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流放边关,我直接打穿北境线!》 第一章 大周王朝,三皇子赵衡 秋风萧瑟,朔风如刀刮过荒芜戈壁,卷起阵阵黄沙。 十几辆囚车依次缓行在崎岖官道,木头摇晃的吱嘎声惹得众人只觉无比牙酸! 赵衡猛地睁开眼,刺眼的阳光让他眼前一片模糊! 他下意识想抬手遮挡,可刚一动弹,手腕上便传来重若千钧的力量,根本抬不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他难以置信的喃喃道。 低头一看,自己手上脚上全都是冰冷沉重的镣铐,身上则是发黄发黑的粗布麻衣。 北风呼啸而过,直接吹得赵衡身躯一僵,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这是……穿越了?” 他低声喃喃道。 自己是二十一世纪蓝星上一名特战队队员,在边境追杀一伙盗窃国宝的逃犯。 为了不让宝物流出境外,赵衡毫不犹豫的跟那群盗贼选择了同归于尽! 本以为自己已经光荣殉国,可没想到一睁眼,居然来到了这么个地方! 正当他思索之际,一股磅礴而复杂的记忆如洪水般朝他脑海中涌来! “唔……!” 剧烈的刺痛让他下意识便发出了一声痛哼,脸色无比苍白! “大周王朝……” “三皇子赵衡……!” 随着记忆逐渐完整,赵衡也搞清楚了这具身躯的身世原委! 大周王朝,乃是这片地界最大的国家,没有之一! 初登皇位时,大周第三代国君赵基为效仿先帝荣志,直接发兵十五万南下,将南胡部落给杀的个人仰马翻,最终他们的皇室同意割让领土才算罢休! 不单如此,他还将南胡近乎半数的皇家成员给“邀请”到了大周,美其名曰感受一下大周的强盛国力! 在众多皇室成员中,赵基还迎娶了名公主做皇妃,也算是给南胡那边吃了个定心丸。 然而不曾想南胡部落反抗之心始终没有消减,反而在见到了大周的沃野土地之后,侵略之心愈加浓厚! 只可惜他们的反叛之心刚展露便被逮了个正着! 得知来龙去脉后,赵基勃然大怒,不但杀了留在国度内的所有南胡成员,甚至扬言御驾亲征,再次笼兵三十万南下! 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原本人口上千万的南胡部落直接从地图上被抹去了,一个活口都没留! ——当然,也不是没留。 当年赵基迎娶的那名南胡公主也被他毫不犹豫的处死了,但那公主还给他留下了一个子嗣,也就是三皇子赵衡! 身上流着胡人之血,赵衡从小便是宫廷中的其他人眼中的异类! 皇兄姐弟们从来不跟他一起玩,照顾他衣食起居的宫女太监全都是皇帝刻意布置眼线,从来不听他的话! 本来赵衡的生活就已经足够困苦,再加上刚及冠便出了这种事,他直接便被皇帝迁怒,剥去了所有宫殿爵位,以罪民身份发往边关! …… 理清原主身世的来龙去脉之后,赵衡深呼吸一口气。 冰冷空气侵入大脑,让他的思绪逐渐冷静了下来。 他环顾四周,囚车里除了自己外还有不少犯人,皆是衣衫褴褛,面容枯槁,显然都是被流放的罪民。 除去这一辆,前后还有十几辆囚车,拉了共计二三百个罪民! “看来,我的处境比想象的还要糟糕!” 赵衡暗自道。 根据记忆所知,如今大周三面已定,唯独这北面蛮子一直蠢蠢欲动,常年侵扰边关,惹得北境民不聊生! 大周跟北蛮子相战了数百余年,积怨颇深,基本上三天一小战,五天一大战! 可以说边关就是一座吃人不吐骨头的深渊,发配到那里的罪民只要上了战场,基本上都是十不存一! 不过赵衡并没有气馁。 他前世便是特战队中的精英,经历过无数考验! 既然老天给了他一次重活一世的机会,那他就绝不认命! “大不了就再从小小的伍卒做起!” 赵衡默默道。 只要还有一丝希望,那他就决不放弃! …… 三天后,车马摇摇晃晃的抵达了秋水关。 秋水关城墙高十余丈,通体由黑石垒砌,历经无数战火。 墙体表面已斑驳不堪,上面刀痕箭孔遍布,城头关旗猎猎作响。 囚车缓缓驶入关内。 沿途的守军冷冷扫视着他们,眼神中没有丝毫情感。 很快,囚车便在一处校场前停下。 一名身披黑甲,身形高大的将领从军卒中走了出来,一手按刀,在中囚车面前站定。 “卸货!” 他冷冷道。 随着他一声令下,所有囚车全部打开,身边的伍卒拿着刀鞘狞笑戳着里面虚弱不堪的众罪民。 “耳朵都聋了吗,还不赶紧出来!” “谁再拖拖拉拉,按延误军机处理!” 众囚犯被刀鞘拍的哀嚎不已,都纷纷从囚车里面逃了出来。 赵衡微微皱眉,他也跟着人群准备下车。 就在这时,一柄刀鞘如毒龙般,直接朝他肋下戳了过来! 若是被这一击给戳到,起码得疼上两天! 赵衡身躯一紧,下一刻直接拧转腰身,直接擦着刀鞘躲闪开了这一刀! 一击落空,那名军卒先是一愣,随后大骂道:“他娘的,还敢躲?!” 可当他想再收刀给赵衡来一下时,对方已经先一步挤出了囚车! “娘的,敢躲老子的刀,找死!” 军卒不甘心的又追了上去,这次不装了,直接握着刀朝赵衡的后背砸去! 感受到后方袭击,赵衡瞬间反应。 他猛地转身,然后便拖着沉重的镣铐抬起胳膊,稳稳接住了那势大力沉的砸击! “你干嘛?!” 赵衡皱眉问道。 眼见自己手段被对方裆下,那军卒叫骂一声,另一只手猛地推搡了一把赵衡的后背! “娘的,敢夺老子的刀,想造反啊?!” 赵衡被撞得连连后退,身躯不受控制的从囚车上跌了下来,可他却稳稳的落在地面上。 他抬起眼来与那军卒对视,后者满脸横肉,狞笑道:“怎么,不服?” 赵衡知道现在不能跟这种兵痞硬碰硬,他没再理会对方,缓缓转身向后走去。 他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腕,沉重的镣铐发出阵阵叮当响声。 见对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那军卒眼神不由阴鸷了几分。 “敢跟老子耍横,看老子一会儿不整死你!” …… 第二章 还是个硬茬! “都给我排好队!” 等所有人都站定后,黑甲将领厉声喝道:“从今天起,你们就是秋水关的罪卒!” “在这里,你们就是最下等的废物,连畜生都不如!” “现在,给这群废物好好洗洗身子!” 听到这话,众人茫然抬头,就见众军卒狞笑着将一桶桶装满水的木桶掂到了罪民们面前。 下一刻! “哗——!” 随着冰水直接从一名罪民头顶浇下,人群里面顿时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哀嚎! “啊啊啊——!” “好凉——!” “大人饶了我吧!” 此刻已值深秋,再加上边关北风如刀,此刻这冰水浇在身上就如同刀绞! 已经有不少人直接被冻瑟瑟发抖,更有甚者直接晕了过去! 可那些伍卒手上却没有丝毫停顿,全都哈哈大笑的手中不停,一桶一桶的泼向人群! 终于,轮到了赵衡! “砰——!” 一同冰水迎面扑来! 赵衡瞬间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如同被钢针扎入,冰凉的触感几乎让他呼吸都有些停滞了! 可这种窒息感只维持了数秒便结束,赵衡死死咬紧牙冠,没让自己发出一声痛呼! 早年在军队时,他遭受过比这还要严苛的训练,虽然这具身体比不上当初,可意志却是实打实的! 那名军卒见赵衡一声不吭,顿时眉头一挑。 “呦,还是个硬茬!” 他嗤笑一声,正准备走,可身旁的军卒却制止了他。 “别急老三,这小子刚才在囚车上敢躲老子的刀,老子得好好伺候他一下。” 听到刺耳的声音,赵衡缓缓睁眼。 当看到那个熟悉的面孔时,赵衡顿时眼神阴冷! 刚才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站在自己囚车旁的那个伍卒! 自己不过是闪了他一次攻击,被想到对方如此记仇,居然跟到了这里! 那伍卒又掂起了一桶水,冷笑着说道:“你刚才不是挺会躲的嘛,来!再躲一个我试试!” “哗啦——!” 半桶冰水毫无凝滞的朝赵衡迎面泼来! 他咬紧牙关,冰冷的触感让他额头青筋暴起,几乎呼吸不上来! 可即便如此,赵衡仍是只是死死攥紧拳头,正视对方! “来啊,继续!” 赵衡低吼着说道! “娘的,敢跟老子狂,老子看你是嘴硬还是骨头硬!” 说罢,他将剩下的半桶水直接从赵衡的头上浇了下来! 连番多次折磨,赵衡感觉自己全身都已经冷的发木,可他仍然直挺挺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水怎么是热的?我还想搓搓澡呢!” 他甚至从嘴里挤出了几声低笑! 那军卒显然被赵衡的行为给惹恼,抓起身边的另一桶水就准备继续,可黑甲将领却在此刻开口。 “够了!” “邢贸,给老子滚到后面去,再浪费时间,信不信老子让你到前线连挑三天水!” 听到这话,邢贸身体一僵,连忙把那通水放下,神色慌张道:“我错了头儿!” 说罢,他又恨恨然的瞪了一眼赵衡,咬牙道:“你给老子等着!” 赵衡毫不畏惧的迎上对方的目光,邢贸被赵衡盯着背后发毛,只能冷哼着向后走去。 黑甲将领冷冷扫了一眼赵衡,淡淡道:“小子,在这里骨头越硬,死的越快。” “等瞧吧,以后有你受的。” 等所有人都被凉水给浇透之后,黑甲将领挥了挥手,高喝道:“带他们去营房,明日开始操练!” 赵衡抿着嘴,拳头紧握。 “好啊,就来试试看!” …… 所谓营房,不过是几间漏风的破木屋,地上铺着一些发霉的稻草,连个像样的床都没有。 罪民像是被塞牲口的似的一个个塞到营房里,他们的手铐脚镣都没有解开,有不少人的手腕小腿都被磨出了血印子。 赵衡找了个角落坐下,他身上此刻冒着淡淡的白烟,身体表面滚烫发热。 这是被冻太久的征兆,可他却不在乎,而是将身上的麻衣给拖了下来,先是将上面的水尽力拧干,然后一点点的擦着身子。 比起以前在部队中的严苛训练,这已经算好的了。 其他人见赵衡这幅模样,全都对其敬而远之。 白天时有不少人都看到了赵衡被伍卒针对的场景,他们可不想跟赵衡沦为一样的下场,全都非常有默契的给他隔出了一个单独的空间。 等将身上的水擦得差不多干之后,赵衡才躺在了有些扎身子的稻草里,闭着眼睛开始静休。 他知道,这仅仅只是个开始而已,后面还有更多的折磨在等着自己呢。 …… 第二日。 天才蒙蒙亮,一股急促的敲锣声便在营房外刺响! “半柱香时间,全部到校场集合,谁敢延误,别怪老子拿鞭子去里面请了!” 营房里面的罪民们全都惊慌失措的爬了起来,手忙脚乱的拖着沉重的镣铐往外面跑去! 赵衡猛地睁开眼,直接从草垛子里弹了出来! 活动了一下身躯,确认昨天的折磨没让他身体出现什么问题后,他跟着人群冲出了营房。 深秋清晨寒气逼人,呼吸的白气在空中凝结。 许多人刚出去时全都忍不住打起了寒战,可脚上都不敢有任何停顿,颤颤巍巍的朝校场方向跑去。 “列队!” “十五人一横,作二十纵!” 听到这话,不少罪民们全都无比茫然,然而很快迎接他们的便是凌厉的鞭子! “一群废物,连最基本的列队都听不懂,该打!” “啪——!” “啪——!” “啊啊——!” “大人饶命,饶命——!” 在历经的一刻钟的惨叫声后,这群罪名最终站成了一个15x20人的方阵。 他们基本所有人身上都挂上了血淋淋的鞭痕,更有不少人痛的不断低声呻吟。 赵衡站在人群中间面色如常,他是为数不多没挨鞭子的人,当然并不是因为他够听话,而是闪的足够快。 在这种地方,不管你做没做对都会挨打! 黑甲将领缓缓走上高台负手而立。 他冷冷扫过众人,声音淡漠道:“我叫陈雄,乃是秋水关的大将军!” “从今日起,你们便隶属秋水关,死士营!” “死士营的规矩很简单!冲锋在前,撤退在后!” “活下来的有饭吃,死了的喂野狗!” 第三章 跑这么慢,老子给你加把劲儿? 听到这话,赵衡不由微微眯眼。 北蛮铁骑无比狠辣,即便是大周作战风格最彪悍的队伍,面对北蛮也不一定能做到小伤亡! 可这秋水关的规矩,分明是要让他们这些连战场都没上过的嫩雏当炮灰啊! 罪民们听到这话纷纷面露绝望,哀嚎声四起! “想活下来,就给老子好好操练!” 他指了指垛在道路两旁的沙包,厉声道:“今日操练,负重三十斤,绕校场跑二十圈!” “前二十名,赏酒赏肉,后二十名,赏三十刑鞭!” 一听这话,所有罪民顿时精神一震! 他们全都疯了似的抓起旁边的草包,然后迈着沉重步伐朝前面跑去! 赵衡稳稳扛起沙袋,等调整好呼吸之后,开始一步步迈着步子跑了起来。 校场一圈约莫百丈,不到四百米,二十圈也就不到十公里。 赵衡上一世已经不知道负重跑了多少个十公里,这种训练对他来说轻车熟路! 比起那些上来就猛冲的罪民,赵衡没有着急,而是不断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稳健的落在队伍的中央行列。 “小子,跑这么慢,老子给你加把劲儿?” 邢贸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赵衡身侧,阴阳怪气的说道。 “啪——!” 下一刻,鞭子如毒蛇便朝赵衡背后抽来! 赵衡早有防备,只见他身躯微微一沉,直接用肩上的沙包挡住了那来势汹汹的一鞭! 虽然有沙包抵挡,可这一鞭子仍是让赵衡踉跄了几步,再加上有脚镣拖累,他差点便摔倒! 他连续几个急促呼吸,强行止住身躯,这才没有倒下。 这种情况下一旦摔倒,会不会影响赵衡的奔跑节奏不说,邢贸肯定会借此疯狂鞭笞自己,所以赵衡无论如何也不能倒下! 等稳住身形后,赵衡往后看了一眼,对着邢贸笑道:“将军,力道不够啊!” 见到这种情况,邢贸不由眼神阴鸷! “妈的,这小子!” 他低骂了一句,却是不敢在众目睽睽下继续纠缠赵衡。 很快,便跑到了第十圈。 此刻已有近半数的罪民瘫痪倒地,被军卒鞭笞着哀嚎不已! 赵衡此时呼吸也不由得粗重了几分。 “可惜,这具身躯太弱了,如果是上一世就好了……” 赵衡低声说道。 可他也没有太过纠结,能活下来就已实属不易,他也不奢求太多了。 既然身躯孱弱,那他就锻炼,一直炼到上一世的强度为止! 高台上,陈雄眯眼望着还在坚持的前列阵型,暗自道:“有点意思……” 第十五圈。 赵衡感觉自己的肺像着了火,每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儿。 镣铐已经把他的腿部磨出了血,每动一步都好像牵动到了骨头! 他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第二的位置,距离第一也只差一步! 十七圈……十九圈…… 当仅剩一圈时,赵衡发出一声低吼,直接越过第一,而后冲过了终点! “砰——!” 沙袋重重落地,激起一片尘土! 赵衡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他感觉脑袋不断发胀,眼前更是一片片的昏暗! 陈雄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赵衡的面前,他缓缓道:“第一个完成的,你叫什么名字?” “赵衡……” 赵衡沙哑的吐出了两个字。 “哦?” 听到名字,陈雄不由眉头一挑。 “是那个被废的三皇子!” 校场上的其他伍卒都听到了陈雄的话,不由一阵哗然! 其他罪民们惊恐的看着赵衡,纷纷后退,就连军卒们的眼神都无比复杂! 邢贸握着鞭子的手更是有些颤抖! 他一直刁难的家伙居然是当今三皇子?!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怕赵衡被贬为罪民,难保对方没有什么后手,万一惹得对方报复,自己一个小小的军卒哪能受得住?! 然而陈雄却是嗤笑一声道:“管你以前是谁,到了老子的秋水关,就是最下等的罪卒!” “前二十名的滚到军营里面领赏!” “后二十名,准备受刑!” 赵衡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营地。 上面放了一碗浑浊的黄酒,还有块巴掌大小的腌肉。 闻到上面独有的咸香,赵衡再顾不得其他,直接拿起腌肉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 这还不够,他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感受着滚烫的液体在自己胃里回荡,赵衡只觉得无比畅快! “妈的,好酒,好肉!” 他忍不住低呼道! 其他人见赵衡吃的这么香,也都小心翼翼的靠了过来,拿起一块肉吃了起来。 将酒肉吃完,赵衡看着面前的军卒道:“还有么?” 军卒冷冷瞥了他一眼,道:“能让你吃一块已经是恩赐了,吃完赶紧滚出去,别在这碍眼!” 听到这话,赵衡没再多说什么,默默站起身便向外走去。 走出营帐,校场山已经想起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后二十个罪民被按在地上,粗重的刑鞭抽的他们劈砍肉绽,有不少人都已经疼的昏了过去! 赵衡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当目光不经意间与邢贸相遇时,后者脸上闪过一丝阴狠,又有几分忌惮。 随着惨叫声渐歇,他们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列队。 不少人此刻只能瘫趴在地上,嘴里不断发出着呻吟。 陈雄扫视众人,缓缓开口道:“刚才前二十名,出列。” 赵衡心中不解,可还是跟随众人走了出来。 等所有人在台下站定,陈雄突然咧嘴一笑,挥手道:“把东西都拿上来!” 二十名亲兵捧着几套崭新的皮甲走来。 陈雄用将那红色皮甲挑了起来,高喝道:“这二十人,以后便是死士营的伍长,各统领十五人!” 听到这话,台下众人顿时一阵躁动! 没想到这么快他们就能摆脱罪卒的身份,晋升为伍长! 赵衡也是有些诧异,可他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陈雄淡淡道:“把皮甲发下去,再给各位伍长把镣铐都解开。” 随着一副副皮甲拿到手上,戴在他们身上几十天的枷锁也终于被卸了下去! 众人只觉得浑身一轻,有不少人已经朝着陈雄跪地哀嚎道:“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别急着谢我。” 陈雄冷笑道:“明日北蛮子要来攻城,死士营做先锋!” “你们这些伍长,可都要起好带头作用啊,哈哈哈!!” 第四章 你们往回跑能跑的过战马么? 所有罪民听到这话顿时如坠冰窟! 赵衡眼神也跟着沉了下来。 果然,这地方没那么多好事! 晚上。 死士营的众人们难得吃上了一顿能坐在位置上的饭。 赵衡和自己所统帅的十五名罪民坐在一侧,桌上摆放着不少酒肉,比白天训练时的要丰盛不少。 除了赵衡自顾自的大口吃肉喝酒外,其他罪民全都面色惨白,眼神中满是绝望。 “吃啊,怎么都愣着?” 赵衡咽下了三四块肉后,皱眉询问道。 一个瘦弱的青年颤声问道:“伍长……我们明天真的要去送死吗?” 听到这话,赵衡不由望向众人。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不自然,更有不少人身躯都在颤抖! 见到这一幕,赵衡不由暗自叹了口气。 “谁说一定会死?” 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缓缓道:“那北蛮子肩头上不也扛着一个脑袋?一箭射他脑袋上他不死?” “可……可我们都没有受过训练啊……” 另一个趴在凳子上的汉子咬牙道。 他在白天时受了三十刑鞭,到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明天又如何能在战场上活下来? 赵衡没再去劝慰什么,而是缓缓道:“哪怕明天真要死了,可也不耽误今天晚上吃顿饱饭。” “饱死鬼总比饿死鬼强吧?” 听到这话,其他罪民都发出了几道无声的苦笑。 “吃吧,不吃的话,恐怕这辈子都吃不上这么好的肉了。” 赵衡悠悠说道。 似乎是被赵衡那稳定的语气给打动,其他人面面相觑之后,最终都拿起了桌上的酒肉开始默默吃了起来。 除去他所率领的这一伍外,其他死士营的士气也全都低沉无比。 毕竟刚来就要送死,有很多人连准备都没做好! …… 翌日。 天刚蒙蒙亮,死士营外便响起了刺耳无比的敲锣声! “乓——!乓——!乓——!” “死士营的,都赶紧到南城门前集合!违令退缩者,斩!” 所有死士营罪民听到这话全都惊坐起来,纷纷争先恐后的往外蜂拥而去! 赵衡早在一刻钟前便已经转醒,他率领的十五人也都沉默的跟在他身后。 “走。” 他一挥手,其他人立刻紧跟其后。 半刻钟后,三百人零零散散的来到了城门前。 大将军陈雄早已在高墙上等候。 他扫视众人,眼神冰冷道:“战场无情,你们现在是将士!将士就要听守军令!” “到时与蛮子交战,谁若是敢私自违抗命令,那就不是前两天简单的鞭刑伺候了,是要杀头的!” “现在,交代一下今天的任务。” 陈雄顿了顿,然后用手指向城墙外侧,高声道:“你们出城之后,需要把拒马和沙包运送到城门外一百丈的地方!” 听到这话,赵衡不由目光一凝! 在北蛮子眼皮下加固城防?这跟活靶子有何区别?! 城门前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赵衡身边的年轻人紧攥拳头,指节发白,声音颤抖道:“这特娘根本就是让我们去送死!” 陈雄目光扫过众人,冷冷道:“每伍负责搬运十个拒马,五十个沙袋!” “完成者记军功,谁要敢临阵脱逃……” 他拿出一支箭头,冷哼道:“本将军绝对让你们死在冲阵之前!”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心中被绝望给占据! 可还容不得众人哀嚎,陈雄便已经挥手下令! “开城门!” 随着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三百死士如待宰羔羊般被驱赶着走出城池! 城侧是堆积如山的拒马和沙袋等城防物资。 赵衡出城瞬间便快步走上前去扛起了一个沙袋,随后对身后部下低喝道:“全部把沙袋扛在前面,跟着我迅速往前冲!” 听到赵衡急切的呼喊,十五名部下如梦初醒,都手忙脚乱的扛起沙袋,紧紧跟在他后面。 远处地平线上,北蛮骑兵已经发现了他们这支队伍,都开始怪叫着集结! 不多时,正在前奔的赵衡众人便感觉脚下的地面开始疯狂震颤起来! “北……北蛮子的战马冲过来了!” 不知是谁在后面颤颤巍巍的喊了一句,顿时他们的阵型开始骚乱起来! 赵衡心中一沉,他将脑袋探出一些,顿时从远处看到一条细密的黑线! “都别慌,赶紧往前走!” “你们往回跑能跑的过战马么?只有把拒马阵摆起来,我们才有一线生机!” 赵衡怒吼道! 其他人听到赵衡的话,心中仍然畏惧不已,可没人再敢停留,都疯了似的往前冲去。 城池外本就有拒马阵,只不过北蛮子常年冲击,有很多地方都出现了破损,所以必须要修缮。 一旦被蛮子突破了这一层防线,那秋水关的城墙就要直面北蛮子大军了! 而死士营的任务,就是要把这些缺口全都补上,哪怕是用命! 城墙上。 陈雄眯眼望向远方。 当看到有一支队伍在得知北蛮铁骑冲来后,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更快的往前冲后,不由心中暗赞。 他喃喃道:“不知是哪家的罪臣被发配到边关来了,居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分析出战局实况,实属不易。” 京城每年都会把从各地搜罗出来的罪臣送往边关,其中不乏有武将世家子弟,这些人依靠家族势力,从小便熟悉边关战事,所以才能在罪民中崭露头角,迅速脱颖而出。 陈雄要的便是这样的人才,至于这种人背后的家族势力如何,他才管不着! 要是真有势力有背景,还能被发配到这千里之外的苦寒边关? 现在这战乱年代,谁还没有几个犯了事儿后牵连全族的长辈了! 见北方那道黑线已经逐渐靠近,陈雄的思绪逐渐回转。 他面容冷峻的挥手道:“弓箭手,放箭!” “咻咻咻——!” 下一刻,如雨泼般的箭弩瞬间便从城头上洒下,径直落入了那向前冲锋的北蛮铁骑阵中! 一波箭雨落下,北蛮子的阵型顿时被打乱了不少,正在狂奔的赵衡明显感觉脚下的震动削减了那么几分! “快快,蛮子被城头的防军拖慢了步伐,咱们赶紧跑!” 赵衡对着后面大呼道! 其他人听到这话信心大增,全都发狠的狂奔起来! 第五章 蛮子打过来了! 跑的越快,他们活下来的机会才越大! “砰——!” 十息之后,赵钧所率领的队伍最先抵达拒马阵前,数十斤的沙包被赵衡指挥着朝空缺处堆填起来! “快,把拒马阵拖过来,斜插进土!” “沙袋垒到拒马阵后面!” 数十名不下手忙脚乱的搬运着沉重的拒马,赵衡则是不断将部下运送过来的沙袋重新摆放到阵型薄弱的位置。 只有将这一层防御打好,他们活命的几率才会大一些! 不多时,另一伍的死士也都先后赶了过来,随后越来越多的死士都抵达了位置。 有了更多的拒马木和沙袋之后,这一层拒马阵迅速便完整了起来,虽然仍旧薄弱,可在赵衡看来已经能抵御一两波攻势了! “走,继续!” 赵衡一招手,他所属的十几个部下立刻做出响应,全都紧紧跟在他后面。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将赵衡当成了真正的主心骨! 然而就在他们刚一转身,一道破空声却突然从他们身后传来! “咻——!” 一支箭矢毫无征兆的射入人群中,瞬间命中一个罪民! “噗嗤——!” 箭矢力道无比之巨,轻而易举便贯穿了那人脑袋,将其死死定在地上! 在场所有人先是一愣,随后全都爆发出了阵阵惨叫! “蛮子……蛮子打过来了!” 这一箭并非来自城头,而是众人身后的北蛮铁骑! 他们在注意到拒马阵已经初具规模后,便没打算再往前冲,而是选择用劲弩打算把他们这群死士给围杀在这片拒马阵里! 鲜血从地上逐渐蔓延开来,那人半个脑袋都被箭矢给射爆,白红之物流了一地! 感受着背后越来越多的箭矢攒射而来,赵衡双目瞪圆,立刻低吼道:“快!都躲到拒马阵下!” 其他人如梦初醒,都纷纷扑向刚刚搭建好的拒马阵下。 “砰——!” “砰——!” 连续不断的箭矢钉入拒马木和沙袋中,有十几个伍卒逃避不及,直接便被箭矢射中身躯,瞬间便成了刺猬! 城墙上。 陈雄也注意到了拒马阵那边的情况。 身边的副将询问道:“将军,要不要让弓弩手掩护他们撤回来?” 陈雄摇头道:“拒马阵还没完全修好,他们现在回撤,北蛮骑兵一个冲锋就能突破防线,到时城墙就岌岌可危了。” “可是……” 副将欲言又止。 陈雄淡淡道:“死士营本就是用来消耗的。” “能活下来是他们的本事,死了,也省的给他们收尸了。” 他指了指前方没再继续冲锋的北蛮铁骑阵线,沉声道:“只要他们不越过那道线,你们就不准放箭。” 副将抱拳道:“末将遵命!” 拒马阵下。 赵衡把自己藏在三个沙袋后面死死咬牙。 耳边是箭矢钉入木桩沙袋的呼啸声,力道之巨,仿佛下一刻便能贯穿沙袋命中自己! 他扫了一眼身后,发现除去那个因为鞭刑受伤的部下因躲闪不及被箭雨射杀外,其他人都紧紧躲在他身后! “伍长……接下来该怎么办?” 赵衡身后一个瘦小的青年浑身颤抖着问道。 他显然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战事,已经吓得说话都说不利索了! 赵衡面色沉重道:“蛮子之所以要用箭来赶我们,恰恰是怕我们的拒马阵成型!” “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更多的材料运过来,加固城防!” “只有这样,我们才有一线生机!” 听到这话,那青年顿时哀嚎道:“这还咋加固啊?” “这箭射的跟下雨似的,咱们的人只要一露头就是个死!” “那就等!” 赵衡咬牙道:“我就不信,他们的箭射不完!” 众人虽然恐惧,可见赵衡如此笃定,还是选择相信。 果不其然,才半盏茶的功夫,刚才如雨般的箭势很快便缓了下来,甚至有逐渐停止的趋势! 然而还不等众人高兴,紧接着众人便感受到了地面如同擂鼓般的震动! “箭雨停了……蛮子大军又杀过来了!” 一个伍卒惊恐的叫了起来! 双方相距不过百丈距离,战马速度比人不知道快了多少倍,基本上刚看到冲锋线,下一刻大军便已经冲到了脸上! 赵衡从沙袋中探出一个头来,他也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北蛮大军。 这个距离,基本上几个呼吸他们就能面对面碰上! “别慌!” 他瞬间抽出腰间长刀,高吼道:“把沙袋推到拒马阵前!” 众人不明所以,可现在这种情况,他们全都无脑选择相信赵衡的话! 铁骑已至八十丈外! 众人手忙脚乱的推倒沙袋,这期间又有不少箭矢朝他们射来,十几个人直接被钉死在地面上! 五十丈! 赵衡甚至已经能看到北蛮铁骑脸上那兴奋的凶光,他们摇晃着手上的弯刀,怪叫着朝拒马阵冲了过来! 就在双方距离还剩不到三十丈时,赵衡猛地踹向最外侧的拒马木! “轰轰——!” 拒马阵的一角突然倾斜,尖锐的木刺斜指前方! 重载最前方的战马猝不及防,直接装上拒马! 战马马腿瞬间被刺穿,哀嚎着栽倒!后面的骑兵也收势不及,接连撞上,一时间人仰马翻! 赵衡战刀悍然出手,直接朝一名身势不稳的蛮子头颅劈下! “噗嗤——!” 鲜血瞬间泼洒满身,可赵衡浑然不觉,战刀不知疲倦的疯狂挥舞,开始收割被拒马撞倒的蛮子头颅! 其他伍卒见赵衡杀的如此轻而易举,都红着眼拿起身边的工具开始屠杀蛮子! 城头上,陈雄也看到了拒马阵上的乱局,他瞬间挥手发令! “放箭!” “咻咻咻——!” 密集的箭雨倾泻而下,将后方混乱的北蛮铁骑直接射成了刺猬! …… 半个时辰后,战场再次归于沉寂。 赵衡瘫坐在血泥之中,手中的战刀都砍卷刃了! 他清点了一下身边的人。 十五个部下,此刻还剩下十二人。 远处,北蛮铁骑一次冲锋不成只得含恨撤退,只留下了满地的尸体! 这些尸体堆叠起来形成了一道天然的防线,让拒马阵变得更加稳固! 那个清瘦的青年爬到她的面前来,面色潮红的挥舞着自己手中的东西,对着赵衡高呼道:“伍长,北蛮子的刀!” 第六章 一个毛头小子,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血腥味与泥土气交缠在死寂的战场上。 一个清瘦青年双手捧着缴获的北蛮弯刀,刀身在残阳下闪着寒光。 他满脸通红,眼中交织着恐惧与狂热,冲到赵衡面前。 “伍长!” “北蛮子的刀!” “好刀!” 这把刀比他们粗制的军刀精良太多,是真正的保命利器。 赵衡目光扫过刀刃,却没伸手。 他看向青年激动到发抖的手,平静道:“你杀的,就是你的。” “拿着,下次多杀几个蛮子。” 青年一愣,显然没料到赵衡会拒绝。 他望向赵衡深邃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贪婪,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 一股热血涌上头,他重重颔首,声音嘶哑:“是!” “伍长!” 赵衡不再看他,转身面对身后仅存的十二个弟兄。 人人浴血,脸上却都带着劫后余生的亢奋。 “动起来!” 赵衡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战场残留的呻吟。 “把能用的兵器甲胄都扒下来!” “牺牲的弟兄,带上他们的尸首!” “我们带弟兄们回家!” 话音落处,幸存的十二人身体齐齐一震。 在这秋水关,死人和死狗无异。 能活命已是万幸,谁顾得上死人? 其他伍队的罪卒早疯了似的在尸堆里翻找值钱物件,恨不得敲下蛮子的牙换酒。 他们的伍长,却要带走同袍的尸骨。 “还等什么!” 赵衡皱眉。 “是!” 众人轰然应诺,声音里多了一丝以往没有的东西。 他们不再是一盘散沙的罪民,而像一支真正的队伍。 他们迅疾行动,两人一组,背上阵亡兄弟的尸体,另一只手拖拽着从蛮子身上扒下的皮甲和弯刀,秩序井然。 城头上,寒风呼啸。 副将张德的目光一直紧锁着赵衡那支小队,目睹他们如何从混乱中杀出血路,此刻又如何有条不紊地清理战场。 当看到罪卒背起同伴尸体时,他眼中震惊难掩。 他忍不住对身边肃立的陈雄低语:“大将军,这赵衡……不简单。” “不像罪民,倒像个天生的将领。” 陈雄刀削般的脸上依旧毫无波澜,唯有一双鹰目深处掠过一丝精光。 他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看着赵衡小队的身影消失在城门洞的阴影里。 …… 城墙根下,邢贸和几个相熟的兵痞倚靠着,看着赵衡小队满载归来,个个眼里燃着赤裸裸的嫉妒酸意。 赵衡的人马虽然狼狈,却全都换上了北蛮的精良皮甲,腰间挎着寒光闪闪的弯刀,手里还拖着成堆战利品。 那份杀气与收获的刺眼,让他们浑身难受。 “呸!” “得意什么!” 一个兵痞啐了口唾沫。 “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碰上被城头箭雨打懵的散兵游勇!” 邢贸抱着胳膊,脸色阴沉得要滴下水。 他死死盯着赵衡背影,切齿道:“走运罢了!” “等真遇上蛮子主力,看他怎么死!” “一个毛头小子,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他嘴上轻蔑,心里妒火却越烧越旺。 他想不通,自己处处刁难的小子,怎么非但没死,还立了功! 校场上,三百死士营罪民重新集结。 这一次,气氛已截然不同。 活下来的人看向赵衡和他那队人的目光,充满敬畏与羡慕。 那些伤亡惨重队伍的幸存者,则如斗败公鸡,满脸颓丧。 陈雄走上高台,冰冷的目光扫视全场。 “今日一战,战果已出!” 他的声音金石交击般清晰。 “赵衡一伍,以战死三人之代价,斩首北蛮铁骑二十七级!” “加固拒马阵,立下首功!” “其余各伍,伤亡过半,斩首寥寥,功过相抵,不赏不罚!” 冷酷的宣判让多数罪民低下头,赵衡身后的十二人却挺直了脊梁,脸上焕发荣光。 陈雄的目光定在赵衡身上,嘴角罕见地微微勾起。 “赵衡一伍,幸存十二人,即刻起,脱去罪民身份,官升一级,擢为秋水关正卒!” “每人赏肉十斤,烈酒三坛!” “轰……” 消息如同石破天惊,整个校场瞬间沸腾! “脱罪籍!” “成正卒!” 对他们这些朝不保夕的罪民来说,无异于一步登天! 意味着不再是炮灰,不再是任人鱼肉的牲口! “谢将军!” “谢伍长!” 十二名汉子激动得面红耳赤,不约而同单膝跪地,一半朝向高台的陈雄,另一半则真心实意地朝向身前的赵衡! 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没有赵衡,他们已是冰冷的尸体! 赵衡神色平静,坦然接受了跪拜。 然而,这还没完。 陈雄的声音再次响起,威严不容置疑。 “原伍长赵衡,临危不乱,指挥有方,勇猛过人,当为全营表率!” “本将决定,破格擢升赵衡为死士营百夫长,统领死士营三百人!” “即刻生效!” 此令一出,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道任命震懵了。 一个刚来几天,昨天还戴着镣铐的罪民,今日竟一步登天,成了三百人的百夫长? 这在大周军中,闻所未闻! 短暂的死寂之后,死士营罪民爆发出震天欢呼! 他们看向赵衡的眼神,顷刻间由敬畏化为狂热的希望! 跟着这样的猛人,活下去,甚至脱去罪籍的曙光似乎就在眼前! 然而,有人欢喜,便有人怨恨。 以邢贸为首的老兵痞,脸色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难看。 “我不服!” 一个刺耳的声音猛地撕裂了狂热。 邢贸冲出人群,涨红着脸,脖子上青筋暴起,指着赵衡朝台上的陈雄嘶声怒吼:“将军!我不服!” “他一个才来几天的罪民,凭什么当我们的百夫长?!” “不过是运气好捡了几颗残兵人头!” “论资历,论真本事,他算个什么东西!” 邢贸的吼声在校场回荡,他身后几个兵痞也跟着叫嚷: “对!” “将军!” “我们不服!” “邢贸大哥在秋水关杀了五年蛮子,当百夫长也该轮到他!” 场面骤然紧张。 高台上,陈雄饶有兴致地看着跳梁小丑般的邢贸,眼中没有丝毫怒意,反像是看一场猴戏。 他缓缓将目光转向面色平静的赵衡,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慢悠悠开口: “哦?” “不服?” “那你想怎样?” 第七章 既然要比,就得有点彩头! 陈雄那句带着玩味的话,像火星溅进油锅,瞬间引爆了邢贸心中本就熊熊燃烧的嫉妒。 他根本没听出将军话里的戏谑,只当是默许,是给自己撑腰壮胆! 刹那间,邢贸腰板挺得溜直,脸上那点因畏惧赵衡身份残留的忌惮也荡然无存。 他猛地抬手,食指几乎戳到赵衡鼻尖,嘶声吼道: “将军!末将不服,要跟他比试!” “就在这校场上,当着所有兄弟的面!他要有真本事,我邢贸从今往后给他当牛做马!” “可他要是走了狗屎运的草包……” 他脖颈上的青筋因过度嘶吼而暴突,唾沫横飞,声音因激动而劈叉。 一些唾沫星子溅到了他的手臂上。 “那这百夫长的位置,他不配坐!” 这番话掷地有声,立刻点燃了他身后那群老兵的情绪。 “对!比一场!” “拉出来溜溜!” 有人嚷嚷。 “邢什长在边关杀蛮子那会儿,他还在京城喝奶呢!” 哄笑声夹杂着起哄。 人群中传来几声粗鲁的口哨。 几十个老兵抱团鼓噪,气势汹汹,试图用唾沫把赵衡淹没。 他们眼中满是挑衅和不屑,仿佛已看到他被邢贸狠狠踩在脚下。 被簇拥着的邢贸,此刻只觉得万众瞩目,自己俨然成了正义化身。 他高傲地扬起下巴,睥睨着赵衡,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然而,赵衡的神色从始至终没有一丝波澜。 他就那么静静站着,周遭的喧嚣仿佛与他无关,那些恶毒的言语不过是蚊蝇嗡鸣。 在上千道目光注视下,赵衡缓缓踏前一步。 这一步,无声无息,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让前排几个叫得最凶的兵痞下意识噤了声。 他们紧张地吞咽了口唾沫。 他没有看挑衅的邢贸,而是面向高台上的陈雄,抱拳朗声道,声音平稳有力,清晰传遍全场: “将军,末将愿与邢什长切磋。” 没有愤怒,没有辩解,更无半分怯懦。 那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让高台上的陈雄眼中激赏更浓。 他猛地一拍大腿,霍然起身,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大笑,魁梧的身躯如同铁塔,瞬间压下了全场的嘈杂。 “好!有种!痛快!” 他锐利的目光扫视全场,最终在邢贸写满贪婪的脸和赵衡平静无波的面容间逡巡,嘴角咧开一个野性的笑。 “光比试没意思,既然要比,就得有点彩头!” 他刻意提高了音量,话语带着煽动人心的力量。 几个年轻的士兵已探出头来,脸上全是期待。 “就比三场!射箭!御马!搏杀!三局两胜!” “赢的人,”陈雄语气一顿,带着一丝促狭,“除了这百夫长的位置,老子再赏他一个女人!刚从内地送来,水灵得很!” “女人”二字,如同丢进干柴堆的火把,瞬间将整个校场引爆! 这群在边关苦熬、成日与刀剑和死亡为伍的糙汉子,眼里的母猪都是秀气的。 有人不自觉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一个水灵女人的诱惑,瞬间盖过了金银官位! “嗷——!将军威武!” 狼嚎般的欢呼炸响,士兵们呼吸粗重,看向场中两人的眼神充满了血红的艳羡、嫉妒与狂热。 这已不仅是官位之争,更是一场雄性间最原始的对决! 邢贸的双眼瞬间赤红,贪婪的光芒几乎要喷射出来。 他仿佛已将那水灵女子揽入怀中,坐上高位对赵衡颐指气使。 他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巨大的诱惑让他彻底癫狂,他狞笑着扭头,凑近赵衡低吼道: “小子,听见了吗?现在跪下认输,你还能保住小命!” 一阵秋风卷起了地面的尘土。 赵衡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道: “废话真多。开始吧。” 那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邢贸脸上。 …… 陈雄大手一挥。 “开始!” 第一场,射箭。 亲兵迅速在百步外立起箭靶。 红漆画就的靶心,在秋阳下格外刺眼。 “邢贸,你先来!” 陈雄随手一指。 “是!将军!” 邢贸大步跨出,抄起一张制式军弓,拈了三支羽箭。 边关多年,箭术是他最拿得出手的本事。 他走到起射线前,深吸气,摆开架势——拉弓、瞄准、撒放! “嗡!” 弓弦震响,箭如流星! “咄!” 第一箭深深钉入靶心! 箭羽还在微微颤动。 “好!” 他的那群弟兄立刻爆发出震天喝彩。 邢贸脸上得意之色尽显。 手感正好! 他毫不停顿,第二箭搭上。 “嗡——咄!” 再中靶心! 喝彩声更盛,连中立的士兵也忍不住叫好。 邢贸虚荣心大涨,挑衅地瞥了赵衡一眼,才射出第三箭。 或许就是这一分神,箭矢稍偏。 “咄!” 箭头稳稳扎在靶心红圈的边缘。 三箭:两箭正中靶心,一箭贴边! 这成绩,放眼整个秋水关也是拔尖的。 “邢什长威武!” “看他怎么狂!” 喝彩与吹捧此起彼伏。 邢贸放下弓,几乎是将弓“砸”到赵衡怀里。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阴狠中夹杂着恶毒的快意: “三皇子殿下,该您了。” “可别手抖,把箭射到天上去!” “那才真是天大的笑话!”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在赵衡身上。 同情、幸灾乐祸、好奇……他那十二个弟兄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心提到了嗓子眼。 赵衡面无表情地接过军弓。 他只掂了掂,眉头便不易察觉地一皱,似乎嫌弓太轻。 在所有人错愕的注视下,他没有试拉找感觉,更没有瞄准。 就那么随意地站着,左手持弓,右手一次便抽出三支羽箭,夹于指间。 开弓—— 没有一丝迟滞,弓弦瞬间被拉成一轮暴满的残月,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 刹那间,他整个人的气势骤然剧变! 方才如沉静的磐石,此刻却似藏于匣中的绝世凶刃骤然出鞘一隙,锋芒炸裂,杀意凛然! 冰冷的眼神,牢牢锁定百步之外那个微小的红点。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与那张箭靶。 第八章 第一场,我赢了 赵衡眼神锐利如鹰,呼吸平稳悠长,仿佛与手中的军弓融为一体。 周遭的喧嚣瞬间远去,整个世界只剩下百步外那鲜红的靶心。 没有预兆,没有多余的动作。 他只是松开了右手。 “嗡!” 弓弦发出一声远比邢贸射箭时更沉闷雄浑的颤鸣,如同猛兽低吼。 羽箭离弦的刹那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黑线,撕裂空气,发出尖啸,悍然射出! 太快了! 众人只看到他松手,下一瞬,百步外的箭靶便猛地一震! “咄!” 木屑纷飞! 那支箭矢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但这并非结束! 它以无可匹敌的狂暴姿态,竟将邢贸先前钉在靶心、引以为傲的那支箭,从尾部开始,硬生生从中劈开! “咔嚓!” 清脆的断裂声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邢贸的箭断成两半,无力坠地。 而赵衡的箭,深深钉入靶心,箭尾兀自嗡嗡作响,无声诉说着其主人恐怖的力量! 一箭破矢! 整个校场,上千士兵,瞬间陷入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张着嘴,如同被施了定身法,难以置信地看着这神乎其技的一幕! “我的天……一箭破矢!” “这怎么可能!” “百步之外一箭破矢!这还是人吗?” 邢贸眼中瞬间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那被劈开的断箭,大脑一片空白。 他引以为傲的箭术,在对方面前,竟成了被碾碎的笑话! 然而,赵衡根本没理会周围的惊涛骇浪。 他面色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在众人还未回神之际,他右手已如行云流水般再次搭箭上弦。 没有瞄准,没有停顿。 拉弓,满月。 松手! “咻!咻!” 又是两声尖锐的破空,快得几乎连成一声! “咄!咄!” 两支箭矢精准无误地再次射入靶心,与第一支箭一起,构成一个完美的“品”字形,将小小的靶心彻底钉满,再无空隙! 三箭,三箭皆中靶心,第一箭更是石破天惊的一箭破矢! 这已不是箭术,是艺术,是碾压! 之前为邢贸喝彩的兵痞们,此刻脸色煞白,喉咙像被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他们看向赵衡的眼神,已从不屑变成了深深的恐惧。 赵衡随手将弓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看着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紫的邢贸,淡淡道:“第一场,我赢了。” “你!”邢贸被这话刺得浑身一颤,感觉全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身上,火辣辣的疼。羞辱、愤怒、不甘在胸中翻腾,几乎要将他撑爆! 他不能认输!一旦认输,他就彻底成了整个秋水关的笑柄! “射术不过是末流小道!”邢贸涨红着脸,强行狡辩,声音因激动而变形,“战场之上,靠的是骑马冲杀的真本事!有种就跟老子比马术!” 这番话苍白无力,引来不少士兵鄙夷的目光。输了就是输了,如此狡辩,实在有失风度。 邢贸却不管不顾,翻身跳上一匹高大战马,居高临下指着赵衡吼道:“我们就比‘夺旗’!校场另一头插旗,谁先抢到算谁赢!期间各凭本事,死伤不论!” 夺旗是骑兵训练科目,不仅考验骑术,更考验高速对抗中的应变和狠辣。 互相挤撞、下绊子常有,稍有不慎便马毁人亡。 邢贸打的好算盘,他自恃在马背上混了多年,骑术精湛,心狠手辣,定要在这场比试中将赵衡撞下马,让他筋断骨折,把丢的面子连本带利讨回来! 高台上的陈雄眼中闪过一丝冷笑,点了点头:“准了!” 很快,亲兵在校场另一端插上一面鲜红旗帜。 赵衡也利落翻身上马,动作干净漂亮,与邢贸的粗野形成鲜明对比。 “驾!” 随着陈雄一声令下,两人同时策马冲出,如同两道离弦之箭! “小杂种,给老子滚下去!”刚一冲出,邢贸便面目狰狞地催动战马,狠狠朝赵衡的马身撞去!他想用最野蛮的方式,直接将赵衡连人带马撞翻! 然而,赵衡仿佛背后长了眼睛。 就在邢贸撞来的瞬间,他双腿猛地一夹马腹,上半身顺势一晃,如同水中的浮萍,看似惊险,却将那巨大的冲力卸得干干净净,稳稳保持住了平衡。他的双腿,像一对铁钳,死死焊在马背上! 一击不成,邢贸更加疯狂,不断调整方向,一次又一次用马身挤撞赵衡,手段阴险。 可无论他如何冲撞,赵衡总能以最小幅度化解,他的骑术远比邢贸想象的高明,仿佛与身下战马融为一体! 转眼间,两人已冲过大半个校场,距离那面红旗只剩不到三十丈! 眼看就要输掉比试,邢贸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狠厉! 他故技重施,猛地一拉缰绳,胯下战马悲鸣一声,竟被他带得朝赵衡的马腿横扫过去! 这是最阴损的一招,一旦被别倒马腿,高速奔驰下的骑士必被甩飞,不死也重伤! “去死吧!”邢贸在心中咆哮。 校场边惊呼炸起,赵衡那十二个兄弟,心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 两马即将惨烈相撞的生死刹那,赵衡动了! 只见他借着前冲的狂猛力道,在马鞍上狠命一踏! 整个人如扑击的鹰隼,硬是在半空划出一道诡绝的弧线,生生越过马头间的空隙,稳稳砸落邢贸身后马背! “糟!”邢贸只觉颈后如遭铁箍,恐怖的巨力猛扼而来,瞬间窒住了他的呼吸,眼前猛地发黑! “呃啊……”连半声惨嚎都噎在喉头,他整个人已被赵衡单臂提起,像甩破麻袋般,狠狠掼在坚硬的校场地面上! “砰!”尘土弥散。 邢贸在地上滚了几滚才停下,摔得浑身骨头散了架似的疼,眼前金星乱冒。 而赵衡已然控住邢贸坐骑,动作没有半分凝滞,俯身拔起那猎猎旌旗,一提缰绳,稳稳踱回高台。 兔起鹘落,一气呵成! 偌大校场,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鬼神莫测的搏杀技艺镇住,忘了喘息。 赵衡至台前,信手将旗掷在陈雄脚下,翻身下马,落地生根。 高台上的陈雄,眼底精光爆射,扫过地上灰头土脸、挣扎欲起的邢贸,眼神冷厉如刀锋划过。 “连输两阵,还需比第三场?” 邢贸浑身剧痛,却远不及心头耻辱撕裂得深。败了!败得彻彻底底!百夫长的位置,那个女人…尽成泡影! 巨大的绝望和羞愤终于撕裂理智。 他挣扎爬起,双眼充血,面容扭曲如厉鬼,猛地抽刀出鞘,嘶声咆哮,刀锋直指赵衡:“老子不服!有本事真刀真枪杀一场!老子不信剁不了你这小杂种!” 第九章 挑衅者,唯死路一条! 邢贸最后的尊严被彻底碾碎,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绷断了。 “我不信!” 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从他喉咙里迸发,双眼瞬间血丝密布,直勾勾地锁死了赵衡,眼珠里只剩下一种近乎癫狂的赤红。 “老子非宰了你个杂种不可!” 邢贸从地上暴起,双手攥紧战刀,将所有的屈辱和愤怒狠狠灌入刀锋,裹挟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直劈赵衡面门!刀刃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周遭的士兵骇然失色,慌忙后退,转眼间清出好大一片空地。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赵衡却连腰刀都懒得拔。刀风及顶的刹那,他身形鬼魅般微侧,冰冷的刀刃堪堪擦着他的发梢落下,重重劈进地面,溅起一片呛人的尘土。 “嘶——!”众人抽气未定,赵衡已如影子般贴到了邢贸胸前。 邢贸全力一刀落空,去势已尽,胸口门户大开!赵衡手肘如铁,毫不留情地狠狠撞在他右手腕上! 咔嚓! 刺耳的骨裂声爆开。 “呃啊——!”钻心的剧痛从手腕炸开,瞬间席卷整条臂膀,邢贸面孔扭曲,惨嚎中战刀脱手飞出,咣当一声砸落在地。 赵衡紧跟着一记凶狠的扫堂腿。 砰!烟尘腾起,邢贸像条破麻袋般重重摔在地上,狼狈地蜷缩成一团。 从气势汹汹到一败涂地,不过眨眼工夫。 校场死寂。士兵们望着负手而立的赵衡,眼中只剩下深深的敬畏。 太强了!强大得让人喘不过气! 赵衡弯腰,捡起邢贸那把战刀。刀锋森冷,映着日光,寒气逼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军中比试,死伤无怨,只待他手起刀落,宰了这个不知死活的蠢货。 邢贸瘫在尘土里,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眼中一片死灰。他闭上眼,哑着嗓子道: “要杀便杀!随便!” 赵衡却笑了。他没有挥刀,反而倒转刀尖,弯腰拾起旁边被丢弃的刀鞘。 在众人困惑的目光注视下,他走到邢贸身边蹲下,目光精准地落在那人的右肋下——几天前,邢贸正是从这里,在囚车旁给了他狠狠一击。 赵衡手臂猛地发力! 噗嗤! 刀鞘结结实实捅进了肋下软肉。 “嗬——!”邢贸痛得虾米似的弓起身体,冷汗如瀑布般涌出,全身剧烈颤抖。这一下不要命,却能让人疼进骨头缝里。 赵衡俯下身,声音压低到只有彼此能听清: “那次你用刀鞘捅我一下,今天,我还你一下。” “从今往后,我们两清。” “若再有下次……”他语气骤然冰封。 “就不是刀鞘这么简单了。” 说完,赵衡松手起身。他随手将战刀和刀鞘丢在邢贸身旁,如同扔掉一件垃圾,再未多看一眼。 他转身走向高台,朝陈雄抱拳,声音清朗:“将军,比试结束。” 校场静得只听得见心跳。士兵们被彻底镇住:不取性命,却比杀人更慑人心魄! 赵衡用同样的方式报复,恩怨分明——有仇必报,但留有余地。 挑衅者,唯死路一条! 这样的手段,比起纯粹的武力,更让人心底发寒。 高台上,陈雄眼底精光爆闪。他本以为赵衡要么要命,要么践踏尊严,却万万没料到是这样。 有勇!有谋!行事利落!更有股……说不出的气度! 这小子不是只能冲杀的莽夫,是个帅才! “好!好一个恩怨两清!”陈雄猛地一拍栏杆,放声大笑。 “赵衡,老子认你这个百夫长!” 他大手一挥,洪声道:“来人!给新百夫长的赏赐抬上来!” 陈雄的笑声在空气中回荡,为这场惊心动魄的对决,收了尾。 经此一战,赵衡的名字响彻秋水关。 他不再是任人欺凌的废皇子,亦非初来乍到的罪民。众人眼前唯有这位箭术通神、马术超绝、搏杀狠厉的强者! 死士营近三百罪民望着他,眼中已不是敬畏,而是近乎狂热的崇拜。在他们心里,赵衡便是能引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是挣脱枷锁的唯一可能! 就连那些原本看热闹的老兵,此刻也收起轻视,目光复杂交织着震惊、忌惮,以及对强者纯粹的尊重。边关之地,实力至上! 高台上,陈雄冷冽的目光扫向瘫软如泥的邢贸。 “至于你……”陈雄声音冰寒,“挑战失败,以下犯上,本该处死。但赵百夫长既说恩怨两清,老子就饶你一条狗命。” 邢贸眼中刚掠过一丝庆幸,陈雄下一句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传令!原什长邢贸,即刻降为士卒,划归赵衡百夫长麾下!违令者,斩!” 军令一出,全场哗然!这惩罚,比死更难受。 将心高气傲的老兵痞贬为士卒,再塞到刚惨败于其手的仇人帐下听令。这不仅是夺其身份,更是践踏其尊严的极致羞辱!邢贸往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不!”邢贸一声绝望呻吟,竟直接气晕过去。 陈雄冷哼一声挥手:“拖下去!” 两名亲兵上前,如拖死狗般将邢贸拉走,校场恢复平静。 解决了邢贸,陈雄脸上寒冰融化,热情笑容浮现。他走下高台,重重拍了拍赵衡肩膀,朗声宣布:“来人!将百夫长的赏赐带上来!” 两名强壮的亲兵应声而出,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女人走上校场。 瞬间,不少士兵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女人穿着沾满污泥草屑的破烂囚衣,长发散乱遮面,脸上污垢让人辨不清容貌。 然而那份狼狈之中,她的身形异常高挑挺拔,即使被粗绳捆缚,脊梁仍旧挺直如青松。 她被亲兵粗暴推至场中,踉跄了一下却咬牙站稳。 女人猛地抬头,散乱发丝下露出一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丝毫恐惧哀求,唯有浓烈恨意和野兽般的倔强。她死死瞪向高台上的陈雄,随后又将充满敌意的目光刺向赵衡。 赵衡平静打量着。虽面目模糊,骨相身段倒是不差。可“战利品”、“赏赐”的身份让他瞬间兴致全无。 人,岂是物品? 他正欲开口婉拒,陈雄却再次拍他肩膀,压低声音道。 “别看现在跟泥猴似的,我敢打包票,洗刷干净不比京城花魁差。” “这可是个硬骨头,刚送来那晚,两个不长眼的痞子想占便宜,一个耳朵差点被她咬掉,另一个差点断了命根子!” “知道你肯定喜欢这样的,专门给你留着,慢慢调教。” 赵衡心中明了。 这既是赏赐,也是认可、拉拢与试探。 拒绝,等于当众削陈雄面子。 在这军营,不懂和光同尘的孤臣寸步难行。 念头压下,他点点头,只对亲兵淡淡道:“松绑。” 亲兵有些犹豫:“百夫长,这女子烈性,万一……” “我说,松绑。”赵衡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第十章 在这儿,活着比什么都强 亲兵对视一眼,不敢再言,连忙上前解开绳索。 绳索落下,女子立刻活动发紫的手腕,警惕地后退两步,如雌豹般紧盯赵衡。 赵衡没看她,朝陈雄抱拳示意,便对女子道:“你,跟我来。”说完径自朝营地角落那座新分配的独立营帐走去。 女子眼神急剧变幻,终是咬牙跟了上去。 赵衡在前,沉默女子紧随其后。沿途无数目光粘腻地爬过女子后背——羡慕、嫉妒、淫邪……令她浑身不适。 可她却惊奇发现,前面的男人对这一切恍若未闻。他步伐沉稳,背影挺拔,从始至终未曾回头。 不多时,两人来到营帐前。赵衡掀帘而入,女子稍作迟疑,也跟了进去。 一入帐内,女子立刻缩进离门最近的角落,双臂抱紧,仇视警惕的目光死死钉在赵衡身上。 赵衡却如入无人之境,径直走到桌案边,拎起水壶倒了一大碗水,仰头饮尽。冰凉井水滑过喉咙,消减了几分燥意。 他清楚,强硬只会逼这女子玉石俱焚。 他走到自己行囊边,翻出一块干硬肉脯和一个水囊,随手扔到女子脚边的干草堆上。 女子吓了一跳,身体绷紧。 “营外有水井,自己去收拾干净。吃了东西,就老实待着。”赵衡语气毫无波澜,目光扫过帐外被夕阳染红的天空,“记住,在这儿,活着比什么都强。” 说完,他不再理会她。在床铺坐下,拿出缴获的那柄北蛮战刀和一块磨刀石,蘸了点水,全神贯注地保养起来。 霍,霍,霍…… 磨刀的声响在寂静的帐内格外清晰。他神情专注,一丝不苟,仿佛这刀才是他此刻唯一在意之物。目光再未落向那角落半分。 女子彻底怔住。 她愣愣看着地上的食物和水,又望向不远处只留给她的一个宽阔背影。 她设想过千百种遭遇:凌辱、毒打、侵犯……甚至做好了咬舌自尽的准备。 却独独没料到会是如此。 没有逼迫,没有亵渎的目光,没有急不可耐的侵犯。 仅有一份粗糙的食物和水,一句平淡却沉甸甸的话,一个被炉火与暮色模糊了的、只专注于磨刀的沉默背影。 这个男人,这个方才在校场威震四方的百夫长,与那些眼中只有占有欲的士兵,似乎全不相同。 女子僵立在原地。 眼中那份坚如磐石的恨意与同归于尽的决绝,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窒息般的迷茫,弥漫了整个帐篷。 …… 赵衡的营帐里,一盏豆大的油灯勉强抵抗着角落沉重的黑暗。 苏锦就站在那光影模糊的边缘。 地上那袋皱巴巴的肉干和一只水壶,扎得她心口猛地一缩。 被俘、押解、一路受尽折辱。那些男人的眼睛里,烧灼的贪念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她早把最后一点力气留给了自己,只想求得干净一死。 但眼前的这个,完全不同。 赵衡——那个演武场上手段雷霆、令全军屏息的百夫长——竟对她这份“犒赏”视而不见。 他没扑上来,没用龌龊的眼光剐蹭她,甚至,连一个字都吝啬。 他就坐在床边,一遍又一遍,用一块干净的粗麻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从蛮族手里夺来的战刀。动作沉缓而专注,仿佛那冰冷的刀锋才是他捧在手心的唯一,而她这个活生生的人,不过是帐子里一件碍眼的死物。 “唰……” “唰……” 油布摩擦刀刃的声音,在死寂里刻下单调的律动。 偏是这沁骨的漠视与冷冽,不知怎地,松动了苏锦体内那根因恐惧和恨意绷紧到极限的神经。 至少这一刻,他不危险。 “咕……” 腹中的鸣叫撕开了凝滞的空气。苏锦脸上一热,饥饿像尖细的牙齿,咬噬着她的腑脏,眼前阵阵发黑。 目光再次被地上的食物拽过去。 吃? 吃了,是不是就认了自己是个物件儿? 不吃?饿死在这儿?还是等眼前这位失了耐心,施予更粗暴的手段? 她僵立着,动弹不得。 赵衡依然擦着他的刀。他甚至往后靠了靠,将刀横在膝上,就着昏黄的灯火,一寸寸地检视着刃口。心无旁骛,这帐篷里的一切都与他隔绝。 终究是活着的本能,碾碎了那点可怜的体面。 苏锦极慢、极小心地蹲下去,指尖触到了那袋肉干。动作轻得像怕惊动猛兽的兔子。 她飞快地瞟了一眼赵衡。毫无动静。她这才屏住呼吸,解开袋子,捻出一块又黑又硬的干肉,迟疑地送进嘴里。 肉干粗粝得像砂纸,咸得发苦。可当唾沫稍稍化开它,一丝久违的肉味在舌间弥漫开时,苏锦的眼眶还是热了。她小口嚼着,极力忍住吞噎的冲动,可那声音在耳中反而放大了数倍,脸颊烫得灼人。从未像此刻这般,恨不得钻进土里。 几块肉干下肚,翻腾的饥饿感总算被压下去些许。她又拿起水壶喝了几口。 做完这些,她悄悄抬眼,赵衡仍在摆弄他的兵器。 她又低头看看自己污秽的双手和破烂的囚衣,一阵强烈的难堪涌了上来。 挣扎片刻,她终于鼓起勇气,抱起角落里那个空了的木盆,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 赵衡用余光瞥见她的动作,手中擦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帐外夜色如墨,寒风呼啸。 苏锦抱着盆来到井边。冰冷的井水让她狠狠一颤,但她咬紧牙关,一盆、又一盆地浇在自己身上。 她用粗糙的麻布用力擦洗着身体和脸庞,仿佛要把这段时间积累的所有屈辱和肮脏,都随着刺骨的冰水一并冲刷干净。 当她重新回到营帐时,已经换上了一套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还算干净的粗布衣裳。虽然宽大,好歹遮蔽了身形。 她慢慢走到油灯旁。 昏暗的光线映亮了她的脸。洗尽所有污垢后,灯光下竟是一张意外清秀的容颜。眉眼如画,琼鼻樱唇,组合得清冷而精致。 只是那双眼睛,依旧带着拒人千里的警惕与寒意。 此时,正擦拭着刀鞘的赵衡,恰巧抬起头。 目光在灯下交汇的一瞬,即便以他的心性,也不由泛起一丝细微的波动。 当真是个好颜色! 第十一章 我这儿,只三条规矩 陈雄那老匹夫,倒没夸大其词。 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下一秒,赵衡便已收回目光,仿佛只是随意扫过一件摆设。