佛堂正中,供奉着一尊白玉观音,慈眉善目。 香案上,摆满了各色供品,青烟袅袅。 一切看起来,都再正常不过。 赵青鸾信步走了进去,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像个好奇的游客。 陈琴堇跟在她身后,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李贤川也跟了进来,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确认这里的香气,是否和他之前在账册上闻到的一致。 他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 没错,就是这个味道。 但他总觉得,这味道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檀香的……别的什么气味。 就在他凝神分辨之际。 “砰!” 佛堂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一名下人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是死人一般的煞白。 他甚至顾不上给长公主和主子们行礼,用一种变了调的嗓音,尖叫道: “不……不好了!” “王……王管事……在……在自己房里,上吊了!” 王管事,上吊了? 这六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安静的佛堂里轰然炸开。 陈琴堇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扶住身旁的香案才没有倒下。 李显立和李显文两兄弟,更是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死了? 那个刚刚才在正堂上,把他们母亲拖下水的王管事,就这么死了? 魏武侯李霖一个箭步冲到那名下人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侯……侯爷……”那下人吓得几乎要尿出来,话都说不利索,“就……就在刚才,小的去……去找王管事,想问问晚宴采买的事……结果……结果推开门,就看见他……他就吊在房梁上……身子都……都硬了……” 佛堂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赵青鸾的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她缓缓转身,目光如电,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 好快的手段。 前脚刚把人供出来,后脚就灭了口。 这是生怕事情查下去,会牵扯出更多的人。 李贤川的心,也沉了下去。 他妈的。 这帮人做事,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留。 他本来还想等赵青鸾敲打完陈琴堇,再私下里提审那个王管事,看看能不能从他嘴里再挖出点什么。 现在,人直接没了。 死无对证。 “走!去看看!”李霖扔下那个已经瘫软的下人,大步就往外走。 赵青鸾也立刻跟上,她对身边的侍卫统领低声吩咐道:“封锁现场,不许任何人靠近!”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赶往侯府下人居住的偏院。 王管事的房间,在院子的最角落。 此刻,房门口已经围了几个胆大的下人,正伸着脖子往里看,一个个脸色煞白,交头接耳。 看到侯爷和长公主驾到,人群“呼啦”一下散开,全都跪伏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李霖一脚踹开房门。 屋内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 正中的房梁上,一截麻绳勒着一个早已僵硬的身体。 正是那个王管事。 他双眼圆睁,舌头伸出,脸上是极度痛苦和惊恐的表情。 在他的脚下,一个被踢翻的板凳,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桌上,还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封用信封装好的……遗书。 赵青鸾的侍卫统领上前,用剑鞘小心翼翼地挑起那封遗书,确认没有毒之后,才呈了上来。 赵青鸾没有接,只是示意他交给李霖。 “侯爷,请吧。” 李霖颤抖着手,拆开信封。 信纸上,是王管事那歪歪扭扭的字迹,上面还有几滴尚未干透的泪痕。 信的内容很简单。 王管事在信中说,他因为在外面欠下了巨额的赌债,被逼得走投无路,才一时鬼迷心窍,偷了府里的钱。 今天在正堂上,他因为害怕被长公主责罚,情急之下,才胡乱攀咬,污蔑了陈夫人。 如今,他自觉罪孽深重,无颜面对侯爷的厚恩,也对不起陈夫人的清白,唯有一死,以谢其罪。 信的最后,他还写到,撬锁之事,也是他一人所为,目的就是想在账本上做手脚,掩盖自己贪墨的罪行,与任何人无关。 “混账东西!!” 李霖看完,气得将信纸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 他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既是愤怒,也是羞愧。 愤怒的是,自己府里竟然出了这么个吃里扒外的家贼。 第17章 公主:摊牌了,我是你未来老婆! 赵青鸾说走就走。 她那庞大的仪仗,来时如风,去时如流水,很快便消失在魏武侯府的门外。 仿佛她今日此来,真的只是为了探望一个病号,顺便看了一场与己无关的家务事。 她一走,那股无形的,压在侯府上空的巨大压力,瞬间消散。 所有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尤其是陈琴堇母子三人。 “好了,都散了吧!” 李霖挥了挥手,声音里是透骨的疲惫。 他命人处理王管事的后事,又对着受了“天大委“的陈琴堇低声安抚了几句,便再也撑不住,一个人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了书房。 一场闹剧,似乎就此落幕。 李贤川站在院中未动。 他看着那具被白布盖住的尸体,被下人们悄无声息地抬走。 庭院里恢复了安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他知道,事情远没有结束。 今天死的这个王管事,不过是被人推出来顶罪的替死鬼。 那条真正藏在幕后的毒蛇,只是暂时缩回了洞里,等待下一次出击。 他回到自己的小院,屏退了所有下人。 一个人坐在书房里。 关上门,整个世界只剩下他自己。 他在复盘。 从他宣布要查账开始。 到撬锁。 到赵青鸾驾临。 到王管事攀咬陈琴堇。 再到最后的“畏罪自杀”。 每一个环节,都衔接得天衣无缝,像一出早就编排好的戏剧。 对方的反应太快了。 快到他这边刚一动,对方的刀就已经递了过来。 这说明,对方不仅在侯府里有极高的权限,能随意调动资源,而且,他的信息渠道,灵通到了一个恐怖的地步。 甚至可能,就在刚才那场“大戏”中,他就身处现场,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冷漠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是谁? 李贤川的脑海中,闪过一张张面孔。 父亲李霖?他没有动机,今天的打击对他而言是实打实的。 继母陈琴堇?她有动机,但一个久居深宅的妇人,有这么大的能量,能如此精准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安排一场天衣无缝的谋杀?李贤川不信。 大哥李显立?二哥李显文? 他们有动机,可他们有这个脑子和手段吗? 李贤川用力按住发痛的太阳穴。 妈的。 头疼。 这个项目,比他前世接手过的任何一个烂尾楼盘,都他妈的复杂。 干系人太多,利益纠葛太深。 每个人都戴着不止一层面具。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门外响起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一个侍女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小侯爷,公主府派人送了东西来。” 李贤川心中一动。 “让她进来。” 门被推开。 走进来的是赵青鸾身边那个始终面无表情的贴身侍女。 她手里捧着一个食盒,目不斜视。 “小侯爷。”侍女屈膝福身,将食盒放在桌上,动作轻柔得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殿下说您今天也受了惊,让奴婢送些安神的汤羹来。” 她打开食盒,从里面端出一盅莲子羹。 白瓷盅壁还带着温热的触感,有淡淡的甜香飘出。 李贤川看着那碗莲子羹,没说话。 他知道,这汤,不是重点。 赵青鸾派人来,这个行为本身,才是重点。 她在告诉他,他们的“盟约”,依旧有效。 今天在现场,她选择息事宁人,不是妥协,是策略。 “有劳了。”李贤川点了点头。 那侍女放下汤羹,却没有立刻离开。 她垂着眼,手在袖中微微一动,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便滑到了指尖。 她将纸条放在桌角,被茶杯的阴影恰好遮住。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仿佛只是整理了一下衣袖。 然后,她才再次屈膝福身,转身退了出去。 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偶。 李贤川等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才拿起那张纸条。 展开。 上面只有一行字。 字迹是娟秀的,但每一笔的收尾,都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锋锐。 “亥时,老地方,等你。” 老地方? 李贤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公主府,湖心小筑。 这个女人,大半夜的,又想干嘛? 他心里腹诽,却清楚得很,这一趟,非去不可。 他需要和赵青鸾碰头,交换彼此的底牌,统一下一步的行动。 他们现在是在一根绳上。 各干各的,只会把绳子拧成死结。 入夜。 亥时将至。 李贤川换上一身不起眼的夜行衣,避开府里巡逻的护卫,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再次来到公主府的湖心小筑。 还是那个地方。 还是那两个人。 赵青鸾依旧坐在窗边。 只是今天,她没有看书,也没有看湖。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面前的桌上,温着一壶酒,两只杯子。 看到李贤川进来,她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对面的位置。 “坐。” 李贤川也不客气,坐下后,提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酒液辛辣,一线烧下喉咙。 “殿下今天这出戏,演得可真是精彩。”他放下酒杯,杯底在桌面磕出清脆一响,“差点连我都信了,您真打算就这么算了。” “不算了,又能如何?”赵青鸾的声音比夜色还凉,“当着你父亲,你继母,还有你那两个好哥哥的面,把你魏武侯府的脸皮,一层一层全都撕下来?” “那倒不必。”李贤川笑了笑,“客户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客户?”赵青鸾端杯的手指微微一顿,显然又一次被他冒出的怪词弄得蹙了蹙眉。 “殿下,别在意这些细节。”李贤川摆了摆手,敛起笑容,“说正事。今天那个王管事,不是自杀。” “我知道。”赵青鸾的回答,言简意赅。 “绳结是军中常用的双套结,一个管庶务的,不可能用得这么熟练。”李贤川说出自己的第一个发现。 赵青鸾的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讶异。 她没想到,这个纨绔子,居然还懂这些。 “他身上的檀香味,也有问题。”李贤川继续说道,“一个嗜赌如命的赌徒,会虔诚到去佛堂祈福,还把自己弄得一身香气?” “最关键的,是那封遗书。”他抬眼,直视赵青鸾,“那封遗书,写得太‘完美’了。把所有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还顺便帮你,也帮我,洗清了‘冤枉’陈夫人的嫌疑。这不像是畏罪自杀。” 他停顿了一下,吐出三个字。 “像交差。” 听完李贤川的分析,赵青鸾长久地沉默了。 杯中的酒液,映着窗外的月光,晃动着清冷的光。 半晌,她才缓缓开口:“你说的这些,本宫也看出来了。” 她抬起眼,那双漂亮的眸子在夜色里,异常平静。 “所以,你觉得,凶手是谁?” “不知道。”李贤川很光棍地摇了摇头,“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死人。对方用一个死人,把整件事做成了一个死局。我们现在,就是睁眼瞎。” “不。” 赵青鸾摇了摇头。 “还没到死局。” 她端起酒杯,指尖在冰凉的杯壁上轻轻摩挲。 “他们以为,用一个死人,就能让本宫善罢甘休。他们太小看我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 “他们越是想掩盖,就说明他们越是害怕。他们害怕的,不是事情败露,而是害怕……我,和你们魏武侯府,走得太近。” 李贤川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明白了。 对方的最终目的,是阻止皇帝试图拉拢军方势力的可能。 而他李贤川和长公主的这桩“绯闻”,就是那根引线。 “所以,殿下的意思是……” “既然他们怕什么,我们就偏要做什么。” 赵青鸾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她看着李贤川,一字一句地说道。 “而且,要把事情,闹得更大。”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李贤川的血液开始升温。 “大到……让他们所有人都坐不住。” “逼得他们,不得不再次出手。” 李贤川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他有预感,这个女人,怕是又要做什么惊世骇俗的事了。 “李贤川。” 赵青鸾的目光,像两把利刃,死死钉在他的脸上。 “你敢不敢,陪本宫,再赌一票大的?” 第18章 疯了吧?她要嫁给我! “尚……尚公主?” 李贤川的脑子嗡的一声,手里的酒杯差点没拿稳。 他看着赵青鸾那张近在咫尺的绝美脸庞,一时间竟分不清,这个女人是疯了,还是自己听错了。 娶她? 开什么国际玩笑! 他一个穿越过来的社畜,最大的梦想就是查清内鬼,保住小命,然后躺平当个富贵闲人,吃喝玩乐,享受人生。 娶一个权倾朝野、心机深沉、随时可能在背后捅他一刀的长公主? 这他妈哪里是娶老婆,这分明是给自己脖子上套个绞索,还把绳子递到人家手里! “殿下,您……您没喝多吧?”李贤川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话,试图挽救一下这失控的局面。 “本宫的酒量,比你好。”赵青鸾坐直身体,恢复了那副清冷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惊世骇俗的提议,只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她看着李贤川那副活见鬼的表情,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怎么?怕了?”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李贤川急了,声音都提高了几分,“殿下,您是金枝玉叶,九天之凤。我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名声烂大街的纨绔子弟!这门婚事要是传出去,全天下的老百姓不得把我的脊梁骨给戳断?皇家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他试图用“国家大义”来唤醒这个疯狂的女人。 然而,赵青鸾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皇家的颜面,早就被太后和她那个好弟弟,丢得差不多了。不差这一件。” 得,这女人根本不在乎。 李贤川换了个思路,开始晓之以情。 “殿下,您三思啊!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这关系到您一辈子的幸福!您不能因为一时之气,就把自己给搭进去啊!我这种人,哪配得上您?” “配不配得上,不是你说了算。”赵青鸾端起酒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是本宫,说了算。” 李贤川彻底没辙了。 他发现,跟这个女人讲道理,根本行不通。 她的脑回路,跟正常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他颓然地靠回椅子里,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为什么?”他有气无力地问道,“您为什么要这么做?这风险太大了。万一……万一陛下真的同意了,那我们……” “没有万一。”赵青鸾打断了他,眼神锐利如刀,“陛下,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李贤川不解。 “因为他是我弟弟。”赵青鸾的语气里,带着一种绝对的自信,“我了解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和魏武侯府的结合,意味着什么。那会打破朝堂上脆弱的平衡,让外戚和军方靠得太近,这是任何一个帝王,都不能容忍的。” “那你还提?”李贤川更糊涂了。 “因为,我要的,就不是他同意。”赵青鸾的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我要的,是这个‘提议’本身。” 她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 “你想,明天早朝,我,平阳长公主,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请求下嫁给你这个‘护驾英雄’。这会掀起多大的波澜?” 李贤川的脑子,开始跟着她的节奏转动。 他明白了。 这简直就是往朝堂这个火药桶里,扔进去一个炸雷。 “首先,太后一党,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赵青鸾的语速不快,但条理清晰得可怕,“他们会用尽一切办法,诋毁你,攻击你们魏武侯府,阻止这门婚事。因为他们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两家结盟。” “然后,朝中那些中立的言官,也会反对。他们会从‘祖宗礼法’、‘门第之别’上大做文章。” “最后,我那位好弟弟,皇帝陛下,会在一片反对声中,‘顺水推舟’,驳回我的请求。但他同时,为了‘安抚’我这个受了委y屈的姐姐,也为了‘补偿’你这个被言官攻击的‘功臣’,必然会给魏武侯府一些恩宠和倚重。” 李贤川听得目瞪口呆。 还能这么玩? 这一套连环计下来,赵青鸾不仅什么都没损失,还顺便测试了朝中各派的反应,打击了太后的气焰,最后还帮魏武侯府捞足了政治资本。 而她付出的,仅仅是几句“胡言乱语”。 高。 实在是高。 “这……这是阳谋。”李贤川喃喃自语。 “没错。”赵青鸾点点头,“我把一切都摆在明面上。他们明知道是陷阱,却不得不往下跳。” “而我们真正的目的……”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是逼出那个藏在你家,也藏在太后和夏王背后,真正的主谋。” “你想,当他听到,我和你可能要成婚的消息,他会是什么反应?” 李贤川的心跳,再次漏了一拍。 他会疯掉。 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力量,来阻止这件事。 因为一旦婚事成了,他所有的谋划,都将付诸东流。 人在极度焦虑和疯狂的时候,就最容易出错,最容易露出马脚。 “我明白了。”李贤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看着赵青鸾的眼神,充满了复杂。 这个女人,美得惊心动魄,也危险得惊心动魄。 与她为盟,无异于与虎谋皮。 但眼下,他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怎么样?”赵青鸾再次问道,“这票大的,你跟不跟?” 李贤川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跟!为什么不跟?” 他端起酒杯,朝着赵青鸾举了举。 “不过,殿下,咱们可得说好了。这只是演戏,演完了,您可不能赖上我。” 赵青鸾看着他那副无赖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但很快又被冰冷所取代。 “放心。” “本宫对你这种‘客户’,没兴趣。” “那就好。”李贤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只觉得一股豪气从心底升起。 去他妈的躺平!去他妈的富贵闲人! 既然来都来了,不把这大魏王朝搅个天翻地覆,怎么对得起自己这个穿越者的身份? “殿下。”他站起身,对着赵青鸾,深深一揖。 “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赵青鸾没有说话,只是端起酒杯,也一饮而尽。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绝美的侧脸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银霜。 李贤川看着她,忽然觉得,这盘棋,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甚至有些期待,明天早朝,当赵青鸾说出那句话时,满朝文武,会是怎样一副精彩的表情。 尤其是……他那个便宜未婚妻,武安侯府的风大小姐,听到这个消息时,又会作何感想? 第19章 爹,我摊牌了,我要当驸马! 靠在颠簸的车厢壁上,李贤川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酒气的浊气。 尚公主? 亏她想得出来! 李贤川现在一想到这三个字,脑瓜子都嗡嗡的。 他一个从996福报里解脱出来,一心只想躺平当咸鱼的现代灵魂,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疯批女老板? 这哪里是尚公主,这分明是上刑场,还是主动把脖子伸进铡刀底下那种。 他甚至能想象到,明天消息传出,全神都的百姓会怎么编排他。 “听说了吗?那个京城第一纨绔,要当驸马爷了!” “哪家姑娘这么想不开?” “什么姑娘,是平阳长公主殿下!” “我操!真的假的?那废物走了什么狗屎运?” “什么狗屎运,我看是拿命换的!听说他为了救公主,被人砍得跟个血葫芦似的。” “那也值了啊!一步登天!以后咱们见了他,不得叫一声‘李驸马’?” 李贤川打了个哆嗦。 “李驸马”这三个字,听着怎么就那么别扭,跟太监总管的称呼似的。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赵青鸾这个计划,虽然疯狂,但简直是天才之作。 这是一个阳谋。 一个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逼着他们按她的剧本往下演的阳谋。 风险是很大,他李贤川就是那个被架在火上烤的靶子。 可收益,同样大得惊人。 只要这一关过去,他和魏武侯府,就等于是在皇帝和太后之间,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平衡点,还能顺手把那个藏在府里的内鬼给逼出来。 干了! 李贤川捏了捏拳头。 富贵险中求,不冒点风险,怎么在这个吃人的世界里活下去? 马车在侯府后门停下。 李贤川悄无声息地溜回自己的院子,刚推开书房的门,就看到他爹李霖,像一尊铁塔似的坐在里面,面前的茶水已经凉透了。 “回来了?”李霖的声音有些沙哑,显然是一直没睡,在等他。 “爹,您怎么还没歇着?”李贤川走过去,给自己也倒了杯凉茶,一口灌下去,压下心里的燥热。 “我睡得着吗?”李霖瞪了他一眼,眼神里全是藏不住的担忧,“你跟长公主……谈得怎么样?” “谈妥了。”李贤川把空茶杯往桌上一放,“她同意继续跟咱们合作,把戏演下去。” “那就好。”李霖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但眉头依旧拧着,“贤川,爹知道你现在有主意了,可跟皇家的人走得太近,尤其是长公主……这不是什么好事。” “爹,我知道您担心什么。”李贤川坐到他对面,神情严肃起来,“可咱们现在没得选。太后那帮人,已经把咱们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咱们不主动靠向皇帝和长公主,就只能等着被他们当成案板上的肉,想怎么剁就怎么剁。” 他看着李霖,一字一句地说道:“现在,我们跟长公主,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越是表现出对我的‘看重’,太后那帮人就越不敢轻易动我们。” 李霖沉默了。 他戎马半生,习惯了在战场上直来直去,这种朝堂上的弯弯绕绕,他不是不懂,只是不屑于去玩。 可现在,为了家族的存亡,他不得不玩。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李霖问道。 李贤川深吸一口气,知道最难的一关来了。 他看着他爹,酝酿了一下情绪,才缓缓开口:“爹,接下来,可能……还需要您再配合我演一场大戏。” “说。” “长公主殿下,准备……准备明天在早朝上,向陛下请旨……”李贤川说得有些艰难。 “请旨做什么?”李霖追问。 “请旨……让我尚公主。” “噗——” 李霖刚喝到嘴里的一口凉茶,猛地喷了出来,溅了对面李贤川一脸。 “你……你说什么?!”李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大,膝盖重重地磕在了书桌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却浑然不觉。 他瞪圆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自己的儿子,那张刚毅的脸,因为震惊而扭曲了。 “让……让你尚公主?!” “爹,您先别激动,这是演戏,是假的!”李贤川赶紧抹了把脸上的茶水,站起来解释。 “假的?!”李霖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书房里的烛火都晃了晃,“婚姻大事,是能拿来演戏的吗?!你小子是不是疯了!还是那个长公主疯了?!” 他气得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老虎。 “不行!绝对不行!我魏武侯府的儿子,就算是死,也不能去当那个窝囊的驸马!以后见了她,你是不是还得跪下磕头?我李霖的脸,魏武侯府的脸,往哪搁!” 李贤川就知道会是这个反应。 他这个便宜老爹,把脸面看得比命都重要。 让他儿子去当一个地位卑微的驸马,比杀了他还难受。 “爹,您冷静点,听我把话说完。”李贤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爹重新按回到椅子上。 他把赵青鸾那个一石三鸟的阳谋,一点一点地解释给李霖听。 从逼迫太后党羽出手,到试探朝中各派态度,再到最后皇帝“顺水推舟”的补偿和拉拢。 李霖越听,眼睛瞪得越大。 他脸上的愤怒,渐渐被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所取代。 等李贤川说完,整个书房,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半晌,李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这真是那个长公主想出来的?” “如假包换。” “好毒的计策……好狠的女人……”李霖喃喃自语,后背竟惊出了一层冷汗。 他自问在战场上也是算无遗策,可跟这种朝堂上的顶级权谋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所以,爹,您明白了吧?明天早朝上,您也得配合演戏。”李贤川说道。 “我?我怎么演?”李霖有点懵。 “您就演一个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头,又惊又怕,惶恐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老父亲就行了。”李贤川给他设计着剧本,“等长公主一提亲,您就立刻跪下,痛哭流涕,说犬子无状,德不配位,万万不敢高攀天家。总之,姿态要多低有多低,态度要多怂有多怂。” 李霖的脸,瞬间又黑了下去。 让他这个大魏军神,在朝堂上痛哭流涕,装怂? “这……这我演不了!”李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爹,您必须演!”李贤川加重了语气,“您要是不演,陛下怎么找台阶下?您要是不演,别人怎么会相信我们魏武侯府是真的‘受宠若惊’,而不是早有预谋?” “这……这比杀了我还难受!”李霖一脸的便秘表情。 李贤川看着他爹那副样子,心里也是无奈。 看来,明天早朝,注定是一场大戏。 不只是朝堂上那些人精,他家里这几位,也个个都是影帝影后级别的。 他甚至开始有点期待了。 第20章 满朝惊雷!疯了吧!她要嫁给京城第一纨绔? 翌日,天还未亮透,紫禁城的钟鼓声便已沉沉响起,划破了神都的宁静。 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手持笏板,穿过冰冷的晨雾,鱼贯而入,汇集于太和殿前。 魏武侯李霖,今日也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 他站在武将的队列里,一张脸绷得死紧,眼神不住地往文官那边的队列瞟。 他在找人。 找那个胆大包天,要把他儿子拐去当驸马的长公主,赵青鸾。 然而,他失望了。 直到百官都已站定,殿前的钟声停歇,他也没看到赵青鸾的身影。 这女人,该不会是放他鸽子了吧? 李霖的心里,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升起。 随着大太监王德一声高亢的“皇上驾到——”,身穿明黄龙袍的皇帝赵恒,在宫人的簇拥下,缓缓走上御座。 他的脸色依旧是那种病态的苍白,咳嗽声也时不时地响起,整个人看起来,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在大殿内回荡。 “众卿平身。”赵恒虚抬了一下手。 早朝,正式开始。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枯燥而乏味。 户部尚书出列,奏报秋粮入库的事宜。 兵部侍郎紧随其后,哭诉着西境军饷的缺口。 几个御史言官,唾沫横飞地弹劾着某个不知名的小官贪赃枉法。 赵恒坐在龙椅上,半眯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偶尔咳嗽两声,似乎随时都会睡过去。 太后李妍,今日也依例坐在御座之侧的凤座上,垂帘听政。她手中捻着一串佛珠,闭目养神,仿佛朝堂上的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自从上次高黎和王普被打入天牢,太后一党元气大伤,这几日的朝堂,安静得有些可怕。 他们都在等。 等太后出招。 李霖站在队列里,手心已经攥出了汗。 他不知道赵青鸾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难道昨晚那番话,真的只是他那个混账儿子在胡说八道?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 殿外,突然传来一声清亮悠长的唱喏。 “平阳长公主殿下,到——”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一瞬。 就连龙椅上那个昏昏欲睡的皇帝赵恒,也猛地睁开了眼睛。 太后捻动佛珠的手,也停了下来。 在满朝文武惊愕的注视下。 赵青鸾,身着一袭赤红色的宫装,头戴金凤衔珠冠,在一队女官的簇拥下,缓步走入了大殿。 她今天,没有穿平日里象征着禁军统领身份的武官袍服,而是换上了只有在最隆重的庆典上才会穿的公主大妆。 红衣似火,容颜如冰。 她一步一步,径直走到了大殿中央,无视了所有人,对着龙椅上的赵恒,盈盈一拜。 “臣姐赵青鸾,参见陛下。” 她的声音清冷,却清晰地传到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皇姐免礼。”赵恒的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皇姐今日为何如此妆扮?可是宫中有什么喜事?” “回陛下,确是喜事。” 赵青鸾直起身,目光缓缓扫过满朝文武,最后,精准地落在了武将队列里,那个已经快要石化的魏武侯李霖身上。 然后,她转回头,看着赵恒,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臣姐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皇姐请讲。” 赵青鸾深吸一口气。 下一秒,她扔出的那颗炸雷,引爆了整个太和殿。 “数日前,臣姐宫外遇刺,幸得魏武侯府三公子李贤川,舍命相救,方才保全性命。” “臣姐感念其忠勇,倾慕其风骨。” 她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故,臣姐今日斗胆,恳请陛下赐婚!” “请陛下,将臣姐,许配于魏武侯府世子,李贤川!” 轰——! 整个太和殿,彻底炸了。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长公主,要下嫁给那个京城第一纨绔,李贤川?! 这是什么惊天动地,骇人听闻的剧情?! 站在队列里的李霖,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来了! 真的来了! 这个疯女人,她真的敢在金殿之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出这种话!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儿子昨晚的嘱咐。 “爹,您就演一个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头,又惊又怕,惶恐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老父亲就行了。” 演! 李霖一咬牙,心一横。 他“噗通”一声,从队列里冲了出来,重重地跪倒在大殿中央,动作之大,连朝服的下摆都被带起了一阵风。 “陛下!不可啊!!” 李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听起来像是真的要急哭了。 他一边重重地磕头,一边涕泗横流地嚎道:“长公主殿下金枝玉叶,乃是天上的凤凰!犬子李贤川,不过是地上的烂泥!他……他何德何能,敢高攀天家啊!” “臣惶恐!臣死罪!求陛下收回成命!求长公主殿下收回成命啊!” 他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那副又惊又怕,恨不得当场死在这里的模样,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大殿之上,所有人都被魏武侯这突如其来的“真情流露”给搞懵了。 这……这魏武侯,是被吓傻了吗? 然而,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 凤座之后,一直沉默的太后李妍,猛地一拍扶手,发出一声厉喝。 “荒唐!” 她的声音,像是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殿内的嘈杂。 “简直是荒唐透顶!” 太后李妍一掌拍在扶手上,从垂帘后的阴影里,一步步走了出来。 她的视线,先是缓缓扫过跪在大殿中央的魏武侯李霖。 李霖的头埋得更低了,整个身体筛糠似的抖动着,仿佛那视线是带着重量的实体,压得他喘不过气。 随即,太后的目光挪开,直直地钉在了赵青鸾的身上。 “赵青鸾。” 她第一次在朝堂之上,连名带姓地喊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女儿。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的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是一国长公主,是大魏皇室的颜面。你的婚事,上关国体,下系民心,岂是你可以拿来当儿戏的?” “下嫁给一个声名狼藉的纨绔?” 太后往前走了一步,逼视着赵青鸾。 “你是想让天下百姓,戳着我赵氏皇族的脊梁骨,骂我们治家不严,血脉蒙羞吗?!” 她的话音刚落,一个身影从文官队列里闪了出来。 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陈松。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臣,以刚正不阿,或者说,以专为太后一党冲锋陷阵而闻名。 他几步冲到殿中,对着太后的方向重重跪下,花白的胡子因为激动而颤抖。 “太后娘娘圣明!” 陈松的声音嘶哑,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 “长公主殿下此举,上违祖制,下损国威!臣,附议!” 他猛地一个头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臣,死谏!” 这一跪,这一磕,如同一个信号。 多米诺骨牌应声而倒。 “臣附议!” “臣等附议!” 又一个言官冲了出来,指着李霖的方向,唾沫横飞。 “魏武侯府三子李贤川,斗鸡走狗,无一不精!流连秦楼楚馆,夜不归宿!此等品性败坏之人,如何能尚公主?!” “他就是神都的一个笑柄!一个丑闻!” “长公主殿下定是为他花言巧语所蒙蔽!求陛下明察秋毫!” “请陛下三思!万不可让凤凰落于泥潭,令皇家血脉蒙此奇耻大辱!” 一时间,整个太和殿仿佛成了一个菜市场。 哭声,喊声,义愤填膺的谏言声,响成一片。 所有太后一党的官员,都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上。他们将李贤川过往那些捕风捉影的“事迹”,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又当众说了一遍。 仿佛李贤川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十恶不赦、罄竹难书的混世魔王。 魏武侯李霖跪在地上,听着一句句比刀子还锋利的污言秽语扎在自己儿子身上。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在宽大的朝服袖子里,攥得骨节发白,咯咯作响。 他妈的。 李霖死死咬着后槽牙。 要不是儿子昨晚那番嘱咐,他现在就要跳起来,把这帮狗东西的嘴,一个个全都撕烂! 但他不能。 他得演。 他不仅不能反驳,还得表现出比这些人更羞愤,更无地自容的样子。 李霖头深深埋下,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砖,一副恨不得当场死在这里,以谢天下的羞愧模样。 龙椅之上,皇帝赵恒的脸色越来越差。 他本就病态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丝不正常的潮红。 他抬手掩着嘴,发出一连串剧烈的咳嗽,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咳……咳咳……够了!” 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 “砰”的一声巨响,虽然被他的咳嗽声衬得有些中气不足,却依旧像一道惊雷,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大殿,再次陷入死寂。 赵恒喘息稍定,转过头,看向从始至终都未曾变过脸色的赵青鸾。 “皇姐。”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为难。 “你也看到了,此事……阻力甚大。” “臣姐知道。” 第21章 长公主密令:给你钓了条大的 早朝散了。 廷议的惊雷,刚刚滚出太和殿的殿门,其掀起的尘嚣,便已迫不及待地要将整座神都吞没。 平阳长公主金殿求嫁,被陛下当朝所拒。 魏武侯府那个不学无术的李贤川,却一步登天。 忠勇伯。 羽林卫左郎将。 两条消息,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插上翅膀,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钻进了神都的每一条街巷,每一扇门扉。 茶馆里,说书先生刚润了润嗓子,就被邻桌的喧哗盖了过去。 “听说了吗?长公主殿下,看上魏武侯府那个李贤川了!” “我的天爷,那废物是祖坟冒青烟了?” “什么青烟!那是天雷劈开了祖坟,里头的先人都跟着升天了!忠勇伯!你听听,正儿八经的实封爵位!我大魏立朝以来,除了沙场上用命换来的军功,几时开过这种恩赏?” “羽林卫左郎将,那可是禁军的实权官职!天天跟在长公主驾前,这不就是半个驸马爷?” “糊涂!区别大了去了!驸马只是个虚衔,听着好听,屁用没有。他这个左郎将,手里是实打实握着兵的!” “啧啧,要说这李贤川的命……前头有武安侯府那位风华绝代的大小姐订着婚约,后头有长公主殿下主动金殿求嫁……他上辈子是哪座庙里供着的真神下凡?” “谁说不是呢!我现在就好奇一件事……” 邻桌一个商人打扮的胖子,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武安侯府那位风大小姐,现在脸疼不疼?” …… 武安侯府。 “啪!” 一声脆响,在寂静得落针可闻的内室里炸开。 上好的官窑青瓷茶杯脱手飞出,撞在冰冷的地面上,四分五裂。 一个伺候的侍女膝盖一软,当即跪了下去,额头紧紧贴着地,连呼吸都停了。 风之瑶站在原地。 飞溅的瓷片,有一块擦过她的手背,洇出一道细微的血痕,她却毫无所觉。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 那张素来清冷的面孔上,血色已经褪得干干净净。 屈辱感像一双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几天前。 在魏武侯府。 那个男人,李贤川,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于施舍的轻慢姿态,平静地说出那个字。 “休”。 她当时只觉得荒谬。 可笑。 一个她随时准备像丢垃圾一样丢掉的废物,竟敢反过来“休”她? 现在,她笑不出来了。 那个她打心底里看不起的男人,那个她以为能被自己随意拿捏的废物,只用了一天一夜。 转眼,就成了长公主都要求嫁的“忠勇伯”。 这让她情何以堪? 这让整个武安侯府,情何以堪?! “他怎么敢?!” 风之瑶的声音在发抖,像一根绷断前不断震颤的琴弦。 “之瑶,冷静下来。” 站在一旁的闻翔,脸色同样难看到了极点。 他今日就在朝堂之上,亲眼见证了那荒唐至极,却又顺理成章的全过程。 他比风之瑶更清楚,这背后站着谁。 “这不是他敢不敢的问题。”闻翔的声音压得很低,“这是长公主殿下的局。李贤川从头到尾,都只是殿下棋盘上的一颗子。” “棋子?” 风之瑶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嗤笑。 “有封伯拜将的棋子吗?闻翔,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她猛地转过身,死死盯着闻翔。 “我倒觉得,他李贤川,分明是乐在其中!” 只要一想到李贤川可能早就和长公主暗通款曲,甚至两天前在她面前说出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都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羞辱…… 她的心脏就疼得无法呼吸。 她忽然伸手,一把抓住闻翔的衣袖,眼神有些涣散。 “那……婚约,怎么办?” 两天前,她还拿着退婚文书,准备彻底了断这段她引以为耻的关系。 现在,她若是再提退婚,外面的人会怎么说? 说她风之瑶有眼无珠? 说她武安侯府捧高踩低,把一个未来的忠勇伯,一个长公主看中的男人,亲手推了出去? 武安侯府,将会沦为整个神都最大的笑柄。 闻翔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贤川那个混蛋。 他什么都没做。 他只用了一招“拖”,就将他们死死地钉在了这根耻辱柱上。 退,是自认眼瞎,颜面扫地。 不退,是自取其辱,看着他和长公主出双入对。 …… 与武安侯府的愁云惨淡截然相反,魏武侯府里,喧嚣震天。 下人们甚至来不及张灯结彩,李贤川的院子,就已经快要被堆积如山的贺礼和闻讯而来的狐朋狗友们挤爆了。 “贤川!我的亲哥!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何磊的亲哥!” 镇国公府的小公爷何磊,一个两百斤的熊抱直接扑了上来,激动得满脸通红,唾沫横飞。 “牛!太他娘的牛了!长公主金殿求嫁啊!说书先生的笔杆子写秃了都不敢这么编!你现在,就是咱们神都所有纨绔的领军人物!是我们的旗帜!” “滚蛋。” 李贤川嫌弃地推开他,毫不客气地端起桌上最好的那壶酒,对着壶嘴灌了一大口。 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浸湿了前襟。 他抹了把嘴,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张扬与得意。 “什么领军人物,我现在头疼着呢。” 他嘴上抱怨,但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简直是把这四个字刻在了脸上,演得活灵活现。 “哎哟,我的伯爷,您还头疼什么呀?”另一人凑上来,满脸都是谄媚的笑,“您现在可是忠勇伯了!以后咱们见了您,都得先行大礼!” “就是就是!伯爷,以后可得罩着我们这帮兄弟啊!” 一群人将李贤川团团围住,马屁声、劝酒声、起哄声混杂在一起,几乎要掀翻院子的屋顶。 李贤川来者不拒,与他们推杯换盏,勾肩搭背,插科打诨。 他笑得最大声,酒喝得最猛。 眼角的余光,却缓缓扫过院外那些影影绰绰、在廊柱后窥探的人影。 他知道。 他那位好二哥,那位好继母,此刻正躲在暗处,用能杀人的眼神,死死盯着这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一个管事房的小厮,果然鬼鬼祟祟地溜进了院子,凑到他大哥李显立的伴读耳边,压低声音,飞快地说了几句。 那伴读脸色微变,随即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又悄然退出了喧闹的人群。 李贤川端着酒杯的手,稳如磐石。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嘴角的弧度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勾起一丝冰冷。 鱼儿,咬钩了。 夜深。 喧嚣散尽。 李贤川亲自送走了最后一批醉得东倒西歪的“朋友”,脚步虚浮地晃回自己的书房。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又“砰”地一声被他反手关上。 门关上的瞬间。 他脸上所有的醉意、张扬、得意,如同潮水般褪去。 他走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 冰冷的夜风灌入,瞬间吹散了一身的酒气和熏人的脂粉气。 今日这局棋,总算走活了。 他和赵青鸾联手,硬生生在太后布下的必死之局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太后一党损兵折将,元气大伤,短时间内,不敢再轻举妄动。 而他自己,也从一个人人可欺的废物,一跃成为神都炙手可热的忠勇伯。 有了这个身份,他接下来的棋,才好继续落下。 但他很清楚,从今天起,他才算真正坐上了牌桌。 迎接他的,将是更凶险的暗流与杀机。 那个藏在幕后,策划了一切的人,在看到他和长公主的关系“更进一步”后,绝不会善罢甘休。 王管事的死,只是一个开始。 一个警告。 他正思索间,一股极细微的风,从他身后掠过。 李贤川的身体在瞬间绷紧,右手按向腰间! 那里,缠着一柄软剑。 “谁?!” 他猛地转身,低喝出声。 一道黑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书房中央,仿佛一直就在那里。 那黑影没有回答。 他单膝跪地,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双手奉上。 令牌通体纯黑,在黯淡的月光下毫无反光,上面只用金线绣着一个字。 一个笔走龙蛇,张牙舞爪的“鸾”字。 长公主的亲卫。 李贤川紧绷的肌肉,这才缓缓放松下来。 “小侯爷,”亲卫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殿下有令。” “说。” “殿下说,鱼已入网,该收线了。” 亲卫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殿下还说,您府上那条鱼,太小。” “她给您,钓了条大的。” 李贤川眉峰一挑。 大的? 亲卫从怀中又掏出一张叠好的纸条,递了过来。 李贤川接过,展开。 借着窗外渗入的清冷月光,他看清了纸条上的字。 第22章 疯了吧?你让我去抓我朝国舅? 李旦? 京城城卫军统领。 太后的亲弟弟。 当朝国舅。 李贤川指尖发力,薄薄的纸条被他捏得起了皱。 赵青鸾这个女人,真是个疯子。 她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太后的心腹根基,国舅李旦的身上! 李贤川强迫自己平复呼吸,将那张几乎要被手心汗水浸湿的纸条重新抚平。 他抬眼,看向面前单膝跪地的黑影。 “殿下的意思?”他的声音出口,才发现有些干涩。 “殿下说,高黎和王普那两个废物,进了天牢就成了锯嘴的葫芦。” “与其在死人身上浪费时间,不如直接敲山震虎。” “李旦今夜子时,会在悦来客栈,密会一个西境商人。” “殿下让您,去抓个现行。” 李贤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让他去抓国舅的现行。 李旦是什么人? 手握京城三万城卫军,杀伐决断,眼都不眨一下的狠角色。 他现在空顶着一个“忠勇伯”和“羽林卫左郎将”的虚名,手底下连一个能使唤的兵都没有。 这和让他赤手空拳去捅马蜂窝,有什么区别? 不,马蜂窝只会蜇人。 李旦,会要命。 “殿下为何不派自己人去?”李贤川问出这句话,目光紧锁着对方。 “殿下的人一动,满城皆知。” “只有您去,才最出其不意。” 亲卫的声音里,第一次透出一丝极淡的嘲讽。 “因为在所有人眼里,新晋的忠勇伯,此刻应该在府里抱着美人,喝着美酒,庆祝自己的好运气。” “而不是在子夜时分,跑到客栈里去捉拿当朝国舅。” 说白了,他那个“神都第一纨绔”的身份,才是赵青鸾今夜计划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李贤川沉默了。 他垂下眼帘,盯着地面上的月光。 这是一个陷阱。 赵青鸾把他推到台前,赢了,功劳有她一份;输了,死的是他李贤川。 但,这也是一个天大的机会。 只要能拿到李旦的把柄,就等于用一把钳子,死死掐住了太后一党的咽喉。 这盘死棋,将彻底被盘活。 赌不赌? 良久。 李贤川将纸条凑到烛火边,看着它蜷曲,变黑,化为灰烬。 “我知道了。” 他抬起头,眼中的犹豫一扫而空。 “回去告诉殿下。” “这活,我接了。” “殿下还说,她的人会在客栈周围策应。” 黑衣亲卫似乎对他的答案毫不意外,继续补充。 “您只需负责将事情闹大。” “剩下的,交给我们。” “明白。” 黑影无声无息地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书房里,只剩下李贤川一人。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任由冰冷的夜风灌入肺腑,试图吹散那股从骨子里冒出来的燥热。 刺激。 穿越过来这些天,过得比他上辈子加起来都要惊心动魄。 他看了一眼天上的月色。 距离赵青鸾所说的子时,还有一个多时辰。 时间,足够了。 但他没有立刻准备动身。 在去猎杀猛虎之前,得先把自己院子里的蛇鼠清理干净。 他转身,大步走出自己的院子,朝着侯府后院一处僻静的二层小楼走去。 那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李青瑶的绣楼。 根据原主的记忆,这个妹妹是个怪人。 不爱钗环首饰,不喜诗词歌赋,唯独对算学和账目,痴迷到了近乎偏执的地步。 据说,她能用心算,在三息之内,厘清一笔最复杂的流水账,连府里浸淫此道几十年的老账房都甘拜下风。 一个被困在深闺的,财务天才。 李贤川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个“技术人才”,拉进自己的团队。 他刚接管府中中馈,那些堆积如山的账本,对他这个半文盲来说,不啻于天书。 他需要一个信得过,又有能力的人,帮他梳理这一切。 李青瑶,是唯一的人选。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通过李青瑶,找到藏在账目里的蛛丝马迹。 王管事死了,但账不会说谎。 他要看看,侯府这艘看似华丽的大船,水线底下,到底被蛀空了多少个洞。 李贤川走到绣楼下时,二楼的窗户还透着明亮的灯光。 他对手下摆了摆手,示意守门的丫鬟不必通报,自己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踏上了木质的楼梯。 吱呀—— 他推开门。 一股墨香混杂着旧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 只见书案后,一个身穿淡青色长裙的少女,正俯着身子。 她左手按着一本厚厚的账册,右手执着一根炭笔,在一张草纸上飞快地写画着什么,嘴里还念念有词。 她太过专注,连有人进来都没有察觉。 正是李青瑶。 李贤川没有立刻出声,而是靠在门框上,打量着她。 清秀的脸庞上沾了一点墨迹,她却浑然不觉。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攻克什么天大的难题。 “咳。” 他故意发出一点声响。 李青瑶的肩膀猛地一颤,像只受惊的猫,瞬间抬起头。 看清来人是李贤川,她眼中的惊慌迅速褪去,化为毫不掩饰的疏离与嫌弃。 她甚至连身子都懒得动一下,只是皱起了眉。 “三哥?” “你来做什么。” “我这里没有酒,也没有蛐蛐。” 在她的印象里,这位三哥存在的意义,就是吃喝玩乐,给侯府丢人。 “妹妹这话说的,太伤人心了。” 李贤川脸上立刻堆起那种招牌式的,略带几分无赖的笑容,自顾自地走了进来。 “三哥我,如今可不一样了。” “浪子回头,改过自新。” “哦?” 李青瑶挑了挑眉,炭笔在指尖转了一圈,眼神里写满了“我信你一个字算我输”。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还是说,又在外面闯了什么祸,要我帮你算算得赔多少银子?” “嘿,还真被你说对了一半。” 李贤川也不兜圈子,大马金刀地在她对面坐下。 “我确实遇到点麻烦。” 他顿了顿,收起笑容,身体微微前倾。 “需要你这个算学天才,帮我一个忙。” “没空。” 李青瑶想也不想地拒绝,低头继续看自己的账本。 “我自己的账都算不完,没时间管你的闲事。” “不是我的闲事。” 李贤川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 “是咱们侯府的大事。” 他言简意赅地,将白天长公主亲临,查出采买总管刘全贪墨,以及庶务管事王管事畏罪自杀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隐去了背后的权谋博弈,只将事情定性为一场府内的反腐风暴。 李青瑶写画的笔,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她越听,脸色越是凝重。 她再不问世事,也知道一个采买总管和一个庶务管事同时出事,绝不像李贤川说得这么简单。 “所以呢?”她终于抬起头,正视着他。 “所以,现在府中中馈,爹交给我管了。” 李贤川摊了摊手,一脸“我也很无奈”的表情。 “可你也知道,我就是个睁眼瞎,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哪看得懂这些天书?” 他指了指李青瑶面前那本比砖头还厚的账册。 “你,是咱们府里唯一的专家。” “我想请你出山,当我的……首席财务官。” “首席财务官?”李青瑶又被他嘴里冒出来的新词弄得一愣。 “意思就是,你帮我查账。” “我,给你发月钱。” 李贤川慢悠悠地伸出五根手指。 “五十两?”李青瑶蹙眉,这个数字不少,但还不足以让她动心。 李贤川摇了摇头。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 “五百两。” 李青瑶的呼吸,停了半拍。 握着炭笔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五百两!一个月! 这比她一年能从账房领到的月钱加起来,还要多! “你……疯了?” 第23章 他们想杀我,我偏要去钓鱼! “啊!” 李贤川的身体重重砸下,将她压实在地。 冰凉坚硬的木地板硌得她后背生疼,李青瑶才从那场关于银钱的恍惚中惊醒。 她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随即,声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戛然而止。 她看见了。 一根通体漆黑的箭矢,齐根钉入她身后那根合抱粗的梁柱。 箭羽是某种不知名的黑鸟羽毛,此刻还在嗡嗡地震颤。 如果…… 如果不是李贤川这记粗暴的飞扑…… 李青瑶的脑子,瞬间被抽成一片真空。 “别动。” “别出声。” 李贤川的声音压在她耳廓上,滚烫的呼吸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震得她耳膜发麻。 又来了。 他妈的,又来了! 书房那次,是警告。 这一次,是绝杀! 对方竟然敢在堂堂魏武侯府的内院深处,动用军弩这种大杀器! “护驾——!有刺客!” 李贤川用尽胸腔里所有的空气,发出一声怒吼。 几乎是同一时间,窗外响起一片甲胄摩擦的金属声和靴底踏地的密集脚步声。 “保护小侯爷!” “点火把!封锁院子!” “刺客在东边!” 侯府的护卫久经沙场,反应快如电闪。吼声未落,人影已从四面八方合围而至,一道道火把的光亮瞬间将小院照得如同白昼。 直到院内人声鼎沸,火光冲天,李贤川才感到那股如毒蛇吐信般的杀意彻底消散。 他松了口气,从李青瑶身上撑起来。 “还能站起来吗?”他伸出手,看着瘫坐在地,一张脸白得像纸,瞳孔涣散的妹妹。 李青瑶没有回应。 她只是缓缓抬头,用一种李贤川从未见过的眼神看着他。 这个被她视作累赘、废物的兄长,方才以一种她只在话本里见过的悍勇姿态,救了她的命。 “三……三哥……” 她的嘴唇哆嗦着,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话音未落,一个杀气腾腾的身影已提着剑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一队甲胄齐全的亲卫。 正是魏武侯李霖。 他一眼扫过屋内的狼藉,视线最终定格在柱子那支黑箭上,握剑的手青筋暴起。 “爹,我们没事。”李贤川将妹妹从地上拉起来,护在身后。 他指了指那根柱子,声音冷得像冰。 “刺客跑了。” 李霖大步流星地走到柱前,反手握住箭杆,猛地一拔! “嗤啦——” 半尺长的弩箭被他连根拔出,带出一长串木刺。 他将箭凑到眼前,看着箭身上那独特的血槽和三棱箭头,以及尾羽的特殊绑法,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瞬间布满寒霜。 “又是他们……” 李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夏王,赵构的‘暗影卫’。” 这是赵构豢养的死士,专门执行最肮脏的暗杀任务,其配备的军弩,李霖在北境战场上缴获过。 一模一样。 “好!好一个夏王!”李霖气得浑身发抖,手中坚硬的铁木箭杆被他捏得咯咯作响,“他竟敢把爪子,伸到我魏武侯府的卧房里来!” “能把暗影卫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带到瑶儿的绣楼下,”李贤川的目光越过父亲的肩膀,冷冷扫过闻讯赶来,正站在门口,一脸惊惶的继母陈琴堇,和他那两个同样脸色煞白的弟弟,“我们府里这只内鬼,职位,比我们想象的要高得多。” 一句话,让门口几人的脸色又白了三分。 李霖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失望与锐利,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爹,让他们先出去。”李贤川走到父亲身边,压低声音,“就说清查刺客,闲人回避。” 李霖会意,沉声下令,将一众家眷和下人全部驱离。 “现在当务之急,是把这只内鬼挖出来!”李霖关上门,怒气未消。 “不。”李贤川摇了摇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离他和李旦约定的子时,越来越近了。 “爹,我有事,要立刻出去一趟。” “什么?!”李霖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刺客刚走,你现在出门?你是嫌命长吗!” “三哥,你不能去!”李青瑶也急了,她第一次主动抓住李贤川的衣袖,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求。 “放心。”李贤川拍了拍父亲抓住他胳膊的手,又给了妹妹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 “刺客算准了我会赴李旦的约,所以提前动手,想一劳永逸。” “他们失手了。” 李贤川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现在,整个侯府大乱,全城都会以为我吓破了胆,躲在府里不敢出门。这时候,才是我最安全的时候。” “我是去……钓鱼。” “一条,比内鬼更大的鱼。” 说完,他不顾两人的阻拦,转身,推开门,毅然决然地走进了夜色之中。 …… 一刻钟后,侯府后巷。 李贤川脱下锦衣华服,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青色布衣,脸上的人皮面具让他看起来像个普通的账房先生。 两名同样打扮的汉子,如同影子般从黑暗中现身。 “伯爷。” 他们是赵青鸾派来的禁军高手,气息沉稳,眼神锐利。 “走。” 李贤川只说了一个字。 三人没有走灯火通明的大街,而是钻进了神都城复杂的巷道网络。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半个时辰后,城南,悦来客栈。 这里是神都最大的销金窟,也是最藏污纳垢的所在。三教九流,龙蛇混杂。 李贤川摇身一变,又成了一个手里摇着折扇,满脸都写着“我是冤大头”的富家公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两名禁卫则扮作护卫,落后他半步。 “哟,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店小二眼尖,一看这派头,立刻哈着腰迎了上来。 李贤川折扇一合,敲了敲柜台,随手丢过去一锭十两的银子。 “天字号房,最好的。再把你们店里压箱底的好酒好菜都送上来。” “好嘞!爷您楼上请!” 店小二掂了掂银子,笑得满脸褶子,亲自在前面引路。 李贤川一边上楼,一边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整个大堂。 十几桌客人。 角落里,一桌看似在喝酒的趟子手,手始终没有离开过腰间的刀柄,坐姿是易于发力的军中坐姿。 窗边,两个行脚商打扮的人,目光看似在看街景,实则一直在监视门口。 吧台旁,一个打盹的账房先生,手指在算盘上无意识地拨动,敲出的却是某种军中联络的暗号。 至少三拨人,都是李旦布下的暗哨。 这位国舅爷,倒是舍得下本钱。 “爷,天字三号房,到了。” 店小二推开一扇门。 李贤川走进去,随口问道:“对面那间天字一号,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住的是什么人?” 店小二脸上闪过一丝为难。 李贤川反手又是一锭银子塞进他手里。 店小二的眼睛瞬间亮了,他凑到李贤川耳边,用蚊子般的声音说:“爷,您可千万别声张。掌柜的下了死命令,不许打扰。小的也是无意中听见,那位贵客,好像……是宫里头的大人物!” “下去吧。” 李贤川挥了挥手。 店小二千恩万谢地退下。 两名禁卫立刻关上门,一人守住门口,一人检查屋内。 “伯爷,安全。” 李贤川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 客栈后院,几辆不起眼的马车旁,有几个彪形大汉正在巡视,步伐沉稳。 一切,都和赵青鸾的情报对得上。 就在此时,对面天字一号房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推开。 一个穿着西域商人服饰,高鼻深目,满脸虬髯的大汉走了出来。 他警惕地左右扫视一圈,确认走廊无人后,快步下了楼。 李贤川的眼睛眯了起来。 这是幌子。 李旦要来了。 他正准备下令,让一名禁卫去后院准备信号。 突然。 笃。 笃。 笃。 三声轻柔的敲门声,不急不缓地响起。 李贤川和两名禁卫的身体,瞬间绷紧。 来人,竟避过了楼下三拨暗哨和他们的感知! “谁?”李贤川的声音沉了下来。 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那声音娇柔婉转,却让李贤川背后的汗毛,一根根全部炸起。 “李公子,别来无恙。” “小女子李菲,奉家父之命,特来给公子……” “送一封请柬。” 第24章 抱歉,你爹的局,我掀了! 李菲? 李旦的女儿! 她怎么会在这里?! 李贤川的大脑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掀起惊涛骇浪。 这是什么剧情走向? 他奉长公主之命,前来抓捕李旦与西域商人私通的罪证。 结果,作为诱饵的鱼还没上钩,鱼的女儿反倒先一步找上了门。 “开门。” 李贤川对着身后两名禁卫递了个眼色,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波澜。 一名禁卫右手握住了刀柄的吞口。 另一人,则将手搭在门栓上,用极慢的动作,一点一点地,将沉重的木栓抽离。 吱嘎—— 门外,夜风灌入。 一个少女俏生生立在门口,身着一袭淡粉色的衣裙。 正是李旦的掌上明珠,李菲。 她身后,两名侍女垂手而立,面无表情。 “李菲姑娘。” 李贤川脸上的惊愕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那副标志性的,混杂着三分轻佻与七分懒散的笑容。 他轻摇折扇,仿佛在自家后花园偶遇邻家小妹。 “深夜造访,还真是稀客。不知有何贵干?” 李菲没有立刻回答。 她那双过去总是带着几分怯弱的眸子,此刻正一眨不眨地锁在李贤川身上。 那目光里,有探究,有好胜,更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 “李贤川。” “你现在,可真是威风。” “忠勇伯,羽林卫左郎将……”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咬得极轻,却又极重。 “连长公主殿下,都为你倾心了。” 最后一句话,让房间内的空气骤然一冷。 “所以,武安侯府的那门婚事,你是不是已经看不上了?” 风之瑶? 李贤川摇着折扇的手,停在半空。 他这才想起,这具身体的原主,和眼前的李菲,还有一段算不上风花雪月,却也纠缠不清的过往。 年少时的“英雄救美”,让这位国舅千金的心里,种下了一颗奇怪的种子。 她鄙夷原主的不学无术,又总想着能亲手将这块顽石雕琢成玉。 一种近乎偏执的,想要“拯救”他的欲望。 而自己的到来,让这块顽石一夜之间脱胎换骨,成了神都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这种强烈的反差,对她而言,无疑是巨大的冲击。 今天金殿求嫁的消息,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菲姑娘。” 李贤川将折扇“啪”地一声合上,在掌心轻轻敲打。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与长公主殿下之间,清清白白,日月可鉴。” 他上前一步,身形几乎要贴上李菲,嘴角笑意不减,话语却带上了压迫感。 “倒是姑娘你,金枝玉叶的大家闺秀,三更半夜,跑到这鱼龙混杂的客栈来。” “就不怕你爹,打断你的腿?” “我爹?” 李菲冷笑一声,那笑里带着一丝自嘲。 她不退反进,也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尺。 “我爹他,现在恐怕没空管我。” 她从袖中取出一封制作精美的请柬,边缘烫着金边。 然后,她用两根手指,捏着请柬的一角,就这么举在李贤川面前,既不递过去,也不收回。 一个充满挑衅的姿态。 “家父听说忠勇伯大驾光临,特在天字一号房备下薄酒一杯。” “想请伯爷过去,叙叙旧。” 鸿门宴。 这三个字,清晰地浮现在李贤川心头。 李旦发现自己了。 而且,他不打算躲,也不打算跑。 他选择在这悦来客栈,在这龙潭虎穴的中心,跟自己当面锣,对面鼓地掰手腕。 “你爹请我喝酒?” 李贤川伸手,却没有去接那封请柬,而是用折扇的顶端,轻轻将请柬向上挑了一下。 “他就不怕我把他跟西域商人暗通款曲,意图不轨的事情,现在就捅到陛下面前去?” 他盯着她的眼睛,观察着最细微的变化。 这是诈她。 李菲的呼吸,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捏着请柬的手指,也下意识地收紧,让那精美的纸张起了褶皱。 但她很快恢复了镇定。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摇了摇头,强迫自己迎上李贤川的目光。 “我只知道,家父想跟你谈一谈。” 她一字一顿,仿佛在用尽全身的力气。 “谈一谈……关于长公主的事。” “也关于……风之瑶。” 威胁。 利诱。 李旦的算盘打得很响。 只要自己肯退出长公主的阵营,他不仅能帮忙解决武安侯府的婚约,还能许诺更多。 “行啊。” 一个轻飘飘的回答,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李菲,也包括李贤川身后的两名禁卫。 李贤川一把从她指间抽过那封请柬,看也不看,直接揣进怀里。 他对着身后的禁卫一挥手。 “你们俩,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回。” “伯爷!不可!” 一名禁卫急了,上前一步拦住他。 “殿下有令,我等寸步不离,必须确保您的安全!” “是啊伯爷,对面是什么地方您清楚!您一个人去,万一……” “万一?” 李贤川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股子少年人独有的,天不怕地不怕的狂气。 “小爷我,专治各种万一。” 他知道,李旦既然是“请”,就说明暂时不会下杀手。 “谈”,才是重点。 他就是要去看看,这位国舅爷的底牌,到底是什么。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带路吧,李菲姑娘。” 李贤川侧身,对着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的情绪,比刚才更加复杂,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她终究什么也没说,默默转过身。 走廊不长,只有几步的距离。 天字一号房的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缝。 李菲在门口停下,侧身让开通路。 “家父,就在里面等你。” 她的任务完成了。 说完,她便带着自己的两名侍女,头也不回地转身,脚步声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李贤川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 他能闻到从门缝里飘出的,顶级的酒香和菜肴的香气。 香气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杀机。 他伸手,没有半分犹豫,一把推开了门。 吱呀—— 与刚才截然不同,这扇门被推开时,悄然无声。 房间里,灯火通明。 一张紫檀木的八仙桌摆在正中,桌上,琳琅满目的珍馐佳肴已经摆满,热气腾腾。 主位上,只坐着一个人。 那人身穿暗色锦袍,面容清癯,下颌留着一撮精心打理过的山羊须。 正是当朝国舅,京城城卫军统领,李旦。 他手里握着一只白玉酒杯,正对着窗外的月色,自斟自饮。 听到开门声,他没有回头。 直到李贤川的脚步声停在桌前,他才缓缓放下酒杯,抬起眼。 那是一双鹰一般的眼睛。 “忠勇伯,好大的胆子。” 李旦开口,声音沙哑低沉。 “你,竟然真的敢一个人来。” “国舅爷摆下如此盛宴,我若不来,岂非不识抬举?” 李贤川毫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下,拿起桌上一双筷子,旁若无人地夹了一块刚出锅的水晶肘子。 肉质软烂,入口即化。 “嗯,味道不错。” 他含糊不清地称赞了一句。 “悦来客栈的厨子,手艺果然名不虚传。” 他这副没心没肺,把鸿门宴当自家厨房的做派,让李旦眼角的肌肉,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他执掌京城防务数十年,生杀予夺,见过无数人。 有卑躬屈膝的,有色厉内荏的,有慷慨赴死的。 但从未见过任何一个年轻人,在明知是陷阱的情况下,还能如此放肆。 “李贤川,明人不说暗话。” 第25章 国舅爷,大理寺的茶管够! 大理寺? 李旦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执掌京城城防,神都各衙门的斤两,他一清二楚。 大理寺那群只知埋首卷宗的老学究,何时有了这种破门而入的雷霆手段? “大人!是闻翔!大理寺少卿闻翔亲自带队!” 亲卫的声音带着哭腔,绝望地嘶喊。 闻翔。 那个茅坑里的石头,油盐不进的年轻疯子? 李旦的视线越过亲卫,死死钉在对面的李贤川身上。 陷阱。 从这个小畜生踏进悦来客栈的那一刻,自己就踩进来了。 赵青鸾! 那个贱人,她算准了自己会在这里,算准了自己会“请”李贤川来。 她用他做饵。 然后,让大理寺这把最名正言顺的刀,从背后捅了过来! “慌什么!” 李旦毕竟是久历风浪,短暂的惊骇过后,怒火被他强行压下。 他一把推开挡路的亲卫。 对面的李贤川,正用餐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每一根手指。 楼下传来的兵刃交击声、骨骼碎裂声、凄厉的惨叫声,仿佛都与他无关。 “李贤川!” 李旦开口,喉咙沙哑。 “好,好手段!本官小瞧你了!” “国舅爷谬赞。” 李贤川将用过的餐巾随手扔在桌上,那笑容看起来人畜无害。 “我就是个吃席的。” “楼下这动静,想来是大理寺在办案吧?” 他偏了偏头,故作好奇地问。 “国舅爷,您说,他们是来抓谁的?” “你找死!” 李旦再也无法抑制杀意,右手闪电般探向腰间佩刀。 他快。 有人更快。 李贤川身后那名沉默的禁卫,身体未动,只是左脚向前滑出半步。 “铛!” 冰冷的刀鞘后发先至,不偏不倚,精准地格住了李旦探出的手腕,发出一声闷响。 另一名禁卫则横跨一步,挡在李贤川身前,右手拇指轻轻一推,长刀出鞘半寸。 一缕寒光映在李旦的脸上。 “国舅爷,饭可以乱吃,手可不能乱动。” 李贤川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惋惜。 “您看,这顿鸿门宴,菜我还没吃几口,正主就来了。” “多扫兴。” 话音未落。 楼梯口传来一阵甲胄叶片碰撞的密集铿锵。 一群身穿大理寺玄色劲装的官差,手持出鞘的腰刀,冲了上来,瞬间封死了整个二楼的走廊。 为首一人,身着大理寺少卿官服,面容俊朗,眼神却不带一丝温度。 正是闻翔。 他一眼就看到了房门口的对峙。 李贤川。 李旦。 还有那两名杀气腾腾的禁卫。 闻翔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 他接到匿名举报,信中指明有人在悦来客栈私会西域巨商,涉嫌走私军械。 事关重大,他立刻带人前来。 可他没料到,会在这里看见李贤川,还有李旦。 他怎么会在这? 举报信……是他写的? “闻少卿!你来得正好!” 不等闻翔开口,李贤川已经抢先一步,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魂未定,指着屋内的李旦,声音都变了调。 “此地是国舅爷李旦布下的鸿门宴!他私会西域奸商,图谋不轨!被我无意撞破,竟要杀我灭口!” 这一嗓子,让他从局中人,变成了受害者与举报人。 “你放屁!” 李旦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贤川的鼻子。 “是你!是你这个小畜生血口喷人!” “我构陷你?” 李贤川一脸委屈,声音却传遍了整个二楼。 “国舅爷,您敢说这悦来客栈上下,不是你的城卫军亲兵?” “您敢说,不是你请我来‘喝酒’的?” “你敢不敢对天发誓,侯府王管事的死,与你无关?!” 最后一句,石破天惊。 王管事的案子,在大理寺的卷宗里还是悬案。 闻翔的目光骤然锐利。 “闻翔!” 李旦转向他,声音里满是威胁。 “你身为大理寺少卿,要听信这黄口小儿的一面之词?” “本官乃当朝国舅,执掌京防,你敢在此放肆!” “国舅爷息怒。” 闻翔对着李旦拱了拱手,姿态无可挑剔,语气却不卑不亢。 “下官奉命行事。” “大理寺接到举报,言明此地有危害国安的要犯,如今看来,举报非虚。” 他从怀中掏出一卷盖有大理寺官印的文书,高高举起。 “大理寺办案,闲人回避!” “所有在场人等,一律不许动!否则,以同党论处!” 他身后的官差齐声应诺,向前逼近一步,刀锋直指李旦的亲兵。 空气仿佛凝固了。 “拿下!” 闻翔冷声下令,没有丝毫犹豫。 今天来了,就没有退路。 要么,请李旦回大理寺喝茶。 要么,他这个少卿明天就等着被太后扒皮。 “谁敢!” 李旦怒喝,他手下的亲兵也同时拔刀。 火并,一触即发。 李贤川悄无声息地后退两步,躲到闻翔身后,嘴里还不忘继续添柴。 “闻少卿,小心!国舅爷这是要拒捕造反了!” 闻翔的眼角狠狠抽了一下。 他现在无比确定,自己被李贤川这个混蛋当枪使了。 可这杆枪,他今天还必须当下去。 就在这时。 一个威严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 楼梯上,一队身披金甲的禁卫,簇拥着一名中年将领,正拾级而上。 来人,是禁军副统领,陈霄。 长公主赵青鸾的左膀右臂。 陈霄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闻翔身上,面无表情。 “闻少卿,长公主殿下有令。” 赵青鸾? 闻翔心中一凛。 只听陈霄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继续说道: “殿下听闻忠勇伯在此遇险,心急如焚,特命我等前来护驾。”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 “另,殿下口谕:国舅李旦,涉嫌谋害朝廷命官,勾结西域奸商,图谋不轨。” “着大理寺,立刻将其缉拿归案,严加审问!” 陈霄的目光转向李旦,一字一顿。 “若有反抗者——” “唰!” 他身后的金甲禁卫,整齐划一地拔出佩刀。 那雪亮的刀光,比大理寺官差们的腰刀,要亮得多,也冷得多。 “——格杀勿论!” 如果说,闻翔的到来,是给了李旦一记耳光。 那么,赵青鸾这道口谕,就是一把架在他脖子上的尚方宝剑。 李旦脸上最后一丝血色,瞬间褪尽。 赵青鸾不给他任何翻盘的机会,要一棍子,直接把他打死。 闻翔上前一步,对着面如死灰的李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国舅爷。” “请吧。” 他微微一笑。 “大理寺的茶,虽没有您这天字一号房的酒香。” “但,管够。” 第26章 欢迎闻少卿,登上我的贼船 大理寺的诏狱,是神都所有官员的噩梦。 这里没有天日。 空气吸进肺里,是陈年血污和石壁返潮的霉味混合在一起的独特味道,呛得人喉咙发痒。 冰冷的石壁上,火把的光不安分地跳动着。 李贤川坐在一间讯问室里。 这间屋子,大概称得上是诏狱里的“善待房”。 墙角没有凝固发黑的血块,地上也没有散落着叫不出名堂的刑具。 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仅此而已。 这是留给“重要证人”的体面。 桌子对面,坐着大理寺少卿,闻翔。 他已经换下了在悦来客栈时的一身劲装,重新穿上了那身代表法度与威严的玄色官服。 他面前,一摞厚厚的卷宗,一支笔,一杯已经凉透了的浓茶。 从悦来客栈回来,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这一个多时辰,整个大理寺灯火通明,脚步声、呵斥声、卷宗翻阅声混杂在一起,人仰马翻。 闻翔亲自审了那个被当场抓获的西域商人,又连夜提审了李旦手下几名心腹。 现在,才轮到李贤川。 这个一切风暴的中心,所谓的“关键人物”。 闻翔看着对面那个一脸无辜的忠勇伯,甚至还有闲心打了个哈欠,只觉得额角的青筋在一下一下地抽痛。 他从业多年,见过太多人。 奸猾似鬼的巨贪,在他的审问下涕泪横流。 心狠手辣的江洋大盗,在他的刑具前叩头求饶。 嘴硬如铁的死士,也在他面前开口。 但他从未见过李贤川这样的。 前一刻,他是个不学无术、惹是生非的纨绔。 后一刻,他又能把国舅爷逼到绝路。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演戏,可你偏偏抓不到一丝一毫的破绽。 “伯爷。” 闻翔终于开口。 “悦来客栈之事,还请你再详细叙述一遍。” “又来?” 李贤川揉了揉眼睛,身体向后一仰,靠在冰冷的椅背上,发出“咯吱”一声。 “闻少卿,同样的话,你让我重复了三遍。” 他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脆响,两条腿大大咧咧地伸直,几乎要碰到闻翔的桌案。 “我耳朵快听出茧子了,你问得不腻吗?” 闻翔握着笔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我再说最后一遍,你听好了。”李贤川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施舍般的不耐烦。 “今天,我,大魏新晋忠勇伯,李贤川,在府里开派对,庆祝。” “酒喝多了,上头,想出来吹吹风。” “正好,我那不成器的朋友何磊说,城南悦来客栈新来了个唱曲儿的,嗓子不错。” “我一听,就去了。” 说到这,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味。 “结果呢,曲儿没听上,听见隔壁嘀嘀咕咕。” “什么‘西境’、‘军械’、‘大事可成’……” “闻少卿,我爹是谁,你该知道吧?” 他忽然坐直了身体,盯着闻翔。 “镇西大将军,朝廷的魏武侯!”我李贤川再混账,‘忠君爱国’这四个字,还没忘干净。一听见‘西境’,我就留了个心眼。” “然后呢?”闻翔冷声追问,试图打乱他的节奏。 “然后,”李贤川摊了摊手,“国舅爷的千金就来敲门,说她爹请我过去喝一杯。” “我一个小小伯爵,国舅爷请喝酒,敢不去吗?” “去了。” “一进门,国舅爷就跟我摊牌了。威逼利诱,让我离长公主远点,还拿我府上王管事的死来吓唬我。” “我这人,吃软不吃硬。他一吓唬,我这暴脾气就上来了。” “就跟他吵了几句。” “再然后……”他冲着闻翔抬了抬下巴,“你,闻少卿,就跟天神下凡一样,带着你的人杀进来了。” 他懒洋洋地靠回椅背,双手枕在脑后。 “过程,就是这么个过程。” “你要是再问,答案还是一样。” 闻翔额角的青筋跳得更厉害了。 这套说辞,每一个环节都像是精心打磨过的。 天衣无缝。 动机,合理。一个刚刚受了皇恩,又对长公主“心怀爱慕”的年轻权贵,听到涉嫌西境的阴谋,挺身而出,完全说得通。 过程,挑不出任何硬伤。他把所有关键节点,都归结于“巧合”和李旦的“嚣张跋扈”。 “李贤川。” 闻翔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像这诏狱里的石头。 “你当本官是三岁孩童?” “这一切,未免也太巧了。” “巧?” 李贤川笑了,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手肘撑在桌面上,凑近闻翔。 “闻少卿,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就是这么巧。” “要不怎么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呢?” 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嘲弄。 “我要是不巧路过,怎么能正好撞破国舅爷和西域人密谋?我要是不巧跟你的人举报,你怎么能正好带人赶到?” “我要是不巧被你‘救’下,今天恐怕已经变成一具无名尸,沉在护城河底喂王八了。” 他盯着闻翔的眼睛,一字一顿。 “闻少卿,我知道你瞧不上我。没关系,这神都里,瞧不上我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 “但今天这案子,可不是我跟你之间的私人恩怨。” 他的声音更低了。 “这水,深着呢。” “国舅李旦,太后亲弟,掌京城防务。西域商人,背景不明,与他深夜密会。还有那个死在我府上的王管事,以及更早之前,刺杀我的‘暗影卫’……” 李贤川每说出一个名字,闻翔的脸色就沉一分。 这些线索,像一根根丝线,在他脑中纠缠,拉扯,最后编织成一张巨大而可怖的网。 网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他惹不起,也动不得的存在。 “闻少卿,你是个聪明人。” 李贤川又靠回了椅背,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腔调,仿佛刚才那个咄咄逼人的人不是他。 “我知道你想什么。你想明哲保身,秉公执法,不偏不倚。你不想得罪太后,也不想得罪陛下和长公主。你想安安稳稳地把案子查清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但你想过没有?” “从你带人踏进悦来客栈,拔刀的那一刻起。” “你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你现在,就在这艘船上。这艘船要沉,你也活不了。” 李贤川看着闻翔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心里清楚,这位大理寺少卿的防线,正在崩塌。 对付这种有理想、有原则,但又不够狠的“好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血淋淋的现实掰开了,摆在他面前。 让他自己选。 是跟着自己这条“贼船”一路走到黑,还是现在就跳下去,被闻风而来的鲨鱼撕成碎片? 闻翔沉默了。 良久。 他端起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浓茶,仰头,一饮而尽。 苦涩冰冷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却让他混乱的思绪清醒了些许。 李贤川说得对。 他没有退路了。 “那个西域商人,招了。” 闻翔终于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做出决断后的干涩。 “哦?”李贤川眉毛一挑,来了兴致。 “他不是商人。”闻翔从卷宗底下抽出一份审讯记录,“他是西境马匪‘黑风寨’的二当家,名叫哈桑。李旦派人联系他,想从他手里,买一批西境特产的战马。” “战马?” 李贤川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那股纨绔的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私自采购战马。 这是谋逆的大罪! “不止。” 闻翔的脸色更加凝重,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接下来说出的东西分量极重。 “我们在哈桑的住处,还搜到了另一样东西。” 他从卷宗最底下,抽出了一张折叠的图纸,用两根手指,推到了李贤川的面前。 动作很慢,仿佛那张纸有千斤重。 李贤川伸手,展开图纸。 只看了一眼,他的后背瞬间冒起一层细密的冷汗。 那是一张……神都的城防图。 图上,用朱砂密密麻麻地标记出了九门十六关所有的兵力部署、换防时间、武备库的位置。 甚至,连巡逻队的路线、明哨暗哨的交接暗号,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这张图,比他爹,大魏镇西大将军李牧书房里挂的那张,还要详细,还要精准! 能画出这张图,能知道这么多绝密信息的人,普天之下,只有一个。 就是执掌京城防务的国舅,李旦自己! 他把自己的老底,把整个神都的命脉,全都卖给了西境的马匪? 他想干什么? 引狼入室,里应外合?! “这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不见底啊。”李贤川喃喃自语。 他本以为,李旦只是太后养在外面的一条恶犬,帮着敛财,干些见不得光的脏活。 却没想到,这条狗的野心,是要吞天! 就在这时。 “砰!” 讯问室的门被猛地撞开。 一名大理寺的官差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是死人一般的煞白,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完整。 “少……少卿大人!不好了!” 闻翔眉头猛地一皱:“何事惊慌!” “宫……宫里来人了!” 官差的声音带着哭腔。 第27章 陛下免我跪,您算老几? 太后驾到! 这四个字,让闻翔他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动作太猛,带倒了身后的官帽椅,椅背磕在石砖地面,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咯吱——”长音。 “你说什么?” 闻翔的声音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琴弦。 “凤……凤驾……” 那名官差的官帽歪在一边,前襟沾着从台阶上滚下来时蹭的灰,他手脚并用想爬起来,却腿软得使不上劲。 “凤驾已至大理寺正门!守门的兄弟……不敢拦,也拦不住!” “陈……陈总管已经进来了!” “他说,太后娘娘要……要亲自提审要犯!” 陈安! 太后身边那条最会撕咬的年迈獒犬。 闻翔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地褪尽。 他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对面的李贤川。 李贤川却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双臂高举过头,惬意地舒展着身体。 “咔吧,咔吧。” 他浑身的骨节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爆响,在这死寂的讯问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那张脸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惊惶。 反而有一种……期待已久的兴奋。 “哎呀,这下可热闹透了。” 李贤川咂了咂嘴,踱步到闻翔身边,手臂十分自然地搭上他的肩膀,用力拍了拍。 “闻少卿,恭喜。” “恭喜我什么?”闻翔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恭喜你,案子升级了。” 李贤川笑嘻嘻地,压低了声音。 “你看,本来只是个大理寺内部的审查项目,现在好了,最高领导他妈,亲自空降督战。” “这说明什么?” “说明咱们这个项目,重要!级别高!有排面!” 项目?排面? 闻翔的眼角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他现在只想用大理寺的刑具,撬开眼前这张笑脸的嘴,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 都什么时候了! 他一把挥开李贤川的手臂,连做了两次深呼吸,才把翻涌的气血压下去。 “你,待在这里。” 闻翔一根手指几乎要戳到李贤川的鼻尖上。 “哪儿也不许去!” 他很清楚,太后此来,目标只有两个。 一是她那个胆敢通敌卖国的宝贝弟弟,李旦。 另一个,就是眼前这个把天捅了个大窟窿的李贤川。 这两人但凡在太后面前碰上,不用等明天,今天这大理寺的青瓦就得被掀飞。 “放心。” 李贤川光棍地摊开双手,大马金刀地坐回椅子上,顺势翘起了二郎腿。 “我这人,全身上下就一个优点,惜命。” 他晃着腿,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外面又是太后又是陈总管的,杀气都快凝成冰碴子了,我出去干嘛?嫌自己命长吗?” 闻翔用尽全力,深深地盯了他一眼,似乎想把他整个人钉在椅子上。 随后,他猛地转身,伸手将自己微乱的官服领口整理平整,又抚了抚袖口上的褶皱。 做完这一切,他才迈开步子,朝着讯问室外走去。 他的脊梁依旧挺直。 只有他自己知道,藏在宽大袖袍里的那双手,早已被冷汗浸透。 李贤川看着他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嘴角的笑意一分分敛去。 他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在厚重的木门上。 大理寺的前厅,已经不是乱成一锅粥了。 而是一锅被泼进冰水的滚油。 “都给哀家让开!”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不高,却精准地刺入每一个人的耳膜。 大理寺正堂主位上,太后李妍,被一众宫女、太监和披坚执锐的金甲卫士簇拥着,端坐其上。 她今日穿了一身深紫色凤袍,她的身侧,总管太监陈安一双阴鸷的招子,缓缓扫过堂下跪了一地的、抖如筛糠的大理寺官差。 “闻翔何在?!” 陈安嗓子猛地拔高。 “见了太后凤驾,竟敢不来迎驾?他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太后娘娘!” 话音未落。 “臣,大理寺少卿闻翔,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闻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平稳,清晰。 他走进大堂,在离主位五步远处停下,对着那道紫色的身影,躬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大礼。 不卑,不亢。 “闻翔,你还知道出来见哀家?” 太后垂着眼,甚至没看他,只把玩着扶手上雕刻的兽首。 “你好大的胆子。” 她的声音很轻,却比陈安的尖叫更有分量。 “谁给你的权力,让你无凭无据,就敢抓捕当朝国舅?!” “回太后娘娘。” 闻翔直起身,坦然迎上那能将人凌迟的目光。 “臣,是奉大理寺之职,行大魏之法。” “大魏之法?”太后终于抬眼,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大魏之法,就是让你听一个黄口小儿的谗言,构陷忠良,扰乱朝纲的吗?” “臣不敢。”闻翔垂下眼帘,声音没有丝毫波澜,“臣接到举报,称悦来客栈有西域奸商与朝中大员勾结,走私军械。臣带人查抄,人赃并获。至于国舅爷,当时恰好……也在场。” 他刻意在“恰好”二字上,加重了齿音。 “一派胡言!” 太后猛地一拍扶手,那兽首发出一声闷响。 “我弟弟是什么人,哀家比谁都清楚!他忠君体国,一心为公!怎会与西域奸商有染?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 她的目光越过闻翔,像两把刀子,直直射向他身后。 “闻翔,你现在立刻放人。哀家,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否则……” “太后娘娘。”闻翔平静地打断了她,“国舅爷如今是重大国安要案的嫌犯,人证、物证俱在。按我大魏律例,案情查明前,任何人不得探视,更遑论放人。” 他缓缓抬起头,直视着太后那张因怒火而微微抽动的脸。 “此案,臣已上报中书省,并请陛下御览。别说是我,便是陛下亲临,在三司会审之前,也无权下令。这是祖宗之法。” “放肆!” 陈安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跳着脚尖叫起来。 “闻翔!你敢拿祖宗规矩来压太后娘娘!你眼里还有没有孝道!” “在其位,谋其政。”闻翔寸步不让,“臣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今日,臣守的是大魏的法,护的是陛下的江山。国法不存,孝道何依?” 好一个闻翔。 门后,李贤川心里都忍不住给他叫了声好。 这家伙,平时看着像块茅厕里的石头,关键时刻,是真他娘的硬。 不过,光硬没用。 太后这种生物,从不讲道理。你跟她讲法,她跟你讲亲情。你跟她讲亲情,她跟你讲权力。 对付这种人,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桌子掀了,把水搅浑,让所有人都下不了台。 李贤川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他悄悄整理了一下自己本就整齐的衣衫,然后弯腰,用袖子在积了灰的地面上用力蹭了两下。 他又抬脚,用鞋底在裤腿上狠狠踩了两个灰印。 最后,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直到眼眶通红,布满血丝。 做完这一切,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酝酿着悲愤与恐惧。 下一刻,他“踉踉跄跄”地从讯问室里冲了出来。 “闻……闻少卿!救我!” 这一嗓子,凄厉,绝望,成功让前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前厅里,无论是太后的人,还是大理寺的官差,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声呼救吸引过来。 李贤川几步踉跄,几乎是扑到了闻翔身前。 他一把抓住闻翔的胳膊,五指收紧,。 “闻少卿!你可算回来了!” 李贤川大口喘着气,脸上混着灰尘与汗水,他抬起另一只手,颤抖地指向讯问室的方向。 “刚才,刚才那帮人说……说太后娘娘来了!” “他们要把我……要把我抓去用刑!” “闻少卿,我是功臣啊!我是陛下亲封的忠勇伯!” “他们不能这么对我!” 闻翔的身子微微一僵。 他低头,看着李贤川那张又是泥又是泪的脸,一时竟分辨不出这家伙话里的真假。 正堂之上,其余人更是满脸错愕。 用刑? 谁要用刑了? 端坐于主位的太后李妍,脸上最后一丝雍容的笑意也消失了。 她放在扶手上的手缓缓收紧,雕刻兽首的硬木硌得她指骨生疼。 她本是兴师问罪而来。 现在,话还没说上三句,竟成了她要对一个护驾有功的新晋权贵屈打成招? “李贤川!” 太后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大堂的温度都降了三分。 李贤川像是被这声音惊到,猛地一抖,这才把目光转向堂上。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尽,嘴唇哆嗦着,像是看到了什么最恐怖的事物。 “噗通”一声。 他双膝一软,直直跪了下去。 只是,他跪的方向,是闻翔。 “闻少卿!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李贤川死死抱住闻翔的大腿,整个人涕泪横流,再无半分伯爵的体面。 “我就是路过客栈,无意中听了几句墙角,为国除害报了个案,怎么就惹上了杀身之祸?” 他哭声越来越大,响彻整个大理寺前厅。 “国舅爷在客栈就要杀我灭口!” “现在,我到了您这号称神都最安全的大理寺,怎么还有人想要我的命啊!” “我……我不想死啊!” 第28章 闻少卿,这不是证据,是武器! 王管事,是国舅爷派人灭口的。 李贤川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堂中先是死寂。 随即,压抑不住的抽气声和窃窃私语,如潮水般涌起。 闻翔骤然回首。 他攥住刀柄的指节,已然泛白。 供述里,李贤川根本没提过这句! 这个家伙,竟然还藏着这么一手! 太后李妍的身形微不可查地一颤,五指猛地抓紧了身边陈安的胳膊,锋利的护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她那张始终维持着雍容的脸,血色正在一点点褪去。 王管事的死,是李旦自作主张。 做得天衣无缝。 这个小畜生,怎么可能知道?! 难道……李旦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真的在鸿门宴上,把这种事都当谈资给说出去了? “你血口喷人!” 太后的声音变了调,不再是之前的盛气凌人,反而透出一股外强中干的味道。 “我弟弟……他绝无可能说这种话!你这是栽赃!污蔑!” “是不是污蔑,娘娘心里比我清楚。” 李贤川从闻翔身后走出,脸上那份恰到好处的畏惧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他走到大堂中央,目光一一扫过失态的太后,冷汗直流的陈安,和那些噤若寒蝉的官差。 “闻少卿。” “国舅爷在悦来客栈天字一号房,对我威逼利诱,亲口承认王管事之死是他所为,并威胁下一个就轮到我。” “此事,我身边这两位公主府的禁卫,可以作证。” 他身后的两名禁卫立刻上前一步,对着闻翔沉声抱拳。 “我等,亲耳所闻!” 他们当时守在门外。 一个字都没听见。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是长公主的人。 他们的话,就是长公主的话。 闻翔的心,一寸寸往下沉。 他彻底明白了。 从收到那封匿名信开始,他就是一枚棋子。 赵青鸾和李贤川联手布下的局里,一枚被算计得明明白白,又最关键的棋子。 他抓了国舅。 他得罪了太后。 他现在,还成了国舅“谋杀朝廷命官”的间接证人。 那辆属于皇帝和长公主的战车,已经把他捆得结结实实,再无挣脱的可能。 “闻翔!” 太后几乎是在尖叫,她指着李贤川的手指剧烈颤抖。 “你听到了吗?这是构陷!他们官官相护,串通一气!你还愣着干什么?拿下!给哀家把这个小畜生拿下!” 闻翔闭上眼。 再睁开时,那双眼已如古井无波。 他对着太后,缓缓躬身,一个动作做得极其标准,也极其疏离。 “太后娘娘。” “恕难从命。” 四个字,没有丝毫情绪,却比刀锋更冷。 “好……好……好一个恕难从命!” 太后怒极反笑,连珠价地说了三个“好”字。 她指着闻翔,又指着李贤川,最后指向整个大理寺。 “你们……你们是要反了!” “来人!” 她彻底撕破了脸皮。 “封死大理寺!一个人都不许放出去!” “把闻翔和李贤川,这两个乱臣贼子,给哀家就地格杀!” 她身后的金甲卫士,不再有半分迟疑。 “锵!” 佩刀出鞘,杀气扑面而来。 大理寺的官差们也毫不示弱,举刀相迎,结成阵势。 一场血洗公堂的火并,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 一个尖细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从大理寺门外传来,瞬间压过了堂内所有的金铁之声。 “圣旨到——!” 这三个字,于闻翔,是救命稻草。 于太后,却是一记无形的耳光。 皇帝的贴身总管,大太监王德,手捧一卷明黄圣旨,在一众小太监的簇拥下,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大堂中央,对着太后的方向,深深一揖。 “奴才,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姿态恭敬,语气却公事公办。 “王德,你来做什么?”太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回太后娘娘,陛下听闻国舅爷被大理寺请来‘喝茶’,龙体忧虑,夜不能寐。又听闻您亲自来了大理寺,更是心急如焚,生怕您为了国事操劳,累坏了凤体。” 王德的话,滴水不漏。 字字是关心,句句是敲打。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陡然拔高,确保每个人都能听清。 “陛下有口谕。” “国舅李旦一案,事关重大,牵连甚广,朕心甚忧。着大理寺务必秉公办理,严查到底,不得有误!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干涉大理寺办案!” “另,母后为国操劳,朕心不安。特请母后即刻回宫安歇。国事繁杂,自有朕与朝臣处置,不敢再劳母后费心。” 口谕。 不是圣旨。 却比圣旨更重。 皇帝在用最温和的语气,告诉所有人,这个案子,他管定了。 也在告诉太后。 这个家,现在是他做主。 太后李妍的脸,青白交加。 她输了。 一败涂地。 她死死地剜了一眼王德,又将那怨毒的目光,投向了闻翔身后,那个始终平静的少年。 这一切,都是局。 是那个她一手养大的长公主,和这个小畜生,联手为她设下的局。 “好,好得很。” 太后一甩袖子,力道之大,让宽大的凤袍都发出了裂帛般的声音。 “我们,回宫!” 她转身就走,再没有看任何人一眼。 王德看着太后的凤驾消失在视野里,才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他转过身,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快步走到李贤川面前。 “哎哟,我的伯爷!您可真是……让奴才好找啊!” 他一把拉住李贤川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 “没受惊吧?陛下在宫里,心都悬着呢!特意让奴才给您带了些压惊的补品,还嘱咐了,您了结了此间事宜,即刻进宫,他要亲自见您!” 王德亲热的姿态,和那句“陛下要亲自见您”,让整个大理寺正堂,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如果说,刚才皇帝的口谕,是给了太后一记响亮的耳光。 那么现在,王德这番做派,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清清楚楚地告诉天下人—— 忠勇伯李贤川,是陛下的人。 是板上钉钉的,自己人。 闻翔站在一旁,看着王德拉着李贤川的手嘘寒问暖,那副亲热劲儿,比亲父子还亲。他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对李贤川的那些看法,那些鄙夷和不屑,是多么的可笑。 什么纨绔,什么废物。 这家伙,分明是一头披着羊皮的恶狼。 