他将擦好的刀和鞘放到一旁,转而从怀中摸出几样别的东西。 那是一叠边缘卷起、质地粗硬的草纸,和一小段烧焦的木炭。 苏锦愣住了。 她本以为,洗去污垢的自己,多少会引来些反应。结果呢?只是一瞥!仅仅一瞥!他就又去忙他的事? 一股说不出的挫败感,混杂着更为浓重的困惑升腾而起。 这个男人……究竟要做什么? 只见赵衡在桌案上摊开草纸,用炭条专注地在上面勾画起来。 苏锦的好奇心被彻底吊起。 杀人,搏斗,校场扬威,获得赏赐……他却不像寻常兵痞那样狂欢纵酒,对女人趋之若鹜,反倒像个工匠一样,对着灯火描画着不明所以的图样。 她按捺不住,脚步轻移,一点点挪近桌案,试图看清那些神秘的线条。 然而纸上呈现的东西,却让她更加迷茫。 那些方块、圆圈、带箭头的线条,还有类似人体骨骼的简笔画摆出怪异的姿势……她从未见过,看不懂是何等阵法或兵器图谱。 看似杂乱无章,细看却又似乎暗含着她无法理解的规律。 她自然不知道,赵衡画的是他前世记忆里特种兵的基础训练草图,以及诸如三棱刺、血槽之类的改造设计。 这些对当前时代而言,无异于天外之书。 赵衡自然察觉到她的窥探,但他无意理会或阻止。他的世界,似乎只容得下他自己和他手头的事情。 苏锦便那么静静看着。时间无声流走。 不知过了多久,赵衡落下最后一笔。他轻轻吹干墨迹,小心翼翼地将画满“天书”的草纸叠好,珍而重之地贴身收起。 接着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一串轻微的爆响。 他起身脱下厚重的外甲,随手丢在一旁,径直走到对面那堆空着的干草上,和衣躺倒,连被子都懒得拉扯。 很快,沉稳均匀的呼吸声便在寂静的营帐中响起。 他睡着了。 自始至终,两人没有一句交谈。 但营帐中的气氛,却已悄然从最初的剑拔弩张,滑入一种微妙的平静,交织着无声的试探与猜度。 苏锦站着未动,望着那张在灯火下显得过分安详的睡脸,眼中的恨意与警觉,渐渐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这一夜,她终究不敢睡去。 天色微明时,第一缕晨光挤进帐帘缝隙。赵衡倏然睁眼。 他第一时间看到,苏锦抱着双膝蜷缩在角落,双眼布满血丝,正用一种难以解读的复杂眼神,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就在此刻,帐外骤然响起沉闷厚重的鼓声! “咚!咚!咚!” 紧接着是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军官的粗声呵斥,整个军营瞬间活了过来。 赵衡知道,他作为百夫长的第一场正式操练,开始了。 天刚破晓,沉闷的鼓点就撕裂了宁静,在秋水关上空回荡。 赵衡早早披上新领的百夫长皮甲,挺拔的身影走出营帐。 戈壁凛冽的风带着沙土气息扑面而来。他没有回头去看帐中那个彻夜未眠、眼神复杂的女子。 执掌死士营那一刻起,儿女情长便是奢侈。 校场上尘土微扬。 三百名死士营士卒已然集合,但这景象足以让任何严苛的将领暴怒。 整个队列松垮如散沙,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人揉着惺忪睡眼哈欠连天,半分军纪也无。 唯有一排身影截然不同。 那是赵衡最初带出的十二名汉子,笔挺地立在队伍最前。他们身着缴获的蛮族皮甲,腰挎弯刀,眼神锐利如鹰,与身后的乌合之众判若云泥。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邢贸深深低着头,藏在人后。 他换上了普通士卒的衣服,脸上昨日的淤青未消,不敢望向点将台的方向。 昨日的跋扈与此刻的狼狈,让他无地自容。 赵衡的目光扫过全场,将每一张面孔的神情尽收眼底。他一言不发,迈步踏上那座简陋却象征权力的点将台。 他的出现让场中的嘈杂迅速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过来——好奇、敬畏、不屑、挑衅。 赵衡站定,冰冷的视线俯视下方三百人。 没有开场冗言,没有激励废话,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得砸进每个人耳中: “从今日起,死士营,我说了算。” “我这儿,只三条规矩。” “第一,绝对服从。我的命令是天,你们只需执行。不准质疑,更不准违抗!” “第二,操练加倍。从今日起,所有人的操练,向这十二人看齐。负重跑、器械、对练,一样不少。跟不上,自己滚!” “第三,连坐。你们不再是散兵游勇,是袍泽!十人一伍。一人犯错,全伍受罚!一人逃跑,全伍斩首!” 三条规矩,如同三道惊雷在人群中炸开! 短暂的死寂后,校场轰然沸腾! “加倍?还要学那些怪物?” “他娘的!昨日二十圈就要命,再加倍不是存心整死我们?” “凭什么一人犯错大伙儿受罚?” 抱怨、咒骂、质疑声浪滔天。这群边关死囚和老兵油子个个桀骜不驯,卖命可以,像牲口般被驱使?绝不! 一个刺耳的声音突然怪叫起来: “百夫长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人群被推开,一个壮硕如熊的汉子大摇大摆走出。 他满脸横肉,一道狰狞刀疤贯穿左脸,眼神暴戾而轻蔑。 此人正是死士营最出名的刺头,李鬼。 营中聚拢着一伙老油条,横行霸道,前任百夫长也拿他无法。 李鬼走到台前,歪着头阴阳怪气: “百夫长,你这是存心熬死我们弟兄?我们上阵杀敌可以,被你当牛做马操练死?呸!弟兄们宁可在战场上死,不愿在操练场上亡!” “李大哥说得对!不服!” “带我们砍蛮子换酒喝!弄这些虚的屁用!” 七八个老油条跟着起哄,声音越来越大,煽动着人群,公然挑战赵衡的权威。 第十二章 老子不服!兄弟们也都不服! 城墙之上,大将军陈雄与副将张德并肩而立,目光沉沉扫视下方。 张德眉心紧蹙,声音压着忧虑: “将军,赵衡太急了!立足未稳就下死令,底下那些可都是刀头舔血的汉子,万一……” 陈雄抬手一止,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骤然眯起,锐利如刀锋: “不急。正好,瞧瞧他怎么降服这群豺狼。对付亡命徒,就得用猛药。光会冲杀的莽夫,算什么本事?能镇住场子才算真章。让咱看看,这把新淬的刀…够不够利,斩不斩得开这块硬骨头!” …… 校场之上,空气仿佛凝成了铁板。 面对李鬼赤裸裸的挑衅和满场的喧嚣骚动,赵衡面上不见半分涟漪。 不恼不叱,巍如山岳。 他就那么立在高台,眼神冷漠地掠过台下这场沸反盈天的闹剧。 直到那喧嚣攀至顶峰,将场子烧得滚烫,他才终于动了。 未发一言,转身,一步一步踏下点将台。 脚步沉实,每一下都异常稳当。 那落地的闷响,却像径直踏在了众人的心口上。 伴随他步步逼近,之前还沸腾叫嚣的校场,竟诡异地沉寂下来。就连跳得最凶的几个老油子,也下意识闭了嘴,悄悄往人堆里缩。 一股无形的寒意,随着赵衡的身影悄然弥漫开来。 他目光径直穿过人群,最终停在身形比他高壮一头的李鬼面前。 站定,平静地抬起头,迎上那双淬了火的暴戾眼珠。 全场死寂。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目光死死咬住这场无声的对峙。 赵衡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针般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中: “你的意思…可是不服我的规矩?” 越是这般平静,李鬼脊背那股寒意就越是刺骨。 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猛虎用爪子轻轻按住了猎物,那双看似平和的眼底深处,藏着能将他撕成碎片的恐怖力量。 但不能退! 身后是几十双唯命是从的兄弟眼睛,头顶城墙上,更有大将军陈雄的目光压着。 此刻若露怯,他在死士营里就彻底栽了。 脖颈上的青筋毒蛇般暴起,李鬼强撑着与那双深渊般的眼睛对视,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对!老子不服!兄弟们也都——不——服!” 他刻意把所有人都拉下水,想仗着法不责众压对方一头。 “除非……”他话锋急转,眼珠里闪过一丝狡狯的光,“除非你能让咱们开开眼,证明你那些花架子,真比老子们刀口舔血的野路子顶用!能让咱多砍几个蛮子的脑袋,多挣回几条命!” 他早等着赵衡暴怒,像收拾邢贸那样靠蛮力立威。浑身筋肉更是暗中绷紧,预备硬抗。 只要能挺住赵衡的拳头,就能坐实赵衡只会仗势欺人的名头。 然而,赵衡的反应出乎所有人意料。 他竟笑了。 那笑容带着一丝玩味,更有绝对的自信。 “好。”他缓缓点头,“给你机会。” 这个轻飘飘的“好”字,却如巨石般堵住了李鬼满腹的狡辩。 赵衡转身下令:“把那东西抬过来。” 众人茫然间,十二名亲信迅速抬来一个沉重物件。 “砰!” 它砸在校场中央——是一个近丈见方的大木盘,盛满细沙。上面用石子、干草简易勾勒出秋水关外地形,沟壑、缓坡、乱石堆历历在目。 沙盘! 全场静默,连城墙上的陈雄和张德都皱起眉头,不知赵衡想做什么。 赵衡走到沙盘前,拿起两堆小木块,红色一堆,蓝色一堆。他对目瞪口呆的李鬼说:“今日,不动刀枪,就在这沙盘上较量。” 他将蓝色木块推给李鬼。 “这三百蓝木,是你的人,归你指挥。我用这十二块红木,代表我的人。”他嘴角微扬,“沙盘上模拟一场遭遇战。你赢,我的规矩作废,百夫长你来当。你输,你和手下,无条件服从我一切命令。” 死寂之后,校场爆发出震天哄笑。 “哈哈哈!搞半天是要玩过家家啊!” “木头块打仗?百夫长拿咱们当傻子耍!” “笑死人了,这算什么比试?” 李鬼和那群兵痞笑得最大声。李鬼更是满脸不屑:“百夫长!咱们都是战场上滚出来的粗胚,不懂你这些酸文假醋!有本事真刀真枪干一场!玩这些虚的,算什么东西!” 赵衡脸上的笑意不变。 他指尖捻着红木块,声音淡得仿佛一阵风吹过: “不敢?” 轻飘飘两个字,却似针尖燎火,直刺李鬼心窝。四周看客的哄笑陡然变了调,矛头纷纷指向他。 “李哥!怕啥!上啊!” “玩儿泥巴还能栽跟头?” “不敢就是孬种!” 李鬼那张脸唰地涨成酱紫色。他算明白了,自个儿已给架在火上烤——接了是傻,缩头是怂! “成!爷陪你耍!”在阵阵鼓噪声里,李鬼牙缝里挤出低吼,“我倒要看看,你这十二块木头疙瘩,怎么啃下老子的三百!” 城墙上,副将张德急得直拍墙垛:“胡闹!简直是胡闹!打仗岂是儿戏?” 陈雄却一言不发,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钉在赵衡身上,眼里反而精光大盛。他心头猛跳:这小子,怕是要捅破天了! 比试开始。 李鬼压根不讲章法,嘴里骂咧咧地,抓起一把蓝木块就往前塞:“兄弟们!跟着老子冲!碾碎他们!” 哗啦!一大片蓝木块被他莽撞地捅进沙盘中心,堆成一团乱麻。 手下那群粗汉纷纷叫好,这才是他们眼里的打仗。 另一头,赵衡那边完全是另一幅光景。 “前出侦察,左边高地给我占住!” “侧翼展开,交叉火力封路!” “居中策应!” “预备队待命!” 指令干脆利落。他手指在沙盘上点划勾挑,那十二块红木仿佛有了生命,化作一支配合精密的锐士!三组人马互为犄角,攻守有据;一组刚动,另外两组即刻借助地形,从两侧形成“掩护”之势。 那十二名心腹未必全然明白其中门道,但目光只追随赵衡一人,透着铁打的信任。 指锋所至,木块即移,动作迅捷精准。 其他死士则看得眼花缭乱。 沙盘上,无声的“屠杀”开始了。 李鬼那三百拥挤的蓝木,如无头苍蝇扎进赵衡精心布设的陷阱。 “佯攻正面!” 三块红木正面袭来。李鬼果然上当,主力立刻围向那三块红木。 “两翼包抄!分割!” 埋伏两侧的红木如两柄淬毒匕首,瞬间刺入蓝色方阵腰部! 只一合,李鬼看似庞大的阵型便轻松撕裂,首尾断绝! “什么?”李鬼额头渗出冷汗。 紧接着,是一边倒的屠戮。 第十三章 我李鬼……服了! 赵衡的红木在沙盘上翻飞,巧用地形:时而据高临下,时而沟壑潜行。三个小组彼此交替掩护,轮番进攻,一击即退。 反观李鬼的蓝木,乱作一团,在狭窄地域成了绝佳靶标,被赵衡一块接一块“清除”出场。 校场死寂。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沙盘。纵然不懂战术,他们也看懂了结果! 己方的蓝木正以惊人的速度消失,而赵衡的红木阵型严整,游刃有余。 这根本不是较量,是戏耍! 李鬼脸上血色尽褪,惨白如纸。他死死盯着沙盘,嘴唇哆嗦,冷汗如豆滚落。 简单的阵型变化,竟能爆发出碾碎一切的威力! 他引以为傲的战场经验,在对方眼中如同儿戏! 城墙上,张德嘴张得能塞进鸡蛋,指着沙盘语无伦次:“将……将军!这……这是什么战法?!闻所未闻!神乎其技啊!” 陈雄双拳早已紧握,指节攥得发白。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爆发出熔岩般炙热的光芒! 他看到了!大周击溃北蛮铁骑的希望! 沙盘前,赵衡的手指拈起最后一块蓝木。 尘埃落定。 李鬼的三百大军,全军覆没。 赵衡一方,仅损失一人。 赵衡捏着那块蓝木,缓缓走到面如死灰、浑身湿透的李鬼面前。 他将木块举到李鬼眼前,目光平静如水: “现在,服了?” 校场一片死寂。 所有目光都钉在李鬼那张涨成猪肝色的脸上。 服? 还是不服? 这已不仅关乎他李鬼一人的脸面。他身后几十个老兵痞,乃至整个死士营三百号人,都在等他的答案。 他的选择,将决定这支队伍的走向。 李鬼脸色青白交替,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想喊不服。 可沙盘上那场惨败——十二人轻松屠戮三百人的推演,像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死死压在他心头,让他连不字都挤不出来。 他引以为傲的经验和勇勇,在对方那神鬼莫测的战法面前,脆弱如纸。 那不是打仗,是碾压!是艺术! 原来仗还能这么打!原来小小的阵型调度,竟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威力! 这是一个他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任何嘴硬都苍白可笑。 终于,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李鬼那铁塔般紧绷的身躯,缓缓垮塌。 双膝一软,这个在死士营横行霸道的刺头,竟对着比他年轻、瘦弱的赵衡,单膝跪地! 那颗从不低下的高傲头颅,深深垂下,几乎埋进尘土。 “百夫长……神机妙算,鬼神莫测……”李鬼声音嘶哑干涩,字字像从牙缝挤出,充满屈辱不甘,但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震撼与折服,“我李鬼……服了!” “服了”二字,如同惊雷,在校场炸响! 李鬼一低头,他身后那群蠢蠢欲动的老兵痞,瞬间像被抽了脊梁,脸色煞白,再不敢有半分不敬。 整个死士营的骚动,彻底平息。 所有罪民和老兵看向赵衡的眼神,彻底变了。 之前的比武让他们敬畏,此刻的沙盘推演,则让他们恐惧!一种对未知力量的恐惧! 他们意识到,这位新来的百夫长,不仅武力超凡,更拥有他们无法企及的智慧! 赵衡看着跪在面前的李鬼,神色淡漠。 “起来吧。” 李鬼如蒙大赦,挣扎起身,低头不敢与赵衡对视。 赵衡重新走上点将台,目光扫过全场,声音冰冷: “李鬼,公然挑衅主官,今日所有训练,你做双倍。有意见吗?” “没……没意见!末将甘愿受罚!”李鬼浑身一颤,连忙大声回应。 赵衡点头,话锋陡然一转,声音拔高: “其他人,按我宣布的新规,即刻执行!” 他看着下方众人脸上的苦涩畏惧,嘴角微勾。 “但是!” 这两个字让所有人精神一振。 “我赵衡带兵,有罚,必有赏!”他声音铿锵,“从今日起,每日训练结束,我会亲自评定。所有完成训练且表现优异的小队,晚上加餐!有肉!有酒!” 有肉有酒! 简单的四个字,像一剂强心针,狠狠扎进这群亡命徒心里! 在这缺衣少食的边关,一口肉,一碗酒,便是神仙享受!便是卖命的理由! 刚刚死气沉沉的队伍,瞬间爆发出压抑不住的骚动,许多人眼中冒出绿光。 赵衡满意地看着众人反应。他要的就是这效果。一味高压只会激起反抗,唯有恩威并施,才能把这群桀骜的狼崽子,真正锻造成他的铁军! “现在,训练开始!” 赵衡一声令下,一场足以载入秋水关史册的魔鬼训练,正式拉开序幕。 他第一件事,便是将三百人彻底打散重编。 刺头老兵痞和新罪民混编,十人一队,任命最初那十二名亲信担任什长。老兵痞抱团的根基被瓦解,新罪民也有了依靠。 紧接着,闻所未闻的训练科目接踵而至。 “所有人听着!从这里,匍匐前进到那边壕沟!屁股撅起超过一尺的,晚饭免了!” 校场上,三百条汉子,包括刚臣服的李鬼,全都趴在砂砾碎石地上,用手肘膝盖艰难蠕动。锋利石子划破衣衫,磨破皮肉,火辣辣地疼。 “翻越障碍!快!快!快!最后一名的小队,全体一百个俯卧撑!” 高大的木墙,交错的壕沟,低矮的铁丝网……这些从未见过的障碍物让所有人苦不堪言。他们互相拉扯,在什长的嘶吼和连坐制的压力下,咬着牙一次次冲锋。 邢贸被刻意分到一队——由最刺头的老兵和最瘦弱的新人组成。 他累得像条死狗,汗水浸透衣衫,骨头像散了架。他本想故技重施,躲在后面偷懒。 可他很快发现行不通了。 稍一放慢,同队的新人立刻怒目而视:“邢贸!你想害死全队吗?快跟上!” 另一个老兵痞也咬牙切齿低吼:“你他娘的敢偷懒害老子没肉吃,老子第一个废了你!” 邢贸抬头看去,不远处,李鬼那熊罴般的汉子正赤膊上身,肌肉虬结,汗如雨下,咬着牙做着双倍器械训练,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第十四章 罪女苏锦,见过百夫长 连李鬼都豁出去了! 连坐制的鞭子悬在身后,对肉食的渴望烧灼着胃,邢贸不敢再耍半点滑头。牙根咬得发酸,骨头缝里的力气都被榨了出来,他拼死追着操练的节奏。 一天过去,整个人像是死过一遭。 瘫软在地,胸口剧烈起伏。 大口喘息的间隙,那刻骨的、对赵衡的恨意,竟悄然淡去了许多。连他自己也有些意外——心里翻腾的,更多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服气。 …… 夕阳给军营披上一层晃眼的金纱。 赵衡拖着快散架的身子回营。 掀开帐帘,脚步微顿。 原先乱糟糟的地方,竟然变了副模样。 地下的干草重新铺展,桌案干干净净,连他早上换下、还沾着血的皮甲,也被整整齐齐叠好,就放在他床头。 灯影昏黄,苏锦埋头案前,指尖捻着针线,不知在缝补何物。 一点轻微声响,还是惊动了她。 抬眼望去,恰好对上赵衡刚从暗影里走出的视线。帐内的空气,霎时凝成一块冰。 苏锦看着他。那张脸上刻满疲惫,眼底却像藏了两簇烧着的火苗。 昏黄的油灯把他肩头的霜色染成了暖色,似乎也化开了一丝他身上惯有的寒气,添了点……活人的气息。 沉默在两人之间生长、拉长。苏锦的下唇被自己咬得发白,仿佛在默不作声地下一盘难解的棋。 终于,她丢下针线,站了起来。 清冷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像山涧拂过石棱,主动滑向赵衡: “白日沙盘上那些……是兵法?” 这突然的问句,瞬间刺破了沉凝的寂静。 正埋首军务的赵衡闻声抬头,眼中掠过一丝意外。 灯下,她洗净的脸上竟透出清丽的底色,最显眼的却是那双眼睛——往日积压的恨意不见了,此刻盛满了困惑和一种奇异的、灼人的亮。 他手中炭条顿住。 白日沙盘推演……是唬住她了? “算不得什么兵法,”他目光转向别处,语气平淡无波,“不过是……杀人的手段罢了。” 不等话音消散,他已抓起皮囊,狠狠灌了几大口凉水。冰凉的液体一路滚下,压住四肢百骸间翻涌的燥意。 旋即他展开昨夜草图,重拾炭条,沉入复盘——今日操练的软肋、明日如何弥补。阵型不够默契,得往死里练;障碍场还欠火候,得像真的战场……对了,负重的份量也得加上。 整个人陷了进去,专注如同在打磨一块顽铁。 苏锦再未出声,只静静立在一旁。 她看着炭条在那粗粝的草纸上勾画勾勒出奇异的符号,看着他时而凝神不动,时而飞快落笔。 男人全神贯注时,周身那股慑人的锋锐便悄然收敛,沉淀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定心的沉静。 不知不觉,她的目光被案角另一张截然不同的草图勾了去。 上面蜿蜒着一条路线,标注着“巡逻”、“三日”、“十人队”。路线下,罗列着物品与数字: “干粮,三十斤。” “饮水,六十斤。” “羽箭,三百支。” “备用弓弦,五条。” …… 苏锦的眉头,在看到那些数字时,几不可察地蹙紧。她无声地站着,目光却死死钉在那张图纸上,要将每一个字刻入脑中。 帐内只有炭笔划过草纸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赵衡放下刚规划完的图纸,准备拿下一张时,那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错了。” 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笃定。 赵衡手中的炭笔顿在半空。 他缓缓抬头,饶有兴味地看向苏锦。一而再地打断他,倒是有趣。 “哦?”他靠上椅背,好整以暇,“错在何处?” 苏锦迎着他的注视,上前一步,纤指准确点在后勤图的“饮水”栏。 “这里。”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条理却清晰无比。 “北地苦寒,但秋季风大干燥,水分流失远快于想象。负重巡逻下,一人一日至少需水八斤。十人三日,至少二百四十斤水。你只备六十斤,一日所需都不足。按此,巡逻队次日傍晚就会出现脱水之兆,第三天回程必将陷入绝境。” 赵衡脸上的玩味僵住。 苏锦的指尖移向“羽箭”栏。 “还有这里。三百支大周制式铁胎箭,重六百两,约三十七斤半。重量无误。” 她话音一转,语气锐利几分。 “但你只算了箭矢,未算箭囊!一个牛皮箭囊自重三斤,顶多装三十箭。三百箭需十个箭囊,额外三十斤负重!” “长途跋涉,毫厘之差便是生死之别!这三十斤分摊下去,会急剧消耗士兵体力,影响战力与归速。若遇突发状况,这点疏忽可能就是致命!” 一番话,字字千钧。 营帐内落针可闻。 赵衡心头剧震,如遭雷击!他死死盯着草图,苏锦指出的每个问题都像重锤砸在心上。 没错! 他算的只是理论值!以旧日经验估算需求,却忽略了北地秋燥的亲身体会,更遗漏了箭囊重量的关键细节! 自以为周密,实则纸上谈兵,差点酿成大祸! 冷汗悄然渗出背脊。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真正审视眼前女子。 她是谁? 她绝不可能是寻常官家女或普通囚犯!这般精确到斤两的后勤能力,对边关环境和军械细节的深刻洞察,连军中老将都未必及! 这需要经年累月的积累和海量数据支撑!不是耳濡目染能解释的! 这个女人,藏着巨大的秘密! 赵衡缓缓放下炭笔,坐直了身体。整个人的气势骤然改变。先前是无视与些许好奇,此刻,已是带着强烈探究的平等审视。 他沉声开口,字字千钧:“你到底是谁?” 苏锦迎着他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身体微颤了一下。 但这一次,她没有躲闪。 她看到了他眼中的震惊与郑重——那是一种她从未在他人眼中见过的尊重,对她才智纯粹的认可。 这份尊重,悄然融化了冰封内心的一角。 眼中的冰冷与恨意褪去,化为复杂交织的悲凉、无奈和一丝苦涩的自嘲。 她后退半步,无声地整理了衣衫,对着赵衡,盈盈屈膝,施了一个标准的大周女子万福。 声音轻柔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营帐: “罪女苏锦,见过百夫长。” “家父……曾官任大周工部虞部司郎中,苏望之。” 稍作停顿,她抬起眼,那份久藏的家学渊源流淌在话语里: “虞部司,掌天下军器监造、屯田水利、舆图关隘。” “这些……不过是罪女自幼随侍家父,耳濡目染罢了。” 第十五章 自今日起,那些杂役不必做了 工部虞部司郎中,苏望之。 这个名字在赵衡脑中轰然炸开,心尖仿佛滚过一道惊雷。 大周工部,远非修桥铺路那般简单,它是王朝战争机器的核心命脉。而虞部司,更是核心中的核心,掌管天下军械铸造、屯田水利、舆图关隘! 毫不夸张地说,虞部司郎中苏望之,便是那个洞悉大周每一柄刀剑、每一支箭矢、每一粒军粮所在的人。 而眼前这个被当作“战利品”赏赐于他、清丽绝伦的女子,竟是苏望之的女儿! 赵衡心头巨浪翻腾,这哪里是捡到宝?分明是捡到了一座足以撬动整个北境战局的秘密宝库! 汹涌的惊骇被他死死压在心潭深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他甚至不去问苏锦家族因何获罪,以致父女沦落至此。 边关之地,人命贱如草,过去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此刻,是将来。 指尖在粗糙的木案上轻叩两下,目光重新落回那些草图,将一切拉回当下。 “既然你懂这些,”他语气平淡,却似严苛考官,“那我再问。秋水关气候干燥,昼夜温差极大。军中牛角弓的兽筋弦,极易因干湿脆断。寻常兽油保养,收效甚微。可有良策?” 此问刁钻无比。 已非单纯后勤计算,而是深涉军械保养的细枝末节,非浸淫此道多年者,绝难作答。 苏锦微微一怔,未料他问得如此具体。片刻思索,那双明眸深处闪过一丝了然神采。 “百夫长明鉴。寻常兽油只可防潮,难抵干燥。家父曾与军器监匠人改良一法,名‘油蜡’。取蜂蜡、桐油按三比一隔水融化,搅匀趁热涂抹弓弦。蜡能锁水,油保柔韧,如此保养,弓弦耐用可增一倍,骤然遇冷亦不易脆裂。” 赵衡瞳孔骤然一缩! 他指尖旋即点向另一张草图:“高强度急行军,士卒体力消耗巨大。以干粮充饥,肉干与麦饼,按重量计,何者为优?配比几何?” 苏锦脱口而出:“自是肉干更优!同等份量,风干肉干所供热量数倍于麦饼,更易克化。然纯食肉干易致火气,耗损津液。最佳当七分肉干配三分麦饼。麦饼中可掺炒熟黑芝麻与少许粗盐,既补体力,又能固水。此法乃当年南征秘方,卷宗皆有载。” 对答如流,句句在理,甚至点明出处! 赵衡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快了几分。 眼前这女子,俨然一座活生生的军械库与后勤司!她的价值,远超一支百人队! 让这般人才困于帐内浆洗缝补?简直暴殄天物!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急速成形。 他倏然收起草图起身,目光灼灼盯住苏锦,一字一顿道:“自今日起,那些杂役不必做了。” 苏锦身体轻颤,眼中掠过一丝警惕。 却听赵衡续道:“死士营初创,百事待兴。我需一个信得过的人,替我掌管钱袋、武器库。这营中一针一线,一弓一箭,所有后勤、军械、物资账目,由你统管。” 苏锦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赵衡,彻底懵了。 她听到了什么? 让她一个罪女,掌管一支军队的后勤命脉?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唇瓣微张,却吐不出一个字。 “不愿?”赵衡问。 “不…不敢!”苏锦猛地回神,连连摇头,心腔被激动与某种难言的灼热填满,剧烈搏动,“只是……百夫长!我乃戴罪之身!军中要务,岂可托付于我?这…不合规矩!” “在我的死士营,”赵衡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喙,“我的话,就是规矩!我不管你的过往,只看你的本事。我用人,唯才是举,不问出身!这差事,你接,还是不接?” 苏锦迎上他深不见底、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眸子。那里面没有丝毫轻慢试探,唯有纯粹的信任与决断。 自族难以来,她第一次感觉自己被当作一个“人”来对待——一个有价值、被需要的人。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她强忍着不让泪落,深深吸气,对着赵衡,再次屈膝俯首。 “罪女苏锦,愿为百夫长效命!” …… 翌日,一则石破天惊的消息,引爆了整座死士营。 新任百夫长赵衡,竟正式任命帐中女子苏锦为营中“记室”,全权掌管所有后勤、军械、物资账目! 此令一出,震撼远超昨日立威。 校场上,李鬼、邢贸等人面面相觑,脸上尽是荒谬与不解。 “头儿,当真的?让个娘们管咱们的命根子?”一老兵痞凑近李鬼,声音压得极低。 李鬼挠头,脸色古怪:“百夫长的路数,鬼神莫测,咱看不透。不过……让女人管账,确实……”他摇摇头,没再说。 另一头,邢贸与狐朋狗友聚在一处,嗤笑毫不掩饰。 “我说什么来着?英雄难过美人关!那小娘皮洗干净跟天仙似的,百夫长定是被迷了心窍!” “可不!晚上枕头风吹一吹,啥官帽弄不到?真他妈好手段!” “等着瞧吧!军械库里的家伙她认得全?别到时候把粮草算错,让弟兄们空着肚子上阵玩命!” 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这离谱任命亦如野火,迅速烧上城头。 副将张德匆匆找到巡城的陈雄,忧心忡忡:“大将军!那赵衡疯了!竟让帐中罪女做记室,总管全营后勤!军国重务,交给一个女人?闻所未闻!有违祖制!必生祸乱!” 陈雄停步转身,脸上却浮起高深莫测的冷笑。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淡淡道,“他既敢用,必有值得他押注的本事。让他用!我倒想看看,一个女人,能在他手下玩出什么花样。” 他稍顿,眼中精光一闪。 “再者,巧了。军需处那老狐狸,近来总跟我哭穷,说账目对不上,军械折损奇高。让这女人去对对账也好。正好瞧瞧,究竟是谁的窟窿,在吃这大营的血肉!” …… 在这满营的质疑与喧嚣中,苏锦走马上任。 赵衡清理出一间废弃仓库作为她的值房。推开门,积尘呛人,满室都是蒙尘的竹简旧账。 第十六章 我的人或许不懂规矩,但我懂 苏锦对周遭议论充耳不闻。上任第一件事,便是清点军械库。 当她带着两名什长,奋力推开那扇沉重铁门时,霉味混合着铁锈扑面而来。 整整一个上午,她和什长们将库内兵甲尽数清点完毕。 日头西斜时,她面色凝重找到正在训场的赵衡。 “百夫长!”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 赵衡示意她到一旁。 苏锦深吸一口气,递上一份新制的清单,声音沉冷如铁: “百夫长,军械库清点完毕,发现致命之缺!” “我军箭矢储备,空虚殆尽!” “账册载明,死士营当存备用箭五千。但实点之下,库中不足两千!而这两千支里……” 她语气冰寒刺骨: “超七成皆为废箭!翎羽散乱,箭杆弯折,箭头锈烂!此等劣箭,射出五十步便全无准头,根本穿不透北蛮子的皮甲!” “这不是箭,这是不拿三百弟兄的性命当回事!” 赵衡霍然起身:“带我去看。” 当他亲手从箭筒里抽出“备用箭矢”时,脸色骤然沉了下去。 情况比苏锦描述更糟。 随手抽出的箭,没有一支完好。箭杆布满细裂纹,一碰即折;箭头锈蚀斑斑,锋芒尽失;更多的箭羽歪歪扭扭,残羽稀落。 赵衡取箭搭弓,对着库房墙壁射出。 那箭离弦后歪斜飘飞,不及四十步便软绵绵栽落,连墙皮都未能触及。 这哪里是箭! 赵衡一拳砸在箭筒边沿,指节捏得青白。 训练艰苦,环境恶劣,他都能咬牙扛下。可让弟兄们持这等废物,去拼杀北蛮铁骑? 他不能忍! 精心设计的战术,无论三三制抑或交替掩护,皆需强力弓箭压制。 一旦箭矢失了威力,所有战术都将化为乌有,死士营的伤亡必将倍增! 这是拿人命当草芥! “走。”赵衡将废箭狠狠掼在地上,眼中寒意凝聚如冰,“带上账本,跟我走。” 苏锦会意点头。这位年轻的百夫长,终于要出手了。 …… 秋水关军需处,深藏主营后的森严院落。 与军营的肃杀不同,军需官孙德才的官署暖意融融。厚毯铺地,兽金炭火在角落噼啪作响。一张擦得锃亮的紫木大案上,紫砂茶壶正溢出袅袅茶香。 一个浑身堆肉的胖子深陷在熊皮太师椅里,眯着眼,呷着茶,手指随着小曲儿轻叩扶手。 此人正是孙德才。 听闻亲兵报“死士营新任百夫长赵衡求见”,孙德才眼皮都懒得掀一下。 “让他进来。”他懒懒挥手,啜了口茶。 赵衡带着苏锦一前一后踏入。 孙德才这才慢悠悠掀开被肥肉挤成细线的眼皮,目光漫不经心扫过赵衡,却在瞥见他身后清丽脱俗的苏锦时,一道不易察觉的淫邪之光在细缝中闪过,随即被习惯性的傲慢取代。 “哦,赵百夫长。”孙德才咧嘴,堆起笑纹,身体稳如磐石,“不去操练你那帮罪民,倒有闲情逸致来我这小地方闲逛?” 赵衡沉默侧身,苏锦上前一步,持账本微微颔首:“孙大人,我等此来,为死士营申领新箭。” “新箭?”孙德才仿佛听见天大笑话,慢条斯理放下茶杯,“军械库自有章程,按月人头配给。死士营该领的上月底就发了。怎么?嚯,这就用光了?没啦,下月再来吧。” 苏锦置若罔闻,翻开账本,清冷声线穿透室内的暖香:“大人此言差矣。大周军制明载,边关甲胄刀枪等物,确系月补。然箭矢为消耗重器,北境战频,明文规定:每三月当行库存大检,耗损军械须予更换,确保战备充足。” 她抬眼直视孙德才,眸清如冰。 “我死士营箭矢,已半年未得补充。账目所载,前次发付数为三千支。然经清点,实际入库不足两千,差额逾三成。敢问孙大人,这短缺的上千支箭,去向何处?” 字字如钉! 孙德才脸上肥肉狠狠一抽,细缝眼中阴光暴涨!他未曾料想,赵衡身边一个女人,竟对大周军制了如指掌! 更敢当面捅破他的亏空! 此乃当众掌掴! “放肆!”孙德才猛地拍案,茶盏跳起,水花四溅。肥胖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你一个来历不明的罪女,懂什么军制!军需处的账,是你能看的?谁给你的狗胆!” 他手指几乎戳到苏锦脸上:“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质问本官?死士营用的本就是回收的破烂玩意儿,修修能用已是天恩!还想比肩主力营?痴人说梦!” 他猛地转向赵衡,唾沫横飞,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赵百夫长!管好你带来的人!再敢在此胡言乱语,休怪我不给你这新官颜面!” 面对咆哮,赵衡眼神更冷一分。意外的是,他未怒反笑。那笑容极淡,近乎温和,却让孙德才心头莫名一悸。 赵衡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啪地拍在紫木桌案上! 孙德才浑身一颤,定睛看去——《死士营操练箭矢损耗清单》。 赵衡声音不高,却带着冰棱般的穿透力: “孙大人,我的人或许不懂规矩,但我懂。” “这是我营今日操练损耗清单,共三百一十二支箭。依大周军需条例,操练、巡逻耗损之军械,军需处须于十二时辰内补齐。劳烦大人画押,我好派人领箭。” 孙德才眼珠暴突,指着清单的手抖如筛糠:“你……你讹诈!你们今日根本没射箭操练!” “哦?”赵衡眉梢微挑,“大人怎知我营中操演详情?莫非在我营中安插耳目,时刻窥探?”他俯身凑近,耳语般低声道:“孙大人,这箭,你补,还是不补?” “不补!老子说了没有就没有!”孙德才嘶声力竭。 “也行。”赵衡直起身,点了点头,笑意冰凉蚀骨,“大人不补,我绝不强求。” 他话锋陡转,声音如淬寒铁: “明日操练,我便让我的兵,削尖木棍充作箭矢!然后,我会亲自带上这份损耗单,面呈陈雄大将军。” “到时我绝不会提大人克扣军需,中饱私囊。” “我只会说:死士营上下感念将军天恩,操练严苛,箭矢耗损甚巨。无奈军需处府库告罄,赵衡只得领麾下三百弟兄,效法先贤,‘结草为箭’,以报将军厚恩!” “结草为箭!” 第十七章 小杂种,跟我斗?你还嫩点! 四字如毒锥贯心! 孙德才霎时间面无人色,冷汗如瀑滚落,肥胖身躯筛糠般狂抖! 绝杀!这是绝杀! 赵衡不去告贪腐,反将责任包揽——是他练兵太狠,耗空了府库! 这话落到陈雄耳中……陈雄只会赞赵衡治军有方!而他孙德才,堂堂军需官,竟至后勤崩解?废物! 届时陈雄一道彻查军库的令箭下来……他那些烂账烂底,如何遮掩? 孙德才瘫如烂泥,瘫在椅中狂喘,看着眼前这个面带微笑、眼神却比他见过最利的刀锋还要冷锐的年轻人,彻骨的恐惧第一次攫住了他。 这不是莽夫,这是磨着牙,懂得何时下口的心狠手辣的恶狼! 孙德才瘫进太师椅,盯着赵衡带着那女人远去的背影,脸色惨白。过了好半天,那白才褪去,换上的是怨毒和快意。 “小杂种,跟我斗?你还嫩点!”他擦掉额上冷汗,发出一声狞笑。 赵衡的威胁确实要命,他不敢真捅到陈雄那儿。 可孙德才的面子也丢不得。给是给了,他给的是一堆真正的垃圾。 他叫人把库房角落里,积了不知多少年的破烂箭矢翻了出来。那些东西,连收废品的都懒得看一眼,霉味刺鼻。 “去!”孙德才挥挥手,得意地笑着,“把这堆‘宝贝’给咱们赵大百夫长送去!告诉他,新的没有,就这些,爱要不要!” …… 当几大筐散发着浓烈霉味的“箭矢”被拉到死士营校场时,整个营地都静了。 刚结束一天魔鬼训练、拖着疲惫身体幻想着新兵器能战场保命的士兵们,看着眼前这堆玩意儿,全都傻了眼。短暂的寂静后,炸了锅。 一个士兵抓起一根箭杆,那木头弯得活像条蛇。他稍一用力,“咔嚓”轻响,断成两截。 “娘西匹!这连箭头都没有!”另一个士兵气得眼眶发红,狠狠啐了一口,“这算啥?烧火棍吗?” “我这个更离谱,毛都没剩几根!咋射?” 刚因赵衡立威积攒起的那点士气,被这赤裸裸的羞辱瞬间砸到谷底。士兵脸上残存的期待,彻底被愤怒和绝望吞没。 这消息长了翅膀,瞬间飞遍秋水关,成了天大的笑话。 “听说了吗?死士营那位新百夫长,跑去军需处讨饭,结果讨回一堆破烂!” “哈哈,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也不撒泡尿照照,死士营还想跟咱们一样?” “那赵衡,原以为多大本事,原来也是个没用的绣花枕头!” 嘲笑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死士营的兵在人前更抬不起头。 官署里,孙德才听着手下的回报,舒坦地靠着椅背,只觉得连手边那杯粗茶都格外香醇。他不但羞辱了赵衡,更是给整个秋水关提了个醒:军需官孙德才,得罪不起! 当所有人都以为赵衡要暴跳如雷或是束手无策时,他却格外平静,甚至带着点胸有成竹。 校场上愁云惨淡。他把所有士兵召集起来,目光扫过那些或愤怒、或绝望、或麻木的眼睛。陡然间,他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你们觉得被羞辱了,我们拿到了一堆垃圾!” 他猛地抓起一把锈蚀的箭矢,高高举起。 “但在我赵衡这儿!别人丢的垃圾,就是咱们死士营的宝贝!” 士兵们愣住了,你看我我看你。 赵衡环视全场,目光坚定如铁: “军需处不给好箭?那我们就自己造!造出比他们更好的箭!让整个秋水关都睁大眼瞧瞧,我死士营的兵,既能砍人,也个个是顶好的工匠!” 他朝身旁的苏锦点点头。苏锦立刻上前,展开几张墨迹未干的图纸。 “苏记室按工部典籍,画出了大周制式羽箭图样。”赵衡的声音充满了力量,“而我,在这上面做了点改进。” 他拿起一张图,上面是一个细长、锋利、带着三道浅浅血槽的箭头。 “这,叫‘破甲锥’!穿透更强,伤口更难愈!” 他又拿起另一张,指着箭羽的黏贴角度:“角度从一度改为三度!飞出去会旋转,更稳!更准!” 他融合了前世的现代物理知识,颠覆性地优化了箭羽角度、箭杆配重和箭头外形。这些理念,对这时代的人而言,简直匪夷所思。 图纸迅速分发给各队什长。紧接着,赵衡的命令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今日,不操练!” “所有人!改造箭矢!” 死士营瞬间变成了巨大的工坊,热火朝天。 赵衡语速飞快地下达指令: “一队到五队!负责矫正箭杆!用火烤!用水浸!用尺量!我要每一根都笔直如线!” “六队到十队!重铸箭头!把上次缴获的蛮子碎甲片都搬来!架炉子!烧旺火!按‘破甲锥’图纸打!我要打出的箭头能刺穿三层牛皮!” “剩下的人!跟着苏记学贴尾羽!角度、长度、胶水配比,都听她的!” 命令一下,死气沉沉的营地轰然活了过来。 士兵们虽不懂那些图样奥妙,但赵衡强大的自信点燃了他们。想到能亲手打造出比制式军械更强的武器,每个人眼中都燃起一丝压抑的兴奋和期待。 打铁的“叮当”声、烧火的呼喝声、裁剪羽毛的“唰唰”声在校场上空交织。篝火映红了汉子们的脸庞。 平时只懂挥刀的糙兵,此刻个个成了专注的学徒。有人瞪大眼量着箭杆弯度,有人抡圆了铁锤敲打烧红的铁片。 苏锦站在人群中讲解着尾羽黏贴。看着眼前这从未设想过的景象——军队如同工匠般集体协作,内心震动。这哪止是造兵器?这是在熔铸一种同甘共苦的信任!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向那个蹲在火炉边的高大身影。他挽起袖子,脸上沾满炭灰,汗水顺着额角流下,却亲自夹起烧得通红的铁片,大声指点着士兵锻打。那双眼睛,比跳动的炉火还要灼亮。这个男人,总在打破她的认知,却又总能直击要害。 一个身影,捏着一支初步改造好的箭矢,迟疑地走到赵衡身边。是邢贸。 几天严酷训练和连坐压力下,他身上的戾气磨平了不少,看向赵衡的眼神里带着敬畏,更掺杂着浓浓的不解。 他将那支箭递过去。箭杆笔直,崭新的三棱破甲锥寒光闪闪,尾羽按新角度贴好,远非之前的破烂可比。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半信半疑地问: “百夫长……这玩意儿……真能比军需处那些好箭还管用?” 第十八章 抬上新箭,跟我去主校场! 邢贸掂了掂手中粗糙的箭矢,又瞥向赵衡,脸上写满怀疑:“百夫长,这玩意儿真能比军需处那些好箭还厉害?” 赵衡没接话,只是接过箭掂了掂,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 “明天,你就知道了。” …… 天刚蒙蒙亮。 死士营的匠人们熬红了眼,手上烫痕累累,但校场中央整齐摆放的一百支新箭,无声宣告着他们的成功。 昨日那些歪歪扭扭的烧火棍,已彻底改头换面。 箭杆笔直如线,火烤打磨后泛着桐油光泽;箭头统一采用三棱破甲锥,晨光下寒芒刺骨;尾羽按三度角用鱼胶粘牢,挺括而稳固。 它们静静躺卧,像一支沉默待命的死士,散发着冰冷致命的杀气。 参与改造的士兵们眼神炽热,疲惫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骄傲。这是他们亲手锻造的兵器! “今天,不操练!” 赵衡的声音斩断清晨的寂静,清晰有力。 “抬上新箭,跟我去主校场!” 人群哗然。 主校场?那是主力营和将军亲卫的地盘!他们这些罪民,平日连靠近都不敢。 不等议论发酵,赵衡已对一名亲信下令: “去禀报大将军陈雄,就说死士营百夫长赵衡,研制新式军械,威力惊人,请大将军亲临主校场观摩指正!” 一石激起千层浪! 罪民营的百夫长,竟敢用垃圾改造的东西邀请大将军观摩? 消息像野火燎原,瞬间点燃了整个秋水关。看热闹的士兵军官蜂拥而至,都想瞧瞧这声名鹊起的赵衡,是真有本事还是自寻死路。 军需官孙德才腆着肚子,带着几个心腹晃悠过来,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笑。 “哼,垃圾堆里能刨出宝?今天,老子就让你知道什么叫自取其辱!”他心中冷笑。 …… 主校场人头攒动,指指点点,窃笑嘲讽不绝于耳。 赵衡恍若未闻,只专注指挥手下在校场中央立起两个靶子。 那不是寻常草靶,而是用退役重甲甲片拼接而成!更令人咋舌的是,靶子立在了一百二十步开外。 “一百二十步?他疯了!” “这距离,神射手用最好的破甲箭,也顶多留个印子!” “等着看好戏吧!” 议论声中,大将军陈雄在亲卫簇拥下大步登上点将台,目光如电。 “赵衡,搞这么大阵仗,最好别是消遣老子!”声音洪亮,不怒自威。 赵衡上前抱拳,朗声道:“末将不敢。只想请将军和诸位兄弟做个见证,用军需处的制式好箭,和我死士营这‘垃圾箭’比一比,看看到底谁更中用!” 他刻意咬重了垃圾箭三个字。 点将台旁的孙德才嗤笑出声:“不自量力,哗众取宠!” 陈雄目光扫过赵衡,又投向远处的重甲靶,最终颔首:“准!老子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 比试开始! 陈雄亲自点了一名亲卫营的神射手。那射手肃然出列,抽出一支保养锃亮的军需处制式破甲箭。 张弓、搭箭、瞄准,动作干净利落。 “嗡!” 弓弦震响,箭矢破空,精准地扎向一百二十步外的重甲靶心! “咄!” 一声闷响,箭头在厚实甲片上留下一个清晰白点,随即被无情弹开,“叮当”落地。 压抑的哄笑瞬间在场边炸开。 “看吧!我就说!” 孙德才得意地摸着肚子,看向赵衡的眼神满是戏谑。 轮到赵衡。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 他没叫旁人,亲自上前,随手从箭筒里抽出一支——正是邢贸昨日给他看的那支。 站定,左手持弓,右手搭箭。 刹那,他周身气息骤变。所有喧嚣仿佛被无形屏障隔绝,眼中只剩远方那一点靶心。 他胸膛微微起伏,深吸一口气,猛然开弓! 那张普通军弓在他手中被拉成一轮暴烈的满月,弓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嘭!” 一声沉闷如龙吟的弦响炸开! 那支“垃圾箭”离弦的瞬间,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黑色闪电!撕裂空气的尖啸令人头皮发麻! 后发,却先至! 几乎在上一支箭落地的同时,它已跨越一百二十步,狠狠撞上另一个重甲靶! 没有清脆撞击。 只有“噗”的一声闷响——如同利刃切入厚革! 死寂! 时间凝固。 所有人瞪圆了眼,张着嘴,难以置信地看向靶子。 那支箭,竟生生洞穿了连制式破甲箭都奈何不得的重甲甲片! 箭头带着半截箭杆深深楔入靶后的硬木桩! 光秃秃的箭尾兀自在秋风中剧烈震颤,发出羞辱般的嗡鸣! 孙德才脸上的得意瞬间冻住,随即如劣质面具般寸寸碎裂,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惊恐和骇然。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点将台上,陈雄“霍”地站起! 高大身躯因震惊而微颤,虎目爆出骇人精光,死死攫住赵衡手中的弓和箭筒里剩下的新箭! 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铁血将军,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彻底失态!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下点将台,一把推开挡路的亲卫,冲到赵衡面前。嘶哑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你这箭……”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上千道目光瞬间聚焦在赵衡身上。惊骇、困惑、贪婪,还有无法抑制的狂热交织在一起。 他们目睹了一个奇迹的诞生。 一个用垃圾和废料创造的,足以撼动北境战场格局的奇迹! 陈雄的目光灼热得几乎要将赵衡吞噬。赵衡却神色平静,没有丝毫居功自傲。他将手中的弓递给身旁亲信,对陈雄抱拳朗声道:“大将军,末将不敢居功。此箭威力,非我一人之功。” 他侧身,将身后不远处那道一直安静伫立的清丽身影让到众人眼前。 “此箭设计,全赖我营中记室苏锦。她家学渊源,精通格物之理。是她指出,箭矢之威,不仅在力,更在形。” 赵衡的声音沉稳有力,响彻全场。 “箭头呈三棱,受力聚于一点,穿透远超寻常锥形。此乃‘破甲’之基。” “尾羽呈三度角,飞行自旋,轨迹稳定,不惧风扰。此乃‘精准’之本。” “箭杆重心在前三之一处,方能将弓弦之力尽数传至箭头。此乃‘贯穿’之要。” 他将从苏锦那里听来的道理,用自己的话简洁道出。 陈雄和他身后那些粗豪的将领听得云里雾里。 格物? 重心? 他们一个字也听不懂。 但他们不需要懂。 他们只需要明白一点:赵衡和他身后的女子,掌握了一种能让大周军力倍增的可怕技艺! 有了这种箭,他们的弓箭手就能在更远的地方,射杀那些身披重甲的北蛮铁骑! 这意味着,战争的天平,可能就此倾斜! 第十九章 你又给了老子一个天大的惊喜! 想通此节,陈雄的呼吸骤然粗重。他看向赵衡和苏锦的眼神,已非看下属,而是如同在看两件足以定国安邦的稀世珍宝! 他的目光缓缓转向早已面如死灰、瘫软在地的孙德才。 冰冷的杀意瞬间布满陈雄的脸庞。 就是这个蠢货,这个蛀虫,差点让这等神兵利器蒙尘! 若非赵衡力争,若非今日这场比试,秋水关,乃至整个大周,都将与这天赐良机失之交臂! 此等罪责,万死难辞! “来人!”陈雄的声音冷得像冰。 “把这个玩忽职守、贻误军机的废物,给我拿下!打入死牢,听候发落!” “将军饶命!饶命啊!”孙德才发出凄厉惨叫,连滚带爬想去抱陈雄的腿,却被两名如狼似虎的亲卫死死架住。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经营多年、自以为固若金汤的地位,竟会因为几支破箭,因为一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小小百夫长,轰然倒塌。 他栽了,栽得莫名其妙,栽得冤枉至极,却又罪有应得。 在孙德才绝望的哀嚎声中,陈雄大步走到赵衡面前。 他没有多言,只是伸出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赵衡肩上。 “好小子!你又给了老子一个天大的惊喜!”陈雄的声音里满是无法掩饰的欣赏和激动。 “从今天起,军器监废料库里的东西,随你用!要什么人手,铁匠木匠,只管开口!” 他目光灼灼,死死盯着赵衡。 “我给你一个月!一个月!我要你造出三千支……不!五千支这样的破甲箭!” “末将遵命!”赵衡沉声应道,声音铿锵有力。 孙德才被拖走,大将军亲口许诺,短暂寂静后,主校场猛地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欢呼声来自那三百名死士营士兵! “百夫长威武!” “百夫长威武!!” 他们用尽全力嘶吼,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狂热的崇拜和由衷的骄傲! 他们的百夫长,用所有人瞧不起的垃圾,当着全关将士的面,狠狠打了军需官的脸! 他们的百夫长,用神乎其技的手段,为他们赢得了尊严,赢得了最好的资源! 跟着这样的将领,何愁不能活命? 跟着这样的将领,何愁不能建功立业,洗刷罪名! 这一刻,赵衡在他们心中,已从敬畏的强者,彻底化身为无所不能的神祇! …… 此事之后,秋水关格局悄然改变。 再无人敢小觑死士营,更无人敢对赵衡身边那位清丽女子有半分不敬。 “苏锦”这个名字,一夜传遍全关。她不再是任人欺凌的罪女,而是能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的女财神。 各营军官绞尽脑汁想与她结交,盼着能从她指缝里漏出一点改良军械的秘法。 赵衡兑现承诺,向陈雄请命,在死士营驻地设立独立的“军造局”,全权负责武器改良与生产。 苏锦,便是军造局首任主官。 陈雄大笔一挥,不仅批准,还额外拨给她十名军中手艺最好的工匠作辅兵。 一时间,苏锦风头无两。 就在赵衡准备依托军造局,大展拳脚,将死士营打造成一支装备精良的特战力量时—— 一个突如其来的军情,打乱了一切。 “报——!” 一名斥候策马狂奔入关,战马冲到主帐前力竭倒地。 斥候浑身浴血,滚落马鞍,挣扎着爬到闻讯赶来的陈雄面前,用尽最后力气嘶吼: “禀大将军!关外三十里黑风口,发现北蛮小股骑兵,约五十人!未携辎重,形迹鬼祟,似……似在勘探我军防线!” 黑风口! 听到这地名,陈雄及在场将领脸色骤变。 那是秋水关防线最薄弱的隘口之一,易守难攻,一旦被蛮子找到突破口,后果不堪设想! 陈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 他毫不犹豫,视线如电般射向人群中的赵衡。 “赵衡!” “末将在!” “给你一个时辰!”陈雄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点齐你的人马,带上你的新箭,去把这群蛮子的底细,给我摸清楚!” 他顿了顿,眼中杀机毕露。 “记住,我要活口!” 陈雄的命令在主帐炸响,不容置疑。 “赵衡!” “末将在!” “一个时辰!点齐你的人马,带上新箭,把那群蛮子的底细给我摸清楚!记住,要活口!” 这突如其来的军令等同于实战,赵衡没有丝毫迟疑。他挺直腰背,抱拳应道: “末将遵命!” 然而,他接下来的做法出乎所有人意料。 他没有动用整个死士营的三百人。 回到营地,他下令集合,目光锐利地在队列中扫过,亲自挑选。 “你,出列!” “你,还有你,站过来!” 他的标准极为苛刻:只看体能和纪律。过往训练中最突出、最悍勇、最服从的士兵,被他一一选中。 三十人,一支精锐小队迅速集结。其中大部分是他最早的十二名老部下,早已习惯性地遵从他的一切命令。 令人意外的是,曾与赵衡为敌的刺头——李鬼和邢贸,因训练中那股不要命的狠劲和毅力,也被选中。 李鬼感受到周围羡慕的目光,心情复杂。赵衡的不计前嫌,让他意外。 邢贸低着头,紧握拳头。这是洗刷耻辱的唯一机会。 如此少的兵力引发营中疑虑。 “对付五十骑北蛮子,只带三十个步兵?” “去三十里外的黑风口?等咱们到了,人早没影了!这不是送死吗?” “疯了!真是疯了!” 质疑声不断,赵衡置若罔闻。他将指挥权交给副手,径直走向新挂上“军造局”牌子的营帐。 时间紧迫,只剩一个时辰。 苏锦接到赵衡的任务简报,立刻进入状态。长途奔袭,潜行侦查,抓活口,减负!她瞬间抓住核心。 “卸重甲!换缴获的轻便皮甲,内衬软布,减少摩擦!” “粮只带三日份的精肉干,油纸包好,贴身存放!” “水囊换装!清水加炒盐和甘草粉,制成高盐水,快速补力!” “除佩刀,每人加配短匕和三支飞镖,暗杀备用!” 她快步走向那批刚改造的破甲箭,一支支亲自检验: “每人二十支新箭!百夫长检过,最好的二十支!” 军造局和后勤处高效运转。 苏锦指挥着十几名辅兵和士兵,有条不紊地为小队准备行囊。 所有物资打包得小巧合理,重量压至最低,完全为长途奔袭和潜行服务。 第二十章 就在这里,给他们备好一份厚礼! 当这支三十人的队伍在关内侧门集结时,立刻吸引了无数目光。 人数少得可怜,装备更是寒酸:没有铁甲重盾,个个如远行的猎人,不像沙场的兵。 “就这?穿皮甲抓蛮子骑兵的舌头?” “赌他们见不到蛮子,就得在戈壁累死!” “陈将军怕是想借蛮子的刀,敲打赵衡吧?” 流言在人群中散播,连赵衡选出的几个新兵,望着身上单薄的装备,想到对面五十个凶悍骑兵,心底也升起寒意。 赵衡洞悉所有人的神情。他走到队列前,目光扫过三十张脸——坚定、紧张、期待皆有。 没有豪言壮语,他吐字清晰: “这次任务,不是去拼命的。” “目标,是活着回来,带回敌人的舌头。” 他顿了顿,眼神骤然锐利如刀: “所以,现在起,你们的命是我的!所有人,绝对服从!” “我说走,就走,不许问!” “我说停,就停,刀架脖子也得趴下!” “我说打,不许犹豫,前面是刀山也得冲!” “我说撤,不许回头,兄弟死了也不能停!” “明白吗?” 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每个士兵心上,粉碎了最后的疑虑和恐惧。 “明白!”包括李鬼和邢贸在内,三十人齐声低吼。压抑的声音蕴含着爆炸般的力量,如同即将出笼的猛虎。 士气,瞬间点燃! 夜幕降临。戈壁的月亮,血色清冷。 秋水关厚重的侧门,吱呀一声,悄然打开一道仅容一人的缝隙。 没有告别,没有送行。 赵衡挥手,第一个闪身而出,身影融入黑暗。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三十道矫健身影如同猎豹,悄无声息地没入关外无边的夜色。 侧门迅速关闭,仿佛从未开启。 高耸的城墙之上,一道孤影迎风而立。陈雄负手站在黑暗中,目光投向小队消失的方向,深邃如夜海。 夜色如墨,寒风刺骨。 黑风口,距秋水关三十里。一处巨大的背风坡下,篝火熊熊燃烧,噼啪作响,将几十名北蛮骑兵映照得面目模糊。 战马散在一旁,他们围着火堆,大口灌着马奶酒,撕扯风干的羊肉。粗野的笑骂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老远。 领头的汉子身材高大,满脸横肉。他猛灌一大皮囊马奶酒,随手扔掉空囊,发出满足的喟叹。 他叫巴图,北蛮黑狼部落千夫长的独子,以勇力闻名,更是骄横自负。 “哈!”巴图对着亲信大笑,“秋水关里那群南朝人,全是没卵蛋的缩头乌龟!咱们在门口转了一整天,连个敢吭声的都没有!” “头领说得对!”亲信谄媚附和,“这些两脚羊,早叫咱们大金铁骑吓破胆了!” 巴图脸上尽是不屑。他此行是为父亲下一步劫掠探路,找一条能绕开大周主力的安全通道。在他眼里,这差事轻松如郊游。 “等老子探明路,”巴图舔着嘴唇,眼中闪过贪婪凶光,“下次就带五千勇士,杀到秋水关下!抢光他们的粮,抢光他们的女人!” 周围的蛮兵立刻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眼中充斥着对掠夺的渴望。 营地里全无警戒,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真正的死神已在黑暗中悄然逼近。 …… 另一边,赵衡率领的三十人小队如同夜色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在戈壁乱石间穿行。 赵衡走在最前,时而俯身触摸地面,时而捻起断裂的草茎轻嗅。跟在后头的李鬼和邢贸看得满头雾水,心中却惊涛骇浪。 “头儿,百夫长这干啥呢?神神秘秘的。”邢贸压低嗓子问李鬼。 李鬼脸色紧绷,摇头道:“不清楚。但你没发现?两个时辰了,半个蛮子影儿没见着,可百夫长的方向,准得跟闻到味儿似的。” 话音未落,赵衡停步蹲下,指着地面一处几乎难以察觉的蹄印:“蹄印边缘干硬,棱角分明,踩着时地面还有余热。不超过两个时辰。” 他又拈起一小块干结的马粪,指尖轻捻:“粪外干内温,已开始发酵。他们在此停留不长,约一刻钟。” 他起身指向前方一片踩乱的草地:“草断口不齐,深浅不一,说明马匹负重不同,队伍里有首领。范围和密度看,人数五十上下,超不过五十五人。” 这番话条理清晰,听得身后所有士兵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神仙手段?这已经超出他们对追踪的全部认知!简直如传说的“追踪术”!最后一丝疑虑彻底消散,众人眼中只剩下近乎盲目的崇拜与信任。 “他们走不远。”赵衡望向远山轮廓,语气笃定,“按这速度,今夜必在黑风口附近扎营。” “百夫长!”李鬼握紧刀柄,眼中凶光闪现,“咱们摸过去,正好杀他个措手不及!” “不。”赵衡摇头。 他展开苏锦准备的简易地图,就着微弱月光指点:“黑风口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我们地形不熟,三十步卒硬冲五十骑兵,没有胜算。” 他的指尖落在地图上一处狭窄通道,两边峭壁如刀劈斧削,最窄处仅容三马并行。 “这里,是他们回程的必经之路。”赵衡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我们不去找。让他们,来找我们。” 他声音斩钉截铁:“就在这里,给他们备好一份厚礼!” …… 半个时辰后,这支幽灵小队抵达“一线天”通道。 “开始。”赵衡下令。 三十人立刻分头行动,无声而精准地忙碌起来。 李鬼带几人用短匕和手在通道地面挖出不起眼的浅坑。坑的大小、深度经过计算,正好能让疾驰的马蹄陷入折断,外表却用浮土碎石伪装得与地面无异。 邢贸带人将苏锦备下的柔韧绊马索,悄然系在两侧草丛石缝间,高度恰好在马膝位置。一旦冲锋,人仰马翻。 赵衡亲自率领弓箭手登上两侧峭壁,借着岩石凹陷和浓密灌木,构筑了十数个隐蔽的掩体。从下方看去,毫无破绽。 一切如同无声收紧的绞索,只待猎物踏入。 三十人如冰冷的山石,融入峭壁阴影,屏息敛气,杀气尽藏。 第二十一章 是秋水关的硬点子! 时间点滴流逝。 远天泛出一线鱼肚白。 黑风口另一端,篝火已灭。宿醉的蛮兵打着哈欠,骂骂咧咧地收拾行囊。 头领巴图被亲信从毛毯里叫醒,揉着发昏的脑袋,摇摇晃晃爬上战马。 “回家!喝酒吃肉去!”他挥舞马鞭,大声吆喝。 五十名北蛮骑兵在巴图带领下,踏上了归途。 巴图心情极好,此行顺利得出奇。他已在盘算回去如何向父亲邀功。 他丝毫没察觉,前方那条昨日还无比熟悉的归家之路,此刻已变成一座精心筑起的鬼门关,正张着冰冷的口子,等着将他吞噬。 清晨薄雾尚未散尽,黑风口狭长的通道显得格外宁静。 巴图骑在马上,哼着粗俗的北蛮歌谣,心中畅快。 他盘算着回家后,要向父亲讨要几个上次劫掠来的南朝女人。 身后的五十名骑兵同样归心似箭,谈笑风生,讨论着归程后的酒肉。 队形松散绵长,不像军队,倒似出游的牧民。 戒备?在他们眼中,秋水关守军不过怯懦绵羊,绝不敢踏出关墙半步。 然而这群骄兵不知道,最顶尖的猎人已在他们归途布下天罗地网。 队伍行至通道最窄处,骤变陡生! 