不,他比狼更可怕。 他是一只狐狸,一只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千年狐妖。 “有劳王公公挂心了,也请公公代我,谢陛下隆恩。”李贤川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涕零,对着王德深深一揖,“小臣刚才差点被吓破了胆,现在腿肚子还转筋呢。要不是闻少卿拼死相护,小臣今天,怕是见不到您了。” 他又顺手给闻翔戴了顶高帽。 闻翔眼角抽了抽,没说话。 “哎哟,伯爷快快请起,您这可是折煞奴才了。”王德赶紧扶起他,“既然伯爷无碍,那此间事了,就随奴才进宫吧。陛下还等着呢。” “公公稍待。”李贤川却摇了摇头,“此案,小臣还是关键人证,口供录到一半,还没录完呢。得等闻少卿这边走完流程,我才能离开。” 他转头看向闻翔,一脸“我这人最守规矩了”的表情。 “闻少卿,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闻翔还能说什么? 他只能僵着脸,点了点头:“忠勇伯所言极是。还请王公公稍候片刻,待下官录完口供,伯爷便可随公公离去。” 王德看了看李贤川,又看了看闻翔,眼珠子一转,立刻明白了。 这是李贤川在给他自己,也是在给闻翔,争取时间。 他需要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和闻翔达成某种“共识”。 “也好。”王德点点头,笑道,“那咱家,就在前厅候着。闻少卿,你可快着点,别让陛下等急了。” 说完,他便带着人,退回了前厅。 讯问室的门,再次被关上。 这一次,房间里的气氛,和刚才截然不同。 闻翔看着对面那个重新坐下,还顺手给自己倒了杯凉茶的李贤川,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他问得很认真。 “我?”李贤川喝了口茶,笑了,“我就是李贤川啊。魏武侯府三公子,神都第一纨绔,陛下亲封的忠勇伯。闻少卿,我这履历,你应该比我还清楚吧?” “我不是问你这个。”闻翔摇了摇头,他盯着李贤川的眼睛,试图从里面看出些什么。 但他失败了。 那双眼睛,平静如水,根本看不透。 “这一切,都是你和长公主殿下,一早就计划好的,对不对?”闻翔问道,“包括那封给我大理寺的匿名举报信。” “闻少卿,你这话说的,我可听不懂了。”李贤川摊了摊手,一脸无辜,“我就是个运气比较好的热心市民,碰巧撞破了一场天大的阴谋。你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 第29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龙榻 王德走了。 前厅里,那些大理寺官差的目光齐刷刷地钉在李贤川身上。 他们的视线挪开了,又忍不住瞥回来,带着一种掂量和审度。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垂了下去,默默地为他让开一条路。 这些在刀口上讨生活的人,最懂神都的生存法则。 律法条文,远不如一双实实在在的拳头管用。 这位年轻的忠勇伯身后,站着三只最硬的拳头。 当今陛下。 那位权势滔天的长公主。 还有他自己那个手握十万西境大军的爹,魏武侯。 这城里,谁敢惹? 谁又惹得起? 讯问室的门“吱呀”一声合上,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屋里只剩下李贤川和闻翔。 闻翔沉默地看着他,过了许久,喉结滚动了一下。 “你……算到陛下会派人来?”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不知道陛下的人会来。” 李贤川施施然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透的茶,端起来,送到嘴边。 那姿态,不像是在大理寺的讯问室,倒像是在自家后院。 他呷了一口,茶水冰冷,顺着喉咙滑下去。 “但我知道,太后的人一定会来。” 闻翔不说话了。 他只是盯着李贤川,仿佛想把这个人从头到骨脚都看个通透。 李贤川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放下了茶杯,杯底和桌面碰出“嗒”的一声轻响。 “闻少卿,我不好男风。”他扯了扯嘴角。 闻翔没理会他的玩笑,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他眼中的光黯淡下去,透着一股说不清的疲惫和挫败。 “我只是在想,风之瑶……她到底错过了个什么样的人。” 风之瑶? 李贤川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原来这位还是个痴情种子。 他心里暗自撇嘴,面上却换了副口吻,伸手过去,重重拍了拍闻翔的肩膀。 “闻少卿,感情这事,没道理可讲。缘分尽了,就这样吧。” 闻翔的眼角肌肉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他不想再和这个家伙讨论任何关于感情的话题,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拔出佩刀。 “口供。” 闻翔将一份誊抄好的供词推到李贤川面前。 李贤川拿起来,目光从上到下一扫而过。 上面记录的,是他那套“热心市民偶遇国贼,英勇搏斗将其制服”的完美说辞。 至于那张能捅破天的城防图,以及李旦亲口承认灭口王管事的事,一字未提。 闻翔,做出了选择。 他选择登上这条不知会驶向何方的船。 李贤川嘴角扬起,拿起笔,在供词末尾签上自己的名字。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合作愉快,闻大人。” 他将供词推了回去。 …… 从大理寺那道阴森的大门里走出来,天光刺得李贤川眯了眯眼。 他长长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连串细密的脆响。 王德正等在门口的马车旁,一见他出来,那张满是褶子的脸立刻笑成了一朵花。 “哎哟,我的伯爷,您可算出来了。” 他快步迎上来,躬着身子。 “快,上车,陛下都等急了。” 李贤川点点头,一脚踏上了那辆极其华丽的宫车。 车轮缓缓滚动,驶向皇城。 车厢里,顶级的龙涎香气味丝丝缕缕地钻进鼻腔。 王德亲自为李贤川沏了一杯滚烫的热茶,茶雾氤氲。 “伯爷,今儿个受惊了。”王德的声音又细又柔,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李贤川的脸。 李贤川接过茶杯,滚烫的温度从指尖传来。 他知道,这老狐狸在试探。 想看看他这条刚从狼嘴里逃出来的小狗,是吓破了胆,还是依旧敢龇牙。 李贤川的脸上,肌肉僵硬地扯出一个苦笑。 “不怕,那是假的。” 他端着茶杯的手晃了一下,几滴茶水溅在手背上,烫得他一哆嗦。 “王公公,您是没见着。国舅爷那眼神,恨不得当场把我给活剐了。要不是闻少卿拦着,我今天就得横着出悦来客栈。” 他一边说,一边心有余悸地用另一只手抚了抚胸口,动作幅度有些大。 王德眼底深处,一丝了然一闪而过。 这位新晋的忠勇伯,看着机灵,终究是年轻,没见过血,还是被吓着了。 这样也好。 一个被吓破胆的功臣,总比一个功高震主、野心勃勃的权臣,要让陛下放心得多。 “伯爷且宽心,有陛下为您做主,谁也不敢再动您一根汗毛。”王德换上了一副安抚的语气。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z终于,马车在宫门前停下。 王德领着李贤川,穿过一道又一道宫门,四周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最终,他们停在一处僻静的宫殿前。 养心殿。 皇帝赵恒的寝宫。 殿外空无一人,连个当值的宫女太监都看不见。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 王德在殿门口站定,对李贤川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却往后退了一步。 “伯爷,陛下就在里头,您自个儿进去就成。奴才在外面候着。” 李贤川点点头,调整了一下呼吸,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殿门。 殿内昏暗。 厚重的幔帐遮蔽了所有窗户,光线被阻绝在外。 一股比外面更浓郁的药味混合着熏香,扑面而来,呛得他喉咙发痒,硬生生忍住了咳嗽的欲望。 他眯起眼,瞳孔慢慢适应了这片昏暗。 殿宇深处,是一张巨大的龙床,挂着明黄色的帷幔。 帷幔之后,有个模糊的人影,半靠在床头,一动不动。 “臣,忠勇伯李贤川,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贤川撩起袍子,双膝准备下沉。 “免了。” 一个声音从帷幔后传来。那声音很轻,很薄,像一张被风吹动的枯叶。 “朕听闻,忠勇伯为国事受惊,不必行此大礼。” “谢陛下。” 李贤川直起身,站在原地,没有再往前。 “走近些,让朕……看看你。” 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 李贤川迟疑一瞬,迈开脚步,走到了龙床前。 一只手从帷幔里伸了出来,掀开了一角。 那只手苍白得几乎透明,青色的血管在皮下蜿蜒,像地图上的河流。 李贤川终于看清了这位大魏王朝最高统治者的脸。 皇帝赵恒。 他比在上次远远看到的样子,更不像个活人。 脸颊深陷,嘴唇发白干裂,眼窝是两团浓重的青黑。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仿佛随时会散掉。 唯独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病气,黑沉沉的,像两口不见底的古井。 不对劲。 这个皇帝,绝对不对劲! 这哪里是一个被太后和丹药掏空了身子的傀儡? 这分明是一头蛰伏在病榻之上,收敛了所有爪牙的猛虎! “李贤川……” 赵恒开口,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 “你,很好。” “朕没有看错你。” “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李贤川立刻垂下头,避开那道视线。 “抬起头来。”赵恒命令道。 李贤川只能照做。 “你怕朕?”赵恒的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 “臣……惶恐。”李贤川老老实实地回答。 “惶恐什么?”赵恒问,“因为你今晚,把朕的亲娘舅,送进了大理寺的诏狱?” 来了。 李贤川的后心开始发冷,大脑却前所未有地清明。 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决定生死。 “回陛下,臣不敢。”他躬身,“臣只是做了身为大魏子民该做的事。国舅爷……是自己走进大理寺的。” 他把皮球踢了回去。 “呵呵……” 赵恒发出一阵低笑,笑声牵动了他的肺,引发了一场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 一旁的宫女悄无声息地递上痰盂,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过了好半天,他才缓过劲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病态的潮红。 “说得好。”他喘着气,重新看向李贤川,“是国舅他,自己走进去的。” 他停顿了一下,话锋陡然一转。 “那张城防图,你看到了?” 李贤川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他怎么会知道?! 闻翔不可能这么快把消息递进宫里! 第30章 长公主的“意外”偶遇 月亮门下立着一道身影。 夜风拂过,月白色的宫装裙角微扬。 那人就站在那里,仿佛不属于这凡尘,下一刻便会踏月而去。 是赵青鸾。 李贤川却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头疼。 跟皇帝那种顶级的老狐狸斗智斗勇,耗光了他今天所有的心力。 现在又要面对这位同样不按常理出牌的女老板,他感觉自己脑子快要烧了。 “伯爷,您看……” 一旁的王德也看见了长公主,脸上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菊花,只是那笑意有些微妙。 他躬着身子,像是在请示,又像是在试探。 “咳。”李贤川清了清嗓子,对着王德拱了拱手,“既然殿下在此,想必是有事要与小臣交代。就有劳王公公先回,小臣稍后自行出宫即可。” 他得先把皇帝的眼线支开。 有些话,不能让这位大太监听见。 “也好。” 王德脸上的笑意深了些,显然明白了什么。 “那奴才就先告退了。伯爷,您慢着。” 他一挥拂尘,便带着一众小太监,脚步轻悄地退入了黑暗中。 偌大的庭院,只剩下李贤川和赵青鸾。 以及一轮冷月。 李贤川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迈步,朝着那道月白色的身影走过去。 “臣,参见长公主殿下。” 他躬身行礼,姿态放得很低。 “免了。” 赵青鸾的声音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 “本宫刚从母后那里请安回来,恰好路过,看到养心殿的灯还亮着。” 恰好路过? 从慈宁宫到公主府,跟养心殿压根不是一条路。 李贤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位大姐,分明就是在这里专门等他。 “让殿下挂心了,是臣的不是。” 李贤川的脸上,却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进去谈得怎么样?”赵青鸾没有半句废话。 “还行。”李贤川含糊地应了一声,“陛下仁德,并未怪罪臣的鲁莽。” “他问城防图了?”赵青鸾又问。 李贤川的呼吸停了一瞬。 她也知道了? 这皇宫,果然跟个筛子一样,没有秘密。 他点了点头:“问了。” “你怎么答的?”赵青鸾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像月光一样清冷。 “我说,此等证物,当由三司会审之后,再呈御览,臣不敢逾矩。”李贤川一字一句地回答。 赵青鸾的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东西。 “算你聪明。”她淡淡地说道,“这件事,你做得很好。” 她停顿了一下。 “那张图,你和闻翔,暂时压下。时机未到,不可轻出。” “臣明白。” 李贤川点头。 “只是……此事若被有心人查知,闻少卿那边,怕是会有欺君之罪的风险。” 他抬起头,看着赵青鸾。 这是在替闻翔要保证,也是在替自己要保证。 “放心。” 赵青鸾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本宫,自会去向陛下‘解释’。” 她抬起眼,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多了些许复杂。 “李贤川,你今晚,玩得很好。” 这句没头没尾的夸奖,让李贤川愣了一下。 “什么玩得很好?” “在大理寺,对付太后那一场。” 赵青鸾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撒泼,打滚,胡搅蛮缠,最后倒打一耙。” “把太后气得差点当场昏过去,还顺便把闻翔那个死脑筋,彻底拉上了我们的船。” “这套组合拳,打得漂亮。” 李贤川干笑两声,挠了挠脸颊。 “殿下谬赞了,臣那是……真情流露。当时我是真的怕啊。” “是吗?” 赵青鸾挑了挑眉,往前走了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 一股淡淡的冷香,萦绕在李贤川的鼻尖。 “你今晚,好像一点都不怕。” 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皮囊,看到他藏在里面的灵魂。 “无论是面对李旦的鸿门宴,还是面对我那位深不可测的弟弟。” 李贤川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个女人,太敏锐了。 他立刻后退半步,重新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脸上挂回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 “殿下说笑了。我这人,全身上下就一个优点,惜命。怎么可能不怕?” 必须保持距离。 跟她合作,已经是走钢丝了。 要是再掺杂进别的情绪,那就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赵青鸾看着他刻意疏远的样子,眼中的光,似乎暗淡了一瞬。 但她没有再逼近。 “你府里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她换了个话题。 “有点眉目了。” 李贤川的神色也严肃起来。 “刺杀我的,是夏王的人。能把夏王的‘暗影卫’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进侯府,我府里那只内鬼,职位不低。” “是谁?” “暂时还不能确定。”李贤川摇了摇头,“不过,鱼饵已经撒下去了,就看他什么时候,忍不住咬钩了。” “你自己小心。”赵青鸾提醒道,“李旦倒了,太后和夏王,就等于断了一条臂膀。他们现在,恐怕已经把你当成了眼中钉。下一次出手,只会比这次更狠。” “多谢殿下提醒,臣会小心的。” “嗯。” 赵青鸾点点头,似乎话已说完。 她转身,准备离开。 “殿下。”李贤川却叫住了她。 赵青鸾回头。 “那个……武安侯府那门婚事……”李贤川揉着太阳穴,一脸的头痛,“您看,这事儿,接下来该怎么处理?” 金殿求嫁这颗雷,是她扔出来的。 现在全神都的人,都等着看他李贤川怎么收场。 这事处理不好,就是个天大的麻烦。 赵青鸾看着他,沉默了片刻。 “那是你的事。” 她淡淡地丢下四个字。 李贤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我的事? 大姐,这明明是你惹出来的事好吗?! 典型的甲方提完需求,项目出了问题,然后把锅全甩给乙方! “殿下,这……” “你不是一向很有办法吗?” 赵青鸾打断了他,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竟带上了一丝戏谑。 “本宫倒是很想看看,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麻烦。”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融入了更深的夜色之中。 只留下李贤川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妈的。 这女人,绝对是故意的! 她就是想看自己的笑话! 李贤川揉着发痛的太阳穴,感觉自己的人生,自从跟这个女人扯上关系,就变成了一个地狱难度的闯关游戏。 一关刚过,下一关的boss就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他叹了口气,正准备转身出宫,忽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那声音带着几分稚嫩,却又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敌意。 “李贤川!” 李贤川循声望去。 一个少年从不远处的假山后走了出来,一身锦衣华服。 约莫十五六岁,生得是眉目俊朗。 只是那张脸上,半分少年人的明朗也无,只有拧在一起的嫉妒与怨毒。 李贤川的脑子里,瞬间跳出了一个名字。 苏王,赵纯。 皇帝赵恒和长公主赵青鸾的亲弟弟。 也是一个,对自己那位皇姐,抱着不该有心思的小屁孩。 “苏王殿下。” 李贤川懒洋洋地拱了拱手,连腰都懒得弯。 “你刚才,在跟皇姐说什么?” 赵纯几步冲到他面前,仰着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 “苏王殿下,这是臣与长公主殿下之间的私事。”李贤川扯了扯嘴角,“似乎……与你无关吧?” 他最烦应付这种青春期荷尔蒙过剩的小鬼。 “你!” 赵纯被他这轻慢的态度气得小脸涨红。 “李贤川,你别以为,你救了皇姐一次,又得了什么忠勇伯的封号,就能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第31章 摊牌了,妹妹我是首席财务官 赵纯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却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李贤川说的每一个字,都扎在他最不愿面对的那个点上。 皇兄…… 皇兄确实不止一次地暗示过,甚至明示过,要将这大魏的江山,托付于他。 可他对那张冰冷的龙椅,没有半分兴趣。 他想要的,自始至终,只有那个清冷如月,却又光芒万丈的皇姐。 他以为自己把这份心思藏得很好。 密不透风。 可为什么…… 为什么眼前这个他最看不起的纨绔,会一语道破? “你……你胡说!” 赵纯的声音发飘,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我是不是胡说,苏王殿下心里,比谁都清楚。” 李贤川直起身,重新拉开了些许距离,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又回到了身上。 他上下扫了赵纯一眼。 “啧。” 他摇了摇头,像是在惋惜一件被打碎的精美瓷器。 “生在皇家,有这么好的资源,这么好的平台,不想着建功立业,青史留名,偏偏要去想那些不该想的。” “苏王殿下,听我一句劝。” “这世上,漂亮姑娘多的是。” “为了一个女人,还是一个你永远都得不到的女人,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当。” 李贤川说完,不再看那个呆立在原地,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少年。 他转身,径直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 对付这种小屁孩,你得把他最怕的东西,血淋淋地撕开,摆在他面前。 让他自己去看,自己去想。 至于他能不能想明白,与李贤川无关。 至少,短时间内,这小子不敢再来烦自己。 …… 一路无话。 李贤川回到魏武侯府时,天边已经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他没有回自己的院子。 而是径直绕向府邸深处,他父亲,李霖的书房。 书房的门虚掩着,缝隙里透出灯火。 李贤川伸手,轻轻推开了门。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混杂着草药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眉心一蹙。 他父亲李霖,正赤着上身,背对门口坐着。 昏黄的灯火下,那宽阔的脊背肌肉虬结,一道狰狞的伤疤从左肩一直延伸到背心。 是旧伤。 李贤川知道,那是他爹早年在北境战场上留下的。 每逢阴雨,或是气血激荡,便会复发。 一名军医跪在旁边,正用沾了药膏的棉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伤口。 李霖的身体纹丝不动。 “爹。” 李贤川走过去,脚步放得很轻。 李霖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头也没回,只对着那名军医挥了挥手。 “下去吧。” “是,侯爷。” 军医如蒙大赦,连忙收拾好药箱,躬身退了出去。 李贤川走到父亲面前,视线落在他的伤口上。 “怎么弄的?” “老毛病。” 李霖拿起一件干净的里衣,随意地搭在肩上,遮住了那道疤。 “昨晚听说你府里进了刺客,一着急,气血攻心。” 他抬起头,那双在尸山血海里浸泡过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审视和担忧。 “宫里,没为难你?” “没有。” 李贤川摇了摇头,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 他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将昨夜发生的事,挑拣着说了。 悦来客栈的局,国舅爷的阴谋,闻翔的出现,皇帝的话。 他隐去了和赵青鸾的交易。 也隐去了那张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城防图。 即便只是这被删减过的版本,李霖听完,后背也已被冷汗浸湿。 他搭在椅子扶手上的那只手,骨节因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 “你这小子……” 他指着李贤川,嘴唇动了动,却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是该骂他胆大包天,还是该夸他福大命大? “爹,这些都是小事。” 李贤川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他站起身,走到书桌前。 他从笔架上,拿起了那支昨晚从柱子上拔下来的弩箭。 属于“暗影卫”的弩箭。 箭簇在烛火下,泛着幽蓝的冷光。 “昨晚,瑶儿房里那一箭,您怎么看?” 李霖刚刚缓和下去的脸色,再次沉了下来。 他一拳砸在桌子上。 桌上的茶杯被震得跳起,又重重落下。 “夏王赵构,好大的胆子!” “他不仅敢在神都豢养死士,还敢把爪子伸进我魏武侯府!” “爹,这不是关键。” 李贤川摇了摇头,手指摩挲着冰冷的箭身。 “关键是,夏王的人,是怎么进来的?” “我们侯府守卫如何,您比我清楚,不亚于宫禁。” “一个外人,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瑶儿的绣楼底下,不惊动任何一个护卫,还能动用军弩这种东西……” 李贤川的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 火光在他瞳孔里燃烧。 “只有一种可能。” “我们府里,有内鬼。” “而且,这个内鬼的职位不低。” “可以随意调动府里的护卫,甚至,能提前为刺客安排好畅通无阻的路线。” 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李霖戎马半生,不是蠢货。 他只是,不愿意去想。 那个内鬼,就在他最亲近的人里面。 他的声音变得干涩。 “贤川,你的意思是……” 李贤川没有直接回答。 他转过身,直视着自己的父亲。 “爹,您还记得吗?” “昨晚我们从瑶儿房里出来的时候,谁最先赶到?” 李霖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想起来了。 当时,他跟李贤川刚从绣楼出来,迎面就撞上了陈琴堇,和他那两个儿子,李显立和李鲜文。 他们三人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惊惶和关切。 现在想来,那份惊惶,未免…… 太及时了。 “是……他们?” 李霖的身体晃了一下,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人抽走了。 一边,是与他同床共枕二十年的妻子。 一边,是他寄予厚望的另外两个儿子。 “我没有证据。” 李贤川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但,他们的嫌疑最大。” “爹,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 李贤川看着父亲瞬间苍老下去的脸,加重了语气。 “这府里的水,已经浑了。” “我们不能再等了。” “得主动出击,把这潭水,搅得更浑!” 李霖缓缓抬起头。 他眼中的软弱和痛苦正在褪去,重新被属于魏武侯的杀伐与冰冷所取代。 “你想怎么做?” “查账。” 李贤川吐出两个字。 “我已经让瑶儿帮我。她的算学是府中第一,那些陈年烂账,只有她能理得清。” “我要把这三年来,府里所有的账目,一笔一笔,全都翻出来。” “放在太阳底下晒一晒。” “我要看看,到底有多少个刘全,多少个王管事,在蛀空我们侯府的根基。” “我要看看,那些被贪墨的银子,最后,都流进了谁的口袋。” “他们不是想要世子之位吗?” “不是想要这侯府的家产吗?” “我就偏不让他们如愿!” “我要让他们知道,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32章 我不是在商量,我是在通知你们! 天下第一侯府? 李青瑶看着李贤川。 他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她的心,没来由地狠狠一跳。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三哥。 以前的李贤川,眼里只有斗鸡走狗,只有秦楼楚馆,只有今朝有酒今朝醉。 可现在,他眼里像装了一整片夜空,藏着她看不懂的野心,和想不透的谋划。 更重要的,是一种她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东西。 担当。 她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伸出手,指尖微颤地拿起了桌上那个钱袋。 里面是二百五十两银票。 “我帮你。” 她开口,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砸碎骨头也得往前的劲儿。 “但是,那五百两,我不要。” “嗯?”李贤川一愣。 “我要的,还是那句话。”李青瑶抬起头,目光直直迎上他。 “查出来的赃款,我要三成。” 李贤川看着她,忽然就笑了。 笑得无比开怀。 “好!” “好一个李青瑶!” “不愧是我李贤川的妹妹!” 他知道,这个妹妹,是真的被他拉上船了。 不是为了钱。 是为了那份不甘。 是为了那份想把这个将倾的家,重新撑起来的执念。 …… 次日,魏武侯府正堂。 一场全武行再次上演。 李贤川当着所有管事和主子们的面,正式宣布,由他的四妹李青瑶,协助他,共同执掌府中中馈,彻查所有账目。 这个消息,比昨天李霖宣布立他为世子,还要让人震惊。 “胡闹!” 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还是他那位向来以知书达理自诩的二哥,李鲜文。 他“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指着李贤川的鼻子,脸上写满了荒谬。 “李贤川,你是不是疯了?!” “让一个未出阁的黄毛丫头来管家?” “你这是要把我们魏武侯府的脸,都丢到神都城外去吗?!” “女子干政,本就是大忌!你让她抛头露面,跟一群男人混在一起算账,你让她以后还怎么嫁人?!” 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句句在理”。 “是啊,贤川。”一直沉默的大哥李显立,也开了口。 他皱着眉,一副为你好的模样。 “二弟的话虽然冲了点,但道理是这个道理。瑶儿她毕竟是个姑娘家,这些迎来送往,柴米油盐的俗事,不适合她。” “让她管账,实在是……有失体统。” 坐在主位上的继母陈琴堇,适时地叹了口气,脸上全是担忧。 “侯爷,贤川,你们可得三思啊。瑶儿这孩子,性子本就孤僻,不喜与人交往。让她做这么繁重的事,万一累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再者说,这账目之事,错综复杂,里面的门道多着呢。她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哪里懂得这些?别到时候,账没查明白,反倒被人给骗了。” 好家伙。 一家人,又开始唱双簧了。 李贤川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这一切,心里只想发笑。 他算是看明白了。 他这位继母,和他这两个好哥哥,就是典型的窝里横。 对外,一个个畏缩不前。 对内,争权夺利,打压异己,倒是一把好手。 “大哥,二哥,姨娘。” 李贤川慢悠悠地开了口,甚至都懒得站起来。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 他端起手边的茶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 “我今天,不是在跟你们商量。” 他抬起眼,目光缓缓扫过那三张瞬间僵住的脸。 “我是在,通知你们。” 他放下茶杯。 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响,敲在每个人心上。 “爹已经把府中中馈,全权交由我处理。” “我说谁来管,就谁来管。” “我说瑶儿行,她就行。不行,也得行。” “你们……”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有意见?” “你!”李鲜文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放肆!李贤川,你这是什么态度!有你这么跟兄长和长辈说话的吗?!” “我的态度怎么了?”李贤川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二哥,你要是觉得我做得不对,可以去找爹告状啊。” “你去跟爹说,说我不敬兄长,目无尊长。你看爹,是罚我,还是罚你?” 李鲜文被他这句话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去找爹告状? 他疯了才会去。 现在,他爹李霖,满心满眼都是这个“为家族挣来天大荣耀”的宝贝儿子,他现在去告状,就是上赶着找骂。 “好了,都少说两句!” 一直沉默的李霖,终于开了口。 他沉着脸,一拍桌子。 “贤川现在是忠勇伯,是陛下亲封的羽林卫左郎将!他做事情,自有他的分寸!” “瑶儿协助他查账,我看,就很好!” “此事,就这么定了!” “谁再多说一句,就给我滚去祠堂跪着!” 这话,等于给李贤川彻底撑直了腰。 陈琴堇母子三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却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那个他们从来没放在眼里过的,庶出的李青瑶,就这么在李贤川的力挺下,名正言顺地,走到了魏武侯府权力的中心。 “大哥,二哥,姨娘,你们看,爹都发话了。”李贤川站起身,一脸“我也很无奈”的表情。 他走到一直沉默不语的李青瑶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瑶儿,走。哥带你去账房看看。” “从今天起,你就是咱们侯府的首席财务官了。谁敢不听你的,你就告诉我。哥给你做主。” 说完,他便领着李青瑶,在众人那能杀人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 账房里。 堆积如山的账本,散发着陈年纸张和墨迹的霉味。 李贤川让人搬来两张舒服的太师椅,又备上了最好的茶水和点心。 “瑶儿,从哪儿开始?” 他看着那比人还高的账本,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李青瑶却没有看那些账本。 她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张魏武侯府的产业分布图。 田庄,铺子,矿山,盐井…… 密密麻麻,遍布大魏的十几个州府。 她看得很认真,一动不动,足足看了一炷香的时间。 然后,她转过身,对李贤川说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吃了一惊。 “三哥,把所有跟军需采买有关的账本,都挑出来。” “尤其是,兵甲,马料,药材,这三样。” 李贤川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这个妹妹,比他想象的,还要敏锐。 她甚至什么都不知道,就凭着直觉,精准地找到了问题的要害。 侯府最大的开销,也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就是军需。 因为他爹李霖,是镇西大将军。 侯府每年,都要自掏腰包,贴补西境那十万大军。 这笔钱,数额巨大,账目繁杂,是最容易被人上下其手的地方。 “好。”李贤川点点头。 他立刻吩咐下人,将库房里,所有关于军需采买的账本,全都搬到了账房。 整整三大箱。 李青瑶随手拿起一本,翻开。 她的手指,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上,飞快地划过。 李贤川坐在旁边,看着她。 他发现她进入了一种全然不同的状态。 周围的茶香,点心,甚至他这个大活人,都仿佛不存在了。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账本上的数字。 她的指尖在算盘上敲击,清脆的噼啪声连成一片。 她的眼睛一行一行地扫过账目,速度快得惊人。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 李青瑶翻账本的速度,越来越快。 她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终于。 “啪”的一声。 她将手中的一本账册,重重地合上,摔在了桌子上。 “三哥。” 她抬起头,看着李贤川。 那张清秀的脸上,布满了寒霜。 第33章 好弟弟,这就拿着账本去请教大哥! “出大事了。” 李青瑶的声音很轻。 李贤川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茶水的热气仿佛都凝固了。 他将茶杯重重放回紫檀木桌上,骨瓷与硬木相击,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说。” “三哥来看。” 李青瑶没抬头,只是将一本摊开的账册推到他面前。 她的指尖点在其中一页,。 “这是去年秋天,府里给西境采买冬衣的账目。” 李贤川倾身过去。 蝇头小楷,密密麻麻。 上等棉料五千匹,单价三两,共计一万五千两。 内造云锦一千匹,单价十两,共计一万两。 北地狐裘三百张,单价五十两,共计一万五千两…… 一笔笔加总,光这一批冬衣,就耗银近五万两。 “账目本身,有什么问题?”李贤川皱眉,他对这些数字天生不敏感。 “单看这一本,没问题。” 李青瑶说着,又从旁边那小山似的账本里,精准地抽出另外两本。 一本是库房的出入库记录。 另一本,是与布料商签订的采买契书。 三本账册,并排摊开。 “问题是,三本对不上。” 她的手指在三本账册上快速移动,语速也跟着急促起来。 “采买账,上等棉料五千匹。库房入库记录,只有四千匹。一千匹,凭空蒸发。” “云锦,契书上白纸黑字,苏杭织造局出的贡品级云锦,单价十两。可入库的,却是湖州产的普通货色,市价一匹最多五两。只这一项,差价就是五千两。”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压制着什么。 “最离谱的,是这个狐裘。” “账上写,北地黑狐裘,三百张。三哥,黑狐本就稀少,一张成色上好的黑狐裘,在神都黑市能炒到上百两。这是给爹爹麾下亲兵营做大氅的。” 李青瑶抬起头,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此刻像是燃着一团火。 “你觉得,爹会奢侈到,给普通亲兵穿上百两银子的黑狐大氅吗?” 李贤川没有回答。 他向后靠在太师椅上,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账房里温暖如春,他却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升起,瞬间窜遍全身。 他甚至不用去想。 那三百张所谓的“黑狐裘”,最后到了沙场浴血的士兵手里,恐怕连普通的狼皮都不如。 偷梁换柱。 以次充好。 这帮人的胆子,已经不是比天大了。 是根本没有天。 “这只是冰山一角。”李青瑶的声音冷了下去,“我粗略翻完去年的账,只军需采买一项,被吞掉的银子,至少……” 她停顿了一下,报出一个数字。 “十万两。” 十万两! 魏武侯府一年的嚼用开销,也不过几万两。 李贤川的拳头,在桌下猛然攥紧,指节捏得发白。 这帮蛀虫,一年,就从侯府的根基上,啃掉了十万两! 这不是贪墨。 这是在掘他们魏武侯府的祖坟! 是在拿他父亲李霖,拿西境那十万将士的命,去换他们自己的荣华富贵! 冬衣以次充好,西境的寒冬能冻死多少人? 兵甲偷工减料,对上犬戎的弯刀,要枉死多少忠魂? 药材以假乱真,伤兵营里,又有多少汉子要在绝望中咽气? 这不是谋财。 这是通敌!是叛国! “查!” 一个字,从李贤川的牙缝里挤出来。 “一笔一笔地给我查!我要知道,这三年来,每一笔银子,去了哪里!每一个铜板,经过了谁的手!” “好。”李青瑶重重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账房成了禁地。 李贤川和李青瑶几乎是吃住都在了里面。 李贤川不懂细账,但他懂分门别类,他将所有账本按时间、按用途,重新归档整理,让一切变得井井有条。 李青瑶则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她的大脑似乎就是为数字而生,任何一丝一毫的差错,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随着一本本账册被核对完毕,一个个惊天的黑幕被揭开。 军粮采买,陈米换新米,差价三万两。 战马采购,病马充壮马,差价五万两。 伤药采买,假药替真药,差价更是高达七万两! 一笔笔,一桩桩,触目惊心。 三年。 被贪墨的总金额,最终停留在一个骇人听闻的数字上。 四十万两! 这笔钱,足以再养一支三万人的精锐部队! 而所有的线索,无论如何伪装,如何绕路,最后都像百川归海一般,指向了同一个人。 魏武侯府大公子。 户部员外郎,李显立。 只有他,身在户部,能接触到各地的粮商、马场和药材商,拿到最低的价钱。 只有他,有这个便利,能伪造官府的文书和印信,让这一切在账面上看起来天衣无缝。 也只有他,有这个动机。 掏空侯府的根基,就是打击父亲李霖的威望,就是为他自己争夺世子之位,扫清最大的障碍。 当李青瑶将最后一份整理好的卷宗放到李贤川面前时,她的手竟在微微发抖。 “三哥,都在这里了。” “人证,物证,俱全。”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不可置信。 “大哥他……他把我们侯府,卖了。” 李贤川看着面前那厚厚一摞的卷宗,许久没有说话。 他没有暴怒,甚至没有了之前的震惊。 从他决定彻查的那一刻起,他就预想过这个结果。 只是,他没想到,他这位好大哥的胃口,会这么大。 心,会这么狠。 “我知道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那棵落光了叶子的老槐树,枯败的枝丫在寒风中伸向天空。 “瑶儿,这件事,到你我为止。在爹回来之前,烂在肚子里。” “嗯。”李青瑶用力点头,她明白这其中的分量。 “还有,”李贤川转过身,补充了一句,“把所有直接指向李显立的账目,单独誊抄一份。手法……粗糙一点。” “什么意思?”李青瑶不解。 李贤川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意思就是,这份账本,要看起来像是我这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查出了一点皮毛的样子。” “证据,不能太完美。” “太完美了,鱼,是不会上钩的。” …… 三天后,李霖自西山大营回府,甲胄未解,风尘仆仆。 他刚坐下,李贤川就拿着那本“精心伪造”的账本,凑了上去。 书房里,檀香缭绕。 “爹,您看!” 李贤川将账本呈上,脸上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混合着邀功、不安与一点点力不从心的表情。 “我跟瑶儿,这几天不眠不休,总算查出点东西来了。” “您瞧瞧,咱们府里的账,问题可太大了!” 李霖接过账本,翻开。 他越看,脸色越是阴沉。 他虽不懂账房先生那些弯弯绕绕的算学,但上面的数字,他看得懂。 “混账!” 他猛地一巴掌拍在桌上,厚重的梨花木桌面发出一声巨响,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 “一个管事,就敢贪这么多!我魏武侯府,养的是一群什么白眼狼!” “爹,您先息怒,为这些东西气坏了身子不值当。”李贤川赶紧上前,为他续上热茶,“这还只是我能查出来的,府里这账目盘根错节,好多地方,我都看不明白。” 他挠了挠头,一脸苦恼和无能。 “特别是,很多账都跟官府采买有牵扯,里面的门道太多了,我一个外行,根本摸不清楚。”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观察着父亲的神色。 然后,他状似不经意地,小心翼翼地抛出了那句话。 “爹,您说……这事儿,会不会跟大哥有点关系?” 李霖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猛地一顿。 他抬起头,那双在战场上看过尸山血海的眼睛,此刻正锐利地盯着李贤川,眼神复杂难明。 “贤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爹!我没别的意思!”李贤川像是被吓到了,赶紧连连摆手,一脸惶恐。 “我就是觉得,大哥在户部当差,见多识广,对这些官府的路数最熟悉。或许,能帮着咱们看看,这账目里的窟窿,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停顿了一下,用一种带着期盼和天真的语气,问道: “您说,我要是拿着这账本,去请教请教大哥,他……会不会帮我这个弟弟一把?” 书房里陷入了死寂。 李霖看着自己这个儿子脸上那“天真无邪”的表情,沉默了。 他端起茶杯,吹开浮沫,将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 那股热流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却丝毫浇不灭他胸中的那团业火。 良久。 他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去吧。” 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你大哥,是你亲大哥。” 第34章 我演个傻子,你还真信了? 夜。 魏武侯府的晚膳。 乌木圆桌上,菜品精致,热气氤氲,却无人动第一筷。 自从李贤川被封忠勇伯,接管了府中中馈,陈琴堇母子三人的脸,就比府外的石狮子还要冷硬。 李霖端坐主位,手握酒杯,目光沉沉地盯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液,不知在想些什么。 席间,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 李贤川像是感觉不到这凝固的气氛。 他自顾自地夹了一筷子水晶肴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清脆的咀嚼声,在这份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陈琴堇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李鲜文的嘴角撇了撇,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冷哼。 酒过三巡。 李贤川终于放下了筷子。 他没有用餐巾,而是用指尖捏起桌上的青瓷酒杯,在指间转了半圈。 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咳。” 他清了清嗓子。 “爹,姨娘,大哥,二哥。” 他站起身,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一个有些笨拙的姿态。 “有件事,我想……请教一下大哥。” 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到了李显立身上。 李显立正端着酒杯,闻言,他将酒杯放回桌面,杯底与桌面接触,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动作平稳得可怕。 “三弟,有话但说无妨。” 他的声音温润,一如既往地扮演着那个宽厚仁德的长兄。 “是这样的大哥。” 李贤川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动作显得有些粗野。 “我跟瑶儿,查了几天账,发现了一个大窟窿。” 他说着,从宽大的袖口里,摸索着掏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 那本“精心伪造”的账册,纸页边缘甚至被他故意揉搓出了毛边,看起来饱经翻阅。 “大哥你在户部当差,是行家。你帮我看看,这笔账,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将账册捧着,向前递出。 一名侍立在旁的下人立刻上前,躬身接过,再小心翼翼地呈到李显立面前。 李显立没有立刻去接。 他的目光先是在李贤川那张“苦恼”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才垂下眼帘,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拈起了那本册子。 他翻开。 纸页翻动的声音很轻。 他只是扫了一眼。 仅仅一眼,他翻动册页的动作,就出现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停顿。 “……这是府里采买军械的账?” “是啊。”李贤川连连点头,往前凑了半步,像个急于求教的学童。 “我查来查去,总觉得这数目对不上。你看,去年从南边‘神兵山庄’采买的那一批横刀,五百把,账上记的是每把五十两,总计两万五千两。” 他伸手指着账册上的数字,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桌上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可我托人去问了,‘神兵山庄’对外售卖的制式横刀,顶天了三十两一把。这中间,平白无故多出来一万两银子!” “还有这批,从北地铁匠营定制的锁子甲,三百套,账上花了三万两。大哥,我怎么算,都觉得这价钱太离谱了。” 李贤川抬起头,直视着李显立。 “大哥,你帮我瞅瞅,这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了?” 他脸上的神情,天真得像个白痴。 李显立握着账册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怎么会查到军械账上? 这个只知道斗鸡走狗的废物,怎么可能从盘根错节的账目里,精准地翻出这一笔? 而且,数字还对得如此精准! 一股寒意从他背脊升起,但随即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李贤川。 看到对方那副蠢样,他心里的惊涛骇浪瞬间平复,只剩下不加掩饰的冷笑。 废物,终究是废物。 就算瞎猫碰上死耗子,让你翻到了,你也看不懂里面的门道。 他“啪”的一声合上了账册。 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端起面前的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后,他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居高临下的“指点”。 “三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哦?”李贤川立刻把耳朵凑了过去。 “军械采买,里面的门道,深着呢。” 李显立用指节,轻轻叩了叩桌面。 “你看到的,只是刀甲本身的价。可你没算运费,没算损耗,更没算……打点各处关卡的‘常例钱’。” 他瞥了一眼李贤川,像是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傻子。 “‘神兵山庄’在南境,运到神都,千里迢迢,沿途州府、关隘、渡口,哪一处不要用银子开路?” “还有铁匠营的锁子甲,那是官造之物。你想从那些官吏手里拿到最好的甲,不把好处塞足了,他们会把那些次品、残品给你。这些钱,能写在明账上吗?” 他靠回椅背,身体放松下来,语气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从容。 “所以,只能摊进货品本身的价钱里。你看着数目大,其实,每一笔都有它的去处。” “原来是这样!” 李贤川猛地一拍大腿。 他脸上那副愁苦的表情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茅塞顿开的“喜悦”。 “哎呀!还是大哥你懂得多!我这脑子,就是一团浆糊!差点就冤枉了底下办事的人!” 他猛地转身,对着主位上的李霖,深深一躬。 “爹!您看!我就说我不是这块料吧!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 李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嗯”。 没有人能看透他此刻在想什么。 “三弟,关心则乱。”李显立的脸上,重新挂上了宽厚的笑容,“你刚接管中馈,业务不熟,在所难免。以后有什么不懂的,随时来问大哥就是。” “是啊,三弟。” 一直没说话的李鲜文,终于找到了机会,他端着酒杯,斜着眼看过来。 “这管家,可不是斗蛐蛐,凭着一腔热血就能干好。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儿,省得闹笑话。” “二哥教训的是。”