跑在前头的几匹战马凄厉悲鸣,强健的马蹄像是被无形恶鬼抓住,猛地陷入地面!高速奔驰的巨大惯性瞬间压断了腿骨。 战马轰然倒地,背上的骑兵被狠狠甩飞,撞向两侧岩壁,当场毙命。 “怎么回事?” “前面怎么了!” 后方骑兵惊得纷纷勒马。可通道狭窄,队伍又长,后队不明就里,收势不及,接二连三撞向前方倒地的同伴。 沉闷撞击声中,马嘶、咒骂、骨裂响成一片。 人仰马翻,阵型顷刻崩溃! 混乱未止!十几条绊马索猛地从两侧草丛绷直拉起!七八个试图绕行的骑兵被绊倒,战马翻滚,骑兵坠地,转瞬被后方惊恐的马蹄踩踏得不成人形。 短短几个呼吸,通道已成人间地狱。 幸存的蛮兵惊惶四顾,却不见敌人踪影,只当触怒山神,降下诅咒。 峭壁巨石后,赵衡目光冰冷如刀,注视着下方乱作一团的猎物。他唇齿轻启,吐出一个冰冷的字眼: “放。” 命令既下,即是杀伐号角! 三十名死士营精锐引弓已久,同时松弦! 嗡鸣声汇成一声闷雷,三十支特制破甲箭撕裂空气,发出凄厉如鬼哭的锐响! 黑色流光自峭壁阴影中爆射而出,精准地贯向马上最显眼的蛮兵! 噗!噗!噗! 箭矢入肉的闷响如同死神的鼓点。蛮兵引以为傲的双层牛皮甲,在这破甲箭前如同纸糊。 一名蛮兵刚举刀茫然张望,一支黑箭已从左眼贯入,带着红白之物从后脑穿出,神情定格在惊愕之中。 另一个刚想掉转马头,破甲箭自肋下射入,强大的力量将他钉死在马鞍之上! 仅一轮齐射,超过十五名蛮兵毙命或重伤坠马! 巴图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勇猛的亲卫被一箭洞穿胸膛,血如泉涌,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栽下马背,目眦欲裂。 “敌袭!有埋伏!”他终于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 “找掩护!快!是秋水关的硬点子!” 幸存蛮兵如梦初醒,惊恐尖叫着试图逃窜。却发现来路去路,早被同伴和马尸死死堵住!这狭窄通道,已成无法逃脱的死地! 就在他们绝望之际,峭壁之上,赵衡冰冷的声音再次宣判: “放。” 第二轮箭雨凄啸而至! 目标直指那些已下马、正徒劳寻找掩体的蛮兵!空旷的通道里,唯有人尸可供遮掩。箭矢无情落下,将他们一个接一个钉在地上。 巴图手臂被流矢划开一道深口,鲜血直流。他终于看清箭矢来处,猛地抬头望去!可那峭壁上除了石头灌木,不见一丝人影! 藏得太深了!深得令人绝望! 只能被动挨打,却不知敌在何处,这无力感让他彻底疯狂! “啊啊啊——!” 巴图绝望咆哮。他知道,再拖下去,所有人都将被活活射成筛子! 不能等死! 他血红的双眼扫过身边仅存的二十来个浑身浴血、惊恐万状的族人,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别躲了!躲也是死!” “冲!都给我往前冲出去!跟他们拼了!” 巴图绝望的嘶吼,彻底点燃了剩余十几个北蛮骑兵骨子里的凶性。 躲是死,冲也是死!那就在冲锋的路上咽气,在敌人身上狠狠撕下一块肉! “嗷!” 陷入绝境的草原狼放弃了战马,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侧方一处相对平缓的山壁。 他们挥舞弯刀,如扑食猛虎,发动了决死冲锋! 要用最野蛮的白刃战,捍卫北蛮勇士最后的尊严。 峭壁之上,赵衡的亲信们握紧朴刀,屏息等待血战来临。 就在蛮兵即将冲入山壁下的死角,赵衡冰冷清晰的命令骤然响起: “下山,结阵,迎敌!” 下山?用三十步卒,硬撼十几名以逸待劳、困兽犹斗的疯骑兵? 众人还未反应,赵衡已如猎豹般从藏身岩石后冲出!他一手朴刀一手圆盾,顺着隐蔽斜坡疾冲而下。 身后二十九名士兵毫不迟疑。绝对的服从刻在他们骨髓里。三人一组,交替掩护现身,沿山壁滑落,动作统一,阵型紧密。 三十人如同精准的杀戮部件,瞬息间在山壁下重组,瞬间结成十个杀气腾腾的小型三角战阵! 一场看似悬殊的白刃战,轰然爆发! 冲在最前的蛮兵狞笑着扑向李鬼三人,弯刀直劈,视他们如待宰羔羊。 然而等待他的,并非惊慌。李鬼与另一名士兵同时踏前一步,“砰”声合盾,稳稳架住沉重劈砍!蛮兵臂膀震麻,旧力耗尽。 就在这一瞬,小组第三人如鬼魅闪出,朴刀划过冰冷弧线,精准无误地切开蛮兵脖颈! “噗嗤!” 热血喷溅!蛮兵脸上的狞笑冻结。他捂不住奔涌而出的鲜血,嗬嗬两声,扑地毙命。 第二十二章 敌人的首领,巴图! 一击!毙命!干净利落! 李鬼甚至没看尸体一眼,与队友眼神交汇,立刻扑向下个目标。第一次实战,他便真切体会到了这三三战术的恐怖威力! 这不是斗殴! 两人攻防,永远形成局部二对一;第三人如同毒蛇,游离其外,随时从刁钻角度发出致命一击!安全!高效!致命! 这一刻,他对赵衡的敬畏深入骨髓! 那看似枯燥的协同训练,竟真是战场上的救命神技! 邢贸同样震撼。他与一个新兵顶住一个高大蛮兵的狂攻,被逼得连连后退。 就在他即将崩溃之际,本组的什长如毒龙出洞,从侧方突进,朴刀狠狠捅进蛮兵腰眼! 凄厉惨叫中,蛮兵力量顿失。邢贸怒吼着,一刀斩下其首级! 完美的配合! 他再也不用独自面对所有危险。身侧、背后,总有着值得托付的袍泽! 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与豪情在他胸腔沸腾! 整个战场,被切割成十处小型绞肉场。蛮兵虽然勇悍,却各自为战,如同无头苍蝇。 赵衡的小队则是一架精密冷酷的杀戮机器。 阵型紧密,进退有据,以多打少,用最小代价造成最大杀伤。一个又一个蛮兵在默契配合下惨叫着倒下。 赵衡的目标,始终只有一个:敌人的首领,巴图! 他鬼魅般在混乱中穿行,以极限身法轻易避开拦截的蛮兵。有人扑来,自有三人小组迎上将其淹没。赵衡眼中,只有那挥舞弯刀、徒劳指挥的巴图。 擒贼,先擒王! “小杂种!纳命来!”巴图也发现了冲来的煞星,绝望与狂怒灌注于弯刀,朝着赵衡头颅劈出!刀风凌厉,带着一往无前的凶悍。 赵衡却不硬撼。刀锋及体刹那,他脚步诡谲侧移,刀锋擦着鼻尖劈下!同时,他反握的刀鞘如毒蛇出洞,闪电般向上猛磕! “铛!” 刀鞘正中巴图手腕!剧痛袭来,五指一麻,弯刀脱手飞出! 巴图骇然欲退。 赵衡却更快!右脚如重鞭扫出,狠狠踹在巴图支撑的右膝! “咔嚓!” 刺骨的碎裂声!巴图右腿一软,庞大身躯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单膝跪倒! 没等他回神,一股冰冷的死亡气息已紧贴脖颈大动脉。赵衡的朴刀,不知何时已稳稳架在他颈上。 太快了!从交手到受制,不过一息之间! 巴图甚至没看清如何败的,已成砧板鱼肉!他僵如木石,不敢稍动。那冰冷刀锋已割破皮肤,只需稍稍用力,头颅便会搬家。 “头领被抓了!”惊恐的尖叫刺破战场。 最后几个顽抗的蛮兵彻底崩溃。看着首领如死狗般跪地受制,最后一丝战意烟消云散。 “当啷…当啷…”兵刃纷纷坠地。他们跪下,高举起双手投降。 整场厮杀,从第一轮箭雨到最后一敌投降,不过一炷香工夫。 五十名北蛮精骑,全军覆没。 赵衡的三十人,仅两人在白刃战中受了点皮外伤。 一场完美如教科书般的伏击! 赵衡缓缓收回架在巴图颈上的刀,居高临下,俯视着跪地之人脸上交织的不甘、屈辱与恐惧。 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 “说。你们来这里,想干什么?” 死亡的威胁和赵衡那双毫无波动的眸子,让巴图外强中干的本质暴露无遗。他先是梗着脖子,用北蛮语怒骂不休,摆出宁折不弯的姿态。 赵衡没动怒,更没动刑,只是轻轻笑了笑,对身旁的李鬼说:“把他身上那千夫长之子的狼头令牌摘了,扔远点。关进俘虏堆里,不用特殊照顾。” 他目光扫过巴图,语气平淡得像谈论天气:“看来不是什么要紧人物,估计连他爹的计划都不知道。算了,带回去也就能当个苦力。” 这番话用半生不熟的北蛮语说出,意思却清晰地砸进巴图耳中。 轻视!比杀了他还难受的羞辱! 巴图瞬间炸了,猛地抬头,冲着赵衡背影嘶吼:“你懂什么!我阿父是伟大的万夫长哈丹!他的计划,你们这些南朝懦夫做梦都想不到!” 赵衡软硬兼施,巧妙拨弄着巴图的骄傲与恐惧,很快便将这蛮族少爷的心理防线撕得粉碎。 他竹筒倒豆子般,倾泻出所有秘密。 他的父亲,北蛮黑狼部万夫长哈丹,正谋划一个颠覆整个北境战局的阴谋! 打算进攻白狼城! 一旦白狼城陷落,断了粮草的秋水关,数万大军将不战自溃! 这情报在赵衡心中掀起海啸,但他面上却不动声色,继而从容下令。 携带好所有战利品,全速返回秋水关! …… 上午,秋水关侧门开启,守城士兵见到归来的队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三十人出征,三十人归营!一个不少! 队伍后垂头丧气的俘虏足有十几个!再往后,几十匹神骏的北蛮战马驮满了弯刀、皮甲、弓箭,战利品堆叠成小山! 守城校尉张大的嘴能塞进一个拳头。 这哪里是侦察?分明是扫荡抄家去了! 三十步卒,一夜歼灭五十蛮骑精锐,己方毫发无伤,还抓回活口? 消息以恐怖的速度传遍关城。 死士营营地则爆发出震天欢呼。 看着袍泽们在全关将士敬畏的目光中昂首挺胸走进关内,前所未有的自豪与荣誉在每个人胸中激荡。 他们挺直脊梁,头颅高昂。 …… “将军!赵百夫长回来了!”亲兵冲进主帐报告。 正研究地图的陈雄猛地抬头:“回来了?情况如何?” “全……全回来了!还……还抓了十几个活口!”亲兵激动得结巴。 陈雄“霍”地起身,脸上首度露出无法掩饰的震惊,大步流星冲向城门口。 亲眼见到毫发无伤的三十人队伍,看着那串如待宰羔羊的俘虏,尤其是认出领头那个带着桀骜神情的巴图时,这位久经沙场的铁血将军也失态了。 他快步走到赵衡面前,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住对方,劈头就问: “伤亡如何?” 赵衡抱拳:“报告将军,无人阵亡。两人轻伤,已自行包扎,无碍。” 陈雄倒吸一口冷气,看着赵衡如同在看一个地狱归来的怪物。三十步卒,夜袭五十蛮骑精锐于关外三十里,零阵亡,还生擒活口……这已不止是辉煌,堪称神话! 赵衡没在意陈雄的震惊,心知事关重大。他上前一步,附耳低语,用最精炼的语言转述了从巴图口中撬出的惊天阴谋。 随着叙述,陈雄脸上的震惊褪去,渐渐笼罩上令人窒息的凝重,面色铁青。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一股恐怖有如实质的杀意骤然从陈雄身上爆发! 他猛地伸手,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攥住赵衡胳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中寒光暴涨,一字一顿从齿缝挤出: “此事,当真?!” 第二十三章 必须打!而且,要主动出击! 陈雄铁钳般的大手扣住赵衡胳膊,指节捏得发白。他鹰隼般的锐眼直刺对方,仿佛要将他洞穿。 “此话当真?!” 四个字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沉如山岳的分量,寒意刺骨。 身后亲卫被陈雄骤然爆发的威压震慑,下意识地握紧刀柄,屏住呼吸。 赵衡面无惧色,迎着那目光,声音沉凝如铁: “末将以项上人头作保!巴图那草包事关他老子的全盘谋划,不敢撒谎!我盘问他三次,细节俱能对上,绝无虚假!” 陈雄胸膛剧烈起伏几下,缓缓松手,眼中凝重却半分未减。 他知道,天塌了! 白狼城是整个北境防线的命脉! 几十万大军的粮草军械全系于此。 一旦有失,秋水关这座雄关就如被拔牙断爪的纸虎,不战自溃只是迟早! “此事,绝不可走漏风声!” 陈雄扫视一眼震惊的守城士兵与亲卫,当机立断,厉声下令, “封锁消息!今日之事,若泄露半字,全家抄斩!” “遵命!” 众人心头一凛,轰然应喏。 陈雄不再多言,一把拽过赵衡: “你,随我来!” 他没去主帅大帐,径直将赵衡带进自己的内帐,这秋水关最核心的决策之地。 陈雄摒退所有下人。 他亲手给赵衡倒了碗水,在主位坐定,目光如炬: “把审讯巴图的始末,一字不漏,从头细说!” 从巴图被俘的反应,到每一次情绪变化,乃至招供时的微表情,陈雄追问得极其仔细,如同亲自审问。 赵衡对答如流,详细道出如何利用巴图的自负与恐惧,一步步瓦解其心防。 听完,陈雄在帐中踱步,面色阴晴不定。 赵衡所言,九成可信!万夫长哈丹,那头老狼,竟使出如此毒计!此事,足以动摇国本! 然而,陈雄并未立刻召集众将。他只对亲兵道: “去,请王副将来。有要事相商。” 内帐陷入压抑的沉默。陈雄看着眼前镇定自若的年轻身影,眼中掠过复杂神色。 “赵衡,知道我为何不召众人,独请王泰?” 赵衡摇头。 陈雄走到地图前,手指戳在白狼城的位置上: “王泰是我手足兄弟,秋水关的副帅。为人持重,治军严谨,是块好盾,守城一流。” 他话音一转,带着一丝无奈, “可他性子……太稳了。不到七分把握的事,绝不会做。稳扎稳打,以不变应万变,是他的信条。待会儿你把情报告之,他第一个反对的,定是你。” 这番话,是提醒,也是考验。 赵衡心中一凛,明白接下里是一场硬仗。 不多时,一位身披银甲、面容刚毅的中年将领大步跨入。正是副将王泰。 “大哥,何事急召?” 陈雄朝赵衡示意: “让他说。” 赵衡立刻将黑风口之战与来自巴图的惊天情报,原原本本道出。 随着讲述,王泰眉头越拧越紧,坚毅的脸上布满阴云。 待赵衡语毕,王泰果然并未震惊冲动,而是沉默良久。 “军情来源太过单一,风险过大。”他开口便是质疑,声音沉稳却不容置疑, “将军,我们与北蛮交战多年,哈丹狡诈诡谲。这极可能是他故布的陷阱,意在引我主力出关!贸然出击,恐中其‘引蛇出洞’之计!” 他随即提出方案, “当务之急,应派三路最精锐斥候,日夜兼程,分道驰援白狼城,令其严防死守!同时,秋水关立刻进入最高战备,加固城防,清查内鬼!只要雄关不破,哈丹的阴谋便是无根之木!” 此策四平八稳,确是稳妥的防御之道。 赵衡猛地踏前一步,高声道: “副将大人,此计虽稳,太慢!斥候最快也要两日才能抵达白狼城!那时,哈丹五千精锐铁骑怕是早已踏平城下!白狼城守备空虚,如何抵挡?!” “更紧要的是!”他目光锐利逼人, “一味固守,便将主动权拱手让敌!届时我们不知他何时何地来攻,只能用几十万兄弟的性命去赌敌人的选择!此非良将所为!” 王泰眉头紧锁,看着这言辞锋锐的年轻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赵百夫长,你初来边关,不知北境凶险!哈丹麾下铁骑来去如风,战阵之上,我军步卒与之浪战,代价如何?!为将者,首要思虑如何让弟兄们活下来,而非逞血气之勇!” “守”与“战”的激烈冲突,在这小小内帐骤然爆发。一个经验老到,有理有据;一个锋芒毕露,直指要害。 僵持不下。 “够了!” 一直沉默的陈雄猛地一拍桌案!内帐瞬间死寂。 他目光如鹰,死死锁住赵衡,那眼神似要将他灵魂都剖开。他看着这个屡创奇迹的年轻人,沉声道: “你的意思,这仗……要打?” 赵衡毫不退缩,斩钉截铁: “必须打!而且,要主动出击!” “好!”陈雄眼中骤然爆出近乎疯狂的光芒, “眼下就我们三人,你说!这仗怎么打?!” 王泰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赵衡,审视中透着浓浓的不信。这小子是有点邪门本事,可一个初来乍到的毛头小卒,凭什么能拿出比他这镇守边关数十年的老将更高明的破敌之策? 大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然而风暴中心的赵衡,脸上却瞧不见半分压力。他没有急着兜售那套完整的惊世计划,反而像经验老到的棋手,悠然落下了第一子。 “王副将忧心蛮子狡诈,怕我们中计。”赵衡的声音平静而笃定,“末将以为,正好利用他们的狡诈。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哈丹越是笃定我们不敢出城,越是认定我们只会龟缩待援,这恰恰是他最大的破绽,也是我们最大的胜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帐中两位同袍,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因此,末将提议,放弃被动挨打,集结精锐——主动出击!就在那黑风口,给哈丹的五千铁骑,掘一个回不去的坟场!” 此言一出,王泰眼底精光爆射! 第二十四章 一百二十步,对八十步! 王泰等的就是这句话! “主动出击?设伏?” 王泰嗤笑一声,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讥讽,“赵百夫长,你不是在梦呓吧?我要再提醒你一遍,你面对的,是五千、甚至可能是一万来去如风的北蛮铁骑!而你手里只有步卒!告诉我,你如何带着两条腿的兵,在那茫茫戈壁上,跟一万铁骑周旋?” 他声调陡然拔高,宿将的威严与质问不容置疑。 “你可知三千步卒的行军队伍,在平原上会拉出多长的蛇阵?你又可知,哈丹的游骑斥候,如同草原上的鹰隼,几十里外的烟尘都瞧得见!你怎可能在他眼皮底下,悄无声息把数千人挪过几十里地,钻进你那所谓伏击点?这不是设伏,这是送死!” 王泰句句切中要害,字字都浸透鲜血凝成的实战经验,听得刚刚赶到的千夫长赵阔也频频点头。 面对这近乎无解的诘难,赵衡却从容不迫,仿佛一切尽在掌中。 “王副将所言甚是。”他先肯定,随即话锋陡转,“所以,绝不能按常理出牌。” “其一,大军夜行,绝不走官道大路!只沿山脊与密林潜行。北地山脉连绵,足以作我们的天幕屏障。” “其二,所有伏击士卒,轻装简行!笨重铁甲、盾牌统统弃了,只着皮甲,携刀弓。行军途中不生火造饭,所有口粮,一律换成我死士营特制的高能肉干与炒面。三日之内,我们是幽灵,是影子,是黑夜本身!蛮子的游骑,休想嗅到半点踪迹!” 解决了行军隐蔽,性急的赵阔立刻追问:“好!就算你真能把人塞进黑风口那鸟地方,又如何?黑风口除了口子窄些,前后全是一马平川!你拿什么挡上万铁骑的冲锋?就凭你手下那三百刚学会列阵的兵?” “所以,我们不硬挡。” 赵衡胸有成竹地走到巨大沙盘前,拿起指挥用的细木杆。 “我们要让天时与地利,为我所用。” 木杆精准地点在沙盘上黑风口那最狭窄的“一线天”隘口。 “此处!两侧山石常年风化,早已脆弱不堪。只需百名死士,携带工具连夜在关键处作业,就能在崖壁上制造多处松动。待哈丹大军涌进这口袋,只需上方推下几块巨石,便能诱发大规模崩塌,彻底封死其归路!此为地利!” 木杆随即移到隘口外那片看似开阔、无险可守的平原。 “而这片看似供骑兵驰骋的绝佳战场,才是我为哈丹五千铁骑准备的修罗场!” 赵衡眼中寒芒一闪,目光灼灼扫过帐中诸将。 “我死士营的新式破甲箭,有效射程一百二十步!” “王副将,赵千夫长,敢问二位,我军记录中,北蛮骑兵的骑射有效射程,是多少?” 这话仿佛一道霹雳,王泰和赵阔脸色剧变! 常年血战,他们比谁都清楚!蛮子骑术精绝,但为方便马战,所用角弓短小,力道有限,箭过八十步便已飘忽无力,毫无威胁! 一百二十步,对八十步! 整整四十步的绝对死亡地带! 这意味着,赵衡的弓手能在敌人够不着的地方,从容射出一轮……甚至两轮致命的箭雨! 想通此节,王泰和赵阔呼吸猛地粗重,看向赵衡的眼神充满了骇然与震动。 一直沉默的点将台上,陈雄的眼睛陡然亮起,如同暗夜里猝然点亮的寒星!他未被这优势冲昏头,反而敏锐刺出了最关键、最致命的一问! “一百二十步的射程,确能占尽先机!但是!”陈雄的声音陡然锐如刀锋,“骑兵一旦发起集群冲锋,区区四十步,对快马而言不过是几个喘息间的事!” “你的第一轮箭刚离弦,甚至来不及张弓搭第二箭,那排山倒海的铁蹄,便会撞碎你的阵型!” “到那时!短兵相接,你那三千轻装步卒在五千、上万铁骑的马刀下,依旧是待宰的羔羊!” 陈雄的话语,如冰冷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口。 大帐内的空气彻底冻住了。 王泰和赵阔脸上的兴奋骤然褪尽,只余下铁块般的凝重。 冲锋!这才是骑兵最恐怖的獠牙!射程优势在决堤般的铁蹄洪流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所有人的目光死死钉在赵衡脸上,屏息凝神。 骑兵的集团冲锋,是所有步兵将领心底最深的恐惧。 那是力量与速度合体的钢铁洪流,足以碾碎前方的任何方阵。区区四十步的射程优势,在排山倒海的马蹄声下,渺小得不值一提。 王泰和赵阔的目光紧紧钉在赵衡身上,眼神里是最后一丝审视与怀疑。他们承认赵衡的前半段计划堪称精妙,但面对这个致命的核心难题,没人相信他真能解开。 这是无解的绝境! 然而,对着足以让名将束手无策的难题,赵衡的嘴角,却第一次缓缓爬上了一丝笑意。 那笑里没有和煦,没有善意。 冰冷得像冻土,透着将强敌玩弄于股掌的从容,也像狩猎者看到猎物一步步踩入陷阱时的残酷。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慢条斯理地捻起桌案上的三支小旗红、黄、蓝,代表不同的队伍。 手腕轻转,三支小旗依次插在沙盘上,他布置好的三千步卒伏击阵地之前。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迎着陈雄那锐利如刀的目光,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大将军说得对。一旦北蛮铁骑冲起来,我们必败。” “所以,最根本的,”他声音斩钉截铁,“从一开始,我们就不能给他们冲起来的机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 “在我计划里,只有三道命令” 赵衡捻起那支红彤彤的小旗,精准插在距离阵地一百二十步的位置。 “一号位,抛射!” “当哈丹的先头部队压进一百二十步范围,我军第一队弓箭手,这一千人,立刻进行覆盖式抛射!” “抛射?”副将王泰声音陡然拔高,“百二十步抛射?那跟往天上撒箭有什么区别!哪来的准头?” 第二十五章 秋水关三千精锐,任你调遣! “问得好。”赵衡眉梢微扬,“这一轮,我们要的不是准头,甚至不需要看见敌人。只需士兵按照我事先计算好的角度,把箭用最大仰角射出去,覆盖敌军前锋!箭矢从天而降,即使破不了甲……” 他眼底寒光一闪,“但对战马呢?” “想象一下,全力冲锋的马群,头顶突然砸下密密麻麻的箭雨!它们会怎样?惊惶失措!相互冲撞!速度骤减!哈丹这第一波冲锋的势头,就在此刻,被我硬生生掐断!” 紧接着,他拿起那支黄澄澄的旗帜,“唰”地插在百步线! “二号位,平射!” “等混乱的敌军挤进百步范围,第二队,这一千人,立刻进行精准打击!目标不是普通蛮兵,是那些挥旗的军官!是冲最前面的百夫长、千夫长!”赵衡声音冷硬,“这一轮,我要打掉他们的脑袋!让他们群龙无首,乱上加乱!” 最后,他抓起那支蓝幽幽、仿佛染着死亡气息的旗帜,狠狠扎进沙盘,正对着伏击阵地八十步处! “三号位,自由射击!” “等彻底失去指挥、乱成一锅粥的蛮兵冲进八十步他们自以为的安全射程!第三队,最后这一千人!”赵衡的声音瞬间降到了冰点,“不需要瞄准,自由射击!用最快的速度,把所有的破甲箭,全部给我泼出去!给我在阵前铸成一道插翅难飞的死亡之幕!” 帐中空气都低了几分。 “三段打击,层层削弱,环环相扣!”赵衡眼中,杀意如同实质炸开,“我要哈丹那五千铁骑,在碰到我军阵脚之前,就被恐惧、混乱和死亡彻底撕裂!让他们从一群凶狼,变成待宰的羔羊!” “等他们阵型溃散,士气崩溃,进退维谷,陷入绝望……” 赵衡的声音如同裹着西伯利亚的寒流。 “我,亲率死士营三百精锐,化为最锋利的尖刀,绕过正面战场,侧翼直插哈丹的中军大帐!” “这一战,是伏击,但本质……” 他一字一顿,如同惊雷炸响: “是非对称猎杀!” 大帐死寂。空气凝固。 王泰刚毅如岩石的脸,此刻每一寸皮肤都绷紧着震撼与茫然。他张了张嘴,却挤不出一个字。 引以为豪的数十年守城经验,稳扎稳打的兵法,在赵衡这套精密狠辣、环环相扣的立体绞杀前,脆弱如纸。 赵阔更是听得浑身发冷,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望着赵衡,像看着一个怪物。那差距,早已不是勇武和经验,是维度上的碾压,是思想层面的碾压! 点将台前,陈雄死死盯着在沙盘前侃侃而谈的身影,内心如同海啸翻天覆地! 他看到的……哪里还是一个伏击计划? 那是一种全新的、他从未想象过的战争! 一种将天时、地利、人心、算计乃至物理发挥到极致,冰冷而残酷的艺术! 他猛然惊觉,自己那些依靠血勇、依靠惯性的战法,在这个年轻人面前,何等粗陋脆弱! 不能再等下去了! 再等下去,不止秋水关,就连他陈雄自己,也要被这狂奔的时代碾得粉碎! 必须赌! 赌这个叫赵衡的年轻人,能给僵死般的北境战局,带来一场颠覆乾坤的变革!这不光是为了大周,为了胜利,更是为了他那颗在边关沉寂多年、却从未冷却的不甘老去的野心! “够了!” 陈雄猛地暴起,一声断喝撕裂帐中死寂!刀锋般的目光扫过王泰、赵阔,最后死死钉在赵衡脸上。 “我陈雄一生戎马,大小数百战!”他声音因极致的激动带上了颤音,“从未听过如此狠辣……如此滴水不漏的绝杀之计!” 话音未落,他已龙行虎步冲到赵衡面前。 没有任何废话。 “锵!” 一声利刃出鞘的炸响!腰间那柄跟随他南征北战数十年,象征全军最高指挥权的佩剑,被他猛然抽了出来! 在王泰和赵阔惊骇欲绝的注视下,陈雄双手握剑,肌肉贲张,用尽全身力气,对着赵衡面前的桌案。 轰然劈下! “嗡!!!” 剑锋深深贯入厚实木案,剑身剧颤,长鸣不息!那声音仿佛在宣告一个全新时代的降临! “赵衡,接剑!” 陈雄双目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直指那柄兀自嗡鸣的战剑,声音如同破开金石的咆哮,立下血誓! “此刻起,你为前敌总指挥!秋水关三千精锐,任你调遣!” “此战若胜”他喉头滚动,一字千钧,“老子豁上这项乌纱不要,也要上奏天子,为你请功封侯!” “若败……” 他顿了顿,嘴角竟扯出一抹近乎疯狂的惨烈笑容。 “我陈雄,陪你一起下黄泉!” 陈雄的佩剑固执地插在桌案上,剑身嗡鸣,仿佛凝聚着将军最后的热血与决心。 半个时辰后,秋水关主校场。 三千精锐集结完毕。他们按原建制分成三个千人方阵,沉默地钉在校场上,空气沉重得几乎凝滞。士兵们已然知晓任务:主动出击,伏击北蛮主力! 这简直是个不要命的计划! 不安、疑虑,甚至是被当炮灰的愤怒在每个人心底翻腾。 王泰和赵阔两位将领肃立场前,脸色同样复杂。虽说赵衡的计划足够震撼人心,但要他们把麾下最精锐的弟兄交给一个毛头小子指挥?这事,悬! 赵衡身披重甲,手持那把象征着指挥权的剑,一步步踏上点将台。 他没有立刻宣布那疯狂的混编命令。 只是静静俯视着台下。三千张面孔,桀骜、麻木、紧绷……情绪纷杂。 赵衡忽然走下高台,径直走到副将王泰的方阵前。这里是绝对主力,军容最盛,装备最精。他的目光扫过前排,随机点向一个脸带刀疤、眼神沉稳的老兵。 “你,叫什么?” 老兵一愣,洪声应道:“回将军!标下王大山!入伍八年!” “好。”赵衡点头,“王大山,上次跟着王副将出关,什么时候?身边,折了几个兄弟?” 第二十六章 三人一小组,重新编队! 王大山眼神一黯:“去年秋天,抢黑石山。我们一伍十个人,回来……就仨。” “怎么死的?”赵衡声音不高,却像根锥子,狠狠扎进他心窝。 王大山愣住,下意识回答:“一个……叫蛮子的冷箭穿了脖子。还有几个,是被……被蛮子骑兵冲散了,乱刀砍死的。” “那箭他怎么没躲开?”赵衡不依不饶,紧盯着他,“边上没人用盾给他挡一下?阵型怎么就被冲散了?三千人,还挡不住蛮子几百匹马?” 一连串质问砸下来,王大山噎住了。脸涨得通红,额角渗出冷汗。 是啊,为什么? 他从未深想过。打仗死人,天经地义。可此刻,那些弟兄的死,似乎……凭什么?! 赵衡没再逼他,如法炮制,走遍了三个方阵。 同样的问题,抛向十几名老兵。 每一次追问,都像一把刀,无情地撕开他们心底最深的疤。 “你兄弟死了,你怎么活下来了?” “你们的阵型,在蛮子铁蹄下,跟满地碎石头有什么区别?” “你们那点勇猛劲儿,除了死得更快,还有啥用?” 起初还有人不服,觉得被羞辱。但赵衡的问题越挖越深,校场的气氛彻底变了。 所有士兵都低下了头。回忆翻涌,往事如刀。 倒下的袍泽面孔在脑海里模糊又清晰。 战场上的绝望,像没头苍蝇般冲杀最终被淹没的窒息感……他们骤然惊觉:过去的失败和牺牲,不是刀不够快,也不是人不够狠! 就只因为乱! 乱得像没娘管的羊群,被饿狼追得四散奔逃! 当一股混合着羞耻、不甘和愤怒的烈焰在三千士兵胸中爆燃时,赵衡才重新站上点将台。 他猛地挥手。 “死士营!出列,演练!” 三百名死士营士兵踏着碎步跑进场心,迅速分散,以三人为一组,没有复杂阵势。 “甲,戒备!” 每组排头兵立刻弓身,圆盾护住身前,目光如炬,盯紧前方。 “乙,射!” 第二兵几乎同时半跪,“嗡”地模拟出弓弦声,利箭般完成压制。 “丙,进!” 箭响瞬间,第三兵如同离弦之箭,猫腰疾冲五步,矮身躲入掩体,旋即半跪警戒! “丙,戒备!” “甲,射!” “乙,进!” 口令简短,配合无间!甲持盾吸引,乙负责压制,丙趁隙突前。三人仿佛精密咬合的齿轮,环环相扣,攻守一体,只为在战场上撕出一条活路! 整个演练,没有一句废动作,没有一个多余呼吸。 这份清晰、高效、将生存刻入骨髓的战术精髓,如同惊雷,狠狠劈在所有老兵心头! 他们看傻了! 打了半辈子仗,从没见过这样杀人的!这简直是把保命的活儿琢磨成了道! 演练结束,三百死士营如磐石静立一旁,那沉稳气势,与另外三千人格格不入。 直到此时,赵衡才洪声宣告: “所有人!打散建制!三人一小组,重新编队!” 他手中剑锋扫过台下那些已被震撼的目光,一字一句,砸进灵魂: “我不管你们以前多能砍!砍过多少脑袋!” “现在起!你身边那两个人,就是你亲爹死了都要护着的后背!” “练!给老子练的,不是怎么杀敌!是怎么让你们仨,他娘的全须全尾滚回来!” 混编开始。 新组建的三人小组,在死士营老兵“教官”的盯梢下,开始模仿演练。 场面瞬间大乱! 王泰和赵阔的老兵痞,野惯了。有的慢了半拍,跟不上号令;有的急吼吼往前冲,根本不看队友;更多的是相互看不顺眼,撞成一团,破口大骂。 赵衡带着他那三百个死士营老兵,像最凶的猎犬钻进羊群。他们穿梭在混乱中,吼叫着,指点着,棍子敲得“砰砰”响! “你那破盾是遮羞布?!举高!想害死身后的弟兄喂箭吗!” “射箭前先看看队友!你他娘想串肉串吗!” “跑!叫你跑!磨蹭啥!等屎吃?你兄弟早凉透了!” 喝骂声、闷棍声此起彼伏。 汗水浸透衣甲,肌肉酸胀欲裂,校场弥漫着粗重的喘息和烟尘气。 两个时辰的苦操后,人人像散了架。 赵衡猛地吹响集合哨。 他看着眼前这群狼狈不堪,眼神却已褪去桀骜,添了几分专注的士兵,扬声宣布: “歇一刻钟!接着小组对抗!” “前一百名,每组赏一整只烤全羊!” “后一百名,晚饭减半喝西北风去吧!” 这群糙汉子眼里瞬间燃起饿狼般的绿光! 晚饭减半?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为了那口肉!为了不在新搭档面前丢脸!所有人都红了眼! 方才还半死不活的队伍,爆发出惊人的躁动!主动探讨,互相提醒,甚至为一个动作细节争得面红耳赤。 “刚才你慢了!” “你那盾再偏三寸!” “别废话!再来!烤羊老子吃定了!” 训练的狂热和效率,在这一刻飙到顶峰。 点将台上,王泰和赵阔看着手下那帮连天王老子都不怕的兵油子,此刻竟像新瓜蛋子般,团团围着死士营的兵,虚心求教动作要领,脸上的神情复杂难言。 震惊,惭愧,混杂着一丝……他们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名为希望的火苗。 …… 夜色吞没戈壁时,大军开拔。 三千轻装的士兵化作一道无声的黑流,悄然涌出秋水关侧门,融入茫茫夜色。尽管疲惫不堪,但整支队伍的阵列已脱胎换骨三人一组,紧密相依,彼此警惕着同伴的位置,警惕着周遭的死寂。行军无声,却又如一张缓缓拉开的强弓。 马背上,王泰望着这支一日之间淬炼出的队伍,胸中五味杂陈。 他低声对亲兵道: “这小子……是把练兵当成炼铁的炉子。” “他用最狠的火,生生把渣滓全炼没了。” “剩下的……都是能咬断蛮子脖子的好钢!” 夜色如墨,一支三千人的队伍仿佛蛰伏的黑龙,在崎岖山径间无声穿行。经过一下午的铁血整合,这支原本松散的队伍彻底变了模样三人一组,沉默着,纪律俨然。 第二十七章 我们来做省力索 然而,当队伍抵达黑风口预定的伏击阵地时,一个更棘手的问题扑面而来:体力耗尽。 高强度的整合训练加十几里的急行军,早已榨干了士兵们最后一丝力气。双腿沉重如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喉咙里的血腥气,仿佛每一次吸气都吸入了冰渣,每次呼气都吐尽了最后的热量。 可眼前巨大的工程,都是重体力活。 尤其是赵阔那支负责在山口出口布设落石陷阱的人马,更是遭遇了天大的麻烦。 那处山壁陡峭得近乎垂直,青苔湿滑,碎石松动。 别说搬巨石上去,就是空手攀爬都异常凶险。 “啊!” 一声短促的惨叫划破夜空,一个士兵脚下失滑,从半山腰滚落。 幸亏下面同伴眼疾手快将他接住,骨头没断,但大腿被锋利的碎石划开一道长长的血口,深可见骨,鲜血瞬间染红了裤腿, 在火把摇曳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那浓重的血腥味和同伴压抑的痛哼,像无形的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虫,开始在士兵们心头蔓延。 “他娘的,这鬼地方怎么上得去!” “这根本不是人干的活儿!” 低低的咒骂声此起彼伏,无形的怠工情绪弥漫开来,工程进度几乎停滞。 千夫长赵阔急得额角青筋暴跳。搁在以往,他早拔刀用鞭子逼士兵玩命了。但这次不同。见识过赵衡那些神鬼莫测的手段后,他放下了作为千夫的骄横。一张黑脸憋得发紫, 腮帮子咬肌紧绷得几乎要绽开,他快步走到正指挥另一处工事的赵衡面前。 “赵……赵总指挥,”称呼还有些拗口,“真不是弟兄们偷懒!那山壁邪门得很!滑得要命,光爬上去就够呛,还扛工具、搬石头?这才多久,已经伤了好几个了……”他语气里的不服早已被无措取代。 赵衡没有丝毫意外或斥责,只平静地点点头:“带路。” 亲临现场,赵衡抬头审视着那几乎无处落脚的绝壁。 他的目光像刀锋般一寸寸刮过石面。 果然,意志和蛮力在这里毫无用处。 “让弟兄们都下来休息,喝水,吃肉干!”赵衡的命令让紧绷的空气一松。 他没责怪任何人,反而独自走到峭壁下,目光锐利地扫过岩石的纹理、走向,最后定格在山顶几棵根系虬劲的树木上。 片刻后,他霍然转身:“队伍里当过木匠、或在码头上拉过纤的!出列!” 十几个士兵带着困惑走了出来。 “去拿所有绳索,”赵衡指着山顶和峭壁几处凸出的岩石,“我们来做省力索。” “省力索?”众人面面相觑。 这等奇妙之物,许多行伍出身的士兵闻所未闻。 赵衡不多解释,亲自带着那几个老经验的士兵动手。 几名身手矫捷的士兵冒险攀上顶峰,将粗绳牢牢捆缚在树干上。赵衡又以峭壁上坚固的岩凸为支点,巧妙地穿插、打结绳缆。 很快,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几套结构简练、暗合机巧的绳套索组就在峭壁上成型! “看着!”赵衡脱下碍事的皮甲,露出一身古铜色的精悍肌肉,每一寸都蕴藏着爆炸般的力量,流线般的线条让自诩勇武的士兵们都暗自咂舌。 他走到一根绳索末端,在手臂上缠绕几圈,冲着山坡下正对着一块巨石发愁的士兵吼道:“绳头绑石头上!” 士兵赶忙照办。 “看清楚!这样拉!”赵衡深吸一口气,腰背发力,猛地向后一拽! 奇迹发生了! 那块原本需要七八个壮汉才能撼动分毫的巨石,在绳套的作用下, 绳索绷紧如琴弦,发出细微的吱嘎声,竟被赵衡和另外两名士兵相对轻松地拖拽着,开始沿着陡坡缓慢却稳定地上行! 虽仍吃力,却与先前那绝望般的无力感判若云泥! 这一幕,如同惊雷炸响在所有人脑海! “老天爷……这,这是什么神仙手段?!” “石头!石头自个儿往上走了?!” “总指挥……真是天神下凡不成?” 赵阔看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狠狠揉了揉眼睛,才敢确认所见非虚。他猛然醒悟,赵衡的可怕,不止于武勇和智谋,更在这近乎“道术”般的见识! 这股力量,不再是单纯的杀戮,而是化腐朽为神奇的本领。 短暂的震撼后,一股滚烫的热流在他胸膛炸开! “都他娘的傻愣着等开饭吗?!” 赵阔一声虎吼,猛地扯掉自己的上衣,露出布满战疤的精壮上身。他抢过一根绳索,朝着麾下士兵咆哮:“总指挥都亲自上了!你们这群孬种还想站着看戏?给老子动起来!!” 榜样的力量瞬间点燃全场! 在赵衡巧夺天工的绳技和两位将领身先士卒的刺激下,三千士兵的疲惫一扫而空,压抑的潜力如同火山喷涌! 抱怨消散了,畏难褪去了。一股希望之火在每个人眼底熊熊燃烧! “一、二、拉!” “嘿咻!嘿咻!” 粗犷的号子声此起彼伏,响彻寂静的山谷。 原本互别苗头、甚至暗暗较劲的三支千人队,在共同的汗水与呼喊中,拧成了一股绳。 王泰的兵会主动帮赵阔的兵固定绳索,赵阔的兵会在赵衡的死士营挖掘陷坑时,默默递上自己的铁锹。无形的隔阂,在淋漓的热汗中悄然融化。 这支军队的真正雏形,于此铸成。 整个伏击圈的布设,以惊人的速度推进。陷坑、绊马索、落石区、箭手掩体……一张为北蛮铁骑准备的死亡罗网,在夜色里快速织就。 时间飞逝,东方天际,已悄然泛起一丝鱼肚白。 就在最后一处关键陷阱即将完工的瞬间。 “啾!啾!啾!” 三声急促刺耳、撕心裂肺的鹰唳,猛然从最高处的山峰砸下! 这声音像淬了毒液的暗器,狠狠扎进了每一个士兵的耳中! 最高级别的敌袭警报! 敌人主力,已入视野! 正在指挥最后一道绊马索的赵衡,身形骤然僵住! 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出鞘的绝世神锋,死死刺向黑风口的方向! 他知道,哈丹来了。 更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连一息,都已荡然无存! 第二十八章 单方面的屠杀,开始了! 三声凄厉的鹰唳撕裂黎明寂静,像冰冷的刀锋,猛地扎进了三千士兵绷紧的心弦! 来了! 敌人来了! 伏击阵地上,一股无形的骚动如水波般瞬间蔓延开来。刚刚因协作凝聚起的袍泽情谊和信心,在巨大死亡恐惧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尤其是王泰和赵阔麾下初次经历这般阵仗的新兵,脸上血色霎时褪尽,惊恐神色再也藏不住。 “蛮…蛮子真来了!” “多少人?” “天爷!咱不会暴露吧?”交头接耳的声浪里夹杂着牙齿磕碰、兵器相击的轻响。恐慌,如同瘟疫,疯狂滋长! 王泰、赵阔两位将领心头骤然一紧,下意识要厉声喝令,用最严酷的军法压下这即将失控的局面。 千钧一发! 一道冰冷、沉着得不带一丝波澜的声音,却通过早早部署的传令兵,清晰无比地刺透了整个阵地:“全军,噤声!” “原地!潜伏!” “弓手就位!无我军令,一箭不许放!” 是赵衡! 这声音并不洪亮,却仿佛蕴藏着奇异的力量。 它像一盆彻骨寒冰当头浇下,瞬间冻结了所有士兵心头的骚乱与恐惧。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士兵们死死屏住呼吸,将自己钉在掩体之后,动也不敢稍动。 整个山谷,在经历了一瞬间的骚乱之后,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 黑风口的另一端。 北蛮万夫长哈丹,正策马不紧不慢地行在队伍的最前方。 他身上披着厚重的熊皮大氅,腰间挂着一柄镶嵌着宝石的弯刀,整个人散发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和傲慢。 他看着眼前这条寂静得有些过分的狭长通道,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 他对身旁同样骑着高头大马的副将笑道:“你看,我就说这帮南朝人都是些胆小如鼠的缩头乌龟。我们的大军离他们不过三十里,他们竟然连一个像样的斥候都派不出来。这条路,简直比我们自家后院的牧场还要安全。” 副将也跟着谄媚地笑道:“那是自然。大汗的威名,早已让那些南朝人闻风丧胆。他们现在,恐怕正躲在秋水关那高高的城墙后面,吓得瑟瑟发抖呢!” 哈丹发出一阵得意的狂笑。 他的大军,排着长长的行军队列,毫无防备地,如同潮水般涌入了这条狭长的通道。 他就像一条对危险毫无察觉的巨蟒,兴高采烈地,将自己最柔软、最脆弱的腹部,完全送入了猎人那早已张开的血盆大口之中。 …… 峭壁之上,最高处的指挥点。 赵衡如同一尊与岩石融为一体的雕像,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他手中没有拿任何兵器,只是用一双冰冷到极致的眼睛,冷冷地俯瞰着下方那条正在缓缓蠕动的“长蛇”。 他在等。 他没有在敌军的先锋部队进入伏击圈时下令。 他也没有在中军主力进入口袋阵时动手。 他在等一个时机,一个能将战果最大化,将敌人彻底打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完美时机。 他在等敌军的尾巴,也完全进入这个为他们精心准备的“口袋”的那一刻。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一旁的副将王泰,紧张得手心里全都是冷汗。 眼看着数千蛮兵已经大摇大摆地走过了伏击圈的中心,最佳的攻击时机似乎正在一点点地流逝。 他几次想开口提醒赵衡,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敌人的先头部队就要冲出隘口了! 但每一次,当他看到赵衡那张如同万年冰山般、不容置疑的侧脸时,他又硬生生地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他只能强迫自己相信这个年轻人。 相信这个创造了无数奇迹的年轻人! 终于! 当最后一队拖拖拉拉的蛮兵,也完全踏入了伏击圈的那一瞬间! 赵衡那只一直按在地上的手,终于缓缓地举了起来。 然后,在王泰那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跳声中,猛然挥下! 信号,发出了! 下一刻,负责封堵出口的千夫长赵阔,在看到旗语的瞬间,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对着早已准备就绪的百名壮士,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咆哮! “放!” 早已被撬得松动的巨石,被砍断了最后一丝连接的滚木,伴随着山体崩塌般的恐怖巨响,从天而降! 整个大地,都在剧烈地颤抖! 烟尘冲天而起,瞬间将整个狭窄的谷口彻底淹没! 数以吨计的巨石和滚木,形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由死亡和绝望构成的屏障,将哈丹大军的去路,彻底堵死! 这突如其来的、如同天神之怒般的巨变,让正在队伍中段的哈丹大惊失色! “不好!中伏了!” 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这位纵横草原数十年的枭雄,立刻就要下令后队变前队,从入口处突围出去! 然而,当他惊恐地回头望去时,他看到了让他肝胆俱裂的一幕。 入口处,同样是烟尘滚滚,落石封路! 他们,被堵死在了这个狭长的山谷里! 他们成了一群被关进了笼子里的野兽! “稳住!都别乱!结阵!结圆阵!”哈丹嘶吼着,试图稳住已经开始骚乱的军队。 然而,赵衡会给他这个机会吗? 就在哈丹的军队陷入混乱,进退两难之际。 赵衡那冰冷的、如同死神宣判般的声音,再次响起。 “一号位,抛射!” “三轮急袭!” “放!” 峭壁之上,早已等待多时的一千名弓箭手,在听到命令的瞬间,同时拉开了手中的弓弦! 他们甚至不需要瞄准,只需要按照训练时记住的角度,将手中的箭,射向天空! “嗡——!” 天空,在这一瞬间,仿佛都暗了下来! 数千支经过特殊改造的破甲箭,带着死亡独有的、令人心悸的呼啸声,如同一片浓厚的乌云,遮蔽了刚刚泛起鱼肚白的天空,然后,精准地覆盖向了谷底最密集、最混乱的人群! 一场来自天空的,单方面的屠杀,开始了! 第二十九章 后退者,死! 一匹战马的臀部被箭矢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吃痛之下猛地人立而起,将马背上的骑兵狠狠地摔了下去! 空气中飘散着刺鼻的血腥味,混合着尘土和马匹的汗气。 更多的战马则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箭雨吓得惊慌失措,它们疯狂地冲撞着、嘶鸣着,试图摆脱这片死亡区域,却只能和身边的同伴撞成一团。 “噗通!噗通!” 不断有战马失足倒地,将背上的主人甩进混乱的马群之中,瞬间便被无数惊慌的马蹄踩踏得血肉模糊! 倒地的士兵偶尔抽搐几下,然后陷入沉寂。 人与马的惨叫声、哀嚎声、骨骼碎裂声响彻整个山谷! 原本还算整齐的行军队列,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就彻底变成了一片互相践踏、互相冲撞的人间地狱! “稳住!都给老子稳住!” 万夫长哈丹目眦欲裂,他挥舞着弯刀,拼命地嘶吼着,试图重整已经彻底混乱的部队。 他脚下的土地被血染透,靴子踩过发出湿黏的声响。 然而,赵衡根本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就在第一轮抛射的余音未落,就在哈丹还没来得及将混乱的士兵重新组织起来之时,赵衡那冰冷无情的第二个命令,又到了! “二号位,平射!” “瞄准他们的百夫长和旗手!” 峭壁之上,早已准备就绪的第二队一千名弓箭手,立刻从掩体后探出身来。他们的眼神,如同草原上最冷静的猎鹰,死死地锁定了山谷中那些还在徒劳地挥舞着旗帜、试图传达命令的蛮军军官! 山谷底的阳光斜切下来,在乱石间投下长短不一的阴影。 “嗡——!” 又是一阵密集的弓弦震响! 这一次,不再是覆盖式的抛射,而是致命的、精准的点杀! 一千支破甲箭,如同一千道黑色的死亡射线,带着复仇的怒火,精准地射向了那些混乱人群中最显眼的目标! 一个正挥舞着牛角号,试图吹响集结号令的百夫长,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支黑箭,从他的面门射入,贯穿了整个头颅。 他手中牛角号滑落,发出沉闷的滚动声。 一面代表着千夫长亲卫的狼头大旗,刚刚被举起,旗手便闷哼一声,胸口炸开一团血花,连人带旗,颓然倒下。 一个个试图站出来呼喊、组织抵抗的军官,就像被点名一样,被从天而降的箭矢当场射杀! 蛮军的指挥系统,在短短几十息之内,便被这精准而高效的“斩首行动”,彻底打入了瘫痪! 一些士兵茫然四顾,像失去了蜂巢的蜜蜂。 没有了军官的呼喊,没有了旗帜的指引,剩下的蛮兵们彻底成了没头苍蝇。他们挤作一团,互相推搡,在越来越密集的箭雨之下,除了发出绝望的惨叫,再也做不出任何有效的抵抗。 “啊啊啊——!” 哈丹目眦欲裂,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精锐的亲卫和最得力的手下,像麦子一样被成片地收割,却毫无还手之力! 他挥舞着手中的弯刀,疯狂地斩杀了几个因为恐惧而试图后退的士兵,用最残暴、最血腥的方式,暂时稳住了身边亲卫的阵脚。 一旁的亲卫面色惨白,牙齿不住打颤。 “不准退!后退者,死!” 他咆哮着,让身边的亲卫举起仅有的几面盾牌,护在身前,试图组织起最后一支成建制的力量,向山上发起反冲锋。 “冲上去!都给老子冲上去!杀了他们!为死去的勇士们报仇!” …… 峭壁的另一侧,副将王泰所在的阵地上。 他亲眼目睹着下方发生的一切,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彻底僵在了原地。 一阵冷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在他脚边打着旋儿。 他看到了。 他看到那些平日里纵横驰骋、让他麾下无数好儿郎饮恨沙场的北蛮铁骑,在赵衡那层层递进、环环相扣的打击之下,像一群被关在笼子里的牲口,被肆意地屠杀。 毫无还手之力! 他原以为,这会是一场无比惨烈的血战,他甚至已经做好了麾下这支千人队伤亡过半的心理准备。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展现在他面前的,根本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 这是一场冷酷、高效,充满了智慧与算计的……屠杀! 每一步指令都在他脑中回响,如同棋局中的落子声。 从利用地形封锁出入口,到第一轮抛射制造混乱,再到第二轮平射斩首指挥。每一步,都像是在棋盘上落子,精准而致命,将北蛮大军的每一种可能反应,都计算得清清楚楚。 “这……这不是打仗……” 王泰看着下方那片人间地狱,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味,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震撼和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 “这是算计……他把每一步,每一个细节,甚至连人心,都算到了……” 这一刻,他心中对赵衡所有的不服、所有的质疑、所有的轻视,都烟消云散。 那股挥之不去的恐惧,突然被另一种更沉重的东西压过——是面对庞然巨物时,骨髓深处滋生的敬畏。 …… 谷底的杀戮并未停歇。 哈丹刚收拢最后五百名浑身浴血的亲卫,像头被逼到崖边的狼王,正要用爪子扒着岩壁做最后一扑—— 峭壁上索命的箭雨,毫无征兆地停了。 不是稀疏,是彻底死寂! 整个山谷被诡异的寂静笼罩,只余下伤马的粗重鼻息。 整片山谷只剩下伤兵的闷哼和战马不安的刨蹄声,连风都凝滞了,压得人肺叶生疼。 怎么回事?箭……用光了? 哈丹喉结滚动,一线微弱的生机刚爬上心头。 “唰……唰……唰……” 山壁阴影里,猛地荡起一阵冰凉的金属刮擦声!这声音不大,却像钝刀割在骨头上,带着某种非人的节奏。 哈丹猝然抬头,瞳孔缩得针尖般锐利! 两侧山崖的掩体后,无数黑影正缓缓站直。朴刀的寒光连成一片,圆盾紧扣在臂弯,三人一组楔形阵沉默地压向崖边。他们俯视谷底残兵的眼神,没有愤怒也没有嗜血,只有看草芥般的漠然。 盾牌边缘的铁箍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幽冷光。 彻骨的寒意瞬间咬住哈丹的脊椎。 真正的屠戮,现在才刚开始。 第三十章 杀!杀!杀! 峭壁之上,赵衡看到了谷底哈丹正在拼命地集结最后的亲卫,他知道,远程打击的效果已经到了极限。接下来的,就是最原始、最血腥的白刃绞杀! 他缓缓地,拔出了腰间那柄缴获来的北蛮战刀。 刀锋在晨光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 他转过身,看着身后那三百名早已蓄势待发、眼中燃烧着狂热火焰的死士营弟兄,他那冰冷的声音,在这一刻,陡然变得充满了无穷的诱惑力! “弟兄们!” “吃肉的时候,到了!” 他用手中的战刀,遥遥指向了山谷中,那面在无数尸体中依旧顽强矗立的,代表着哈丹身份的狼头大旗! “目标,哈丹的狼头大旗!” “随我杀!” 话音一落,他第一个冲了出去。 三百名死士营士兵,在听到命令的瞬间,他们眼中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情感也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野兽般的、对杀戮的渴望! 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呐喊,只是沉默地,以三人作战小组为单位,如同一台台被启动了开关的杀戮机器,从山壁上那些早已预留好的、隐蔽的斜坡小道上,飞速而下! 他们的阵型,在高速的俯冲之下,不散,不乱! 每个人都死死地盯着自己小组另外两个人的位置,互相掩护,交替前进。 三百个人,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一个整体。 他们就像一把被炉火烧得通红的、淬满了剧毒的黑色匕首,以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姿态,精准无比地,狠狠刺向了哈丹所在的中军位置! “王将军!赵将军!” 就在赵衡带队冲锋的同时,两名传令兵如同奔马,冲到了左右两翼的王泰和赵阔面前。 “总指挥有令!”传令兵的声音急促而有力,“命你二人,即刻率部压住两翼!不许一个蛮子,干扰中路主攻部队!” 王泰和赵阔,此刻心中再无半分的犹豫和迟疑! 他们亲眼见证了赵衡那神鬼莫测的战术,亲眼见证了北蛮铁骑是如何被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们心中所有的骄傲和不服,都早已被碾得粉碎! 剩下的,只有对胜利最原始的渴望,以及对赵衡那近乎盲目的信任! “儿郎们!”王泰拔出腰间的佩刀,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为赵总指挥掠阵!随我杀!” “杀!杀!杀!”赵阔更是直接,他那急躁的性子在这一刻化作了无穷的战意,他指着山谷中那些试图向中路靠拢的蛮兵,咆哮道,“宰了这帮狗娘养的!” 两翼的两千多名大周士兵,如同开闸的洪水,从山壁两侧猛虎下山般冲杀而出,与那些试图增援哈丹的蛮兵,狠狠地绞杀在了一起! 整个黑风口,彻底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血腥的绞肉场!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大周士兵,还是北蛮残兵,都被战场中央,那支一往无前、势不可挡的黑色“匕首”所吸引。 死士营! 三百名由罪民和老兵痞组成的死士营! 他们所过之处,那些自诩勇武的北蛮士兵,根本无法组织起任何有效的抵抗! 一个蛮兵刚刚挥刀砍倒一名大周士兵,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他的左右两侧,便同时出现了两面黑色的圆盾,如同两扇门板,狠狠地将他夹在中间! 不等他反应,第三把朴刀,便从盾牌的缝隙中,无情地刺穿了他的咽喉! 另一个蛮兵试图用蛮力冲撞,却被一个三人小组灵巧地让开,随即陷入了另外两个小组的交叉围剿之中,瞬间便被乱刀分尸! 他们被三人小组的默契配合,轻松地分割、包围、然后歼灭。他们就像一群无头苍蝇,撞进了一张由无数个小型蛛网组成的巨大网络之中,越是挣扎,就死得越快! 李鬼和邢贸,冲在队伍的最前端。 李鬼手中的朴刀大开大合,每一刀都势大力沉,但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只知道用蛮力乱砍的莽夫。他的每一次劈砍,都有两名队友为他护住侧翼,让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将自己的力量发挥到极致! “死!”他怒吼一声,一刀将一个蛮兵连人带甲劈成两半,温热的鲜血溅了他满脸,他却只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邢贸则更加阴狠,他的身法灵活,总能找到敌人防御最薄弱的环节。他手中的刀,就像一条毒蛇,每一次出击,都必然带走一条生命。他用在训练场上流尽的汗水,用被赵衡无数次责骂和惩罚换来的战技,疯狂地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他心中的恨意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生般的、酣畅淋漓的快感!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战斗! 这才是真正的袍泽! 而他们的总指挥,赵衡,则身先士卒,一马当先! 他就像这把黑色匕首最锋利的尖端,为整个队伍撕开前进的道路! 他的刀,快得像一道闪电。 他的身法,诡异得如同鬼魅。 没有任何一个蛮兵,能在他手下走过一招。 刀锋所指,所向披靡! 他距离哈丹那面象征着指挥权的狼头大旗,已不足五十步! 万夫长哈丹,看着那道正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态,朝着自己笔直杀来的身影,看着他身后那支如同地狱恶鬼般的黑色军队,他终于,感受到了发自灵魂深处的,最纯粹的恐惧。 他怕了。 这个纵横草原一生,让无数敌人闻风丧胆的枭雄,在这一刻,真的怕了。 他知道,自己面对的,不是一支军队。 那是一个魔神!一个为杀戮而生的战争魔神! “拦住他!都给老子拦住他!” 哈丹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吼,他将身边所有仅存的、最精锐的五百亲卫,全部派了出去,如同潮水般涌向了赵衡。 这是他最后的防线,也是他最后的希望。 五百名身经百战的草原勇士,形成了一道厚实的人墙,试图用血肉之躯,来阻挡那把即将刺入心脏的,死亡匕首。 第三十一章 旧力已尽,新力未生! “铛!铛!铛!” 兵器碰撞的刺耳声音,瞬间响彻了整个山谷! 哈丹的亲卫,无一不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百战精锐。他们的刀法狠辣,悍不畏死,每一个都足以以一当十。 若是换做寻常的大周步卒,在这五百名狂暴的草原狼面前,恐怕一个照面就会被撕成碎片。 然而,他们今天遇到的,是死士营!是一支被赵衡用超越这个时代的战争思想,武装到牙齿的魔鬼之师! 这些蛮子最精锐的战士,在死士营那精密、高效、不讲道理的协同攻击之下,依旧显得笨拙而无力。 一个蛮族百夫长,挥舞着狼牙棒,一棒就将一名死士营士兵的圆盾砸得凹陷下去。 可他还没来得及露出狞笑,左右两柄朴刀,便如同毒蛇的獠牙,从两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同时刺入了他的肋下! 另一名蛮兵试图用自己高大的身躯冲撞,却被一个三人小组灵巧地让开,随即陷入了背对三人的绝境,瞬间便被乱刀砍倒在地。 死士营的士兵,从不与敌人进行一对一的缠斗。 他们的眼中,没有个人英雄主义,只有小组,只有配合! 他们像一群配合默契的狼群,在围猎一群虽然勇猛,却各自为战的猛虎。 他们用最小的代价,不断地撕咬、放血,将猛虎的利爪和獠牙消磨殆尽,然后一拥而上,将其彻底分食! 赵衡,作为狼群的头狼,他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 他没有与这些悍勇的亲卫过多纠缠。 他的眼中,只有那面在人群中格外醒目的狼头大旗,以及大旗之下,那个脸色铁青的万夫长哈丹! “拦住他!” 几个亲卫怒吼着,从三个方向同时向赵衡扑来,三把弯刀封死了他所有的去路。 赵衡却不退反进,他脚下步伐一错,身体以一个违反物理常识的姿态猛地一矮,几乎是贴着地面,从一名亲卫的刀下险之又险地滑了过去! 紧接着,他以腰为轴,猛然拧身,手中的朴刀在地上划出一道半圆形的寒光,精准地割断了另一名亲卫的脚筋! 在第三名亲卫惊骇的目光中,赵衡已经如同一缕青烟,突破了他们三人组成的防线,直接出现在了哈丹面前不足十步的地方! “魔鬼!你是魔鬼!” 哈丹看着那个毫发无伤,如同瞬移般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身影,他那颗枭雄之心,终于被无尽的恐惧所填满! 但他毕竟是纵横草原的万夫长!求生的本能和最后的尊严,让他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 “死!” 他双手紧握弯刀,将全身所有的力气都灌注于刀锋之上,用一招朴实无华,却刚猛到了极点的力劈华山,朝着赵衡当头斩下! 他要用最纯粹的力量,将眼前这个魔神,碾成肉泥! 面对这石破天惊的一刀,赵衡的眼神,却冷静得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他不闪不避,不格不挡,只是在刀锋即将及体的瞬间,左脚向前踏出半步,身体微微一侧。 就是这半步的距离,让哈丹那势在必得的一刀,擦着他的肩膀,狠狠地劈在了空处! 旧力已尽,新力未生! 就是现在! 赵衡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他手中的战刀,在这一刻,仿佛活了过来!它以一个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刁钻诡异的角度,自下而上,如同一道逆流而上的闪电,悄无声息地,划过了哈丹那因为用力而暴露出来的,毫无防备的喉咙。 “噗……” 一声轻微得几乎无法听见的、利刃切开皮肉的声音响起。 哈丹那前劈的动作,猛地僵在了半空中。 他脸上的表情,从狰狞,到错愕,再到难以置信。 