李贤川连连点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他转回头,对着李显立,感激涕零地拱了拱手。 “多谢大哥指点迷津!我明白了!我这就回去,把账本改过来!” “嗯,去吧。”李显…立挥了挥手,那姿态,像是在打发一个不懂事的家仆。 李贤川如蒙大赦,一把抓过桌上的账册,抱在怀里,几乎是小跑着溜出了饭厅。 看着他那“狼狈”的背影,李显立和李鲜文对视一眼。 两人眼中,是同一种轻蔑。 陈琴堇一直紧绷的身体也松弛下来,她端起酒杯,隔着桌子,向自己的长子投去一个满意的示意。 饭桌上的气氛,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和睦”。 …… 李贤川回到自己的院子。 “砰”的一声,他反手将门闩插上。 他脸上所有伪装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嘲讽。 蠢货。 他那位好大哥,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蠢货。 打点关卡?常例钱? 这话,也就骗骗真正的傻子。 魏武侯府的军需采买,走的是军部签发的特别通行令,沿途所有州府关卡,不仅一个铜板不敢收,还得派出兵马护送,唯恐出了半点差池! 这番说辞,在真正的行家面前,根本不是漏洞百出。 而是,不打自招! 李贤川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灌入,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一缕冰冷的杀意,在他眼中凝聚。 但他没有立刻去找李霖。 他知道,光凭这番漏洞百出的说辞,还不足以让父亲下定决心,对自己最看重的长子动手。 这只是推测。 他需要一把刀,一把能一刀毙命的,真正的刀。 他转身回到书桌前,铺开一张雪白的宣纸。 他提起笔,饱蘸浓墨,在纸上写下四个字。 “神兵山庄”。 顿了顿,他又在下面写了五个字。 “北地铁匠营”。 他放下笔,甚至没有等墨迹干透,便抬起手,吹了声极轻极短的口哨。 一道黑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如同从地面的影子里升起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 是长公主派给他的两名禁卫之一。 “伯爷。” “去查两个地方。” 李贤川将那张墨迹未干的纸条递了过去。 “我要知道,这两个地方,近三年来,所有卖给我们魏武侯府的军械,每一笔的真实数量,和真实价格。” “还有,与我们侯府接洽的人,是谁。” “是。” 黑影伸出戴着皮质手套的手,接过纸条,身体向后一倒,便再次融入了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李贤川重新走到窗边,抬头看着天上那轮冰冷的弯月。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 大哥。 你亲手递过来的刀子。 就别怪我,用它来捅穿你的心窝子了。 第35章 关门,放国舅! 神都的秋天,总是来得又快又急。 一场秋雨过后,天气便一日凉过一日。 大理寺诏狱里的那股阴冷潮湿,混杂着发霉草料的气味,仿佛能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李旦蜷在牢房最深处的草堆上。 身上那件曾经绣着金线的锦袍,如今像块腌臢的抹布,板结着不知名的污物。 他抬起手,拨开黏在脸上的乱发,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那双曾经在朝堂上睥睨众生的眼睛,此刻浑浊不堪,只剩下几缕血丝,证明他还活着。 短短数日。 曾经权倾朝野,车马过市,行人回避的国舅爷,变成了一个与死囚无异的阶下囚。 “吱呀——” 沉重的牢门被推开,一道光柱刺破黑暗。 李旦抬起手臂挡住眼睛。 他从指缝里,看见大理寺少卿闻翔的官靴,停在了自己面前。 靴子上,一尘不染。 “国舅爷。” 闻翔的声音在空旷的牢房里响起,听不出喜怒。 李旦放下手臂,喉咙里发出一声嗬嗬的干响,他死死盯着那张居高临下的脸。 “闻翔,你别得意。” “等我姐姐救我出去,第一个,我就剐了你。” “恐怕,国舅爷等不到那一天了。” 闻翔摇了摇头,对身后的狱卒递了个眼色。 狱卒立刻上前,用钥匙打开了李旦手脚上的镣铐。 “哗啦”一声,铁链坠地。 李旦活动了一下被磨破皮肉的手腕,警惕地缩起身体。 “去哪儿?” “刑场?” “国舅爷说笑了。” 闻翔的语气依旧平淡。 “带您去见一个,您做梦也想不到的人。” …… 半个时辰后。 大理寺,一间没有窗户的密室。 烛火摇曳,将人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 李旦看见了那个人。 不是他日思夜盼的姐姐,当朝太后。 也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而是,魏武侯府的大公子,户部员外郎,李显立。 此刻,李显立正端着一杯热茶,似乎已等候多时。 当他看到被狱卒押进来的李旦时,他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热茶溅出几滴,烫在他的手背上。 他却毫无反应。 “国……国舅爷?” 他的目光越过形容枯槁的李旦,投向跟在后面,好整以暇关上门的闻翔。 “闻少卿,你……你这是何意?” 李显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能察觉的颤抖。 “没什么意思。” 闻翔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甚至没有看李显立。 “请李大人过来,跟国舅爷,对一对账。” 话音落下。 他从宽大的袖袍中,摸出一本册子,随手扔在桌上。 “啪。” 一声轻响,却像重锤砸在李显立的心口。 那本蓝布封皮的账册,他认得。 他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他记录与李旦之间所有黑色交易的密账! 上面记着,他如何利用户部的职权,在军需采买的文书上动手脚,帮李旦从国库里,蛀出数以万计的白银。 也记着,那些银子,如何通过京城地下的钱庄,一部分,变成了西境马匪手里崭新的战马和锋利的弯刀。 另一部分,则变成了他李显立,在朝中结交权贵,打点门路的敲门砖。 这本账册,他藏在书房的暗格里,上面还压着一块西域运来的镇纸。 除了他自己,绝无第二人知晓! 怎么会…… 怎么会落到闻翔的手里?! “本官……不懂闻少卿在说什么。” 李显立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声音干涩。 “这本账册,我从未见过。” “是吗?” 闻翔终于抬眼看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他没有再逼问李显立。 他转头,看向从进门起就一言不发的李旦。 “国舅爷,你呢?” “这本账,你也不认识?” 李旦的目光,像两枚钉子,死死钉在那本账册上。 他看看账册,又看看面如死灰的李显立。 有什么东西,在他混乱的脑子里,瞬间炸开。 他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嗬……嗬嗬……” 他的喉咙里发出夜枭般的笑声,凄厉而刺耳。 “哈哈……哈哈哈哈!” “李显立!” 他猛地咆哮一声,挣脱狱卒的钳制,朝李显立扑了过去! 桌子被撞翻,茶杯碎了一地。 李显立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李旦狠狠扑倒在地。 一双如同铁钳般的手,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畜生!” “是你!是你出卖了我!”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李显立的脸迅速涨成猪肝色,双手拼命撕扯着李旦的手臂,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两名狱卒大惊失色,赶紧上前。 一人抱腰,一人掰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彻底疯狂的李旦从李显立身上拉开。 “咳……咳咳咳!” 李显立瘫在地上,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 他指着还在不断挣扎咆哮的李旦,声嘶力竭地喊。 “不是我!我没有!” “是你!是你被抓了之后,为了脱罪,反咬我一口!” “是你把这本账拿出来,想把所有罪过,都推到我头上!” 密室里,上演着一出闹剧。 闻翔端着自己的茶杯,退到墙角,冷眼看着这一切。 他的眼中,没有半分波澜。 这本账册,当然不是他们二人中任何一个拿出来的。 是李贤川给他的。 三天前,深夜。 闻翔正在书房里,对着一堆毫无进展的卷宗发愁。 一道黑影,没有任何预兆,就那么站在了他的书案前。 “谁?” “闻少卿,别来无恙。” 李贤川从阴影里走出来,脸上带着那副熟悉的,猫捉老鼠般的笑容。 他将一本册子,放在了闻翔的卷宗上。 “这是什么?”闻翔沉声问。 “一份礼物。”李贤川的手指在册子上轻轻一点,“送给闻少卿,帮你破局的大礼。” “我不需要。”闻翔冷冷拒绝。 “不,你需要。” 李贤川摇了摇头。 “李旦的案子,查不下去了吧?” “太后那边,派人给你递话了。所有线索,到了那些朝臣府上,就都断了。他们一个个嘴巴比蚌壳还紧。” “你手里,除了一个马匪的口供,什么都没有。” 闻翔沉默了。 每一个字,都说中了他的窘境。 “这本账,可以帮你,撕开一个口子。” 李贤川将账册推到他面前。 “这里面,是李旦最大的钱袋子。这些年,他们之间所有的脏钱往来,一笔不落。” “这个钱袋子,能量很大。不仅能帮李旦在军需上动手脚,还能把黑钱洗得干干净净,送到西境去。” 闻翔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知道这本账册的分量。 “他是谁?” “魏武侯府,大公子,李显立。” 李贤川说出这个名字时,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 闻翔猛地抬起头,烛火在他眼中剧烈跳动。 “你疯了?” “他是你亲大哥!” “闻少卿。”李贤川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像是在看一个不开窍的顽童,“我不是在对付我大哥,我是在帮你。” “也是在,帮我们自己。” “李显立是绳子的一头,牵着李旦。李旦是中间,牵着太后。”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拽住绳头,把他们一个一个,从洞里,全都拽出来。” 第36章 风之瑶的请帖 李旦和李显立狗咬狗的闹剧,很快就有了结果。 刑部请来的老仵作,在封闭的暗室里待了三天三夜。 据说此人能从一个墨点里,看出七八种门道。 第三天黄昏,他步履蹒跚地走出暗室,将一本写满朱批的卷宗,呈上御前。 结论,只有两行字。 账册上的字迹,九成以上,出自李显立之手。 剩下的一成,是李旦的批注。 金銮殿上,死一般的寂静。 针落可闻。 这条从魏武侯府内部,延伸到京城城卫军,再到西境马匪的贪墨叛国利益链,被一柄重锤,彻底砸实。 “砰。” 有年迈的言官,手中的玉笏脱手,砸在金砖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无人敢去捡。 也无人敢出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御座之上的那道身影。 皇帝赵恒面无表情,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一下。 又一下。 每一次敲击,都像重鼓,擂在百官的心头。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身影从武将队列中,一步步走出。 他卸下了盔甲,只着一身素色公服。 身形依旧挺拔,背脊却透着一股萧索。 魏武侯,李霖。 他行至殿中,没有看任何人,双膝重重跪地。 一个响头,磕了下去。 “臣,教子无方,愧对陛下,愧对大乾!” 声音嘶哑,却传遍了整座大殿。 他当着满朝文武,将长子李显立的罪状,一桩桩,一件件,尽数列出。 言辞之恳切,痛斥之严厉,不似父子,倒像仇敌。 最后,他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望向龙椅。 “臣,恳请陛下,将孽子李显立,从我李氏族谱中,彻底除名!” “并,依法严办,绝不姑息!” 大义灭亲! 所有人都被魏武侯这股狠绝,震得心头发寒。 御座之上,敲击的指节,停住了。 皇帝赵恒缓缓起身,走下御阶,亲手将李霖扶起。 “侯爷一生忠勇,戎马圉外,朕,信你。” “准奏。”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决定了李显立的结局。 “传朕旨意。” 赵恒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 “此案,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 “务必,一查到底!” 一把火,被皇帝亲自点燃。 他还嫌不够,又在后面,狠狠添了一把干柴。 神都朝堂的风向,一夜之间,彻底变了。 那些原本依附于太后,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们,府邸的灯火,彻夜通明。 一封封字斟句酌的密信,被送往了不同的方向。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忠勇伯李贤川,却彻底没了动静。 他没有去大理寺听审。 也没有进宫去皇帝面前请功。 他就待在魏武侯府。 府里下人说,忠勇伯这几日,都在后院陪着老侯爷。 亲手为卧床不起的父亲煎药。 或是陪着因兄长之事而备受打击的妹妹,在院中,下一盘输多赢少的棋。 他用一种外人完全看不懂的方式,将侯府内部因这场风暴而起的动荡,迅速抚平。 …… 武安侯府。 后花园。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风之瑶手中的长剑,脱手飞出,钉在不远处的假山石缝里,剑柄嗡嗡作响。 她胸口剧烈起伏,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沿着清减的脸颊滑落。 她的手里,捏着一张已经起了褶皱的烫金请帖。 那是三天前,她派人送到魏武侯府的。 她想见李贤川。 她有很多话,想问他。 为什么。 为什么一夜之间,那个她眼中的废物,就成了搅动神都风云的大人物。 他跟长公主,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天在她面前说的那些,要“休”了她的话,又有几分是真。 请帖送出去了。 如石沉大海。 李贤川,根本没有理她。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比他当面用最刻薄的话羞辱她,还要让她难以忍受。 她风之瑶,神都有名的冰山美人,天之骄女。 何曾受过这种冷遇? “之瑶。” 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 闻翔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 他看着风之瑶发白的指节,和微微颤抖的肩膀,喉咙有些发干。 “你又在想他?”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酸涩。 风之瑶没有回头,只是将那张请帖,攥成了一团。 “闻翔,你说,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一切?” 她的声音很轻,像在问自己。 “他早就知道他大哥会出事?所以,他才敢那么有恃无恐地……跟我提退婚?” 她忽然笑了,笑声里满是自嘲。 “不,他不是提退婚。” “他是要,休了我。” 闻翔沉默地走到她身边,捡起地上的剑。 剑身上,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以他对李贤川的了解,那个男人,走的每一步,都像是棋手落子,谋定而后动。 他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之瑶,别再想他了。” 闻翔将剑递还给她。 “他现在,已经不是我们能看透的人了。” “你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是吗?” 风之瑶转过身,那双素来清冷的眸子,此刻却燃着一簇火焰。 “可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就这么被他比下去!” “我不甘心让他以为,我风之瑶,是个有眼无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人!” “我要见他!” 她向前一步。 “他不见我,我就亲自去!” “我要当面问清楚!” “之瑶!” 闻翔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 “你现在去找他,又能改变什么?只会自取其辱。” “那也比在这里坐以待毙强!” 风之瑶用力甩开他的手。 就在这时,一个下人脚步匆匆地跑了过来,神色慌张。 “小姐!小姐!” “魏武侯府……忠勇伯,派人送信来了!” 风之瑶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和闻翔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错愕。 他……回信了? 下人将一封信,恭恭敬敬地呈了上来。 信封素白,没有署名。 只有一个龙飞凤舞的“李”字。 风之瑶的手指,微微颤抖。 她拆开信封。 信纸上,也只有一行字,字迹张扬,力透纸背。 “明日午时,城西,清风茶楼,天字号雅间。” “等你。” …… 次日,午时。 清风茶楼。 神都最有名的茶楼之一,以清雅幽静著称,来客多是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 天字号雅间里。 风之瑶端坐着。 她面前的茶,已经换过两盏。 升腾的茶烟,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扰乱了她的心。 第37章 来自前未婚夫的商业讹诈 “这婚,不是你想退,就能退的。” 李贤川的声音不高。 却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砸进风之瑶的心湖。 她抬起头。 视野里,李贤川的脸孔清晰又模糊。 “你……说什么?” “我说,”李贤川收起那把俗气的洒金折扇,在另一只手的掌心,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啪。” 清脆的一声。 “我们的婚约,是当年你我两家父辈,焚香祷告,对着天地祖宗定下的。” 他的目光扫过风之瑶,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的桃花眼里,此刻清明得像一汪寒潭。 “岂是你说一句退婚,就能算了的?” “李贤川!” 风之瑶的声音陡然拔高。 “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猛地记起那天,他带着一纸休书,站在她面前,用现在这副玩世不恭的腔调,说着让她滚的话。 “你别忘了,当初是你,要休了我!” “此一时,彼一时嘛。” 李贤川笑了。 他伸出手,提起茶壶,给自己空了的杯子续上水。 滚烫的茶水注入杯中,雾气蒸腾。 “当初,我是神都第一纨绔,你是武安侯府的天之骄女。” 他端起茶杯,送到唇边,吹了吹热气。 “你武安侯府,上上下下,哪只眼睛看得上我这个废物女婿?恨不得立刻、马上,一脚把我踹开,对吧?” 风之瑶的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所以,”李贤川垂下眼帘,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我为了成全你的清高,也为了保全我魏武侯府最后一点脸面,才出此下策,主动提出‘休妻’。” 他顿了顿。 再抬眼时,话锋已经变得像一把淬了毒的刀。 “可现在,不一样了。” “我现在,是陛下亲封的忠勇伯。” “是手握兵权的羽林卫左郎将。” “是长公主殿下都青眼有加的‘护驾英雄’。” 他每说一个身份,身体就微微前倾一分,无形的压迫感,一寸寸向风之瑶挤压过来。 “而你风大小牙姐,还是那个风大小姐。” “你说,现在要是传出去,是你武安侯府,哭着喊着,要跟我这个‘新贵’退婚……” 他停住了。 他看着风之瑶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他才慢悠悠地,吐出后面的话。 “外面的人,会怎么说?” “他们会说,你风之瑶,有眼无珠,错把龙睛当鱼目。” “他们会说,你武安侯府,嫌贫爱富,见我落魄时想一脚踹开,见我得势了,又想死皮赖脸地反悔。” “风大小姐,”他用扇柄,轻轻敲了敲桌面,“你觉得,你们武安侯府那块金字招牌,丢得起这个人吗?” 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风之瑶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的指甲,已经深深嵌进了肉里。 可她感觉不到疼。 圈套。 她从一开始,就落入了他的圈套。 这个男人,从她那天上门退婚开始,就算计好了一切! 他不是想退婚。 他是在逼她。 逼她上不能上,退不能退! “你……无耻!”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多谢夸奖。” 李贤川竟真的对着她拱了拱手,仿佛得了什么了不得的赞誉。 “风大小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他脸上的笑容倏然收敛,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这桩婚事,对我来说,就是一笔生意。” 他拿起桌上的账单,在指尖弹了弹。 “一笔,我亏了好多年的,烂生意。” “生意?” 风之瑶被他这个荒唐的词,弄得怔住了。 “对,生意。” 李贤川点头,将账单拍在桌上。 “这几年,因为跟你这门婚事,我李贤川在神都,替你挡了多少狂蜂浪蝶?又背了多少骂名?受了多少白眼?” “这些,都是我的‘沉没成本’。” 他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情感,只有商人的冰冷算计。 “现在,想让我同意退婚,结束这笔烂生意,可以。”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风之瑶面前晃了晃。 “但,你们武安侯府,得赔钱。” “赔偿?”风之瑶几乎要被这匪夷所思的逻辑气笑了,“你要我们赔偿你什么?” “名誉损失费,精神损失费,还有……”李贤川掰着手指,慢条斯理地数着,“因为这门婚事,耽误我另觅良缘的误工费……” “林林总总,加起来,我也不多要。” 他咧开嘴,露出两排白牙。 “十万两。” “白银。” 风之瑶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哐当!” 椅子砸在地上的巨响,让她找回了一丝神智。 她指着李贤川的鼻子,指尖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 十万两! 他怎么不去抢!武安侯府一年的总进项,也不过这个数! “风大小姐,生意嘛,有商有量。”李贤川一脸无辜地摊开手,甚至还往后靠了靠,做出一副“我很讲道理”的姿态,“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你要是觉得贵,咱们可以再谈。”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风之瑶的理智彻底崩断,她抓起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茶,扬手就要往他那张可恶的脸上泼去! 就在这时。 “之瑶!” 雅间的门,被人从外面用蛮力撞开。 闻翔一脸焦急地冲了进来。 他冲进来的第一眼,就看到风之瑶举着茶杯,满脸屈辱与愤怒,而她对面的李贤川,却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看戏的笑。 闻翔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闻翔?你怎么来了?”风之瑶看到他,也是一愣,举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 “我不放心你。” 闻翔几步走到她身边,不由分说地从她冰冷的手中,拿下了那只茶杯,稳稳放在桌上。 他转身,挡在风之瑶身前,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李贤川。 “李贤川,你又在欺负她?” “闻少卿,”李贤川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轻微的脆响,“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他坐直身体,目光越过闻翔的肩膀,看向他身后被护着的风之瑶。 “我跟我的未婚妻,谈谈我们之间的‘家事’,怎么就叫欺负了?” “未婚妻”和“家事”两个词,他咬得极重。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闻翔的耳朵里。 闻翔的脸色,瞬间绷紧。 他知道,李贤川是故意的。 “李贤川,你到底想怎么样?”闻翔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想怎么样?” 李贤川笑了。 他站起身,慢步走到两人面前。 他的身高比闻翔要高出半个头,此刻居高临下,带着一股天然的压制力。 他的视线,先是落在闻翔那只紧紧抓着风之瑶胳膊的手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才缓缓上移,落在了风之瑶那张泪痕未干的脸上。 “我不想怎么样。” “我就是想告诉你们两位。”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寒冬腊月的风,钻进两人的骨头缝里。 “我李贤川的东西,就算我不要了,扔了,砸了,拿去喂狗了……”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 “也轮不到别人,来捡。” 话音落下的瞬间,风之瑶和闻翔的脸色,同时化为苍白。 李贤川不再看他们。 他转身,大摇大摆地朝门口走去,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只是一场无聊的消遣。 走到门口,他扶着门框,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他回过头,对着闻翔,露出了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 “哦,对了,闻少卿。” “大理寺手上那个,关于李旦和李显立的案子,你可得抓紧了。” “我听说,宫里的太后,最近凤体欠安,总是头疼。” 他意有所指地用扇子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别等她老人家什么时候‘病’得重了,需要静养,那两个关在天牢里的关键人证,也跟着一起‘病’死了。” “到时候,你这个主办官,怕是不好跟陛下交代啊。” 说完,他发出一声轻快的笑,推门而出,扬长而去。 第38章 完了,她开始对我用美人计了! 李贤川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晃晃悠悠地走出了清风茶楼。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他伸了个懒腰,心情好得不得了。 妈的,太爽了。 上辈子当乙方的时候,天天被甲方爸爸按在地上摩擦。没想到穿越过来,自己也能体验一把当甲方爸爸的快感。 看着风之瑶和闻翔那两张吃了苍蝇一样的脸,他心里积攒了这么多天的恶气,总算是出了个干净。 尤其是那句“我李贤川的东西”,简直就是点睛之笔。 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 他就是要用这种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彻底斩断这两个人之间那点不清不楚的暧昧。 顺便,再敲打敲打闻翔。 让他明白,上了自己的贼船,就别想着半路跳船。老老实实当好自己的工具人,把案子办成铁案,大家才能一起活。 至于那十万两银子,他压根就没指望武安侯府能拿出来。 这就是个商业谈判的技巧。 先开一个对方绝对无法接受的天价,把对方的心理防线彻底击溃。 然后再慢慢谈。 他要的,不是钱。 他要的,是武安侯府在这场退婚风波里,彻底的,颜面扫地。 他要让整个神都的人都知道,不是他李贤川配不上风之瑶。 是她风之瑶,没那个福分,嫁进他魏武侯府! “伯爷,回府吗?” 侯府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车夫见他出来,赶紧迎了上来。 “不回府。”李贤川摆了摆手,那把洒金折扇“唰”地一下打开。 “去……听雨轩。” 忙活了这么久,脑子都快转成一团浆糊了,是时候给自己放个假,放松放松了。 听雨轩。 神都第一等的销金窟,也是第一等的温柔乡。 他李贤川现在也是有爵位的人了,有钱有闲,不去犒劳一下自己,都对不起穿越这一遭。 马车在听雨轩那挂着一排大红灯笼的门前停稳。 不等车夫放好脚凳,一个身影就跟装了弹簧似的从门里弹了出来。 是这儿的老鸨,一张涂满铅粉的脸,笑起来时眼角和嘴角的褶子挤成一团。 “哎哟!我的伯爷!您可算来了!今儿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李贤川扇子一收,熟门熟路地迈进门槛,一股混杂着高级熏香和女人脂粉的暖气扑面而来。 “红袖姑娘今日可有空?” “有空!有空!特意给您留着的呢!” 老鸨扭着腰在前面引路,肥硕的身躯异常灵活,同时扯着嗓子朝楼上喊。 “红袖!贵客临门,还不快来接客!” 李贤川被引着进了最大的一间临水雅间。 他刚在铺着软垫的椅子上坐下,一个穿着禁卫服饰的男人,就跟从地里长出来似的,悄无声息地立在他身后。 没有脚步声。 没有呼吸声。 “伯爷。”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李贤川刚端起酒杯的手,猛地一僵。 他妈的。 阴魂不散。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那张熟悉的、万年不化的冰块脸,心头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又怎么了?” “殿下有请。” 禁卫吐出四个字,像在背书。 “没空。” 李贤川想也不想地拒绝,重新举起酒杯。 “没看见我这儿正忙着?天塌下来的事,也得等我喝完这顿酒。” 他仰头就要饮。 一只手伸了过来,五指如铁钳,稳稳地按住了他的手腕。 力道不大,却让他纹丝不动。 李贤川的眼神冷了下来。 禁卫却毫无反应,只是身体微微前倾,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殿下说,” “您要是不去,她就亲自来。” “……” 李贤川手里的酒杯,被默默地放回了桌上。 赵青鸾。 这个女人,就是他命里的克星。 上辈子哪个杀千刀的产品经理转世成了她?天天追在屁股后面改需求,提新需求,还是7x24小时全年无休的那种。 “算你狠。” 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不情不愿地站起身。 从怀里摸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用力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闻声进来的老鸨正好看见这一幕,脸上的笑僵了一下。 “妈妈,不用找了。” 李贤川对着她挥了挥手,脸上全是肉痛。 “伯爷,这……菜还没上呢……” “有急事,先走。” 他在老鸨和几个刚进门的姑娘幽怨的目光中,黑着脸,跟着那个禁卫的影子,走出了听雨轩。 门口停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布马车,连个家族徽记都没有。 李贤川一言不发,弯腰钻了进去。 车厢里光线昏暗,只在角落燃着一小炉安神香。 他靠在车壁上,闭上眼,在心里把赵青鸾骂了不下八百遍。 资本家! 周扒皮! 压榨员工私人时间! 马车不知行了多久,终于缓缓停下。 “伯爷,到了。” 车外传来禁卫的声音。 李贤川睁开眼,压着火气掀开车帘。 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怔。 不是皇宫,也不是什么阴森的秘密据点。 是一座府邸。 一座……大到超乎想象的府邸。 朱红大门足有两丈高,门口蹲着两尊鎏金石狮,狮眼圆瞪,气势慑人,比他整个人都高。 门楣上悬着一块巨大的紫檀木匾额,上面是三个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 长公主府。 李贤川站在门口,仰头看着那三个字,心里只剩一个念头。 真他妈有钱。 这地段,这规模,放上辈子,就是市中心顶级地段的独栋庄园。 “伯爷,殿下在里面等您。” 禁卫推开沉重的朱漆大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门内,没有他想象中的金碧辉煌。 迎面是一座巨大的影壁,绕过去,豁然开朗。 亭台楼阁,曲水流觞。 假山嶙峋,翠竹成荫。 空气里飘着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气,混杂着水汽,清冷而干净。 府里的侍女仆从,见到他都只是远远地停步,躬身行礼,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开,没有一个敢抬头多看一眼。 规矩森严。 李贤川跟着禁卫,穿过数道回廊,最终停在一处临湖而建的水榭前。 水榭三面临水,风从湖面吹来,带着凉意。 一个穿着月白色宫装的背影,正凭栏而立。 她手里拿着一小包鱼食,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往湖里撒。 一群五彩斑斓的锦鲤在她脚下的湖水里翻滚、争抢。 看到这那画面,李贤川的脚步,不自觉地放轻了。 他抬手挥了挥,示意那名禁卫退下。 然后,他独自一人,慢慢走了过去。 他在赵青鸾身后三步远处站定,微微躬身。 “殿下。” 赵青鸾没有回头,只是又撒了一把鱼食下去。 “来了?” 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听不真切。 “殿下急召,臣不敢不来。” 李贤川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怨气。 “哦?” 赵青鸾终于转过身。 她今天未施粉黛,一头如瀑的青丝只用一根简单的碧玉簪子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那张素净的脸,在水光和天光的映衬下,比平日里任何盛装的模样,都更让人心跳失序。 李贤川的目光只和她对视了一瞬,就立刻垂下了眼睑,盯着自己的脚尖。 妖精。 这女人绝对是故意的。 明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就可劲儿地用美色来腐蚀他这个革命意志不坚定的穿越者。 “听你的口气,很不情愿?” 赵青鸾往前走了一步。 一股比桂花更清冽的香气,钻进李贤川的鼻腔。 “臣不敢。” 他嘴上说着场面话,头垂得更低了。 “为殿下效力,是臣的荣幸。” “是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就在他头顶响起。 “本宫还以为,打扰了忠勇伯在听雨轩的雅兴,你会不高兴呢。” 第39章 公主的温柔陷阱 美吗? 这两个字,钻进李贤川的耳朵,一路烧到天灵盖。 他脑子里那点被酒精浸泡得昏沉的理智,瞬间蒸发干净。 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下意识抬头。 赵青鸾的脸就在他眼前。 呼吸可闻。 他甚至能看清她长睫上跳动的烛火光晕。 那双总是清冷如冬日寒潭的眼睛,此刻,竟漾开了水波。 他闻到了她呼吸间的青梅酒香。 李贤川的大脑彻底停转。 前世今生,两辈子。 他见过太多女人。 聚光灯下的明星,滤镜里的网红,画舫上的花魁,侯门内的闺秀。 没有一个。 能与眼前这张脸相提并论。 那不是一种流于表面的漂亮。 而是一种夺人心魄的侵略感。 美得不讲道理。 美得……让人想把所有规矩都踩在脚下。 “殿……殿下……” 他的喉咙发干,挤出的声音嘶哑难听。 “嗯?” 赵青鸾应了一声。 尾音轻轻上挑,像羽毛扫过耳廓。 她又朝前倾了半分。 鼻尖几乎相触。 李贤川甚至能感觉到她唇瓣的温软气息。 疯了。 他彻底疯了。 君臣之别是什么东西? 保持距离又算什么? 去他妈的生存法则!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亲她。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按不下去。 他双腿猛然发力,从跪坐的姿势强行站起。 身体因为动作过猛而一个踉跄。 双手已经不受控制地抬起,朝着那不盈一握的腰肢揽去。 指尖,已经碰到了衣衫冰凉丝滑的触感。 就在这一刹那。 赵青鸾动了。 她没有惊慌,没有闪躲,只是如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向后撤了一步。 一步之遥。 却隔出天堑。 她脸上的迷离,那能溺死人的春水波光,如同从未出现过。 一切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副他再熟悉不过的,清冷。 冰封千里。 仿佛刚才那个吐气如兰,媚态横生的女人,只是他李贤川一杯酒灌下去的荒唐幻觉。 李贤川的双手,就那么僵在半空中。 伸着,不是。 收回,也不是。 一阵带着水汽的冷风从湖面吹来,拍在他滚烫的脸上。 激得他一个哆嗦。 脑子里的混沌和燥热,终于被吹散了几分。 他看着眼前判若两人的赵青鸾,心脏狠狠地往下一沉。 咯噔一下,坠入冰窟。 妈的。 上当了。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从她交换酒杯时,不,从她今晚叫自己来时,就已经布好的温柔陷阱。 这女人,压根就没安好心! 她在试探他。 用她自己做诱饵,试探他的底线,试探他的胆量。 试探他……对她这个长公主,到底有没有不该有的念头! “殿下,臣……失仪了。” 李贤川像猛地收回手,藏在身后。 他后退一步,深深低下头,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刚才。 就差那么一点点。 只要他的手再往前一寸,只要他真的碰到了她的腰。 他毫不怀疑,自己现在已经是一具,被拖去乱葬岗的尸体。 “是吗?” 赵青鸾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波澜。 “本宫倒觉得,忠勇伯刚才……很有胆色。” 李贤川的头埋得更低了。 恨不得当场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太丢人了。 前世在商场上跟各路人精斗智斗勇,练就的一身本事。 今天,竟然在一个古代女人的美人计面前,输得如此彻底,如此狼狈。 “行了。” 赵青鸾似乎也懒得再欣赏他这副窘态。 她转过身,走向水榭另一侧。 那里,一张乌木棋盘静置在矮案上。 黑白二子,已在盘上交错纵横,是一局残棋。 “过来。” “陪本宫,下一盘。” 她的语气,恢复了往常那种不容置喙的命令。 李贤川重重地松了口气。 只要不谈风月,谈什么都行。 他连忙整理了一下衣冠,快步走到棋盘边,在赵青鸾的对面跪坐下来。 “殿下执黑,还是执白?” “你先。”赵青鸾的目光落在棋盘上,声音淡淡。 李贤川不敢怠慢,从棋盒里拿起一枚白子。 他几乎没有思考,便将棋子“啪”地一声,落在了棋盘正中央。 天元。 这是最不合棋理,也最具挑衅意味的下法。 他上辈子就是个臭棋篓子,规则只懂皮毛。但他知道,这一手,是纯粹的搅局。 赵青鸾看到他这一手,执子的手指微微一顿。 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拈起一枚黑子,安静地落在了角落的星位。 一个大闹天宫,一个固守边疆。 对弈开始了。 与其说是对弈,不如说是赵青鸾单方面的教学。 李贤川的棋路,就如他刚才的为人,毫无章法,东一榔头,西一棒子。 他不断地用一些无赖的、看似毫无逻辑的棋子,去冲击赵青鸾的阵型,试图打乱她的节奏。 而赵青鸾的棋风,就和她的人一样。 冷静,犀利,精准。 她的每一颗黑子落下,都精准地切断白子之间的联络,不动声色地侵占他的实地,构筑起一张巨大的包围网。 李贤川下的每一步,都感觉自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所有的力道都被化解于无形。 而对方的回击,却总能打在他的七寸上。 不到半个时辰。 棋盘上,李贤川的白子已经被切割得七零八落。 一条中腹大龙的生气被屠戮殆尽,再无任何翻盘的可能。 “臣……输了。” 李贤川扔下手中的白子,光棍地认输。 “你的棋,很乱。” 赵青鸾看着满盘狼藉,给出了评价。 “臣……才疏学浅,让殿下见笑了。”李贤川老脸一红,这比刚才的美人计还让他难堪。 “不。” 赵青鸾摇了摇头。 “你的棋,不是乱。” 她抬起眼,目光如炬,直直地看进他的心里。 “你的每一步,看似毫无章法,其实,都在试探。” “你在试探我的应对,在寻找我的破绽,在扰乱我的心神。”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下的,不是棋。” “是人心。” 李贤川的心,猛地一跳。 他发现,自己真的彻彻底底,小看了这个女人。 她不仅仅是权谋高手。 她还是一个能洞穿人心的怪物。 他刚才那些看似随意的落子,确实是他为人处世方式的投射。 用不合常理的手段打破僵局,在对方的应对中寻找破绽,然后一击致命。 第40章 两具尸体,一盘死棋 “做好心理准备。” 赵青鸾的声音很轻。 李贤川刚刚被按下去的心,却被这句轻飘飘的话激得悬在了半空。 他下意识挺直了背脊,整个人的肌肉都绷紧了。 “殿下,出什么事了?” “今天凌晨。” 赵青鸾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道。 “天牢,出事了。” 李贤川放在膝上的手,指节猛地一错,发出轻微的“咔”声。 天牢! 听到这两个字,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那两个人。 国舅李旦。 还有他的好大哥,李显立! 他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他们……” “死了。” 赵青鸾吐出这两个字,平静得像是在拂去衣角的灰尘。 死了。 李贤川眼前的烛火,猛地晃了一下,他感觉自己坐着的椅子,似乎也跟着晃动起来。 怎么会死了?! 那不是两条小鱼。 那是他从太后那片血海里,好不容易才拖上岸的两头巨鲸! 是他用来跟那位垂帘听政的女人,在棋盘上互相牵制的关键棋子! 是他悬在闻翔头顶,逼着那位大理寺卿彻底倒向自己,不敢有二心的两把利剑! 现在,就这么死了? 无声无息地,死在了神都最森严的天牢里? “怎么死的?” 李贤川强迫自己开口。 “仵作验过了。” 赵青鸾的脸色,也随着这个话题,一寸寸沉了下来。 “李旦,是中毒。” “一种西域传来的奇毒,无色无味,混在水里,见血封喉,发作时,人就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连呼救都做不到。” “无药可解。” “李显立,”她停顿了一下,“是自缢。” “狱卒发现他的时候,他用腰带挂在窗棂上,人已经凉透了。” 中毒? 自缢? 李贤川撑在桌案上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坚硬的木头里。 荒谬! “不可能!”李賢川猛地站起身,椅子被他带得向后滑出,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绝对不可能!” “李旦是什么人?太后的亲弟弟!在天牢里,他比闻翔还金贵!他吃的每一口饭,喝的每一口水,别说专人查验,恐怕闻翔都恨不得亲自拿银针试过!怎么可能中毒?” “还有李显立!” 李贤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狰狞。 “他那种人会自缢?他为了活命,连亲爹亲弟都能出卖!他怕死怕到了骨子里!这种人,就算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想的也只会是怎么把刀骗到别人脖子上去!” “他怎么可能自己寻死!他只会想着拖更多的人下水!” “这里面,一定有鬼!” “本宫知道。”赵青鸾的语气,比窗外的寒风更冷,“所以,我才叫你来。” 她缓缓走到棋盘边,捻起一枚黑子。 “李贤川,你觉得,是谁动的手?” 是谁? 李贤川的呼吸粗重起来,胸膛剧烈起伏。 一个名字,几乎是立刻就从他牙缝里挤了出来。 太后。 杀人灭口! 这是最直接,也是最符合她行事风格的手段。 李旦知道她太多秘密,从她还是皇后时起,桩桩件件,都足以动摇国本。 李显立则是扳倒李旦,撬开太后党羽防线的关键人证。 这两个人活着,就是悬在她凤冠之上的两把刀。 现在,她亲手,把刀给毁了。 死无对证。 “是太后!”李贤川的声音里充满了血腥味,“除了她,我想不到第二个人!” “她这是壁虎断尾!舍车保帅!” “只要这两个人死了,我们手里所有的线索就都断了!闻翔那本账册,就成了一本废纸!到时候,她再反咬一口,说是我们栽赃陷害,屈打成招,逼死了朝廷命官……” 李贤川仿佛已经能看到,朝堂之上,太后的人是如何痛哭流涕地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构陷忠良的奸佞小人。 好一招釜底抽薪! 这老妖婆,果然够狠! 然而,赵青鸾却将那枚黑子,轻轻放回了棋盘上。 “不是她。” “什么?”李贤川愣住了。 “我说了,不是她。” 赵青鸾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今天一早,消息传进宫里的时候,我就在慈宁宫外。” “我亲眼看见,她的贴身大太监陈安,连滚带爬地跑出来传太医。” “她当场就晕过去了。” “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让陈安带人去天牢抢尸。结果,连天牢的门都没进去,就被闻翔的人用刀顶了回来。” 赵青鸾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嘲讽。 “她现在,正在慈宁宫里砸她最喜欢的那套汝窑茶具呢。” “我那位母后,虽然狠毒,但还没蠢到,用这种自断臂膀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李旦是她最后的底牌,也是她唯一的软肋。她比谁都希望李旦活着。只要李旦活着,她就能拿捏住那些曾经依附李旦的旧部,就有跟我们谈判的资格。” “现在人死了,她就彻底被动了。” “而且,”赵青鸾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天牢是什么地方?大理寺的地盘。闻翔为了看住这两个人,把天牢围得跟铁桶一样。我的人回报,他甚至在李旦的饭食里,长期掺入一种叫‘银针草’的植物。此草无毒,但若遇上宫里常用的几种秘毒,叶片会立刻焦黑。” “昨夜,银针草无恙。” “太后的人,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在闻翔的眼皮子底下,用一种他闻所未闻的西域奇毒,杀掉一个人,再逼死另一个人。” 李贤川听着赵青鸾的分析,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不是太后? 那会是谁? 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能量,能在闻翔的铁桶阵里,如入无人之境,悄无声息地干掉两个最重要的犯人? 他的动机,又是什么? 帮太后?不像。 帮自己?更不可能。 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他好不容易走活的一盘棋,因为这两具尸体,又变成了一盘死棋。 不。 比死棋,更可怕。 因为,他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殿下……”他看着赵青鸾,声音干涩,“您……是不是猜到是谁了?” 赵青鸾没有回答。 她只是走到水榭的窗边,看着外面那片已经开始结冰的湖面。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落在她的侧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却丝毫驱散不了她眉宇间的寒意。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 “李贤川。” “你还记得,在悦来客栈,我的人跟你说的话吗?” “你说,我钓的鱼,太小。” 李贤川的心,猛地一跳。 “本宫现在告诉你。” 赵青鸾转过头,那双清冷的眸子,死死地锁住他。 “那条我们都以为的小鱼,背后,牵着的不是什么鳄鱼。” “而是一个,一直坐在棋盘外,静静看着我们厮杀的执棋者。” “他在等。” “等我们跟太后斗得两败俱伤。” “等我们把所有的底牌,都亮在桌面上。” “然后,他才会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收拾这盘残局,把我们所有人,都变成他棋盒里的棋子。” 李贤川的呼吸,都快要停滞了。 他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在养心殿里,病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眼神却比鹰还锐利的,皇帝! 难道…… “殿下,您是说……” “不。” 赵青鸾却打断了他。 “不是他。” 她的目光,越过李贤川的肩膀,投向了遥远的,皇城的某个方向。 那目光里,带着一丝李贤川从未见过的,深深的忌惮,和一丝……疲惫。 “这个人,比我们想象的,要藏得更深。” “甚至,连我,都只是……隐隐约约,猜到了一点。” 就在李贤川还想追问的时候。 水榭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侍女,提着裙摆,快步走进了水榭。 她的气息有些不稳。 “殿下。”侍女躬身行礼,“宫外,有人给忠勇伯送来一封急信。” 给我? 李贤川一愣。 谁会在这个时候,知道他在这里,还把信送到了公主府? 他走上前,接过信。 信封是素白的,上面什么都没写,干净得让人心慌。 第41章 摊牌了,我是神都第一纨绔(伪) “殿下!出事了!” 李贤川的声音,像一根绷断的琴弦。 赵青鸾猛地回头。 她看到李贤川的脸,白得像一张纸。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惊涛骇浪。 “怎么了?” 她一步上前,从他手里拿过那张信纸。 当她看到信纸背面那个血字时,她的瞳孔,也跟着狠狠一缩。 “夏。。。。。” “这是李菲写的?” “是,也不是。”李贤川的脑子在飞速运转,“前面那句,是写给我看的。后面这个血字,才是她真正想传达的!” “有人在逼她!” “有人利用她父亲的死,把她当成了一颗棋子!” 赵青鸾的脸色,也变得无比凝重。 她立刻就明白了这其中东西。 李旦刚死,他的女儿就送来这样一封信。 “送信的人呢?”赵青鸾厉声问道。 “回殿下,人放下信就走了,是个生面孔,看不出是哪家的人。”一旁的侍女赶紧回答。 “废物!”赵青鸾冷喝一声。 她看向李贤川,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一种猜测。 “有人想嫁祸!”李贤川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想把李旦和李显立的死,嫁祸给夏王!” “他们想让我们,跟夏王,斗起来!” “然后,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 赵青鸾的指尖,冰冷。 好一招一石二鸟! 先是杀了李旦和李显立,斩断了她和皇帝最重要的线索,让朝局陷入混乱。 然后,又利用李旦的女儿,抛出一个新的目标——夏王。 这背后操盘的人,心机之深,手段之狠,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李菲现在在哪里?”李贤川急切地问道。 她现在,一定身处极大的危险之中! “不知道。”赵青鸾摇了摇头,“李旦出事之后,国舅府就被查封了。府里的家眷,都被暂时安置在城郊的一处别院,由京兆府派人看管。” “京兆府?”李贤川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京兆府尹,王政。 这位是高黎出事后,太后又一手提拔起来的铁杆心腹! 把李菲交给他们看管,不等于把羊送进了狼窝? “不对!”李贤川猛地反应过来。“如果动手的是太后的人,他们只会想办法封住李菲的嘴,绝对不会让她把信送出来,还把矛头指向夏王!” “太后和夏王,再怎么不和,也是亲母子!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把自己的亲儿子推出去当替死鬼!” “所以,京兆府里,也有那个人的眼线!” 那个藏在最深处的,真正的敌人! 他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这个地步? 连太后的心腹,都能被他收买,或者安插进自己的人? 李贤川感觉自己的头皮,一阵阵发麻。 这张网,比他想象的,还要大,还要密。 “殿下,必须马上找到李菲!”李贤川看着赵青鸾,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她现在是唯一的活口!只有找到她,我们才能知道,背后到底是谁在搞鬼!” “晚了。”赵青鸾却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疲惫和无力。 “什么晚了?” “我刚得到消息。”赵青鸾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在半个时辰前,安置国舅府家眷的别院,失火了。” “火势很大,等京兆府的救火队赶到,整座别院,已经烧成了一片白地。” “里面的人……” 她没有说下去。 但李贤川已经明白了。 所有的人,都死了。 包括李菲。 线索,又一次,被彻底掐断了。 李贤川的身体晃了一下,重重地靠在了身后的廊柱上。 他感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了全身。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挫败。 一种,被一个看不见的对手,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屈辱的挫败感。 对方就像一个站在上帝视角的棋手。 他走的每一步,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他以为自己是猎人,结果,他才是那个被一步步引入陷阱的猎物。 “殿下。”李贤川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赵青鸾没有回答。 她只是走到水榭的边缘,看着那片已经彻底沉入黑暗的湖面。 湖面上,倒映着天上的冷月。 风一吹,月亮的倒影,就碎了。 “李贤川。”她忽然开口。 “臣在。” “从今天起,你不要再插手这个案子了。” “什么?”李贤川猛地抬起头,脸上全是不可置信。 不让他插手? 这怎么行! 他现在,已经彻底被卷了进来。 那个幕后黑手,明显是冲着他和长公主来的。 他现在想抽身,已经不可能了! “殿下,我……” “这是命令。”赵青鸾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喙。 她转过身,看着他。 “对方的目标,是你,也是我。” “你现在,已经成了靶子。你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 “你再查下去,不仅查不到任何东西,反而会把自己,彻底暴露在危险之中。” “这个案子,从现在起,由我来接手。” “我会动用禁军的‘影子’,从暗处查。” “你,”她看着李贤川,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活下去。” “活下去,然后,继续做你的忠勇伯,做你的神都第一纨绔。” “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你身上。” “你越是张扬,越是跋扈,本宫在暗处,就越是安全。” 李贤川的心,狠狠一颤。 他明白了。 赵青鸾,是要把他当成一个靶子,一个诱饵。 一个吸引所有火力的,活靶子。 而她自己,则要退回到最深的阴影里,去寻找那个真正的敌人。 这是阳谋。 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因为,他之前已经答应过她。 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臣……遵命。” “起来吧。” 赵青鸾将他扶起。 “记住,从走出这个门开始,你还是那个无法无天,斗鸡走狗的李贤川。” “今天,你没来过我这里。” “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臣明白。” 李贤川点点头。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脸上,又重新挂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 “那……殿下,要是没什么别的事,臣就先告退了?” 他对着赵青鸾,拱了拱手。 “毕竟,听雨轩的红袖姑娘,可能还等着我呢。” 赵青鸾看着他脸上那副熟悉的,欠揍的笑容,眼神恍惚了一下。 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李贤川。” “嗯?” “武安侯府那门婚事,你打算怎么办?” 她又把那个让他头疼的问题,抛了出来。 李贤川的脸,瞬间就垮了。 大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这个? “殿下,您就别拿臣开涮了。”他苦着脸,“我现在一个头两个大,哪有心思管那个。” “那可不行。”赵青鸾的嘴角,却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你跟风之瑶的婚约,现在可是全神都都在看的热闹。” “你要是处理不好,丢的,可是我们皇家的脸。” 她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本宫倒是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李贤川有种不祥的预感。 “过几日,是秋猎。”赵青鸾慢悠悠地说道,“届时,神都的王公贵族,青年才俊,都会去。” “风之瑶,肯定也会去。” “本宫觉得,那倒是个解决你们之间问题的好机会。” “你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跟她,把话说清楚。” 李贤川看着她那副“我都是为你好”的表情,只觉得牙根发痒。 这女人,果然是魔鬼。 她这是嫌热闹不够大,还要再给他添一把火。 这是要让他,在全神都的权贵面前,跟自己的前未婚妻,来一场公开处刑啊! 第42章 秋猎?这是给我摆鸿门宴呢 李贤川从公主府出来时,整个人都是空的。 脚步踩在青石板上,却像是踩在云里。 李旦的死。 李显立的死。 两座山压下来,几乎让他直不起腰。 还有一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对手,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口最深处。 偏偏赵青鸾那个女人,还嫌不够乱。 秋猎。 让他去秋猎,当着全神都权贵的面,了结和风之瑶的婚事。 那不是解决问题。 那是把他整个人架在火上,浇上油,再点着了烤。 他几乎能看见那个场面。 他,风之瑶,还有闻翔。 三个人站在猎场中央,被成百上千双眼睛盯着。 他只要说出“休妻”两个字。 风之瑶那个性子,会当场拔剑。 闻翔那个护花使者,会第一个冲上来跟他拼命。 他李贤川,就不是忠勇伯。 而是神都最大的笑话。 一个始乱终弃,攀上高枝就踹了未婚妻的无耻小人。 赵青鸾。 这女人的心,怎么能这么黑? 她就是故意的。 她就是想看他出丑。 “伯爷,回府吗?” 马车外,禁卫的声音将他从混乱中拽回。 “回个屁!” 李贤川没好气地吼了一声。 回府? 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把自己烧了。 “去樊楼!” 他需要酒。 大量的酒。 樊楼,神都最大的酒楼,酒也最烈。 雅间里,李贤川独自一人。 一桌子菜没动,面前摆着三坛“烧刀子”。 他没叫任何人。 他提起酒坛,直接对着碗倒。 满满一碗。 仰头,灌下。 酒液灼烧喉管,一路烫进胃里。 他想用这股灼痛,把脑子里的东西都烧干净。 可越喝,那些画面越清晰。 李旦死不瞑目的脸。 李显立跪在天牢里的背影。 李菲那封血淋淋的信。 赵青鸾那双清冷又带着算计的眼睛。 风之瑶那张屈辱又愤怒的脸。 一幕。 一幕。 又一幕。 “他妈的!” 李贤川将酒碗重重砸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算什么? 一个小丑。 一个被那些大人物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小丑。 他以为自己拿的是主角剧本。 搞了半天,就是个工具人。 一个随时能被牺牲掉的一次性工具。 不甘心。 他凭什么要被当成靶子? 凭什么要被赵青鸾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凭什么要替她去处理那桩狗屁婚事,当众丢人现眼? “凭什么!” 李贤川又满上一碗,再次灌下。 他想掀了这张桌子。 他想撂挑子不干了。 这忠勇伯,谁爱当谁当! 这羽林卫左郎将,他也辞了! 他现在就回侯府,跟他爹说,他要回西境。 神都这破地方,他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躲? 他猛地顿住。 酒意,瞬间醒了一半。 他能躲到哪里去? 那个神秘的敌人,手能伸进天牢。 他躲回西境,就安全了? 他爹李霖手握十万大军,可侯府里照样被安插了内鬼。 他大哥李显立,在西境都能跟马匪勾结倒卖军械。 西境,早就不干净了。 那里,说不定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 李贤川发现,自己根本无路可退。 从他在金殿上,决定帮赵青鸾硬刚太后的那一刻起。 他就没退路了。 往前走,把所有敌人踩在脚下。 或者,被那些敌人撕成碎片。 没有第三条路。 “操!” 李贤川低吼一声,抓起面前的酒碗,狠狠摔在地上。 “啪!” 瓷器碎裂的声音,在雅间里格外刺耳。 门外传来小二战战兢兢的询问。 “客官?客官您没事吧?” “滚!” 李贤川一声暴喝。 门外瞬间没了动静。 他颓然靠在椅背上,看着一地碎瓷,心力交瘁。 不行。 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 他需要一个计划。 一个能让他从棋子,重新变回棋手的计划。 秋猎…… 赵青鸾让他去秋猎。 他一开始以为,那是个坑。 但现在,他忽然觉得,那或许……是个机会。 一个破局的机会。 秋猎,神都王公贵族云集。 太后,夏王,甚至皇帝,都可能出席。 那是一个巨大的舞台。 也是一个最适合浑水摸鱼的修罗场。 如果他能利用好…… 李贤川的身体,缓缓坐直。 他放下酒坛,手指在沾满酒渍的桌面上,轻轻敲击。 眼中的颓丧和愤怒,一点点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入绝境后,冷酷的疯狂。 演戏? 当靶子? 谁怕谁。 他上辈子就是靠一张嘴吃饭的。 这辈子,还能怕了这个? 赵青鸾想让他当诱饵。 那他就当。 他还要当一个最嚣张,最跋扈,最能拉仇恨的诱饵。 他要把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自己身上。 他要让那个藏在暗处的敌人,把他当成一个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蠢货。 然后在对方最松懈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至于风之瑶…… 李贤川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桩婚事,暂时还不能退。 不但不能退,他还要大张旗鼓。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他李贤川不仅攀上了长公主,连武安侯府那个眼高于顶的风大小姐,也对他“死心塌地”。 他要让自己的形象,变得更复杂,更让人捉摸不透。 让敌人,彻底看不懂他。 想到这里,郁结在胸口的浊气,一扫而空。 李贤川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袍。 第43章 演戏嘛,就要演全套 帖子? 李贤川睁开眼,从躺椅上坐起。 丫鬟双手将帖子奉上,他接过来,指尖在封口上摩挲了一下。 打开。 信纸上熟悉的冷香扑面而来。 但上面的字迹,却失了往日的清冷孤傲,笔锋仓促,甚至有一两处微小的墨迹晕染,像是执笔者心绪不宁时,手腕的轻颤所致。 “李贤川,昨日之事,是我冲动了。” “婚约事关两家颜面,不该如此草率。” “可否……再见一面?” 落款是风之瑶的名字。 李贤川面无表情地将信纸折好,随手抛在旁边的石桌上。 是被十万两银子砸蒙了? 还是被那句“我李贤川的东西,轮不到别人来捡”给刺痛了? 他本就盘算着,该寻个什么由头去见她,将下一步棋走实。 没想到,她自己先递来了梯子。 “回信。”李贤川对一旁的下人吩咐。 下人躬身候命。 “就说,本伯爷乏了,没空。” 下人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向李贤川。 李贤川已经重新躺下,闭上了眼,只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下人不敢再问,领命而去。 想见? 那也得看他想不想被见。 这盘棋,他说了算。 他要她急,要她乱。 要她彻底看不清自己的路数。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 武安侯府的第二封帖子,又递了进来。 这一次,措辞谦卑了许多,甚至带着讨好。 “昨日茶钱,本该由我来付,一时情急,竟忘了,实在失礼。改日,定当在樊楼设宴,向伯爷赔罪。” 李贤川这次连看都懒得细看,直接将信拂到地上。 “不必回了。” 他翻了个身,继续晒着午后的太阳。 他就不信,风之瑶那个女人,能忍到明天。 果不其然。 黄昏时分,天色将暗未暗。 武安侯府的马车,没有通传,直接停在了忠勇伯府的大门口。 风之瑶,亲自来了。 客厅里,李贤川坐在主位上,拇指和食指捏着杯盖,有一搭没一搭地撇着茶沫。 他甚至没起身。 风之瑶就站在客厅中央,一身素白衣裙,站得笔直,下颌微微抬起。 但那双藏在袖中的手,早已死死绞在了一起。 “风大小姐真是稀客。” 李贤川吹了吹茶沫,呷了一口,才慢悠悠地开口。 “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这副吊儿郎当的做派,让风之瑶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反复告诫自己,要忍。 “李贤川。”她吸了一口气,声音出口,才发觉有些干涩,“我今日来,是想与你谈谈。” “谈?” 李贤川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昨天不是谈过了?十万两,一个子儿都不能少。拿不出钱,就别提退婚。” 风之瑶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一分。 她就知道。 “李贤川,两家毕竟世交。”她放软了姿态,声音里压抑着什么,“何必把事情做绝?” “绝?”李贤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上,“当初你们武安侯府,派人登门,将退婚文书拍在我爹面前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自己做得到底绝不绝?” 一句话,堵死了风之瑶所有的说辞。 “行了。”李贤川靠回椅背,重新端起茶杯,“你要是来打感情牌的,那请回吧。我忙。” 他作势要起身。 “等等!” 风之瑶急了,抢上一步,拦在他身前。 动作太急,带乱了呼吸。 “李贤川,你到底想怎么样?”她的眼圈终于还是红了,“只要不提休妻退婚,只要能保全武安侯府的颜面……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做什么,都可以? 李贤川停住动作,目光从上到下,在她身上缓缓扫过。 那目光不带任何情绪,却比任何侵略性的眼神都更具侮辱性,像一个工匠在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风之瑶被看得浑身发冷,下意识后退半步,双臂环抱在胸前。 “你……” “风大小姐这个提议,有点意思。”李贤川收回目光,重新坐下。 他用指节,轻轻叩击着桌面。 笃。 笃。 笃。 每一声,都敲在风之瑶的心上。 她站在原地,甚至能听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许久。 叩击声停了。 李贤川终于开口。 “想让我不休妻,也行。” 他抬眼,嘴角扯出一个恶劣的弧度。 “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风之瑶立刻问。 “过几日的秋猎,你陪我一起去。” 风之瑶愣住了。 就这么……简单? “不愿意?”李贤川眉梢一挑。 “不,不是。”风之瑶连忙摇头,“我只是……不明白。” “很简单。” 李贤川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秋猎那天,你,风之瑶,要以我李贤川未婚妻的身份出席。” “全程,跟在我身边。” “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我要你笑,你就不能露出一丝不情愿。” 他微微俯身,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简单说,那一天,你得扮演一个对我死心塌地、爱到痴狂的女人。” “你……!” 风之瑶猛地后退,撞到了身后的花架,瓷瓶晃了晃,没倒。 她的脸,血色褪尽后又猛地涨红。 他要当着神都所有王公贵族的面,把她的尊严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你可以拒绝。”李贤川直起身,摊了摊手,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反正我烂命一条,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鱼死网破。” “我倒是想看看,是你武安侯府传承百年的脸面重要,还是我一个混不吝的名声重要。” 风之瑶死死咬着下唇,一丝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好。” 一个字,从她牙缝里挤了出来。 “我……答应你。” “这就对了。”李贤川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 他伸出手,在她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像在安抚一只终于被驯服的宠物。 “识时务者为俊杰。” “放心,只要你乖乖演好这场戏,秋猎之后,我们两清。”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径直走出了客厅。 只留风之瑶一人,站在原地,身体微微摇晃。 一滴泪,终于砸落下来,在光洁的地砖上,碎成一滩小小的水渍。 …… 李贤川回到院里,心情极好。 秋猎最重要的一个“道具”,就位了。 现在,该准备第二个。 他唤来下人。 “去,库房里,备一份厚礼。” “要最贵,最气派的。” “然后,送到闻府去。” “送给谁?”下人不明所以。 “大理寺少卿,闻翔。”李贤川的眼中闪着算计的光,“就说,我李贤川,谢他前日在茶楼的‘仗义执言’。” 他顿了顿,补充道。 “再替我未婚妻,风大小姐,向他赔个不是。” 下人彻底懵了。 “让你去就去!”李贤川一脚虚踢在下人屁股上,“记住,动静搞大点!我要半个神都的人,都知道我李贤川‘知恩图报’,还‘怜香惜玉’!” 他要让闻翔看不懂。 他要让所有盯着他的人,都掉进他布下的迷魂阵。 等到秋猎那天,好戏才能开场。 他正盘算着,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又是那个禁卫。 李贤川的好心情瞬间被打断,脸一下就垮了。 “又怎么了?!”他没好气地喝问,“你家公主又有什么指示?” 禁卫单膝跪地,动作迅疾,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急切。 第44章 跪下的王爷,站着的伯爷 “又出事了?” 李贤川抬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这神都,就是一个巨大的麻烦漩涡。 他想。 自己一天安生日子都过不了。 “出什么事了?”他压着火气,看向面前的禁卫。 “太后……病倒了。” 禁卫的声音压得极低。 “病倒了?” 李贤川愣住。 前两天在大理寺,那老妖婆还精神矍铄,声音洪亮地要取人性命。 怎么说病就病了? “是。”禁卫的头垂得更低,“今日一早宫里传出的消息。太后忧思成疾,卧床不起,太医院已经去了三拨人。” “陛下为此罢朝一日,亲往慈宁宫侍疾。” 李贤川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猫腻。 这里面,全是猫腻。 李旦和李显立的尸骨未寒,她就病倒了? 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 演戏。 这老妖婆,在用自己的身体做舞台,演给全天下看。 她要用这种方式向皇帝施压,向满朝文武卖惨。 她要告诉所有人,弟弟死了,她伤心欲绝,一病不起。 谁再敢揪着李旦的案子,谁就是不孝,就是把她往绝路上逼。 好一招以退为进。 “殿下叫我进宫,就是为这事?”李贤川问。 “是。”禁卫答道,“殿下说,宫中人心惶惶。夏王殿下已在慈宁宫外跪了一上午,请求面见太后,陛下未准。” “宫里的气氛,很僵。” “殿下让您进宫,名为探病。” 禁卫顿了顿,抬起一丝眼缝,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实则,是去稳住局势。” “稳住局势?” 李贤川笑了起来。 “我,一个忠勇伯,羽林卫左郎将,我去能稳什么局势?” “殿下说,您什么都不用做。” “您只需要,出现在那里。” “您一出现,就是陛下和殿下的态度。” 李贤川明白了。 赵青鸾,又把他当枪使了。 他现在,就是皇帝和长公主手里的一面旗。 一面写满了“彻查到底”的旗。 他们需要的时候,就把他拎出来,迎风招展,昭告天下。 行吧。 当枪就当枪,反正也习惯了。 “走。” 李贤川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下摆并不存在的灰尘。 …… 皇宫,慈宁宫。 殿外,汉白玉的广场上,跪着一片朝臣。 朱紫蟒袍,在午后的阳光下,像一片被霜打过的花圃,安静得诡异。 没人交头接耳,只有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和压抑的呼吸。 夏王赵构,就跪在最前面。 他换了一身素色王袍,腰背挺得笔直,如一杆扎在地里的标枪。 他阖着眼,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已经入定。 只是那紧抿的嘴角,泄露了一丝紧绷。 当李贤川跟着引路的太监,脚步散漫地出现在慈宁宫门口时。 “唰——” 那片安静的花圃,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齐刷刷地射了过来。 李贤川像是没看见y一样。 他脸上挂着那副标志性的,像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笑,径直穿过人群。 皮靴踩在光洁的石砖上,发出“哒、哒、哒”的轻响。 他走到赵构面前,停下。 他站着,赵构跪着。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王爷,懒洋洋地拱了拱手。 “夏王殿下。”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 “您这是……在这儿晒太阳呢?” 一句话,让周围几位老臣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李贤川,疯了不成! 赵构的眼睫,颤动了一下。 他缓缓睁开眼,抬起头,看向李贤川那张带笑的脸。 “忠勇伯,慎言。” 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喜怒。 “母后凤体欠安,本王在此,为母后祈福。” “哦,祈福啊。” 李贤川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随即又绕着赵构,不紧不慢地走了一圈。 他一边走,一边打量。 “啧。” 他停在赵构身后,摇了摇头。 “夏王殿下,这膝盖跪久了,不硌得慌吗?” “要不,我给您去内务府讨个垫子?” “李贤川!” 赵构还未开口,他身后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御史猛地撑地起身,动作大得袍袖都扬了起来。 他指着李贤川的鼻子,整条手臂都在抖。 “安敢在慈宁宫外如此喧哗!” “安敢对夏王殿下如此无礼!” “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尊卑!” “王法?” 李贤川转过身,半眯起眼,打量着那老御史。 “我怎么了?” “我关心夏王殿下的身体,也犯了王法?” “你那是关心?你分明是……” “是什么?” 李贤川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间将老御史笼罩。 “我,李贤川,陛下亲封忠勇伯,食万户侯,见君可免跪拜。”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站着,夏王殿下跪着。” “你告诉我,到底是谁,不懂尊卑?” “你!” 老御史一张脸从涨红变为猪肝色,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李贤川不再看他,像扔掉一件无用的垃圾。 他转回头,重新看向赵构。 他的视线,像一把锥子,要钻进赵构的骨头里。 “夏王殿下,您说,我说的对不对?” 赵构垂在身侧的双手,在宽大的袖袍里,已然攥紧。 指节,根根发白。 他死死盯着李贤川,那眼神,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可他,偏偏一个字都反驳不了。 因为李贤川说的,是礼法,是事实。 此刻,在这里,他这个站着的伯爷,就是比他这个跪着的王爷,要“尊贵”。 许久。 久到周围的官员连呼吸都快忘了。 赵构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忠勇伯,说笑了。” 他抬起头,脸上竟又恢复了那副谦和悲戚的模样。 “本王,甘愿在此为母后祈福,心甘情愿,何谈辛苦。” “哟。” 李贤川夸张地拍了拍手。 “夏王殿下,真是孝感动天啊!” 他转过身,对着那黑压压跪了一地的大臣们,提高了音量。 “各位大人,都看见了吧?都学着点!” “什么叫孝?这就叫孝!” “你们光在这里跪着,算怎么回事?光打雷不下雨,一点诚意都没有!” “要我说,你们就该学学夏王殿下!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在这里跪上个三天三夜!最好再磕上几百个响头,把这地砖都磕裂了!这样,才能体现出你们对太后娘娘的忠心啊!”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众臣的脸上。 他们来这儿,不过是站个队,表个态,做个样子。 谁想真跪? 被李贤川这么一架,他们是起也不是,继续跪也不是。 一个个脸上青白交加,表情比吃了苍蝇还难看。 李贤川看着他们那副模样,心里乐开了花。 他今天来,就是来当这条搅屎棍的。 他要把这潭本就浑浊的水,搅得更浑。 他就是要让太后和夏王这出苦肉计,演不下去! 就在这时。 第45章 都是演员,就看谁先笑场 皇帝赵恒在赵青鸾的搀扶下,目光缓缓扫过阶下众臣。 他的视线,最后落在了李贤川身上。 那双总是蒙着一层病气的眼睛里,此刻,却透着一股说不清的意味。 “忠勇伯。”他开口,声音依旧虚弱。 “臣在。”李贤川赶紧收起脸上那副看戏的表情,躬身应道。 “你也来了。”赵恒咳嗽了两声,“有心了。” “太后娘娘凤体欠安,臣心急如焚,特来探望。只是,臣官职低微,不敢擅入,只能在宫外等候。”李贤川的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忧国忧民的沉痛表情。 那演技,比起刚才的夏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站在一旁的赵青鸾,眼角不易察觉地抽了一下。 她现在,这个家伙,前一刻,他还像个无赖地痞,把夏王和一众大臣,气得差点当场吐血。 下一刻,他又能瞬间切换成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这家伙的脸皮,到底是什么做的? “嗯。”赵恒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母后的病,太医看过了,说是忧思伤神,需要静养。”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李旦的案子,朕已经下旨,交由三司会审。你们,就不要再议论了。” “一切,自有国法裁断。” 他这话,是说给阶下所有大臣听的。 也是在告诉所有人,这件事,到此为止。 他这个皇帝,已经做出了“让步”。 谁要是再揪着不放,就是跟他过不去。 “陛下圣明!” 大臣们赶紧山呼万岁,一个个如蒙大赦。 他们巴不得这趟浑水,赶紧了结。 “都散了吧。”赵恒挥了挥手,似乎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转身,由赵青鸾扶着,重新走进了慈宁宫。 大臣们也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去。 临走前,不少人,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了李贤川一眼。 今天这一场交锋,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这位新晋的忠勇伯,已经不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纨绔子了。 他现在,是陛下和长公主手里,锋利的一把刀。 以后,见了他,得绕着走。 李贤川对那些目光,视若无睹。 他正准备也跟着溜之大吉。 一个太监,却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身边。 “伯爷,殿下请您进去一叙。” 又是赵青鸾。 李贤川叹了口气。 看来,今天这班,是加定了。 他跟着太监,走进了慈宁宫。 宫殿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汤药味。 外殿,空无一人。 太监将他引到一间偏殿,就躬身退下了。 偏殿里,只点着一盏灯,光线昏暗。 赵青鸾,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端着一杯热茶。 皇帝赵恒,却不见踪影。 “殿下。”李贤川上前行礼。 “坐。”赵青鸾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李贤川坐下,开门见山地问:“殿下,可是有什么新的发现?” 他知道,赵青鸾单独留他下来,绝不是为了喝茶聊天。 “你刚才,为什么要去招惹赵构?”赵青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她的目光,像两把手术刀,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剖开。 “臣……只是看不惯他那副假惺惺的模样。”李贤川打了个哈哈,试图蒙混过关。 “李贤川。”赵青鸾放下茶杯。“在我面前,就不用演戏了。” “你不是看不惯他。” “你是在,试探他。” 李贤川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跟这个女人说话,真是太累了。 什么都瞒不过她。 “是。”他索性承认了。“我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那条,藏在水底的鳄鱼。” “结果呢?”赵青鸾追问。 “是。”李贤川的语气,斩钉截铁。“他就是!” 他将刚才,他和赵构之间那短暂的,眼神交锋,详细地说了一遍。 “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慌。” “一种,阴谋被戳破后的,惊慌。” “只有做贼心虚的人,才会有那种眼神!” 赵青鸾听完,沉默了。 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升腾的茶雾,模糊了她的表情。 “李贤川,你胆子很大。”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行为,有多危险?” “赵构那个人,是个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心理变态的疯子。” “你今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他逼到那个份上,他绝对不会放过你。” “从今天起,你身边,随时都可能出现他的‘暗影卫’。” “臣知道。”李贤川的语气,却很平静。“但,臣别无选择。” 他抬起头,直视着赵青鸾。 “殿下,我们现在,就像是走在一条黑暗的隧道里。” “前面,不知道有多长,也不知道有什么危险。” “与其被动地,等着危险找上门来。” “我宁愿,主动点起一把火。” “哪怕,这把火,会把我自己也烧了。” “至少,能照亮前面的路。” “能让我看清楚,我的敌人,到底长什么样。” 赵青鸾看着他,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有欣赏,有担忧,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别样的情绪。 “你这把火,点得很好。”她放下茶杯。“也点得很及时。” “什么意思?”李贤川一愣。 “太后是真的病了。”赵青鸾语出惊人。 “什么?”李贤川以为自己听错了。“殿下,您不是说,她是在演戏吗?” “一开始,是演戏。”赵青鸾摇了摇头。“但演着演着,就变成真的了。” “今天早上,李旦和李显立的尸体,被送回了各自的府邸。” “我那位母后,派陈安去看了一眼。” “李旦的死状,极惨。” “七窍流血,面目全非,全身的皮肤,都变成了诡异的紫色。” “太后听完陈安的回报,当场就气血攻心,吐了口血,直接晕了过去。” “太医说,她这是急怒攻心,伤了根本,没有一两个月,怕是下不了床了。” 李贤川听得目瞪口呆。 这剧情,真是越来越魔幻了。 假戏真做? 这老妖婆,心理素质这么差的吗? “所以,殿下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赵青鸾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太后这条线,暂时,废了。” “她现在,自顾不暇,根本没精力,也没能力,再来找我们的麻烦。” “而你今天,又成功地,把夏王给逼了出来。” “让他以为,我们已经盯上了他。” “接下来,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地,自证清白,或者,狗急跳墙。” “无论他怎么做,他都会露出更多的马脚。” “这盘死棋,被你这么一搅和,又活了。” 李贤川听着赵青鸾的分析,感觉自己的后背,又开始冒冷汗了。 他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他以为,是自己在利用赵青鸾。 结果,搞了半天,是赵青鸾在顺水推舟,利用他。 她早就知道太后是真的病了。 她也早就猜到,幕后黑手,就是夏王。 她今天把他叫进宫,让他去慈宁宫外当那根搅屎棍。 根本不是为了什么稳住局势。 她就是想借他的手,去打草惊蛇! 去把夏王那条毒蛇,从洞里,彻底惊出来! 这个女人…… “殿下……英明。”李贤川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是你聪明。”赵青鸾看着他,笑了。“我们俩,现在,算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她站起身,走到李贤川面前。 “所以,接下来的秋猎,就更重要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 “那将是我们,最好的,收网的机会。” “本宫,会在那里,给你准备一份大礼。” “一份,能让夏王,永不翻身的大礼。” “而你,”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李贤川的肩膀,“只需要,演好你的戏。” “把那个,得意忘形,嚣张跋扈的忠勇伯,演到极致。” “让所有人都相信,你就是个,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蠢货。” “你,能做到吗?” 李贤川看着她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殿下放心。” “演戏,臣是专业的。” 他心里,却在疯狂呐喊。 第46章 猎场上的第一滴血 秋猎的日子,如期而至。 神都以西百里的皇家猎场,旌旗招展,人声鼎沸。 这里依山傍水,地势开阔,是历代皇帝检阅武备,与臣同乐的地方。 天还没亮透,一辆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就载着神都的王公贵族、勋戚子弟,浩浩荡荡地朝着猎场进发。 魏武侯府的马车,夹在车流中,不算起眼。 但当车帘掀开,李贤川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他今天穿了一身火红色的骑装,金线绣着猛虎下山的图样,腰间悬着一柄镶满宝石的弯刀,脚下蹬着一双乌金的马靴。 那叫一个骚包,一个扎眼。 他脸上挂着那副招牌式的,欠揍的笑容,手里摇着那把不离身的洒金折扇,仿佛不是来打猎的,是来逛窑子的。 “啧啧,这日头,真不错。”他眯着眼,对着太阳伸了个懒腰,浑身上下都写满了“老子天下第一”的嚣张。 周围的人,看着他这副德行,表情各异。 有鄙夷的,有不屑的,也有畏惧的。 自从他当街打了那些学子,又在慈宁宫外,指着夏王和一众大臣的鼻子骂他们不孝之后,他在神都的“凶名”,已经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贤川。” 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李贤川回头,就看见武安侯府的马车,停在了不远处。 风之瑶从车上走了下来。 她今天,也穿了一身骑装,却是与他截然相反的月白色。 长发高高束起,用一根银簪固定,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 那张素来冰冷的脸上,未施粉黛,却更显得眉目如画,清丽出尘。 她一出现,就吸引了在场所有年轻男子的目光。 “哟,风大小姐,你可算来了。”李贤川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呢?” 风之瑶看着他那副无赖样,藏在袖子里的手,又攥紧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我答应过你。” “那就好。”李贤川点点头,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动作。 他一把抓住风之瑶的手腕。 风之瑶的身体,瞬间僵住。 她想挣脱,可李贤川的手,像一把铁钳,让她动弹不得。 “你干什么!”她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演戏啊。”李贤川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现在,所有人都在看着我们。” “你得笑。” “笑得甜一点,幸福一点。” “像一个,马上就要嫁给我,幸福得快要晕过去的女人。” 风之瑶死死咬着下唇,她能感觉到,周围那些或探究,或嫉妒,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正像针一样,扎在她的身上。 她没有选择。 她缓缓地,抬起头,对着李贤川,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就对了。”李贤川很满意。 他拉着她的手,就那么大摇大摆地,朝着猎场的中心,那座高大的点将台走去。 一路上,所有人都为他们让开了路。 那场面,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一个,是声名狼藉,嚣张跋扈的新晋伯爵。 一个,是清冷如冰,才名远播的侯府千金。 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此刻,却手拉着手,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尤其是李贤川脸上那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和风之瑶脸上那副“僵硬”的笑容,更是让所有人,都看不懂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 “风大小姐,这是……从了?” “我的天,这李贤川,到底给风大小姐灌了什么迷魂汤?” “你们懂什么!这叫浪子回头金不换!说不定,风大小姐就喜欢他这一款呢!” 议论声,窃窃私语声,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李贤川听着这些话,心里乐开了花。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不懂,猜不透。 他拉着风之瑶,走到了点将台下。 台上,皇帝赵恒因为“龙体欠安”,并未出席。 代为主持的,是长公主赵青鸾。 她今天,也换上了一身玄色的紧身骑装,长发束成利落的马尾,整个人,英姿飒爽,像一柄出了鞘的利剑。 她的目光,扫过台下的李贤川和风之瑶,在那只被李贤川握着的手上,停留了一瞬。 随即,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吉时已到!” 随着赵青鸾一声清喝。 “秋猎,开始!” 号角声,响彻云霄。 猎场的大门,缓缓打开。 早已等候多时的王公贵族们,纷纷跨上自己的宝马,呼啸着,涌入了广阔的猎场。 “走,瑶儿,咱们也去。”李贤川拉着风之瑶,走到了自己的马前。 那是一匹通体雪白的西域宝马,神骏非凡。 他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 然后,他对着还站在原地的风之瑶,伸出了手。 “上来。” 风之瑶看着他伸出的那只手,犹豫了。 共乘一骑?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这比刚才拉着她的手,还要让她难以接受。 “怎么?想反悔了?”李贤川挑了挑眉。 风之瑶咬了咬牙。 她认命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李贤川一用力,就将她整个人,都拉上了马背,稳稳地圈在了自己怀里。 风之瑶的身体,瞬间僵硬。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传来的,属于李贤川的体温,和那强有力的心跳。 她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 “驾!” 李贤川却像是没事人一样,双腿一夹马腹,那匹白马,便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啊!” 风之瑶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双手本能地,抓住了李贤川胸前的衣襟。 “抱紧了。” 李贤川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 “摔下去,我可不负责。” 风之瑶的脸,更红了。 她想骂人,却一个字都骂不出来。 而这一幕,落在不远处,同样准备出发的闻翔眼中,却像一把刀,狠狠地扎在了他的心上。 他的手,死死地攥着缰绳,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发白。 …… 猎场内。 李贤川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走着。 他怀里,抱着神都有名的美人。 但他心里,却没半点旖旎的心思。 他的眼角余光,一直在观察着周围。 他知道,夏王赵构,一定就在附近。 他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羞辱他的机会。 果然。 没过多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身后传来。 夏王赵构,带着他的一众党羽,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 “哟,这不是忠勇伯吗?”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是夏王身边的一个跟班,镇南王府的小王爷。 “怎么?带着美人出来打猎,是想猎些兔子山鸡,回去给美人做下酒菜吗?” “哈哈哈!” 他身后的一众人,都跟着哄笑起来。 李贤川勒住马,转过头,看着他们。 “怎么?小王爷有意见?” “不敢不敢。”小王爷摇着马鞭,一脸的轻蔑,“我只是觉得,忠勇伯这弓马娴熟的,不去猎些猛虎黑熊,给我们开开眼,实在是可惜了。” “就是!伯爷可是护驾有功的大英雄!这骑射的本事,肯定也是一等一的!” “让我们也见识见识呗!” 一众人,跟着起哄。 他们就是要逼李贤川出手。 他们都知道,李贤川这个纨绔,斗鸡走狗是把好手,但骑马射箭,就是个半吊子。 只要他一出手,肯定会当众出丑。 “好啊。” 李贤川笑了。 他从马鞍上,取下了那把装饰华丽的弓。 “既然各位这么想看,那本伯爷,就给你们露一手。” 他搭上一支箭,拉开弓弦。 弓,被他拉成了满月。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时。 “嗖——” 一支羽箭,不知从哪个方向,破空而来! 那箭,又快又急,带着尖锐的啸声,直直地,射向李贤川的后心! 第47章 风之瑶的动摇 “小心!” 一声惊呼,不是来自李贤川,而是来自他怀里的风之瑶。 在那支箭破空而来的瞬间,她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的力气,推了李贤川一把! 李贤川的身体,因为她这突如其来的一推,猛地向前一倾。 就是这一下。 “噗!” 那支阴冷的箭矢,擦着他的后背,狠狠地钉进了他身前的马鞍上! 箭矢的力道极大,整个马鞍都跟着剧烈地一震。 那匹神骏的白马,受了惊,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 “驾!” 李贤川反应极快,他一手死死揽住风之瑶的腰,另一只手猛地一拽缰绳,双腿用力夹紧马腹,硬生生地,将那匹受惊的马,给控制住了。 马蹄重重落下,在地上踩出两个深深的印子。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等到周围的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所有人都呆住了。 包括刚才还在起哄的夏王一行人。 他们的脸上,还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但那笑容,已经彻底僵住。 他们只是想看李贤川出丑。 没想过,会有人,真的在这里,下死手! “有刺客!”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整个猎场,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护驾!保护殿下!” “快!把刺客找出来!” 周围的禁卫军,立刻反应过来,纷纷拔出佩刀,结成阵势,将夏王等人,团团围住。 李贤川坐在马背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怀里的风之瑶,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一张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刚才,就差那么一点点。 如果不是她那一下,那支箭,现在已经洞穿了他的心脏。 他低头,看着怀里这个还在后怕的女人,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没想到,在那种时候,她会救他。 “你没事吧?”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风之瑶抬起头,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此刻,全是后怕和惊魂未定。 她摇了摇头,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贤川没有再说话。 他伸出手,将那支还钉在马鞍上的箭,猛地拔了出来。 箭簇上,带着一丝血迹。 是刚才划破他后背衣衫时,擦出的血痕。 他看着那支箭。 箭身是黑色的,箭羽是鹰羽,箭头是三棱的破甲箭。 又是“暗影卫”。 赵构这个疯子,竟然真的敢,在皇家猎场,在这么多王公贵族的眼皮子底下,对他下杀手! 他的目光,缓缓抬起,像两把淬了冰的刀,直直地射向被禁卫围在中间的夏王赵构。 赵构的脸上,也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震惊”和“愤怒”。 “岂有此理!”他厉声喝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有人敢在皇家猎场行刺!简直是目无王法!” 他转头,对着身边的禁卫统领,怒声道。 “给本王查!” “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刺客,给本王揪出来!” “本王要将他,碎尸万段!” 他演得很好。 那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不会怀疑到他头上去。 可李贤川,却从他那双看似愤怒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快意和……遗憾。 他在遗憾。 遗憾那一箭,没有要了自己的命。 “夏王殿下,好大的官威啊。” 李贤川忽然笑了。 他催动马,一步一步,走到赵构的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皇家猎场,归禁军管辖。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亲王,在这里发号施令了?” 赵构的脸色,猛地一变。 “李贤川,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李贤川将手里的那支带血的箭,举到了赵构的面前。 “我就是想问问夏王殿下。” “这支箭,你眼熟吗?” 赵构的瞳孔,不易察觉地,缩了一下。 但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坦荡的模样。 “一支普通的羽箭而已,本王如何认得?” “是吗?”李贤川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据说,这可是‘暗影卫’专用的破甲箭。” “夏王殿下,真的……不认识?” “暗影卫”三个字一出口。 赵构身后的那些党羽,脸色齐刷刷地,都变了。 赵构的心,也狠狠地,沉了下去。 他怎么会知道“暗影卫”? 这件事,除了他和几个最核心的心腹,绝无外人知晓! 难道…… “忠勇伯,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赵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冷得像冰,“本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暗影卫’。” “你今日遇刺,本王也深感震惊。但你若想借此,往本王身上泼脏水,那你可就打错算盘了!” “我泼脏水?”李贤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夏王殿下,你敢不敢,让你手下这些人,都把箭囊打开,让我们检查检查?” “看看,他们谁的箭囊里,少了这么一支,‘不普通’的羽箭?”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人群中炸开。 赵构身后的那些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们的手,下意识地,就想去捂自己的箭囊。 这个动作,虽然只有一瞬,却被周围所有的禁卫,都看得清清楚楚。 赵构的心,彻底凉了。 他知道,自己今天,掉进了李贤川挖好的坑里。 这个混蛋,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对付他。 他今天,根本不是来打猎的。 他是来,请君入瓮的! “够了!”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清冷威严的声音,从点将台上传来。 长公主赵青鸾,不知何时,已经骑着马,来到了他们面前。 她的目光,冷冷地扫过全场。 “皇家猎场,岂是你们争吵喧哗的地方!” “今日之事,本宫自会彻查到底!给忠勇伯一个交代!” “所有涉事之人,全部带回!听候审问!” “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她的话,掷地有声,不容置喙。 禁卫军立刻上前,将赵构和他的一众党羽,全都控制了起来。 赵构没有反抗。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李贤川,那眼神,像是要在他身上,烧出两个洞来。 李贤川却对着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 夜。 猎场的营地里,燃起了一堆堆的篝火。 但气氛,却远没有往年的热闹。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白天发生的事,不简单。 夏王和一众党羽,都被长公主关押了起来。 整个营地,都被禁卫军接管,气氛肃杀。 李贤川的帐篷,是最大,也是最显眼的一个。 帐篷里,灯火通明。 风之瑶坐在桌边,看着面前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一言不发。 那是李贤川,让人特意为她熬的,压惊的汤药。 “喝了吧。”李贤川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他换下了一身骑装,只穿了一件宽松的白色里衣,头发披散着,少了几分白日的嚣张,多了几分慵懒。 “我没事。”风之瑶摇了摇头。 “我让你喝。”李贤川走到她面前,将那碗药,推到她手边。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 风之瑶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端起了那碗药,一口一口地,喝了下去。 药很苦,苦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李贤川。”她放下碗,终于忍不住开口。 “嗯?” “你今天……是故意的,对不对?” 她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你早就知道,会有人行刺你。” “你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演戏。” “演给夏王看,也是在……演给我看。” 李贤川看着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只是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地喝着。 “风之瑶,你是个聪明的女人。”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所以,有些事,不用我说明白,你也该懂。” “我懂?”风之瑶自嘲地笑了笑,“我不懂。” “我不懂,你为什么一夜之间,就从一个废物,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不懂,你和长公主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48章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二天,秋猎继续。 但气氛,已经和第一天截然不同。 夏王赵构和他的一众党羽,被长公主以“涉嫌行刺”为由,暂时软禁在了营地里。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猎场。 所有人都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山雨欲来风满楼。 李贤川却像是没事人一样。 他依旧穿着那身骚包的火红色骑装,依旧拉着风之瑶的手,在猎场里招摇过市。 只是这一次,风之瑶没有再挣扎。 她的手,被他握在掌心,很暖。 她的脸上,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却少了几分抗拒,多了几分复杂。 “李贤川,你到底想干什么?”她看着他,终于还是没忍住,低声问道。 “钓鱼啊。”李贤川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钓鱼?” “对。”李贤川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不远处几个正在交头接耳的勋贵子弟。 那些人,他认得,都是平日里跟夏王走得最近的。 “昨天那条鱼,虽然咬钩了,但还不够大。” “我得再加点饵料,把他背后的那条,真正的大家伙,给钓出来。” 他说着,忽然双腿一夹马腹,大声喊道。 “瑶儿,坐稳了!” “驾!” 白马如电,朝着猎场的深处,疾驰而去。 他这一嗓子,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快看!忠勇伯又带着风大小姐去打猎了!” “他这是……昨天遇刺,还没吓破胆?” “我看他是得意忘形,不知死活了!” “走,跟上去看看!” 一群闲得蛋疼的勋贵子弟,立刻催动马匹,远远地,跟在了他们身后。 李贤川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他不仅没被吓倒,反而,更加嚣张了。 他带着风之瑶,在林子里,东一头,西一头地乱窜。 他手里的那把弓,拉了不下十次。 但射出去的箭,不是射偏了,就是射在了树干上。 别说猛虎黑熊了,连只兔子都没打到。 这副“拙劣”的骑射技术,引来了身后那些人,毫不掩饰的嘲笑。 “哈哈哈!笑死我了!这就是忠勇伯的箭术?” “百步穿杨?我看是百步穿树吧!” “就这水平,还敢来秋猎?真是丢人现眼!” 风之瑶听着那些刺耳的嘲笑声,脸颊有些发烫。 她想开口,让李贤川别再丢人了。 可她一转头,却看到李贤川的脸上,没有半分羞愧。 他依旧在笑。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味道。 她忽然明白了。 他,是故意的。 他故意表现出自己箭术不精,就是为了让敌人,放松警惕。 这个男人…… 他的心思,到底有多深?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李贤川忽然勒住了马。 “嘘。” 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瑶儿,你看那是什么?” 他指着不远处的一片灌木丛。 风之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片灌木丛后面,隐隐约约,露出了一对巨大的,雪白的鹿角。 那鹿角,晶莹剔透,仿佛是用上好的白玉雕琢而成。 “白玉鹿!” 风之瑶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可是传说中的祥瑞。 据说,得此鹿者,可得天下。 历年的秋猎,最大的彩头,就是猎到这头神出鬼没的白玉鹿。 “发了发了!”李贤川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他脸上,露出一种贪婪而狂喜的表情。 “瑶儿,你等着!看我把它射下来,送给你!” 他说着,又一次,搭弓上箭。 这一次,他的动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慢,都要专注。 他屏住呼吸,瞄准了那片灌-木丛。 风之瑶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她知道,李贤川的箭术,根本就是个半吊子。 他不可能射中。 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目的。 果然。 “嗖——” 箭矢离弦。 却不是射向那头白玉鹿。 而是,射向了旁边的一棵大树! “砰!” 箭矢入木三分。 那头白玉鹿,受了惊,从灌木丛里一跃而出,朝着林子的深处,飞奔而去。 “哎呀!射偏了!” 李贤川一拍大腿,脸上全是懊恼。 “追!” 他双腿一夹马腹,就朝着白玉鹿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身后那些看热闹的勋贵子弟,一看白玉鹿现身,也都疯了。 “是白玉鹿!快追!” “谁能猎到,陛下肯定重重有赏!” “别让李贤川那个废物抢了先!” 一群人,呼啦啦地,全都跟了上去。 一场混乱的追逐,就此展开。 李贤川骑在最前面。 他的马,是西域进贡的宝马,脚力非凡。 但他却故意放慢了速度,始终和那头白玉鹿,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在等。 穿过一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 是一片开阔的山谷。 那头白玉鹿,跑到山谷中央,忽然停了下来,回头,看着追来的人群。 它的眼睛,像两颗黑色的宝石,没有半分惊慌。 不对劲。 李贤川的心里,咯噔一下。 太不对劲了。 这头鹿,就像是……有人故意放在这里,等他们来的一样。 这是一个陷阱! 他猛地勒住缰绳,想要停下。 可已经晚了。 “嗖!嗖!嗖!” 山谷两侧的密林里,突然射出无数支箭矢! 那些箭,不是射向他,也不是射向那头鹿。 而是,射向了跟在他身后的那群勋贵子弟! “啊!” “有埋伏!” “救命啊!” 惨叫声,瞬间响彻了整个山谷。 那群刚才还在嘲笑他的勋贵子弟,此刻,像被割倒的麦子一样,一片一片地,从马背上栽倒下来。 鲜血,染红了山谷的草地。 李贤川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猛地回头。 只见山谷的入口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排手持弓弩的黑衣人。 他们蒙着脸,只露出一双双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 他们将整个山谷的出口,都封死了。 而在那群黑衣人的最前方,一个人,骑在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上,缓缓地,走了出来。 那人,穿着一身玄色的王袍,脸上,带着一张银色的面具。 虽然看不清脸,但李贤川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夏王,赵构! “李贤川。” 赵构开口,声音透过面具,显得有些沉闷,却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本王,等候你多时了。” 他的目光,越过李贤川,落在了他怀里的风之瑶身上。 “还有,风大小姐。” “今天,就让你们这对亡命鸳鸯,一起,共赴黄泉吧。” 他说着,缓缓抬起了手。 他身后那排黑衣人,齐刷刷地,将手中的弓弩,对准了山谷中央的李贤川。 “放箭。” 他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住手!” 第49章 螳螂捕蝉,我的黄雀是铁骑! 虎符。 当那块明黄色的令牌,出现在赵纯手中的时候。 整个山谷,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风,停了。 鸟,不叫了。 只剩下,粗重的,压抑的呼吸声。 李贤川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他想过一万种可能。 他想过,幕后黑手是夏王。 他甚至想过,是那个病得快要死的皇帝,亲自在背后操盘。 但他做梦都没想到。 会是这个,他一直以为,只是个青春期荷尔蒙过剩的,小屁孩。 苏王,赵纯。 他才是那只,藏在最深处的,黄雀。 “皇姐,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赵纯看着赵青鸾那张瞬间失去血色的脸,笑得像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他的笑容,天真,灿烂。 但他的眼睛里,却是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疯狂。 “你以为,这一切,都是赵构那个蠢货干的?” “错了。” “从头到尾,他都只是我手里,一颗最好用的棋子而已。” “李旦的死,李显立的死,还有……现在躺在地上的这群废物。” 他用马鞭,随意地,指了指那些还在地上哀嚎的勋贵子弟。 “他们,都是我,送给你和李贤川的,礼物。” 他的目光,转向李贤川,那眼神,充满了赤裸裸的,嫉妒和杀意。 “李贤川,你不是喜欢演戏吗?” “今天,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演技。” “你以为,你那点小聪明,能瞒得过谁?” “你在慈宁宫外,故意激怒赵构,想引他出手。你以为我不知道?” “你故意放出风声,说要去樊楼喝酒打人,装出一副得意忘形的蠢样。你以为我看不穿?” “你甚至,还故意让风之瑶这个女人,陪你来演这出恩爱戏码,想让我放松警惕。” 他每说一句,李贤川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他发现,自己所有的计划,所有的伪装,在这个小疯子面前,都像是个透明的笑话。 他,从一开始,就把自己看得清清楚楚。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李贤川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想知道?”赵纯笑了。 他将那块虎符,在手里,抛了抛。 “很简单。” “因为,从你踏入神都的那一刻起,你的一举一动,就都在皇兄的眼睛里。” “而我,就是皇兄的,另一双眼睛。” 皇兄。 又是皇兄。 皇帝,赵恒。 那个躺在龙榻上,病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的男人。 他,到底布了一个多大的局? “皇姐。”赵纯的目光,重新落回赵青鸾的身上。 那眼神,变得无比的,狂热和偏执。 “现在,你该明白了吧?” “皇兄他,早就把一切,都交给我了。” “他让我来处理掉你们这些,不听话的棋子。” “他说,这个天下,早晚,都是我的。” “而你,”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温柔,温柔得让人毛骨悚然,“也该是我的。” “赵纯!” 赵青鸾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剧烈地颤抖。 “你疯了!”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你这是在谋反!” “谋反?”赵纯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皇姐,你搞错了。” “这不是谋反。” “这是,清君侧。” “是皇兄,赋予我的,权力。” 他说着,缓缓举起了手中的虎符。 “京城三大营,十万兵马,尽在本王掌控之中。” “皇姐,你觉得,你手底下这几百个禁卫,够看吗?” 赵青鸾的脸,一片死灰。 她知道,赵纯说的,是真的。 那块虎符,她认得。 是父皇临终前,亲手交给赵恒的。 见此符,如见君临。 她怎么也想不通,赵恒,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赵纯这个疯子。 难道,他真的…… “皇姐,束手就擒吧。”赵纯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温柔。 “只要你,肯乖乖地,跟我回去。” “我保证,不会伤害你。” “至于李贤川……” 他的目光,再次转向李贤川,那温柔,瞬间,变成了彻骨的冰冷。 “我会把他,千刀万剐。” “做梦!” 不等赵青鸾开口,李贤川已经抢先一步,咆哮出声。 他一把将怀里的风之瑶,推向了旁边的闻翔。 “闻翔!带她走!” 然后,他猛地一拽缰绳,调转马头,竟然是朝着赵纯的方向,直直地,冲了过去! “赵纯!你这个小杂种!” “有本事,冲着老子来!” 他从马鞍上,抽出了那把镶满宝石的弯刀,刀锋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寒光。 “三哥!” “李贤川!” 风之瑶和赵青鸾的惊呼声,同时响起。 所有人都没想到,在这种时候,李贤川,竟然会选择,主动出击。 那不是勇敢。 那是,送死。 “不自量力。” 赵纯看着冲过来的李贤川,脸上,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 他甚至,都懒得自己动手。 他只是,轻轻地,抬了抬手。 “嗖!嗖!嗖!” 他身后那排黑衣人,手中的弓弩,瞬间,喷射出无数的箭矢! 箭如雨下。 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 将李贤川,和他的那匹白马,彻底笼罩。 “不——!” 风之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 闻翔死死地抱住她,不让她冲过去。 赵青鸾的眼中,也第一次,露出了绝望。 她想冲过去,救他。 可她身边的禁卫,却死死地,将她护在中间,不让她动弹分毫。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李贤川必死无疑的时候。 异变,陡生! “轰隆隆——” 一阵沉闷如雷的马蹄声,突然从山谷的后方,响了起来! 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越来越密。 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奔腾而来。 整个山谷,都跟着,剧烈地颤抖起来。 赵纯的脸色,猛地一变。 他回头。 只见山谷的另一头,那片他们以为是绝路的悬崖峭壁之上。 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黑色的洪流! 那是一队,身披黑色重甲的骑兵! 他们的人数不多,只有几百人。 但他们身上的那股杀气,却像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一样,凝重如山! 他们居高临下,就像一群,俯瞰着羊群的,恶狼! 为首的一名将领,同样身披黑甲,脸上,带着一张狰狞的恶鬼面具。 他手中,握着一杆丈八长的,黑色长槊。 他缓缓举起长槊,遥遥地,指向了山谷中的赵纯。 然后,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山谷。 “西凉铁骑,在此!” “奉魏武侯军令,前来护驾!” “犯我侯府者——” “杀!” “无!” “赦!” 第50章 那个用血写的字 西凉铁骑! 当那四个字,响彻山谷的时候。 当那数百名黑甲骑士,如天神下凡一般,从悬崖上纵身跃下的时候。 赵纯的脸,终于变了。 那张总是挂着疯狂笑意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骇和……恐惧。 他怎么也想不到。 李贤川,这个他眼中的废物,小丑。 竟然还藏着这么一手! 魏武侯的亲兵! 那可是从西境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百战精锐! 以一当十,悍不畏死! “拦住他们!” 赵纯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他手下那些黑衣人,立刻调转弓弩,朝着天空,射出了一波箭雨。 但,没用。 西凉铁骑身上那厚重的黑甲,根本不是普通的弓弩,能够射穿的。 箭矢射在他们身上,只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乱响,然后,便被弹开了。 “轰!” 为首那名戴着恶鬼面具的将领,第一个,砸落在地! 巨大的冲击力,让地面都跟着一震。 他身下的战马,发出一声悲鸣,四蹄跪地,口鼻喷血,当场毙命。 但他本人,却毫发无伤。 他从死去的战马身上,一跃而下,手中那杆黑色的长槊,顺势一扫! “噗嗤!” 离他最近的几名黑衣人,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被拦腰扫断! 鲜血,内脏,喷洒了一地。 “杀!” 他身后,那数百名西凉铁骑,也陆续落地。 他们没有丝毫停顿,拔出腰间的环首刀,结成一个锥形的战阵,就那么硬生生地,朝着赵纯的军队,冲了过去! 他们就像一柄锋利无比的尖刀。 而赵纯手下那些所谓的“暗影卫”,在这柄尖刀面前,就像一块脆弱的豆腐。 一触即溃! 惨叫声,兵刃入肉声,骨骼碎裂声,响成一片。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赵纯,此刻,看着眼前这面倒的屠杀,已经彻底吓傻了。 他手里的那块虎符,不知何时,已经掉在了地上。 他胯下的马,也因为畏惧那股冲天的杀气,而不断地后退,嘶鸣。 “殿下!快走!” 他身边,一个心腹侍卫,总算反应了过来,一把拽住他的缰绳,调转马头,就想逃跑。 “想走?”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赵纯回头。 只见李贤川,不知何时,已经冲破了那片箭雨,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的身上,插着两支箭,鲜血,染红了他那身火红的骑装。 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小杂种。” “游戏,结束了。” 他说着,手中的弯刀,化作一道匹练的寒光,直直地,劈向了赵纯的脖子! “不!” 赵纯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铛!” 一声金铁交鸣的巨响。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 赵纯睁开眼。 只见长公主赵青鸾,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 她用自己手中的长剑,架住了李贤川那致命的一刀。 “李贤川,住手!” 她的声音,急切,而又带着一丝恳求。 “他,不能死!” “为什么不能死?!”李贤川的双眼,一片血红,理智,已经被愤怒彻底吞噬。 “他杀了那么多人!他还想杀我们!这种人,留着他过年吗?!” “他是苏王!”赵青鸾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顿,“他是陛下的亲弟弟!你杀了他,就是公然谋反!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李贤川的身体,僵住了。 他看着赵青鸾那双写满了焦急的眼睛,又看了看她身后,那个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赵纯。 胸中的那股滔天杀意,终于,被理智,压下去了几分。 是啊。 赵纯,不能死在这里。 至少,不能死在他手里。 他要是杀了赵纯,就等于,给了皇帝一个,光明正大,除掉他们魏武侯府的理由。 “操!” 李贤川低吼一声,收回了弯刀。 他抬起一脚,狠狠地,踹在了赵纯的胸口! “砰!” 赵纯整个人,都从马背上,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吐出了一口鲜血。 “这一脚,是替那些被你害死的冤魂踹的。” 李贤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 “赵纯,你给我记住了。” “你的命,我今天,先留着。” “等我找到证据,证明李旦和李显立的死,是你干的。” “我一定会,亲手,把你送上断头台。” 说完,他不再看那个瘫在地上,如同死狗一样的赵纯。 他调转马头,走到了赵青鸾的身边。 “殿下,多谢了。”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赵青鸾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了一声叹息。 她知道,今天这件事,还没完。 …… 当天夜里。 秋猎,被紧急叫停。 所有参与的人,都被连夜送回了神都。 苏王赵纯,因为“受惊过度”,被皇帝下旨,禁足在自己的王府,闭门思过。 而那些死在山谷里的勋贵子弟,则被定性为,被一伙突然出现的,来历不明的马匪,所杀。 至于那几百名,突然出现的西凉铁骑,则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人见过。 一场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谋反大案,就这么被皇帝,轻描淡写地,压了下去。 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正常。 但没有人,敢多问一句。 魏武侯府。 李贤川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他赤着上身,任由军医,将他后背上的那支箭,拔了出来。 “嘶——” 剧烈的疼痛,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伯爷,您忍着点。”军医满头大汗,“这箭上有倒钩,得用刀子把肉割开才能取出来。” “少废话,快点。”李贤川咬着牙,催促道。 站在一旁的风之瑶,看着他后背上那血肉模糊的伤口,脸色发白,双手,死死地攥着自己的衣角。 她想上去帮忙,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终于,箭头被取了出来。 军医手脚麻利地,为他上药,包扎。 “好了,伯爷。”军医擦了擦汗,“这几天,伤口千万不能碰水。我给您开几副活血化瘀的方子,您按时喝。” “知道了,下去吧。”李贤川挥了挥手。 等军医走了,书房里,只剩下他和风之瑶两个人。 气氛,有些尴尬。 “今天……谢谢你。”还是李贤川,先开了口。 “我……”风之瑶看着他,欲言又止。 她想问他,那些西凉铁骑,是怎么回事。 她想问他,他和长公主,和苏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有很多很多问题。 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李贤川。”她最终,只是叫了他的名字。 “嗯?” “你……以后,还会这么危险吗?” 李贤川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写满了担忧的眼睛,忽然笑了。 “怎么?怕我死了,你就得守活寡了?” “你!”风之瑶的脸,瞬间就红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行了,逗你玩的。”李贤川收起笑容,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风之瑶,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 “这神都,就是个吃人的地方。” “我们,都只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 “想活下去,就得,自己变成,下棋的人。”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是那封,李菲写给他的,带血的信。 “你还记得,李旦的女儿,李菲吗?” 风之瑶点点头。 “她死了。”李贤川的声音,很轻,“死在一场大火里。” “死之前,她拼了命,给我留下了这个。” 他将那张信纸,摊开,放在了风之瑶的面前。 风之瑶看着那个用血写成的“夏”字,瞳孔,猛地一缩。 第51章 螳螂捕蝉,我的黄雀是长公主!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李贤川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喙的分量。 风之瑶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在烛火下,亮得有些吓人的眼睛,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你说。” “我要你,动用你们武安侯府所有的力量,帮我查一个人。” “谁?” “一个女人。”李贤川的声音,压得极低,“一个,很可能会易容,很会伪装,而且,武功极高的女人。” “女人?”风之瑶愣住了,“为什么是女人?” “对。”李贤川踱了两步,停在窗前,“李菲临死前布下的血字迷局,层层叠叠,心思细密到可怕。还有京郊别院那场火,烧得恰到好处,既能毁掉所有痕迹,又没有惊动巡夜的金吾卫。这种对火候的精准掌控力……”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像是在完成一件绣品,而不是一场粗暴的杀人。这不像男人干的事。” 风之瑶听着他的分析,心中那点匪夷所思渐渐散去,没有再多问。 “好。”她没有再多问,“我帮你查。” “记住。”李贤川的眼神,变得无比严肃,“这件事,只能你一个人知道。不能告诉你爹,也不能告诉……闻翔。” “为什么?”风之瑶不解,“闻翔在大理寺,他的人手,比我们多。” “因为,我不相信他。”李贤川的回答,简单,而又直接。 “闻翔这个人,太正了。” “他的心里,只有国法,没有权谋。” “这个案子,已经超出了国法的范畴。把他牵扯进来,只会害了他。” “而且,”李贤川顿了顿,“我也不确定,大理寺里,到底干不干净。” 风之瑶的心,猛地一沉。 她明白了李贤川的意思。 那个幕后黑手,连京兆府都能渗透。 谁又能保证,大理寺,就是一块净土? “我明白了。”她重重地点了点头,“这件事,我会亲自去办。” …… 接下来的几天,神都的表面,恢复了平静。 秋猎的事,被皇帝强行压了下去,再无人敢提起。 苏王赵纯,依旧在自己的王府里,“闭门思过”。 太后,也依旧在慈宁宫里,“卧病不起”。 一切,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李贤川,也彻底“安分”了下来。 他没有再去樊楼喝酒打人。 也没有再去招惹任何人。 他每天,就是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养伤,看书,下棋。 那副样子,像极了一个,被秋猎的刺杀,吓破了胆的,纨绔子弟。 所有人都以为,这位新晋的忠勇伯,那股嚣张气焰,终于被打下去了。 只有李贤川自己知道。 他,在等。 等风之瑶的消息。 也在等,那个藏在暗处的敌人,露出新的马脚。 第五天,深夜。 风之瑶,再一次,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魏武侯府。 她带来了一个,让李贤川,意想不到的消息。 “查到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一丝兴奋。 “三天前,城西的一家胭脂铺,新换了个老板娘。” “那个老板娘,很神秘,很少露面。铺子里的生意,都交给一个伙计在打理。” “我派人,偷偷查了那个伙计。” “发现他,每个月初一和十五,都会去一个地方。” “哪里?”李贤川的心,提了起来。 “苏王府。” 风之瑶吐出三个字。 李贤川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果然! “那个老板娘呢?” “我派人,盯了她三天。”风之瑶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她武功很高。我派去的人,差点被她发现。” “今天下午,她出城了。” “往哪个方向?” “东边。” 东边? 李贤川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神都的地图。 城东,三十里外,有一座破庙。 叫,兰若寺。 据说,那里,曾经是前朝的一座皇家寺庙,后来,因为一场大火,被废弃了。 平日里,除了些乞丐和赶路的旅人,很少有人会去。 一个武功高强的女人,一个苏王府的眼线。 她去那里,做什么?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李贤川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李菲! 李菲,可能,还活着! 那场大火,只是一个幌子! 赵纯把她,藏在了那里! 这个念头一出来,李贤川就再也坐不住了。 “备马!”他猛地站起身。 “你要去哪儿?”风之瑶一把拉住他,“你伤还没好!” “去救人。”李贤川的眼中,闪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 “我跟你一起去!”风之瑶想也不想地说道。 “不行!”李贤川断然拒绝,“太危险了。” “我不怕!”风之瑶的语气,无比坚定,“李贤川,我已经陪你,演了那么多场戏。这一次,我不想再当一个,被蒙在鼓里的,看客。” 李贤川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写满了倔强的眼睛,沉默了。 他知道,他劝不住她。 “好。”他最终,点了点头,“但,你得答应我,一切,都得听我的。” “我答应你。” …… 半个时辰后。 两匹快马,借着夜色的掩护,驰出了神都的东门。 马背上,是李贤川和风之瑶。 他们身后,还远远地,跟着两道黑色的影子。 是那两名,长公主派给他的禁卫。 兰若寺。 当他们赶到的时候,整座寺庙,都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破败的院墙,倒塌的佛像,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 “分头找。” 李贤川压低声音,对风之瑶说道。 他自己,则径直,走向了寺庙最深处的那座,大雄宝殿。 大殿的门,虚掩着。 他伸手,轻轻一推。 “吱呀——”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李贤川的心,猛地一沉。 他拔出腰间的弯刀,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大殿里,空无一人。 只有一座巨大的,已经斑驳掉漆的佛像,悲悯地,看着他。 佛像的前面,是一张供桌。 供桌上,躺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淡粉色衣裙的,少女。 她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 鲜血,已经流干了,将她身下的供桌,都染成了暗红色。 她的眼睛,还大睁着,脸上,凝固着一种,解脱,和不甘的表情。 是李菲。 她,还是死了。 李贤川看着她的尸体,拳头,死死地攥紧。 晚了。 他还是,来晚了一步。 就在他心中,充满懊悔和愤怒的时候。 “砰!” 大殿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重重地关上了! 紧接着,无数支火箭,从大殿的窗户,射了进来! 火箭落在干燥的梁柱和帷幔上,瞬间,燃起了熊熊大火! “不好!中计了!” 李贤川脸色剧变。 这,又是一个陷阱! 对方,早就料到,他会找到这里! 他们杀了李菲,然后,在这里,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他来送死! “李贤川!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一个阴冷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紧接着,无数个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将整个大雄宝殿,团团围住。 为首的,正是那个,在秋猎时,假扮成夏王的,苏王,赵纯!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扭曲的笑容。 “李贤川,你不是很能演吗?” “你不是,很会算计吗?” “今天,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从这火海里,逃出去!” 他说着,一挥手。 “放箭!” 第52章 众生为棋 “清理门户?” 赵纯的目光扫过赵青鸾,然后,他笑了起来。 起先是低沉的闷笑,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 很快,笑声失控,他前仰后合,一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指着赵青鸾,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哈哈……哈哈哈哈!” 火光映在他扭曲的脸上,眼角甚至沁出了泪水。 大殿内外,只有他一个人的笑声在回荡。 笑声突兀地断了。 赵纯直起腰,抬起下巴,用一种俯视的姿态,打量着她。 “皇姐,我亲爱的皇姐。” “你到现在,还没看懂吗?” 他突然收敛了所有表情,语气平静。 “你以为,我是乱臣贼子?” “你以为,这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 “你错了。” 他摇了摇头。 “大错特错。” 他缓缓地,再一次,从怀中掏出了那块代表着无上兵权的物件。 明黄色的虎符,在火光下泛着光。 “皇姐,你睁大眼睛,看清楚。” “这是什么?” “这是皇兄,亲手给我的。” “他让我,放手去做。” 赵纯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狂热的使命感。 “他说,这个天下,太脏了。” “需要,好好地,清洗一下。”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太后,夏王,还有你们这些,盘根错节的勋贵。” “你们……” “都是需要被清洗掉的垃圾。” 赵青鸾握剑的手,指节一紧,剑柄上的丝绦随之震颤。 她脚下踉跄了一步,一个念头,从心底最深处浮起。 难道…… 难道这一切,真的是…… “不可能!” 她嘶声吼了出来,与其说是在反驳赵纯,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 “陛下他绝不会这么做!”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 赵纯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皇姐,你跟在皇兄身边这么多年,竟然连他真正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赵纯的胸膛,缓缓挺直。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神圣的光。 “我,” “他把我,当成他唯一的,继承人。” “他做的这一切,都是在为我铺路!” “他要我,亲手,铲除掉所有,可能威胁到我未来皇位的障碍。”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亢,越来越偏执。 “太后,是障碍。” “夏王,是障碍。” “而你,皇姐……” 他的目光,瞬间变得滚烫,死死地钉在赵青鸾身上。 “还有你身边的这个,李贤川。” “也是障碍!” “所以,你们,都得死。”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不再看赵青鸾,视线穿过火墙,锁定了那个站在浓烟中的身影。 “李贤川,你不是很会算计吗?” “你算到了,我会对李菲动手。” “但你算到了吗?我就是在这里,等着你自投罗网。” “你算到了,风之瑶会帮你查到线索。” “但你算到了吗?她查到的所有东西,都是我,故意让她查到的!” “你以为,你是猎人?” 赵纯向前踏出一步,张开双臂,如同一个宣告神谕的先知。 “不。” “你从始至终,都只是一只,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猎物!” 李贤川站在火海的包围中。 梁柱燃烧的噼啪声,帷幔化为灰烬的簌簌声,此刻都已远去。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赵纯那一句句诛心之言。 侯府的刺杀。 李菲的尸体。 秋猎的刺杀。 李旦的死。 李显立的死。 别院的大火。 …… 一幕幕画面在他脑中飞速闪过,像无数块散乱的拼图。 而现在,赵纯的话,就是那最后一块,也是最核心的一块。 当它被放进拼图的中央时,所有混乱的碎片,瞬间归位。 一副完整而又残酷的画卷,轰然展开。 什么太后,什么夏王。 全是烟雾。 全是幌子。 真正的敌人,从来就只有一个。 那个躺在龙榻上,咳嗽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咽气的皇帝,赵恒。 他才是那个,坐在棋盘之外,手执黑白,静静看着满盘棋子自相残杀的,最终的,执棋者。 他利用了太后的野心。 利用了夏王的疯狂。 利用了长公主的忠诚。 也利用了自己这个穿越者的……自作聪明。 他把所有人,都当成了棋子。 为他那个宝贝弟弟,铺平帝王之路的,垫脚石。 好一个,帝王心术! 好一个,深谋远虑! 李贤川的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动手!” 赵纯似乎已经失去了宣讲的耐心,他猛地一挥手,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他身后那群沉默如鬼魅的黑衣人,再一次,举起了手中的弓弩。 冰冷的箭头,在火光下闪着致命的寒芒。 但这一次,他们的目标,不再是火海中的李贤川。 而是,赵青鸾! “皇姐,别怪我。” 赵纯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 “你挡了我的路。” “所以,你只能,去死了。” “保护殿下!” 赵青鸾身后的禁卫统领发出咆哮。 数十面玄铁重盾在瞬间合拢,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钢铁龟甲,将赵青鸾死死护在核心。 “放箭!” 嗡——! 弓弦震动的声音连成一片。 箭矢离弦,化作一片黑色的死亡之雨,狠狠地撞在盾阵上。 “咄!咄!咄!” 沉闷的撞击声不绝于耳,盾面上火星四溅。 赵纯的人手太多,箭雨一波接着一波,毫无间断。 盾阵的缝隙中,终于有箭矢穿透进来。 一名禁卫闷哼一声,小腿中箭,他身体一晃,单膝跪地,却依旧用肩膀死死顶住前面的盾牌,没有后退半步。 很快,就有第二名,第三名禁卫倒下。 鲜血,开始在盾阵之下蔓延。 赵青鸾看着那些为了保护自己而倒下的忠诚卫士,他们的身体还在微微抽搐。 “赵纯!” 她拿起手中的长剑拨开身前的禁卫,就要冲出去。 “我杀了你!” “殿下!不可!” 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不知何时,李贤川已经从那片火海里冲了出来。 他的头发被燎焦了几缕,衣衫上带着火星,满身都是呛人的烟味,但他的眼睛,却亮得吓人。 “殿下!冷静!” “我们,还没输!” “还没输?”赵青鸾回过头,泪水混着烟灰划过脸颊,“我们已经,一败涂地了!” “不!” 李贤川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盖过了所有的喊杀声和燃烧声。 “我们还有,最后一张,底牌!” “什么底牌?” 李贤川没有回答。 他只是,猛地,将赵青鸾一把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第53章 犯我侯府者,杀无赦! 李贤川举起了右手。 没有虎符,也没有兵刃。 那只手里,空空如也。 赵纯看着他这个莫名其妙的动作,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那病态的笑容更加浓烈。 “怎么?李贤川,你这是吓傻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脚下踩着干枯的落叶,发出“咔嚓”的脆响。 “n你是举手准备投降吗?晚了!” “我告诉你,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他眼中杀机一闪,举起的手臂就要狠狠挥下。 “是吗?” 李贤川看着他,脸上没有恐惧,没有绝望。 那是一种……看死人的眼神。 “赵纯,你回头听听。” 李贤川的声音很轻,却让赵纯心中一顿。 听? 听什么? 除了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手下人的呼吸声,还能有什么? 赵纯皱起眉,但还是下意识地侧耳。 山谷的风,似乎带来了一丝异样的震动。 很轻微。 像是远处沉闷的雷。 不。 那不是雷声。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 轰……轰隆……轰隆隆…… 是大地,在颤抖。 赵纯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 他猛地回头,朝着身后望了过去。 就是这一眼。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在他们身后那半山的平台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黑色的潮水。 那是一队骑兵。 他们身披厚重到夸张的黑色铁甲,连人带马,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在头盔处露出两点寒星般的目光。 他们就那么静静地立在那里,沉默着,像一群俯瞰着羊圈的狼。 为首的,是一名同样身着黑甲的将领。 他的脸上,戴着一张狰狞的恶鬼面具。 他手中,握着一杆丈八长的黑色长槊,槊尖在火光下反射出的幽光。 在看到李贤川举起右手的那一刻,这位鬼面将军,也缓缓举起了他手中的长槊。 一个声音,从面具后发出,响彻整个山谷。 “西凉铁骑,在此!” “奉魏武侯军令,前来护驾!” 鬼面将军手中长槊,猛然前指。 “犯我侯府者——” 山崖之上,数百名骑士同时举起兵刃,用武器敲击着盾牌,汇成一道钢铁的咆哮。 “杀!” “无!” “赦!” j几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山谷中炸响! 鬼面将军动了。 他双腿猛地一夹马腹,身下的战马发出一声裂金碎石般的嘶鸣,沿着那往下的的陡坡,如履平地般俯冲而下! 碎石飞溅,烟尘滚滚。 在他身后,那数百名黑甲骑兵,毫不犹豫,紧随其后。 他们不是在冲锋。 “不……不可能……” 赵纯看着眼前这超乎想象的一幕,整个人都傻了。 他手下的那些黑衣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是杀手,是死士。 但他们不是怪物! “放箭!放箭!拦住他们!”赵纯发出变了调的嘶吼。 他手下的黑衣人这才如梦初醒,慌乱地调转弓弩,朝着那片黑色的洪流,胡乱地射击。 箭矢如蝗虫,密密麻麻地飞了过去。 叮!叮!当!当! 清脆的撞击声连成一片。 那些足以洞穿普通甲胄的破甲箭,射在西凉铁骑那厚重的黑甲上,除了溅起一串串火星,连一道白痕都留不下。 “轰!” 鬼面将军,第一个凿入阵中! 巨大的冲击力下,他面前的数名黑衣人甚至来不及惨叫,就像被攻城锤正面击中的木偶,身体扭曲着倒飞出去,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手中的黑色长槊,顺势一扫! 噗嗤! 拦在他左右的几名黑衣人,腰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猛地向内一折。 上半身和下半身,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飞了出去。 温热的鲜血和内脏,混杂着碎骨,泼洒了一地。 这血腥无比的一幕,彻底击溃了赵纯手下那些杀手的心理防线。 “魔鬼!他们是魔鬼!” 一个黑衣人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扔掉手里的弓弩,转身就想跑。 可他刚跑出两步。 “轰!” 又一骑西凉铁骑,如陨石般砸落,战马的铁蹄不偏不倚,正好踩在了他的后心。 人和马的重量加在一起,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他整个人被硬生生踩进了泥土里,成了一滩无法分辨形状的肉泥。 “杀!” 数百名西凉铁骑,像一群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结成一个锋利的锥形战阵,就那么硬生生地,朝着赵纯那已经乱成一团的军队,碾了过去!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赵纯手下那些所谓的精锐死士,在这群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西凉悍卒面前,脆弱得就像纸糊的灯笼。 一触即溃! 惨叫声,兵刃入肉声,骨骼碎裂声,此起彼伏。 赵纯呆呆地站着,看着自己的人被砍倒,被撞飞,被踩烂。 他以为自己是黄雀。 他不知道,在这片猎场里,真正的猎人,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李贤川! 不。 是他们魏武侯府! 火海之中,李贤川缓缓放下手。 他看着那个曾经不可一世,此刻却面如死灰的赵纯,脸上没有半分得色。 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第54章 你?只是颗棋子! 山谷变成了一座屠宰场。 西凉铁骑的战斗方式,简单,粗暴,有效。 他们没有花哨的招式,每一刀劈出,都是为了最高效地收割生命。 赵纯的那些黑衣人,在他们面前,连一个回合都走不过。 一个照面,就是身首异处的下场。 赵青鸾带来的那些禁卫,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一个个都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他们也是精锐。 可跟眼前这群黑甲魔鬼比起来,他们就像是一群还没断奶的娃娃。 “殿下……快走!” 赵纯身边,那个忠心耿耿的侍卫,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他一把拽住赵纯那匹已经吓得腿软的战马缰绳,调转马头,拼了命地,想从侧面的山林里逃出去。 “想走?” 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催命的魔咒,在他身后响起。 那名侍卫回头,只看到一道火红色的影子,如鬼魅般,冲破了火墙。 李贤川来了。 他身上的骑装,已经被烧得破破烂烂,头发也被燎焦了几缕。 鲜血,顺着他的身体,不断地往下流。 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里,此刻,只剩下沸腾的杀意。 “小杂种。” “上次饶了你一次,这次,游戏,结束了。” 李贤川的声音,冷冷的传来。 他手中的那把弯刀,在火光的映照下,划出一道匹练般的寒光,没有丝毫犹豫,直直地,劈向了赵纯的脖子! 他要杀了这个疯子! 为李菲,为那些惨死的勋贵子弟,也为他自己! “不!” 赵纯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他以为自己死定了。 “铛!”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巨响。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 赵纯颤抖着,睁开眼睛。 只见长公主赵青鸾,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 她用自己手中的长剑,死死地,架住了李贤川那一刀。 两把兵器相交,迸射出一串火星。 “李贤川,住手!” 赵青鸾的声音,急切,而又带着一丝恳求。 她的手臂,在剧烈地颤抖。 李贤川的力量,大得超乎她的想象。 “让开!”李贤川的双眼,一片血红,理智,已经被愤怒彻底吞噬。 他手腕一用力,就想把赵青鸾的剑给荡开。 “为什么不能死?!” 他对着赵青鸾,咆哮出声。 “他杀了那么多人!侯府里对我和我家人刺杀!“ ”秋猎,他杀了那么多勋贵,现在,他还想杀我们!这种人,留着他过年吗?!” “他是苏王!”赵青鸾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他是陛下的亲弟弟!你杀了他,就是公然谋反!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我管他是什么王!”李贤川此刻已经杀红了眼,“今天,他必须死!” “李贤川!你冷静点!”赵青鸾的声音也拔高了,“你杀了他,就正中陛下的下怀!他巴不得你动手!你杀了他,魏武侯府就成了谋逆的反贼!你爹,你妹妹,你们李家上下几百口人,全都要给你陪葬!” “你难道想让你爹,用西凉十万大军,来为你一个人的冲动,起兵造反吗?!” 最后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李贤川的头上。 他胸中那股滔天的杀意,终于,被强行压了下去。 是啊。 赵青鸾说的对。 赵纯这个小杂种,不能死在这里。 至少,不能死在他手里。 他要是杀了赵纯,就等于,给了皇帝赵恒一个,光明正大,除掉他们魏武侯府的理由。 到时候,他爹李霖,是反,还是不反? 无论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 “操!” 李贤川低吼一声,猛地收回了弯刀。 他抬起一脚,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踹在了赵纯的胸口上! “砰!” 一声闷响。 赵纯整个人,都从马背上,倒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几米外的地上。 他张嘴,吐出了一大口鲜血,里面甚至还夹杂着内脏的碎片。 “咳……咳咳……” 他瘫在地上,像一条死狗,剧烈地咳嗽着,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贤川翻身下马,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这一脚,是替那些被你害死的冤魂踹的。” 他蹲下身,凑到赵纯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冷冷地说道。 “赵纯,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你皇兄选定的天命之子?” “你是不是觉得,整个天下,都该是你的?” 