他缓缓地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脖子上,一道细细的血线,正在迅速扩大。 他想说话,想呼喊,可一张嘴,涌出来的却只有夹杂着血沫的“嗬嗬”声。 他伸出手,捂着自己的脖子,试图堵住那不断流失的生命力。可一切,都只是徒劳。 他看着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眼神中充满了不甘和恐惧,然后,高大的身躯,如同被砍倒的巨木,轰然向后倒下。 万夫长哈丹,伏诛! 赵衡没有去看他的尸体一眼。 他上前一步,一把夺过那面因为失去主人而即将倒下的,巨大的狼头大旗! 他双手握住粗大的旗杆,双臂肌肉虬结,青筋暴起,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折! “咔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断裂声,响彻了整个血腥的战场! 那面象征着北蛮黑狼部落最高荣耀,让无数大周士兵闻风丧胆的狼头大旗,就这么被他,硬生生地,折成了两段! 赵衡将那断裂的旗帜高高举起,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如同惊雷般的怒吼! “哈丹已死!降者不杀!” 这声音,穿透了所有的喊杀声和哀嚎声,清晰地传到了山谷中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哈丹已死!降者不杀!” “哈丹已死!降者不杀!!” 三百名浑身浴血的死士营士兵,在看到这一幕时,也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兵器,用尽全身的力-气,齐声怒吼! 他们的声音,汇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在整个山谷之中,来回激荡! 当所有还在负隅顽抗的蛮兵,看到自己的王旗被当众折断,看到自己的主帅已经伏诛倒地时,他们心中那最后一丝的战斗意志,也随之彻底崩溃了。 主帅死了,王旗断了。 他们,败了。 败得一塌糊涂,败得莫名其妙。 “当啷……” 第一个蛮兵,失魂落魄地扔掉了手中的弯刀,跪倒在地。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当啷!当啷!当啷!” 兵器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无数的蛮兵,扔下了手中的武器,跪在尸山血海之中,高举双手,选择了投降。 整个战场,那原本还胶着惨烈的局势,在这一刻,瞬间逆转! 左右两翼,王泰和赵阔率领的部队,也停止了攻击。他们看着山谷中那黑压压跪倒一片的蛮兵,看着那个站在尸山血海之上,手持断旗,如同天神下凡般的年轻身影,所有人的心中,都只剩下了最纯粹的,无法言喻的震撼。 他们赢了。 第三十二章 末将……服了! 以三千步卒,全歼五千北蛮精锐。 自身伤亡,微乎其微。 这是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辉煌到不真实的大胜! 千夫长赵阔,提着他那把还在滴血的刀,一步一步地,从侧翼的战场上走了过来。 他穿过尸体,趟过血泊,最终,走到了赵衡的面前。 在无数人的注视之下。 这位在秋水关以勇猛和暴躁著称的千夫长,缓缓地,收起了自己的战刀。 然后,对着赵衡,单膝跪地。 他低下自己那高傲的头颅,声音嘶哑,却无比真诚地,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 “末将……服了!” …… 黑风口的黎明,被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彻底浸透。 太阳挣扎着从地平线上升起,将金色的光芒投向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残酷屠杀的山谷,也照亮了那满目疮痍的人间地狱。 尸体,堆积如山。 北蛮士兵和他们的战马,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倒在血泊之中,将整个狭长的通道都铺满了一层。残破的旗帜,断裂的兵器,散落的皮甲,随处可见。 赵衡站在山谷的最高处,冷冷地俯瞰着自己的杰作。 “打扫战场!清点战果!” 他的命令,打破了战后的死寂。 三千名大周士兵,拖着疲惫的身躯,开始了紧张而有序的忙碌。他们将袍泽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抬到一旁,将伤员的伤口仔细包扎,然后,才像一群贪婪的饿狼,扑向了那些蛮兵的尸体。 扒下他们身上还能用的皮甲,收缴他们手中锋利的弯刀,解下他们腰间装满水的皮囊。 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效率。 当最终的战果被统计出来,送到赵衡面前时,即便是他,也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此役,伏击北蛮哈丹部五千精锐。 斩敌,近五千! 俘虏,三千余!其中甚至包括了上百名百夫长、千夫长级别的军官! 缴获战马、兵器、粮草,不计其数! 而己方,阵亡不足百人,轻伤两百余! 这是一场足以载入大周王朝史册的、堪称奇迹的辉煌大捷!以步卒为主力,在野外设伏,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伤亡,全歼一支数倍于己的蛮族精锐骑兵! 这种战损比,已经不能用胜利来形容了。 这是神话! …… 当赵衡率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返回秋水关时,整个关城,彻底沸腾了! 消息早已传回。 城墙之上,街道两旁,站满了前来迎接的士兵和百姓。他们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想要亲眼见证这支创造了神话的军队。 当那条由胜利者、俘虏和战利品组成的黑色长龙,出现在地平线上时,震天的欢呼声,冲天而起! “回来了!赵总指挥回来了!” “天啊!那……那些都是俘虏吗?怎么比咱们出征的兵还多!” “还有那些马!那些战马!发财了!我们发财了!” 他们看着那支不久之前,在他们眼中还是一群炮灰、一群乌合之众的军队,如今却踩着敌人的尸骨,带着无上的荣光,凯旋而归。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无法掩饰的狂热和敬佩! 那些曾经嘲笑过死士营的士兵,此刻只觉得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疼,他们看着队伍中那些昂首挺胸的死士营士兵,眼神中充满了羡慕和嫉妒。 而死士营全营上下,无论是参与了此战的,还是留守营地的,此刻都与有荣焉!他们挺直了胸膛,抬起了头颅,感觉自己的腰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硬过! 军造局的营帐门口,苏锦一袭青衣,静静地伫立着。 她看着那道在无数人的簇拥和欢呼声中,缓缓走来的熟悉身影,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 她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那双一向清冷的眸子里,流露出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水般的温柔。 队伍的最前方,陈雄亲自出城三十里迎接! 他骑在马上,看着那浩浩荡荡、望不到尽头的队伍,看着那两个跟在赵衡身后,神情恭敬、心悦诚服的千夫长王泰和赵阔,看着那数不清的俘虏和堆积如山的战利品。 他这位在沙场上摸爬滚打数十年,心志早已坚如磐石的老将,竟控制不住地,眼眶泛红。 他知道,他赌对了! 他用一场近乎疯狂的豪赌,为秋水关,为大周,赌来了一个真正的,能够改变国运的绝代帅才! …… 秋水关,主帅大帐。 所有校尉级别以上的将领,全部到齐。 气氛庄重而热烈。 陈雄高坐主位,他那张一向不苟言笑的脸上,此刻也挂着难以抑制的笑容。 他亲自起身,当着所有将领的面,宣布了此次黑风口大捷的功劳。 “此役,我军以三千步卒,全歼蛮族哈丹部五千精锐,俘虏三千,此乃我秋水关建关百年以来,前所未有之大捷!” 他的声音,洪亮如钟,在帐中回荡。 “前敌总指挥赵衡,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当记首功!” “死士营,英勇善战,悍不畏死,记头功!” “千夫长王泰、赵阔,协同作战,掠阵有功,当赏!”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站在帐中央的赵衡,朗声问道:“赵衡!此战你为总指挥,居功至伟!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是官升三级,还是黄金万两?又或者是那刚刚从京城送来的绝色美人?只要我陈雄给得起,绝不吝啬!” 此言一出,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聚焦在了赵衡的身上。 有羡慕,有嫉妒,但更多的是好奇。 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个创造了奇迹的年轻人,会为自己讨要一份怎样的封赏。 以他今日之功,就算直接向陈雄讨要一个副将之位,也绝不为过!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赵衡上前一步,对着陈雄抱拳,深深一躬。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安静的大帐之中,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道:“启禀大将军,末将不要官职,亦不要金银。” 什么? 帐中众人皆是一愣,就连陈雄脸上的笑容,也微微一滞。 只听赵衡继续说道: “末将,只有一个请求。” 他抬起头,迎着陈雄那诧异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一个让所有人脑子都瞬间宕机的请求。 “请大将军,将此次缴获的所有俘虏,都交由我来处置。” 第三十三章 让狼去种地,让狼去打铁? 赵衡的话让所有人都蒙了。 不要官职,不要金银。 只要三千名随时可能噬主的,北蛮饿狼! 整个大帐,在经历了一瞬间的死寂之后,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将领,都用一种看疯子、看傻子一样的目光,难以置信地看着赵衡。 “赵总指挥,你……你没说胡话吧?”千夫长赵阔第一个忍不住,结结巴巴地问道。 然而,不等赵衡回答,一个沉稳而有力的声音,便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响彻了整个大帐。 “将军,万万不可!” 副将王泰猛地一步踏出,他那张如同岩石般坚毅的脸上,写满了急切和反对。 他对着主位上的陈雄抱拳,高声说道:“三千名北蛮俘虏,不是三千头绵羊,那是三千头桀骜不驯、嗜血成性的饿狼!将他们留在关内,无异于在我们的心腹之地,埋下了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巨雷!这是天大的隐患!” 他的目光转向赵衡,语气变得无比锐利。 “赵总指挥,你年轻,或许不知这其中的凶险。按照我大周军中百年来的惯例,处置此等大规模的俘虏,唯有上策!那便是斩杀其罪大恶极的首领,以儆效尤。余者,则打散编入敢死营,消耗在下一场与蛮族的战事之中!用他们的血,去磨我们自己的刀!以夷制夷,方为万全之策!” 这套方法,虽然残酷,却是大周军队在与北蛮数百年的血战中,用无数鲜血和生命总结出来的,最有效、最稳妥的办法。 帐内大部分将领,都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然而,赵衡却平静地迎着王泰那咄咄逼人的目光,缓缓地摇了摇头。 “王副将,你的上策,在我看来,却是下下之策。” “什么?”王泰的眉头瞬间拧紧。 赵衡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杀了他们,我们得到的,不过是三千具无用的尸体,和北蛮人更深一层的仇恨。” “让他们当炮灰,我们得到的,是三千个心怀怨恨、随时可能在战场上倒戈反噬的敌人。他们会用最消极的方式,来消耗我们的粮草和兵器,甚至会在最关键的时刻,从背后给我们捅上一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帐中所有疑惑不解的脸,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自己那惊世骇俗的构想。 “而我,能让他们变成三千个,能为我们种出粮食、打造兵器、修复城墙的……” “工匠。” “工匠?” 这个词一出,千夫长赵阔再也忍不住,他发出一声嗤笑,仿佛听到了这辈子最好笑的笑话。 “赵总指挥,你莫不是打仗打糊涂了?让那群只知道杀人放火的蛮子,放下弯刀,拿起锄头和锤子?还让他们为我们打造兵兵器?” 他夸张地比划了一下,对着众人笑道:“怕不是他们打造出来的第一把刀,就是用来砍我们自己的脑袋吧!” “哈哈哈哈!” 帐内大部分将领都跟着哄笑起来,他们觉得赵衡的想法,实在是太过天真,甚至有些荒谬。 让狼去种地,让狼去打铁? 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面对满帐的质疑和嘲笑,赵衡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他的目光,始终落在主位上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男人身上。 他知道,这里,真正能做决定的,只有陈雄一人。 陈雄没有立刻表态。 他那双鹰隼般的眸子,在赵衡和王泰之间来回扫视,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案,帐中的气氛,随着他那富有节奏的敲击声,再次变得压抑起来。 他在权衡。 王泰的方案,稳妥,可靠,绝不会出错,但也没有任何惊喜。 而赵衡的方案,疯狂,大胆,充满了无法预知的风险,可一旦成功,那回报,将是无法想象的! 三千个能工匠!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秋水关的后勤压力将得到极大的缓解!意味着他能拥有更多的兵器,更多的铠甲,甚至能将那威力无穷的破甲箭,进行大规模的量产! 但风险同样巨大。 要养活这三千名只吃饭不打仗的俘虏,每日消耗的粮草,将是一个天文数字。这对于本就补给紧张的秋水关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更重要的是,如何管理?如何保证他们不生乱? 这确实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陈雄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赵衡那张年轻却异常沉静的脸上。 他想起了那匪夷所思的沙盘推演,想起了那技惊四座的破甲神箭,想起了那场堪称神话的辉煌大捷。 这个年轻人,似乎总能在不可能中,创造出可能。 或许……可以再信他一次? 这既是对赵衡能力的一次终极试探,也是他想将俘虏这个烫手山芋甩出去的一种尝试。 想到这里,陈雄的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他猛地一拍桌案,止住了帐中所有的议论! 他站起身,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最终落在赵衡身上。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却如同惊雷,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再信你一次!” 陈雄走到巨大的地图前,粗大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最终点在了秋水关外西侧,一处早已废弃的巨大山谷之上。 “这里,是黑石谷。三面环山,只有一条出口,易守难攻。以前是用来关押重犯的采石场,后来废弃了。” 他抬起头,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他的命令。 “这三千名俘虏,连同这座黑石谷,我全部都交给你!” “但是!”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充满了军法无情的肃杀之气,“军中无戏言!我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一月之后,若俘虏营中发生任何暴乱,或是耗费了巨额钱粮,却无半点产出。赵衡……” 陈雄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自到我帐前,提头来见!” …… 黑石谷,正如其名,荒凉,死寂。 山谷三面环山,皆是陡峭的黑色峭壁,如同一座天然的巨大囚笼。谷内怪石嶙峋,寸草不生,只有呼啸的北风,在空旷的山谷中来回盘旋,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响。 第三十四章 不打?不骂?干活就有肉吃? 三千名北蛮俘虏,如同被驱赶的牲口,被押送到了这片荒凉的绝地。 他们身上的皮甲和兵器早已被收缴一空,只穿着单薄的囚衣。他们挤在一起,瑟瑟发抖,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麻木和对死亡的恐惧。 在他们过去的认知里,战败的俘虏,下场只有两个:要么被当场虐杀,要么成为奴隶,在无尽的劳作和折磨中死去。 在他们看来,这个荒凉的山谷,不过是一个新的、更大的屠宰场罢了。 人群之中,一个身材格外魁梧,脸上带着三道狰狞爪痕的蛮兵,正用一双阴鸷的眼睛,冷冷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他叫图拉,是哈丹麾下的一名百夫长,在部落里颇有威望。 与其他人的麻木和恐惧不同,他的眼中,燃烧着不甘和仇恨的火焰。 他像一头受伤的孤狼,正在暗中积蓄力量,准备寻找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带领族人发起反抗,哪怕是同归于尽! 然而,赵衡接下来的第一道命令,便让他所有的计划,都胎死腹中。 “所有死士营士兵,进谷!” 随着赵衡一声令下,数百名手持刀枪的死士营士兵,如狼似虎地冲进了俘虏群中。 他们没有打骂,没有驱赶,而是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执行着一道让所有蛮兵都无法理解的命令。 “分开!都给老子分开!” “你,去那边!你,到这个队里去!” 他们将所有俘虏,按照原本所属的部落、家族,甚至是小队,全部强行打散! 然后,再将这些来自不同部落、互相之间甚至语言都不通的蛮兵,随机地,重新组成百人一队的新编制。 这个举动,阴险而致命! 它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瞬间斩断了俘虏们赖以生存的、最基础的血缘和地缘纽带! 原本还聚在一起,能互相取暖、互相鼓劲的同族兄弟,在这一刻被强行分开,扔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充满了猜忌和敌意的环境之中。 图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部落的几十个勇士,被冲散得七零八落,他想站出来呼喊,想将他们重新聚拢,可他身边的,却全都是其他部落的陌生面孔,他们用同样警惕和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他的煽动计划,在这一刻,不攻自破。 就在所有俘虏都陷入了这种被强制分割的混乱和不安中时,赵衡通过一名懂北蛮语的翻译,宣布了黑石谷的新秩序。 他没有长篇大论,没有打骂虐待,甚至没有提任何关于惩罚的字眼。 他只是让人抬来了十几口巨大的行军铁锅,架在山谷中央,点燃了篝火。 很快,一股浓郁得让人几欲疯狂的肉香,从锅中飘散出来,瞬间笼罩了整个山谷。 那是肉粥的香味! 是用大块的羊肉和小米,熬煮得无比粘稠的肉粥! 三千名饥肠辘辘的俘虏,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发出了吞咽口水的声音。 他们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那几口大锅,眼神中充满了对食物最原始的渴望。 赵衡指着那几口正冒着滚滚热气的肉粥,通过翻译,缓缓地说道:“在这里,没有主人,也没有奴隶。只有一条规矩:干活,就有饭吃。” “想吃饱吗?想吃肉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奇异的魔力,“那就用你们自己的劳动来换。” “今天的任务,很简单。看到那些木头和茅草了吗?为你们自己,搭建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窝棚。天黑之前,干得最快、最好的那个百人队,今天晚上,可以喝双份肉粥!” 这种全新的、闻所未闻的管理方式,让所有蛮兵都彻底愣住了。 不打?不骂?干活就有肉吃? 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他们不相信。 在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弱肉强食,只有征服与被征服。 胜利者,可以肆意地处置失败者的一切,包括生命。 大部分人,都用一种极度怀疑的目光看着赵衡,他们认为,这一定是那些狡猾的南朝人,想出来的什么新花样,一个新的阴谋。 图拉更是对此嗤之鼻。他冷眼看着这一切,在暗中用眼神示意他身边几个还能联系上的族人,不要轻举妄动,静观其变。 他坚信,这背后一定隐藏着更恶毒的诡计。 于是,偌大的山谷中,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三千名俘虏,绝大部分都抱着胳膊,冷眼旁观。他们宁愿忍受着饥饿和寒冷,也不愿去触碰那些看似唾手可得的木头和茅草。 赵衡也不催促,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高处,抱着双臂,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时间,在对峙和等待中,一点一滴地流逝。 终于,有一小部分俘虏,扛不住了。 他们是俘虏中地位最低,身体最瘦弱的一批人,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对他们来说,尊严和阴谋,都远不如一碗能填饱肚子的热粥来得实在。 在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后,一个瘦小的蛮兵,第一个站了出来,他踉踉跄跄地走到材料堆旁,抱起了一捆茅草。 他的举动,像一个信号。 很快,又有十几个、几十个实在饿得受不了的俘虏,陆陆续续地加入了劳作的行列。 他们组成了一个临时的队伍,在其他人鄙夷和嘲笑的目光中,笨拙地,却又无比认真地,开始为自己搭建过夜的窝棚。 当天色渐晚,凛冽的寒风开始在山谷中呼啸时。 那一小部分干活的人,在一名死士营士兵的带领下,真的走到了那几口大锅前。 他们真的领到了碗! 他们真的,从那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铁锅里,盛出了一碗碗热气腾腾、肉块满满的肉粥! 当第一个俘虏,颤抖着双手,将那滚烫的肉粥送进嘴里,大口吞咽时,他幸福得几乎要流下泪来。 “呼噜……呼噜……” 那大口吞咽食物发出的声音,在寂静而寒冷的山谷里,显得异常清晰,异常刺耳。 这声音,像一根根带着倒钩的鞭子,狠狠地抽打在那些还在观望的、饥肠辘辘的俘虏的心上。 这声音,更像魔鬼最恶毒的诱惑,将他们腹中那早已沉睡的饥饿感,彻底唤醒! 他们的肚子,开始不受控制地咕咕作响。 他们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那些正在狼吞虎咽的叛徒,眼神中充满了嫉妒、愤怒,以及……一丝无法掩饰的,深深的悔意。 第三十五章 所有参与闹事的人,食物减半 第一夜的寒风刮着骨头,肉粥的香气却一个劲往鼻子里钻。 这两样东西,在三千北蛮俘虏心里搅出了完全不同的滋味。 那碗粥进了肚的人,眼里总算有了点光亮。 可对大多数空着肚子熬到天亮的人来说,这香味就是钝刀子,磨得人心里又恨又烧,最后那点理智都快给烧没了。 第二天日头刚爬上来,压了一宿的火气“轰”地炸开了。 百夫长图拉领着百十号最凶悍、最不服管的蛮兵,死死赖在窝棚里不出来。他们扯着嗓子吼,声音扎得人耳膜疼: “凭啥他们吃肉,老子喝风?” “草原的鹰,不是给南朝人刨土的牲口!” “兄弟们!豁出去!抢粮!抢刀!杀回老家!” 图拉几句话就把这群壮汉点着了。他们攥着石头、攥着削尖的木棍,像一群红了眼的饿狼,直扑谷口——那里只有死士营单薄的人墙守着。 这些蛮兵认死了理:南朝人骨头软,只要他们够狠、敢见血,准能把这帮看门的吓破胆。 整个山谷顿时乱了套,吼叫声撞着山壁嗡嗡响。 站在高处的赵衡冷冷瞧着这片混乱,脸上纹丝不动。 这场面,早在他脑子里滚过多少遍了。 他太清楚,想让一群桀骜的饿狼变成听话的羊,光靠一碗肉粥吊着胃口?远远不够。 还得有东西,能烙进他们骨头缝里,想起来就哆嗦的东西! 他没急着派兵压下去,更没让手下和那群红了眼的蛮子拼刀子。 赵衡只是沉默地俯视着谷口那群叫嚣冲撞的身影,右手缓缓抬起。山风卷着他的声音,又冷又硬,砸进所有人耳朵里: “放。” “射。” 下一刻,早已埋伏在山谷两侧峭壁之上的数百名死士营弓箭手,同时拉开了手中的弓弦! “嗡——!” 密集的弓弦震响声,汇成一股令人牙酸的死亡交响乐! 数百支闪烁着寒光的破甲箭,如同一群被唤醒的死神,从天而降! 然而,这些箭矢,却没有射向那拥挤的叛乱人群。 它们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神乎其技的精准度,几乎在同一时间,狠狠地钉在了每一个带头闹事的蛮兵,脚前一寸的地面之上! “咄!咄!咄!咄!” 密集的箭矢入土声,连成一片! 一个由死亡构成的圆圈,瞬间将那一百多名叛乱者,牢牢地困在了原地! 那兀自嗡嗡作响的箭尾,那近在咫尺的、闪烁着幽光的箭头,仿佛是死神最冰冷的凝视。 前一刻还喧嚣无比、气势汹汹的骚乱人群,在这一瞬间,彻底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在了原地。 他们浑身冰冷,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只要自己再往前踏出半步,下一轮箭雨,射穿的,就将是他们的脑袋! 这种精准的、掌控生死的绝对武力,比任何血腥的屠杀,都更能带来深入骨髓的恐惧! 就在所有人都被这死亡之圈震慑住的时候,李鬼和邢贸,带着一队如狼似虎的亲卫,冲进了人群。 他们粗暴地将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图拉,以及其他十几个为首的闹事者,从人群中拖了出来,押到了赵衡的面前。 “跪下!” 李鬼一脚踹在图拉的腿弯处,将这个高大的蛮族百夫长,狠狠地按跪在地。 紧接着,便是冰冷的鞭刑。 浸了水的牛皮鞭,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地抽打在这些叛乱者的后背上。 皮开肉绽,鲜血飞溅。 凄厉的惨叫声和哀嚎声,响彻了整个山谷,也狠狠地抽打在每一个俘虏的心上。 赵衡没有理会那些惨叫,他走到所有俘虏面前,通过翻译,用冰冷的声音,宣布了他的最终裁决。 “我昨天说过,在这里,劳动,换取食物。这是唯一的规矩。” “你们想闹事,可以。”他的嘴角,露出一丝残酷的微笑,“我不杀你们。但我会让你饿到,连站起来闹事的力气,都没有。” “传我命令!”他高声宣布,“今天,所有参与闹事的人,食物减半!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给他们吃饱饭!”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再也没有看那些跪在地上哀嚎的叛乱者一眼。 经过这次毫不留情的铁血立威,再也无人敢挑战赵衡定下的规矩。 而“劳动换食物”这个看似简单的制度,也终于开始展现出它恐怖的威力。 为了吃饱,为了能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粥,甚至是为了能比别的队伍多吃一块肉。 不同的百人队之间,开始了近乎疯狂的竞争。 他们拼命地开垦着黑石谷中那片本就贫瘠的荒地,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搭建着能为自己遮风挡雨的营房,他们甚至会为了抢夺一把更好用的铁锹、一柄更锋利的斧头而发生激烈的争执。 整个黑石谷,从之前那死气沉沉、如同坟墓般的寂静,变得“活力”四射,充满了各种劳作的号子声和工具的碰撞声。 在监督这些俘虏劳动的过程中,苏锦也没有闲着。她从赵衡那里,要来了一本早已废弃的、大周工部早年勘探北境地形的图册。 她将图册上的地形,与黑石谷的实际地貌,一一进行比对。 忽然,她发现了一个异常之处。 根据图册记载,黑石谷一带的土壤,应为黄褐色。 可她眼前那些被俘虏们挖出来的泥土,却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带着油光的深黑色。 而那些从地里被翻出来的石头,也并非寻常的青石,而是一种通体漆黑,质地坚硬的怪石。 她立刻将这个发现,报告给了正在巡视的赵衡。 赵衡闻言,立刻赶了过来。 他抓起一把深黑色的泥土,放在鼻尖轻轻地闻了闻。一股淡淡的、却异常熟悉的硫磺和煤焦油的味道,钻入了他的鼻腔。 他又捡起一块被挖出来的黑色石头,在另一块岩石上用力一划,留下了一道清晰的黑色印记。 他的呼吸,在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他的眼中,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狂喜! 煤! 这是煤! 而那些黑色的石头,是品位极高的,可以用来炼铁的赤铁矿! 在这片被所有人视为不毛之地的荒凉山谷之下,竟然埋藏着一个足以改变整个北境战局的巨大宝藏! 一个能让他将脑海中那些更先进的武器,变成现实的巨大宝藏! 他立刻叫停了所有正在开垦荒地的工作。 他走到图拉面前,下达了一个全新的命令。 “停下手中的活!” “给我往下挖!就挖这种黑色的石头!” “挖到的每一筐黑石头,都能从我这里,换走一碗羊肉!” 第三十六章 赵衡纯粹胡闹! 赵衡用最粗暴的方式验证完毕脚下这片不毛之地,竟蕴含着一座储量惊人、易于开采的露天煤铁矿! 他胸膛里那颗向来波澜不惊的心,猛地狂跳起来! 狂喜! 这词远不足以形容他情绪的万分之一! 只有他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秋水关军备为何常年吃紧?为何屡屡被北蛮掣肘?症结就是贫瘠!尤其是铁矿,整个北境都寻不到几条像样的矿脉,兵器甲胄全指着朝廷那拖沓迟缓的补给线。 可现在! 他脚下踩着的,就是一座足以武装起一支铁军、彻底扭转北境攻守乾坤的惊天宝藏! 这是他的根!是他未来逐鹿天下的第一块基石,也是最坚固的那块! 强行压下翻腾的兴奋,赵衡的目光扫过山谷。那三千名仅为口粮而埋头掘地的蛮族俘虏,在他眼中已截然不同。 不再是累赘,不再是负担。 他们是……尚未开掘的瑰宝!这个时代最珍稀的人力! 他立刻召集所有俘虏,登上高岩。下方是三千张麻木、警惕、混合着零星渴望的脸。 “听好了!”赵衡的声音借翻译传遍山谷,“今日起,你们挖的每一筐煤、每一筐矿,不止换食物与肉,还能换功勋!” 短暂的死寂被无形的线牵引着。 “功勋是什么?”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抗拒的诱惑,“是你们挣脱镣铐、重回自由的唯一活路!” “只要拼命干!功勋攒够了”赵衡一指自己脖颈,“我赵衡以项上人头担保,你们能脱罪籍,成我秋水关正式工匠!拥有大周子民的身份,拥有自己的名字,再不是冰冷的牲口编号!” “这还不够!”他大手一挥,指向草原方向,“功勋最高者,我会派人跨过草原,把你们的妻儿老小,统统接来这黑石谷!让你们一家团聚!” 如果说食物只是吊命的钩子,那这承诺,便是一道撕开无尽黑暗的神光,狠狠劈进他们早已绝望枯死的魂灵里! 自由! 家人! 团聚! 这些连梦都不敢触碰的字眼,此刻竟灼烧着他们的皮肤般真实可及! 三千俘虏经历了刹那的死寂,随后彻底爆发!麻木褪去,怀疑崩解,眼中燃烧的火焰名为“希望”!他们死死盯着高台上那个年轻的身影,眼神炽热得几乎燃起来! 他们嘶吼,咆哮,用最原始的腔调宣泄着积压多年的屈辱和对未来的癫狂渴望! …… 点爆了俘虏的干劲,赵衡立马找到苏锦。 “把你能找到的所有工部炼铁图册典籍,全部弄来!立刻!” 苏锦虽不明就里,但执行毫不含糊。很快,一堆积着厚尘、记载大周顶尖炼铁秘术的卷宗堆在赵衡案头。 营帐烛火,彻夜未熄。 赵衡将自己和苏锦一同关在帐内,潜心啃嚼那些发黄的古卷。 苏锦解释着本朝炼铁精要:如何选矿、配炭、控温…… 赵衡则在草图勾勒出一个个令苏锦瞠目的构型。 “不行,这直炉身热力耗散太大!要上窄下宽,倒锥形,让热流在里面自己卷着火舌翻腾!” “通风!靠风太慢!得在炉底戳几个口子,用水车或人力风箱狠狠往里灌风!火要烧得猛,气就得足,这叫氧气!” “炉壁也不成!和泥时掺石英砂、草木灰进去,给它铸一副扛得住真火的铁骨!” 苏锦盯着那些怪图,听着热力回流、氧气、耐高温等闻所未闻的词儿,只觉得天书倒灌。 可她那传承自家学格物”的敏锐直觉却尖叫着这个说着怪话的男人,手中握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更深邃的真理! …… 赵衡领着一群蛮子扎进黑石谷“玩泥巴”的奇闻,如风般刮遍秋水关。 帅帐内,副将王泰、千夫长赵阔不止一次向主帅陈雄抱怨。 “大将军!赵衡纯粹胡闹!” “拿着您的令牌,不抓紧练兵,却撺掇三千俘虏去刨石头!还造什么劳什子新炉?简直是孩童过家家!每日靡费粮草如山,都是前线将士拿血换的啊!” 赵阔急得直捶地:“他就是没招了!明知道练兵无望,才用挖矿拖时间!依我看,该绑了回来治个延误军机之罪!” 主位上的陈雄面容如铁雕,沉静如水。说实话,赵衡的所为也超出了他的认知。 但最终,那如刀刻的皱纹里只透出一句话。 他选择,再信那小子一次。 …… 黑石谷,第一座奇形怪状的高炉,终于在万众瞩目下拔地而起。 它比军器监的所有老炉都更雄壮,更怪异,仿佛不属于这个纪元。 点火开炉那天,三千俘虏自发停工,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 每一张黝黑的脸都绷紧了,汗水混着煤灰淌下这炉火,关乎明天的饭食,更连着魂牵梦萦的自由和家人。 图拉,俘虏中唯一的真铁匠,被赵衡点为首任炉头。他按着赵衡给的诡异配方,亲自将最好的煤和矿分层填入。 “点火!” 赵衡令下。 呼! 烈焰猛地从炉底窜起!几十架人力巨风箱被死命推动,狂暴的气流嘶吼着冲入炉腹! 高炉发出巨兽喘息般的咆哮。 充足的气涌入,炉内火舌刹那间从橘红蜕变为刺眼的白金之色! 骇人的热浪隔着十几步就烤得人脸皮发疼! 所有人被眼前景象震得忘了呼吸。 时间焦灼流淌。 终于,图拉凭借毕生经验,向赵衡重重一点头。 “开炉!” 几名最粗蛮的力士用巨钎撞开炉底豁口。 轰嗤! 一道远比旧炉铁水更炽烈、更炫目、宛如熔化的太阳般的金色洪流,奔涌而出!光芒刺得人纷纷眯眼! 铁水滚入模槽,滋滋作响,热浪蒸腾。 待第一块通红的铁锭稍稍凝定,图拉再也按捺不住。他不顾灼热,用巨钳夹出铁锭,“当啷”一声砸在铁砧上。 他举起那柄砸了半辈子的八角重锤。 他要亲手砸开这妖法炼出的成色! 全场死寂,连心跳声都似被抽空。 图拉深吸一口气,浑身筋肉虬结,重锤带着开山裂石之威,狠狠砸落! 铛!!! 一声清越、悠长、蕴含着难以言喻韧性与硬度的金属交鸣,骤然炸响! 不似过去生铁的沉闷死音,倒似敲中一件吞吐灵性的活物! 第三十七章 无我手令,近者,格杀勿论! 图拉如遭雷殛,僵在原地。 他死死盯着锤下那块铁锭,一道浅浅凹痕,光滑,完好,裂纹无踪! 那双砸铁半生、茧厚如甲的大手,开始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 这个草原上流血不流泪的铁塔汉子,扑通一声双膝砸地! 两行滚烫浑浊的泪水,混着煤灰,从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冲刷而下。 带着沸腾的激动,无边的震骇,以及刻骨的敬畏。 他朝着那座燃烧的狰狞炉口,朝着炉边那个平静的身影,深深磕下头颅。 图拉的话和他的泪水,彻底点燃了所有蛮族工匠心中的火焰。 他们是铁匠,草原上最好的铁匠! 比谁都清楚,那声清越的碰撞意味着什么! 是钢! 是比大周军器监那些百炼钢刀强出几个时代的真钢! 兼具生铁的坚硬与熟铁的柔韧。那是所有铁匠梦寐以求的瑰宝,足以铸造神兵! “神铁!天神赐下的神铁啊!”图拉捧着只留下浅浅印记的铁锭,激动得浑身战栗,以最虔诚的姿态吻上滚烫的金属,如同亲吻挚爱。 其他懂行的俘虏工匠也蜂拥而上,抚摸那细腻坚韧的质感,眼中迸发出近乎疯狂的渴望! 还有什么,比得到顶尖材料更能点燃匠人的魂? 在赵衡的统一调度和苏锦滴水不漏的后勤支撑下,黑石谷迅速从一个死气沉沉的劳改营,蜕变为集开采、冶炼、锻造于一体的勃勃兵工厂! 俘虏们被分成三班,昼夜不停。 矿山里人声鼎沸,蛮兵挥汗如雨地开采煤石铁矿,动力不再是食物,而是那虚无又实在的功勋与自由! 山谷中央,几座新式高炉彻夜燃烧,火光映红夜空,亮如白昼。 “叮当”不断的打铁声,成了整个山谷日夜回荡的背景音。 他们打造的第一批成品,并非寻常刀剑。 正是百把按赵衡图纸,以神铁铸成的新式横刀!外加三千支同样材料打造、专破重甲的三棱箭簇! 当百把横刀整齐列于赵衡面前时,所有人皆被那森然寒气所慑。狭长的刀身笔直如线,反复锻打打磨出波浪般的奇异纹理。 刀刃在阳光下并不反光,只是静置,便似能摄人心魄。 赵衡没有写炼铁成功的报告,更未去陈雄处邀功。 他只是平静地将李鬼唤到跟前。 “将这把刀,这支箭,放到大将军帅案上。”赵衡淡淡吩咐,“不必多言,大将军自会明白。” …… 秋水关,主帅大帐。 陈雄正与副将王泰议事。 王泰脸上满是焦虑与不满。 “大将军!不能再由赵衡胡闹了!” “半月了!整整半月!他拿着特权,一兵未练,反将三千俘虏和宝贵的粮草,全耗在挖石头、玩泥巴上!荒唐至极!末将恳请即刻收回成命,将俘虏重编入敢死营,否则秋水关危矣!” 陈雄面沉如水,默不作声。 他心里也打鼓。这半月,赵衡除了消耗海量粮草,全无动静。 派去的探子也被挡在黑石谷外。眼看一月之期过半,耐心即将耗尽。 “报!”帐外亲兵通传,“死士营百夫长赵衡,差人送来两件东西!” “进来!”陈雄心念微动。 李鬼大步流星入帐,一言不发,按吩咐将黑布包裹的横刀与三棱箭簇,恭敬置于帅案。 王泰瞥见布包,嘴角刚牵起不屑冷笑,正要讥讽。 陈雄却已伸手,解开了包袱。 黝黑刀身如一泓秋水横陈眼前,他那鹰隼般的双眸骤然一缩! 好刀! 他戎马半生,宝刀利刃见过无数。却从未有一把像眼前这柄——仅是静置,便透出直抵心扉的寒意! 他缓缓握上刀柄,温润沉重,竟生出一丝血脉相连之感。 举起横刀,灯火映照下,刀身丝毫不反光,反而吞噬了所有光线,只余一片幽暗,令人心悸。 “锵——!”陈雄随手抽出腰间佩剑。那是京城名匠以百炼精钢铸造,随他征战多年。 他看看王泰,又看看手中横刀,嘴角勾起一丝玩味。 “王泰,你不是说赵衡在玩泥巴?那便看看他这泥巴捏的刀,成色如何。” 说完,他将佩剑剑刃与横刀刀锋,轻轻一碰。 “铛——!” 王泰脸上的怨愤与不屑瞬间凝固,眼珠几乎瞪出眼眶! 只见大将军那柄削铁如泥、价值千金的百炼剑刃上,竟崩出一个米粒大小的清晰豁口! 那柄黑黢黢的横刀,却丝毫无损,连一丝划痕也无! 这……这怎么可能?! 王泰喉头一哽,仿佛被塞进只蛤蟆,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陈雄也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盯着剑上豁口,又看向完好无损的横刀,握剑的手竟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惊涛骇浪,又拿起那支造型奇特的三棱箭簇。 “来人!取我军中镶犀牛皮的重盾!” 一面寻常破甲箭难伤的重盾应声抬上。 陈雄不让旁人代劳,亲自挽起强弓,搭上箭簇,拉弓如满月,对着盾牌猛然射出! “噗——!” 没有沉闷撞击,只有轻微如切牛油般的声响! 那支三棱箭簇竟轻易洞穿了厚重犀皮重盾!整个箭头寒光闪闪,从盾牌另一面完全透出! “哐当…”强弓自陈雄手中滑落。 他呆立原地,如同一尊石像。 片刻后,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狂喜如同火山喷发,冲破胸膛!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他仰天狂笑,震耳欲聋,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他懂了! 他终于懂了赵衡的意图! 这小子要的,从来就不是那三千俘虏! 他要的,是一个不受掣肘、只忠于他、能持续产出这等神兵的秘密基地!要在这北境苦寒之地,白手起家,打造一支武装到牙齿的无敌雄师! 好大野心!好大魄力!好狠手段! 陈雄猛地转身,狂喜涨红的脸庞上爆出令王泰都胆寒的疯狂光芒,对着亲兵厉喝: “传我将令!” “即刻起,黑石谷列为秋水关最高军事禁区!无我手令,近者,格杀勿论!” “再拨赵衡一千兵卒,严守谷口!” “告诉他!人手不够,俘虏营里挑!粮食不够,老子亲自去抢!我只要他,把兵工厂给老子再扩大十倍!” 第三十八章 种地?流水线? 陈雄那道近乎疯狂的命令,像一场大地震,瞬间撼动了秋水关内盘根错节的权力格局。 曾经无人问津的黑石谷,一夜之间,戒备森严的程度甚至超越了主帅大帐,成了最高军事禁区! 一千名从主力营中抽调的精锐,连同海量物资,正源源不断涌入谷中。 陈雄的决心,以这种最直接、最不容置疑的方式,传递给了每个人。 这道命令,让赵衡在秋水关的地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如果说黑风口大捷,让他从一个能打的百夫长,跃升为令人敬畏的总指挥; 那么现在,手握一座能自主生产神兵利器的秘密基地,以及一支只认他命令的千人守备队时,他已成为真正意义上掌握战略资源的实力派! 帅帐内,副将王泰和千夫长赵阔盯着那道盖着大将军帅印的调兵令,久久无言。 他们的目光落在黑石谷三字上,不再只有敬畏与佩服,更添了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忌惮。 他们比谁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赵衡和他的黑石谷,已经脱离了秋水关的原有体系,成了一股独立自主、不受任何掣肘的强大力量! 军需处的脸色? 向上请示? 不必了。 他现在拥有自己的人马、自己的兵器、自己的资源! 在这座实力为尊的边关雄城,赵衡,已成一方小小诸侯! 这是谁都没想到的结果,任谁也没想过赵衡居然还有这样的本事。 …… 当赵衡带着新增的一千名兵士和堆积如山的物资返回黑石谷时,整个山谷为之沸腾。 那些蛮族俘虏看着一车车粮食工具运进来,看着装备精良的新兵开入谷内,心中最后的疑虑也烟消云散。 他们的新主人,并非儿戏。他是真的要在这里,打下基业! 站在高处,赵衡俯瞰谷内热火朝天的景象,胸中豪情激荡。有陈雄倾力支持,有黑石谷这座宝库,他脑海中那些宏伟蓝图,终于可以展开了。 然而,就在他打算将兵工厂规模扩大十倍,大展拳脚之际。 苏锦捧着一卷厚厚的竹简,带着前所未见的凝重闯入了营帐。 “百夫长,有要事禀报。”她的声音清冷,听不出半分喜悦。 赵衡放下规划图:“坐。” 苏锦未坐,径直在桌案上展开竹简。娟秀却清晰的字迹密密麻麻,记录着一串触目惊心的数字,这是她亲手核算的黑石谷未来一月人员物资消耗报告。 “百夫长请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我们现在面临两个足以让一切计划崩盘的致命瓶颈。” 手指点向报告第一栏。 “第一,粮食。” “原有三千二百名俘虏,加上您带回的三百死士营弟兄,每日耗粮约六十石。如今增派一千守备兵,又因提高效率给劳作者增加了肉食配给……按我的计算,自今日起,每日耗粮将超一百石!” 她顿了顿,目光灼灼看向赵衡。 “而我们现有的存粮,即便算上将军刚拨付的这批,也只够支撑……十天。” 十天! 这数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赵衡心上。 苏锦手指移向第二栏。 “第二,人才,这才是更致命的问题。” “兵工厂规模扩大十倍,需至少十座高炉、上百锻造台同时运转。这要求至少一百名熟练铁匠,三百名懂基本锻打的辅工。” 她脸上泛起一丝苦涩。 “可我们有几个人?算上图拉,再加上俘虏里会打铁的牧民,勉强能凑二十名熟练铁匠!这连一座高炉正常运转都难保证。没有足够的匠人,再多矿石,也只是堆没用的石头!” 粮食撑不过十天,人才缺口九成。两座几乎无解的大山,横亘在赵衡宏伟蓝图前。 营帐内陷入一片死寂。 然而,面对如此令人绝望的困境,赵衡脸上依旧平静无波。 他静静听完,起身道:“你跟我来。” 带着满心困惑的苏锦,他一路登上山谷侧面的高坡,俯瞰整个黑石谷。 赵衡指向谷底那条不算宽阔、但常年不息的河流,以及河流两岸大片无人开垦的荒地,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蕴含着一个颠覆时代的疯狂构想: “铁要炼,人也要吃饭。从今日起,黑石谷所有人手重新分工。一半人,继续挖矿炼铁;另一半人……”他直视苏锦,一字一顿道:“给我开荒,种地!” “种地?!”苏锦彻底愣住,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百夫长!您疯了吗?!” “眼下已入深秋,凛冬将至!北地土地很快就要上冻,现在开荒,别说种不出粮,连种子都下不去!这完全是白费力气!” 赵衡却笑了。 他指向山谷另一侧规划好的空地,看着苏锦眼中大大的荒唐,说出了让她更加震惊的计划: “谁说打造兵器,非得靠经验丰富的老师傅手把手教?” 他眼中闪烁着苏锦完全无法理解的光芒,那名为“工业化”的智慧。 “我要让昨天还在草原放羊的蛮子,三天之内,就能打出合格的三棱箭头!” “把锻造彻底分解!每人只负责一道工序:有人专管烧火,有人专管取铁块,有人专管模具成型,还有人只做淬火和打磨!他们不需要懂炼铁、锻打,只需日复一日,重复一个最简单的动作!” “至于图拉那二十名真正的铁匠……” “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负责最后、也最关键的工序,辨别铁水火候,检验成品质量!” 种地?流水线? 这些陌生的词汇和疯狂的构想,如同惊雷在苏锦脑海中炸开,让她一片空白。 将复杂工艺拆成简单动作? 让外行三天变熟练工? 这违背了千百年来所有工匠传承的规矩! 她望着赵衡挺拔、不容置疑的背影,凝视着他那双仿佛能预见未来的深邃眼眸。 第一次真切感到,这个男人心中的天地,或许比她想象的更为广阔深邃。 那非兵法,非谋略。 那是一种……足以改变世界的力量。 第三十九章 这会儿开荒……真能种出东西? 天刚蒙蒙亮,赵衡的身影已出现在黑石谷。一场轰轰烈烈的生产自救运动就此拉开序幕,他给这计划起了个响亮的名字——南泥湾。 一半人手由李鬼和邢贸率领,继续开采矿石,为兵工厂提供源源原料。 另一半则在赵衡亲自指挥下,抡起锄头铁锹,向着严寒宣告抢食的战斗! 望着脚下冻得坚硬的土地,一名新提拔的蛮族队长愁眉紧锁:“百夫长,地都快冻透了,这会儿开荒……真能种出东西?” 赵衡笑了笑,指向不远处潺潺流淌的河水,语气笃定:“人要吃饭,地也要喝水!传令下去,开荒第一要务不是翻地,是挖沟渠!三日之内,我要河水浸润到这片荒地的每一寸角落!” 凭借着现代水利知识,赵衡亲自勾勒出主干渠与支渠的走向与深度。 数千军民在他的指挥下,闷头劳作,尘土与汗水交织升腾。 紧接着,一道命令让所有人,包括苏锦在内,惊愕得几乎忘了呼吸——搭建暖棚。 新伐的木料被迅速削成规整的骨架,兽皮、甚至备用的帐篷都被裁开,紧绷在骨架上,形成一个个半透明、形如巨龟壳的奇特棚顶。 这些奇异的棚子,整齐地排列在平整好的田垄上。 “这……究竟是何用途?”苏锦困惑难解。 赵衡站在一座暖棚前,感受着里面明显攀升的暖意和湿气,嘴角扬起:“此谓温室之效。兽皮能透日光,却将热气死死锁在里头。有了它,外面纵然风雪漫天,棚内依然暖如初春。足够我们抢种些短生耐寒的作物,萝卜也好,黑麦也罢。” 温室之效! 这个完全陌生的词再次撞入苏锦的心神。 她望着那张沾着泥土、眼中却光芒锐利的男人面孔,心里仅存的那点傲气,如同初春地面那层薄雪,瞬间消融殆尽。 她猛然醒悟,自己视为荣耀的工部学识,在此人面前,竟显得那般天真可笑,如同稚童信手涂鸦。 粮食的困局,总算暂时稳住。 而在山谷另一端的兵工厂里,另一场更加彻底的变革正默然拉开帷幕。 赵衡提出的流水之法,开始付诸实践。 他将锻造横刀的复杂流程,干脆地劈解为十几个再简单不过的独立环节——熔炼、锻打、切削、淬火、开刃……直到最后的组装。 随后三天,每个俘虏只须反复锤炼其中一道手艺。 “你的任务,就是用锤子把这烧红的铁锭砸进模具!对,就这么砸!别的不用管!” “你,负责把这些成型的刀胚,听到滋声后数三下,就从水里捞出来!” “还有你,最简单,用磨石把这刀刃磨利!记住,只磨一边!” 以图拉为首的二十名老铁匠,目睹这在他们看来简直是胡闹的景象,气得浑身发抖,胡子直翘。 “荒唐!这是彻头彻尾的荒唐!” 图拉看着一个蛮族小伙笨拙地将火候不足的铁锭砸得火星乱迸,痛心疾首地咆哮,“锻造是神圣的技艺!每一把刀,都应由一位铁匠倾注心血灵魂,从头到尾亲手完成!你们这是在亵渎锻造之神!” 另一名老铁匠也愤然附议:“没错!这样粗制滥造的东西根本不是刀!是没有灵魂的废铁疙瘩!” 他们拒绝参与这场“愚蠢的游戏”,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等着看赵衡如何收场。 然而,三天过去。 当第一批由流水线产出的百把崭新横刀,整齐地陈列在所有工匠眼前时。 整个锻造场陷入一片死寂。 图拉和他身后的老铁匠们,集体沉默了。 他们审视着眼前这一百把刀。 诚如所言,它们确实少了些许大师手作的灵气。 但是,它们的外形、规格、重量、重心,甚至连刀身上那流水线特有的锻打纹理,都整齐得惊人! 它们的质量,稳定得令人心悸! 而它们的产量…… 三天,百把! 这个数字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老铁匠的心口。 要知道,以他们最顶尖的手工作坊全力协作,三天能打造十把这样的精品,已是邀天之幸。 十倍! 整整十倍的效率鸿沟! 图拉失魂落魄地走上前,拿起一把流水线的刀,又拿起自己这三天倾尽心血打造的“杰作”。 他反复比较着。 手中的杰作,在细微之处确更胜一筹。 可那又如何? 当敌人手握百把质量同样可靠的刀砍来时,他那把精雕细琢的刀又能派上什么用场?战争,从来都不是艺术品的较量! 图拉长长、长长地叹息一声,铁塔般的身躯仿佛瞬间被抽去了所有力气。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缓缓走到赵衡面前,对着这位年轻他二十余岁的南朝将领,深深、深深地躬下了腰。 那粗犷的嗓音里,曾经的桀骜不屑荡然无存,只剩下纯粹的发自内心的折服: “大人……我图拉,服了。” 他抬起头,眼中燃起对知识最原始的渴求之火。 “请您教我,如何……管理这样一座能创造神迹的……工厂。” 赵衡看着草原铁匠终于低下的高昂头颅,嘴角不禁向上弯了弯。他心头明白,这一刻,才算真正把那些桀骜的草原雄鹰,收服在自己羽翼之下。 黑石谷的一切慢慢走上轨道,赵衡正要谋划下一步行动—— “报!”谷口守卫的斥候几乎是摔进营帐,脸上血色褪尽,惨白得吓人。他声音都在打颤:“大人……大人!出大事了!” “谷外……谷外来兵了!人数倒不多,可……打的,是京城来的旗号!” 京城! 赵衡眉峰微聚,瞬间了然于胸。看来,黑风口那场硬仗,那支震惊世人的破甲神箭,终究是掀起了波澜,震动了几千里外的皇城……那座巨大的名利漩涡。 …… 半日后,秋水关的主帅营帐内,空气仿佛凝成了沉重的铅块。 账中站着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身着华贵的锦袍。 这便是京城内廷派来的监军——刘成。 刘太监脸上习惯性地堆着和煦的笑意,说话轻声细语,带着点吴地口音的温软腔调。 唯独那双细长的眼睛,偶尔眯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锋芒转瞬即逝,让人脊背莫名发凉。 他身后,默立着一排金甲禁卫,腰佩利刃,身形凝立如岳,眼神锐利得如同鹰隼,一股内敛肃杀的气息扑面而来。 第四十章 英雄出少年,咱家看着都欢喜啊 “咱家奉陛下旨意,特来嘉奖秋水关众将士。”刘成翘着兰花指,展开手中明黄圣旨,用他特有的尖细嗓音朗声宣读。 圣旨通篇皆是歌功颂德之词,将陈雄、王泰等人着实夸赞一番,又赏下些不痛不痒的金银布匹。 直到末尾,才终于触及此番大捷的关键: “……兹闻,秋水关外,新获天赐宝地,可产神铁,锻造利器。此乃上天庇佑大周,亦乃吾皇万世福泽……” 听到此处,陈雄与王泰目光短暂交汇,彼此眼中俱是难以掩饰的凝重。 他们知道,正戏开场了。 宣读完圣旨,刘成小心翼翼将圣旨卷好,脸上笑容堆得更满。 他亲热地走到陈雄面前:“陈将军,恭喜!贺喜!黑风口一战,将军运筹帷幄,打出我大周赫赫国威!陛下在京城闻讯,龙颜大悦,一连数日都睡得安稳呢!” “不敢当,全赖陛下天恩。”陈雄面无表情回应。 刘成目光转向一旁的赵衡,毒蛇般的眼睛将他上下扫视一遍,呵呵笑道:“这位,想必就是一战斩了北蛮万夫长哈丹的赵衡,赵百户了吧?英雄出少年,咱家看着都欢喜啊。” 他顿了顿,话锋似乎不经意一转。 “咱家一路奔波,听闻那黑石谷风景奇绝,更出产神铁。不知咱家是否有幸,请陈将军和赵百户带咱亲眼看一看?也好见识见识是怎样一处风水宝地,竟能助我大周将士立下这等奇功?” 陈雄、王泰心头俱是一沉。这老狐狸到底亮出了爪牙。 …… 当刘成在他那队气势汹汹的禁卫簇拥下,由陈雄、赵衡等人陪同进入黑石谷时,饶是见惯皇宫奢华、京城繁华的他,脸上那抹虚假笑容也瞬间冻住。 眼前的景象彻底颠覆了他的想象。 这里没有他预想中的混乱、肮脏、恶臭与奴役。 只见规划整齐如棋盘般的营房道路、绿油油的田地,上面覆盖着从未见过的透明暖棚,棚中作物在深秋寒意里依旧生机勃勃。 最令人骇然的是那座盘踞山谷中央的庞然大物——巨大的高炉正不断喷吐着熊熊烈焰与滚滚浓烟! 而当刘成被带到兵工厂,目睹那条分工明确、效率惊人的流水线时,他那颗浸淫权谋与欲望的心,第一次感到了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一块块烧红的铁锭从炉中流出,在蛮族俘虏手中经过一道道工序,顷刻间便化为一把把规格统一、寒光闪闪的制式横刀! 这绝非普通锻造! 这完全是一种超出了他理解的、恍如鬼斧神工的生产方式! 参观完毕,刘成脸上的假笑荡然无存,只余毫不掩饰的震惊与贪婪。他快步走到赵衡面前,一反倨傲,竟主动拉住赵衡的手,高声赞道:“赵将军!不,咱家看称你一声赵神匠才贴切!少年英才,国之栋梁啊!有你和这黑石谷在,何愁北蛮不灭,国威不彰!” 陈雄、王泰看着他这份亲热模样,心底寒气直冒。 果然,一番极尽吹捧后,刘成神色转为体恤,叹道:“不过啊……” 他捏着丝帕,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泪花。 “陛下得知赵将军功绩,既喜且忧。喜我大周得此英才;忧则在这黑石谷,事关国运!将军一人操劳此军国重器,未免太过辛苦……亦太过冒险。万一将军有所闪失,这神铁冶炼之法岂非失传?” 图穷匕见。 “因此,陛下已亲命工部专员率最好的匠人,不日将抵秋水关。” 他眼中精芒乍现,“届时,黑石谷这摊子事儿,就全交给他们接手!赵将军正好卸下这副担子,一门心思练兵打仗,岂不两全其美?” 这话不啻晴天霹雳,狠狠砸在陈雄和王泰心坎上! 陈雄脸色霎时铁青,握刀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 王泰等人气得双眼圆瞪,喉头滚动却不敢吭声。那明黄的圣旨,就代表了至高无上的皇权,不容违逆! 刘成得意地扫过一张张憋屈却又无可奈何的脸孔,心头那股子掌控边关悍将的快意,像热流般涌动,尤其在目光落到赵衡身上时,他就等着欣赏那张脸上不甘又绝望的神情呢。 然而,赵衡的反应再次让所有人惊掉下巴。 他脸上哪有半分怒色?反而猛地一拍大腿,如释重负地对着刘成深施一礼,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惊喜:“太好了!公公您来得可太是时候了!朝廷派人接手,真真儿是帮了属下天大的忙啊!” 刘成脸上的得意,瞬间冻住了。 赵衡紧跟着换上愁容,焦急地补充:“不瞒公公,属下现下正摊上一桩天大的麻烦事儿!这事棘手得很,弄不好,怕是会动摇我秋水关的根基!正想求公公您和朝廷来的专使大人,替属下做主申冤啊!” 刘成脸上的最后一点假笑也彻底凝固了。 就连他身后的陈雄、王泰,也是一脸茫然,实在琢磨不透自家主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方才明明一副基业被夺的窝囊样,怎么转眼就喜上眉梢了? 刘成终究是在宫里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狐狸,心头虽疑云密布,却老辣地稳住心神。 精明的小眼珠骨碌一转,脸上迅速又挤出那副惯用的笑面:“哦?赵将军竟被何事困扰成这般模样?说来听听,咱家也好替你奏明圣上,分忧解难。” “哎哟!公公您可真是属下的救命菩萨!” “公公有所不知啊!属下这炼钢法门,产量看着是挺足,可里头藏着个要命的隐患!这也是属下一直不敢细报的苦衷呐!” “要命的隐患?”刘成心头咯噔一下,一股不妙的感觉悄然升起。 赵衡却不急着解释,反而神秘地一欠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将刘成一行人引向一座刚刚熄火、仍旧热气蒸腾的巨大熔炉。 他面色凝重地指着炉壁上那高温煅烧过后留下的、寻常可见的烧结斑块和细密裂纹,开始了自己的陈情。 “公公您细看!” “咱这儿矿石看着光鲜,里头却暗藏一种极其霸道的火毒!平日里悄无声息,一旦经高温熔炼,就会化成无形无色的毒气,日日夜夜都在啃噬着炉膛!” “就是这玩意儿,硬生生啃出这些裂口!咱可是吃尽了苦头才摸清,每炼满十炉,就得停炉三天整修!还得用独门秘方配制的药水浸泡炉膛,才能把那残留的霸道火毒给拔除干净。若不如此……” “炉壁这裂纹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深!这口吃饭的家伙,怕是挺不了多久了……” 第四十一章 下官谢公公体恤!谢陛下天恩! 赵衡的声音陡然压低,露出几分惊惧:“重则当场炸炉!前几日就是因为下官一时疏忽,一座小炉炸膛,铁水毒气喷出,当场伤了十几个弟兄!现在都还在卧床休养呢!” 为了增加可信度,他立刻朝早已候命的图拉使了个眼色。 图拉会意,立即带着两名蛮兵,抬来两块尺寸相仿的铁锭。 一块是流水线产出的优质钢锭,通体黝黑,质地紧密。 另一块却是图拉按赵衡吩咐,用最原始粗糙方法炼出的劣质品,表面坑洼,布满气泡杂质,仿佛中了剧毒。 “公公再看这个!”