赵纯抬起头,用一种怨毒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 “你……你这个……贱民……” “贱民?”李贤川笑了。 “赵纯啊赵纯,你到现在,还没看明白吗?” “你,我,长公主,夏王,太后,甚至我那个死鬼大哥李显立……” “我们所有人,都只是你那个好皇兄,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而已。” “你以为,他在为你铺路?” 李贤川摇了摇头,脸上,是一种看白痴的表情。 “你错了。” “他不是在为你铺路。” “他是在,用你这把刀,来替他,铲除异己。” “太后外戚专权,他要除。” “夏王拥兵自重,他要除。” “我们这些手握兵权的勋贵,他更要除。” “而你,就是他手里,最好用,也最蠢的一把刀。” “等你把我们这些人都砍完了,你觉得,你的下场会是什么?” 李贤川看着赵纯那张,由怨毒,慢慢转为惊骇,再转为不敢置信的脸,嘴角的笑意,更冷了。 “他会给你安上一个‘清君侧’失败,意图谋反的罪名。” “然后,再以一个‘兄长’的身份,‘痛心疾首’地,把你赐死。” “到那个时候,他既铲除了所有的心腹大患,又收回了所有的兵权,还落得一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 “这,才叫,帝王心术。” “你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在他面前,连个屁都算不上。” “你……你胡说!”赵纯的声音,剧烈地颤抖起来,“皇兄他……他不会这么对我的!他最疼我了!他把虎符都给了我!” “虎符?”李贤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以为,那块虎符,是真的吗?” “你以为,没有你那个好皇兄的默许,我爹的西凉铁骑,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开进神都百里之内?” “你以为,今天这里发生的一切,真的,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赵纯,你就是个,彻头彻彻尾的,傻子!” 李贤川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赵纯的心上。 赵纯的眼睛,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他瘫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 “不可能……不可能……皇兄不会骗我的……” 李贤川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今天,他虽然不能杀了赵纯。 但他要在这家伙的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一颗,足以让他,和他那个好皇兄,反目成仇的,种子。 第55章 爹,你这身行头有点帅啊! 李贤川站起身,没有再看地上那个像烂泥一样的人。 赵纯多半废了。 他转身,走向那名自始至终沉默如山的鬼面将军。 山谷里的战斗已经结束。 赵纯带来的黑衣人被屠戮殆尽,一个不留。 西凉铁骑这边,也倒下了三人,还有十几个靠着长槊才能勉强站立,身上的黑甲被劈开了深可见骨的口子。 鬼面将军站在尸山血海的中央。 他脚下的土地,已经被鲜血浸透,踩上去,发出粘稠的“咕啾”声。 他身上的黑甲,挂满了碎肉和凝固的血浆,那股浓烈的腥气,寻常人闻到便会呕吐。 “爹。” 李贤川走到他面前,喉咙有些发干,低声叫了一句。 鬼面将军,魏武侯李霖,缓缓转过身。 他抬起手,摘下了脸上那张狰狞的恶鬼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饱经风霜、棱角分明的脸。那张脸,与李贤川有七分相似,却多了无数刀刻斧凿般的岁月痕迹。 “臭小子。” 李霖开口,声音沙哑。 他伸出那只戴着甲胄的、沾满血污的手,想拍拍李贤川的肩膀。 可手抬到一半,看见李贤川身上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动作猛地一僵,停在了半空中。 那只手,能握住黑铁长槊,能瞬间将敌人劈成两半,此刻却不知该落在何处。 最终,他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收回了手。 “回去再跟你算账。” 李贤川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火熏得有些发黄的白牙,血顺着嘴角往下淌,他浑不在意。 “爹,您这身行头,可真够帅的。” “帅个屁!” 李霖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却伸手,极其轻柔地,拂去了李贤川脸上的一块血痂。 “差点,就给你收尸了。” 父子俩没有再多说。 有些话,不必说。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已足够。 李霖的目光越过儿子,落在了不远处。 那群惊魂未定的金甲禁卫,以及被他们护在中间,脸色煞白的赵青鸾。 他的眼神,瞬间一变。 “这里,交给我。” 他对李贤川说道。 “你,带着你的人,立刻走。” “好。” 李贤川点头。 他明白父亲的意思。 西凉铁骑私自入京畿,形同谋逆。 今天这摊子事,必须有一个能摆到台面上,让皇帝赵恒捏着鼻子认下的解释。 而这个解释,只能由他爹,魏武侯李霖,亲自去跟那位高高在上的君王“谈”。 李贤川转身,走向赵青鸾。 长公主看着他,眼神复杂。 她今天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殿下。” 李贤川走到她面前,微微躬身,身上的伤口让他这个动作有些变形。 “今日之事,多谢。” “谢我?” 赵青鸾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 “我什么都没做成。” “不。” 李贤川摇头。 “刚才,您救了我的命。”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 “也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命。” 若他刚才真的杀了赵纯,皇帝便有了最完美的借口。 届时,这山谷里的所有人,都将成为“魏武侯府谋逆”的铁证,一个都活不了。 赵青鸾沉默了。 她看着李贤川,这个不久前还被她视作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此刻却觉得无比陌生。 “殿下,此地不宜久留,先离开吧。”李贤川说。 他的目光扫过一旁。 闻翔还死死地护在风之瑶身前,一脸戒备地看着周围的西凉铁骑,像一只护着幼崽的狼。 “闻少卿,你也一起。” 闻翔被彻底拖下了水,看到了不该看的一切,他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他没有说话,只是扶着剑柄,默默点了点头。 他所信奉的煌煌律法,在今夜这赤裸的杀戮和权谋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 李贤川不再耽搁。 他让两名亲卫,扶起风之瑶。 风之瑶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失魂落魄,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此刻空洞无神。 今天发生的一切,对她这个养在深闺的侯府千金而言,太过残酷。 “我们走。” 李贤川带着他们,没有再回头看那片修罗场一眼。 他们迅速上马,离开了这片血腥的山谷。 …… 神都,夜色深沉。 夏王府。 赵构被长公主的人“请”回来后,就一直被软禁在自己的书房里。 他没有挣扎,也没有愤怒,只是静静地坐着,擦拭着一柄从不离身的长剑。 剑身光可鉴人,映出他那张阴晴不定的脸。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随即又归于平静。 书房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浑身是血,散发着浓重硝烟和死亡气息的人,走了进来。 赵构擦剑的手,停住了。 他缓缓抬头,看着来人。 “忠勇伯?”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你这条命,还真硬。” “托殿下的福,阎王爷暂时不收。” 李贤川径直走到他的面前,无视周围两名侍卫抽出的刀,大马金刀地在他对面坐下。 “我来,是想跟殿下,谈一笔生意。” “哦?” 赵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本王如今是阶下囚,还有什么生意,是值得忠勇伯亲自来谈的?” 李贤川笑了。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了敲。 “第一,赵纯没死,但他废了。” 赵构的瞳孔,不易察觉地缩了一下。 李贤川无视他的反应,继续敲下第二下。 “第二,赵恒……也就是你的好皇兄,他什么都知道。今天这出戏,是他默许的。” “他想借赵纯的刀,砍了你,也砍了我。” 赵构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 李贤川敲下第三下,声音压得极低。 “第三,我爹的西凉铁骑,就在城外。” “轰!” 赵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李贤川。 西凉铁骑! 李贤川看着他那张终于失控的脸,笑意更深了。 “殿下,你是个聪明人。” “苏王那把刀,钝了。” “皇兄他,需要一把新刀。” “你猜,下一把刀,会是谁?” 李贤川没有再说下去。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赵构。 “生意,我已经带来了。” “做与不做,殿下,自己选。” 说完,他转身,拖着一身的伤,走出了书房,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 只留下赵构一人,呆坐在原地。 第56章 疯狗断腿,老狗出山! 夜色如墨。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武安侯府的侧门。 闻翔第一个下了车。 他双腿发软,狼狈地扶住冰冷的墙壁,才没让自己瘫倒在地。 他张了张嘴,看着随后下车的李贤川,半响一个字也没发出来。 他所信奉的煌煌律法,他所坚守的社稷正义,在兰若寺那片被血浸透的草地上,被砸得粉碎。 苏王谋逆。 屠杀勋贵。 长公主私调禁军。 魏武侯铁骑入京。 任何一条,都足以让这大魏江山天翻地覆。 可他知道,等天一亮,这一切都会仿佛从未发生。 “闻少卿。” 李贤川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今天,你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都不知道。” 闻翔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情绪翻江倒海。 “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 李贤川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落在一旁同样失魂落魄的风之瑶身上。 “李旦、李显立的案子,还没结。” “你大理寺,还得接着查。” “查?”闻翔发出一声短促的苦笑,“怎么查?人证……都死光了。” “那就查那些,还活着的。” 李贤川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色。 “太后一党,盘根错节。” “拔掉一个李旦,自然还有张旦、王旦。” “顺着那本账册,往下挖。” “挖出一个,算一个。” 他向前一步,凑近闻翔。 “你现在,不是在查案。” “你是在立威。” “你要让神都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看清楚,你大理寺的刀,还快得很。” “谁再敢伸手。” “就剁了谁的爪子。” 这几句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闻翔心头。 他打了个激灵,看着眼前的李贤川,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查案。 这是在给他,也是在给摇摇欲坠的大理寺,找一条新的活路。 “……我明白了。” 闻翔扶着墙,缓缓站直了身体,郑重地,点了点头。 李贤川的目光转向风之瑶。 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月光洒在她苍白的脸上,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此刻空洞而迷茫。 “风大小姐。” 李贤川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笑,却牵动了背后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今天,辛苦你了。” “回去,好好睡一觉。” “就当,做了个噩梦。” 风之瑶的嘴唇翕动了一下,看着他身上那些还在往外渗血的绷带,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目送闻翔扶着风之瑶走进侯府,李贤川才松下那口气。 他转身,看向街角暗处。 那辆属于长公主的马车,一直静静地等在那里。 车帘掀开,赵青鸾走了下来。 她换下了戎装,又穿回了那身繁复的宫装。 她快步走到李贤川面前,目光落在他胸前被血浸透的衣衫上,眉头紧锁。 “你的伤?” “死不了。”李贤川摆了摆手,动作有些僵硬,“殿下,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 这才是关键。 赵青鸾没有回答。 她抬头,望向远处那片被宫墙圈住的,沉沉的黑暗。 那双总是清亮锐利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以及,失望。 “我那位好皇弟……” 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 “他算计了太后,算计了赵构,算计了你,也算计了我。” “他把我们所有人都当成了棋子。” “就为了……给他那个疯子弟弟,铺一条血路。” 她说到这里,忽然笑了。 “可他,千算万算,算错了一件事。” 赵青鸾猛地回头,那双疲惫的眸子重新燃起灼人的火焰,死死地k看着李贤川的脸。 “他没算到,你爹,魏武侯李霖,敢带着西凉铁骑,出现在神都百里之内!” “他更没算到!” “你,李贤川,不是一颗任他摆布的棋子。” “而是一把……能反过来,捅穿他棋盘的刀!” 她的声音,不再压抑。 “李贤川,这盘棋,还没下完。” “我,要亲自进宫,去问问他。”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问问他,这大魏的天下,到底是他赵家的!” “还是他一个人的!” 话音落,她再不停留,决然转身,登上马车。 车轮碾过青石板,很快消失在夜色深处。 李贤川站在原地,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 …… 养心殿。 殿内温暖如春,数十支手臂粗的巨烛,将四周照得没有一丝阴影。 皇帝赵恒,半靠在铺着明黄锦缎的龙榻上。 他手里,正慢条斯理地盘着一串紫檀佛珠。 他脸上,依旧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偶尔咳嗽两声,仿佛随时都会咽下最后一口气。 大太监王德,跪在榻前三步远的地砖上,将兰若寺发生的一切,一字不漏地,禀报了一遍。 他的头,自始至终,都死死地贴着地面。 赵恒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佛珠在他干枯的手指间,不紧不慢地,捻过一颗又一颗。 殿内,只剩下佛珠碰撞时,发出的声音。 许久。 “赵纯呢?”他问,声音轻飘飘的。 “回、回陛下……”王德的身体抖了一下,“苏王殿下……双腿被……被打断了,已经送回王府禁足。” “哦。” 赵恒应了一声,仿佛只是听说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魏武侯呢?” “魏武侯……他,他带着西凉铁骑,在城外十里的长亭安营扎寨。” 王德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他说……他在等陛下的旨意。” “等朕的旨意?” 赵恒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笑了。 他抬起那双总是显得浑浊的眼睛,看向地上那个抖成一团的身影。 “王德,你说,他是在等朕的旨意呢?” “还是在等朕,给他一个交代?” “砰!” 王德把头重重磕在地上,不敢说话。 “有意思。” 赵恒将佛珠随手放在一边,自言自语道。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朕养的这条小狼狗,不仅没被疯狗咬死,还反过来,把疯狗的腿给打断了。” “他还把他那个,当了半辈子缩头乌龟的爹,也叫来了。” “这是想干什么?” 他用一种近乎愉悦的语调,轻轻吐出两个字。 “逼宫?” 他嘴里说着“逼宫”,语气里,却没有半分紧张和愤怒。 “王德。” “奴……奴才在。” “去。” 赵恒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把魏武侯,给朕‘请’进宫来。”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了城外的夜空。 “朕,好久没跟这位国之柱石,好好聊聊了。” “朕倒要看看。”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在半空中,做了一个轻轻切割的动作。 “他这把,为儿子磨了二十年的刀。” “到底,有多锋利。” 第57章 夏王殿下,生意不是这么谈的 夏王府,书房。 赵构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李贤川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赵纯是皇兄的刀。 他自己,也是皇兄的棋子。 就连他的那个母后,也不过是皇兄棋盘上,用来混淆视听的烟雾弹。 他自以为深沉,自以为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 到头来,他才是那个,最大的傻子。 “呵呵……呵呵呵呵……”他低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不甘。 “皇兄啊皇兄,你藏得,可真深啊。” 他握着剑柄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殿下。”门外,传来他心腹侍卫的声音。 赵构的笑声,戛然而止。 “说。” “长公主殿下,连夜进宫了。”侍卫的声音,压得很低,“宫里传出消息,长公主在养心殿外,跪了一夜。” “跪了一夜?”赵构的眼睛,眯了起来。 “是。据说,长公主殿下请求面见陛下,陛下……一直没有准许。” “天亮的时候,魏武侯,也被‘请’进了宫。” 赵构的心,猛地一跳。 他知道,摊牌的时候,到了。 皇兄,长姐,还有魏武侯那头老狐狸。 这三方,终于要正面交锋了。 而他,这个被所有人,都当成弃子的夏王,又该何去何从? 是继续当那颗,随时可能被碾碎的棋子? 还是…… 他的目光,落在了桌案上那柄,被他擦拭得一尘不染的长剑上。 …… 三天后。 宫里,终于传出了消息。 魏武侯李霖,因“护驾有功”,官复原职,依旧总领西境兵马。 但,他的西凉铁骑,却被“收编”了。 名义上,是划归京城三大营,由兵部统一调度。 实际上,就是被皇帝,收走了兵权。 同时,皇帝下旨。 苏王赵纯,因“言行不当,冲撞圣驾”,被削去王爵,贬为庶人,终身圈禁于宗人府。 这个消息,在神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这是皇帝,在敲山震虎。 他用一个亲弟弟的王爵,换了魏武侯的兵权。 …… 魏武侯府。 李贤川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听着下人的汇报,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个结果,在他意料之中。 他爹李霖,终究是个忠臣。 他可以为了儿子,兵行险招,把刀架在皇帝的脖子上。 但他绝不会,真的,提刀造反。 交出兵权,换取皇帝的“谅解”,保全魏武侯府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我爹呢?”李贤川问。 “回伯爷,侯爷他……从宫里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下人的声音,有些发虚。 “知道了,下去吧。”李贤川挥了挥手。 他知道,他爹心里,不好受。 那支西凉铁骑,是他一辈子的心血。 就这么,没了。 他叹了口气,从躺椅上坐起。 后背的伤,还没好利索,一动,就扯得生疼。 他正准备回屋去换药。 一个下人,又脚步匆匆地跑了进来。 “伯爷!伯爷!” “夏……夏王府,派人送帖子来了!” 李贤川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 樊楼,天字号雅间。 还是那个地方。 李贤川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他面前,坐着一个,穿着锦衣,面带微笑的,年轻人。 夏王,赵构。 “忠勇伯,好雅兴啊。”赵构端起酒杯,对着李贤川,遥遥一敬。“本王还以为,你这几天,会忙着给你那位,被圈禁的‘盟友’,烧纸钱呢。” 他口中的“盟友”,自然是,苏王赵纯。 李贤川笑了。 “夏王殿下说笑了。”他放下茶杯,“我跟苏王殿下,可不是盟友。” “我们,是敌人。” “只不过,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更大的敌人。” 赵构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忠勇伯今日就想说这些,废话?” “当然不是。”李贤川摇了摇头。“我今天来,是想跟殿下,继续我们上次,没谈完的生意。” “生意?”赵构冷笑一声,“本王现在,自身难保。还有什么生意,是值得忠勇伯,惦记的?” “殿下谦虚了。”李贤川的身体,微微前倾。“您虽然,暂时被软禁。但您在夏郡经营多年的势力,还在。” “您手底下那支,来无影去无踪的‘暗影卫’,也还在。” “这些,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啊。” 赵构的瞳孔,猛地一缩。 “李贤川,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李贤川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殿下,我们合作吧。” “合作?”赵构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跟你?一个把我,害到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 “殿下,话不能这么说。”李贤川摆了摆手,“把您害到这个地步的,不是我。” “是您那位,高高在上的,好皇兄。” “他利用您,当了这么多年的靶子,吸引了太后和所有人的火力。” “现在,看您这颗棋子,快没用了,就想一脚,把您踢开。” “您甘心吗?” 赵构沉默了。 他当然不甘心。 他筹谋了这么多年,忍辱负重了这么多年。 “李贤川,本王凭什么,要相信你?”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就凭,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李贤川一字一顿地说道,“也凭,我们有,共同的利益。” “皇兄他,想让我们死。” “而我们,都想,活下去。” “而且,要活得,比他更好。” 赵构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 李贤川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你想怎么合作?”他问。 “很简单。”李贤川伸出两根手指。“你,出人。” “我,出钱,出谋划。” “我们联手,把那些,还忠于太后的和一些墙头草,一根一根地,全都拔掉。” “把他们的兵权,财权,全都,收到我们自己手里。” “等到时机成熟……” 李贤川没有再说下去。 但赵构,已经明白了。 “好。”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本王,答应你。” “但是,本王有个条件。” “殿下请说。” “事成之后,”赵构死死地盯着李贤川,“那张龙椅,必须是我的。” ““殿下,生意,可不是这么谈的。””李贤川想也不想地,就摇了摇头。 他看着赵构那张,突然变得阴沉的脸,笑了。 “那张椅子,谁坐,现在说,还太早。” “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先把桌子上的菜,都抢到自己碗里。” “至于最后,谁有本事,吃下这碗饭。” “那就要看,各自的本事了。” 第58章 天塌下来,有我这个老东西,给你顶着! 李贤川从樊楼出来回到侯府的时候,天已经擦黑。 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刚进门,就看到他爹李霖,穿着一身常服,站在院子里,背着手,看着天上的月亮。 那背影,萧索又孤寂。 “爹。”李贤川走过去,低声叫了一句。 李霖转过身,看了他一眼,那双在战场上看过尸山血海的眼睛,此刻,有些浑浊。 “回来了?” “嗯。” 父子俩,一时无话。 “爹,西凉铁骑的事……”李贤川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没了。” “西境的兵权只剩下了战时的指挥权!” 李霖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得,让人心慌。“还有那两千五百二十七名兄弟,一直跟着我,从西境那片死人堆里爬出来,再到神都。” “现在,都成了,陛下的,御林军。” 李贤川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 他知道,这些,对他爹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是他的命。 “不过,也好。”李霖忽然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咱们魏武侯府,在陛下眼里,也就没那么碍眼了。” “至少,能换个,太平。” “爹,您甘心吗?”李贤川看着他。 “不甘心,又能如何?”李霖叹了口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只是交出兵权。” “君要臣死,臣偏不死呢?”李贤川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李霖猛地回头,死死地盯着他。“你小子,想干什么?!” “爹,您放心,我不想造反。”李贤川笑了笑,“我只是觉得,这游戏,既然已经开局了,总不能,就这么认输吧?” 李霖看着他,看着他那双,跟自己年轻时,一模一样的,不服输的眼睛,沉默了。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你今天,去见了夏王?” 李贤川点了点头。 “你想跟他合作?” 李贤川又点了点头。 “胡闹!”李霖猛地一拍石桌,“赵构那是个什么东西?那是条毒蛇!你跟他合作,就是与虎谋皮!” “爹,我知道。”李贤川的语气,却很平静。“但现在,我们没得选。” “皇帝那条老狐狸,已经把我们,逼到了悬崖边上。” “我们不找人联手,下一步,他要对付的,就是我们。” “你以为,他收了您的兵权,就会放过我们吗?” “不会的。” “他只会觉得,我们魏武侯府,是只没牙的老虎,可以任他宰割了。” 李霖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他知道,儿子说的,都是事实。 “那你想怎么做?”他问。 “很简单。”李贤川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他不是想让我们当刀吗?那我们就当。” “不过,这把刀,砍谁,什么时候砍,得由我们自己说了算。” “他想清洗朝堂,那我们就帮他洗。” “太后那些党羽还有那些他早想收拾的勋贵,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他拔了。” “他们的兵权,财权,人脉,我们,照单全收。” “他不是想看我们跟夏王斗吗?那我们就斗给他看。” “斗得越凶越好,斗得两败俱伤才好。” “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才会,对我们,放松警惕。” 李霖听着儿子这番话,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贤川,你这是在,玩火。” “爹,我们早就已经在火里了。”李贤川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现在,不是我们想不想玩的问题。” “而是,怎么才能,不被这把火,烧死。” 书房里,陷入了一片寂静。 只有烛火,在噼啪作响。 过了许久,李霖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小子,长大了。”他看着李贤川,眼神复杂。“这侯府,以后,就交给你了。” “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天塌下来,有我这个老东西,给你顶着。” 李贤川的心,猛地一暖。 他知道,他爹,这是把整个魏武侯府的未来,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爹,您放心。”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 第二天,早朝。 金銮殿上,气氛压抑。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有好戏看了。 果然。 早朝刚开始,御史台的一位言官,就站了出来,慷慨激昂地,参了夏王一本。 罪名是,在秋猎中,纵容手下,与勋贵子弟发生冲突,致使多人伤亡。 紧接着,又有几个言官,跟着站了出来,附议,要求严惩夏王。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这是皇帝,要对夏王,动手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夏王这次,在劫难逃的时候。 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 忠勇伯,李贤川。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伯爵朝服,大摇大摆地,走到了殿中。 “陛下,臣有本要奏。”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皇帝赵恒,靠在龙椅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忠勇伯,有何事啊?” “陛下,臣要为夏王殿下,鸣不平!”李贤川的声音洪亮清晰。 满朝文武,瞬间,都炸了。 为夏王鸣不平? 这李贤川,是疯了吗? 前几天,在秋猎上,是谁差点被夏王的人射死? 是谁,指着夏王的鼻子骂? 现在,他居然,要为夏王说话? 这唱的是哪一出? 就连龙椅上的赵恒,都愣了一下。 “哦?”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忠勇伯爷,此话怎讲?” “陛下,秋猎之事,臣也在场。”李贤川一脸“正义凛然”地说道,“当时,是那些勋贵子弟,言语不逊,先行挑衅。夏王殿下,只是为了自保,才与他们发生了些许冲突。” “至于那些死伤,纯属意外。” “刀剑无眼,拳脚无情。大家都是习武之人,切磋之间,有点损伤,在所难免。” “若因此,就重罚夏王殿下,实在是有失公允。” “臣恳请陛下,明察!” 他说完,还对着龙椅,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副样子,诚恳无比。 整个金銮殿,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李贤川这番操作,给搞蒙了。 只有龙椅上的赵恒,看着下面那个,一脸“忠义”的李贤川,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深。 有意思。 真是有意思。 他这条小狼狗,不仅没被吓破胆,反而,还学会,咬人了。 而且,咬的,还是他这个,主人。 第59章 朝堂之上,我教陛下怎么玩儿 金銮殿上,死一般的寂静。 针落可闻。 满朝文武,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僵在原地。 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法。 最先站出来弹劾夏王的那位老御史,嘴巴还张着,却他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他准备了一肚子义正言辞的腹稿。 准备了无数条足以将夏王钉死在耻辱柱上的罪状。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第一个站出来跟他唱反调的,竟然是那个最大的“受害者”。 这戏,还怎么唱? 殿中百官,所有人的目光,都像下意识地,投向了最高处。 那张龙椅上。 赵恒靠在椅背上,原本微微前倾的身体,此刻缓缓坐直。 那双总是半睁半闭,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眼睛,完全睁开了。 瞳孔里没有波澜,没有怒火,只有一片平静。 他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盯着殿中那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 有意思。 真有意思。 他以为,兰若寺那场大火,那场几乎是必死的局,已经足够让这条他亲手提拔起来的小狼狗,学会什么叫夹着尾巴做人。 他以为,魏武侯交出西凉铁骑的兵权,已经足够让这头桀骜不驯的狼崽子,明白什么叫君威如狱。 没有想到,这条他亲手提拔起来的小狼狗。 不仅没被吓破胆,反而,还学会了咬人。 赵恒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哦?” 赵恒的嘴角,勾起一个几乎无人察觉的弧度。 声音依旧是那副虚弱的腔调,但尾音,却带着一丝玩味。 “忠勇伯,此话怎讲啊?” “陛下!” 李贤川向前踏出一步。 他的声音洪亮,中气十足,跟这朝堂上死气沉沉的氛围,格格不入。 “秋猎之事,臣,全程在场,亲眼所见!” 他先给自己,安上了一个无可辩驳的身份。 现场目击证人。 说完,他没有继续对着龙椅,而是缓缓转过身。 目光直直地扫向那几个刚才还在慷慨陈词的御史。 最后,定格在为首的张御史身上。 “刚才张大人说,夏王殿下纵容手下,与勋贵子弟发生冲突,致使多人伤亡。” 李贤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这话,臣不敢苟同。” 他顿了顿,给了所有人一个喘息和思考的间隙。 然后,他才再次开口。 “敢问张御史。” 他直接点了那个老臣的名字。 “您当时,在场吗?” 张御史花白的眉毛一跳,整个人像被针扎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脖子,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老夫……老夫虽不在场,但,此乃众目睽睽之事,岂能有假!” 他的声音,明显比刚才弱了三分。 “众目睽睽?” 李贤川笑了。 “那敢问,是哪只‘目’,哪只‘睽’,亲口告诉您,是夏王殿下,先动的手?” “你!” 老御史捏着朝笏的手指,因用力而根根泛白,他被这话噎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李贤川根本不给他组织语言反驳的机会,猛地转回身,对着龙椅,深深一躬。 “陛下!臣可以作证!” “当时,是那些勋贵子弟,仗着人多势众,出言不逊,先行挑衅夏王殿下!” “他们不仅嘲笑夏王殿下箭术不精,甚至……甚至还说了一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他这番话,说得声情并茂,脸上还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义愤填膺的薄红。 仿佛他当时,真的在为夏王受到的侮辱而感到愤怒。 “陛下,您想啊。” “夏王殿下,是何等尊贵的身份?” “他是您的亲弟弟,是天潢贵胄!” “被人当众如此羞辱,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何况是堂堂亲王?” “殿下一时气愤,才与他们发生了些许……小小的冲突。” 李贤川刻意放慢了语速,将“小小的”三个字,说得云淡风轻。 “这,完全是,人之常情啊!” “至于那些死伤……” 李贤川话锋一转,脸上的“义愤”瞬间褪去,换上了一丝悲天悯人的沉痛。 “臣也深感痛心。” “但,刀剑无眼,拳脚无情。大家都是习武之人,在猎场之上,一时兴起,切磋技艺,有些损伤,在所难免。” “若因此,就将全部罪责,都推到夏王殿下一个人身上。” “甚至要因此,重罚一位亲王。” 李贤川的声音陡然拔高,目光灼灼地看着龙椅。 “那臣觉得,这,实在是有失公允!” “更是,寒了天下宗室之心啊!” 最后八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偷换概念。 避重就轻。 他直接把一场有预谋的、恶性的政治倾轧,给轻描淡写地,粉饰成了一场,年轻人之间,擦枪走火的“技艺切磋”。 最后,还扯起了“天下宗室”这张虎皮当大旗。 “一派胡言!” “强词夺理!” “李贤川!你这是在混淆黑白,颠倒是非!” 张御史终于缓过劲来,指着李贤川的鼻子,花白的胡须因愤怒而剧烈颤抖。 他几乎是跳着脚在骂。 “颠倒是非?” 李贤川缓缓转过头,看着那张气到变形的老脸,又笑了。 “张大人,您这话,晚辈可就不爱听了。” 他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委屈。 “我说的,句句属实。当时在场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不信,您可以挨个去问。” “我李贤川,以前是荒唐了点。” “但现在,好歹也是陛下亲封的忠勇伯!” 他挺直了胸膛,指了指自己身上崭新的朝服。 “我难道,还会当着满朝文武,当着陛下的面,公然撒谎,欺君罔上不成?” 他这话一出口。 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又凝固了一层。 老御史张着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是啊。 你李贤川,敢吗? 欺君罔上,那是灭族的死罪。 借你十个胆子,你也不敢啊! 可…… 可你要是没撒谎…… 那这整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种极其诡异的、荒诞的逻辑混乱,笼罩了整个金銮殿。 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够了。” 就在这时,龙椅上的赵恒,终于,再次开了口。 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最后落在李贤川的身上。 那目光里,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更带着一丝……欣赏猎物般的兴味。 “忠勇伯。” “你刚才之言,虽然,有些……离经叛道。” 赵恒慢条斯理地,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评价。 然后,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龙椅扶手上,十指交叉,托住了下巴。 这是一个饶有兴致的姿态。 “但,也不无道理。” “朕,准你,继续说下去。” “朕倒想听听。” “你这番‘不平’,到底,要怎么个‘鸣’法。” 第60章 南华经?这是什么鬼? “准你,继续说下去。” 皇帝赵恒的话音很轻,落在大殿里,却比任何一道惊雷都重。 满朝文武晕头转向。 陛下……没有斥责李贤川的胡言乱语。 反而,让他继续? 剧本不对。 此刻,龙椅上那位九五之尊,不该是龙颜大怒,将这根搅屎棍拖出去重打八十,再下旨严惩夏王,以儆效尤吗? 怎么……还让他说上了? 最先弹劾夏王的老御史,还有跟着他义愤填膺的几个言官,此刻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们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只看到了四个字。 水,太深了。 李贤川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微微松开。 他要的,就是这个舞台。 一个能让他把这池水,搅得更浑的舞台。 “谢陛下!” 李贤川对着龙椅,又是一个九十度的大鞠躬,姿态恭敬到了极点,仿佛刚才那个口出狂言的人不是他。 他直起身,声音再次响彻大殿。 “陛下,臣以为,夏王殿下,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轰!” 这句话,像一桶火油,浇进了本就炸开的油锅里。 金銮殿,彻底沸腾了。 无过?还有功? 杀了那么多人,你管这叫有功? 这李贤川的脑子,是被秋猎的马给踢了? “肃静!” 大太监王德扯着嗓子尖啸,可他自己那双眯缝眼里,也全是压不住的惊骇。 他伺候陛下半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 可今天这场面,闻所未闻。 “李贤川!” 为首的张御史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他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李贤川的脸上。 “你……你这个……佞臣!” “为了包庇宗室,罔顾事实,颠倒黑白,你到了如此地步!” 老御史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那些死去的勋贵子弟,难道就白死了吗?!” “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冤屈,你就视而不见吗?!” “你……你简直,丧心病狂!” 他骂得声泪俱下,唾沫横飞。 不少文官跟着露出悲愤之色,望向李贤川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十恶不赦的千古罪人。 李贤川静静地等他说完。 然后,他才慢悠悠地转过身。 他脸上没有半点被辱骂的恼怒,反而像是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带着一种奇异的怜悯。 “张大人,莫激动。” 他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帕,向前递了递。 “来,擦擦汗。” 张御史看着那块绣着鸳鸯戏水的手帕,眼前一黑,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当场厥过去。 “你……你……” 李贤川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帕,揣进怀里。 他用一种“我完全理解你”的语气开口。 “张大人,我知道您心系国法,为国为民。” “但是,您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老御史下意识地问:“什么问题?” “您眼中的‘法’,和陛下眼中的‘法’,它……一样吗?” 李贤川的声音不高。 却像一记重锤,砸在殿中每一个人的心口上。 张御史愣住了。 “你……你这是何意?” “臣斗胆,请问张大人。” 李贤川忽然换了个话题。 “可曾读过,先秦古籍,《南华经》?” 《南华经》? 庄子? 张御史虽主修儒学,但身为当世大儒,诸子百家自然通读。 他梗着脖子。 “老夫自然读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那大人可知,《南华经》中,有一篇失传已久的篇章,名为,《帝王策》?” 《帝王策》? 张御史的脑子,停转了。 他穷尽毕生所学,在记忆的书海里疯狂搜刮。 没有。 别说《帝王策》,他连一个字都没听说过! 不只是他。 整个金銮殿,那些以博学自诩的翰林学士,国子监祭酒,此刻全都眉头紧锁。 有人在捋胡须。 有人在看同僚。 有人低头,仿佛在鞋面上就能找出答案。 没有。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着同样的茫然。 李贤川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果然如此”的,高深莫测。 “看来,众位大人,都未曾听闻。” “也难怪。此篇乃是孤本,秘不示人。臣也是机缘巧合,从一本上古残卷中,得窥一二。” 这番话半真半假,瞬间给这本不存在的《帝王策》,蒙上了一层神秘而尊贵的光环。 不是你们孤陋寡闻。 是这东西,太高端。 就连龙椅上的赵恒,一直靠着椅背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微微坐直了些。 《南华经·帝王策》? 他这个皇帝,都没听说过。 “忠勇伯,”赵恒开口,第一次,他的声音里那股虚弱的腔调淡了许多,“那这《帝王策》中,都说了些什么?” 李贤川心中一定。 他再次躬身。 “回陛下。” “《帝王策》有云:” 他清了清嗓子,整个大殿的呼吸仿佛都随之停滞。 接着,他用一种空远而沉肃的语调,缓缓念道: “罪失其度,罚则生乱。” “功未及赏,赏则生怨。” “故圣人治世,不拘于末,而执其本。” “察其行,非察其迹;量其损,非量其罪。” 短短四句,三十二个字。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无形的刻刀,深深凿进金銮殿上每一个人的脑子里。 所有人都被这几句话里那种离经叛道、却又仿佛直指权力核心的帝王之术,震得头皮发麻。 罪失其度,罚则生乱? 功未及赏,赏则生怨? 这是何等的歪理邪说! 这是对煌煌国法,最彻底的践踏! 可…… 可为何仔细品味,又觉得……它说的是对的? 尤其是最后那句,“察其行,非察其迹;量其损,非量其罪。” 判断一件事,不看它表面的痕迹,而看它行为的本质。 衡量一种罪,不看它触犯的法条,而看它造成的实际损失。 这…… 这是一种他们从未接触过,甚至想都不敢想的,全新的思维方式! 一时间,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三十二个字带来的巨大冲击中,无法自拔。 “李贤川!” 还是张御史,第一个从那片思想的废墟中,挣扎着爬了起来。 他的脸色,已经不是涨红,而是惨白。 “你……你这……是妖言惑众!” 他的声音都在发抖,指着李贤川的手,也抖得不成样子。 “你这是在,动摇我大魏的,国本!” 第61章 老东西,你的“法”过时了! “妖言惑众?动摇国本?” 李贤川转身,面对那位须发皆张、几乎气到厥过去的老御史。 他没动怒,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他只是抬手,轻轻掸了掸自己崭新朝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那动作,从容,优雅。 仿佛对面不是一位当朝一品的御史大夫,而只是个在街边无理取闹的孩童。 “张大人,您这话,严重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 “臣只是引述古人经典,抒发浅见,如何就成了动摇国本?” “您这顶帽子,太重,晚辈,戴不起。” 这副云淡风轻的态度,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具杀伤力。 张御史一口气堵在胸口,脸由红转紫。 “古人经典?!” 他咆哮起来,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老夫读尽天下藏书,从未听过如此荒谬之言!”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李贤川的脸上。 “‘量其损,非量其罪’?!” “照你这般说辞,一个乞丐,偷窃一个馒头,致使一家断炊,‘损失’巨大,便该处以极刑,砍头示众?” “而一位王公贵胄,贪墨万两白银,因其所盗乃是国库之财,于偌大王朝而言,不过九牛一毛,‘损失’甚微,便只需罚酒三杯,不痛不痒?!” “这,就是你口中那本子虚乌有的《帝王策》?!” “此乃混账之论!禽兽之言!” 老御史一番话掷地有声,身后立刻传来一片压抑不住的附和声。 不少文官面露愤慨,连连点头。 是啊。 这逻辑,太混账了。 若真以此为法,国法将彻底沦为权贵的护身符,平民的催命索。 天下,岂有不乱之理? 面对这足以让任何巧舌之士哑口无言的质问,李贤川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甚至还抬起手。 “啪。” “啪。” “啪。” 三声清脆的击掌声,突兀地响起。 在这死寂的金銮殿上,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人都愣住了。 张御史更是瞪大了眼睛看着李贤川。 “张大人,说得好。” 李贤川放下手,脸上竟带着一丝赞许。 “您这个例子,举得实在是,恰到好处。” 张御史:“???” 满朝文武:“???” 这李贤川,莫不是疯了?被人骂作禽兽,竟还拍手叫好? “张大人,”李贤川向前踏出半步,直视着老御史的眼睛,“您刚才问,乞丐偷馒头,该不该杀?” “按你的歪理,他让一家人没了活路,‘损失’巨大,自然该杀!”张御史怒气冲冲地回应。 “错了。” 李贤川轻轻摇头。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让张御史的怒火一滞。 “错在何处?” “您只看到了,这一家人的‘损失’。” 李贤川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缓缓摇动。 “却未曾看到,此事,对整个天下,造成的‘损失’。” 张御史眉头紧锁。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李贤川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弧度,那弧度里带着一丝冰冷的锋锐,“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 “陛下要考量的,从来不是一家一户的得失。” “而是,整个天下的安稳。”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压低,却愈发清晰。 “一个乞丐,只因一个馒头,便被砍了头。” “此事传扬出去,天下的百姓,会怎么想?” “他们会想,国法严苛,不近人情。” “他们会想,这朝廷,这条活路,已经断了。” “当一个人,连活都活不下去的时候那。。。。” 李贤川环视四周,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惊愕,或沉思的脸。 他没有把最后几个字说出口。 但在场的每个人的心头都明白。 造反。 一个馒头,可能换来的,是一场席卷天下的动乱。 是一片尸山血海。 这个“损失”,与一家人的口粮相比,孰轻?孰重? 方才还义愤填膺的几位言官,此刻喉结滚动,默默地垂下了头。 “至于……” 李贤川缓缓转过身,重新面向龙椅的方向,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 “王公贵族,贪墨万两白银。” “张大人说,只罚酒三杯?” 他像是在问张御史,又像是在问自己。 “难道不是吗?”张御史下意识地反问。 “当然不是。” 李贤川再次摇头,这一次,动作缓慢而沉重。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依臣之见,”李贤川的声音,瞬间变得刺骨,“当,满门抄斩,诛其九族!” 轰! 如果说之前的话是搅动池水,那这八个字,就是投入湖心的巨石,激起滔天巨浪! 张御史脱口而出:“为何?!” “因为,他贪的,不是钱。” 李贤川一字一顿。 “他贪的,是民心!” “是陛下您,在天下万民心中的,煌煌天威!” “国库的银子,是做什么用的?” “是用来,赈济灾民!” “是用来,兴修水利!” “是用来,巩固边防!”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他贪墨一万两,就意味着,可能有上千灾民,要饿死在逃荒的路上!” “就意味着,可能有一段百里河堤,会因年久失修而轰然决口,淹没万顷良田!” “就意味着,我大魏边关的将士,可能会因粮草不济,眼睁睁看着袍泽倒下,打一场,必输的败仗!” “这些,是‘损失’吗?” 李贤川发出一声冷笑。 “不。” “这不是损失。” “这是在动摇国本!” “这是在掘我大魏王朝的根!” “张大人,您再说说。” “这种‘损失’,跟一个馒头比起来,又孰轻孰重?” 整个金銮殿,死一般的寂静。 针落可闻。 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烛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 之前还想站出来帮腔的几位文官,此刻恨不得把头埋进自己的官袍里,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惊恐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反驳。 李贤川的这套逻辑,听起来离经叛道,闻所未闻。 可你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却又觉得……他妈的,无懈可击! 他不是在讲法,他是在讲“术”。 他将“法”这柄治国重器,从冰冷的条文中解放出来,变成了一把可以随心所欲、动态调整的刻刀。 而这把刀的执掌者,使用者,最终解释者,只有一人。 高踞于龙椅之上的,皇帝! 这哪里是妖言惑众? 这分明是把皇帝的权力,捧上了一座前所未有、至高无上的神坛! 想明白这一层的官员,再看向那个身形笔直的年轻人时,眼神彻底变了。 龙椅上,皇帝赵恒一直微微前倾的身体,缓缓靠回了椅背。 他修长的手指,在雕刻着五爪金龙的扶手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 一下。 又一下。 他看着殿下那个搅动风云的年轻人,看着他以一人之力,压得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那双浑浊的眼中,笑意,越来越浓。 他发现,自己真是捡到宝了。 这只小狼狗,不但会咬人。 他还如此懂得,如何替主人,看好家门。 “好了。” 赵恒终于开口。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众臣那一张张复杂难言的脸。 “忠勇伯之言,朕,听明白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给众人消化的时间。 “朕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一言既出,便为今日之事,盖棺定论。 “夏王之过,在于‘迹’,在于小节。伤了几个勋贵子弟,是为过。” “而忠勇伯为他辩护,保全的,是皇室的颜面,是朝堂的稳定,是朕的‘大局’。” 第62章 打不过就加入?夏王连夜送礼! 夏王府。 地龙烧得屋中暖如阳春。 心腹侍卫将朝堂上的每一个字,每一分细节,都复述得清清楚楚。 当听到“此事,到此为止”那最后一句时。 赵构正用一块上好的鹿皮,擦拭着自己的佩剑。 哐当。 长剑脱手掉在了地上。 “殿下……殿下?” 侍卫的声音透着压抑不住的惊慌,小心翼翼地向前挪了半步。 赵构没有看他。 他的瞳孔里,没有焦点。 脑海中,李贤川在金銮殿上的言语,如魔音贯耳,反复冲刷。 “察其行,非察其迹。” “量其损,非量其罪。” 这些字,像一枚枚滚烫的钉子,被强行钉入他的脑髓。 他想不通。 他完全想不通。 李贤川,为什么要保他? 秋猎的截杀,虽不是他亲手策划,却也是他默许。 图什么? “呵……” 一声干哑的笑,从赵构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他俯下身。 伸出手,重新握住剑柄,将剑举到眼前。 “李贤川……” “本王……” “就陪你……”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好好地,玩一玩。” 咔! 长剑被他用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狠狠捅回剑鞘。 “来人!” 他的声音不再有半分迷茫,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冷静。 “在!” 门外的侍卫立刻应声而入。 “备一份厚礼。” 赵构走到窗边,看着院中被积雪压弯了枝条的枯梅。 “送到忠勇伯府上。” 烛火下,他的嘴角缓缓向上牵起,露出一排白牙。 “就说,本王多谢他今日在朝堂的仗义执言。” “本王,改日定当亲自登门。” “负荆请罪!”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慢,也极重。 侍卫心头一颤,躬身领命,不敢多问一个字。 …… 长公主府。 湖心水榭。 四面漏风,寒气刺骨。 赵青鸾却只披着一件狐裘,独自坐在棋盘前。 她指间拈着一枚白子。 那枚冰冷的玉石棋子,被她温润的指腹,盘得微微有些发热。 她面前,是李贤川那晚仓促离开时留下的残局。 黑子大龙被围,气眼被夺,已是必死之局。 一个侍女悄无声息地走到赵青鸾身侧,躬身。 “殿下,宫里的消息。” “忠勇伯以《南华经·帝王策》为引,舌战群儒,为夏王开脱。” “陛下最终裁决,罚夏王俸禄一年,禁足三月。” 侍女汇报完毕,便退至身后垂首静立。 赵青鸾拈着棋子的手,停在半空。 她抬起眼。 目光越过棋盘,望向窗外。 往日碧波荡漾的湖面,已经凝起了一层薄冰。 冬日的阳光落在冰上,反射着一片惨白的光。 李贤川。 这个男人,又一次,跳出了她划定的棋盘。 她布的局,是让他在兰若寺受挫,让他明白这潭水的深浅,从而更紧地依附自己。 她以为,他会像一头受伤的狼,暂时退回巢穴,隐忍蛰伏。 她没想到。 他不仅没有退。 反而用一种更张扬,更决绝,甚至更疯狂的姿态,一头撞进了棋局最混乱的中心。 保夏王。 这一步棋,走得太险。 也太狠了。 他等于是在所有人的脸上,狠狠扇了一耳光。 他让所有人都看不懂他的路数。 更重要的,他借夏王这块几乎要被废掉的石头,向棋盘的主人,她的父皇,递上了一封战书。 我,李贤川,不是任何人的棋子。 我要自己开一局。 他甚至还要拉上夏王,这个父皇最想除掉的眼中钉,一起上桌。 他到底想做什么? “皇弟啊皇弟……” 赵青鸾的唇角,终于勾起了一丝无人能懂的弧度。 那笑意里,有惊叹,有警惕,还有一丝……兴奋。 “你以为你捡到的是一条听话的狼狗。” “却不想。。。。。。。” 啪。 她手中的白子,终于落下。 清脆的一声,砸在棋盘上一个谁也想不到的角落。 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闲位。 然而,一子落下。 那条被围困的黑子大龙,竟与这颗白子遥相呼应,瞬间气脉贯通。 满盘死棋,刹那间,活了。 “去。” 她没有回头,声音清冷如冰。 “备车。” “本宫,要去看看‘那位’。” …… 魏武侯府。 书房里。 李霖端着茶杯,手却没动。 杯中的茶水,早已失了温度。 一圈圈细微的涟漪,随着他压抑不住的轻颤,在茶面上扩散。 下人刚刚退下,朝堂上的消息,还在他耳边回荡。 《南华经·帝王策》? 罪失其度,罚则生乱? 量其损,非量其罪? 这混账小子,嘴里到底在吐些什么东西? 李霖一个字都听不懂。 他戎马半生,只懂军令如山,只懂赏罚分明。 但他听懂了另一件事。 他的儿子,在金銮殿上,用一套他闻所未闻的歪理,把那群自诩经天纬地的文官言臣,全给说趴下了。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化作一团白雾,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他端起茶杯,将那早已冰凉苦涩的茶水,一口饮尽。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老了。 这个天下,已经快要看不懂了。 “由他去吧。” 他放下茶杯,声音低沉得像是在对自己说。 “是龙是虫,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李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许久未动的木窗。 寒风立刻灌了进来。 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叶子早已落光,只剩下光秃秃的丫杈。 风穿过枝丫,发出呜呜的声响。 像哭。 也像笑。 他的视线,渐渐有些模糊。 二十年前。 他也是站在这里。 看着那个女人,抱着襁褓里刚出生的李贤川,站在开满了花的树下,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夫君,”她说,“我们的儿子,将来,一定要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顶天立地…… 大英雄…… 李霖的眼角,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刺痛了一下。 他猛地抬手,用粗糙的指节,狠狠抹过眼角。 那里,什么都没有。 第63章 朕,就陪你玩玩 朝会散了。 文武百官,像是被抽走了魂一样,浑浑噩噩地,走出了金銮殿。 他们今天,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精神冲击。 不少人,走到宫门口,被冷风一吹,才猛地,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 “张大人,张大人,您等等!” 几个年轻的御史,追上了还处在失神状态的张御史。 “大人,今天这事……您怎么看?” “看?”张御史苦笑一声,摇了摇头,“看不懂,完全看不懂。” 他活了六十多年,在御史台,跟三朝元老都斗过法。 他自问,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阵仗没经历过? 可今天,他感觉,自己这几十年的官,都白当了。 他被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给上了一课。 一堂,他闻所未闻,却又无力反驳的,帝王之课。 “大人,那李贤川说的那个《南华经·帝王策》,真的存在吗?”一个年轻御史,还是不甘心地问道。 “存在?”老御史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在看一个白痴。 “你觉得呢?” 年轻御史,不说话了。 是啊。 存不存在,还重要吗? 重要的是,陛下,信了。 不。 或许,陛下根本不在乎,它的真假。 他在乎的,是李贤川说出的那套逻辑。 一套,可以让他,将皇权,凌驾于国法之上的逻辑。 “以后,见到这位忠勇伯,”老御史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无力和……萧索,“都绕着点走吧。” …… 李贤川并没有跟着人群一起出宫。 他被大太监王德,“请”到了养心殿。 还是那个地方。 还是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药味。 皇帝赵恒,依旧是那副病恹恹的的模样。 他靠在龙榻上,手里盘着那串紫檀佛珠。 “坐吧。” 他指了指榻前的那个绣墩。 “谢陛下。” 李贤川坐下,腰杆挺得笔直。 “李贤川啊……”赵恒慢悠悠地开了口。 “臣在。” “你今天,在朝堂上的表现很好。”赵恒看着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让朕,大开眼界啊。” “陛下谬赞了。”李贤川赶紧低下头,做出一副“惶恐”的模样,“臣只是胡言乱语,信口开河,让陛下见笑了。” “胡言乱语?”赵恒笑了。 他咳嗽了两声。 “你要是胡言乱语,那满朝的文武,岂不都成了不识字的蠢货?” “你那个《帝王策》,编得不错。” “以假乱真,连朕,都差点信了。” 李贤川的心,咯噔一下。 他知道,老狐狸,这是在点他呢。 “陛下圣明,烛照万里,臣这点小聪明,自然瞒不过陛下的法眼。”他赶紧顺着杆子往上爬。 “臣,有罪。” “你有罪?”赵恒看着他,“你何罪之有啊?” “臣……臣欺君罔上。” “欺君?”赵恒摇了摇头,“你没有欺君。” “你只是,帮朕说了一些,朕想说,但又不方便说的话而已。”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 但落在李贤川的耳朵里,却像是一道,惊雷。 李贤川猛地抬起头,看着龙榻上的那个,病弱的皇帝。 他…… 他早就,看穿了一切? 他知道,自己是在,借着保夏王的名义,公然向他叫板。 可他,不仅没有生气,反而…… “你是不是很奇怪,”赵恒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朕,为什么,不生气?” 李贤川,没有说话。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赵恒。 “因为,”赵恒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着一种复杂的光,“朕发现,你这把刀,比朕想象的,还要,好用。” “赵纯那把刀,太直,太脆,也太蠢。” “朕只是,轻轻一碰,他就断了。” “没意思。” “而你,”他的目光,像一把手术刀在李贤川的身上,来回地切割着,“你不一样。” “你够滑,够韧,也够狠。” “你不仅会咬人,你还知道,该咬谁,不该咬谁。” “你甚至,还知道,咬完了人,该怎么,摇着尾巴,回来跟主人邀功。” “这样的刀,用起来才顺手,才有意思。” 李贤川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给打湿了。 “陛下……”他的嗓子,有些发干。 “你不用紧张。”赵恒摆了摆手,又靠回了龙榻上,恢复了那副病恹恹的模样。 “朕今天,叫你来,不是为了,兴师问罪。” “朕,是想,再陪你,玩一玩。” 他说着,从旁边的案几上,拿起了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你不是,想保夏王吗?” “好。” “朕,就成全你。” 他将那卷圣旨,扔到了李贤川的面前。 “从今天起,夏王,就交给你了。” “他府里的禁足,由你的人,去看管。” “他手底下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人和事,也由你去接手。” “朕,只有一个要求。”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 “让这条狗,继续,给朕咬人。” “咬那些,朕看着不顺眼,但又不方便亲自动手的,人。” “你,能做到吗?” 李贤川看着脚下的那卷圣旨,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接,还是不接? 接了,就等于,彻底成了皇帝手里最黑最脏的一把刀。 以后,所有的脏活,累活,得罪人的活都得他来干。 所有的骂名,也都得他来背。 可要是不接…… 他毫不怀疑,自己今天,走不出这间养心殿。 “怎么?”赵恒看着他,笑了,“不敢了?” “还是说,你觉得,朕这笔生意,不划算?” “不。”李贤川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弯下腰,捡起了那卷圣旨。 “臣,遵旨。” 他抬起头,看着赵恒,脸上,又重新挂上了那副熟悉的欠揍的笑容。 “为陛下分忧,是臣的,荣幸。” “只不过……”他话锋一转。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这活,又脏又累,还容易得罪人。”李贤川一脸“为难”地,搓了搓手,“陛下您看,这工钱……” 赵恒愣了一下。 随即,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畅快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好!好一个李贤川!” “你这个混小子!” 他一边笑,一边咳嗽,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王德!” “奴才在!” “去,把朕的私库,打开。” “让他,自己,进去挑。” “挑到他,满意为止!” 第64章 从今天起,我们是死对头! 李贤川坐在从皇宫里出来的马车里。 马车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发出规律的“嘎吱‘声音。 他靠在马车壁上,闭着眼,陷在柔软的坐垫里。 今天消耗的心神,感觉比在战场上杀穿一个来回还要累。 那个高坐龙榻的赵恒,才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雄关。 李贤川以为自己跳出了他的算计。 其实只是从一张小棋盘,被放到了另一张更大的棋盘上。 他赢了吗? 怀里的东海夜明珠、西域血玉硌得他的身体生疼,王德那张死了爹的老脸还在眼前晃荡。 皇帝的私库,他几乎是扫荡式地走了一圈。 专挑体积小、分量沉、一听名字就值钱的东西拿。 他甚至盘算过,那幅挂在墙上的画圣吴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卷》要怎么卷起来才不会损伤画卷。 可他还是输了。 输得彻底。 他现在不再是那个可以在暗中左右逢源的“自由人”。 他成了一件工具。 一件被皇帝握在手里,专门用来剔除腐肉、砍断筋骨的“白手套”。 夏王那条疯狗,现在归他管了。 这听起来是莫大的权力和荣耀。 实际上,以后,夏王咬的每一个人,溅出的每一滴血,都会算在他李贤川的头上。 他会是明面上最凶恶的那条犬。 而皇帝,则依旧是那个躲在幕后,干净、仁慈的圣君。 “老狐狸。” 李贤川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伯爷?”车夫在外面问了一句。 “赶你的车。” 李贤川没再出声,马车的颠簸起伏让他重新感受到了怀里那些硬物的存在。 他也并非,全无收获。 他名正言顺地接管了夏王。 夏王手里那支见不得光的“暗影卫”,现在,也得听他的号令。 这是一股藏在阴影里的庞大力量。 皇帝让他去咬人。 咬那些皇帝看着不顺眼的人。 这把刀,递到了他手上,那么先砍谁,后砍谁,就可以由他说了算。 那些死忠太后的老顽固。 那些朝堂上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他们的兵权、财权、人脉以及…… …… 李贤川睁开眼,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在他瞳孔中没有留下任何的倒影。 老狐狸。 你想让我当刀。 好。 我就当。 但你要知道,刀,是会“走火”的。 …… 夏王府。 李贤川拿着圣旨,走进王府大门时,所有下人的动作都停滞了一瞬。 扫地的忘了挥帚,挑水的忘了迈步。 然后,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深深垂下了头。 夏王赵构,亲自站在门口。 他依旧穿着那身素雅的王服,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对着李贤川拱了拱手。 “忠勇伯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夏王殿下客气。” 李贤川同样拱手回礼,步子却没停。 他与赵构擦肩而过,留下一句话。 “以后都是一家人,殿下不必如此见外。” “一家人”三个字,让赵构嘴角的弧度僵硬了一刹。 他跟在李贤川身后,将人“请”进了书房。 砰。 书房的门被关上。 赵构转过身,脸上再无半点笑意,只剩下冰霜。 “李贤川,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 李贤川走到书案前,自顾自地坐下,仿佛这里是他的书房。 他将那卷明黄的圣旨,往桌上随手一扔。 圣旨滚开,露出“奉天承运”四个大字。 “我只是来,执行陛下的旨意。” “陛下说,从今天起,您,归我管了。” “您府里的禁足,由我的人看管。” “您手底下那些……‘朋友’,”李贤川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也由我来接手。” 赵构的呼吸,停了一拍。 “朋友”,指的是他的“暗影卫”。 他最大的底牌。 “不可能!” 赵构一掌拍在桌上,震得笔架都跳了起来。 “皇兄他怎么会……” “怎么不会?” 李贤川打断了他,抬眼看着赵构。 “殿下,你还没看清现在的局势?” “在你那位好皇兄眼里,你是一颗弃子。” “一颗随时可以扔掉的废棋。” “他留着你,只是因为你还有最后一点用处。” 李贤-川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而我,就是负责榨干你这最后一点用处的人。” 赵构的身体晃了晃,向后退了一步,重重撞在椅背上。 “李贤川……”赵构的声音沙哑无比,“你来,就是为了羞辱我?” “当然不。” 李贤川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他面前。 他俯下身,两人距离不过一尺。 “我来,是想再给殿下一个机会。” “一个让你从棋子,变回棋手的机会。” 赵构猛地抬头。 他眼中熄灭的火,又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光。 “什么机会?” 李贤川的嘴角,向上扯了一下。 “很简单。” “我那位皇兄,不是想看我们斗吗?” “好。” “我们就斗给他看。” “从今天起,你我二人,就是神都最大的死对头。” “我们争权,争利,争人。” “把这神都的水搅浑,搅得天翻地覆。” “演一出最精彩的戏。” “演给你那位喜欢看戏的陛下看。” 赵构怔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张年轻的脸,只觉得对方是个疯子。 “你……疯了?” “我清醒得很。” 李贤川直起身。 “殿下,你想。” “我们斗得越凶,他才越放心。” “我们看起来越是两败俱伤,他对我们的警惕,才会越松懈。” “而我们,就能在暗地里,积蓄真正的力量。” “等到他以为胜券在握,准备收网的时候……” 李贤川的目光,落在了墙上挂着的一把佩剑上。 “我们再联手,给他致命一击。” 他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赵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 “殿下,你觉得,我这个主意,怎么样?” 第65章 殿下,该飙演技了! 赵构看着李贤川,看着他那双在烛火下,亮得有些吓人的眼睛。 这个计划,太疯狂了。 疯狂到,让他,心动。 他筹谋了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吗? 可现在,他那位好皇兄,一句话,就让他,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了泡影。 他成了,一颗弃子。 他不甘心! 他怎么可能,甘心! “李贤川……”他的声音,沙哑,而又充满了,挣扎,“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我之间,可是,有仇的。” “就凭,我们现在,是拴在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李贤川笑了。 “陛下他,想让我们死。” “而我们,都想,活下去。” “这个理由,够不够?” 赵构沉默了。 他知道,李贤川说的,是事实。 在皇帝赵恒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下。 他们,确实,是盟友。 唯一的,盟友。 “好。” 过了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一个字。 “我答应你。”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殿下请说。” “你必须,帮我,除掉一个人。”赵构的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 “谁?” “太后。” 赵构一字一顿地,吐出这两个字。 李贤川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赵构第一个,要对付的,竟然是,他的亲生母亲。 这个男人,果然,是个变态。 一个,天生,就没有任何感情的,怪物。 “为什么?”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因为,她该死。”赵构的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她以为,她把我当成,她掌控天下的,傀儡。” “她以为,她做的那些事,都天衣无缝。” “可她不知道,她做的每一件事,皇兄他,都清清楚楚。” “她,才是我皇兄,最想除掉的,那个人。” “只要她死了,皇兄,才会,真正地,对我,放下戒心。” “也只有这样,我们,才有,翻盘的机会。” 李贤川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心里,一阵阵发冷。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还是,小看了,这个夏王。 “好。” 李贤川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 “不过,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现在,虽然病着,但慈宁宫,守卫森严,我们,根本,下不了手。” “这个,就不劳忠勇伯,操心了。”赵构笑了。 “我自有,我的办法。” …… 李贤川从夏王府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他没有回府。 而是,直接,去了,长公主府。 赵青鸾,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来。 水榭里,依旧是,灯火通明。 “谈妥了?” 她看着走进来的李贤川,开门见山地问。 “谈妥了。”李贤川点了点头,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答应,合作了。” “条件呢?” “他要,杀太后。” 赵青鸾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 但她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意外。 仿佛,她也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赵构这个人,”她放下茶杯,淡淡地说道,“为了权力,可以,不择手段。” “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可以,当成,垫脚石。” “他比赵纯,更可怕。” “我知道。”李贤川点了点头,“所以,我才来找你。” “殿下,接下来,这出戏,需要您,配合我,一起演。” “怎么演?” “很简单。”李贤川的嘴角,勾起一个,狐狸般的,笑容。 “从明天起,您,就要开始,‘打压’我了。” “打压你?”赵青鸾愣了一下。 “对。”李贤川点了点头。 “您要,收回我羽林卫左郎将的兵权。” “您要,在朝堂上,处处,跟我作对。” “您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我李贤川,因为,得罪了您这位,最大的靠山,已经,失势了。” “您要让皇帝,也让夏王,都觉得,我,已经,成了一只,被拔了牙的,纸老虎。” 赵青鸾看着他,看着他那双,闪着,狡黠光芒的眼睛,忽然,明白了。 “你这是,想,金蝉脱壳?” “没错。”李贤川打了个响指。 “我现在,太扎眼了。” “皇帝,夏王,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我。” “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这样,我根本,施展不开手脚。” “只有,我‘失势’了,他们,才会,对我,放松警惕。” “我才能,在暗地里,去做,我想做的事。” “比如,”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去查一查,夏王,到底,要用什么方法,去杀太后。” “再比如,去查一查,我那位好皇兄,他,到底,还藏着,多少,我们不知道的,底牌。” 赵青鸾听着他的计划,久久,没有说话。 “好。” 她最终,点了点头。 “我,陪你演。” “不过,”她看着李贤川,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我帮你演了这么大一出戏,你,是不是也该,给我点,报酬啊?” 李贤川一愣。 “殿下,您想要什么报酬?” “我想要的……”赵青鸾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你给不起。” 她站起身,走到水榭的窗边,看着外面,那轮,清冷的,月亮。 “行了,回去吧。” “记住,明天早朝,准备好,接我的,招。” …… 第二天,早朝。 李贤川,又一次,成了,全场的焦点。 早朝刚开始。 长公主赵青鸾,就站了出来。 她面沉如水,声音,冷得像冰。 “陛下,臣,有本要奏。” “臣要,弹劾,忠勇伯,李贤川!” “轰!” 整个金銮殿,又一次,炸了。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看着李贤川。 昨天,你还在为夏王鸣不平,风光无限。 今天,你的靠山,就要,亲自,下场,撕你了? 这风向,变得,也太快了吧! 李贤川的脸上,也适时地,露出了,“震惊”,和,“不敢置信”的表情。 他看着赵青鸾,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副样子,活脱脱一个,被情人,背叛了的,可怜虫。 “皇姐,”龙椅上的赵恒,也皱起了眉头,“你这是,何意啊?” “陛下!”赵青鸾对着龙椅,一躬到底。 “李贤川,身为羽林卫左郎将,却在秋猎之时,玩忽职守,致使刺客有机可乘,险些,酿成大祸!” “此,乃失职之罪!” “臣,恳请陛下,革去他羽林卫左郎将之职,以正军法!” 她的话,掷地有声,不带一丝,感情。 所有人都听出来了。 长公主,这是,来真的了! 她这是要,跟李贤川,彻底,划清界限了! 李贤川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殿下!殿下!您不能这样啊!” 他抱着赵青鸾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道。 “臣,对您,可是,忠心耿耿啊!” “您怎么能,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啊!” 那副,撒泼打滚,胡搅蛮缠的无赖样。 第66章 姐姐,你这醋吃的没道理 金銮殿上,忠勇伯李贤川,这个前一刻还风光无限的新贵,此刻正毫无形象地抱着长公主的大腿。 “殿下!臣冤枉啊!” “臣为了您,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您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就不要臣了呢?” “您这是要臣的命啊!” 他一边哭,一边还用袖子,去蹭赵青鸾那身一尘不染的宫装。 赵青鸾的脸,已经黑得,能滴出墨来了。 她低着头,看着脚下这个,完全进入了角色,甚至还开始即兴发挥的混蛋,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她发誓,如果眼神能杀人,李贤川现在,已经被她,千刀万剐了。 周围的文武百官,看着这离谱的一幕,一个个,都跟石化了一样。 这……这他妈,是什么情况? 这俩人,不是君臣吗? 怎么看这架势,倒像是……被抛弃的小媳妇,在跟负心汉,哭诉? 不少人,下意识地,就把目光,投向了龙椅。 果然。 皇帝赵恒的脸上,也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古怪。 他的手指,在龙椅的扶手上,轻轻地,敲击着。 一下,又一下。 他看着下面那两个,正在“拉拉扯扯”的两人。 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清的,烦躁。 他让赵青鸾,去拉拢李贤川。 可没让她,拉到,床上去啊! 看李贤川这副,有恃无恐的无赖样。 再看他皇姐那副,想发作,又不敢发作的,隐忍样。 这俩人,要是说,没什么,他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咳咳……” 他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打断了殿下的“闹剧”。 “李贤川。”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成何体统!” 李贤川听到皇帝发话了,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赵青鸾的大腿。 他从地上爬起来,用袖子,胡乱地,抹了把脸上的“眼泪”,一脸委屈地,看着龙椅。 “陛下,您要为臣,做主啊!” “长公主殿下她,她这是,公报私仇!” “公报私仇?”赵恒挑了挑眉。 “是啊!”李贤川一脸“悲愤”地,指着赵青鸾。 “就因为,臣昨天,在朝堂上,帮夏王殿下,说了几句公道话。” “殿下她,就怀恨在心,今天,就要,革了臣的职!” “陛下您说,她这不是公报私仇,是什么?” 他这话一出口。 赵青鸾的脸,更黑了。 这个混蛋! 他不仅,加戏。 他还,给自己,乱改剧本! 谁他妈,是因为夏王的事,才要革你的职? 你这是在,往我身上,泼脏水啊! “李贤川!”她终于,忍不住了,厉声喝道,“你休得,胡言乱语!” “我哪里胡言乱语了?”李贤川一脸无辜地,看着她,“难道,不是吗?” “你!” 赵青鸾被他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发现,自己,根本,吵不过这个无赖。 他的脸皮,比城墙还厚。 他的逻辑,比土匪还歪。 跟他讲道理,纯属,自取其辱。 “好了。” 还是赵恒,再次,开口,制止了这场,即将失控的,争吵。 他的目光,在李贤川和赵青鸾之间,来回地,扫视了一圈。 那眼神,意味深长。 “皇姐,此事,是你,小题大做了。” 他先是,安抚了一下赵青鸾。 然后,又把目光,转向了李贤川。 “忠勇伯,你也有错。” “身为羽林卫郎将,护卫猎场,乃是你的本分。秋猎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你,难辞其咎。” “这样吧。” 他沉吟了片刻,给出了一个,各打五十大板的,处理方案。 “忠勇伯李贤川,玩忽职守,罚俸半年。” “羽林卫左郎将一职,暂由副将,代为掌管。” “你,就给朕,老老实实地,在府里,待着,闭门思过。” “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这个处理,看似,是各退一步。 但实际上,却是,正中李贤川的,下怀。 他要的,就是这个,“闭门思过”的,机会。 只有这样,他才能,从所有人的视线里,暂时,消失。 去做,他想做的事。 “臣……遵旨。” 李贤川一脸“不情不愿”地,领了旨。 那副样子,像个,斗败了的,公鸡。 …… 下了朝。 李贤川,没有直接回府。 他被赵青鸾的侍女,“请”到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布马车上。 一上车。 一股,冰冷的,杀气,就扑面而来。 赵青鸾,正襟危坐,面沉如水,看着他。 “殿下,您这么看着我干嘛?”李贤川嬉皮笑脸地,凑了过去,“是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我想得,紧啊?” “李贤川。”赵青鸾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臣在。” “你今天,在朝堂上,演得,很开心,是吗?” “还行,还行。”李贤川挠了挠脸颊,“主要是,殿下您,配合得好。” “我配合得好?”赵青鸾冷笑一声,“我差点,没一剑,捅死你。”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差点,就把我们的计划,给全毁了!” “你怎么,就那么肯定,皇帝他,会顺着你的剧本走?” “万一,他真的,顺水推舟,革了你的职,把你,打入天牢,你怎么办?”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李贤川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写满了,担忧和……关切的眼睛,心里,忽然,一暖。 他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 “殿下,您放心。” 他坐直了身体,神色,变得,无比严肃。 “我既然敢这么演,就一定,有我的,把握。” “把握?” “对。”李贤川点了点头。 “我赌的,不是陛下他,会不会,顺着我的剧本走。” “我赌的,是,人性。” “是,一个男人,对自己姐姐,那种,复杂,而又,微妙的,占有欲。” 赵青鸾愣住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李贤川看着她,笑了,“我今天,在朝堂上,表现得,越是,像您的,‘裙下之臣’。” “我抱您大腿,抱得,越是,理直气壮。” “您那位好皇兄,他心里,就会,越不痛快。” “他会觉得,他最心爱的,姐姐,他最倚重的,臂膀,被我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野小子,给,玷污了。” “他会嫉妒,会愤怒。” “但他,又不能,表现出来。” “因为,他还指望着,用您,来牵制我。” “用我,来对付,夏王和太后。” “所以,他最终,只能,选择,一个,最折中的,方案。” “把我,暂时,‘冷藏’起来。” “既,敲打了我,又,安抚了您。” “也,给了他自己,一个,喘息的,空间。” 李贤川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赵青鸾心中,所有的,疑惑。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又一次,重新,认识了他。 “殿下,”李贤川看着她,那副,目瞪口呆的,可爱模样,忽然,又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他凑了过去,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您说,您那位好皇第,对我这个,未来的,‘姐夫’,这么大的,敌意。” “他不会是……吃醋了吧?” 赵青鸾的脸,“唰”地一下,红了。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一把,推开李贤川,转过头,不敢再看他。 那副样子,像极了,一个,被戳中了心事的,怀春少女。 李贤川看着她,那泛红的耳根,和,微乱的呼吸,心里,乐开了花。 “殿下,您别不承认啊。” 他继续,不知死活地,调笑道。 “您说,我们这,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陛下他,要真是,从中作梗,那可就是,棒打鸳鸯,不解风情了啊。” “李贤川!”赵青鸾终于,忍无可忍,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从车上,扔下去!” 她虽然,嘴上,说得凶。 第67章 风之瑶的决心 武安侯府。 风之瑶回到自己的绣楼时,天光已刺破窗纸,灰白一片。 她一夜未睡。 兰若寺那片焦土与血腥,仍在鼻腔里萦绕不去。 李贤川那张被血浸透、皮肉翻卷的后背,像一道烙印,烫在她的眼底。 她坐在铜镜前。 镜中映出一张陌生的脸。 面色如纸,唇无血色,一双眼睛里爬满了细密的血丝。 这还是那个被誉为“神都第一才女”,素手调香,静坐观雪的风之瑶吗? “小姐,您……” 贴身丫鬟端着一盆热水进来,看到她的样子,手里的铜盆差点脱手。 “我没事。” 风之瑶摆了摆手,喉咙干得发疼。 “下去。” 丫鬟不敢多言,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室内重归寂静。 她伸出手,冰凉的指尖,缓缓抚上镜中人的脸颊。 第一次在魏武侯府见他,他一身纨绔气,斜倚在柱子上,眼神轻佻。 她当时只觉厌恶,连多看一眼都嫌污了眼睛。 金殿之上,他嬉皮笑脸地向皇帝“求娶”。 满朝文武的窃窃私语像针一样扎在她背上,她气得浑身发抖,恨不能当场拔下发簪,刺穿他那张无赖的嘴脸。 清风茶楼,他将那张十万两的银票拍在桌上,一副市井流氓的嘴脸。 屈辱感让她几乎咬碎了牙。 指尖在镜面上微微一顿。 可秋猎场上,将她圈在怀里纵马驰骋时,他胸膛里那强有力的心跳,隔着衣料,一声声,撞在她的背上。 滚烫。 兰若寺,那支冷箭破空而来。 他甚至没有思考,身体就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将她死死护在身后。 那个瞬间。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幕幕,一桩桩。 她曾以为自己看透了他,把他归为纨绔、无赖、登徒子一类。 可如今才发现,那些不过是冰山一角。 他是疯子。 一个在刀尖上狂舞,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疯子。 他到底是谁? 自己,又该拿他怎么办? “之瑶。” 门外,一个温润又疲惫的声音响起。 是闻翔。 风之瑶的心,像被一只手猛地攥紧。 她这才想起,昨夜那场人间地狱,闻翔也在。 那个把“国法”、“正义”看得比命还重的书生,亲眼目睹了那一切。 他现在……还好吗? “进来吧。”她开口。 门被推开。 闻翔走了进来,他换下了一身沾满血污的官服,只着一件青色长衫,更衬得他脸色苍白如纸。 那双总是亮着光的眼睛,此刻黯淡无神,盛满了无法驱散的迷茫。 “你……” 他看着风之瑶,半天才发出一声。 “还好吗?” “我没事。”风之瑶摇了摇头,反问,“你呢?” “我也没事。”闻翔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目光复杂地落在她身上。 “之瑶,昨天晚上的事……” “别说了。” 风之瑶打断了他。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那些质问,那些痛苦,那些他坚守的世界被击碎的声音。 “闻翔。” 她站起身,第一次没有抬头看他,而是垂下眼,看着两人之间那三步之遥的距离。 “忘了它吧。” “忘了?” 闻翔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像是被人当胸打了一拳。 “怎么忘?!” “苏王谋逆,屠杀勋贵!长公主私调禁军,魏武侯的铁骑踏进神都!” “这里面任何一条,都足以让大魏天翻地覆!” 他激动地往前一步,声音陡然变得尖锐。 “可现在呢?一切都像没发生过!国法何在?!正义何存?!” “闻翔,你冷静点!” 风之瑶抬手,按住他颤抖的肩膀。 “这个世界,从来就不是非黑即白的。” “国法,也从来都解决不了所有问题。” “你还没看明白吗?” 她松开手,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们,只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 “连自己的命都捏在别人手里,谈何去维护那虚无缥缈的‘正义’?” 闻翔怔怔地看着她。 看着她那双清冷得近乎陌生的眼睛。 一夜之间,那个会和他讨论诗词歌赋,会为了一桩不平案而蹙眉的姑娘,消失了。 “之瑶……” “连你,也觉得我是错的吗?” “你没错。”风之瑶摇头,“错的,是这个世道。” 她再次后退一步,与他彻底拉开了最后的距离。 “闻翔,你走吧。” “什么?” “我说,你走吧。” 风之瑶的声音很轻,也很冷。 “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为什么?!”闻翔的脸色瞬间血色尽失,“因为李贤川?!” “不。”风之瑶再次摇头,目光没有丝毫动摇,“不只是因为他。” “是因为,我们不是一路人。” “你的世界,太干净了。”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 “而我,” “已经脏了。” 她不想再把他拖进这趟浑水。 像他这样干净纯粹的人,就应该继续去做他那个守护“国法”的孤臣。 远离这肮脏的权谋斗争,或许,才是她能给他的,最后一点保护。 “之瑶,你……” “走!” 风之瑶猛地转身,用脊背对着他,声音陡然变得没有一丝温度。 “我不想,再看到你。” 闻翔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最终,他只是惨然一笑,转身。 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门被关上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风之瑶的心上。 她身体一软,脱力地靠在身后的梳妆台上。 一滴泪,砸在冰冷的台面上,碎了。 …… 武安侯府,书房。 风之瑶直挺挺地跪在父亲武安侯的面前。 “爹,女儿想清楚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半分波澜。 “魏武侯府那门婚事,女儿不退了。” 正在看书的武安侯手一顿,缓缓抬起头,看着跪在面前的女儿,满眼都是错愕。 他这个女儿,性子宁折不弯。 为了退婚,闹得天翻地覆,甚至不惜以死相逼。 现在,她亲口说,不退了? “为何?”他沉声问。 风之瑶抬起头。 那双哭过的眼睛,此刻没有半分软弱,反而亮得惊人。 “因为,女儿觉得,李贤川,他值得。” “值得?”武安侯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气极反笑,“那个神都第一的废物?” “爹。” 风之瑶打断了他。 “他不是废物。”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他是人中之龙。” “是能搅动神都风云,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枭雄。” 武安侯脸上的讥诮,一点点凝固。 “我们武安侯府,这些年看似风光,实则早已日薄西山。” “朝堂上,没有能一言九鼎的靠山。” “军队里,没有人脉根基。” “就像一艘飘在暴风雨里的小船,一个巨浪打来,就是船毁人亡的下场。” “我们,需要一棵大树。” 第68章 新官上任,第一把火 李贤川“闭门思过”的日子,过得异常舒坦。 每日睡到日上三竿,自有下人将山珍海味送到床头。 饭后,便往院子里的躺椅上一靠,眯着眼晒太阳,听着新来的江南小丫鬟吴侬软语地唱着小调。 偶尔兴致来了,就唤上镇国公府的小胖子何磊一类的狐朋狗友,来府里斗蛐蛐、喝花酒。 那副被富贵荣华彻底腐蚀的堕落模样,活脱脱就是神都百姓最熟悉的那个魏武侯府大草包。 流言蜚语很快传遍了神都的大街小巷。 “瞧见没?我就说他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这才风光几天?骨子里的德行就藏不住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指望这种人成大事,简直是笑话。” “可惜了长公主殿下,当初真是瞎了眼。” 这些话一字不漏地传进李贤川耳中,他听了,非但不恼,反而乐得合不拢嘴。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让所有人都坚信,他李贤川就是一滩烂泥,一滩谁也扶不上墙的烂泥。 只有这样,那些暗中窥伺的眼睛才会一双双挪开,他才能在无人注视的阴影里,去做他真正想做的事。 这天下午,他正躺在院中假寐,听着曲儿,一个黑影悄然出现在他身后。 是夏王府的“暗影卫”。 “伯爷。” 黑影单膝跪地。 “东西,到手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双手奉上。 李贤川接过,慢条斯理地解开。 里面是一叠厚厚的账本,以及几封盖着火漆的密信。 他随意翻了翻,指尖划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数字,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很好。” 李贤川将小包重新包好,揣入怀中,动作不紧不慢。 “告诉你家主子,他的‘诚意’,我收到了。” “让他备好茶,等着看好戏就成。” “是。” 黑影应声,身形一晃,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贤川从躺椅上坐起身,伸了个懒腰,筋骨发出一阵噼啪轻响。他对着那两个被吓得噤声的小丫鬟挥了挥手。 “行了,今天到这儿吧。” 他随手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扔了过去。 “赏你们的。” 两个丫鬟千恩万谢地退下。 李贤川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是时候,点燃第一把火了。 …… 次日,清晨。 神都最大的地下赌场“通天阁”,天色未明,内部却已是人声鼎沸,灯火通明。 空气里混杂着汗臭、劣质酒气和赌徒们输红了眼的绝望气息。 无数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赌桌上的骰盅,声嘶力竭地嘶吼着。 “大!大!大!” “开小!给老子开小!” 就在这时,赌场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砰!” 巨响如平地惊雷! 一群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如出笼的饿狼般冲了进来! 为首的年轻人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眼神如刀,正是新任锦衣卫指挥使,陆炳。 “锦衣卫办案!” 陆炳的声音不大,却瞬间压过了场内所有嘈杂。 “所有人,抱头蹲下,不许动!” 方才还嚣张无比的赌徒和打手们,一见那身标志性的飞鱼服,魂都吓飞了,瞬间从狼变成了见了猫的老鼠,一个个屁滚尿流,抱头鼠窜。 可他们哪里跑得掉? 整个通天阁,早已被锦衣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陆……陆大人……” 一个脑满肠肥的胖子连滚带爬地从二楼冲下来,这是赌场的老板。他“噗通”一声跪倒在陆炳面前,肥肉乱颤。 “大人,大人您这是何意啊?小的这儿……可是有户部尚书王大人的份子啊!” 他以为搬出靠山,能让对方投鼠忌器。 谁知,陆炳听完,脸上竟露出一丝森然的笑意。 “户部尚书?” “王大人?” “很好。”他一字一顿,“我抓的,就是他的人!” 陆炳懒得再与他废话,直接一挥手。 “来人!把这个不知死活的胖子给我拿下!” “还有,把这里所有的账本全部搜出来,一本都不能少!” “是!” …… 同一时间,户部尚书府。 王尚书正搂着新纳的第十八房小妾,在温暖的被窝里睡得酣畅淋漓。 忽然! “砰!” 一声巨响,他卧室的门板被人用蛮力直接撞碎! 王尚书被吓得一个激灵,从床上弹坐起来,还没看清状况,几个煞气腾腾的锦衣卫就已经冲到了他的床前。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安敢擅闯朝廷命官府邸!”他抓过一件外袍裹住身体,色厉内荏地吼道。 陆炳冷笑着从怀中掏出一份盖着皇帝玉玺的逮捕令,在他眼前展开。 “王大人,是吧?” “奉陛下旨意,彻查通天阁聚众赌博及官员贪腐一案。” “请吧,跟我们去诏狱走一趟。” 王尚书看着那份明晃晃的逮捕令,上面的朱红大印刺得他眼睛生疼,整个人都傻了。 …… 这把火,烧得又快又猛。 一天之内,神都最大的地下赌场被查封,户部尚书王大人被下大狱,另有十余名涉案官员被锦衣卫客客气气地“请”去喝茶。 整个神都官场为之震动。 人人都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知道这是皇帝要借新任锦衣卫指挥使陆炳这把刀,开始清洗朝堂了。 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真正点燃这把火的人,另有其人。 …… 夏王府,书房。 赵构听着心腹的汇报,端着茶杯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这个李贤川,太可怕了。 前日,他才向自己索要王尚书的黑料。 今日,王尚书就倒了。 倒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连一丝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夏王殿下,”李贤川放下茶杯,抬眼看向他,笑得人畜无害,“我送您的这份开业大礼,还满意吗?” 赵构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李贤川,仿佛想将他看穿。 “殿下,别这么看着我。”李贤川摊了摊手,一副无辜的样子,“我们现在,可是合作伙伴。” 他话锋一转。 “王大人倒了,户部尚书的位置,可就空出来了。” “您说,我们该安排谁坐上去呢?” 赵构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 他明白了。 李贤川这是在向他展示肌肉,更是在向他抛出一个他根本无法拒绝的诱饵。 “……你想让谁坐?”他喉咙干涩地问道。 “不是我想。”李贤川摇了摇头,纠正道,“是我们,想让谁坐。” 他站起身,走到赵构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亲昵。 “殿下,这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还会有吏部尚书,兵部尚书,刑部尚书……” “六部九卿,有一个,算一个。” 李贤川的声音不大,却像魔鬼的低语,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我们,要把他们,全都换成我们的人。” 赵构看着他,看着他那双闪烁着疯狂光芒的眼睛,心中那股被压抑了多年的野心,终于被彻底点燃,熊熊燃烧。 他缓缓站起身。 对着李贤川,郑重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