赵衡指着那块劣铁,无奈摊手,“这便是整修不及时强行炼出的中毒废钢!看着像样,内里早被毒气侵蚀得不堪一击,根本不能用来打造兵器!” 刘成盯着那块极差的铁锭,疑信参半。 赵衡微微一笑,对刘成身后那队威风凛凛的内廷禁卫道:“有劳这位禁卫大哥,拔刀一试便知真假。” 一名魁梧禁卫在刘成示意下上前,抽出腰间那柄大内特制的精钢宝刀,寒光逼人。 他走到劣质铁锭前,深吸一口气,猛地全力劈下! “咔嚓!” 一声脆响,那看似坚硬的铁锭竟如豆腐般应声裂成两半!断口处蜂窝状的气孔与杂质一览无余。 禁卫自己都懵了,没想到这铁如此不堪一击。 “禁卫大哥,再试试这块。”赵衡指向那块优质钢锭。 禁卫憋着一股劲,再次举刀,用尽全力狠狠劈下! “当——!”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炸响!火星四溅! 禁卫感觉自己像劈在了铁山上,巨大的反震力震得他虎口发麻,宝刀差点脱手! 再看那钢锭,上面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 而他那柄引以为傲的宝刀,刀刃上赫然出现了一个醒目的豁口! 一脆一硬,天壤之别! 这震撼且不容置疑的对比,让所有京城来的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赵衡摊着手,脸上写满了无可奈何的苦楚:“公公这下明白了吧?这火毒,正是我黑石谷的心腹大患!一日不除,我这炼钢法就是镜花水月,产量永远上不去。” 他话音一转,脸上瞬间换上惊喜,对着刘成深深一躬。 “不过现在好了!您来了!朝廷派的神匠专员也马上就到!那化解火毒的秘药配方,是我偶然从一部南胡古籍所得,配制使用都极复杂,差之毫厘便会失效。眼下仅有下官和几个亲信知晓。下官正愁才疏学浅,难以将此神铁发扬光大呢!” “朝廷专使能人辈出,若能彻底解决这火毒难题,让我黑石谷高炉日夜轰鸣,那下官真是感激不尽!我代表秋水关数十万将士,叩谢公公,感念陛下天恩浩荡!” 言辞恳切,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然而,刘成那张惯常挂着假笑的脸,此刻却彻底凝固了。 笑容僵在脸上,比哭还难看。 他看着地上碎成两半的劣铁,又看看赵衡那双无比真诚和热切的眼睛,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他!被耍了! 凭着在宫里几十年明争暗斗练就的直觉,他百分百肯定,眼前这个年轻人,给自己下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套儿! 什么火毒,什么秘药,全是放屁! 可他拿不出证据! 人证物证,赵衡准备得天衣无缝。连他最信任的禁卫,都成了对方证人! 他该怎么办? 硬接?赵衡说得清清楚楚,这炉子会炸,炼出的钢是废品! 真出了炸炉死人这等大事,责任谁来担?他刘成担得起?那帮专使担得起? 不接? 那此行最大的目的就彻底落空! 他声势浩大地来,灰头土脸地走,这张老脸往哪搁? 回京城又如何向那位对他寄予厚望的陛下交代? 进一步是万丈深渊,退一步是颜面扫地。 平生第一次,他引以为傲的权谋心计,在对方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实力和近乎无赖的手段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眼前这个年轻人,远比他想象的,要棘手一百倍、一千倍! 监军太监刘成的营帐内,灯火摇曳彻夜。 那张惯常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爬满了难以掩饰的疲惫与阴郁。 他枯坐了一整夜,反刍着赵衡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表情。 强抢? 这个念头刚冒头就被狠狠掐灭。赵衡那该死的火毒之说,像一道横亘天堑,死死堵住了所有可能。 他刘成可以不信,但炼废神铁的滔天罪名,他赌不起,更担不起。 痛苦撕咬着他,他终于承认——与这小小边将的较量,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天刚破晓,刘成再次召见了赵衡与陈雄。他脸上挤出的笑容,褪去了昨日的虚假倨傲,只剩深深的疲乏和忌惮。 一夜煎熬,他清楚黑石谷这块肥肉,他一口吞不下了。 必须让步。 “赵将军少年英才,咱家佩服。” 刘成不再遮掩语气里的自嘲,“回帐后细想,将军所言火毒关系重大,确不宜操之过急。” 他目光转向赵衡,一字一句吐出自己能做的最大妥协: “咱家会禀明陛下,黑石谷地处边陲,情况复杂,冶炼之法未臻完善。为保万全,这山谷……依旧由赵将军你代为掌管。” 他刻意加重了代为二字,字字如钉,钉死一个事实——山谷,终究是皇家的。 “但是,”他话锋陡转,眼中精光一闪,“将军也不能让陛下和朝廷白白担这风险!你需即刻立下军令状:自下月起,每月上缴新式横刀五百把,破甲箭一万支,充实国库,不得有误!” “同时,咱家带来的这队禁卫军,俱是大内精锐。就留在此地,协助将军守卫黑石谷……也算是,保护将军安危了。” 赵衡与陈雄对视一眼,瞬间读懂了对方。 这是刘成的底线,一个充斥着妥协与制衡的结果。赵衡保住了黑石谷的根本,但京城枷锁也已套上脖颈——庞大生产重担、时刻窥探的皇帝耳目。 “下官谢公公体恤!谢陛下天恩!” 赵衡毫不迟疑,应声行礼,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感激涕零,仿佛捡了天大的便宜。 一场无声的搏杀,落幕。 赵衡亲自恭敬地将这尊大神送出秋水关。目送那皇家仪仗消失在官道尽头,他脸上强撑的笑容才缓缓敛去,只剩一片冷肃。 第四十二章 他们的统领……我好像认得 陈雄的书房,唯余二人,空气凝滞。 老将军亲手为赵衡斟茶,凝视着这一个月内搅动边关风云的年轻人,眼神复杂难明。 “这火毒的双刃剑,你使得妙。”陈雄声音沙哑低沉,“既保住了根基,又没让刘成空手而归,给了京里面子。很高明。” 他话锋骤然沉下:“但你要记住,自今日起,你在京城那些大人物眼中,已然不同了。” “你不再是那个可有可无,随时可抛的罪皇子。” 陈雄的目光如刀,钉在赵衡脸上,字字千钧:“你已成了一个手握神兵,坐拥宝山,尾大不掉的……藩镇!” “日后从京城射向你的冷箭,会比草原蛮子的狼牙箭更密!更毒!” 陈雄的警语犹在耳畔震荡,一名亲兵已脸色煞白冲入书房,将一份火漆密封,插着三根翎羽的八百里加急军报,颤巍巍奉上! 陈雄撕开封印,只扫一眼,那张坚如磐石的脸瞬间剧变! “混账!”他怒掌拍案,声震屋瓦。 赵衡心头一凛,抢步上前。 军报上,潦草焦灼的字迹触目惊心: 黑狼,白马,苍鹰等北境强蛮诸部!闻哈丹覆灭,非但未惧正于一神秘势力撮合下,弃仇结盟! 前所未有之蛮族联军,正于北境暗中集结! 彻骨寒意骤然从赵衡脚底窜上天灵!他猛地抬头,目光刺破铅灰色的北方苍穹,似已嗅到草原深处飘来的浓重血腥。 部落联军……数十万铁骑洪流! 他那点产量,那三千新兵,在那等毁灭之力面前,渺如蝼蚁! 千钧重压袭上心头之际,一个清冷身影匆匆寻来。 是苏锦。 她面色紧绷,眼中是罕见的不安。 “大人,方才刘成留下的禁卫与我交接防务。他们的统领……我好像认得。” 赵衡目光一凝:“谁?” “林卫。是我父亲在工部时……最得力,也最信任的心腹。” “林卫!” 苏锦失声喊出那个熟悉的小名,随即猛地意识到错误。 眼前的人,早已舍弃了这个称呼。 张谦。 他曾是父亲苏望之最倚重的校尉,一个发誓用生命捍卫苏家荣耀的铁血汉子! 如今,却成了京城禁卫军的统领,是监军太监刘成的走狗,是皇帝盯在她苏锦身上的眼! 这巨变带来的背叛感,瞬间抽干了苏锦脸上的血色。 一旁的赵衡眼神骤然锐利。 他没有丝毫停顿,一把拉住苏锦的手腕,声音低沉而果断:“走,此地不宜久留。” 他将苏锦迅速带进了自己守卫森严的营帐。 帐中仅余二人。 赵衡递过一杯热水,平静的话语不容置疑:“别慌,把你知道的,关于张谦的一切,都告诉我。” 温热的茶杯稳住了苏锦冰冷的手。 抬眼看向赵衡,他那双深邃眼眸静如古井,仿佛天塌也能顶住。这沉稳的力量,终于让她纷乱的心绪找到了支点。 她捧着杯子,声音里浸满了失望与苦涩: “张谦叔叔……是父亲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北境大乱,全村就剩他一人独活。父亲见他根骨极佳,胸怀血性,便破格收入麾下,亲自栽培。 他打仗不要命,五年就从无名小卒升到统领一营的校尉。他对父亲忠心不二,挡过无数次冷箭,如今身上还刻着十几道狰狞的疤。父亲视他如子侄,甚至……” 苏锦顿住,眼中情绪复杂翻涌。 “……甚至想过将我许配于他。 可父亲出事前一个月,他突然接到调令去西境戍边,从此杳无音信。都道他战死了。谁料……谁料他竟成了禁卫统领,成了刘成的鹰犬!” 被至亲之人背叛的痛苦几乎让她窒息。 赵衡静静听完,没有立刻回应。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最尖锐的疑点,反问道: “一个全凭战功起家的边将,毫无京中根基,凭什么能在一年之内销声匿迹,又悄无声息地坐上禁卫统领的要职?京城官场的水比熔铁还烫,多少王公子弟挤破头?他张谦,凭什么?” 这问题像手术刀,精准切入核心。 “恐怕……不止背叛这么简单。” 苏锦浑身一震!满腔的愤懑与失望让她蒙蔽了双眼,从未想过这一层。 是啊,凭什么? 除非他背后,有着难以想象的推手……或者在执行一项不为人知的秘密任务! 看到苏锦眼中重燃思索的光芒,赵衡知道她冷静下来了。这正是他需要的。 …… 翌日,赵衡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 他亲自出面,盛情地将张谦和他麾下一百名禁卫军的营地,安排在了死士营热火朝天的训练场旁。 理由冠冕堂皇:方便“指导”死士营操练。 张谦那张刀刻斧凿般的脸上毫无波澜,没有拒绝。他带着手下就在尘土飞扬,汗气弥漫的场边安下营寨。 黑石谷于是出现一幅奇景: 一边,是死士营在教官的咆哮声中,挥汗如雨地进行着旁人无法想象的残酷训练。 另一边,那些锃亮甲胄的禁卫军们抱臂而立,冷眼旁观,仿佛在看一群猴戏。 张谦每日稳坐营帐门口,只专注地磨着他那把从不离身的佩刀,对咫尺之外的喧嚣充耳不闻。 然而,赵衡派去的亲兵带回一个关键的消息: 夜深人静时,张谦帐中常有微光亮起。帐布投下的剪影里,他独自一人,生疏却极为认真地模仿着白天看到的格斗擒拿动作。 那笨拙中的力量与节奏,是刻在骨子里的军人本能。 赵衡听了,眼里掠过一丝了然。 他知道,这个张谦,骨血里依旧是纯粹的军人。而一个纯粹的军人,无法拒绝更精妙杀人技的诱惑。 但他并未急于接触。 他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足以撬开这层铁壳的时机。 他让苏锦依照父亲苏望之的旧方,亲手配了一坛药酒。 这药酒,用了数十种北境珍稀药材,工序繁复。苏望之当年特意调配,只为治愈麾下那些身先士卒,伤痕累累的心腹爱将。 配方乃绝密,除苏望之和几位老部下,世上就只有苏锦知晓。 外人,绝无可能仿制! 当夜,赵衡以犒劳为名,让李鬼将这坛新配好的药酒,送到了张谦营中。 …… 深夜,孤灯如豆。 张谦屏退左右,独自坐在案前。 粗糙的陶土酒坛已启封,浓郁的草药与酒香交织,弥漫了整个营帐。 这味道……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熟悉得足以撕裂他的灵魂。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酒坛上,那张历经沙场的脸失去了古井般的平静,挣扎与痛楚无声地蔓延。 许久,他才伸出大手,提起酒坛。 琥珀色的酒液注入碗中,在灯火下清透见底。那记忆中的药香愈发浓烈。 这只连刀山火海都不曾颤抖的手,握着酒碗,不受控制地微微战栗。 第四十三章 起来,我这儿不行跪礼 那碗琥珀色药酒,最终被张谦一饮而尽。 酒液滚烫如刀,灼烧着咽喉直抵脏腑,仿佛也渗入了他那颗冰封的心。 这一夜,他彻夜未眠。 黑暗中,他没有点灯,只静坐着,任由熟悉的药香将他拖入记忆深渊。 他想起那个大雪纷飞的午后。当时还是无名小卒的他,在血战中身负重伤,躺在冰冷的营帐里等死。 是苏望之大人亲手端着一模一样的药酒,来到床前,一口一口将他从鬼门关拉回。 他忆起灯下苏学士教他识字的耐心,想起晋升校尉时,大人亲自为他披上铠甲的欣慰眼神。 那份知遇之恩,重如泰山。 然而,京城那座华丽冰冷的宅邸,和他那被请入宫中陪伴贵妃的妻儿身影,又像两道无形的枷锁,死死缠住他的心脏,令他窒息。 忠与义。 亲情与恩情。 这两股力量,如同沉重的磨盘,在他心中反复碾压,几乎将灵魂碾成齑粉。 他不知该如何选择。 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选择的余地。 … 赵衡并未给他多少挣扎的时间。 翌日清晨,赵衡提前找到蛮族工匠图拉等人。 “图拉,”赵衡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新炉虽好,安全乃重中之重。今日,我们进行高炉紧急熄火演练。我会邀请张谦统领及禁卫军观摩,你们务必按我昨夜所教流程执行,不得有误!” 图拉虽不解为何向外人展示机密,但他对赵衡的命令从不质疑。 “大人放心!保证万无一失!”他拍着胸脯。 上午,兵工厂内铁水奔流,热浪蒸腾。 赵衡热情邀请张谦参观锻造神兵。张谦一夜未眠,双目赤红,本想推拒,却在赵衡不容质疑的态度下,走进了高温喧嚣的锻造车间。 正当张谦的注意力被那近乎恐怖的流水线吸引时 不远处的炉旁,图拉陡然发出一声惊恐咆哮: “炉壁过热!快闪开!” 随着大吼,他猛地拉下炉侧一个巨大的铁质拉杆! 高炉底部泄流口轰然洞开! 一股水桶粗细、金红刺眼的炽热铁流,如愤怒火龙,裹挟着热浪黑烟,顺着预设的地面沟槽咆哮冲出! 铁流方向,直指几名正驻足观望的禁卫军! 这些养尊处优的士兵,何曾见过如此骇人景象?扑面而来的高温几乎将他们烤焦,看着死亡火河逼近,大脑瞬间空白,呆立原地忘了逃窜! 眼看他们就要被铁水吞噬。 张谦的身体远比意识更快! “蠢货!跑!” 他如炸雷般怒吼,属于边关猛将的血性瞬间迸发! 他以惊人速度冲上前,来不及拔刀,手中厚重的精钢圆盾狠狠撞向几名手下! “砰!” 几人被撞得翻滚开,狼狈不堪,却险之又险避开了铁流轨迹! 而张谦自己,旧力已尽,已来不及完全撤开。 “滋啦!” 一溜飞溅的铁水,狠狠烫在他格挡的左臂上! 厚甲瞬间烧得通红,皮肉焦糊的恶臭弥漫开来。 “呃…” 张谦一声闷哼,刀刻般的脸上瞬间布满冷汗,却咬牙一声未吭,只踉跄后退几步。 电光石火间,一切发生! 赵衡却似全然未见张谦舍身之举,只是冷脸对着手忙脚乱的图拉怒喝: “怎么回事!安全!安全!我说过多少次!都当耳旁风了吗?!” 图拉等人立刻惶恐跪地请罪。 另一边,苏锦已捧着一个瓷瓶,快步跑到张谦面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 “张统领!快,这是烫伤药膏!”她不由分说上前,小心解开他臂甲。 甲下皮开肉绽,惨不忍睹。 苏锦眼中掠过不忍,手上动作却利落。她擦净伤口污垢,指尖将清凉药膏细细涂抹。 趁低头敷药之际,她用仅二人可闻的细微声音,轻如耳语: “张叔,我爹说过…” “你的燕返刀法,刚猛有余,变化不足…” “还欠…一分火候。” 这句话传入张谦耳中的刹那,如同九天惊雷在他灵魂深处炸响! 燕返刀法! 那是苏望之为他量身打造的独门刀法!是他最深藏心底、绝不敢触碰的秘密! 是他刀法大成、自创回马斩后,恩师在后院桃树下含笑赐名:“你这一刀,去势如奔雷,回势似飞燕,迅捷狠辣,变化万千,就叫燕返吧。只是刚猛有余,变化尚缺,欠一分火候。切记,至强非一味猛进,需懂收放自如。” 恩师教诲,言犹在耳。 此事天知,地知,他与恩师知!绝无第三人! 苏锦如何知晓? 唯一可能:恩师临终,将此一切托付爱女。 张谦钢铁般的身躯无法抑制地剧颤起来。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苏锦背影,那双坚毅如铁的眸子里,涌上滚烫湿意。 这不是试探。 是故人托孤。 … 深夜,赵衡营帐。 油灯昏黄,将他身影拉得很长。他未眠,在巨大沙盘上反复推演北蛮联军可能的进攻路线。 帐帘一角被无声掀开。 一道黑影如鬼魅闪入。 赵衡头也未回,只淡淡道: “来了?” 张谦的身影自黑暗中显现。他已褪去禁卫甲胄,一身黑色劲装。那张刀刻斧凿的脸上,麻木伪装褪尽,只剩纯粹痛楚与决绝。 他走到赵衡面前,一言不发,“扑通”双膝跪地,行下军中最高大礼。 “罪将张谦,参见总指挥。” 赵衡缓缓转身,平静注视面前这铁血汉子。 “起来,我这儿不行跪礼。” 张谦未动,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悔恨如深渊。 “罪将…有罪。” 他再无隐瞒,将一年经历和盘托出: 家人被太子党秘密控制,他被逼加入禁卫,成为刘成安插边关的棋子。 他此行的真正任务,是不惜一切窃取炼钢机密,并在关键时刻…刺杀赵衡,助太子党彻底掌控黑石谷! 每一个字,都如利刃凌迟他的灵魂。 赵衡静静听着,脸上无丝毫讶异或怒意,仿佛一切尽在预料。 直到张谦说完,死寂笼罩营帐。 赵衡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无声推到张谦面前。 张谦身体骤然僵硬。 他颤抖着手撕开密信。 信上,寥寥数笔却字字如冰: “张氏,居京城安乐坊柳树胡同三户。辰时出门买菜,申时院中浣衣。近日风寒,曾延医诊视。” “子张平,七岁,国子监启蒙。性顽劣,不喜文,好舞枪弄棒。三日前,于后巷拾得狸花幼猫,名虎头,匿于卧房床下木箱中,每日以鱼干饲喂。” “宅院四方,有大内侍卫十二人,东厂番子四人,日夜监守。寅时三刻换防,酉时三刻轮值。” 第四十四章 愿为殿下……效死! 看着信件,张谦幡然醒悟。 这位年轻的皇子,他的能量早已穿透崇山峻岭,直抵京城心脏! 他那些自以为隐秘的心思与软肋,早已被对方洞若观火。 赵衡看着面如死灰的张谦,缓缓开口: “我能查到这些,自然也能保他们安然无恙。”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可置疑的份量。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站起身,将瘫软的张谦扶起。 “张谦,留在京城,做我的眼睛。” 目光深远,仿佛已触及未来波澜。 “这不是背叛,是韬光养晦。你效力的,从来不是太子,而是苏大学士、你的家人、你自己。你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能将敌人连根拔起的机会。” 一枚用狼牙粗砺打磨的配饰,被轻轻放在案上。 张谦认得它——当年初斩蛮族百夫长,苏望之亲手为他佩戴的荣耀。 “苏小姐托我转交。”赵衡语气感慨。 “她说,昔日的张校尉,是头纵横沙场、无惧无畏的孤狼……” “而不是一条……被铁链拴死的……看家狗。” 张谦目光死死锁住那枚狼牙。 双腿像失了骨头,他轰然再次跪倒!这一次,膝下不再是请罪的羞愧。 他像个重燃战魂的战士,向他认定的君主,献上余生一切忠诚: “罪将张谦,愿为……” 他略顿,猛地抬头,眼中烈焰灼灼: “愿为殿下……效死!” …… 三天后,一骑快马如箭,冲出秋水关,怀里揣着禁卫军统领张谦亲笔写就的绝密情报,直赴京城。 这份情报经赵衡授意精心编织,真真假假,迷雾重重。 张谦先是极尽渲染赵衡为罕见的军事奇才,细描黑风口战局和死士营诡谲的三三战法。 笔锋随即陡转,痛陈赵衡在政治上的幼稚和性情上的顽疾: “……然,赵衡此人,将才或有,帅德全无。少年得志,骄纵贪婪,鼠目寸光。自掌黑石谷,便沉迷炼器,日夜不息。更为解粮荒,竟私下用谷中所产珍稀精钢,勾结边商,换取粮食、美酒与西域珍宝,恣意挥霍……” “……其虽善笼络,却不过些微末小利,全无大略。臣以为,此等人物如利刃,可用其锋,断不可委以重兵,使其独掌一方。否则,养痈遗患,终成心腹大患……” …… 秋水关外,王家村。 老铁匠王老头对着冰冷的炉灶,一口接一口叹气。 儿子三年前战死北疆,尸骨无存,只带回一块冰凉木牌。 破旧的茅屋里,只剩他与七岁的孙儿虎头相依为命。 连年苛捐杂税,压得祖孙俩脊梁欲断。他这点修补农具的手艺,眼看连稀粥都难以为继。 满是老茧烫疤的手,墙角那袋快要见底的糙米,让老人眼中蒙上绝望。 孙儿虎头轻轻捶着他佝偻的背,小声说:“爷爷,我不饿……” 孩子的话,像钝刀割着王老头的心。 “当!当!当!” 村里铜锣声猛地炸响! “快出来!关里的赵将军招工了!” 赵将军?王老头满心疑惑,跟着人群涌向村口老槐树。 树干上一张簇新的告示。不同于官府龙飞凤舞的文书,那上面字迹清楚,言语直白,还配着简图。 “黑石谷兵工厂,招工令!” “凡我大周子民,身家清白者,皆可报名!” “入我黑石谷做工,不收分文,管三餐饱饭!每月发放一斗粟米,半斤盐巴!” “凡有一技之长之匠人,待遇从优!凡阵亡将士家属,优先录用!” 这几行字,如同惊雷在村民脑中炸响! 管饱饭?还发粮盐?天底下竟有这等好事?官府的征兵徭役,从来都是榨他们的命,何曾给过一粒米? “假的吧?哪有这么好的事?” “肯定是骗我们当炮灰的!” 怀疑的议论四起。 可王老头的心,却擂鼓般狂跳起来。 “阵亡将士家属,优先录用……” 这几个字灼烧着他的眼。再看看身边瘦得小脸发黄的虎头,他决定拼一把! 他将信将疑地拉起孙子小手,颤巍巍地,成为了在招工令下按下手印的第一人。 当王老头真的凭借那块冰冷的木牌,从一名和善军士手中领到一袋沉甸甸、足够祖孙吃一个月的安家粮时…… 这个在儿子战死时都没落泪的倔强老头,抱着粟米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声在村口炸开。 …… 带着忐忑,王老头牵着孙子踏进传说中的黑石谷。 眼前景象令他震撼。 没有想象中的混乱压迫,只见规划整齐的营房、热火朝天的矿山,以及那座传说中、如同巨兽般喷吐烈焰的雄伟高炉! 他被分配到锻造车间。 没有监工的皮鞭,没有军官的叱骂。 一个魁梧的蛮族壮汉头领图拉,塞给他一把崭新的铁锤,指着堆新出炉的铁锭,用生硬的汉话吩咐:“你的活儿,教新来的年轻人,认铁成色,看锻打火候。干得好,晚上管肉!” 被人尊重的感觉,让他那点曾被视作下九流的手艺,挺直了腰杆。 虎头则和几十个同龄孩子,被一位面容和善的女先生苏锦带进另一处干净的营房,进了识字班。 孩子们上午做些力所能及的杂活,剪剪羽毛,或给工具上油。 下午,便坐在敞亮的教室里,跟着苏锦读书、习字。 夜晚,刚分到的窝棚温暖干燥。 王老头看着小孙子趴在桌边,借着油灯的光,用一根小树枝在沙盘上一笔一画、歪歪扭扭地练习着: “王……虎……头……” 小家伙小脸写满了专注和渴望。 王老头伸出粗糙的大手,轻轻抚过孙子的小脑袋,又摸了摸床头那袋散发着谷香的沉甸甸粟米。 不知不觉,浑浊的老眼再次蓄满了泪水。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为悲伤和绝望。 那是为希望,为一种从未有过的、对明天的期盼。 他看着窗外炉火映照得通红的夜空,喃喃道: “这世道……好像,真要变了。” 在老王头和无数像他一样的普通人心中,黑石谷的世道,确实变了。 赵衡带来的,不仅仅是食物和安全,更是一种颠覆了这个时代认知的,全新的秩序。 第四十五章 十万联军南下了! 赵衡将另一个世界的管理制度,悄然带进了这座荒凉山谷。 他打破大锅饭,推行简洁明了的计件薪酬,每道工序都标得清清楚楚。 挖筐矿石,打把刀胚,缝件军服,都能换到实实在在的工分。 工分攒起来,就是热腾腾的饭食,油亮的肉块,雪白的盐巴,甚至难得的休沐日。 这法子像簇火苗,点燃了山谷里每个人的干劲。 无论是大周流民还是北蛮俘虏,平生头回发现,多挖两筐矿,晚饭就能添块肉;多打三把刀,攒够工分便能换自由。 偷懒磨洋工? 在这儿要遭人戳脊梁骨! 他们之前哪里见过这样的上位,国朝当官的哪个不是耀武扬威,骑在他们的头上作威作福。 可如今这殿下呢,他不光励精图治,关键是真的把治下的黎民当人! 说来可笑,在这年岁,能被上位者当人,已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典了。 事已如此,赵衡治下哪个黎民不奋力做事。 只要是还有把子力气的,基本都出门干活了。 可赵衡带给他们的福利还没结束,这只是刚刚开始。 没过几天,他又立起铁律般的安全条例。 苏锦带着退役老兵组成的巡查队,日夜穿行在矿洞与工坊间。 谁违规操作,谁埋下隐患,当场就会被揪住惩戒。 起初有人不当回事,直到亲眼看见几个蛮兵因违规引发塌方,被罚三天闻不着肉香——从此那些条例就刻进了所有人骨头里。 黑石谷的工伤事故,半月内竟少了九成。 热气蒸腾的公共食堂里,糙米饭配肉汤管够。 干完活的汉子们捧着粗陶碗,不分贵贱地蹲在石阶上扒饭,汗津津的额角在灯火下发亮。 工坊和矿山间的空地更热闹。赵衡叫人划出蹴鞠场,让憋着浑身力气的男人们追着皮球疯跑。 汗水和吆喝声砸在泥土上,倒砸出几分兄弟情谊。 老王头眯眼望着山谷,忽然觉得这里不一样了。 哪儿还有什么冰冷军营? 哪还像绝望囚笼? 倒像个冒着热气的新生城池——没有税吏横征暴敛,没有饥寒日夜相逼。 孩子们在草棚下描红写字,老人用编藤手艺换得敬重。连那些蛮族俘虏眼里的凶光,也渐渐化成埋头干活的狠劲。 活命的消息像长了腿,翻过山梁往外跑。 秋水关外的流民拖家带口涌来,踩着希望深一脚浅一脚。 黑石谷的人烟几个月就稠了一倍,从三千涨到近万!人心像麦苗似的,齐刷刷朝着那年轻人弯腰。 …… 可草原深处骤起的马蹄声,撕碎了这幅画卷。 斥候连人带马撞进谷口时,马匹吐着白沫轰然倒地。 滚落的人腹部插着狼牙箭,血痂把皮甲和衣裳焊成暗红铁板。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到了前来接应的士兵面前,声音嘶哑而急切。 “快……快报……报告赵将军!” “月神山……月神山会盟!” “黑狼、苍鹰、雪豹……三大部落……十万……十万联军南下了!” 说完最后一个字,他的头便无力地垂了下去,彻底没了声息。 这个最坏的消息,如同一场十二级的地震,瞬间席卷了整个黑石谷,也传到了秋水关陈雄的帅案之上! 北境三大部落,摒弃前嫌,组成联军! 十万铁骑,气势汹汹,兵锋直指秋水关! 战争,以一种超乎所有人想象的规模和速度,降临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个足以让任何一座雄关都感到颤抖的噩耗,在黑石谷内,却没有引起丝毫的恐慌和混乱。 当赵衡发布备战命令,当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山谷时。 响应他的,不只是那些早已整装待发的士兵。 “所有还能拿得动锤子的老家伙!都他娘的跟我来!” 老王头主动找到了正在指挥工匠加固高炉的图拉,他那双浑浊的老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蛮子要来砸咱们的饭碗!咱们就在他们来之前,多给守城的弟兄们,打出几把能砍碎他们脑袋的刀!” “对!不眠不休,也要把兵器赶制出来!” 图拉和老王头,这两个来自不同民族,本该是世仇的老匠人,在这一刻,他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山谷的另一边,苏锦也早已行动起来。 “所有姐妹们!都动起来!男人在前面为我们流血,我们就在后面,为他们缝好身上最后一件衣!” 在她-的带领下,数千名女人,无论是大周的流民,还是蛮族的家眷,都自发地组织起来。 她们有的连夜缝制着崭新的军服和绷带,有的则将谷中所有的粮食都取了出来,制作成便于携带的肉干和炒面。 就连识字班里的半大孩子,也溜进了军造局仓库。 在匠人指点下,他们屏住呼吸,将坚韧的羽毛仔细绑上每一支新制的破甲箭。 指尖的谨慎里,藏着与年龄不符的庄重。 黑石谷浸在战争的阴影里,却不见半分瑟缩。 谷中升腾的,只有滚烫的同仇敌忾。 赵衡立在新建的瞭望塔顶,这是黑石谷的制高点。 他俯瞰谷地:那些本该拿锄头的手正握着兵器,佝偻的脊梁挺得笔直,连白发老妪也绷紧了肩臂传递箭矢。 为了身后刚垒起的屋舍、新垦的薄田,这群平凡的男女老幼竟迸出灼人的光热。 一股炽流撞进他胸腔。 此刻他忽然彻悟,自己握着的,远非一支善战的孤军。 脚下这片滚烫的土地,这些甘愿为家园剜心沥血的人,才是真正的根基。 陈雄与王泰不知何时也登上了塔台。 两人望着谷中洪流般汹涌的人心,喉头滚动,半晌无声。 赵衡缓缓转身。 目光刺破北方阴沉的穹窿,仿佛已见十万铁骑踏起的蔽日烟尘。 他的声音沉静,却像淬火的刀锋劈开凝滞的空气: “将军,副将。” “草原狼群以为叼住了肥羊……” “可它们獠牙咬上的,将是十万颗烧红的铁心!” “有民如此,纵刀山火海,又有何惧!” 第四十六章 传我将令!坚壁清野! 陈雄与王泰两位老将的热血,此刻被彻底点燃! 兵力悬殊又如何? 他们身后,已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而是万众一心的钢铁雄城! 然而,汹涌的战意退去后,冰冷残酷的现实,依旧如巨石般压在众人心头。 副将王泰望着远方漆黑的天际线,忧心忡忡。 “赵总指挥,”他声音沙哑沉重,“你的兵民很好。但战争,光靠热血赢不了。” “那是十万装备精良、嗜血成性的草原狼!就算我们死守关内,他们每日只用一万人轮流攻城,用命来填,也能把我们这几万人,活活耗死在秋水关上!” 这番话如一盆冰水,浇灭了方才的豪情。 千夫长赵阔脸色铁青,虽然服气赵衡,可王泰点出的,是无法回避的绝境。 蚂蚁多了尚能咬死象。三万对十万,怎么看都是死局。 可赵衡没有直接谈论守城。 他转身看向初具规模的城池,发布了战前第一道,也是最残酷的命令: “传我将令!坚壁清野!” “三日之内!秋水关外百里所有村落百姓,全部迁入黑石谷或关内!带不走的粮食房屋,一律焚毁!所有水井,巨石填埋!” 这道命令如同黑色闪电,狠狠劈在众将心头! 坚壁清野!焦土政策! 意味着他们要亲手,将守护百年的家园化为焦土! “不可!” 性急的赵阔第一个站出来高声反对。 “赵总指挥!万万不可!让百姓背井离乡,烧屋填井…这与残暴蛮子有何区别?我们是保家卫国的将士,不是强盗!” 不少将领纷纷附和。他们愿流血牺牲,却无法将刀锋对准誓死守护的同胞。 面对群情激愤,赵衡却神色平静。 他无需解释复杂的战略,只是看向赵阔,平静反问: “赵千夫长,我问你。” “你是想让他们现在,为失去家园而哭?” “还是想让他们在三天后,连哭的机会都没有?” 整个瞭望塔陷入死寂。 赵阔涨红了脸,哑口无言。 是啊。 家园没了,尚可重建。 人若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 撤离出乎意料地顺利,没有混乱与怨恨。 赵衡派出的士兵,绝非冷漠监军。 他们是挽起袖子帮忙的亲人。 军中仅有的几十辆大车,优先运送老弱妇孺。 士兵们放下刀枪,拿起镰刀帮百姓抢收粮食;帮着劈开带不走的桌椅板凳,当柴火带走。 王家村。 老王头接到命令,毫不犹豫地拄拐站出来。他那沙哑却威严的声音响起: “都别哭了!哭能赶走蛮子吗?” “我活了六十年!蛮子来了,就是烧杀抢掠!留下,只有死路一条!” 他指着帮村民捆扎行李的士兵,充满信任: “赵将军不一样!他给咱们饭吃,给活干,让孩子读书!现在让咱们搬,是救命!” “黑石谷有饭吃,有活干,有房子住!比守着几间破草屋等着被砍头,强百倍千倍!” “我老王头把话撂这儿!信我,信赵将军,跟我走!舍不得破屋的,就留下给蛮子当过冬粮!” 在老王头的带动下,在士兵们真心实意的帮助下,百姓们沉默而迅速地踏上了迁徙路。 三日后。 最后一批百姓和物资安全撤入黑石谷与秋水关。 冲天的火光,在关外数百里大地上熊熊燃起! 无数村庄房屋化为焦土。 滚滚浓烟遮蔽天日,在秋水关与草原间,筑起一道毁灭与决绝构成的黑色屏障。 王泰立于城头,望着这末日般的景象,心潮起伏。 刺鼻烟尘随风袭来,呛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他看着身边那始终神色平静的年轻人,这个数月间就彻底改变秋水关格局的年轻人。 王泰低声开口,语气复杂: “这把火,烧断了蛮子就地补给的念头,也烧尽了他们围城的希望。” “可你也烧掉了我们所有的退路。” …… 草原深处,月神山下。 数不清的帐篷如同巨大蘑菇,连绵不绝。十万联军的王帐内,气氛并非剑拔弩张。 主位之上,一个有些文弱的中年男人——蛮族最高统帅,黑狼部族长颉木合——正跪坐着。他慢条斯理地用银质小刀切分烤得焦香的羊腿肉,举止像个精明的草原之狐。 “大汗!”斥候冲入帐内,单膝跪地,声音愤怒,“南朝人把关外村子都烧了!百里之内,寸草不生!先头部队一粒粮食、一口水都找不到!” 几位部落首领登时怒骂起来: “懦夫!打不过就放火!算什么好汉!” “陈雄怕了!他怕我们十万大军,只能用这蠢招苟延残喘!” 颉木合却面无怒色。他将一片羊肉放入嘴中细嚼,咽下后,才抬头对众人笑道: “烧得好。” “烧得好?”众人愕然。 颉木合擦擦嘴,慢悠悠道: “我了解陈雄。他用兵求稳,从不弄险。他肯用自损八百的焦土之策,恰恰说明……” “……他怕了!怕到了骨子里!他知守不住,只能用这蠢办法拖延我们围城。他以为断我们补给,我们便拿他那乌龟壳没辙了。” 他起身走到地图前,指着秋水关,脸上露出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 “传令:大军不必急行。每日推进三十里即可。我要让秋水关里那只老乌龟,在恐惧绝望里,慢慢等死。” …… 秋水关帅帐,压抑得能滴出水。 坚壁清野,自断退路。巨大的兵力差如磐石压在每个将领心头。 一片死寂中,赵衡开口了。他的话让所有人,包括陈雄,都不禁倒吸凉气——那是一个疯狂计划。 “我要把三百死士营精锐派出去。” 王泰皱眉: “派出去?想在关外设伏阻滞敌军?三百人,不够!” “不。”赵衡走到地图前,说出的话让众人双眼圆睁, “不守城,也不伏击。” 他的手指越过象征蛮族大军的红色标记,狠狠点在广袤的草原腹地, “我要他们化整为零,伪装成蛮族小队,绕开颉木合的主力,深入草原!” “任务只有一个,”赵衡的声音冰冷而残酷,“焚烧草场,袭击那些防备空虚的小部落,抢夺牛羊,掳走妇孺!” 第四十七章 我在秋水关,等你们回来喝酒 千夫长赵阔再也忍不住,猛地拍案而起: “疯了!三百步卒深入草原?跟把三百只羊扔进狼群有什么区别?他们怎么回来?这是送死!” “谁说他们是步卒?”赵衡平静反问。他看向陈雄, “将军,黑风口一战,我们缴获五千蛮马。死士营三百人,早已人手一马,日夜苦练骑术。他们,现在是秋水关最精锐的轻骑兵!” 王泰也起身,面色凝重: “那也不行!三百骑兵深入草原,依旧是杯水车薪!一旦暴露,逃都逃不掉!赵总指挥,你急于求胜,但这太过冒险,纯属赌博!” 面对激烈反对,赵衡神色不变。 “王副将,赵千夫长,你们说得都对。如果战场只在小小秋水关下,我们确实是劣势。但是……” 他的手在地图上划了一个大圈,囊括了整个北方草原, “如果,整片草原,就是我们的战场呢?” “颉木合以为他占了主动?错!他把十万大军押在这个点上,那他后方,就是不设防的宝库!” “他想耗死我们?那我就让他尝尝后院起火、家成灰烬的滋味!” “我要让所有北蛮部落都知道,他们南下劫掠时,他们的牛羊、妻儿,也能成为我们的猎物!” “我要让恐惧如瘟疫,传遍整个草原!我要让颉木合,坐立不安,进退两难!” 这番话如惊雷在王泰、赵阔脑中炸响。看着地图前侃侃而谈的年轻人,他们发现,战争还能这样打。 …… 出发前夜,月色如水。 赵衡亲自为统领这支孤军的李鬼整理行装。 他给李鬼披上缴获的狼皮大氅,又将装满烈酒的水囊挂在他腰间。 没有壮烈的军令,没有成仁的誓言。他只是拍了拍李鬼城墙般坚实的肩膀,温和道: “记住你们在草原学到的所有本领。” “记住,你们是狼,不是死士。” “打得过,狠狠打!打不过,就跑!跑得越远越好!”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郑重, “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我在秋水关,等你们回来喝酒。” 李鬼,这个刀山火海未曾皱眉的铁汉,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滚烫的热流涌上心头。他猛地单膝跪地,对赵衡重重一磕: “百夫长……不,总指挥!您放心!” “我李鬼就算把命扔在草原上,也一定把弟兄们活着带回来!” …… 三更天,万籁俱寂。 秋水关一处隐秘偏门悄然开启。 三百名身披狼皮、背负强弓、腰挎弯刀的骑士如幽灵般策马而出。 马蹄裹着厚棉,无声无息。没有旗帜,没有声音,沉默而坚定地融入关外无边的墨色黑暗。 与此同时。 东方遥远的地平线上,颉木合十万大军的先锋部队,如同吞噬天地的黑色潮水,缓缓显现。 三百幽灵战马刚刚散去,赵衡一道道军令已如精密的齿轮,自他口中吐出。 十里相隔的秋水关与黑石谷,瞬间化为一部轰鸣运转的战争巨兽! “传我将令!” “黑石谷兵工厂,高炉昼夜不息!工匠三班轮替,人歇炉不歇!” 黑石谷的生产潜力,被第一道命令榨至极限。 新采的煤石与铁矿源源不断投入吞吐火焰的高炉。 优质钢材被图拉、老王头等顶尖匠人锻造成锋利横刀与破甲箭头。更多的,则被苏锦依照赵衡所绘奇特图纸,加工成统一规格的预制构件。 无人知晓其用处,只知这是总指挥的命令。 紧随其后,第二道命令下达。 赵衡摒弃了依赖高墙的单一防御。 他以两处堡垒为支点,征发关内所有青壮,与三万守军混编,在关前广阔的焦土上,构筑了三道纵深十里的全新防线! 第一道,是密密麻麻丈深壕沟。 第二道,是交错着无数削尖钢筋、布满倒钩的钢丝网! 第三道,才是拒马与箭塔组成的传统阵地。 三道防线,间隔数里,互为犄角。任何一处遭袭,都将受到另外两道防线上数十座箭塔的箭雨覆盖! 在老王头六十年的记忆里,这几日恍若梦境。 他与孙子虎头如今是黑石谷地位尊崇的老师傅。 他带着徒弟们日夜不停地维修加固兵器和防御构件,亲手打造的钢丝网一车车运往前线,枯瘦的手指在火光中微微发颤。 虎头和其他少年被编入后勤营,无须直面刀锋,只需为前线挥汗如雨的将士送去热饭净水。 女人们则由苏锦统领,拆光布匹做绷带,熬煮草药成汤剂,在后方组建了庞大的救护队。 整个秋水关,军民一体,严阵以待。这座孤城,已成武装到牙齿的战争堡垒! …… 晨光中,颉木合的先锋大将阿古拉,苍鹰部落的勇士,驻马阵前。他睨着远方孤寂的城池,脸上满是轻蔑。 “南朝人的乌龟壳?不过如此。” “将军,”副将回报,“斥候发现关前有壕沟。” 阿古拉放声大笑:“挖沟?哈哈哈!当我们是刨地的农夫?几条破沟就想挡住苍鹰勇士的铁蹄?笑话!” 他猛然拔出弯刀,直指秋水关,咆哮震天: “儿郎们!随我冲!踏平他们的破网,撕碎他们的城墙!头一个登城的勇士,赏南朝女子百名!” “嗷!” 五千骑兵如同开闸的洪流,野兽般嚎叫着冲向看似不堪一击的防线。 然而,当他们真正撞上赵衡构筑的铁壁时,狂傲被瞬间击碎。 最前排的数百骑兵毫无反应,连人带马栽入丈深壕沟! 惨嚎与悲鸣立时炸响,后排战马受惊,疯狂挣扎,却如同下饺子般接连坠入这死亡陷阱,无数人马被踏碎挤压。 阿古拉目眦欲裂,嘶吼着指挥部下绕过壕沟。 可绕开的骑兵,迎头撞上了第二道死亡屏障,阳光下泛着冰冷光泽的钢铁荆棘! “这鬼东西?!” 冲锋之势已成,战马看到丝网时已躲闪不及。 血肉之躯轰然撞上布满倒刺的钢丝!马腿被瞬间割开,深可见骨,甚至被缠绕绊倒,在巨大惯性下翻滚哀鸣。 第四十八章 我们的家被苍鹰部,抄了! 骑兵引以为傲的冲击力,瞬间崩溃。 拥挤的人马进退不得,成了耸立箭塔上死士营射手眼中完美的靶场。 “放箭!” 命令声落,数十座箭塔顶端弓弦齐震。 密集的黑羽箭矢撕裂空气,如同死神之翼,冰冷地笼罩了混乱的铁丝网前。 短暂的屠杀骤然降临。 一个又一个草原勇士在冲锋的路上被贯穿身躯,脸上凝固着不信,跌落尘埃。 仅仅一炷香。 阿古拉以为的摧枯拉朽,变成了一场血腥溃败。丢下上千具尸体,他狼狈不堪地带着残兵退了回去。 …… 中军王帐,颉木合亲临阵前。他举起千里镜,久久凝视那片染血而奇特的防御工事。 深红的壕沟,挂着血肉的钢丝网,森然矗立如死神之眼的黑色箭塔。 他那惯常的和煦笑容彻底消失,面沉如水。 他明白自己错了。相识十年的陈雄,那只老乌龟,绝无可能短短数月间生出如此阴狠有效的守御之法。 秋水关里,来了一个他不了解的的敌人。 这块骨头,远比他想的硬得多。 …… 草原深处,月牙湖部落。 夜色浓如墨。 三百道黑影鬼魅般自黑暗浮现。他们是李鬼率领的死士营精锐,早已脱胎换骨。 半月奔袭潜伏,他们已如草原狼群般机警、凶悍,耐心致命。 白日,他们隐入深谷密林,藏身岩石般沉默,与草原化为一体。 夜,方是猎场。 “行动!” 李鬼手势落下,三百匹战马瞬间踏破裹蹄的棉布。 无声无息,三百强弓齐举。 密集的火箭拖着橘红焰尾,如流星雨撕裂夜空,精准扎入酣睡的部落。 干草兽皮搭建的帐篷轰然燃烧,顷刻间火海吞噬宁静! “着火了!” “敌袭!” 部落瞬间炸开,惊恐四溢! 男人慌乱找武器,女人尖叫抱孩子。混乱中,李鬼和他的三百恶狼如黑色潮水,四面八方冲杀而入。 分工明确,高效冷酷。 一队冲散集结的护卫; 一队如牧人驱赶惊窜的牛羊; 另一队将火把疯狂投向堆满过冬草料的草场! 李鬼严遵赵衡之令:只抢掠,不伤妇孺。然而这高效的劫掠,带起的恐惧远胜杀戮本身。 一炷香后,战斗停歇。月牙湖已成火海,数千牛羊被夺,草场浓烟滚滚,数十里外清晰可见。 撤离前,李鬼怀中摸出几支造型奇特的羽箭,苍鹰部特有的鹰尾羽箭。 他随手将其插在几具护卫尸体上,一挥手,领着满载的战利品与无边恐惧,再次消融于黑暗。 …… 秋水关前。 颉木合引以为傲的耐心,正被那怪物般坚固的防线一点点碾碎。 三日试探性进攻,壕沟铁丝网前堆起数千尸体,却连第三道防线都未摸到。他脸上那惯常的和煦笑容,终于被焦躁撕碎。 恰在此时,赵衡的攻心之计发动。 傍晚,数十架投石机悄然推上城头。 蛮兵营中,埋锅造饭的士兵心头一紧,以为夜袭将至。 然而,抛来的并非裂石巨物,而是一捆捆捆扎的白色东西。半空散开,如鹅毛大雪飘散营中每一角落。 是传单。用他们熟悉的文字书写。 一个烤羊腿的蛮兵好奇拾起,同伴围拢。 纸上并无辱骂诅咒,只写着一个草原上连三岁孩童都熟知的古老寓言:狼王黑狼觊觎峭壁羊群,邀请苍鹰与雪豹相助。 誓言猎获平分。 苍鹰盘旋,雪豹潜伏,吸引所有山羊。 暗地里,黑狼却派出最狡猾的幼狼,绕至后山,将盟友巢穴中的无人看管的羊羔偷吃一空。 故事戛然而止。 传单在普通士兵中如投池小石。大多不识字,听了也当笑话。 然而当中军王帐收到呈递而来的传单,智计著称的黑狼族长颉木合,读完那寥寥数语,脸上笑容瞬间消散,如暴雨欲来,骤然阴沉。 “啪!” 他猛地一掌拍碎传单! “欺人太甚!” 他暴怒欲狂! 这赤裸的影射他怎会不懂! 那该死的南朝将领,竟用孩童寓言来羞辱他!挑拨他与苍鹰、雪豹两大盟友!此乃对他智计赤裸裸的践踏! “传令!”颉木合声音尖利刺耳,“明日黎明,全军集结!总攻!” “本帅不用计了!用十万铁蹄碾碎那龟壳!踩扁那些自作聪明的鼠辈!” 就在他决心以蛮力粉碎这小聪明之际。 “嗒嗒嗒嗒嗒!!!” 一阵绝望狂乱到极致的马蹄声,撕破黄昏寂静,从大营后方疯狂逼近! 一名浑身浴血、铠甲碎裂的黑狼部族人,驾着口吐白沫的怒马,如疯魔般撞至王帐前! 滚落马背,扑跪在颉木合马前,发出凄厉欲绝的嘶吼: “族长!祸事了!” “咱们的家……我们的家被苍鹰部,抄了!” 黑狼部勇士们攻破雄关的美梦瞬间破碎。噩耗传来,所有人眼睛都红了! 那是他们的家,草原的根!女人、孩子、牛羊、财富,全都没了! 而烧毁这一切的,竟是他们所谓的盟友! “苍鹰部的杂种!老子跟他们拼了!” “族长!下令吧!现在就杀回去,片甲不留!” “报仇!” 群情激愤! 数万黑狼士兵抄起武器,将苍鹰部和雪豹部的营地团团围住。 愤怒的咆哮咒骂汇成声浪,撕裂了夜空。 一场内乱,一触即发! 中军王帐内,颉木合惯常的和煦笑容消失了,脸上阴沉得能滴出水。他强压怒火,迅速召来苍鹰部族长阿古柏和雪豹部族长巴彦对质。 很快,一位神情倨傲、身披银色鹰羽大氅的汉子和一个眼神阴鸷、如同孤狼般沉默的男人走了进来。 阿古柏人未到,声音已至:“颉木合!深更半夜把我们叫来,还派人围营,你想干什么?!”他一直与颉木合不和,此次结盟本就勉强。 颉木合无视质问,死死盯住阿古柏,一字一顿地逼问:“阿古柏,我只问一句,月牙湖部落,是不是你干的?” “月牙湖?”阿古柏一愣,随即冷笑,“什么月牙湖月亮湖!我苍鹰勇士都在这儿打南朝人的乌龟壳,哪管你的小部落!” 第四十九章 杀人……诛心! “还狡辩!”颉木合猛地拍案,指着地上浑身是血的报信族人怒吼,“我的人亲眼所见!袭击者用的就是你们独有的苍鹰尾羽箭!你还敢说不知道?!” 几支从现场带回的苍鹰尾羽箭,啪地被扔在阿古柏脚下。 看着那熟悉的,用最坚硬鹰羽制作的箭矢,阿古柏的笑容僵住了。 他看看箭,又看看颉木合充满杀意的眼神,知道自己难以辩白。 阿古柏涨红了脸,高傲的自尊让他无法忍受羞辱,“我没有!颉木合!我阿古柏对天发誓,绝不是我干的!这分明是南朝人的离间计!你看不出来?!” 颉木合冷笑,“离间计?你的箭,杀我的人,烧我的草场!现在告诉我这是离间计?!” 三个掌控草原的强悍部落首领,在这小小帅帐里,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就在联军信任摇摇欲坠之际。 秋水关城头,赵衡的第二批礼物趁乱射入敌营,精准落向苍鹰部和雪豹部的营地。 这次不再是故事,而是一封封伪造的亲笔信,那笔迹模仿了颉木合独特的,狼爪般锋利的风格。 信中,以颉木合的口吻坦诚了结盟的目的:借攻城消耗掉苍鹰,雪豹两部的精锐,待其虚弱,黑狼部便可轻松吞并,独霸草原! 信末还“不慎”透露:他早已与南朝人勾结,只要除掉另外两部,秋水关立刻献降! …… 城墙上,副将王泰举着千里镜。蛮兵大营中的混乱骚动清晰可见:不同部落的士兵开始互相推搡,甚至拔刀相向。 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此刻也被震撼了。 他缓缓放下千里镜,看向身旁始终平静的年轻主帅赵衡,心中最后一丝疑虑烟消云散。 他由衷感叹:“杀人……诛心!” “赵总指挥,你这环环相扣的计策,绝了!末将终于明白,最高明的战争不是刀光剑影……” 王泰深深一躬。 “而是将敌人玩弄于股掌,让他们自相残杀。这年轻人,是战场的雄狮,更是人心的毒蛇。” …… 帅帐内,阿古柏和颉木合的争吵已升级到拔刀。 这时,一名苍鹰部亲卫仓惶闯入,将一封在营地捡到的信递给阿古柏。 阿古柏疑惑地展开,只看一眼,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变得铁青! “好!好你个颉木合!”他狠狠将信拍在桌上,指着颉木合的鼻子,气得发抖。 “原来如此!你早就处心积虑,拿我们当垫脚石!我阿古柏瞎了眼,才会信你这条中山狼!” “你胡说什么!”颉木合也被这变故弄懵了。 “我胡说?”阿古柏“锵”地拔出弯刀,直指颉木合,“你自己写的,难道不认?!” 一旁的雪豹族长巴彦也捡起另一封信,看完后,阴沉的脸上也露出深深的忌惮。 “颉木合!你还有什么话说!” “损兵折将,指挥无能!我原以为你只是废物,竟还包藏祸心!拿我苍鹰部和雪豹部勇士的命,为你黑狼部独霸草原铺路?今日起,我部绝不再为你多流一滴血!” 颉木合气得浑身发颤,指着那信嘶吼,“阿古柏,休要血口喷人!这是南朝人的反间计!如此拙劣伎俩,你看不出吗?” “我只看见我的勇士在你指挥下死伤惨重!我只看见你部落后方遇袭,却把污水泼向我!现在,更亲眼见识了你亲笔写的野心密信!铁证如山,还敢狡辩!”阿古柏唰地拔出弯刀,直指颉木合。 一旁沉默的雪豹部族长巴彦缓缓起身。他眼神阴鸷地盯着颉木合,哑声开口: “颉木合,我只问一句:凭什么让我两部的战士用命去填那些壕沟铁丝网,而你黑狼部精锐却完好无损地缩在后头?这也是南朝人的离间计?” 这问题像柄尖刀,狠狠刺进颉木合心脏!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他确有私心,想让两部消耗南朝人的防御。却万万没想到,这会成为刺向自己的致命武器! 他引以为傲的威望与智谋,在猜忌的种子面前苍白无力。 …… 秋水关城头,赵衡透过斥候旗语,将蛮兵大营的动向尽收眼底。 “报!总指挥,黑狼部与苍鹰部已刀兵相向!” “报!雪豹部营地骚动,人马集结在即!” 王泰看着下方混乱如沸水的蛮族大营,对赵衡的敬佩无以复加。 不费一兵一卒,仅凭几张纸几句话,便将十万联军搅得天翻地覆,自相残杀!这手段简直匪夷所思! 但赵衡知道,还不够。猜忌的种子已播下,还差最后一根压垮骆驼的稻草。蛮军内讧到了临界点。 他转身下令,语气冷冽到让王泰头皮发麻:“传令!所有投石机,即刻准备发射!” 王泰愕然:“发射?现在?我们没石头了!” “谁说要用石头?”赵衡嘴角勾起冰冷弧度,“把黑风口之战缴获的,所有带黑狼部图腾的兵器,甲胄,盾牌,统统搬上来!我要给苍鹰和雪豹的老朋友,送份大礼!” 这道命令让在场将士全都呆住。 把敌人最精锐的装备当垃圾,丢还给他们的盟友?这是何等诛心的羞辱! 很快,数百件沾染血迹的黑狼部装备被抬上城墙。 “目标——苍鹰部,雪豹部营地!”赵衡厉喝,“放!” 数十台投石机发出沉闷怒吼! 成百件代表黑狼部荣耀的兵甲划过天空,裹挟着赤裸裸的羞辱,狠狠砸向那两座早已人心浮动的营地! 没有书信,没有言语。 这举动本身就是最响亮的耳光,最嚣张的挑衅:“看啊!你们最强大的盟友黑狼部,在我们面前不堪一击!他们的装备,已被我们缴获,当垃圾扔还给你们!” …… 雪豹部营中。 族长巴彦正阴沉着脸听手下争论是否撤兵。 就在这时,一面绘着巨大狼头的黑色巨盾突然从天而降,砸落营帐前,尘土飞扬! 巴彦身体瞬间僵住。 他走出营帐,死死盯着那面属于颉木合亲卫队的盾牌,还有四周散落的黑狼部残破兵甲。 最后一丝理智被撕裂了! 第五十章 他甚至没能摸到对方城墙的砖石 南朝人竟用盟友的装备来羞辱他!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在敌人眼中,颉木合已经败了!败得彻彻底底! 而他雪豹部,竟还在为这覆灭在即的盟友流血卖命! “啊!”巴彦仰天咆哮,暴躁的天性轰然点燃!他冲出营地,拔出弯刀,朝迟疑的部众怒吼: “黑狼部背叛了盟约!他们是懦夫!草原的耻辱!我雪豹勇士,绝不再为这背信之徒流一滴血!” “传令!” 他刀锋直指北方,“全军拔营!撤退!” 巴彦这声怒吼和撤退的命令,成了压垮摇摇欲坠联盟的最后一根稻草。 帅帐内,正与颉木合争吵的阿古柏听到营外巨大骚动和撤退的号角,脸色骤变。 大势已去! “颉木合!你这蠢货!害死了所有人!我们撤!快撤!” 曾经气势汹汹,誓言踏平秋水关的十万联军,在赵衡这环环相扣,招招诛心的攻心计下,土崩瓦解! 颉木合失魂落魄地走出王帐。他望着拔营后撤的盟友,望着营地里愤怒迷茫的族人,再望向夜色中坚如磐石的秋水关城。 一股刺骨寒意瞬间穿透全身。 他知道,自己完了。 他陷入了由自己,盟友,还有那该死的南朝将领共同编织的,针对人性贪婪与猜忌的巨大陷阱。 他甚至没能摸到对方城墙的砖石。 …… 蛮军大营彻底陷入混乱。 雪豹部和苍鹰部的士兵阵脚大乱,争抢着向北逃窜。狭窄的通道前,曾经的盟友变成了死敌。 “滚开!让老子先走!” “凭什么!这是我们苍鹰部的路!” “去你娘的!谁抢到就是谁的!” 咒骂、兵器碰撞、惨叫,此起彼伏。他们不再像来去如风的草原狼,而成了吓破胆、仓皇逃窜的丧家之犬。 颉木合望着这景象,双目赤红如血。 他的雄心、谋划、独霸草原的野心,仅仅一夜之间,就被那个素未谋面的南朝将领,用几招近乎儿戏的计策彻底击溃! 极致的羞辱如同滚烫铁水,浇在他高傲的心上。 他不能就这么走! 若今日带着残兵败将逃回草原,他颉木合,部落之主,将成为整个草原最大的笑柄!成为所有寓言里最愚蠢、最自大的主角! 不! 他绝不接受! 一股野兽般的暴戾之气自胸膛爆发。他猛地拔出弯刀,仰天咆哮! “我黑狼部的勇士们!” 声音穿透喧嚣,清晰传入每一个迷茫愤怒的黑狼士兵耳中。 “盟友背叛了我们!长生天抛弃了我们!” “但是,我们还没败!” 弯刀寒光一闪,直指夜色中如洪荒巨兽般矗立的秋水关。 “耻辱,要用鲜血洗刷!恐惧,要用死亡驱散!” “传令!所有黑狼部勇士,集结!随我攻城!” “我要用那座城里所有南朝人的脑袋,祭奠我们的勇士!用他们的血,洗净今日的奇耻大辱!” 他做出了最疯狂,也最绝望的决定:用部落仅存的数万勇士,发动一场惨烈、不计后果的攻城,去挽回那早已粉碎的尊严! …… 秋水关城墙上,王泰和赵阔目瞪口呆地看着下方蛮族联军如闹剧般自行崩溃。 他们戎马半生,历经无数血战,从未想过这场预期数月鏖战、数万填命的灭国之战,竟会以如此荒诞的方式走向终结。 “就……就这么……完了?”千夫长赵阔看着自相残杀的蛮兵,结结巴巴,脑子已是一片空白。 副将王泰沉默不语,缓缓转头,看向身边那个从始至终都神色平静,仿佛只做了件微不足道小事的年轻人。 他眼神复杂难言:震撼、敬佩、后怕……更多的,是发自灵魂深处的无力感。 想起帅帐中自己对这年轻人的质疑与反驳。他那些引以为傲、用数十年经验积累的万全之策,此刻显得如此僵化可笑。 杀其人,诛其心。 这个年轻人赢得的不仅是一场战争。 …… 然而,赵衡没有庆祝。脸上连一丝喜悦也无。 他目光锐利如鹰,死死锁定远方混乱战场上唯一未溃散的部分黑狼部! 他看到,所有人争相逃命时,唯独黑狼部士兵在短暂混乱后迅速重新集结。 那个草原狐狸颉木合,正像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将还能战斗的族人全部聚集到王旗下。 他们排开战阵,将愤怒与绝望凝聚成一股弥漫毁灭气息的攻击阵型! 赵衡眼神瞬间凝重。 他知道,逃走的不过是散兵游勇,乌合之众。 留下的,才是真正的百战精锐!一支被逼入绝境,只为复仇和荣耀而战的亡命之师! 他缓缓举起了右手。 城墙上,早已待命的战鼓手们下意识屏息,紧握鼓槌。秋水关刚刚因敌军内讧稍显松弛的气氛,瞬间肃杀如铁! 赵衡转头看向同样面色凝重的陈雄,声音平静,却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重压迫: “大将军。” “那些逃走的,不过是拔了牙的鬣狗。” 他目光投向远方那集结完毕、杀气冲霄的黑色军阵。 “真正的血战,现在才开始。” 咚! 战鼓声震天!颉木合亲自挥动巨槌。 他一把扯下象征智谋的狐皮大氅,露出伤痕累累、肌肉虬结的身躯。脸上惯有的和煦笑容已被疯狂与暴戾取代。 咚!咚!咚! 他用尽全力,巨槌一下下砸在牛皮巨鼓上!每一声都像他心脏的咆哮! “黑狼部的勇士们!”他声音嘶哑,穿透鼓声,“随我踏平此城!” “嗷!” 三万名陷入绝境的黑狼部勇士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他们抛弃了阵型和理智,眼中只剩下对鲜血与毁灭的原始渴望! 唯一的目的,是用身体和兵器,撕碎眼前那道带来无尽羞辱的钢铁壁垒! 三万人决死冲锋,如同黑色海啸,猛然拍向秋水关防线! 城墙上,赵衡冷静的命令同时传遍战场: “第一防线,迎敌!” “箭塔自由射击!优先目标敌酋!” “后勤队,准备救援、修复工事!” 命令简洁。 黑色洪流撞上了第一道防线! 无数战马悲鸣着跌入深壑,紧接着撞上钢筋拉扯的死亡之网!战马撕裂,骑兵抛飞。 但这一次,黑狼部勇士毫无退缩! 他们疯了! 第五十一章 撞!给老子撞! 前排倒下,后排踏着同伴与战马的尸骸,继续冲锋!用最惨烈野蛮的方式,以血肉之躯硬生生填平壕沟! 箭塔上,等待已久的弓弩手开始了无情点射! 特制的破甲箭如死神镰刀,尖啸着从天而降! 蛮兵的冲锋,撞上了一架无形的钢铁绞肉机!成片士兵被精准贯穿,难以置信地坠马,鲜血瞬间泼洒焦土。 此刻,战场早已超越了城墙与壕沟。 第一道防线后,庞大的战争机器同样在高速运转! “伤员!快!” 一个士兵胳膊中箭,闷哼未落,便被两名辅兵拖下火线。 迎接他的,是一张张紧张却镇定的女性面庞苏锦带领的救护队。 “别怕!忍忍!” 她们利落地剪开衣甲,烈酒清洗,敷药包扎,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更后方,老王头带着工匠队在阵地间穿梭。 “快!三号箭塔弩弦断了!” “这边盾牌裂了!拿备用的!” 他们迅速修复损坏的装备,将磨好的箭头送往前线。 整个秋水关,如同精密机器,每一环都在为一个目标疯狂运转…… 老王头的孙子虎头,抱着捆亲手绑好羽毛的新箭头,深一脚浅一脚穿行在泥泞的壕沟里。 震天杀声和箭雨中,他身影渺小,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呛得他难以呼吸。 拐过一个弯,他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一个认识的死士营叔叔,靠坐在沟壁。 左臂被蛮兵的弯刀砍得深可见骨,鲜血淋漓。 但他没有退缩,没有哀嚎。 他死死咬住刀柄,仅剩的右手将朴刀狠狠捅进对面蛮兵的胸膛! 鲜血和死亡就在眼前。 这七岁的孩子却没有丝毫害怕。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再快一点!把这些能杀敌的箭头送到下一个箭塔去! …… 战争已进入最惨烈的白热化。 黑狼部勇士用同伴尸体彻底填平了巨大壕沟。用血肉之躯撞开拒马和铁丝网的防线! 万夫长颉木合身先士卒!眼中早已是鲜血与疯狂! 他率领最后的三千亲卫,如受伤的野兽般踏着族人尸骨,终于冲到核心黑石谷主寨门下! “撞!给老子撞!” 巨大的攻城锤在数十蛮族壮汉的推动下,雷霆万钧地撞向纯钢打造的厚重寨门! 咚! 巨响震彻战场!厚重的钢门在撞击下痛苦呻吟。 门上的铆钉开始颗颗崩飞! 门后防线,岌岌可危! …… 秋水关主战场已化为血肉泥沼。 王泰和赵恒的部队伤亡惨重。 地上血泥没过脚踝,士兵们麻木地挥舞兵器,手臂酸胀失去知觉,每一次劈砍全凭本能支撑。 “顶住!给我顶住!”王泰嗓子嘶哑,一刀砍翻爬上防线的蛮兵,鲜血溅满脸庞亦无知觉。 他身边的亲卫换了一茬又一茬。 防线在黑狼部勇士的冲击下,眼看就要彻底崩溃。 所有人都杀红了眼。 希望正被一丝丝磨灭。 战斗进入最惨烈、最绝望的时刻。 然而,赵衡始终未出现在主战场。 他和他手中那张致命的王牌,仿佛凭空消失了。 三百死士营,装备着黑石谷最新的精钢重甲与锋锐横刀! 千名张谦统率的精锐禁军! 整整一千三百名养精蓄锐、武装到牙齿的真正精锐! 赵衡在等待。 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手,等待最凶猛的猎物流尽最后一滴血,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他在等颉木合将手中所有预备队,都投入这场绞杀。 …… 黑石谷寨门前。 “再来一次!就差一点了!”颉木合盯着摇摇欲坠的巨大寨门,眼中充血,绽放出最后的光! 他嘶吼着,将仅存的亲卫预备队也投入了战场! 胜利,仿佛唾手可得! 然而,就在他即将砸开这“乌龟壳”、用血洗刷耻辱的刹那 大军侧翼那片满是碎石的山壁,猛地发出沉闷的巨响! “轰隆!” 一道伪装的山壁巨门轰然洞开! 一股冰冷肃杀的气息,如同冻结了天地,猛地从漆黑洞口爆发! 下一刻! 黑色的铁流奔涌而出! 当先一人,身披漆黑狰狞、幽光流转的重甲,手中狭长横刀仿佛能吞噬魂魄。他一马当先,宛如冲破地狱的魔神! 正是赵衡! 身后,一千三百名同样的黑甲锐士,手持横刀! 无声无息! 阵型紧密如一块钢铁! 眼神冰寒,毫无人味! 这支被赵衡雪藏一日的生力军,终于在最完美的时机,露出了足以撕碎一切的獠牙! 他们如同一柄烧得通红的巨斧,狠狠劈入早已疲惫混乱的蛮兵侧翼! 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噗!噗!噗!” 黑甲洪流所过,一切如纸糊般撕裂。 一个正狂笑着砍翻大周士兵的蛮兵,笑容猛地凝固。他只觉黑影一闪,身体一轻,世界便已倒悬,最后看到的,是自己无头的身躯。 另一个蛮兵怒吼着将弯刀狠劈在死士胸甲上! “铛!”火星迸射!虎口震裂! 那钢甲上,仅留一道浅浅白印! 未及回神,三柄同样制式的黑色横刀已从三个方向,无情洞穿了他! 装备的代差,体力的悬殊,战术的碾压…… 这场遭遇,从一开始就不是战斗。 而是一场冷酷的单方面屠杀! 蛮兵侧翼瞬间被彻底撕裂!整个攻击阵型如同拦腰斩断的巨蟒,轰然崩溃! 赵衡的目标只有一个 乱军中那面象征着黑狼部荣耀的巨大狼头大旗下,徒劳挥舞战鼓,试图收拢败兵的颉木合! 他率百人亲卫,于混乱战场硬生生趟开一条血路,直扑目标! “拦住他!不惜代价拦住他!”颉木合看着那越逼越近、不可阻挡的黑色死神身影,终于发出充满恐惧的绝望嘶吼! 无数亲卫如飞蛾扑火般涌上,用血肉之躯阻挡魔神的脚步。 却尽皆徒劳。 横刀每一次挥出,必带走数条生命。 他与黑狼大旗,已不足三十步! 颉木合望见那黑色面甲下透出的目光冰冷得如同冰封万载的寒潭。 “死!” 颉木合眼中智谋尽散,只余玉石俱焚的疯狂!他弃守强攻,弯刀大开大合,每一记劈砍都卷起腥风,直扑赵衡面门! 然而,他面对的是块万年寒冰。 赵衡的刀法毫无花哨。简洁,高效,致命。 每一次闪避都如鬼魅般,恰让过刀锋;每一次格挡都以最巧力道,精准卸掉千钧蛮力。 他像个最高明的猎手,冷静地消耗着猎物体力。 铛!铛!铛! 金铁交鸣,火星迸射。 数合过后,颉木合刀势明显迟滞,他力竭了! 第五十二章 颉木合已死!降者不杀! 就是现在! 赵衡眼中精光暴闪!趁着对方旧力耗尽,新力未生的瞬间破绽,他手中漆黑横刀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刁钻角度,由下至上,如一道逆流而上的闪电,无声掠过颉木合因咆哮而暴露的咽喉! 噗。 微不可闻的轻响。 颉木合狂野的刀僵在半空,狰狞凝固,转为错愕,最终化作难以置信。他低头,颈间血线迅速蔓延。 他徒劳地捂住脖颈,想堵住流逝的生命。 死死盯着眼前年轻人,眼神满是恐惧与不甘。那高大身躯终于轰然向后倒下,如巨木断折! 赵衡动作不停。 他一步上前,在头颅滚落前揪住颉木合发辫,横刀顺势一斩!一颗怒睁双目,写满惊恐的头颅飞上半空! 赵衡稳稳接住,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头颅高高擎过头顶!一声怒喝如九天惊雷炸响: “颉木合已死!降者不杀!” 这吼声穿透厮杀与哀嚎,清晰传入每一个负隅顽抗的黑狼部士兵耳中! 当他们看见,那战无不胜如神明的族长,头颅竟被敌人如战利品般高擎… 最后一丝勇气,啪地彻底崩断! 主帅死!王旗倒! 败了!一败涂地! 当啷! 第一个士兵失魂落魄地丢开弯刀,跪倒。 当啷!当啷!当啷…… 兵刃落地之声此起彼伏,连成绝望的哀鸣。军心溃散如山崩!残兵如没头苍蝇般四散奔逃。 战斗,终了。 …… 秋水关外,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那曾威震草原,气势汹汹的十万联军,竟以如此荒诞方式,彻底湮灭在这片焦土之上。 残阳如血,将战场染成猩红。 赵衡缓步踏上由无数蛮尸堆就的顶峰。 黑甲浴血,横刀兀自滴落。他身后,是数万劫后余生的大周军民。 无论身经百战的将军陈雄,还是曾存疑虑的副将王泰,抑或那些刚历战火的普通军民……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尸山血海上那个被夕阳拉长身影的年轻人,眼神变了。 敬畏,崇拜,狂热,无条件的信任! 他站在那里,不再是凡人。 恍若一尊自神话踏出的,战神! 北境的天,自今日起……换了。 …… 战后第三日,秋水关秩序渐复。 陈雄与王泰于主帅大帐中,正被那冗长战功簿与伤亡清单焦头烂额之际。 斥候神色古怪来报:“大将军!关外有自称苍鹰部落的使者求见……求见赵总指挥!” “苍鹰部?”陈雄皱眉,“还敢来?乱棍打走!” “可……将军,”斥候表情更怪,“他说……是来献降表的。” 帅帐瞬间死寂。 当那苍鹰使者被带入赵衡处理防务的临时指挥所时,他甚至无视主位的最高统帅陈雄。 使者径直穿过众将,走向沙盘前专注插旗的年轻人,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 扑通! 他轰然跪倒,五体投地!以草原面见至高可汗之大礼! 他颤抖着从怀中捧出一封饰以鹰羽的降表,高举过头顶,声音因敬畏而战栗,响彻整个指挥所: “苍鹰部落,愿向我主黑石谷之主,草原新生的战神!献上永世不渝的忠诚!”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三点之上: 跪地的苍鹰使者。 他面前神色平静的赵衡。 以及主位上,脸色莫测的大将军陈雄。 这顶天立地的荣耀,足以让任何武将疯狂! 桀骜的草原苍鹰,越过名义上的统帅,直接向战时提拔的总指挥赵衡献上膝盖与忠诚! 但这更是一个滚烫的山芋,足以烫得人骨肉分离! 副将王泰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坚毅如铁的脸上,无法掩饰紧张,手心瞬间沁满冷汗。他知道,赵衡正站在权力的悬崖边。 接?当着所有将领的面打陈雄一记耳光,无异宣告自己凌驾主帅之上,是取死之道! 不接?当众拒绝强大部落投诚,寒人心魄,更显优柔寡断! 千夫长赵阔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刀柄。他看着过分平静的赵衡,只有一个念头:这小子,怎么办? 在这足以让任何权谋家棘手的绝境中,赵衡的反应却静如古井,波澜不起。 他甚至没有看一眼那用鹰羽装饰,代表无上荣耀的降表。 他只是平静地向旁边侧过半个身子,将自己身后主位上的大将军陈雄,完全让了出来。 他的声音清晰无比,不带丝毫感情,对着跪地的使者,也对着帐内所有为他捏汗的将领: “你,或许认错了人。” “这位,才是镇守北境数十载,令蛮族闻风丧胆的大将军,陈雄。” “在秋水关内,一切军政要务,皆由陈将军一人定夺。” 这话不卑不亢,掷地有声! 如同春风拂过,瞬间吹散了帐内凝结的尴尬冰霜! 王泰和赵阔长长,长长地松了口气,感觉像从水里捞出来,后背早已湿透。 陈雄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眸中掠过一丝赞许与欣慰。 这小子在用最直接方式当众维护他主帅的尊严与权威! 不仅有神鬼莫测的将才,更有洞悉人心的帅德! 陈雄缓缓起身,亲自走下台阶,从不知所措的使者手中接过那份沉甸甸的降表。 此举宣告着他仍是这秋水关说一不二的主人。 然而,他只是象征性看了一眼,便做出了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举动。 他拿着降表,径直走到赵衡面前,亲手将其递回。 “你,不必过谦。” “此战,从坚壁清野的决断,到攻心为上的谋略,再到最后斩将夺旗的决胜,皆是你赵衡一人之功!” 他目光扫过众将,近乎宣告般沉声道:“我陈雄,还没老糊涂到要去抢后辈用命拼来的功劳!草原上的狼,只向能杀死它们的雄狮低头!苍鹰部,是向这场战争的胜利者臣服!所以,他们的命运,理应由胜利者决定!” 他猛地一拍赵衡肩膀,声如惊雷在帐中炸响: “我当众宣布!自即刻起,与苍鹰部落所有后续谈判,受降,纳贡,划定疆界等一切事宜,全权交由赵衡负责!他的决定,便是我陈雄的决定!任何人,不得有误!” 这无异于一次当所有核心将领面进行的权力交接! 王泰和赵阔的心再次狠狠揪紧。 他们明白,从这一刻起,赵衡的身份已超越战时总指挥。 他被赋予了决定一个北方主要族群命运的,近乎封疆大吏般的巨大权力! 赵衡接过手中那轻飘飘又重如泰山的降表,心中感慨万千。 他知道,陈雄在用自身威望为他铺路,为他在北境立起一面无人撼动的旗帜! 这份降表,不仅代表一个部落的臣服,更预示着一条全新的,充满未知挑战的王者之路,已在他脚下缓缓展开。 第五十三章 来谈谈些比牛羊女人更有趣的事 陈雄的话语,无异于一场正式的权力交接,也为这场帅帐之争画上了句点。 三日后,赵衡将会面地点选在关外十里一片开阔的丰美草甸。他没有选在戒备森严的秋水关内,亦非他那禁区般的黑石谷。 当苍鹰族长阿尔丹一位白发如雪却眼神鹰隼般锐利的老人,率领部落最精锐的百名勇士及大量牛羊贡品抵达时,眼前景象令他深深触动。 没有刀枪林立的军阵,亦无令人窒息的肃杀。 那位传说中魔神般的南朝将领赵衡,仅带了不到五十名亲卫。 他们随意坐在草地上,擦拭兵器,神态轻松,仿佛参与普通集会,而非接受一个强大部落的归降。 这不设防的自信与从容,比任何严整军阵更具压迫感。 阿尔丹的心猛然下沉。他明白,今天面对的,是一个与他过去所遇南朝将领截然不同的可怕对手。 他翻身下马,对着那位含笑注视他的年轻人,深深、深深地鞠了一躬。 “伟大的战神,草原新生的雄狮。” “我,苍鹰族长阿尔丹,率全部落子民,向您献上最卑微的敬意。” 言毕,他一挥手。 身后,数千头膘肥体壮的牛羊如潮水般涌来。 几十位身着盛装、身姿婀娜的草原美女,亦低头,忐忑地上前。 这是草原最传统也最隆重的降礼:献牛羊,示财富易主;献美人,喻血脉臣服。 阿尔丹和身后的头人们紧张地望向赵衡,等待胜利者露出满意甚至贪婪的笑容。 然而,赵衡只是平静地扫过那些令无数男人疯狂的财富与美色,缓缓摇头。 “族长好意,心领了。”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但这些,我不要。” 不要? 阿尔丹和所有头人瞬间愣住,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征服者,怎能不要贡品? 赵衡无视他们的震惊,起身走到阿尔丹面前,伸出手,做出平等邀请的手势。 “来谈谈些比牛羊女人更有趣的事。” 他向阿尔丹提出了三个足以颠覆草原传统的全新条件: “第一,自今日起,黑石谷无需苍鹰部落任何贡品。但苍鹰部必须全面开放与我接壤的边境,允许我的商队自由通行贸易。” “第二,黑石谷兵工厂将以最惠价格,向苍鹰部出售急需的铁器、盐、茶锋利兵器、坚固农具,应有尽有。但你们需用等价的战马牛羊交换。” “第三,也是最紧要的一条。”赵衡目光变得无比深邃,直视阿尔丹,一字一顿道,“每年秋收后,苍鹰部须挑选五百名十六至二十五岁间最强壮聪明的青年,进入我黑石谷的工厂,做工一年。” 这三条如同惊雷,狠狠劈在阿尔丹和所有头人脑中!他们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 不要贡品,反做生意? 还要卖给他们武装军队的珍贵铁器? 最后还要带走他们的青年做工? 这彻底颠覆了他们数千年对征服的理解。 “大人……您……这是何意?” “若应允,我苍鹰部又能得到什么?” 赵衡面色平淡,轻声开口。 “你们将得到友谊与安全。” “只要苍鹰部恪守协议。我会确保你们在草原的绝对安全。任何侵犯者,即黑石谷之敌。我视你们为,最坚实的盟友。” 阿尔丹陷入长久的沉默,鹰目中精光闪烁,心中激战。 最终,阿尔丹点了头。 他带着那份颠覆性的新约与盟友的承诺,返回了部落。 然而,当这份草原新约传回秋水关内,立时激起轩然大波。 当夜,王泰独自踏入赵衡营帐。 “赵总指挥,你到底想干什么?” 王泰压低声音,开门见山。 “向蛮族出售铁器!这是资敌!是亲手将刀子递给仇人!你难道忘了多少弟兄死在他们弯刀之下?” “还有!让他们精锐青年进入核心兵工厂?这是引狼入室!” 面对质问,赵衡毫不意外。 “王副将,你所虑,我皆思量过。” “但我要问你,依靠传统烧杀抢掠,依靠那些浸满血污的贡品,我大周在北境换来过几年安宁?” 王泰瞬间语塞。 赵衡声音变得悠远深邃:“贡品只能带来短暂财富与无穷仇恨。而我要的,是依赖。” “依赖?”王泰不解。 “不错,当苍鹰牧民习惯了我们的东西,他们就再也离不开了。” “至于来做工的年轻人,更简单。在黑石谷,不仅能吃饱穿暖,更能凭劳力赚得足以让家人过好日子的钱粮。” “如此用不了多久,他们带回的一切,就能在那贫瘠草原生根发芽。” …… 互市建立的消息,却如春雷响彻黑石谷! 老王头和他手下的工匠忙疯了。 草原订单如雪片般堆满苏锦的桌案。 他们要的不是兵器,而是开荒的铁犁,剪毛的剪刀,烹羊的巨锅! 短短半月,老王头收入暴增十倍。他看着小孙子,敢奢望为他攒份家业,娶个好媳妇。 普通民众则以余粮布匹,换取了苍鹰牧民带来的廉价牛羊肉与过冬皮毛。 整个黑石谷因贸易而生机勃勃,一片前所未见的繁荣景象。 …… 草原之上,苍鹰王帐内,争吵已持续三天三夜。 “族长!你疯了?答应南朝人这种条件,苍鹰部的脸往哪放?” “把我们的年轻人送去当奴隶?我绝不答应!” 面对全族头人的激烈反对,族长阿尔丹沉默着,将一把从黑石谷换来的崭新钢刀,狠狠插入面前土地。 待声音稍息,他才缓缓抬头,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战争已流尽了部落的鲜血,”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颉木合的下场,你们都看见了。下一个会是谁?是你,还是我?” “那个年轻人给予的,并非羞辱或奴役。他给的,是一条让所有人活下去、并活得更好的路。” 最终,阿尔丹力排众议。 第一批五百名苍鹰部落青年,在家人忧心忡忡又满怀期盼的目光中,收拾行装,踏上了前往那座传说中遍地钢铁与机遇的黑石谷之路。 …… 半月后,黑石谷外的互市场早已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第一批满载铁器、盐茶的商队,在万众欢呼中,与苍鹰牧民完成了交易。一车车牛羊被赶入关内,欢笑声回荡在集市上空。 然而,就在这片祥和繁华之中。 一阵急促得令人心悸的马蹄声,骤然撕裂南方的宁静! 一队黄甲骑士,以拼命的姿态在官道上飞驰! 为首信使高举一面代表至高皇权的黄色龙旗! “圣旨到!圣旨到!” 尖利急切的呐喊穿透所有喧嚣,狠狠扎进每个人耳中! 黄甲快马毫无减速,径直冲向秋水关! 集市上,每一张脸上的笑容,瞬息凝固。 第五十四章 特赦其罪,册封为安北伯 秋水关,主帅大帐。 气氛凝滞,如同绷紧的弓弦。 陈雄、王泰、赵阔等核心将领闻讯赶来,分立两侧,肃然无声。 赵衡也在其中,目光平静如水,望着大帐中央那个满脸倨傲、正用眼角余光扫视众人的年轻太监小林子。 几天前,他还是监军刘成身后不起眼的副手,如今却身着华贵飞鱼服,腰挎绣春刀,趾高气扬,一副钦差大臣的派头。 “圣旨到!” 尖细嗓音再度响起。 陈雄立刻率众将领单膝跪地,齐声高呼:“臣等恭迎圣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林子满意地俯视着这群平日威震四方的猛将跪伏在自己脚下,浮肿的脸上尽是掩盖不住的得意。 他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展开明黄圣旨,抑扬顿挫地宣读起来。 前半部分,依旧是连篇累牍褒奖秋水关大捷,将其功勋拔高至开国之战,华丽辞藻听得不少年轻将领热血沸腾。 然而,陈雄、王泰等老将心中却一片冰凉。 京城那套捧高踩低的把戏,他们再熟悉不过。 果然,天花乱坠的赞扬之后,旨意转向封赏: “……大将军陈雄,镇守北境,劳苦功高,指挥有方,扬我国威。特加封为左将军,赐金千两,锦缎百匹,钦此!” 封赏中规中矩,陈雄面无表情叩首谢恩。 紧接着,小林子目光如毒蛇般锁定前排的赵衡。 “……罪臣之后赵衡,戴罪报国。黑风口一战,智勇双全,斩将夺旗,居功至伟。朕心甚慰,特赦其罪,册封为安北伯!” 安北伯! 这三个字如惊雷炸响,大帐内瞬间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伯爵! 这可是开国以来边将凭战功能得的最高封赏! 连赵阔都忍不住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赵衡。 但未等众人从惊喜中回神,小林子的下一句话,如冰水当头浇下! “……另,朕闻黑石谷乃天赐宝地,事关国运。特设黑石谷督造一职,总领谷内开采、冶炼、锻造事宜。此任,便由新晋安北伯赵衡一力担之!” 这道任命像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将领心头!帐内瞬间死寂。 安北伯,风光无限? 黑石谷督造,却是牢牢锁住伯爵权柄的枷锁! 总领生产? 这意味着彻底剥离赵衡的军权! 他不再是号令三军的战神,而是管理工匠俘虏的后勤官!明升暗降,赤裸裸的打压与削权! “臣……领旨谢恩。” 赵衡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他缓缓叩首,接下了这份饱含羞辱的恩赏。 宣旨毕,帐内气氛诡异。小林子对陈雄、王泰恭敬依旧,行至赵衡面前时,却瞬时变得轻慢。 他甚至不正眼瞧赵衡,只慢条斯理从怀中掏出一本崭新的内务府册子。 “赵伯爷。” 他将伯爷二字咬得极重,充满讥讽,“恭喜高升。咱家还有件陛下交代的差事,要伯爷配合。”他随手将册子扔在赵衡面前地上。 “这是内务府的清册。凡涉军国重器,相关图纸、工匠名册、产量账目,都需上报朝廷存档备查。陛下有旨,黑石谷事关重大,命咱家即刻将所有文书带回京城,呈报御览!” 这冠冕堂皇的话语下,毫不掩饰的夺权之意和居高临下的羞辱,如耳光抽在所有秋水关将领脸上! 交出图纸等于交出黑石谷核心机密! 交出工匠名册和账目等于自断掌控兵工厂的根基!这是要把心肝脾肺剖给敌人看! “你他娘的欺人太甚!”赵阔噌地拔刀,杀气暴涨! “放肆!”小林子身后禁卫军同时拔刀护驾! 大帐内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千钧一发,赵衡伸手,轻轻按住了赵阔握刀的手。他脸上依旧平静无波,只静静看着狐假虎威的小林子。 他缓缓捡起地上的册子,拂去灰尘。 然后,抬头,一字一顿地说道: “圣旨,我接了。” “但这图纸和账目……” 他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你,可能暂时带不走。” 帅帐内,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呼吸停滞! 赵阔眼中快意闪烁,握刀的手青筋暴起。王泰的心却沉到谷底完了!这小子还是年轻气盛,当众顶撞钦差,形同谋反! 小林子那张浮肿的脸,错愕片刻后涨成猪肝色!尖细的嗓音因狂怒而刺耳: “赵衡!你好大的胆子!”他指着赵衡,浑身发抖,“你……你要抗旨不成?!” “抗旨?”赵衡脸上比他更惊讶,甚至带着几分惶恐委屈,连忙躬身惶恐道: “公公明鉴!下官纵有滔天胆量,也绝不敢抗旨!只是……”他面露难色,“只是这图纸账目事关重大,下官实在不敢草率交给公公您啊!” “你什么意思?”小林子被这变脸弄得一愣。 赵衡愁眉苦脸地指向帐外建设中的黑石谷: “公公有所不知!黑石谷刚历血战,百废待兴。又接纳了数千关外流民和投诚蛮工,谷内近万人,事务千头万绪,管理混乱不堪,账目尚是糊涂账。” 他声音充满“真诚”与“责任”。 “图纸更是如此。为提高效率,锻造工艺每日都在摸索改良,未有最终定本。若此时将错漏百出不成熟的图纸账目呈报陛下,岂非欺瞒君上,大不敬之罪!” 这番话滴水不漏! 小林子虽一百个不信,却抓不住把柄。欺君大罪,他一个小太监担当不起。 赵衡乘胜追击,再次躬身: “下官恳请公公宽限一月!一月之内,下官必理顺事务,核算清楚所有账目,绘制定版图纸!”他抬起眼,目光“忠诚”闪动: “一月之后,下官愿亲自押送首批五百把横刀、一万支破甲箭,连同所有账册图纸,进京面呈陛下,彰显天恩!” 这理由天衣无缝! 既显忠诚负责,又主动入京面圣,姿态低到尘埃。小林子明知有诈,也无从反对。 强行索要? 万一真出错,责任全是他的。 他只能冷哼一声,捏着鼻子认了。 “好!咱家再信你一次!一月为期!一月后,咱家在京城等着赵伯爷的好消息!”言罢拂袖,悻悻然带着禁卫离去。 第五十五章 我要亲自,押送贡品,进京 小林子一走,帐内并未轻松。王泰、赵阔等人看赵衡的目光如同看怪物。 “你小子……真把这群阉人玩弄股掌之间啊。”赵阔忍不住咋舌,“可你主动要去京城……这不是自投罗网?” 赵衡没有回答,目光投向主位的陈雄。陈雄眼中亦满是忧虑。 此时,一名亲兵匆匆入帐,将一枚蜡丸密信交给赵衡。 信是张谦密送而来。 赵衡打开蜡丸,只看了一眼,平静眸底瞬间掠过冰冷杀机! 信上内容印证了他所有猜测,甚至更为恶毒! 太子一党对刘成遭火毒逼退已彻底失去耐心。 明升暗降只为第一步名正言顺夺其兵权! 下一步,便是等他交出黑石谷核心机密后,由御史台罗织私藏重兵,意图谋逆之罪,将他连同黑石谷彻底铲除! 好狠毒! 赵衡缓缓将信纸在烛火上化为灰烬。 他对面色凝重的陈雄和王泰说出了更疯狂的计划: “我要将计就计。” “我要亲自,押送贡品,进京。” “什么?”王泰大惊,“你看了信还敢去?那不是送死?” “不。一味防守,只能被动挨打。京城,才是真正的战场!他们以为我是自投罗网的鱼。却不知我嘴里藏着撕碎渔网的利齿!” “我要去的,不是囚笼,而是龙潭虎穴!” “我要让京城那些大人物知道,我赵衡,不仅会打仗,更会……杀人!” “此举既可麻痹敌人,让他们以为我已入笼中鸟。也是将势力渗透进大周心脏地带的第一步!” 一月光阴,飞逝而过。 黑石谷陷入疯狂的生产状态。新筑的高炉拔地而起,兵工厂规模扩张十倍。 同时,赵衡亲自挑选出三百名黑风口血战中最勇悍的死士营老兵,开始了最严酷的特训。他们不再习练军阵,而是专攻巷战搏杀与刺杀之术。 一月后,一支规模超乎想象的贡品车队,在赵衡亲率下浩荡驶离秋水关。 车队绵延数里,上百辆大车满载油布包裹的新兵器和沉甸甸的箱子。 在世人眼中,它代表秋水关的荣耀,也代表新伯爷对皇权的臣服。 然而,无人知晓: 在那看似普通的车厢夹层里,在那装满财宝的箱底之下,静静蛰伏着三百名最精锐的死士营老兵。 他们如同三百条隐于暗处的毒蛇,只待进入猎场那一刻,亮出致命的毒牙! …… 大周京城,东宫。 暖阁熏香弥散。当朝太子赵瑞与兵部尚书陈敬相对弈棋。 棋盘上黑白厮杀正酣。 太子赵瑞棋如其人,急躁凌厉,大开大合,恨不得一口吞下对手所有棋子。 而对面的兵部尚书陈敬,年过五旬,鬓角染霜,落子从容不迫。 无论太子攻势如何凶猛,他总能化险为夷,更在那看似平淡的落子间悄然埋下杀招。 “啪!” 赵瑞皱眉开口:“陈尚书,你这棋未免太稳。大丈夫行事,当雷霆万钧,一击毙敌!如此畏首畏尾,何时才能分出胜负?” “殿下高见。只是狮子搏兔尚需全力。越是稳操胜券的局,越要小心谨慎,谨防……反咬一口。” 赵瑞自然明白所指何人。 “一个被废的罪皇子,一个边关的泥腿子,侥幸赢了一场仗,就不知天高地厚?” “在本宫眼里,不过是条会咬人的狗罢了!如今这条狗不听话,想进京咬主人?那就打断它的腿,拔光它的牙!” 陈敬抚须轻笑:“殿下安心。老臣……已为他备下厚礼。” …… 兵部尚书府书房。张谦躬身侍立,面前正是刚从东宫归来的陈敬。 “张统领此番卧底黑石谷,劳苦功高。待此事了结,本官必于太子殿下面前为你请功。”陈敬态度和煦。 “为大人分忧,为殿下效力,属下分内之事。”张谦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微微惶恐。 陈敬颔首,旋即话锋陡转:“赵衡车队情形究竟如何?兵力几何?可有防备?” 张谦早有腹稿,佯装思索片刻,才开口道:“回大人,那赵衡不过一介边关莽夫,侥幸得胜便目空一切。” “哦?”陈敬挑眉。 “仅三百余老兵押送,俱是黑风口之战的伤残老兵。行进迟缓,军纪涣散,甲胄不整,途经城镇,常与商贩讨价还价,挥霍金银,采买丝绸酒水。” “那赵衡本人更是狂妄至极,一路游山玩水,对京城路途毫无戒备。属下提醒他京城路远人心险恶,他竟一笑置之,说什么天子脚下,谁敢放肆?” 陈敬听罢,抚掌大笑:“好!黄口小儿,真以为京城是他那荒蛮北境?” …… 官道上,一支绵延数里的车队缓缓行进。 确如张谦所报。 上百辆载满重物的大车。护军兵士衣装杂乱,神情懒散。有人把兵器扔在车上,三三两两凑一起闲聊。 每到繁华城镇,车队总会停下。那位年轻的伯爷便会带着亲随,大摇大摆走进最好的酒楼,一掷千金,惹得路人侧目。 贪婪。松懈。愚蠢。狂妄。 这支队伍,几乎贴满了所有能招致敌人轻视的标签。 然而,当夜幕低垂,车队在荒郊扎营,众人酣睡之时。 那些看似寻常的车厢内,一盏盏被厚布严实遮挡的油灯幽幽亮起。 车厢夹层打开,露出里面早已卸去伪装的三百名死士营老兵。 他们眼神如狼,沉默地用最好的兽油,一遍遍擦拭着手中磨得寒光闪闪的横刀和破甲箭。 而在最中央那辆宽大的主车内,赵衡、李鬼、邢贸等核心将领,正围住一个沙土垒成的简易沙盘。 沙盘上,赵衡凭借记忆精准还原了凤鸣坡的地形。 “凤鸣坡,入口狭窄,腹地开阔,两侧密林参天,天生便是伏击地。” “李天成的五千人,必藏于两侧林中。只等我军深入坡底,他们便会四面合围,图谋一举全歼。” 他拾起一根树枝,在沙盘上稳稳移动。 “所以,打法简单。” “李鬼,领一百精兵为先锋!入坡后,不必理会两侧伏兵,只管以最快速度凿穿前军,抢占出口!” “邢贸,领一百人为后卫!先锋行动同时,立即回头,结阵死守入口,挡住追兵!” “余下人马随我居中策应。他们目标是这辆车,我们就用它当饵,把敌军最锐的精兵全引过来!” …… 赵衡车队距凤鸣坡不足一日时。 一名乔装成货郎的斥候,趁着夜色悄然返回主车旁。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油布包裹、笔迹潦草却无比关键的简图。 “总指挥,都探明了。” “两侧密林确有大军埋伏。左约三千,右约两千。帅帐在右坡顶。图上皆已标清。” 图上,凤鸣坡地形与敌军大致埋伏点、兵力分布,用简单符号标注得清晰可辨。 这份情报,与张谦此前送来的一模一样! 赵衡随即沉声道:“传令全军,准备收网!” 第五十六章 他哪里知道,京城的水有多深 凤鸣坡山道蜿蜒,两侧林木茂密,是鸟雀的天堂,也是杀人的绝地。 赵衡的车队没有绕行,径直驶入了这条通往京城的必经之路。 队伍行进异常缓慢,比寻常商队还要慢上三分。 护送的士兵们东倒西歪,有人靠在车辕上打盹,更多人则聚在一起,高声谈论着京城的享乐,仿佛迫不及待要去领取封赏。 “哎呦!” 行至泥泞处,一辆装满兵器的大车车轮深陷泥坑。 “他娘的!怎么赶的!”咒骂声顿起。 “都下来推!磨蹭下去,天黑前到不了驿站,全得喂狼!” 十余名士兵骂咧咧跳下车,费尽力气才将大车推出。整个队伍因此更显混乱疲惫。 …… 凤鸣坡右侧密林中,身着明光铠的年轻校尉陆枫,正以近乎怜悯的目光,俯瞰着下方如蠕动虫群般缓慢前行的车队。 作为太子麾下的神策营新贵,将门出身的他熟读兵法,心高气傲。 伏击一个边关将领,于他不过是牛刀小试,一份唾手可得的功劳。 “陆校尉,您看这赵衡,简直蠢如猪彘,带着这许多财宝,只派这点人手护送,还如此招摇,生怕别人不知他是行走的金库。” “蠢猪?不,你抬举他了。他不过是被北境的小胜冲昏头脑的土狗罢了,在蛮荒之地耍点小聪明,就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 “他哪里知道,京城的水有多深。” 目光扫过混乱的车队,陆枫心中已开始盘算此战之后能获多少赏赐,博取太子几分青睐。 …… 车队终于缓缓驶入凤鸣坡最狭窄致命的地段。两侧山坡陡峭,林木蔽天,如天然的死亡囚笼。 帅帐之内,主将李天成透过林隙,看着下方浑然不觉的猎物完全踏入包围圈。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终于浮起一丝残忍的笑意。 时机已到。 他猛地举起右手,狠狠挥下! “咚!” 沉闷战鼓如惊雷炸响! “咻!咻!咻!咻!” 箭雨倾泻而下!无数箭矢如同黑色蝗群,自两侧密林爆射而出,尖啸着撕裂空气,铺天盖地罩向谷道中央毫无防备的车队! “杀!” 喊杀声震彻山谷!数千伏兵如开闸猛兽,自山坡猛冲而下,眼中闪烁着贪婪与嗜血的光,手中兵器直指金银功劳。 陆枫俯瞰下方,已准备好第一个冲下去,亲手斩下安北伯赵衡的头颅。 然而,预想中的混乱惨叫并未发生。 就在箭雨将落,伏兵将冲至谷底的刹那。 一声清锐短促,极具穿透力的哨声,如凤鸣九天,自那混乱车队中心陡然响彻山谷! 这哨声,如同扳动了某个致命机括的开关! 前一刻还如同散沙的车队,瞬间爆发出惊人默契与速度!几息之间,大车就地围合成一个首尾相连,密不透风的环形车阵! 每辆车都经黑石谷兵工厂特殊加固。 车身覆有厚钢板,车轮下探出铁桩深深钉入地面,整个车阵宛若一座拔地而起的钢铁堡垒! “砰!砰!砰!” 车厢板同时踹开,露出的并非金银,而是一架架早已上弦,寒芒闪烁的巨大重弩!弩机之后,是一张张脸孔,冰冷如铁,杀意森然! “这……什么鬼东西?!”坡上,陆枫脸上得意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眼睁睁看着肥羊在眼前化作武装到牙齿的钢铁刺猬,一颗高傲的心被震惊与不祥预感狠狠攥紧! 但他已无暇细想。 他麾下如潮水般冲下的伏兵,带着巨大惯性,狠狠撞上了那道冰冷的钢铁壁垒! “铛!铛!铛!铛!” 冲在最前的士兵挥砍在钢板上,只迸溅出一串火星,连道像样的划痕都没留下! 迎接他们的,是从车阵预留的射击孔中,射出的密集夺命箭雨! “嗡嗡嗡!” 重弩弓弦的震响沉闷而恐怖,不像发射,更像死神拨动竖琴! 婴孩手臂粗细的巨弩撕裂空气,带着洞穿一切的巨力爆射而出! “噗嗤!噗嗤!噗嗤!” 血肉横飞! 前排伏兵甚至来不及惨叫。无论皮甲铁甲,在重弩面前都脆弱如纸! 有人被巨力贯穿胸膛,钉死在身后的同袍身上;有人举盾格挡,却被连人带盾射穿,如串糖葫芦钉死在地! 狭窄的山谷,此刻成了伏兵的噩梦!他们拥挤不堪,前赴后继,成了重弩手眼中完美的活靶子,无处闪躲! 陆枫和他的人彻底被打懵了。 他们引以为傲,足以摧垮步兵方阵的冲锋,在这闻所未闻的钢铁壁垒前,显得如此可笑无力! 看着同袍被缝隙中射出的弩箭一排排精准射杀,他们却连敌人的衣角都碰不到! “撤!快撤!” “是陷阱!我们中计了!” 恐慌如剧毒瘟疫,瞬间蔓延。 前队想退,后队不明所以仍往前冲!山谷彻底乱成一锅沸粥! 陆枫心中涌起灵魂深处的巨大恐惧! 他终于明白:他们并非猎人,而是被关进这钢铁囚笼中……待宰的猎物! …… 后方帅帐,李天成看得目眦欲裂!难以置信的表情写满他风霜的脸。 车阵?重弩? 张谦的情报从未提及! 他想下令后撤,但绝望地发现,整个山谷已被自家混乱的士兵堵塞得水泄不通! 后队欲退,前队欲冲,自相践踏,死伤枕藉! 他的指挥系统,在赵衡这绝对实力的奇招面前,彻底瘫痪!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精锐的五千神策营将士,在那小小的钢铁堡垒前,如同牲口般被无情,高效地……屠宰! …… 赵衡静静站在一辆最高的大车顶上,如冷漠的棋手,俯瞰着自己布下的棋局。 山谷中的惨叫,哀嚎,兵刃碰撞,都无法在他古井无波的眼中掀起丝毫涟漪。 他在等。 等敌军士气彻底崩散,阵型彻底混乱。 终于,山谷中的喊杀渐次被哭号与求饶取代。伏兵们彻底失魂,如无头苍蝇般乱窜,互相践踏。 赵衡缓缓拔出了腰间那柄通体黝黑的横刀。 刀锋,向前轻轻一指。 那座坚不可摧的圆形车阵,在无数惊恐目光注视下,缓缓开启了一道仅容三人并肩通过的…… 狭窄缺口。 第五十七章 降者不杀! 钢铁堡垒上的缺口缓缓张开,不像生路,更像是地狱的入口。 混乱中挣扎的神策营伏兵,本能地望向那道亮光。他们以为,那是唯一的生门。 然而,从缺口涌出的并非希望,而是最深沉的绝望。 “杀!” 一声压抑如闷雷、却又蕴含爆炸力量的怒吼,自车阵内轰然炸响! 赵衡,身先士卒,率领三百名将杀戮刻入骨髓的死士营精锐,如一道逆流奔涌的黑色洪流,撞出缺口! 他们毫不分散,结成无比紧密、无比锐利的锥形阵,直插敌阵! 赵衡便是那撕裂一切的锥尖! 全员黑石谷精钢重甲,手持寒光横刀。 这支队伍冲出车阵的刹那,宛如被地心之火灼至通红的利刃,狠狠切入那由恐惧、混乱与血肉组成的黄油! “噗嗤!噗嗤!噗嗤!” 挡在眼前的,不再是敌军,而是待割的麦子! 一名神策士兵刚从同袍尸体上爬起,未及看清,黑影已掠过眼前。他只觉脖子一凉,世界陡然天旋地转。 另一名士兵鼓起残勇,举刀劈向当先的黑甲士兵。 “铛!” 脆响震裂虎口,鲜血直流,长刀应声而断!对方漆黑铠甲上,甚至未留一道白痕! 惊愕未消,两旁两柄黑色横刀已如毒蛇般交叉刺出,无情地贯穿他的肋下! 每一次挥刀,每一次格挡,每一次突进,都充满致命而窒息的高效! 三三战法早已化作本能,融入血脉! 三百人不再独立,他们是一个整体,一架由三百部件驱动的、高效冷酷的杀戮机器! 山坡上,年轻校尉陆枫呆望着这支黑甲军。 他们正势如破竹,在己方已如乱粥般的军阵中,硬生生撕开一道巨大的、血肉模糊的裂口! 他眼睁睁看着主将李天成的帅旗,离那柄黑色“匕首”越来越近! 身边的士兵已彻底丧失斗志。 “魔鬼!他们是魔鬼!” “跑!快跑啊!” “投降!别杀我!投降!” 哭喊声起,武器被丢弃,士兵跪地涕泪横流求饶。 恐慌如最猛烈的瘟疫,瞬间席卷山谷。 陆枫望着这人间地狱般的景象,望着那个朝帅旗一往无前、如魔神降世的黑色身影。 他心中那份高傲与睥睨,此刻被无尽的恐惧与绝望,彻底碾碎。 他知道,自己完了。 太子殿下,也完了。 他惨笑起来,笑声比哭更难听。紧握长刀的手,缓缓松开。 …… 赵衡的目标只有一个,乱军中屹立不倒的李天成帅旗! 他一路突进,刀锋所指,挡者披靡! 无论是普通士兵,还是悍勇军官,皆不能阻其一步分毫! 身后三百死士如一道坚实的黑色影壁,牢牢护住他左右,扫清所有侧翼威胁,将整个锥形阵化作无坚不摧的攻城巨槌! 终于,在亲卫护卫下,他与帅旗主人,伏兵主将李天成,轰然相遇! “小贼!纳命来!” 李天成双目喷火,几十载戎马生涯的荣耀被这年轻人撕毁!他暴喝催马,手中长槊如出海蛟龙,携万钧雷霆之势,直刺赵衡胸膛! 虽勇猛,虽悍不畏死。 但装备、战法、士气皆处绝对下风,他的反抗,苍白无力。 赵衡甚至未闪,横刀随意一格! 李天成只觉槊尖撞上铁山!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反震回来,双臂瞬间麻木欲裂! 变招不及,赵衡已然欺身而入! 两人刹那交错! 一道冰冷寒光于空中闪过! 李天成前冲之势猛然僵住!他难以置信地低头,胸前一道血线迅速蔓延。 生机如潮水般退去。他想说什么,终究无声地从马背上栽落。 交手,不过十合。 神策营主将李天成,被赵衡一刀斩于马下! 帅旗被赵衡一把夺过,狠狠掼落尘埃! 此役,彻底沦为单方面的追亡逐北! “降者不杀!” 赵衡冰冷的声音响彻山谷。他未令屠杀,这些神策营士兵是大周的兵,不是蛮子。 部下收拢早已吓破胆、跪地投降的俘虏,打扫战场。 赵衡则提着血染的横刀,一步步走到那失魂落魄跪着的年轻校尉陆枫面前。 他沉默着,随手将一块从李天成尸体搜出、血迹斑斑的神策营指挥令牌,扔在陆枫脚下。 意思不言而喻:你的主子死了,你们败了。 … 凤鸣坡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年轻校尉陆枫失魂落魄地跪在冰冷泥土之上。周围是数千名同样跪倒投降、神情麻木的神策营士兵。不久前,他们还是天子近卫,太子手中最利的刀锋。此刻,却是尊严尽丧、意志崩摧的待宰羔羊。 “啪嗒。” 一块裹着血泥的冰冷金属令牌被扔在脚下。 陆枫缓缓抬头,迎向那尊魔神般的身影。 赵衡,这位一手主导这场单面屠戮的男人,正居高临下俯瞰着他,目光里无一丝情感。 “李天成的虎符。”赵衡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琐事,“现在起,你接替他,统帅这些降兵。” 陆枫僵住。被恐惧和绝望填满的大脑,彻底宕机。阶下之囚统帅阶下之囚?这是羞辱? “你……意欲何为?”他声音嘶哑干涩。 赵衡不答反问:“你想活,还是想死?” 这句废话让陆枫惨笑。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他这般出身将门的天之骄子? “想活。” “很好。”赵衡颔首,“我不仅让你活,还要你戴罪立功,加官进爵。” 赵衡接下来的话,让陆枫怀疑自己是否因失血而幻听。 “我不入京了。” “你,带领这数千降兵,即刻返京。但非俘虏身份,而是一支得胜凯旋的忠勇之师!” “什么?!”陆枫彻底懵了。 赵衡无视他的震惊,自顾自从怀中取出早已备好的空白奏折与笔墨。一边书写,一边以清晰到近乎魔咒般的声音,为陆枫、也为整个京城,编织了一个天衣无缝的故事: “安北伯赵衡,奉旨押贡入京。行至凤鸣坡,突遭上万装备精良、身份不明之叛匪伏击。” “神策营主将李天成,奉太子命于该处剿匪,不幸殉国。麾下五千将士,为叛匪围困,危在旦夕。” “值此危难,安北伯赵衡临危不惧,身先士卒,率三百边关勇士与敌死战。最终,得校尉陆枫里应外合,击溃叛匪,救下被围之京城卫戍部队。” 第五十八章 臣有天大冤情,要向陛下面陈! 赵衡奏折递给陆枫。 “你持此奏,携李天成首级返京,面呈陛下。” “届时,你不再是伏击败将。而是临危不乱,助友军,挽狂澜之首功!” 当夜,一骑快马悄无声息离开凤鸣坡,奔往京城。 马背上之人,是信使装扮的张谦。 他怀中揣着一块足以震动整个京城的炙手之物, 那枚代表太子私军,也代表此役真正主谋身份的神策营虎符。 兵部尚书府,书房灯明。 陈敬正焦灼等待凤鸣坡捷报。 窗外忽传一声微弱猫头鹰鸣。 陈敬心中一凛,走到书房暗格前轻敲三下。片刻,一道黑影如鬼魅闪出,单膝跪地,正是张谦。 “如何?得手了?”陈敬急问。 张谦不语,只从怀中取出一块黑布包裹之物,恭敬呈上。 陈敬疑惑解开。 当看到那枚熟悉的,刻有神策图腾的虎符时,他那张素来镇定的老脸,瞬间血色褪尽,惨白如纸! 这不是捷报! 是警告! 一份无声,却重于泰山的死亡警告! 无需过程,结果已明:他派出的五千精锐,心腹悍将李天成,败了。败得连虎符都被人原封送回! 这意味对方洞悉一切主谋。这是在无声宣告:你的底牌已在我手。生死,只在我一念间。 陈敬瘫坐太师椅,浑身力气仿佛瞬间抽空。 望着手中冰冷的虎符,他感受到何谓真正的恐惧。 …… 几日后,大周京城,宏伟的朱雀门外。 一支奇特的队伍缓缓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 这支数千人的军队衣甲不整,带伤累累,狼狈不堪。然其神情却异常激动,带着劫后余生的狂热。 他们高高擎着一面以鲜血书就的巨大旗帜! 旗上龙飞凤舞一行大字: “安北伯忠勇无双,救我等于水火!” 为首的年轻校尉正是陆枫。 他翻身下马,奔至紧闭城门前,扑通一声重重跪地!面向高耸城楼,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悲壮嘶吼: “神策营校尉陆枫,叩见陛下!” “末将有天大冤情,更有天大功劳,必须面陈君前!” “恳请陛下,为我神策营数千战死忠魂做主啊!!” 神策营是天子亲军,京城三大营之一。 如今这支精锐的主将竟战死于京畿,数千将士几乎全军覆没。 而救下他们的,竟是不久前被明升暗降,剥夺兵权的安北伯赵衡。 这消息太过骇人。 它比瘟疫传得更快,迅速涌入皇城,传至那座金碧辉煌,象征最高权力的太极大殿。 …… 东宫内,太子赵瑞正为妙计得逞而志得意满。 内侍传来的消息却让他手中的白玉棋子啪地落地,摔得粉碎。 “你说什么?” “陆枫……带着几千个废物回来了?还跪在朱雀门前?” “是……殿下。”内侍浑身发抖,跪地不敢抬头,“他还打着一面血旗,说是安北伯救了他们……” “废物!全是废物!” 赵瑞一脚踹翻棋盘,那张尚带稚气的脸露出无法掩饰的惊慌。 兵部尚书府。 陈敬听到消息时,一向从容的手猛地一颤,茶杯轰然落地,摔得粉碎。 他知道出事了,出大事了。 他最不愿见到的情况发生了。 本该是瓮中之鳖的赵衡,非但没死,反而用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反将一军! …… 太极大殿上,文武百官分立两侧,鸦雀无声。 龙椅上的大周皇帝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唯有那双深眸里闪烁着山雨欲来的压迫。 太子赵瑞与兵部尚书陈敬跪在大殿中央,不敢抬头。 皇帝的目光从他们身上缓缓扫过,最终只轻轻吐出一个字: “宣。” 没有雷霆之怒,没有厉声斥责。 可就这一个字,已让赵瑞和陈敬如坠冰窟,浑身冰冷。 很快,陆枫被带上金殿。他身穿残甲,脸上血迹未干,目不斜视走到殿中,将一包沉甸甸的东西高举过头。 “罪臣,神策营校尉陆枫,叩见陛下!” 他声音嘶哑,充满劫后余生的激动与冤屈。 “臣有天大冤情,要向陛下面陈!” 侍卫应声呈上血旗与一颗首级。 “陛下!”陆枫一头磕在冷砖上,闷响回荡,“神策营主将李天成奉太子之命,于凤鸣坡剿匪,遭数万叛匪围攻,力战而亡!我五千将士血战三日,伤亡殆尽,几近覆没!” 他将那套演练千百遍的说辞,配合悲愤情绪,演绎得淋漓尽致。 “就在我等即将全军覆没之际,幸得安北伯赵衡率三百边关勇士驰援!与我里应外合,击溃叛匪,救下残部!” “此是李将军首级!此是安北伯亲笔奏折!恳请陛下明察,为我神策营数千忠魂做主!” 说罢他伏地嚎啕,悲痛欲绝。 “一派胡言!” 太子赵瑞猛地起身,指着陆枫厉声道:“父皇!此人妖言惑众,意图构陷!京畿之地怎有数万叛匪?分明是他兵败推责,与赵衡串通编谎!” 兵部尚书陈敬随即附和:“陛下,太子所言极是。此事疑点重重,请将陆枫打入天牢严审,不可偏信!” 就在太子一党欲将脏水尽泼陆枫身上时,一直沉默的赵衡从队列中缓步走出。 他未多言,只向皇帝平静一礼,随后挥手。 几名士兵抬着数只沉重木箱步入大殿。 箱开一瞬,满殿寂静。 里面正是从所谓叛匪尸身上缴获的兵甲。 “陛下,此乃叛匪所用之兵器,请您御览。” 皇帝目光扫过兵甲,落向武将列中一位须发皆白,身穿麒麟甲的老将。 “张爱卿,你执掌军器监一生,眼光最毒。上前看看吧。” 老将军正是定国公张辅,军方泰斗,从不涉党争。 他应声出列,取起一把环首刀,又执一面盾牌。只看一眼,指轻弹两下,那张历来平静的脸上现出震惊与愤怒! 他转身向皇帝抱拳,声沉痛切: “启禀陛下!老臣以项上人头担保——这批兵器的形制,用料乃至特有锻纹,皆出自神策营!” 满朝皆惊。 所有目光唰地投向面无人色的太子赵瑞。 神策军?谁不知,这正是太子染指最深,牢牢掌控的部队! 一切矛头,在这一刻清晰指向了大周未来的储君。 然而龙椅之上,皇帝的目光却缓缓越过惊慌失措的太子,如两柄利刃,死死钉在兵部尚书陈敬身上。 他缓缓开口,声轻却似重山压心: “陈尚书。” “京畿重地,天子脚下。” “五千神策军成了悍匪。” “你执掌天下兵马,作何解释?” 第五十九章 赐名,靖北军! 皇帝面色铁青,陈敬的官袍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知道,赵衡的反击来了。 比他预想中任何一种都更致命,没留一丝转圜的余地。 怎么办? 为自己辩解?声称毫不知情? 不行,那只会显得自己无能。连麾下大将私调五千精锐都未能察觉,就是失职。 把罪责全推给太子? 更是自寻死路。太子是储君,是国本,无论犯下什么错,都轮不到他一个臣子指认。 电光火石间,陈敬那颗在宦海沉浮数十年的心,已做出最决绝,也是唯一的选择, 弃车,保帅。 “陛下!老臣……有罪!” 陈敬没有辩解,猛地将头磕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苍老的声音里满是悔恨与惊恐: “老臣用人不察,识人不明,竟让这等狼子野心之徒窃居高位,险些酿成大祸!老臣罪该万死!” 说着,他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份连夜伪造的证据,一叠看似陈旧,甚至刻意做出火烧痕迹的信件。 “陛下!李天成此贼,早已心怀不轨!他暗中勾结早已覆灭的二皇子余党,图谋已久!” 陈敬高举起信件,声音悲愤: “他们此次名为剿匪,实为劫掠安北伯押送入京的贡品与兵器!之后更要嫁祸东宫,动摇国本!其心可诛!” “老臣也是昨夜才从府中密探手中取得这些密信,本打算今早日早朝面圣,却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让李天成铸下大错!” 好一个恶人先告状,颠倒黑白! 短短几句话,他就将一场针对赵衡的失败暗杀,扭转成被及时粉碎的二皇子余孽复辟阴谋。 他自己和太子,则从幕后主使,摇身变为被蒙蔽,险些被嫁祸的受害者! 跪在一旁的太子赵瑞,初时惊慌,随即心领神会。 他看向陈敬递上的证据,脸上顿时写满震惊与愤怒,猛地扑到皇帝脚下,抱住龙椅底座嚎啕大哭: “父皇!儿臣冤枉!儿臣万万没想到李天成竟是这等狼子野心之徒!儿臣见他平日忠勇,才委以重任,谁知竟引狼入室,险些酿祸!” 他哭得委屈又后怕: “恳请父皇明察,严查此案!定要将二皇子余孽连根拔起,还儿臣清白!” 二人一唱一和,天衣无缝。 殿上文武百官目瞪口呆,大气不敢出。 龙椅上,皇帝静看脚下这两人淋漓尽致地表演,深邃的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与冰冷。 他当然知道其中有诈。 什么二皇子余党,不过是脱罪的借口。 但他能点破吗? 不能。 为了皇室颜面,朝局稳定,储君地位,他必须让这个谎言成为事实。 他缓缓起身。 一股无形的帝王威压笼罩整座太极大殿。 “够了!” 低沉的声音喝止了太子的哭嚎。 他走下台阶,从太监手中接过那些伪造的信件,只瞥一眼,便狠狠掷在地上。 “传朕旨意!” “神策营主将李天成,勾结叛逆,意图谋反,罪无可赦!着刑部与大理寺会审,抄家灭族,以儆效尤!” “太子赵瑞,用人不察,险酿大祸!即回东宫禁足三月,闭门思过,抄写《孝经》百遍!” “兵部尚书陈敬,虽有失察之罪,然及时发现阴谋,亦算有功。功过相抵,罚俸一年,原职留任!” 一套旨意下来,看似雷霆震怒,严惩不贷,实则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用一个已死之人的三族性命和太子不痛不痒的禁足,他将这场足以动摇国本的风波强行压下。 他保全了太子,也保全了皇室最后的颜面。 …… 事后,东宫。 气氛冰冷如寒冬。 太子赵瑞看向躬身而立的陈敬,脸上早已不见惊慌,只剩帝王般的冰冷无情。 “陈尚书,为保全你我,牺牲了神策营五千精锐。这笔账,本宫给你记下了。” 他默认了陈敬为脱罪而牺牲忠于他的精锐之事。 陈敬的心彻底凉了。 他冒抄家灭族之风险,为太子顶下所有罪责,换来的却不是感激,而是猜忌与敲打。 望着眼前这位凉薄寡恩的未来君主,他对自己苦心孤诣的辅佐生出深深怀疑。 两人之间,似乎出现了一道无法弥合的裂痕。 …… 就在太子与陈敬都以为风波已平息之时,皇帝的第二道旨意,如催命符般快马加鞭,送达仍在凤鸣坡休整的赵衡大营。 圣旨中,皇帝先盛赞赵衡在此次平叛中的忠勇果决。 随后,便以京畿粮道屡受流寇袭扰,需重兵护卫为由,下达了一道让太子与陈敬得知后险些吐血的命令: “……兹命安北伯赵衡,以此次收编之神策营降兵为基础,于凤鸣坡组建万人新军!” “为表彰其忠勇,特赐名,” “靖北军!” …… 皇帝的第二道圣旨,彻底改变了这片土地的权力格局。 靖北军,这个由皇帝亲赐的万人新军番号,一夜之间传遍了秋水关。 赵衡的势力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扩张。 凤鸣坡大营中,不再有任何降兵。取而代之的,是一支以原神策营为基础、三百死士营老兵为骨架、校尉陆枫为先锋将军的万人军队。 他们只听从赵衡一人,也只效忠于他一人。 他们脱下象征京城禁卫荣耀的明光铠,换上黑石谷兵工厂统一赶制的漆黑制式钢甲。 他们的番号,唯有靖北。 然而,组建军队远非易事。 正当赵衡帐内众将仍沉浸于新军成立的兴奋之中,苏锦却手捧一卷厚厚账册,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她将连夜核算出的账目轻轻放在赵衡面前。 那上面写满触目惊心的数字,足以令人窒息。 “大人,我们遇到麻烦了。” 苏锦指向账册第一行。 “新军万人编制,按您定下的每日两餐、餐中有肉的标准,每日耗粮超过三百石。再加上军饷、抚恤、军械损耗……这又是一笔天文数字。” 她的手指缓缓划过一行行条目,最终停在一个总计数字上。 “黑石谷兵工厂的产出已达极限。即便变卖全部产出,也仅能维持大军一个月。” 她抬起头,正视赵衡,道出最残酷的现实: “若没有新的稳定财源,不出三月,这支新军就会因缺粮断饷,自行崩溃。” 苏锦的话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帐中所有的喜悦。 第六十章 三日之内,我等静候佳音 赵衡在北境的强势崛起,引起多方警惕。 其中最不安的,便是晋商会。 晋商会大掌柜乔振,是个年过半百,总堆着和善笑容的胖子。 在他眼里,赵衡已变成了对百年基业的巨大威胁。 他绝不能容忍自己的地盘上,出现一个能反噬自己的势力。 于是,乔振的使者来到了黑石谷。 使者是个年轻人,身上却带着比朝廷官员更浓的倨傲。 他未去秋水关拜见陈雄,而是直接来到赵衡面前。 见面之后,他开门见山:“赵伯爷少年英雄,我晋商会十分佩服。” “我家大掌柜说,他愿为伯爷分忧。黑石谷兵工厂所出一切铁器,由我晋商会包销,进价要低于市价三成。” “同时,为解伯爷新军燃眉之急,晋商会愿敞开粮仓。只不过价格需按市价上浮五成。” 赵衡看着眼前倨傲的年轻人,脸上看不出情绪。 使者见赵衡沉默,笑容愈发得意。 他笃定这位年轻的伯爷别无选择,只能接受。 “伯爷,大掌柜的善意,还请您仔细斟酌。三日之内,我等静候佳音。” 说完,他便带着那抹令人不适的笑容扬长而去。 …… “欺人太甚!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奸商!” 使者一走,李鬼再也直接怒吼道。 “大人!不如直接派兵,抄了他们晋商会在关外的所有商铺!看他们还敢不敢嚣张!” 赵衡没有回答。 他只是默默走到北境地图前。 从秋水关到京城,所有主要官道,几乎都被晋商会的势力覆盖。 他们像一张无形巨网,牢牢控制着北方的经济命脉。 “陆地上的路,都被他们堵死了。” 赵衡低声自语。 “既然陆路已被他们堵死,” “那我们就走一条他们永远想不到的路。” …… 谈判从未存在过。 乔振的使者带着倨傲的笑容离开黑石谷,带走的是赵衡无声的拒绝,留下的,是晋商会冰冷而残酷的报复。 仅仅三天后,一场无声却比刀剑更致命的经济战骤然降临。 以晋商会为首,北境数十个商帮联合对秋水关与黑石谷实行全面经济封锁。一夜之间,所有商道被彻底切断。 关内粮价如脱缰野马般疯涨。一斗米从五十文,三天内就涨到五百文,甚至有价无市。 恐慌如瘟疫,迅速在数万军民间蔓延。 “没粮了!所有粮店都关了!” “晋商会断了粮路,我们是不是要饿死?” “前有蛮族,后有奸商……这日子怎么过?” 流言四起,人心惶惶。刚刚凝聚的士气和民心,在生存危机面前不堪一击。 就在这场经济风暴即将失控时,赵衡用最强硬也最有效的手段,按下了暂停键。 他下令打开所有官方粮仓,放粮赈济; 同时以靖北军总指挥名义实施严格的战时配给制。无论将军士兵、工匠妇孺,每人每日凭身份牌领取定量的口粮。 这一举措虽然让所有人勒紧了腰带,却也像一剂强心针,稳住了即将崩溃的人心。 紧接着,他重新调配黑石谷所有劳动力,加速推进南泥湾屯田计划。数千人日夜不停,在山谷中开垦新田,抢种生长期短的耐寒作物。 他用最直接的行动向所有人表明,宁可自给自足,也绝不低头。 完成这些部署后,赵衡召集陈雄、王泰等核心将领,在帅帐内召开决定北境未来的军事会议。 会上,他提出了一个让所有北方将领觉得匪夷所思、甚至堪称疯狂的计划: “造船,出海。” 帐中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用看疯子的眼神望向他。 “出……出海?” 千夫长赵阔结结巴巴地开口:“总指挥,这不是说笑吧?我们这是北境,是戈壁和草原!最近的海也在千里之外的渤海!我们连海都没见过,怎么造船?怎么出海?” 副将王泰脸色凝重地起身:“总指挥,恕我直言,这太异想天开。我们都是北方人,对航海一无所知。且不说怎么去渤海,就算到了,我们拿什么造船?谁来驾船?” 他声音愈发沉重:“海上风浪无情,还有神出鬼没的海盗,凶险不亚于草原!新军再也经不起这样的风险了!” 面对一边倒的质疑,赵衡并不意外。 他知道,要让这些从未离开过土地的将军理解海洋的价值,比登天还难。 他没有解释,只对亲兵下达命令: “带俘虏甘宁上来。” 甘宁?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何要在如此关键的会议上,提审一个凤鸣坡之战中被俘的无名小卒。 很快,一个身材高大男子被带入帐中。 他就是甘宁。 面对满帐高级将领,他毫无惧色,眼中只有对死亡的蔑视。他以为赵衡要拿他祭旗。 “要杀就杀,何必废话!”他冷冷说道。 赵衡没理他的叫嚣,只将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大图扔到他面前。 那是一幅画满奇异线条与精密结构的船图。 甘宁起初不屑一顾,可当目光扫过图纸时,他瞳孔骤然收缩,呼吸急促。 作为一个在渤海上纵横近十年的海盗头子,他比谁都懂船。 可这张图,彻底颠覆了他几十年来的认知。 他明白这图纸意味着什么,这简直是海龙王才能驾驭的神船! 他麻木已久的心,被一种近乎宗教的狂热瞬间点燃。 扑通一声,他双膝跪地,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激动。 粗糙的双手颤抖着抚摸图纸,如同触碰神器。 他抬头死死盯住赵衡,声音沙哑地问: “这神船……真能造出来?” 赵衡没有回答问题,而是缓缓道: “我给你黑石谷最好的钢材,最好的工匠,给你足够的金钱和粮食” “你,替我打造一支无敌船队。” “事成之后,你,就是这支船队的提督!” 提督。 甘宁愣了,他是一个海盗,此生最大的梦想,不过是拥有一艘属于自己的快船。 可如今,眼前这个年轻人许诺他的,不是自由。 而是征服整片大海的王权! 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机会。 “扑通!” 甘宁再次双膝跪地,头重重磕在地上: “我甘宁,愿为将军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第六十一章 渤海港出事了! 三日后,在赵衡授意下,渤海营造司秘密成立。 整个黑石谷与靖北军,开始为一个来自海洋的全新目标高速运转。 苏锦被任命为后勤总管,负责核算每个零件所需材料,协调从黑石谷到渤海港之间的物资运输线。 图拉担任材料总监,负责锻造龙骨钢,船身甲板与传动尾舵。 甘宁则带着图纸兵,奔赴千里外渤海港一处隐秘河口。 那里已被赵衡买下,将成为梦想启航之地。 与此同时,一道新政令从靖北军大营发出,迅速传遍饱受战乱的北境: “靖北军招募令:凡我大周子民,无论出身过往,愿迁往渤海港参与造船者,皆可分田十亩,免三年赋税!” “凡有一技之长之工匠,一经录用,月得粟米三斗、精钢农具一套!” 这道命令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深受苛税与战争压榨的流民中激起千层巨浪。 分田地! 免赋税! 做工得粮! 无数对生活绝望的百姓拖家带口,融入这场洪流。 老王头也带着小孙子虎头,加入了迁徙大军。 …… 半年后。 晋商会,乔家大院。 大掌柜乔振躺在凉榻上,听着小曲。 他心情颇佳。 所有消息都表明,他的计策即将成功。 “秋水关眼线回报,靖北军已连续一月将士卒肉食配给换为米汤!” “黑石谷流民因缺粮,已出现小规模骚乱!” “赵衡开始变卖兵工厂珍贵钢材,向小商队换取粮食!” 乔振智珠在握,露出得意笑容。 “哼,一个只懂打杀的边关莽夫,也配与老夫斗?” 他已准备好,只待赵衡山穷水尽时,便将黑石谷纳入掌中。 然而,正当此时,府上管家连滚带爬冲了进来: “掌,掌柜的!不好了!出大事了!” “慌什么!天还能塌不成?” 乔振不悦斥道。 “天真的要塌了!”管家声音带颤,几乎哭出来。 “渤海港……渤海港出事了!” “我们晋商会停靠在港口的那三十艘大商船,全被一支挂黑色玄鸟旗的庞大船队扣下了!” “你说什么?” 乔振猛地坐起,一把揪住管家的衣领。 “一支挂着黑色玄鸟旗的船队?扣了我的船?” “是……是的,掌柜!” 管家吓得魂不附体,话都说不利索,“消息是港口的人拼死送出来的!那船队像从天而降,船坚炮利,咱们的护卫一个照面就垮了!” 乔振脑中轰的一声,霎时一片空白。 不可能! 在北境这片他经营了一辈子的地界,怎会有人敢动晋商会的船? 到底是谁? 一个名字忽然钻出,是赵衡! 一定是他! 乔振几乎立刻断定,必是那个被自己逼到绝境的边关莽夫,狗急跳墙,找来了亡命海上的匪寇,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想要逼自己屈服! “海盗……好一群海盗!” “好!好你个赵衡!老夫还真是小瞧了你这条疯狗!” “你以为找几个藏头露尾的海盗,就能吓住我乔振?逼我低头?” “来人!备车!即刻联络城中各大商帮掌柜!就说我乔振有天大的事,要和他们商议!” …… 半日后,北境州府衙门。 几十个衣着华丽、脑满肠肥的商人,在乔振带领下如奔丧般涌进巡抚何大人的后堂。 这些人都是被赵衡不按常理的自救手段搅得鸡犬不宁的商帮首领。 “何大人!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一见到那位同样肥胖、留着八字胡的巡抚,乔振立刻换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几乎声泪俱下。 “那秋水关的安北伯赵衡无法无天!非但不接受我们好意,竟勾结渤海上悍匪,公然劫掠我们的商船!如今渤海港航路断绝、人心惶惶——这与造反有何区别!” 其他掌柜也七嘴八舌地附和: “是啊大人!那帮海盗无恶不作,再不剿灭,北境商路就彻底完了!” “听说赵衡本是罪皇子出身,心中怀怨!如今手握兵权又勾结海盗,怕不久就要起兵造反!” 他们添油加醋、颠倒黑白,硬是将赵衡那支神秘舰队说成了无恶不作、威胁北境安危的海上叛军。 何巡抚听着这群人“哭诉”,脸上装出为难神色。 他与晋商会勾结多年,没少收乔振的好处。呷了口茶,他才慢悠悠开口。 “诸位掌柜稍安勿躁。此事关系重大。赵衡毕竟是陛下亲封的安北伯,又是靖北军统帅。本官若没有真凭实据,只听你们一面之词就贸然出兵,实在不好向朝廷交代。” 乔振何等精明,立刻听出他话中深意。 他向身后管家使了个眼色。 管家会意,当即捧出一只沉甸甸的紫檀木盒,恭敬地放在何巡抚案上。 “何大人一心为公,我等佩服。”乔振脸上挤出肉痛的笑容,“只是剿匪事不宜迟。这区区十万两白银,就当作我们商会赞助的剿匪军费。望大人念在北境百万百姓的份上,早日发兵,恢复商路安宁!” 何巡抚瞥见木盒,眼中掠过一丝贪婪。 他装模作样咳了两声,猛地一拍桌案,瞬间换了一副义正辞严的表情: “岂有此理!天子脚下,岂容这等悍匪横行!简直目无王法!” “诸位放心!本官身为北境父母官,绝不容忍此事!来人!点齐三千州府兵,随本官立即开赴渤海港,剿灭海盗!” …… 与此同时,渤海港内。 甘宁站在一艘刚缴获的巨大商船甲板上。海风拂过他桀骜的面庞,舒畅无比。 脚下是数百名被俘的晋商会船员。 他没有虐待俘虏,甚至没把他们关进牢笼,只叫人抬来几桶香喷喷的肉汤和麦饼,摆在他们面前。 “弟兄们!”甘宁声音洪亮有力,“我知道,你们都是被晋商会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混账压榨、连饭都吃不上的苦命人。” “现在,给你们一个选择。” 他指向肉汤,高声道:“愿意加入我靖北军海军的,从今日起工钱翻倍、顿顿有肉!若战死,家人由我军抚养一辈子!” “不愿加入的,我不勉强。吃饱后去码头做劳工,何时想通,何时再来。” 许多常年挨饿受欺、饱饭都难吃上一口的船员,顿时心动。他们望着热气腾腾的肉汤,又看向甘宁那张凶悍却写满真诚的脸,内心纷纷动摇。 …… 三日后。 三千州府兵的前锋已出现在渤海港外的地平线上。 乔振坐在八匹骏马拉着的奢华马车里,缓缓掀开车帘,望向远处那座在他眼中简陋不堪的港口,脸上浮起冰冷而胜券在握的笑。 他仿佛已看见,那所谓舰队在三千官军铁蹄下土崩瓦解、化为齑粉。 也仿佛已看见,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赵衡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乞求饶恕的狼狈模样。 第六十二章 我们愿献银十万两,助大人剿贼 三千州府兵马于渤海港外摆开阵势,旌旗招展,气势肃杀。 乔振端坐在马车中,缓缓掀开车帘。 看到外面的将士,他面露冷笑。 三千官兵对付一帮乌合之众,岂不如探囊取物? 他仿佛赵衡跪地求饶的狼狈模样。 然而,当州府兵前锋逼近港口时,他们却全都愣了。 远处的围墙上,伫立着军容整肃的士兵。 他们身披黑甲,手持钢刀,腰间统一挂着手弩。 他们脸上不见半分慌乱,只有一片冷寂,如望死物。 见此气势,冲在最前面的州府兵停下脚步,再不敢前进半步。 乔振面色一僵,他身旁的何巡抚更是眼皮直跳。 “慌什么!” 乔振强压心中不安,冷声对何巡抚哼道,“不过是一群装神弄鬼的匪寇!何大人,还不下令攻城?!” 何巡抚脸色发青,却仍硬着头皮欲传令。 此时乔振已等不及了。 他走下马车,行至阵前,朝远处高声大喊: “墙上的海盗头子听好!我乃晋商会大掌柜乔振!尔等无法无天,劫掠商船,罪该万死!今日何巡抚亲率三千天兵至此,还不速开港口跪地投降?或可饶你等狗命!” 城墙上,甘宁听到此话,立刻猖狂大笑。 “哈哈哈哈!” 笑罢,甘宁朝身后猛地挥手。 一面三丈高的金纹大旗缓缓升起,其上有一行铁画银钩的大字: 靖北军,渤海都督府! 旗帜如无形山岳,乔振瞳孔骤然收缩。 靖北军?赵衡的军队?他哪来的船队?! 正在乔振与何巡抚怔在原地之时,甘宁自怀中取出一卷黄绫公文。 他运气高喝:“左将军陈雄令!” “渤海沿岸匪患猖獗,海盗横行,商路断绝,民不聊生。本将军忧心难寐,特命安北伯赵衡于渤海港组建大周第一支水师,总领沿海一切军政要务,清剿海盗、开辟商路、保境安民!沿海军民皆须听其号令,若有违抗阻挠者,以通匪叛国论处!” 听到这话,何巡抚和乔振全都懵了。 剿匪? 竟剿到正规军头上了? 何巡抚冷汗涔涔,官袍尽湿。 他知道,自己闯下了滔天大祸。 乔振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嘴唇哆嗦地指向甘宁:“不……不可能!定是伪造!是假的!” 就在这时,港口大门缓缓打开。 赵衡一身靖北军统帅的黑甲,在一队亲兵护卫下稳步走出。 他看都未看面如死灰的乔振,径直来到浑身发抖的何巡抚面前。 声音平静,却压得人难以喘息。 “何大人。” “本官奉大将军之命,于此清剿匪患、安定海疆。” “不知你今日兴师动众,率三千兵马阻我执行军务,是何用意?” 何巡抚腿一软,几乎跪倒。 “误、误会!赵伯爷!全是误会啊!”他语无伦次地辩解。 赵衡却没给他机会。 他从身旁苏锦手中接过一本印有晋商会徽记的账册,递至何巡抚面前。 “误会?” “昨日我军刚端掉一伙盘踞附近岛屿的海盗,从巢穴中搜出此物。” “上面清清楚楚记录着:晋商会如何与海盗勾结,走私大周紧缺的铁料与粮食,从中牟取暴利。”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 赵衡目光骤然锐利,如两柄出鞘寒剑,直刺何巡抚心底。 “请何大人给本官、给大将军,也给朝廷和陛下一个交代!” 交代? 他还能拿什么交代? 乔振此时面如死灰,他好像明白了,他自己已成弃子。 在这盘棋局里,他唯一的活路,就是立刻弃车保帅。 “反了!简直是反了!” 何巡抚脸上忽的散出怒意,他猛地转身,指向尚在震惊中的乔振,嘶声咆哮: “乔振!你这国之大贼!本官待你不薄,你竟敢勾结海盗,意图谋逆!” “来人!将这国贼拿下!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命令如惊雷炸响,惊醒了所有尚在噩梦中的商帮掌柜。 他们望着何巡抚,一股寒意自脚底直冲头顶。 “何大人明鉴!此事与我们无关啊!” “都是乔振一人所为!是他逼我们封锁商路!” “我们愿献银十万两,助大人剿贼!” 前一秒还铁板一块的联盟,顷刻土崩瓦解。 众人争先恐后与晋商会划清界限,生怕被牵连抄家。 乔振没有反抗,也没有辩解。 只是失魂落魄地任由官兵将他与护卫按跪在地。 他苦心经营的商业帝国,烟消云散。 …… 当晚,晋商会在渤海港最气派的宅院中灯火通明。 此处原是乔振的临时总堂,如今他却如幽灵一般,独自坐在那间堆满奇珍异宝的书房里。 他未被关押,也未被审问。 傍晚时分,赵衡的人就将他从州府大牢请出,送回这里。 他知道,真正的审判,现在才开始。 书房门被无声推开。 赵衡独自走入。 他到茶具前,熟练地温杯、洗茶、冲泡。 清冽茶香很快弥漫在压抑的房中。 赵衡将一杯茶放在乔振面前。 “乔掌柜,尝尝。” “这是从你商船上拿的雨前龙井。味道不错。” 乔振望着眼前的年轻人,百感交集。 他输了,输得不冤。 对方的手段、心计,远胜于他。 “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乔振嗓音沙哑,尽显疲惫。 赵衡却微微一笑,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我为何要杀你?” “杀了你,对我有何好处?” 他看向乔振,缓缓说道: “我准备成立一个北境海洋贸易总会。” “晋商会与你们所有对手,都可以用现有资本与商路入股。” “我赵衡及靖北军,则提供两样东西。” “一,黑石谷所出的精钢。” “二,绝对安全的海上航路。” 他看着怔住的乔振,抛出最后的诱惑: “总会由我占七成,剩余三成,由入股商帮按出资分配。” “别的不敢保证,但我保证一点。你们分到的利润,将比过去一年所赚多出数倍,甚至数十倍。” 乔振望着眼前的年轻人,那颗被商战磨硬的心,终于彻底溃败。 他明白自己输在了哪里:格局,眼界。 当他还在用垄断与封锁这类低级手段时,对方早已望向广阔无垠、蕴藏无穷财富的蔚蓝海洋。 他现在面临一个抉择: 关系乔家百年基业存亡的抉择。 拒绝,则家破人亡、身死族灭; 低头,搭上这艘诱人却危险的大船。 他望向桌上那杯仍冒着热气的茶。 他知道,那不是茶。 是一张新世界的入场券, 也是一副将他牢牢锁住的黄金枷锁。 第六十三章 三哥,你好自为之啊 良久,乔振缓缓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好茶。” 他沙哑地说出两个字。 乔振最终还是选择了合作。 或者说,他别无选择。 在他亲自牵头下,北境商帮又一个个主动找上门。 在绝对的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敌人。 短短半月,一个统合北境全部商业力量的庞大联盟,正式成立。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在无数人的欢呼中,这支船打通了南北海上商路! 赵衡的财政危机,迎刃而解。 当第一支船队半月后满载而归,整个渤海港彻底沸腾。 一船船精钢兵器运出去,换回堆积如山的粮食,江南的柔软丝绸,千金难求的药材,还有一箱箱在阳光下白得晃眼的银子。 靖北军的军备与粮饷,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保障。 渤海港这座曾经的小渔村,更在黄金洪流的冲击下野蛮生长,迅速扩张。 无数商铺,酒楼,工坊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 它正飞快蜕变成一座商贾云集,人声鼎沸的商业重镇。 …… 赵衡在北境这番动作,自然瞒不过京城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 东宫之内。 “砰!” 一只名贵的汝窑花瓶被太子赵瑞狠狠摔碎在地。 “废物!一群废物!” “经济封锁!这就是你们说的万全之策?现在倒好,他没被困死,反而因祸得福,打通海路,大发横财!” 兵部尚书陈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怎么也想不通,那个本该是瓮中之鳖的赵衡,如何在数月内破解死局,甚至反将北境的经济命脉握在手中! 皇宫,御书房。 大周皇帝静静听着暗探关于海洋贸易总会的禀报,脸上看不出喜怒。 可他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这个被他流放边关,本以为会自生自灭的儿子,不仅在军事上天赋神鬼莫测,在经济上,竟也展现出经天纬地之才。 他不再只是一头会咬人的猛虎。 正在蜕变成一条,即将拥有自己海洋的过江之龙。 皇帝感到一丝欣慰,却也生出更深的忌惮。 …… 就在北境沉浸于前所未有的繁荣与希望中时,张谦的第二封密信,又一次悄无声息地送到赵衡手中。 信很短,却让赵衡眼神瞬间凝重: 皇帝听闻渤海港成功,龙颜大悦,对海上贸易极为赞赏。为表支持,特派一位皇子率工部与户部官员前来协助通商事宜。 而这位皇子,不是别人。 正是三皇子,赵贤。 …… 半月后,渤海港。 赵衡率领麾下所有核心将领,静立等候。 远处的海平面上,一支官船破浪而来。 赵衡望向那面越来越近的龙旗,目光平静,波澜不惊。 船队靠岸,跳板放下。 一位头戴紫金冠的年轻人,缓缓走下。 他正是三皇子赵贤。 “三哥,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赵贤率先开口,脸上是亲切却疏远的笑容。 “有劳四弟挂念,一切安好。” 赵衡抱拳回礼,语气平稳得不带丝毫情绪。 …… 当夜,渤海都督府设宴为赵贤接风。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赵贤放下玉筷,举杯笑道:“三哥,如今你在京城可是声名显赫啊!” 一听这话,赵衡放下酒杯,看向赵贤,淡淡的笑着。 赵贤继续开口。 “黑风口一战斩将夺旗,秋水关下计退十万联军。就连父皇提起你时都赞不绝口。” 这话,句句讥讽! 赵衡只淡淡一笑,开口道:“全赖陛下天恩,将士用命,末将不敢居功。” 赵贤笑容愈深:“三哥不必过谦。功是功,过是过,父皇向来赏罚分明。只是……” “三哥现在手握重兵,且渤海港日进斗金,权倾一方。” “三哥,你好自为之啊。” 赵贤这话说完,自顾自的喝酒。 赵衡脸上也是古井无波,可他怎听不出赵贤口中的敲打之意。 他是在说,你赵衡别嘚瑟,你有现在的功绩,那都是皇帝老子默认的。 他这话,就是在宣誓主权,彰显他皇子的身份,让赵衡收敛点。 赵衡却偏不接招。 “四弟说的是。”他举杯一饮而尽,“只是边关苦寒,将士们日日想的,是如何从蛮子刀下活命,让家中妻儿吃上饱饭。朝堂风云……实在有心无力。” 他用最朴实的边关疾苦,轻描淡写地挡回所有机锋。 赵贤发觉,这位三哥比他预想的更难对付。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他击掌示意,侍从抬入几只木箱。 箱中并非金银,而是一套套精良的造船工具,以及数十名目光炯炯的南方老匠人。 “三哥请看,这是父皇特意赏给你的。”赵贤笑道,“父皇知你在此地日夜造船,心中体恤,特命工部从江南请来这些造船宗师。有他们相助,必能为三哥分忧。” 意图再明显不过,借赏赐之名,将眼线安插进黑石谷造船厂,窃取足以改变海疆格局的核心技术。 然而赵衡的反应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好!太好了!”赵衡大喜起身,向老工匠们一一拱手,姿态谦卑。 “有各位宗师坐镇,我渤海港造船大业何愁不成!” 他当即向甘宁下令:“自明日起,这批江南宗师全权负责督造下一批五十艘运输船。所有人员材料,优先调配,不得有误!” 赵贤看着赵衡那副仿佛真心占了大便宜的模样,一向智珠在握的他,突然感到不确定。 他这位被流放多年的三哥,如迷雾中的深渊,可见,却永远看不透。 …… 当夜,甘宁的提督府中。 赵衡将一份仅由他与苏锦连夜赶制的新图纸交到甘宁手中。 那是一份大型运输船的图纸,却经过了他的精心伪装。 图纸保留了先进的船体结构与复合帆组,却在最关键的龙骨配比、重心计算与尾舵传动上,做了几处看似细微、实则致命的改动。 赵衡语气冰冷,“从明日开始,这就是渤海营造司的最高机密。让京城来的宗师们好好学、好好看。” 甘宁望向图纸上那几处被红笔圈出的陷阱,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心领神会的冷笑。 他知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悄然打响。 第六十四章 技术请教 次日清晨,渤海营造司巨大的船坞被一道无形的指令划分为两个世界。 东侧仍由甘宁最信任的黑石谷老工匠与第一批学徒负责。 他们建造的仍是那种船身狭长,流线凌厉,专为速度与战斗而生的靖北军战船。 此处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连海鸟都难以飞入。 西侧规模更宏大,更开阔的船坞,则全数交给了皇帝亲派,远道而来的江南造船宗师。 甘宁亲自将那份经赵衡精心修改过的大型运输船图纸,恭敬地交到为首的鲁山师傅手中,这位德高望重,名震大周造船界的老师傅。 “鲁师傅与诸位宗师远道而来,辛苦了。” 甘宁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粗犷笑容,“总指挥有言,各位乃国之瑰宝。关乎我军后勤命脉的运输船建造,便全权托付给诸位了!” 他的理由无懈可击。 “军国大事,轻重有别。核心战船技术事关机密,自然交由信得过的老人。运输船虽也重要,但技术相对成熟,正适合各位大展身手,也让我们这些边关粗人,学学江南的先进技艺。” 这番话滴水不漏,既捧高了南方工匠,又顺理成章将他们隔离于核心技术之外。 鲁山与身后的老匠人心中虽有不悦,觉得被轻视,却找不到发作的理由。 …… 三皇子赵贤并未气馁。 他像最有耐心的猎人,开始了温水煮蛙般的收拢人心之计。 每日亲临西侧船坞,却从不干涉技术问题,只是对劳作的南方工匠嘘寒问暖。 今日带几坛京城运来的美酒佳肴,亲入工棚与工匠对饮; 明日携太医为水土不服的老匠人诊脉,送上珍贵药材。 他放下皇子身段,与满身油污的工匠席地而坐,听他们讲江南风土,探讨南北造船技艺之差,摆出礼贤下士,求知若渴的姿态。 目的明确。 用最温和却难以拒绝的方式,一点点收拢这些工匠的人心,让他们成为自己安插在这钢铁堡垒中的眼睛与耳朵。 对赵贤的这些动作,赵衡不闻不问。 仿佛真将西侧船坞事务全权交由这位贤明的四弟。 他却反其道而行。 赵贤频繁探访船坞的第三天,赵衡以靖北军总指挥之名,正式向南方工匠首领,名震大周的造船大师鲁山发出请帖。 名曰:技术请教。 …… 当晚,在赵衡那间除地图与沙盘外别无长物的简陋书房中,鲁山与这位传说中的战神独处。 他原以为这只是一场流于形式,拉拢人心的政治作秀,甚至备好一肚子冠冕说辞,准备应付这个他眼中的粗鄙武夫。 然而赵衡的第一个问题,就让他这颗古井无波的老匠之心掀起惊涛。 赵衡没拿出完整图纸,也没问运输船建造进度,只将一个亲手制作的,结构复杂的船体龙骨模型置于案上。 “鲁师傅请看,晚辈在战船建造中遇到一个难题。” 他指向那根贯穿船体的粗壮龙骨。 “如何在保证船体足够强度,抵御海上风浪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减轻龙骨重量?” “晚辈试过拼接与镂空之法,皆不理想。龙骨过重则严重影响战船速度与转向,过轻又难承撞击。二者似是无法调和的矛盾。不知前辈可有良策?” 这问题如锋利解剖刀,瞬间切中造船学最核心,最根本的难题。 强度与重量。 千百年来,所有造船匠人试图解决却从未完美破解的终极矛盾。 鲁山那双因长年盯图而浑浊的老眼,骤然迸发出骇人精光。 他原以为赵衡不过一介武夫,万万没想到,对方一开口就问出如此直指核心的宗师之问。 他再难保持平静与倨傲,几乎是本能地俯身,用布满老茧的粗糙大手,如抚摸情人般在那精密模型上来回摩挲。 “这……这想法简直……鬼斧神工!” “总指挥大人,您如何想到用内嵌式加强筋结构分散龙骨受力?” “晚辈还有一问。”赵衡未答,又提出更刁钻致命的问题,“如何优化船舵与船尾连接结构,以实现最小转向半径?晚辈以为传统舵杆连接在高速转向时会产生巨大水流阻力,这……” 鲁山猛地拍腿,如遇知音般满面通红,“没错!就是水流阻力!老夫研究一辈子,就卡在此处!曾设想是否可利用齿轮传动……” 赵衡立即接话,“齿轮传动可行,但对材料精度要求太高!晚辈以为,或可尝试液压……” 一个又一个前瞻乃至颠覆性的技术难题,自赵衡口中不断抛出。 鲁山这位在大周造船界德高望重,早已无可学习的老宗师,此刻却如刚入门的学徒,彻底沉浸于这场由赵衡主导,充满魅力的技术风暴中。 他与赵衡时而激烈争论,时而一同沉思,时而因想到妙处而抚掌大笑。 他早已忘记对方身份,也忘了自己的来意。 眼中只剩对未知技术最纯粹的渴求。 …… 次日,当三皇子赵贤再次带着美酒赏赐,春风满面地来到南方工匠工坊时。 所见并非想象中那群感恩戴德,甚至向他抱怨的老匠人。 而是鲁山率领所有徒子徒孙,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赵衡围在中央。 人群中间摆着他们连夜赶制出的,更精密的模型。 鲁山指着模型一处争得面红耳赤,“不对!总指挥您看这里!这个角度必须再内收三分!否则满帆状态下会产生多余乱流!” “师傅说的是!大人您看,若将主桅杆再降低半尺,是否可……”一名年轻工匠也大胆提出看法。 赵贤呆呆站在工坊门口。 望着那个被这群他本该收买的自己人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央,神情专注侃侃而谈的三哥。 他那颗一向智珠在握,自以为能掌控一切的心,沉了下去。 沉得不见底。 “怀柔……失败了。” 赵贤望着镜中阴沉的自己,低声自语。 他清楚,不能再等了。 每多一日,江南造船的精英,就会被三哥侵蚀得更深一分。 既然软的不行,便来硬的。 第六十五章 我们不光不打,我们还要帮他 第二日,赵贤换上四爪金龙袍,径直闯入渤海营造司的核心禁地。 甘宁立刻上前阻拦。 “三殿下,此地是军机重地,无总指挥手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放肆!” “三殿下是陛下亲派监军,视察军务乃分内之责!尔等是要造反吗!” 正当此时,赵衡的声音从船坞内传来: “让殿下进来。” 甘宁等人只得退开。 赵贤进入船坞,笑着对赵衡道: “三哥,我奉父皇之命协理通商事宜,造船进度自然也需监督。” “你这么拦着可不行啊。” 赵衡闻言竟直接点头道。 “四弟说的是,是我疏忽了。请吧,我亲自带你参观战船建造。” …… 当赵贤与几名心腹谋士真正踏入这座最高机密的船坞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一具巨大如远古巨兽骸骨般的龙骨静卧船台,线条流畅、结构奇特,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战争之美。 赵贤心头灼热。 只要得到这艘船的完整图纸,将技术带回京城,他便能为大周立下不世之功,离那至尊之位也更近一步。 他强压激动,带人试图细看战舰构造。 但他们根本看不懂。 赵衡早已将整艘战船拆分成上百个独立模块。 每个人只知自己工序,却不知零件用于何处。 真正的核心总图,只有寥寥几人掌握。 赵贤带着他的人一直仔细查看,想将所有工序全部看穿。 但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赵衡也不拦着,任凭赵贤怎么看,他只是默默的跟着,一点也不藏着掖着。 看了不多久,赵贤就有些烦了。 他转头看向赵衡,正要说话,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外传来! “总指挥!殿下!不好了!” “军情急报!” 赵衡面色一冷,立刻将来人引入堂内,命其说清。 那斥候呈给赵衡一封军报。 军报来自赵衡的盟友,苍鹰部落。 信是阿尔丹亲笔写的。 信中提到,那些曾在秋水关溃败的蛮族残兵,如今正涌向一个叫狼神谷的地方。 率领他们的,是一草原之王的神秘人。 因为这军报,赵衡紧急召开最高军事会议,还特意请来了赵贤及所有随行官员。 殿中,气氛热烈。 “草原之王?好大的口气!” “一群丧家之犬,也敢妄称建国?简直可笑!” 王泰神色凝重:“不可轻敌。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总指挥!此乃心腹大患!须尽起大军主动出击,绝不能容他壮大!” 这番话立刻引来军功派将领的一致响应: “说得好!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必须出兵!” “末将愿为先锋,率三千铁骑踏平狼神谷!” 请战之声此起彼伏,激昂铁血。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缓缓响起: “不可。” 开口的是三皇子赵贤。 “王副将与诸位将军的忠勇,本王佩服。但此事,或许尚有更好的对策。” “请诸位想一想:那草原之王为何能得人心?是因他武力强大?不,是因他给了快饿死的人一口饭吃。” “他将自己塑造成拯救草原的救世主,而将大周推向侵略者的位置。若我们此时大军压境,草原部落会如何看待?” “他们只会看到:大周又一次把屠刀挥向只想活下去的牧民。我们正好坐实了残暴侵略者之名!” “每杀一人,都是他的功勋;每流一滴血,都在助他凝聚人心,这不是剿灭,是成全。” 帐中顿时鸦雀无声。 赵贤顿了顿,继续道: “因此本王认为,该反其道而行。他用粮食,我们就给更多粮食;他用盐巴,我们就以铁器、丝绸打开市场。” “应立刻派出使者与他接触,加以安抚,甚至可册封他为单于,承认其地位。以怀柔之策静待其变。” 赵衡此时想了想,继而抬头轻声道。 “四弟说得有理。” “主动出兵,反陷我们于不义。不但坐实欺凌弱小的名声,更会帮草原之王收拢人心,将摇摆的部落全推向他那边。” 王泰和赵阔等人彻底怔住。 “总指挥!不可!”赵阔急道,“这是养虎为患!等他真统一草原,我们再动手就晚了!” 赵衡抬手,止住他的话。 “我们不光不打,我们还要帮他。” 他转向苏锦:“苏记室,你即刻从海洋贸易总会调一笔资金,组建一支商队。” “带上黑石谷出产的上好精盐和铁锅,深入草原腹地,与任何愿意交易的部落贸易。” 这釜底抽薪的计策,让王泰等人目瞪口呆。 赵贤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还没等他回应,赵第二个指令接踵而至。 “还有。” 赵衡起身,笑着看向赵贤。 “为防京城太子一党趁我军与草原对峙时,再扰后方;也为保护我们与苍鹰部落乃至南北商帮日益繁忙的海上商路。” “我决定,亲率靖北军新建海军分舰队,即日南下巡航!震慑所有心怀不轨之辈!” 如惊雷炸响,赵贤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这才发现自己被算计了。 他提出的建议被赵衡超额执行。 可赵衡却借此一方面用经济手段瓦解敌人,另一方面更找到一个完美借口,将军事力量名正言顺伸向北境之外! 南下巡航,震慑宵小。 多么冠冕堂皇! 他能反对吗?不能。 因为这理由,正建立在他自己提出的怀柔安抚之策上。 …… 三日后,渤海港。 赵衡将北境军务暂交陈雄与王泰,自带甘宁与三百名已完成海训的死士营亲兵,登上了那艘由他亲手设计、耗时半年才建成的崭新旗舰。 这是一艘令人屏息的海上巨兽。 通体漆黑,船身狭长流畅,三桅巨帆张扬如翼,两侧炮口密布。船首一尊精钢玄鸟展翅欲飞,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起锚!” “升帆!” 甘宁洪亮而兴奋的吼声响起。 舰队首次在万众瞩目下升起靖北军的黑色玄鸟旗。 甘宁指挥着舰队调转方向,所有船员齐声喊着号子。 舰队很快离港而去,速度越来越快。 不向北,却向南。 第六十六章 目标:敌军旗舰主桅 赵衡的舰队无论速度或规模,都远超沿海各州的近海水师。 此行,他们首个目的地是北境第一大港,东莱。 东莱巡抚孙铭,乃太子赵瑞在北境布下的重要棋子。 东莱港,水师大营。 “报!提督大人!”一名斥候踉跄冲入提督府,“港外十里发现不明船队,正朝我港高速驶来!” 水师提督周泰本是靠逢迎巡抚孙铭上位的酒囊饭袋,此时正醉醺醺地搂着美姬作乐。 他不耐烦地推开女子,骂道:“慌什么!多半是不懂规矩的南方商帮,想来分一杯羹罢了。” 他大手一挥:“把所有船派出去,给他们个下马威!叫他们明白,这渤海谁说了算!” 很快,十数艘破旧近海哨船缓缓出港,船身还挂着零落海草。 它们歪歪斜斜排开阵势,企图阻拦那片逼近的乌云般舰队。 …… 镇远号甲板上,甘宁手持单筒望远镜,望向远处如玩具般的东莱战船,嘴角浮起轻蔑的笑。 “提督,这帮人是在给咱们挠痒痒么?”身旁亲卫忍不住发笑。 甘宁放下望远镜,只觉得可笑。他根本不打算请示正在舱内休憩的赵衡,用这种对手打扰总指挥,简直是一种侮辱。 他转身朝向甲板上那台巨型床弩,简单下令: “给他们松松筋骨。” “是!” 几名士兵兴奋地转动绞盘,钢制弓弦缓缓张开,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一支丈余长的钢弩箭填入箭槽,尾翼森然。 “目标:敌军旗舰主桅。” “三轮试射,放!” 命令一下,弩箭离弦,嗡鸣如龙吟! 巨箭撕裂空气,发出慑人尖啸,如黑色闪电直扑东莱水师旗舰! …… 周泰正扶舷而立,得意地望着渐近的黑色舰队。 “瞧见没?他们停了!” “在这渤海,谁敢不给我东莱水师面子?派小船传令:停船受检!货物照老规矩,三七分账!” 可他话音未落,一道骇人尖啸骤然逼近。 他甚至来不及反应,只见黑影在瞳孔中急速放大。 一声巨响,舰体猛震。 那需三人合抱的主桅应声而断,木屑飞溅、缆绳崩散。巨大船帆如折翼之鸟颓然砸落,将十数名士兵压成肉泥。 东莱水师霎时陷入死寂。 所有人僵在原地,惊恐地望向那艘黑色巨舰,脑中一片空白。 那是……天罚吗? 周泰瘫软在甲板上,望着半截燃烧的桅杆,又看向远处静立如魔王的镇远号,被酒色掏空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一片死寂中,赵衡缓缓步出船舱。 他命人放下小艇,一名传令兵从容划向东莱旗舰。 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失魂的水兵耳中: “奉大周安北伯、靖北军总指挥、渤海都督赵衡之命,前来拜访东莱巡抚孙大人。” “共商海防大事。” 周泰闻言,浑身一软,瘫倒在甲板上。被酒色掏空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如同风中筛糠。 共商大事? 这哪里是商议? 分明就是最后通牒! 他望向远处,海面上静静泊着一艘黑色战船,宛若洪荒巨兽。周泰心里清楚:他完了。 他立刻派人连滚带爬赶往巡抚衙门,将这足以震动整个东莱的消息送进去。 …… 东莱巡抚孙铭听到消息的刹那,手中的狼毫笔啪地跌落在宣纸上,溅开一大团墨迹。 “你说什么?” 他猛地从太师椅上站起,死死盯着前来报信的水师亲兵,“一支悬挂靖北军玄鸟旗的舰队……一箭,就断了周泰旗舰的主桅?” 亲兵吓得浑身发抖,“是、是的,大人!那艘黑船,比我们最大的福船还要大!上面的武器……闻所未闻!周提督让小的请示,眼下该怎么办?” 怎么办? 孙铭的脑子霎时间乱成一团。 赵衡! 这名字如同催命符,在他心头反复响起。 他怎么会来?此时他本应被困在北境,深陷晋商会的经济封锁,哪来的舰队? 无数疑问翻涌而至,但最冰冷残酷的现实已摆在面前:对方兵临城下。 而且是以一种他无法理解、无法抗衡的绝对强势姿态,兵临城下! 去,还是不去? 去,就意味着他这位封疆大吏,要向被太子视为心腹大患的罪皇子低头; 若不去……他望向窗外港口那若隐若现的黑色巨舰,一股寒意自脚底直冲头顶。 他毫不怀疑:一旦拒绝,下一箭恐怕就会对准他的巡抚衙门。 最终,求生本能压过了那点属于太子党羽的可怜尊严。 他换上最隆重的官袍,在一众亲卫簇拥下战战兢兢登上小舢板,驶向那艘如移动城堡般的黑色巨舰。 …… 当孙铭的小船靠近那艘名为镇远号的战舰时,他才真切体会到什么叫蝼蚁。 这船太大了。 他必须极力仰头,才能勉强看见高耸入云的漆黑桅杆。船身两侧布满黑洞洞的未知炮口,如同巨兽之眼,冷冷俯视着他。 他颤抖着攀上从甲板垂下的绳梯,手脚并用,终于气喘吁吁爬了上去。 一上甲板,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慑了他。 宽阔的甲板上肃立着一排排靖北军士兵,身穿黑钢盔甲,手持巨大手弩。他们沉默如雕塑,眼神冰冷锐利,不带一丝情感。 一股由绝对实力与铁血纪律凝聚成的压迫感重重砸在孙铭心头,几乎令他窒息。 “孙大人,请。将军已等候多时。” 一名亲卫面无表情地引着早已两腿发软的孙铭,走向船尾那座华丽如宫殿的三层船楼。 茶室内,赵衡早已备好茶局。 他未穿黑色帅甲,只着一件普通青色长衫,面带和煦微笑,如同招待一位老友。 “孙大人,请坐。” “海上风大,想必大人受惊了。喝杯热茶,压压惊。” 他语气温和、举止客气,只字不提方才石破天惊的一箭,也不提港外剑拔弩张的对峙。 孙铭恐惧稍缓,色厉内荏。 “赵衡!” 他强撑威严,厉声质问,“你可知罪!无故炮击朝廷水师,形同谋逆!今日此举,意欲何为?莫非是想造反!” 第六十七章 五十文!日结!管肉饭! 赵衡脸上不见丝毫波澜。 他只缓缓放下茶杯。 “孙大人,误会了。” 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量。 “那并非炮击,只是我靖北军水师在做日常武器保养与常规试射。不料动静稍大,惊扰贵属船队。此事怪我管教不严,还望海涵。” 常规试射? 不小心惊扰? 这话简直将孙铭当作三岁孩童戏耍! 孙铭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发作,赵却像是没看到他猪肝般的脸色,话锋一转,语气诚恳起来: “不过说起海防,我倒真有一事,想请孙大人行个方便。” “为保北境沿海商路安宁、清剿倭寇匪盗,我这支舰队将常年驻扎于此。只是将士远来,人吃马嚼,消耗甚巨。望能在东莱港取得粮草淡水补给之便利。当然,所有物资,靖北军皆按市价支付银两。” 这番话看似商量,实则是赤裸裸的命令! 他要在东莱港建立靖北军永久的补给基地! 孙铭正要严词拒绝,赵衡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自言自语般补充道: “唉,说起海上匪盗,实在头疼。前几日,富甲一方的晋商会乔掌柜船队,就因未得及时保护,在这片海域遭悍匪洗劫……三十艘大船全军覆没,血本无归啊。” 他的目光似无意地落在孙铭身上。 “我这支舰队初来乍到,人手能力实在有限。恐怕……也只能优先保护那些愿意与我们合作、对我友好的港口。” “至于那些不太友好的……” 他摇了摇头,面露爱莫能助之色,“就只能请他们自求多福了。” 这番话如同惊雷,直劈孙铭头顶! 他顿时冷汗如雨。 他听懂了这话里毫不掩饰的威胁。 这不是商量。 是最后通牒! 答应,就意味着他这太子一党的封疆大吏彻底背叛太子,向赵衡低头。整个东莱,将成赵衡后花园; 若不答应…… 巡抚孙铭最终还是屈服了。 在那艘巨兽般的黑色战舰上,在那间雅致却弥漫威胁的茶室里,他颤抖着手,将官印蘸满鲜红印泥,亲自将东莱港的尊严,连同自己对太子那点可笑的忠诚,一齐压在了赵衡拟定的所谓攻守互助、实为城下之盟的协议上。 协议既成,宾主尽欢。 赵衡亲自将魂不守舍的孙铭送返港口。 可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这纸协议,不过是一张随时可撕的废纸。只要舰队一离港,这位巡抚定会将今日种种添油加醋,急报京中太子。 他真正的目标,从来不是色厉内荏的巡抚。 而是东莱城内那五千府兵,名义上海疆守军,实则早已沦为孙铭与太子私兵。 …… 协议签订次日,一张前所未有的招工榜贴在了港口最显眼处。 与官府语焉不详、充斥剥削意味的告示不同,这张由北境海洋贸易总会发布的榜文,写得清楚明白: “招募青壮!协助修缮船坞、维护港口秩序!” “无需经验,有力气即可!” “薪酬日结,现领现发:五十文!” “另管一顿肉管饱的午饭!” 五十文!日结!管肉饭! 这三条,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每个围观百姓的眼里。 要知道,在这北境之地,普通脚夫拼死累活一天,赚二十文已属不易。而那些看似威风的府兵,一月军饷也不过一百文,还常遭军官克扣拖欠。 如今只需去码头出些力气,一天就能赚到他们半个月的饷银! 这诱惑是致命的,是任何养家糊口的男人都无法拒绝的。 榜文一出,应者云集。 东莱城的青壮几乎疯了般涌向港口。黑压压的报名人群里,竟有近半是剃了胡须、脱下破旧军装、换上民夫衣裳的……东莱府兵。 …… 东莱州府兵大营。 统领钱彪,这个靠给孙铭当十年走狗才爬上高位的悍将,正因昨日水师惨败和巡抚屈服而暴怒。 “废物!全是废物!” “数万兵马,竟被一个毛头小子一艘破船吓住!简直是我大周军人之耻!” 这时,一名亲兵慌慌张跑进来: “将……将军!不好了!出大事了!” 钱彪怒吼,“慌什么!天塌了不成!” 亲兵几乎带上了哭腔,“天没塌……但兵营要塌了!您快去校场看看吧!弟兄们……都跑了!” 钱彪怒气冲冲赶到校场,眼前景象气得他几乎吐血。 原本站满士兵的巨大校场,此刻空空荡荡,只剩不到一半人稀拉拉站着。 “人呢!都死哪去了!”他雷霆般咆哮。 一名队正战战兢兢上前:“回将军……他们都去港口应招做工了……” “做工?做什么工?” “就是那个新来的赵伯爷贴了招工榜……一天给五十文,还管一顿肉……” “五十文!!!” 钱彪只觉热血冲上天灵盖。 他明白了,那个赵衡,根本不是来耀武扬威。 他是来釜底抽薪!是要用最恶毒的方式,活活挖断他这支军队的根!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钱彪勃然大怒,猛地拔出佩刀,用尽全身力气向剩余士兵嘶吼: “传我将令!即刻关闭所有营门!任何人不得出营半步!违者,以逃兵论处,军法从事!” 然而,这道充满杀气的禁令,根本挡不住早已被金钱与食物冲昏头脑的士兵。 当夜,深更人静。 州府兵大营看似死寂戒备,可在一排排黑暗营房之后,无数黑影正老鼠般悄无声息地钻出,从狗洞、墙角、甚至茅厕粪坑。 他们脱下那身早已厌恶的军装,换上备好的便服。 眼中再无对军法的恐惧,只剩下对五十文铜钱和那碗热气腾腾肉汤最原始的渴望。 “快点!听说去晚了汤都喝不上!” “他娘的,拼了!就算挨军棍,也比在营里饿死强!” 数百上千士兵如溪流汇入江河,从军营四面八方偷偷溜出,借夜色掩护,疯狂奔向远处那片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如天堂般的港口。 身后,只留下那座黑暗、死寂、如巨大囚笼般的军营。 第六十八章 把那十几个人,都放了 当天下午,一间普通营房里。 十几个刚从港口偷溜回来的士兵围坐在一起,人人脸上都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与愤怒。 中间堆着一摞崭新的铜钱,墨迹未干。 那是他们用汗水换来的五十文,沉甸甸的。 可此时,这些本该让家里过上好日子的钱,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每个人心惊肉跳。 “头儿……怎么办?”一个年轻士兵声音发颤,望向队正,“将军他……真要杀人!” 队正是个混了十年的老兵。 他盯着木桩上那十几个被打得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弟兄,一向麻木的眼里燃起火焰。 “什么通敌叛乱!” “他们和我们犯的是一样的罪,不过是想让老婆孩子吃上一口饱饭!” 另一个士兵绝望地说:“可我们能怎么办?将军手握军法,他要杀人,谁敢拦?今天杀张三李四,明天就轮到我们!” “是啊,这刀迟早落到自己头上!” 死亡的阴影如乌云般笼罩在每个曾外出做工的士兵心头。 他们明白,钱彪要杀的不只是那十几个人。 他要杀的,是所有挑战他权威,对港口富裕怀有幻想的人。 他要用这十几颗人头,重建那早已崩塌的,用恐惧垒起的统治。 …… 第二天上午,天色阴沉,一如士兵们的心情。 离午时三刻的行刑越来越近。 校场上,鬼头刀已备好,刽子手喝着烈酒,静待开刀。 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西侧营房里,一个士兵默默放下兵器,整了整破旧军装,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营房,走向校场外那座象征最高权力的统领府。 他的举动像一个信号。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无数士兵从各营房默默走出。 他们没有带兵器,没有喊口号,没有哗变与呐喊。 只是沉默而坚定地,汇入一片无声洪流。 一千,两千,三千…… 越来越多拿过五十文工钱的士兵自发加入队伍。 他们沉默地走出军营,走上通往统领府的路。 脚步声汇聚在一起,沉重有力,像一记记重锤,砸在东莱城压抑的土地上。 最终,数千府兵将钱彪的府邸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依旧沉默,静静站立。 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一道道失望,愤怒而决绝的目光,筑起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墙,将府内的钱彪与整个世界彻底隔绝。 …… 港口里,赵衡的舰队静如蛰伏巨兽。 甘宁站在镇远号高处,用望远镜冷冷注视城内汇聚的无声洪流。 在他的命令下,所有战船上的重弩早已悄无声息地揭开炮衣,黑洞洞的弩口对准州府兵大营。 赵衡在等。 等那颗内部腐烂的果子,在风中摇摇欲坠,最终自己落下。 …… 府邸内,钱彪望着外面黑压压望不到头的人海,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要凝固。 他认识这些兵。 他们每一个都曾在他面前卑微如蝼蚁。 可现在,他们沉默的目光却像一把把尖刀,将他的威严和权势刺得千疮百孔。 他知道,自己已指挥不动这支军队。 在赵衡摧枯拉朽的金钱攻势下,他的威信早已荡然无存。 “来人!快去请巡抚大人!告诉他军营哗变!让他立刻派兵镇压!” 最后一线希望,寄托在主子巡抚孙铭身上。 可半个时辰后,亲兵带回的回复让他如坠冰窟: “将军……巡抚大人说这是军中要务,他一个文官不便插手。” “让您……自行处置。” 钱彪瘫坐在太师椅上,发出一阵夜枭般的惨笑。 他知道自己被抛弃了。 他成了一枚被无情丢弃的弃子。 绝望如冰冷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最终,他缓缓起身,脸上横肉再也不见暴戾疯狂,只剩一片死灰般的疲惫。 他摆了摆手,用近乎虚脱的声音向亲兵下达了作为统领的最后一道命令: “去校场传令。” “把那十几个人,都放了。” …… 当那十几名自忖必死的士兵被解下木桩,重获自由时。 当他们看到府外数千名为他们沉默对峙的弟兄时。 整个东莱府兵大营爆发出震天欢呼! 围困府邸的士兵也如潮水般缓缓退去。 一场足以让东莱血流成河的兵变,就以这样诡异而平静的方式悄然消弭。 当晚,钱彪的书房一片死寂。 他换上一身崭新官袍,将象征权力的佩刀仔细擦拭,整齐摆于案上。 他望了望窗外灯火通明,欢声笑语的港口。 又看了看自己清冷孤寂,如坟墓般的书房。 缓缓地,他将早已备好的白绫搭上房梁。 第二天清早,下人推开那扇紧闭的门时。 只见一具尸体在晨风中微微摇晃,冰冷无声。 东莱府兵群龙无首,彻底陷入权力的真空。 钱彪的尸身尚有余温,被抬出来时,所有士兵都沉默了。 没有欢呼,没有快意。 只有茫然,以及对未来的深深不安。 统领死了。 这座运转数十年的暴力机器,顷刻失去了主心骨。五千府兵,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彻底陷入权力的真空。 次日一早,几名资历最老,威望最高的都尉联名写下一封请愿书,按满鲜红手印。 他们没有去巡抚衙门,那个早已证明是泥菩萨的孙铭那儿求助,而是径直来到渤海港,跪在那艘如海中巨兽般的黑色旗舰之下。 玄鸟大旗迎风招展。他们高举请愿书,朗声道: “我等东莱府兵,恳请安北伯大人看在东莱数十万军民份上,暂接管府兵,以定军心!我等愿为伯爷效死!” 消息瞬间震动全城。 赵衡在甘宁与亲卫陪同下缓缓走下旗舰。 他看向跪在地上的都尉们,目光扫过他们眼中殷切的期盼与敬畏,脸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 “诸位将军,快快请起。” “赵某只是奉命清剿匪患的客军,岂能干涉地方军政?此事万万不可。” 他再三推辞,言辞恳切,姿态谦卑。 可他越推辞,都尉们就越认定,他是唯一能带他们走出泥潭的救星。 最终,在数千府兵“若伯爷不允,我等便长跪不起”的胁迫下,赵衡才勉为其难地叹了口气,接过那份沉甸甸的兵符。 “也罢。既然诸位信得过赵某,在朝廷新任命下来之前,东莱府兵便由我暂接管。” 第六十九章 全军集结,随我出城! 甘宁与靖北军诸将立在一旁,看赵衡拿过东莱港的兵符,眼中压不住狂热与敬佩。 他们的主帅未动一兵一卒,就收编了五千人的地方驻军。 何等手腕! 赵衡的脸上却没什么喜色。 他心里清楚,这只是一切的开始罢了。 还未踏入府兵大营,南边官道尽头已是烟尘蔽日。 一面赤底金龙旗如血色闪电,撕裂天际。 一队盔甲鲜明的骑兵正影迷那而来,看的赵衡双目微眯。 来的这么快! 来者,是当今皇叔,济国公,赵承璟。 这位亲王并未进城,甚至没有派人通传。 他直接于城外十里扎营,三千禁军铁桶般环护四周。 随后,一纸盖着亲王令印的令箭,被快马送至赵衡手中。 “着安北伯赵衡,即刻率东莱叛军出城,于禁军营前听候处置!” 叛军! 听候处置! 甘宁读完,眼中杀机暴涨。 “欺人太甚!大人,这老东西就是要扣我们哗变的罪!他想夺权!” “末将请为先锋!他有三千禁军,我们有八千!您一声令下,我现在就去取他头颅!” “不可冲动!” 苏锦立刻劝阻:“他是皇叔!我们若动手,便是坐实谋逆,天下人的唾沫都能淹死我们!” 帐中霎时寂静,所有目光都投向赵衡。 赵衡却谁也没看,只是双目微眯,想了片刻,才沉声开口道。 “传令。” “所有新编东莱府兵,即刻换靖北军装!” “半个时辰后,全军集结,随我出城!” 命令一出,众人皆怔。 出城? 带这刚收编的兵,去面对三千京城精锐?这不是自投罗网? 但赵衡没有解释。 半个时辰后,东莱城门轰然洞开。 三千原东莱府兵已换下破旧军服,穿上黑石谷兵工厂所铸的漆黑钢甲。 他们沉默随行,浩荡出城。 两军于城外平原对峙,泾渭分明。 一边是赵承璟的三千禁军,另一边是赵衡所率的三千靖北新军。 禁军帅帐内,赵承璟端坐虎皮大椅,嘴角悬着一丝冷笑。 他已备好对策。 赵衡若辩,他就直接将其拿下。 若服,就直接收编兵权;若反,便以雷霆之势碾碎对方! 可他万万没想到,赵衡既未整军,也未辩解,而是直接让麾下将士就地埋锅做饭了。 这是什么路数? 听闻刘鸿的部队有这动作,赵承璟立刻出营查看。 这一看立刻让他眉头紧皱。 对面军营中已经架起大量行军大锅,远处炊烟袅袅,居然真的开始做饭了! 且没过多久,一股炖肉香气混着饭香便弥漫开来。 北风将这勾魂香味吹向禁军阵列。 赵承璟闻了,眉头皱的更深,却依旧觉得莫名其妙。 此时,对面的靖北军士兵分作两批,一批持械警戒,一批席地而坐。 席地而坐的将士们谈笑风生,都在等着开饭。 而对面的禁军,自抵达后便奉命原地待命,水米未进。 此时在那扑鼻肉香侵袭下,腹鸣如雷,喉结滚动,眼中掩不住羡慕。 军心,在这不见刀光的美食围城中,悄然动摇。 见状,赵承璟一甩袖子,直接回了大帐。 …… 帅帐里,赵承璟面色阴沉。 外面的肉香已然飘进了大帐之中,此时他若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他这个王爷也白做了。 头一回交锋,他连赵衡的面都没见到就吃了个哑巴亏。 对方只用几十口大锅,就将他进攻化解于无形,甚至还影响了军心。 “王爷,将士们……已经一天一夜没吃没喝了。” 此时,他身边一将领低声道:“再这样下去,弟兄们怕是……” 赵承璟眼角一跳。 他怎会不知道?可又能如何? 也让自己的兵埋锅做饭?那不等于认输? 他堂堂皇叔,奉旨平叛,结果叛军在前方吃肉,他的天子亲军却只能闻着味儿喝风? 这事若传回京城,他脸往哪儿搁! “传令,后撤五里扎营!” 将领们见他已然下令,只能执行。 禁军队伍就如此后撤了五里,开始的锐气已然被消耗干净。 可他刚以为可以重振旗鼓时,斥候的上报又差点让他暴怒。 赵衡的军队连营地都没挪。 他们吃饱喝足,竟开始原地修筑工事、搭建箭塔,俨然一副要长驻的架势。 这已不是挑衅,这是赤裸裸的无视! “好……好一个安北伯!好你个赵衡!” 赵承璟气得浑身发抖:“你以为凭着几千哗变的兵,就能跟本王叫板?” “来人!” 他厉声喝道,“备驾!本王要亲入东莱城!” 赵承璟的车驾第二日便直接去了东莱城。 他是当今皇叔,又奉了圣旨,刘鸿最多也就做到这一步,却不可能真的和他直接撕破脸的。 若如此,那他就真成叛军了。 故此,刘鸿亲自迎接,赵承璟却压根没理他,直接带队进了东莱城。 衙门内,盛宴早已备好。 宴席上,知府王润及东莱城的官吏士绅皆屏息侍立,大气不敢出。 赵承璟端坐片刻,便直接开口。 “今日本王来此,只为一事。” “东莱府兵哗变,统领钱彪自尽,此乃动摇国本之大事!” “安北伯赵衡虽暂掌兵符稳住局面,但他终究是客将,不宜久掌地方军政。” “为防再生祸乱,即日起,全城所有粮仓、武库、物资,一律收归官府,由本王统一调配!” 一听这话,众人心中皆惊,但却无人敢反驳一句。 赵衡是厉害,他有天子剑,能先斩后奏。 可眼前这赵承璟更厉害,他可是如假包换的亲王,他杀人甚至不用奏。 众人的反应让赵承璟甚是满意,他环视全场,最终看向王润,又开口道。 “王知府,你身为父母官,此事由你即刻执行!若有违抗者,满门抄斩!” 一听这话,王润竟没立刻领命,而是直接跪在地上,几乎嚎哭的对赵承璟道。 “王爷息怒!王爷为下官做主啊!” 赵承璟眉头一拧:“哭什么?没听清本王的话?” “听清了!听清了!” 王润一边磕头,一边从怀中掏出几本账册,高举过顶,“不是下官不从命,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王爷您不知,东莱府库早就被钱彪掏空了啊!” “他常年克扣军饷、私吞粮草,下官接手的根本是个空壳!” “您看这账上亏空巨大,莫说调配,就连衙门下个月的用度都支不出了!” 第七十章 赵衡要用泥巴修路? 此话说完,赵承璟脸色难看至极。 他还未发作,堂下另一边,本地的一众士绅,也齐刷刷跪倒一片,哭声比王润还要凄惨。 “王爷明鉴!我等的身家性命,全完了啊!” “放肆!”赵承璟怒喝,“有本王在,谁敢动你们!” “不是人动,是钱动啊王爷!” “东莱商户蒙赵伯爷看重,早已将全部身家投进北境海洋贸易总会!” “我们的丝绸瓷器,全靠赵伯爷的舰队销往南方,吃穿用度,全靠港口换回来的粮和银!” “眼下货船正在港口等装货,南方银船也等着靠岸。” “您这命令一下,断供封港,赵伯爷明日就能封锁港口!” “到时货出不去,钱进不来,城内……城内必是一片惨状啊王爷!” 赵承璟愣了,随即便感觉到一种彻骨的寒意。 他突然惊觉,他错了,错得离谱。 赵衡,他早已掌控了东莱的一切! 官府的亏空要靠港口税收填补,商人的财富要靠航路流通,百姓的生计要靠港口工作维持。 而这一切的枢纽和核心,都牢牢握在刘鸿手里。 他赵承璟手持皇令,却调不动最低等的衙役。 他身为钦差,却拿不出一粒粮! …… “王爷,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知府王润和一众商贾仍跪在地上干嚎。 “够了!” 赵承璟猛地一拍桌子,发出一声咆哮:“全都给本王滚出去!” 王润等人如蒙大赦,慌忙退出了大堂,只剩下赵承璟与他那群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谋士。 “王爷,这……这可如何是好?” 一名心腹谋士上前,嗓音干涩,“赵衡这一招太狠,简直是把整个东莱都变成了他的私产!我们如今……根本无从下手啊!” “无从下手?”赵承璟眼中掠过一丝厉色,“他以为靠这些商贾手段,就能让本王认输?天真!” 他冷声下令:“传我命令,三千禁军即刻接管城防,封锁四门!我倒要看看,赵衡的船还怎么出港,他的人还怎么进城!” 这时,另一位谋士急忙上前阻拦。 “王爷,万万不可!” 他擦拭额角的汗,低声道,“我们名义上是来处理兵变的,若无故封城,等于跟赵衡彻底撕破脸。万一他真率军硬闯,刀兵相见,这责任我们担不起啊!再说……” “港口那支舰队……我们打不过。” 砰! 赵承璟一把将茶杯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打不得,管不住。 他这位皇叔,竟被一个废皇子逼得进退两难! 就在赵承璟被困于东莱这盘僵局,恼火不已的时候,赵衡却像是完全忘了他的存在。 他无视这位皇叔,正式启动了筹划已久的北境大开发首项工程。 一张靖北军发布的告示贴在了东莱港最显眼的位置,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靖北军一号工程令,为连通黑石谷与东莱港,促进军民商贸,即日起正式修建龙脊之路!” “凡参与筑路之民夫,日结工钱八十文!管三餐饱饭,顿顿有肉!” “凡有一技之长的工匠,待遇从优,另有重赏!” 告示一出,东莱再次轰动。 日薪八十文!还管三餐有肉! 这待遇,比在港口干活还高出一截。 消息如插了翅膀,迅速传遍全城。 无数原本因禁军入城而惶恐不安的百姓,仿佛找到了依托,疯狂涌向港口报名。 与此同时,一份结构奇特的图纸,由苏锦亲手交到了工匠手中。 “这……这是什么东西?” 看到图纸,老王头的手竟有些发抖。 图纸上所画的,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高耸窑炉。 另一侧则详细记录着一种叫神仙土的新材料的烧制方法。 流程更是离奇。 要将黏土,石灰石和铁渣按特定比例混合,磨成细粉,再送入立窑,用黑石谷的煤进行高温煅烧。 “苏……苏大人,”一个老铁匠结结巴巴地问,“这神仙土到底是什么?烧出来……有什么用?” 苏清了下嗓子,转述赵衡的原话: “总指挥说,此物烧成后加水和砂石混合,会凝固成比青石更坚硬百倍的材料,是修建龙脊之路的根基。” 工匠帐中顿时哗然。 “什么?!”图拉声如洪钟,几乎不敢相信,“用泥巴和石头烧出来的东西,比青石还硬?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老王头也连连摇头:“我活了六十年,打铁砌墙一辈子,从没听过这种奇事!泥就是泥,石就是石,怎可能烧得比花岗岩还硬?这不合常理!” “是啊!绝无可能!” “总指挥是不是在跟我们开玩笑?” 工匠们议论纷纷,脸上写满怀疑与困惑。这张图纸彻底颠覆了他们一生的认知。 …… 这番喧闹,很快传到了赵承璟耳中。 “什么?赵衡要用泥巴修路?” 赵承璟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本王了!” “你们听听!那个赵衡,是不是疯了?” 一名谋士也捻须嗤笑:“王爷明鉴。依下官看,赵衡定是内外交困,无计可施,才想出这般哗众取宠的昏招,不过是想转移视线,稳住人心罢了。” “稳住人心?我看他是自取灭亡!” 赵承璟讥讽道,“连他手下最好的工匠都不信他,这路还怎么修?本王现在就等着看他计划失败,钱粮耗尽,人心尽失之后,怎么收场!” …… 一时间,整个东莱城从上到下,从官到民,几乎人人都把龙脊之路当作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质疑与嘲笑如潮水般涌向靖北军大营。 然而,就在这片质疑声中,赵衡再次做出了令所有人震惊的举动。 他召集所有参与工程的工匠和将士,亲自登上点将台,面对数万人。 他没有解释神仙土的原理。 他只是低声开口道:“我知道你们不信。” “你们不信泥土能烧成磐石,不信我能建成这条龙脊之路。” “多说无益!” “我赵衡,今日在此立下军令状!” “三日之内!若我烧不出神仙土,若我证明不了此法可行,便自辞总指挥一职,并献上这项上人头!” 第七十一章 他真把泥巴炼成神铁了! “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拿帅印和性命作赌?就为烧一堆泥巴?” “完了……靖北军要成全大周的笑柄!” 所有人都无法理解赵衡的做法,不知道他是要做什么。 这件事也只有赵衡自己心知肚明。 此时赵承璟就在城内,三千禁军还在外面。 他若不做出一些能堵住悠悠众口的功绩,赵承璟早晚会想到对付他的手段。 他就是在刀尖上起舞,一旦行差踏错,那就是满盘皆输。 故此,面对所有人的质疑,他还是沉声下令,要求开工。 刘鸿从容不迫,工匠们也只能领命。 于是,一场众人眼中荒诞的炼制开始了。 赵衡用最简单直接的指令推动每个环节: “石灰石,磨成粉,细过妇人用的面粉。” “黏土加水滤渣,成浆。” “铁渣敲碎,同样磨粉。” 工匠们如提线木偶,机械地执行着指令。 他们将石灰石、黏土、铁渣这些最寻常的材料,按图纸上的比例送入石磨,反复研磨混合。 最终,一批灰白色细粉被送入立窑。 一切就绪。 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赵衡手持火把走向窑口。 “点火。” 烈焰腾起,黑石谷的优质煤炭爆发出惊人的热力。 所有人都被这场面震慑,屏息无声。 时间在焦灼中流逝。 终于,第一窑成品出炉。 然而当那些烧得通红的物料冷却之后,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没有奇迹。 眼前只有一堆灰黑丑陋的块状物。 “这……就是神仙土?” “和烧坏了的砖头没啥两样……” “总指挥这次……怕是真的……” 失望如瘟疫般蔓延。 但赵衡脸上不见半分慌乱。 他走上前,拾起一块敲了敲,反而露出一丝笑意。 “很好。” “磨成粉,混砂石与水,浇成一尺方石!” 命令再次被执行。 当灰粉与砂石、水混合成浆,灌入木模时,所有人心中只余荒诞。 这样……能行? 赵衡没有让他们多想。 他看了看天色,对亲兵道:“传令:一个时辰后,全体集合。本帅要当众检验这神仙土的成色!” 仅一个时辰。 在无数双眼睛的凝视下,那滩泥浆快速凝固,成为一块坚硬的灰石。 当赵衡重返广场时,身后两名死士营士兵正抬着一柄巨大的黑色重锤。 赵衡走到水泥块前,接过重锤。 深吸一口气,臂上肌肉虬结贲张,力量迸发。 “喝!” 一声怒吼,重锤划出弧线,狠狠砸向灰石! 当! 震耳欲聋的巨响炸开,火星四溅。 锤头如砸铁山,被巨大的反震力猛地弹起! 赵衡也被震得虎口发麻,后退两步。 所有的目光都钉在地上。 那神仙土石块,承受这石破天惊的一击后,竟完好无损。 如神迹降临,顷刻粉碎了所有质疑。 漫长的死寂之后,人群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惊呼。 …… 巡抚衙门内,赵承璟正悠闲品茶,听着谋士分析如何接手靖北军。 突然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冲入,满脸惊骇: “王、王爷!不好了!那赵衡……他真把泥巴炼成神铁了!” “什么?” 赵承璟皱眉放下茶盏,“慌什么!说清楚!” 斥候咽了咽唾沫,将场上发生的一切如实禀报。 随着他的叙述,赵承璟脸上的从容一点点消失。 “王爷……王爷?” 身旁的谋士低声唤他,话音里压不住惊慌。 “他……究竟想做什么?” 赵承璟声音嘶哑,不知是问人,还是自问。 “王爷,赵衡手段虽诡,但要修路,必得用大量人力。” “如今东莱青壮大半已归他所用,剩下的人手根本填不满他那工程。这或许……是我们的机会。” 这话如暗夜微光,让赵承璟眼中重新聚起一丝神采。 没错,是人! 赵衡就算能点石成金,难道还能凭空变出数万民夫? “传令!” 赵承璟立刻沉声道:“即刻清查户籍,征召所有无业游民!本王要加固城防,抵御海寇!” …… 第二日。 龙脊之路工程非但未受阻,反而干的热火朝天。 可正如赵承璟的谋士所料,刘鸿的人力严重短缺。 不过这似乎根本难不倒刘鸿,因为他早就有了对策。 一张全新的招工令,很快贴满东莱城大街小巷。 这次的告示,写得简单粗暴。 公告的内容总结归纳,就两个字。 加钱。 日前,刘鸿给出的招供价格是一日八十文,现在直接涨到了一百文。 那可是一百文! 这消息瞬间在东莱港流传,且很快就传到了禁军的军营中。 他们是天子亲军,听着威风,一个月军饷三百文。 不过这三百文他们基本都看不见,上官也从来没有准时发过军饷。 而现在,只要晚上出几个时辰力气,一天就能赚到过去一个月都拿不到的钱! 立刻就有人动心思了。 “听说了吗?赵伯爷开一天一百文!” “俺的娘!一个月干下来就是三两银子,够在老家盖三间瓦房了!” “可王爷下了死命令,不准出营,抓到要杀头……” “杀头?晚上换身衣服溜出去,谁认得出来?他们杀谁?” “说得对!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于是,一幕足以让大周开国以来都没有过的一幕,在东莱上演了。 白天,东莱城外依旧壁垒森严。 赵承璟的三千禁军与赵衡的靖北军遥遥对峙,斥候往来,气氛紧张。 可当夜幕降临,万籁俱寂时,禁军大营却变成了漏风的筛子。 成百上千的人影从营地各个角落钻出。 他们借夜色掩护,汇成一股股人流,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工地涌去。 工地上再无敌我之分。 白天还怒目相向的靖北军与禁军士兵,此刻混在一起,喊着号子,挥动铁锹,干的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领工钱时更显壮观。 上千蒙面民夫排成长队,在一个同样蒙面的靖北军军官面前,领走铜钱。 整个过程默契至极,也荒诞至极。 赵承璟的军营,就这么直接被掏空了。 但对此,赵承璟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所谓法不责众。 他能下令砍几个禁军以儆效尤,可现在大量的禁军都晚上悄悄跑出去干活挣钱,他能都杀了? 杀到最后,他不就是光杆司令了吗? 赵承璟真的有点蒙了,让刘鸿这些毫无章法的手段给打蒙了。 他纵有无穷手段,可发现却根本对付不了刘鸿! 第七十二章 这正是落了下风,给了他口实! 夜色如墨,东莱府衙的书房内却灯火通明。 济国公赵承璟一身锦袍,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身前的紫檀木案。 案上的名贵茶盏早已失了温度,一如他此刻冰冷阴沉的心情。 堂下,几名心腹谋士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刻意放缓,生怕引燃这位王爷心中的怒火。 “都说说吧,本王如今被一个黄口小儿逼得进退失据,下一步该如何走?” 赵承璟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冰坨子砸在众人心上。 他的心已经有些乱了,被赵衡这种胡乱的招数弄的焦头烂额。 他有心反制,但却不知余下人是怎么想的。 一个留着山羊胡,眼神精刮的谋士立刻上前一步,躬身道:“王爷息怒!依下官看,那赵衡的根基全在那条所谓的龙脊之路上!他用高薪诱惑流民,甚至连禁军将士都敢挖!只要咱们釜底抽薪,断了他这个工程,他便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不攻自破!” “王爷可以朝廷监国之名,下达钧令!就说他赵衡私自募工,扰乱地方民生,引得军心动荡,强行暂停他的工程!他再胆大包天,难道还敢公然违抗朝廷的命令不成?” 这话一出,立刻引来另一名身形微胖的谋士反对。 “周先生此言差矣!”胖谋士急忙出列,“王爷,万万不可!那赵衡修建龙脊之路,打的是利国利民的旗号,此事早已上报朝廷,陛下那边也是默许的。我们若强行叫停,岂不是显得我们心胸狭隘,与国之大计作对?这正是落了下风,给了他口实!” 山羊胡谋士周先生顿时急了,反驳道:“那依李先生之见,又当如何?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用银钱把咱们三千禁军的魂都勾走?再过几日,怕是连守城的兵都没了!” “这……”胖谋士一时也语塞了。 眼看堂下就要吵作一团,赵承璟猛地一拍桌案! “够了!” 一声断喝,书房内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惊惧地看向主位上的亲王。 赵承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中掠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深沉与老辣。 “遏制工程的手段,是下下之策。” 他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静,“龙脊之路连通北境与海港,无论是对军需运输还是商业贸易,皆是百利而无一害。本王不是分不清轻重之人,在这点上,本王甚至要支持他赵衡。” 此话一出,左右谋士都是一愣,满脸错愕,彻底摸不清王爷的路数了。 支持赵衡?那还对付他干什么? 下一刻,赵承璟话锋陡然一转,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不过,路要修,他赵衡的规矩却要改!他用这等下作手段挖我禁军墙角,瓦解军心,本王若不给他个教训,还真当本王是泥捏的了!” 他站起身,走到众人面前,目光如刀,缓缓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传我军令!” 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砸进每个人的心底。 “自即日起,凡我禁军将士,有敢在夜间私自出营,前往龙脊之路工地做工者……” 他顿了顿,谋士们都屏住了呼吸,以为将听到一场血腥的军法处置。 “若被抓住,不罚本人。” 不罚本人? 众人再次愕然。 赵承璟的脸上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 “罚他们的上司!” “普通军士被抓,罚其所属伍长!伍长被抓,罚其所属什长!什长被抓,便罚都尉!” “抓到一次,当众领二十军杖!抓到两次,官降一级!抓到三次,褫夺军职,打入大牢,永不叙用!” 这道命令如同一道阴冷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整个书房。 在场所有谋士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直冲天灵盖! 太狠了! 这根本不是军法,这是诛心! 直接惩罚士兵,只会激起兵变,法不责众。 可惩罚他们的上司,却是拿捏住了所有底层士兵的软肋! 军中袍泽,最重情义,尤其是那些平日里护着他们,替他们扛事的伍长什长。 谁愿意为了自己赚几个钱,却害得自己的顶头上司当众挨打受辱? 这道连坐之法,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将所有士兵都用道义和情谊牢牢捆住,让他们自己断了去工地赚钱的念頭! 王爷的命令,第二天清晨便如疾风般传遍了整个禁军大营。 命令下达的时候,正赶上数百名禁军士兵拖着疲惫的身体,怀揣着刚领到的一百文铜钱,兴高采烈地从外面潜回营地。 他们还没来得及换下便装,就被赵承璟的亲兵队堵了个正着! “王爷有令!昨夜私自出营者,上司代为受过!” 亲兵队长面无表情地宣读了军令。 那些刚回来的士兵全都懵了,他们看着自己所属的十几个伍长被亲兵们从营房里粗暴地拖了出来,押到了演武场中央。 “按倒!行刑!” “啪!啪!啪!” 浸了水的牛皮军棍,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地抽在那些伍长的背上! 皮开肉绽,鲜血飞溅! “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大营。 那些被罚的伍长,都是从京城一路跟着弟兄们过来的老兵,平日里最是护短。 可此刻,他们却因为手下想多赚几个钱,而被扒了裤子,当着全营的面活活受辱! “头儿!” “都是我的错!你们打我吧!别打我们头儿了!” 一个年轻士兵看得双眼血红,猛地冲了出去,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可迎接他的,却是亲兵冰冷的刀鞘。 赵承璟的手段立竿见影。 所有拿了钱的士兵,看着那个曾经在战场上替自己挡过刀,在军官面前替自己说过话的上司,如今却因为自己而被抽得血肉模糊,每个人的心都像被刀子狠狠剜了一下。 那怀里沉甸甸的一百文铜钱,此刻却变得无比滚烫,烫得他们良心不安,烫得他们抬不起头来。 当天夜里,禁军大营一片死寂。 再也没有一个人敢越雷池半步。 前往龙脊之路工地干活的禁军人数,一夜之间,十不存一。 第七十三章 让甘宁那边,动手吧 消息传到赵衡那里时,他正在都督府中小憩。 对此,他并不觉得意外。 就在这时,帐外响起苏锦清冽的声音: “大人,是您找我?” “进来吧。”赵衡眼也没抬。 苏锦推门进来,微微蹙着眉,显然也是为了工地上的急事。 “大人,今夜工地人手严重不足,如果再不想办法,恐怕要……” 话还没说完,赵衡却忽然抬头打断。他脸上不见半分焦虑,反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问道: “苏记室,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禁军派来的人,少了一大半?” 苏锦一怔,下意识点头:“九成以上都没来。” “好。”赵衡缓缓收刀入鞘,发出一声清越铮鸣。他站起身,目光如炬,仿佛早已看透一切。 “既然如此,那就传令:我们的下一步计划,可以启动了。” 这话一出,帐内三人都愣住了。 苏锦更是满脸难以置信,脱口反问:“下一步计划?大人,那计划不是要等龙脊之路全部修完才能启动吗?如今才修了不到十分之一啊……” 赵衡看着她一脸愕然,不由轻笑摇头。 他踱步至巨大的沙盘前,手指沿着那条从黑石谷直通渤海港的红线平稳划去,声音沉着而有力: “谁说要等路修完?” “修路是为了什么?是为运兵、通商,可归根结底……” 他拈起一枚代表民心的小旗,稳稳插在渤海港的位置。 “是为了聚住人心。” “人心到了,路在哪儿都一样。此事,双管齐下即可。” “传我的令,让甘宁那边,动手吧。” 苏锦望着赵衡那张自信满满的脸,虽然心中依旧充满了无数的疑问,但她还是选择了无条件的相信。 她躬身应是,不再多问,转身便匆匆离去,执行那道早已备好,却又让她觉得时机未到的命令。 当夜,龙脊之路的工地上依旧灯火通明,仿佛丝毫没有受到禁军缺席的影响。 那些从东莱城招募来的民夫和工匠,干劲反而更足了。 而在十里之外的禁军大营,气氛却压抑得能滴出水来。 许多士兵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们看着远处工地方向那如同白昼般的光亮,听着那隐约传来的号子声和欢笑声,只觉得心里像是被无数只蚂蚁在啃噬,抓耳挠腮,憋闷得快要发疯。 “娘的!一天一百文啊!干上一个月,俺就能在老家盖三间大瓦房了!就这么没了!”一个年轻士兵把脑袋埋在散发着霉味的被子里,声音里满是痛苦。 “知足吧你!好歹咱们昨天还赚了一天的钱,你看张伍长他们,钱没捞着,还挨了二十军棍,现在还趴在床上哼哼呢!”旁边的同袍叹了口气。 “可这心里就是不痛快啊!咱们当兵吃粮,一个月才几个钱?上头克扣下来,到手的还不够喝顿酒的!好不容易有条活路,王爷他凭什么不让我们去?” “嘘!小声点!你想找死啊!” 憋闷,不甘,还有对赵承璟那道不近人情军令的怨气,如同野草般在所有士兵的心底疯狂滋生。 他们不敢再连累上司,可就这么放弃唾手可得的财富,谁也咽不下这口气。 终于,一个胆大的老兵痞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压低声音道:“王爷不让我们好过,咱们也别让他省心!他不是要操练吗?行啊!” “明日操练,都给老子称病!我倒要看看,他赵承璟能把咱们这几千号人都砍了不成!” 这个提议,如同在火药桶里丢进了一颗火星,瞬间得到了所有人的响应!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禁军大营例行的晨练鼓声敲响,然而往日里人头攒动的巨大演武场上,此刻却显得空空荡荡,稀稀拉拉只站着不到一成的士兵。 诡异的是,所有伍长、什长、都尉,但凡是个官的,全都准时到了场,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神情肃穆。 禁军总领刘鸿骑着高头大马来到场前,看到这副景象,那张黑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 “人呢!人都死哪儿去了!”他手中的马鞭狠狠抽在空气中,发出一声炸响,“你们这群伍长什长是干什么吃的!手下的兵呢?!” 演武场上,数百名军官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开口,只是齐刷刷地低下头,沉默不语。 “好!好得很!” 刘鸿气得牙痒痒,他知道跟这些被夹在中间的军官发火也没用。 他不再理会他们,猛地一夹马腹,径直冲向了兵营。 刚冲到营地门口,他就被眼前的景象气得差点从马上栽下来。 只见营地里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空无一人的景象,反而热闹得很。 士兵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的在营房门口晒太阳,有的围在一起赌钱,还有的甚至哼着小曲,交头接耳,好不快活。 “反了!都反了!” 刘鸿怒吼一声,翻身下马,一把揪住一个正在聊天的士兵的衣领。 “为何不去操练!你想上军事法庭吗!” 那士兵被他吓了一跳,随即却露出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有气无力地说道:“回……回将军,属下昨夜着了风寒,浑身发软,实在……实在起不来床啊。” “你呢!”刘鸿一把推开他,又指向另一个。 “将军,我这老腰又犯了,动弹不得。” “将军,我吃坏了肚子,拉了一晚上……” 刘鸿一连问了十几个人,得到的答案千奇百怪,不是身上酸疼,就是染了风寒,总之就是一句话,无法训练。 他看着这些士兵那毫无诚意的表情,闻着空气中飘散的酒气,气得浑身发抖。 他知道,这帮兔崽子在合起伙来跟他耍无赖! 可他偏偏没有办法! 军法如山,可法不责众!他能因为生病这种理由,把几千个士兵都拖出去砍了吗? 刘鸿气愤异常,一张脸憋得通红,却最终没有发作。 他知道,这已经不是他一个总领能解决的问题了。 他狠狠地瞪了这些兵油子一眼,猛地转身,一言不发地朝着东莱城内,济国公赵承璟所在的府衙方向大步走去。 第七十四章 这是菩萨下凡了吗? 第二天清晨,一张全新的告示,被苏锦亲自带人贴在了东莱港最显眼的布告栏上。 告示的内容并不是很长! “靖北军安民策!” “其一,设回春堂医馆!凡我东莱城居民,只要家中有青壮在龙脊之路工地上做工者,其家中所有老弱妇孺,皆可到回春堂免费治病!医馆不光有从江南请来的最好郎中,看病之后,药石全免!” “其二,设启蒙学堂!此项策令,同样针对东莱城所有居民!凡家中有六岁以上、十二岁以下孩童者,皆可送入学堂免费识字读书!不光束脩全免,学堂更会为所有孩童提供两餐饭食,绝不让孩子饿着肚子回家!” 这就是赵衡的下一步计划,原本也是他和苏锦商议决定的。 本来,赵衡没打算这么快就退出这个举措,但因为赵承璟的关系,这件事不得不提前拿出来了。 赵承璟当真不是白给的,他用权利禁止禁军将士外出干活,还是让赵衡略微有些头疼。 但他却不能表现出来。 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是要镇定,越是要胸有成竹。 退出这项举措的目的其实很简单,最直接的目的就是解决人力问题。 当然,收拢民心,也是赵衡的核心目的之一。 这张告示一出,整个东莱城彻底轰动了! 布告栏前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 “老天爷!我没看错吧?免费看病还送药?这……这是菩萨下凡了吗?” 一个搀扶着老母亲的汉子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他母亲常年咳嗽,光是药钱就几乎拖垮了整个家。 “还有学堂!免费教娃儿读书,还管两顿饭!”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更是当场就哭了出来,“俺家那口子天天愁,娃儿跟着我们只能刨土坷垃,一辈子没出息。现在好了!俺家娃儿也能当读书人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大街小巷,飞入了每一户人家的窗棂。 之前,东莱城里还有不少居民在观望。 有的家里有老人生病,青壮走不开。 有的家里孩子太小,需要人日夜照看。 有的家庭甚至两者兼有,根本抽不出人手去工地上赚钱。 可赵衡这张告示,就像一把最锋利的钥匙,瞬间解开了捆绑在他们身上最沉重的枷锁! 燃眉之急,迎刃而解! 当天下午,东莱城便出现了无比壮观的一幕。 无数的青壮汉子,将家中缠绵病榻的老人背到了新开的回春堂医馆,又将那些满脸好奇的孩子送进了窗明几净的启蒙学堂。 阳光洒在崭新的牌匾上,也照亮了许多人曾经灰暗而无望的生活。 解决了所有后顾之忧的他们,随即扛起锄头和铁锹,汇入那股建设龙脊之路的钢铁洪流之中! 这一举动,再次释放了海量的生产力! 之前因禁军退出而稍显紧张的人力问题,立竿见影地得到了解决! 一时间,整个东莱城的居民几乎全都被调动了起来。凡是还能下地做事的,无论男女,全都集中到了赵衡的工地上,热火朝天! 苏锦这几天也忙得脚不沾地。 她一个人要总管医馆和学堂这两件大事,一天到晚就在城里和港口之间来回奔波。 但她心里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充实。 走在东莱城的街道上,再也看不到过去那种麻木和戒备的眼神。 所有居民,无论老少,见到她都会远远地停下脚步,发自内心地躬身行礼,脸上带着最淳朴热情的笑容,亲切地称呼她一声苏先生。 这种发自肺腑的尊重和爱戴,是任何金银权势都换不来的。 苏锦看着那些孩子们在学堂里朗朗的读书声,看着那些老人们在医馆里露出的安心笑容,她觉得自己现在做的这件事,比待在京城当一个不知疾苦的千金小姐,要有意义一万倍。 清风拂过东莱城,带来希望的气息。 民心所向,大势已成。 …… 另一边,巡抚衙门的书房内。 禁军总领刘鸿才刚刚把军中将士消极怠工、无法无天的事情说完,赵承璟已是一个头两个大,正愁找不到解决办法。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赵衡再次贴出告示,用医馆和学堂收拢人心的消息,就传到了他的耳中。 消息传来的同时,几个心腹谋士也先后神色慌张地冲进了书房。 “王爷!不好了!” “现在城中民心……民心已经尽归赵衡了!” “他那医馆和学堂一开,城中百姓几乎家家都受了他的恩惠,现在人人都在称颂安北伯是活菩萨啊!” 几个谋士七嘴八舌,将城内的情况一说,赵承璟那张本就阴沉的脸,此刻更是黑得能拧出水来。 他当即便知晓,整个东莱城的人心,都彻底向赵衡倾斜了。 他之前那道引以为傲的连坐之法,非但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反而成了赵衡收买人心的垫脚石,隐隐有了反噬的意思! 书房里一时间落针可闻,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 “王爷,现在该如何处理?” 禁军总领刘鸿看着赵承璟,小心翼翼地问道。 赵承璟沉默了许久,最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声叹息里,充满了无力与挫败。 他知道,在这场人心的争夺战里,他已经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罢了……”他疲惫地挥了挥手,“此事,已不可为。传令下去,撤销之前的连坐军令。那些想去工地上做事的将士,都让他们去吧。” 总领刘鸿闻言一愣,还没等他开口,赵承璟又补充道。 “但是!”他的眼中闪过最后一丝属于皇叔的威严,“也要严明军纪!将士们晚上出去做事,本王可以当做看不到。但如果哪个将士,敢因此耽误了第二天的晨操暮练,那就按逃兵处置,军杖三十,绝不姑息!” 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也是他为自己挽回的最后一点颜面。 第七十五章 你小子傻啊!这事不对劲! 领了赵承璟的军令,总领刘鸿亲很快返回禁军大营。 此刻的大营之内,士兵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脸上满是憋闷与不甘。 刘鸿翻身下马,大步走到演武场中央,对着麾下所有军官厉声喝道:“都给老子听好了!” “王爷有令!从即日起,撤销连坐之法!” 这话一出,底下数百名伍长什长都猛地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王爷体恤众将士家境艰难,特许尔等夜间出营,前往龙脊之路工地做工赚取家用!” “什么?王爷同意了?” “真的假的?不是又要耍什么花招吧?” 士兵们议论纷纷。 刘鸿冷哼一声,随即话锋一转。 “但是!王爷也有言在先!” “做工可以,但军纪不能废!哪个兔崽子敢因此耽误了第二天的晨操暮练,那就别怪老子不讲情面!” “一律按逃兵处置,军杖三十!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 压抑了数日的士兵们,此刻终于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他们重振精神,一个个摩拳擦掌,只等天黑便冲向那遍地是钱的工地。 然而,刚有人想要转身去准备,就被身边一个年长的老兵给一把拉住。 “哎!老哥你拉我干啥?” 那老兵将声音压得极低,凑到他耳边嘀咕道:“你小子傻啊!这事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了?” “你想想!” 老兵声音更低:“咱们这位王爷是什么人?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前脚刚用连坐法把咱们往死里整,后脚就大发慈悲让我们去赚钱?你信吗?” “这……” “老哥说得对啊!济国公殿下正和那位安北伯掰手腕,明里暗里都在勾心斗回春堂角。 如今突然点头,还说得这么好听,这里面肯定有诈!” “肯定是试探!王爷这是在试探咱们,看谁是真心跟他,谁是那见钱眼开的墙头草!” “娘的!差点就着了道!这要是真去了,明天怕不是又要被拖出去打军棍!” 一时间,刚刚还欢欣鼓舞的士兵们,一个个都蔫了下来,看谁都像是在看一个潜在的告密者。 刘鸿站在演武场上,看着手下这帮兵,明明给了他们想要的,怎么一个个又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儿吧唧的? 他哪里知道这些兵油子心里的想法。 他只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一股怒火直冲脑门。 “怎么回事!” “让你们去对面做工,怎么还这副死样子?一个个都哑巴了?!” “平日里一个个跟老子称兄道弟,现在屁都不敢放一个!老子的话不管用了是吧?” 禁军将士们看着刘鸿,心里终于有些动摇了。 看总领这架势,不像是在开玩笑啊…… …… 与此同时,龙脊之路的招工处。 苏锦站在临时搭建的工棚前,手里捧着一沓厚厚的名册,心中却有些七上八下。 按照赵衡的计划,今天晚上,禁军的人应该会大批涌来才对。 可她在这里等了快一个时辰了,工地上除了那些东莱城的民夫,连一个禁军士兵的影子都没见到。 难道,大人的计策失算了? 她正有些怀疑,远处通往禁军大营的土路上,突然尘土飞扬! 紧接着,黑压压的人潮,从黑暗中猛地涌了出来! “快!快报名!听说晚了就没位置了!” “让让!让让!老子要赚三间瓦房的钱!” 大量禁军士兵争先恐后地冲向了招工处,比赶集还要热闹! 苏锦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随即心中涌起一阵狂喜。 她连忙将这个消息,报告给了赵衡。 赵衡得知消息后,只是冷笑一声,仿佛一切尽在意料之中。 他从容地从书案上拿起一份早已拟好的文书,交给了前来报信的亲兵。 “告诉苏记室,启动第二套方案。” “是!” …… 工地上,苏锦接到命令后,立刻让人在招工处旁边,又立起了一块更大的告示牌。 “靖北军工分兑换条例!” “凡参与龙脊之路修建之禁军袍泽,每日下工之后,皆可凭借当日劳动所得工分,在我靖北军军需处,兑换以下物资!” 告示下面,琳琅满目的兑换列表,瞬间吸引了所有禁军士兵的眼球! “工分一百,可兑换黑石谷特制精钢匕首一柄!” “工分三百,可兑换靖北军制式横刀一柄!” “工分五百,可兑换黑石谷特制崭新棉甲军服一套!” “工分一千,可兑换靖北军制式钢甲一副!” 这告示一出,整个工地彻底炸了! “我的天!还能换兵器和军服?” “快看那横刀!跟安北伯亲卫佩戴的一模一样!我早就眼馋了!” “咱们身上这破铜烂铁,跟人家一比,简直就是烧火棍!干!拼了命也得干!老子要换一身钢甲!” 禁军将士们彻底疯狂了! 他们手中的制式兵器,还是几年前从京城运来的旧货,平日里保养不善,早就锈迹斑斑。 身上的军服更是破破烂烂,冬天漏风,夏天捂汗。 如今,只要多出点力气,就能换来传说中黑石谷出产的神兵利器! 这诱惑,比一百文铜钱要大上十倍百倍! 于是,工地上出现了无比壮观的一幕。 数千名禁军士兵,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爆发出惊人的劳动热情。 他们不知疲倦地挥舞着铁锹,推动着独轮车,干活的劲头,比起靖北军的士兵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夜深了,他们才意犹未尽地拿着满满的工分,冲向靖北军的军需处,兑换自己心仪的装备。 第二天,当这些士兵带着崭新的兵器和军服返回大营时,立刻就引起了总领刘鸿的注意。 他看着一个士兵手中那柄寒光闪闪、吹毛断发的横刀,又看了看另一个士兵身上那套针脚细密、用料扎实的崭新军服,一张脸瞬间就黑了下来。 “这东西,哪来的?”他一把夺过那柄横刀,厉声问道。 那士兵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回答:“是……是从安北伯的工地上,用工分换的……” 刘鸿拿着那柄比自己佩刀还要精良数倍的横刀,又拿起一件比自己官服还要厚实的军服,只觉得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和屈辱感,直冲天灵盖! 他二话不说,转身便拿着这些战利品,怒气冲冲地朝着城内赵承璟的府衙冲去。 府衙书房内。 赵承璟看着刘鸿呈上来的兵器和军服,那张一向自诩处变不惊的脸,彻底凝固了。 他拿起那柄漆黑的横刀,又拿起自己案上那柄象征着禁军荣耀的制式佩剑。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他麾下天子亲军的制式装备,竟然还不如赵衡给临时工的福利好! 这已经不是打脸了! 这是把他的脸按在地上,用淬了钢的军靴,狠狠地来回碾压! “噗!” 赵承璟只觉得喉头一甜,竟是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第七十六章 是你们几个,想投靠赵衡? 吐出一口逆血之后,赵承璟那张养尊处优的脸,在烛火下显得惨白如纸。 他输了,在一场不见刀光剑影的战争中,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接下来的几天,东莱城呈现出一种极为诡异的平静。 白日里,赵承璟的三千禁军与赵衡的靖北军依旧壁垒森严,遥遥对峙,仿佛下一刻便会兵戎相见。 可一到夜晚,双方却又心照不宣地打开了方便之门。 赵承璟的府衙大门紧闭,他对麾下将士夜间大规模越狱前往敌营做工的行为,基本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选择了默许。 他又能如何? 强行禁止? 只会再次激起兵变! 他这位手握皇命的亲王,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作无能为力。 偶尔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禁军士兵,因为晚上干活太卖力,第二天晨练时打了个盹,被抓了现行。 赵承璟也只是下令拖出去不轻不重地打上几军棍,杀鸡儆猴,勉强维持着自己那早已摇摇欲坠的统帅威严。 于是,一幕足以载入大周军史的奇观,在东莱城外日夜上演。 禁军的将士们,白天在自家大营里无精打采地应付着操练,心里却都跟长了草似的,盼着天黑。 一到晚上,他们便如同出笼的猛虎,冲向龙脊之路的工地。 在那里,他们挥汗如雨,爆发出惊人的热情,只为在天亮之前,多赚取哪怕一个工分。 下工之后,靖北军的军需处门口总是排着长长的队伍。 “苏先生!俺今天攒够三百工分了!给俺换一把横刀!”一个满脸兴奋的禁军老兵,将一块写满记号的木牌递给苏锦,眼神里满是渴望。 “好嘞!”苏锦接过木牌,清点之后,便让身后的靖北军士兵,从武库中取出了一柄崭新的制式横刀。 那老兵接过横刀,锵地一声拔出,刀身在月光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吹毛断发的锋利让他激动得浑身发抖。 “好刀!真是好刀啊!” 他拿着新换的兵器,在同袍面前大肆炫耀。有的则更直接,拿着刚到手的一百文工钱,勾肩搭背地冲进东莱城里最好的酒楼,找女人,下馆子,快活得如同神仙。 一边是冰冷的大营,微薄的军饷,还有动不动就落下的军棍。 一边是热火朝天的工地,唾手可得的财富,还有那令人眼馋的神兵利器。 人心这杆秤,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彻底倒向了赵衡那一边。 时间一长,怨言便如同潮水般,再也压抑不住了。 “娘的!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几个禁军老兵围在一个火堆旁,一边喝着劣质的烧酒,一边大吐苦水。 “在王爷这儿,一个月累死累活,连个响都听不见!你看人家靖北军,晚上干点活,一天就顶咱们一个月!” 另一个士兵拍着自己刚换来的崭新棉甲,满脸不忿,“何止啊!咱们身上这破烂玩意儿,跟人家一比,简直就是叫花子!老子看,待在王爷这儿,还不如直接投了安北伯,吃香的喝辣的!” “说得对!给谁当兵不是当!至少人家安北伯,是真把咱们当人看!” 这话,戳中了所有人的心窝子。 然而他们不知道,这几句酒后的牢骚,很快就被人添油加醋地传了出去。 府衙书房内,赵承璟面色涨红。 “反了!都反了!” “来人!把那几个口出狂言的乱兵,给本王抓来!” 半个时辰后,那几个还在营中做着美梦的老兵,被如狼似虎的亲兵从被窝里拖了出来,直接押到了赵承璟的面前。 “是你们几个,想投靠赵衡?” 赵承璟的声音冰冷,把几个老兵吓得魂不附体,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小的们是喝多了酒,胡说八道的!” 赵承璟却连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只是冷冷的下令。 “拖出去,给本王狠狠地打!打到他们知道,谁才是他们的主子!” 凄厉的惨叫声,再次划破了禁军大营的夜空。 从此之后,禁军大营之内,再也无人敢公开议论投靠之事。 然而,这天傍晚,就在赵承璟以为自己终于用雷霆手段镇住了局面之时,他的大帐之内,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报!王爷!营外有一队草原人求见!自称是草原之王铁木真的使者!” 铁木真? 赵承璟眉头一皱,这个名字他有所耳闻。 据说是在颉木合死后,趁着草原大乱,迅速崛起的一个神秘人物,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统一了数十个中小部落,隐隐有成为草原新霸主的趋势。 他的人来这里做什么? “让他进来。”赵承璟心中虽有疑惑,但还是决定见上一见。 很快,一个身材高大,身披狼皮大氅,脸上带着刺青的蛮族汉子,大摇回春堂摆地走进了赵承璟的大帐。 他身后没有跟任何随从,但那股子发自骨子里的桀骜和倨傲,却比千军万马还要令人侧目。 他只是象征性地对着主位上的赵承璟抱了抱拳,连腰都未曾弯一下。 “我叫巴特尔,奉我们大汗,草原之王铁木真之命,前来恭贺济国公殿下驾临北境!” 他的汉话说得虽然生硬,但那语气,却根本不像是恭贺,更像是通知。 赵承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草原之王?好大的口气!”他冷哼一声,“本王在此处理军务,与你们草原何干?” 那使者巴特尔闻言,竟是哈哈大笑起来。 “王爷此言差矣!如今北境,谁不知道您和那位安北伯正在明争暗斗?我们大汗说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赵承璟,终于露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我们大汗愿意助王爷一臂之力,帮您彻底铲除赵衡这个心腹大患!不过,我们也有一个条件!” “我们要求王爷以大周皇室的名义,立刻打通大周与草原之间所有的商路!我们要用草原的牛羊战马,换取你们的精盐、铁器和丝绸!” 这话,已经不是商量,而是赤裸裸的命令! 赵承璟被气得浑身发抖。 他被赵衡压制,已经憋了一肚子的火。 如今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草原莽夫,也敢对他指手画脚? “放肆!” “本王与赵衡乃是家事,何时轮到你们这些草原蛮子插手!” “至于通商?更是痴心妄想!我大周的铁器,岂能资敌!” 他指着帐外,厉声喝道:“来人!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给本王赶出去!” 巴特尔的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看着赵承璟,缓缓地摇了摇头。 “济国公,你会后悔的。” 说完,他不再多言,猛地一甩袖子,转身大步离去。 第七十七章 本王就给你这个机会!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风沙,却隔不断帐内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屈辱与怒火。 “砰!” 一只上好的白玉茶盏被赵承璟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他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青筋暴起,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扭曲。 “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一个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草原莽夫,也敢在本王面前耀武扬威!他以为他是谁?草原的皇帝吗!” 帐下,禁军总领刘鸿看着王爷暴怒的模样,眼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闪过一丝嗜血的兴奋。他猛地一步踏出,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王爷!这帮蛮子给脸不要脸,简直是茅厕里点灯,找死!” “末将请命!即刻点齐三千禁军铁骑,不需三日,末将必将那劳什子狼神谷踏为平地!将那铁木真的人头取来,给您当夜壶!” 刘鸿本就是一介武夫,性格暴烈,最是崇尚以杀止杀。 赵承璟这些天被赵衡用软刀子割肉,憋了一肚子的火,他也跟着憋屈。如今总算来了个能让他动刀子的,他哪里还忍得住! 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赵承璟,听到刘鸿这番话,只觉得说到了自己心坎里! “好!”他猛地一拍桌案,厉声喝道,“刘鸿!本王就给你这个机会!” “即刻传令!召集军中所有都尉以上将领,整顿士气,准备开战!本王要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铁木真知道,我大周皇叔的威严,不容挑衅!” “末将遵命!” 刘鸿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重重一抱拳,只觉得浑身的血都烧了起来! 他正要起身,以主帅之名去发号施令,身后却传来赵承璟那突然冷却下来的声音。 “等等。” 刘鸿的动作猛地一僵,他回过头,正对上赵承璟那双重新恢复了深沉与算计的眸子。 只见赵承璟缓缓站起身,在大帐内来回踱步,脸上的怒气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阴冷的凝重。 “不行。”他缓缓摇头,“此时出兵,太过鲁莽。” “王爷?”刘鸿一愣,急道,“难道这口气就这么咽了?那帮蛮子都骑到咱们脖子上拉屎了!” “咽下?”赵承璟冷笑一声,“在本王的字典里,还从没有这个词。” 他停下脚步,目光投向地图上那片广袤的草原,缓缓说道:“我们远道而来,对草原的地势两眼一抹黑。那铁木真能在颉木合死后迅速聚拢残部,收服数十部落,绝非等闲之辈,此乃强龙。” “我们以客军之身,深入草原去打一条占据天时地利的地头蛇,胜算不大,徒耗兵力,乃是蠢行。” 刘鸿听完,虽然心中依旧不忿,但也知道王爷说的是事实。 他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问道:“那依王爷的意思,咱们该怎么办?” 赵承璟没有立刻回答。 他负手而立,目光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东莱港与黑石谷连成的那条线上。 一个无比阴毒,却又让他感到无比兴奋的念头,如同毒蛇般从心底猛地钻了出来! 他眼中闪过一丝骇人的精光,随即对帐内所有人挥了挥手。 “你们都先下去。” 众人不敢多问,躬身退下,很快,巨大的帅帐之内,便只剩下了赵承璟与心腹总领刘鸿二人。 “刘鸿,你上前来。”赵承璟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莫名的寒意。 刘鸿心中一凛,连忙凑了过去。 只听赵承璟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缓缓问道:“你说,如果我们煽动铁木真这条饿狼,去咬赵衡那条地头蛇,会怎么样?” 刘鸿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恍然大悟的光芒! 他脸上浮现出一抹阴险的笑容,一拍大腿! “王爷高明!此乃驱虎吞狼之计啊!” “没错。”赵承璟的嘴角,也勾起了一抹森冷的弧度,“正是驱虎吞狼!” 刘鸿兴奋地搓着手,又问道:“那王爷,咱们具体该怎么做?” 赵承璟重新坐回主位,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仿佛已经看到了赵衡和铁木真斗得两败俱伤的场景。 他端起一杯新换的热茶,慢条斯理地分析道:“本王从始至终,都和赵衡的治国理念不一样。” “身为皇子,镇守边关,不想着开疆拓土,为国征战,将草原蛮子彻底驱逐,反而学那些商贾之辈,龟缩在一片弹丸之地上,弄什么基建工地,修路盖房!” “原本本王还以为他是为国为民,现在看,都是狼子野心!” 一想到这几天赵衡的做法,他心里的火就不打一处来。 “虽然他目前看着是小有成效,但在本王看来,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道,终究成不了气候!” “反倒是那个铁木真,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此人野心勃勃,手段狠辣,今日敢如此无礼地对待本王这个皇叔,他日羽翼丰满,必定会起兵南下,侵扰我大周江山!” 他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所以,让铁木真去和赵衡争斗,对我们有百利而无一害!” “一来,可以借赵衡之手,大幅削弱铁木真的兵力,为我大周除去一个未来的心腹大患。” “二来,无论他们谁胜谁负,赵衡的靖北军也必定会元气大伤。到那时,我们再坐收渔翁之利,岂不美哉?” “这一箭双雕之计,远比我们自己动手,要高明百倍!” 刘鸿听完这番分析,脸上早已是心悦诚服,他对着赵承璟重重一抱拳:“王爷深谋远虑,末将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随即又凑上前,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丝谄媚的笑容:“王爷,那我们不如就假戏真做,也派个使臣过去。就告诉那铁木真,要想打开贸易通道,要想得到咱们大周的粮食和铁器,只有一个办法!” 赵衡看向他,眼中带着询问。 刘鸿阴险一笑,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那就是,他必须先替王爷您,拿下赵衡那座碍眼的港口和工地!” 第七十八章 为何要无故派兵攻打我们? 草原深处,狼神谷,铁木真的王帐之内。 赵承璟派来的使臣巧舌如簧,仅仅三言两语,便说得铁木真心头火热。 “大汗您想,那赵衡不过一介罪皇子,占据着区区一个港口,手下兵马皆是些不堪一击的民夫,此乃弹丸之地,一战可下!” “而济国公殿下也说了,他身为皇叔,不便与自家侄儿刀兵相见。只要大汗您能替殿下拔掉这颗钉子,殿下便立刻上奏天子,以皇室之名,为您打开通往大周的黄金商路!届时,铁器,食盐,丝绸,将源源不断地运入草原!” 这番话,精准地挠在了铁木真的心头痒处。 他刚刚统一各部,最缺的就是钱粮和武器。 赵承璟画下的这张大饼,对他而言,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更何况,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桩举手之劳。 “好!” 铁木真猛地一拍大腿,答应得极为爽快,“你回去告诉济国公,他的这个忙,我帮了!” 使臣离去之后,铁木真当即便召集了麾下最悍勇的三百名亲卫。 他根本没把赵衡放在眼里,甚至觉得动用大军都是一种浪费。 在他想来,三百精锐,足以踏平那个小小的基建工地。 “听我号令!” 铁木真看着帐下杀气腾腾的勇士,充满了必胜的信心,“此战,务求速战速决!” “一百先锋在前,给我凿穿他们的防线!一百铁骑居中,布下钩链阵,将他们冲得七零八落!一百弓箭手在后压阵!” “拿下工地之后,一把火,将那弹丸之地烧成白地!”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眼中所谓的弹丸之地,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赵衡一向心思缜密,早在设立工地之初,便让苏锦以靖北军的名义,组建了一支由最精锐斥候组成的巡防队伍。 他们如同草原上的苍鹰,时刻监视着百里之外的任何风吹草动。 因此,铁木真的三百精锐还没靠近龙脊之路三十里,赵衡就已经收到了精准的情报。 都督府内,苏锦听完斥候的禀报,秀眉紧蹙。 “铁木真?草原之王?” 她不解地看向赵衡,“我们与他素无瓜葛,为何要无故派兵攻打我们?”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赵衡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了然。 “无故?” “这天下,没有无故的仇恨,更没有无故的战争。这背后,一定有只手在推波助澜。” 为了弄明白事情的真相,他决定,正面迎敌! 他当即召来所有正在工地上劳作的民夫,在他们惊愕的目光中,数百名靖北军士兵抬来了上百口巨大的木箱。 木箱打开,所有民夫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箱中整整齐齐码放着的,是一套套通体漆黑,在阳光下闪烁着森然寒光的制式钢甲! 以及一柄柄造型简洁却杀气毕露的横刀! 这些盔甲,将人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今日,你们不再是民夫!” 赵衡看着眼前数千名激动不已的青壮,声音洪亮如钟,“从穿上这身甲的这一刻起,你们便是我靖北军的兵!” “随我出战!将来犯之敌,斩尽杀绝!” …… 龙脊之路的工地上,杀声震天! 铁木真的百名先锋,如同下山的猛虎,咆哮着冲向了赵衡那看似由民夫组成的乌合之众。 然而,当他们的弯刀狠狠劈砍在对方身上时,却只迸溅出一串串耀眼的火星! “铛!铛!铛!” 清脆的金铁交鸣声,响彻了整个战场! 草原勇士们引以为傲的锋利弯刀,竟连在对方的盔甲上留下一道白痕都做不到! “这……这是什么怪物!” 所有蛮兵都懵了,他们看着眼前这群刀枪不入的铁人,眼中露出了恐惧! 而回应他们的,是赵衡麾下将士们无情的劈砍! “噗嗤!噗嗤!” 黑石谷出产的精钢横刀,如同切豆腐一般,轻易地撕开了蛮兵身上那脆弱的皮甲! 短短一炷香的功夫,一百名先锋,片甲不留! 后方的蛮军百夫长见状,又惊又怒,他立刻下令。 “上钩链阵!给我冲垮他们!” 百名草原铁骑怒吼着,催动战马,冲锋而来! 他们在并排的战马之间拴上粗大的锁链,形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钢铁墙壁,足以碾碎任何步兵方阵! 然而,就在这道钢铁洪流即将撞上阵线的瞬间,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一道闪电,逆流而上! 是赵衡! 他第一个冲了上去,面对那奔腾而来的铁骑,不闪不避! “给我断!” 他怒吼一声,手中的横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狠狠地劈在了第一排的锁链之上! “当啷!” 火星四溅!那足以拖动千斤巨石的铁链,竟被他一刀,硬生生从中斩断! 锁链一断,整个钩链阵瞬间崩溃! 高速冲锋的战马互相冲撞,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杀!” 后续的靖北军将士见状,士气大振,依照赵衡的模样,奋勇向前,将那些跌落马下的骑兵,尽数宰杀! 最后的百名弓箭手目睹前方战况,早已心胆俱裂。他们手忙脚乱地拉弓射箭,箭雨凌乱地落下,却透着一股绝望。 赵衡目光一扫,当即传令。 “举盾!向前推进!” 将士们应声举起坚厚的圆盾,护住要害,整体阵型犹如一座钢铁山峦,稳步向前碾压。 箭矢撞击盾牌,叮当乱响,纷纷被弹开,未能造成分毫损伤。 不过片刻,军队已逼至那些神崩胆溃的弓箭手面前。 随后发生的,几乎不能称之为战斗,而是一场无情清算。 为揪出幕后指使,赵衡特意命人留了一个活口。 一名蛮军百夫长,已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赵衡迈步上前,刀尖轻挑,抬起对方颤抖的下颌。 “说,谁派你来的?” 那人早已魂飞魄散,语无伦次:“是,是济国公!他派使臣密告我们大汗……说只要拿下这里,商路就能打通……” 赵衡还刀入鞘,默然片刻。 他抬头北望,目光仿佛穿透山河,直抵赵承璟所在。 那一向沉静的眼眸深处,首次翻涌起毫不掩藏的杀意,冷冽如冰。 第七十九章 天塌下来了不成! 那名草原百夫长瘫软在地,眼中混杂着恐惧与侥幸。他原以为交出所有秘密,就能换回性命。 可他抬头时,看见的是赵衡那双缓缓抬起的眼睛。 冰冷,不见一丝波澜。 刀光一闪。 百夫长喉咙处绽开一道细长的血线,他僵在原地,表情永远凝固。 赵衡收刀回鞘,甚至懒得擦去刃上温热的血迹。他望向北方那片灯火通明的禁军大营,目光如铁,杀意翻涌。 “赵承璟啊赵承璟,你终究还是把事做绝了。”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像风,却冷得刺骨。 “是你不仁在先……就别怪我无义了。” 他突然转身,面对身后早已肃立待命的靖北军将士,斩钉截铁地下令: “传我命令!” “将这三百来袭之敌,全部斩首,一个不留!” “是!” …… 半个时辰后,龙脊之路工地周围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三百颗头颅,面目扭曲,死不瞑目,被士兵们熟练地以石灰处理后,整齐码上一辆辆独轮车。 在一名靖北军都尉的率领下,这支推着人头车队的诡异队伍,沉默而肃杀,朝着十里之外的禁军大营行进。 而此时禁军帅帐之内,却是一派悠闲。 赵承璟坐于主位,正与总领刘鸿对弈,嘴角挂着一丝掌控全局的笑意。 “王爷,按时辰算,铁木真派去的人,该和赵衡交上手了吧?”刘鸿落下一子,笑着说道。 “三百草原精锐,对战他那群刚丢下锄头的新兵……就算披着精钢重甲,此时也该溃不成军了。”赵承璟轻啜一口茶,语气从容。 “王爷妙计!一石二鸟。待他们两败俱伤,我们正好出手清理局面——既除掉赵衡,也挫挫铁木真的气焰,叫他知道这北境,到底谁说了算!” 赵承璟闻言,仰头大笑。 他似乎已看见赵衡跪地求饶的狼狈模样。 可就在他志得意满之际,帐外猛地传来一声凄厉而惊恐的嘶喊: “王……王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一名巡逻将领连滚带爬跌入帐中,面无人色,浑身颤抖如筛糠,指着帐外,语不成句。 “慌什么!”赵承璟眉头一皱,不悦地呵斥道,“天塌下来了不成!” “比……比天塌下来还吓人啊王爷!”那将领带着哭腔喊道,“营……营外,堆……堆了好多的人头!” “人头?” 赵承璟和刘鸿对视一眼,皆是勃然大怒! “放肆!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本王的营外撒野!”赵承回春堂璟猛地一拍桌案,厉声质问道,“是谁干的!” 那将领哆哆嗦嗦地回答:“不……不知道是谁……只看到一群穿着民夫衣服的人,在营外又笑又唱,嘴里还念叨着什么……什么捷报……” 捷报? 赵承璟和刘鸿瞬间意识到不对劲! 两人再也坐不住,猛地起身,带着大批亲兵,怒气冲冲地朝着营外冲去。 然而,当他们冲出大营,看清眼前那副景象时,饶是他们早已见惯了尸山血海,也不由得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只见大营之外,不知何时,竟真的用一颗颗人头,堆起了一座三丈多高,血淋淋的京观! 三百颗头颅,被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张张面孔上还凝固着临死前的惊恐与不甘,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正直勾勾地,阴冷地,盯着他们! 而在那座散发着浓烈血腥味的人头京观旁,数百名靖北军的士兵,正叉着腰,指着那京观,如同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般,嬉笑着,高声唱喏着。 “大捷!大捷!” “安北伯神威无双,阵前斩将,尽诛来犯之敌三百余!” “此战,大获全胜!特报与王爷知晓,与君同乐啊!哈哈哈哈!” 那刺耳的笑声和唱喏声,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赵承璟和刘鸿的脸上! 刘鸿只觉得两眼一黑,差点当场昏死过去。 他认得出来! 那些头颅上的刺青,那独特的发辫!正是他前几日才见过的,铁木真麾下最精锐的亲卫! 是他! 是他亲口对赵承璟说,这三百人足以将赵衡搅得天翻地覆! 可现在,这三百颗头颅,却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这里,成了对方炫耀武功的战利品!成了羞辱他们最恶毒的工具! 而一旁的赵承回春堂璟,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死死地盯着那座血腥的京观,又看了看那些在京观旁谈笑风生的靖北军士兵,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他想打压赵衡来着,怎么反被对方给欺负了? 他想借刀杀人,怎么自己的刀,却被对方连鞘都给撅了,还把断了的刀刃,狠狠地插回了自己的胸膛! “噗通!” 在数千禁军将士惊愕的目光中,这位不可一世的济国公,大周的亲王,竟是双腿一软,当众跪倒在地! 龙脊之路工地上的那场血战,以一种碾压般的姿态宣告了结束。 赵衡用三百颗血淋淋的人头,和一场毫无悬念的大胜,不仅彻底击溃了草原之王铁木真的野心,更将济国公赵承璟那张虚伪的脸皮,撕得粉碎。 大战过后,犒赏三军。 当夜,整个工地灯火通明,篝火燃得比天上的星辰还要亮。 数千名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的民夫将士,围坐在篝火旁,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他们脱去了那身沉重的钢甲,露出了被汗水浸透的衣衫和一张张兴奋到通红的脸。 酒酣耳热之际,赵衡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登上了临时搭建的点将台。 他目光扫过下方那一张张朴实而狂热的面孔,没有长篇大论,声音沉稳而有力。 “此战,尔等用血与勇,捍卫了我们的家园!从今日起,你们不再是无名的民夫,而是我靖北军堂堂正正的兵!” 他随即开始论功行赏。 “王大山!作战勇猛,身先士卒,阵斩敌军五人!我封你为靖北军镖旗将军!” “李二狗!初上战场,悍不畏死,虽身负重伤,仍死战不退!我封你为百夫长,领兵百人!” 第八十章 这些花架子,唬谁呢! “孙秀才!临战不乱,谋略过人,仅率三人布阵,就全歼敌军斥候小队!即日起,任命你为我军军师,参赞军务!” 一个个姓名被铿锵念出,一个个崭新的军职当众授予。 赵衡就用这样最直接,最热血的方式,为这支刚刚由民夫组建起来的军队,注入了军魂,也建起了完全效忠于他的指挥体系! 被喊到名字的汉子,个个眼眶发红,胸膛挺直。他们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宣泄着满腔的激动与光荣! “谢将军!” “愿为将军效死!” 整座大营彻底沸腾,成了欢庆的海洋。 将士们放声高歌,举碗痛饮,互相揽着肩膀,夸耀自己在战场上的神勇。人群喧嚣直至深夜,才陆续有人醉倒在地,沉沉睡去。 这一夜,赵衡自己也难得高兴,比往常多饮了几杯。 微醺的脸上,笑意一直未散。 宴席散去,他正准备返回营帐歇息,苏锦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大人。”她清冷的声音,如同深夜里的一缕凉风,吹散了几分酒气,“将士们今日豪饮,固然是为大捷庆贺。但明日工程繁重,若因此耽误了工期……” 她的话说得委婉,但其中的担忧之意却显而易见。 然而,她话音未落,赵衡那双本还带着几分迷离的眸子,却瞬间恢复了清明! 那点醉意,如同被清水冲洗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记室提醒的是。”他站直了身体,哪里还有半分醉态。 苏锦看着他这判若两人的模样,心中一惊,就知道是自己多虑了。 赵衡没有再多言,径直返回了自己的营帐。 他铺开一张图纸,奋笔疾书。 一个时辰后,苏锦被再次叫到了帐中。 她一进门,便看到赵衡的脚下,已经丢满了数十张画满了各种奇怪线条的草图。而赵衡本人,则拿着一张刚刚完工的图纸正在看。 “你来看看。”赵衡将图纸递给苏锦,“可认得出,这是何物?” 苏锦微笑着上前,接过图纸,只看了一眼,便认了出来。 “这……似乎是一些形状怪异的农具,还有……纺织机?” 图纸上画着的,正是曲辕犁,播种耧车,以及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的复杂织机。 “这些东西……似乎与我们常见的工具大不相同,不知有何妙用?” 苏锦好奇地问道。 赵衡却卖了个关子,他收起图纸,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 “先回去歇息吧,明天,你就知道了。”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苏锦,再次埋头于书案之上。 苏锦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动,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 第二天一早,工匠和民夫们像往常一样来到工地,却看见赵衡带着几个亲卫抬来了几件连夜赶制出来的怪家伙。 赵衡站上一处高台,声音清晰有力:“各位乡亲!今天起,咱们工地上要添几样新帮手,就是这些!” 大家一下子围了上来,对着那几个形状奇特的铁器指指点点,低声议论着。 人群里,老王头和几位老师傅,老农却冷眼瞅着,一脸不以为然。 黑石谷最年长的铁匠老王头,冷哼一声,低声道:“哼!我打铁种地大半辈子,从没见过这种古怪物件,犁不像犁,织机不像织机,光样子怪,能顶什么用!” “王老哥说得在理,耕织靠的是老手艺,真力气!这些花架子,唬谁呢!” “我看着也像是唬人的!” 他们正说着,见赵衡已走下高台。 他径直来到一片新垦的荒地前,那儿的土还又硬又结。 他叫来一个身材最壮实的农夫,让他用老式的直辕犁开始耕地。 那农夫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吆喝着,催动着耕牛,也只能在坚硬的土地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白痕。 随后,赵衡亲自上阵。 他将那造型流畅优美的曲辕犁套在牛身上,只轻轻一抖缰绳,那锋利的犁铧便如切豆腐一般,轻而易举地没入了土中! 他甚至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只是牵着牛,便在身后留下了一道深邃,整齐,翻涌着黑色泥土的崭新田垄! 这效率,是传统直辕犁的数倍不止! 紧接着,他又来到了纺织工坊。 他让一名手艺最娴熟的女工,使用传统纺车纺纱。那女工手脚并用,一炷香的时间,也才纺出了一小团纱线。 而赵衡,则坐到了那台结构复杂的新式纺织机前。他只是轻轻地摇动摇杆,那数十个纱锭便同时飞速旋转起来! 一炷香后,他身边的纱筐里,已经堆满了小山般的,质地均匀的纱线! 这产量,是传统纺车的数十倍! 整个工地,在经历了一瞬间的死寂之后,猛地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惊呼! “我的天!神了!这简直是神仙手段啊!” “这犁地跟画画一样轻松!这纺纱跟变戏法一样快!” 之前还满脸不屑的老王头等人,此刻早已是目瞪口呆,一张张老脸涨得通红。 他们看着赵衡,看着那些被他们视为花里胡哨的神器,只觉得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疼。 “扑通!” 老王头第一个跪倒在地,他朝着赵衡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声音里充满了羞愧和敬畏。 “老汉……有眼不识泰山!之前多有得罪,还望将军恕罪!” 随着这些新式工具的大规模引进,整个黑石谷的生产力,开始了爆炸性的增长! 民夫们发现,自己一天能开垦的土地,比过去多了一倍! 女人们发现,自己一天能纺出的布匹,足够全家人做一身新衣裳! 他们看着这一切,再看向那个为他们带来这一切的年轻身影时,眼神中,早已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崇拜和感激。 不知是谁第一个,在高声劳作的号子声中,由衷地喊出了一声。 “将军不是凡人!是天上下凡的神仙!是咱们这工坊里的新神啊!” 这个称呼,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传遍了整个工地! “工坊之神!拜见工坊之神!”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响彻了整个黑石谷! 第八十一章 弟兄们冲上去,根本就是送死! 赵衡的声望还在进一步提高。 他不光给东莱港的百姓带来了富足,而且他毫无架子。 他甚至会亲自下到田间,和工匠民夫一同做事,询问各种细节。 所谓工匠之神,开始的时候只是个口号,可很快,这个称呼就已深入人心了。 很多人不再称呼赵衡安北伯,反而更愿意在私下里直接称呼他工匠之神。 这个称号,似乎比安北伯更深得人心。 如此过了数日,一直风平浪静。 这一日,赵衡处理好了军务,正站在窗口想着什么。 他看着远处川流不息的黄金水道,继而轻声道。 “传我的命令。” “水道上的弟兄们最为辛苦,来回奔波,背井离乡的。” “去提几车烈酒和银钱,再挑些好一点的钢刀,在码头上设点,给来往的弟兄们分发。” “告诉他们,我从未忘记他们。” “是!大人!” …… 半月之后,黄金水道上最重要的一个中转港口。 赵衡派出的使者,带着满船的慰问品抵达了此地。 然而,他预想中那种弟兄们欢呼雀跃迎接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整个港口,都笼罩在一股压抑消沉的气氛之中。 码头上,随处可见正在修补的破损商船,船身上还残留着刀劈火烧的痕回春堂迹。 岸边的酒馆里,许多靖北军的水手和士兵,一个个沉默地喝着闷酒,不少人身上还缠着带血的绷带。 使者心中一沉,连忙找到了这支船队的负责人,一个在黑风口之战中立下大功,被赵衡提拔为千夫长的老兵,王海。 王海见到使者,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兄弟,你怎么来了?大人他……还惦记着我们呐?” 使者将赵衡的慰问之意一说,又命人将一箱箱美酒和钢刀抬了上来。 看到这些东西,王海这个在尸山血海里都没眨过眼的铁血汉子,眼眶刷地一下就红了。 他身边那些原本沉默喝酒的汉子们,也都围了上来。 当他们听到赵衡的嘱托时,不少人更是当场就控制不住,一个一米八几的壮汉,竟像个孩子一样,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使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他连忙扶起王海,急声问道:“王大哥!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们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王海猛地灌了一口烈酒,狠狠地将酒碗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委屈?”他双眼血红,声音嘶哑地咆哮道,“何止是委屈!简直是奇耻大辱!” “兄弟,你来得正好!你回去告诉大人!就说我们对不起他!他交给我们的船队……被人给砸了!” 原来,就在一个月前,这条黄金水道上,突然冒出了一伙穷凶极恶的倭寇! 他们装备精良,船坚炮利,行动间进退有度,显然是经受过严格训练的水上悍匪! 这伙倭寇,自称赤旗众,因其船上悬挂着一面血红色的太阳旗而得名。 他们制霸水道,在这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赵衡当初为了打通商路,购买的十几艘大型商船,前几日与他们遭遇,一个照面,就被对方撞坏了七八艘! 船上装着的,准备运往南方换取粮食的数千件精钢兵器和丝绸瓷器,总价值近万两白银的货物,全都被他们给抢走了! “我们想抢回来!”王海一拳捶在桌子上,桌上的碗碟被震得跳了起来,“可那帮狗娘养的,船比我们快,炮比我们猛!弟兄们冲上去,根本就是送死!” 他说着说着,声音哽咽,两行热泪滚落而下。 “为了抢回货物,我们……我们折了十好几个弟兄啊!” “那可都是从黑石谷就跟着大人一路拼杀过来的老兄弟啊!连蛮子的十万大军都没弄死他们,却……却死在了这帮天杀的倭寇手里!” “兄弟!”王海和身边一群水手,猛地抓住使者的胳膊,双眼通红地哀求道,“你回去!你一定要回去告诉大人!” “求求他!求求他老人家,亲自现身,为我们死去的弟兄们,主持公道啊!” …… 三天后,黑石谷。 赵衡听完使者带回来的消息,整个人都沉默了。 他坐在帅帐之内,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柄漆黑的横刀,一言不发。 但帐内所有人都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冰冷、压抑、足以让空气都为之凝固的恐怖杀意,正在从他的身上,缓缓地弥散开来! 当他从使者口中,听到倭寇这两个字时,一股源自前世,铭刻在灵魂深处的厌恶与仇恨,便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私人恩怨,家国情怀,在这一刻,彻底点燃了他心中的怒火! “好……好一个赤旗众!” 赵衡缓缓地站起身,他手中的横刀,发出一声轻微的、渴望饮血的嗡鸣。 他走到巨大的地图前,目光落在那条金色的水道之上,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既然你们自己找死,那我就成全你们!” 他骤然转身,面向帐中静候已久的将领,斩钉截铁发出出征的号令。 “苏锦!” “在!” “黑石谷一切事务,由你暂代总管。所有工坊即日起三班轮替,人可歇,炉火不能熄。一个月内,我必须看到下一批新战船的龙骨全部完工!” “得令!” “李鬼!邢贸!” “末将在!” “你们两人立刻赶回靖北军大营,点齐三千本部精锐,三日之内,抵达渤海港集结待命!” “遵命!” “甘宁!” “末将在!” “你速返舰队,整备所有战船,补充足弹药物资、检修船身武备。三日之后,我的舰队必须随时能出航,碾碎一切来犯之敌!” 命令一道接一道,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黑石谷这座庞大的战争机器,再一次为新的目标轰鸣运转,一刻不停。 赵衡目光扫过帐下一张张战意灼灼的面孔,正欲发出最后一道指令。 就在这时。 人群中,一个高大桀骜的身影猛然踏步而出。 他单膝跪地,声如洪钟,震彻军帐: “大人!末将甘宁,请命出战!” “我愿为先锋,为您荡平赤海,替死去的弟兄们,报仇雪恨!” 第八十二章 末将有信心,一战将其歼灭! 赵衡看着甘宁,双目微眯,并未立刻表态。 甘宁是一员虎将,赵衡深知他的作战水平,也曾想过重用。 只可惜,当初为了让他和麾下舰队尽快熟悉新式战船,形成战斗力,赵衡将他们尽数派往了海外的一处秘密岛屿进行集训。 也正因如此,才错过了黄金水道的商路开拓,让那帮不知死活的倭寇,钻了空子。 否则,有甘宁这头海上猛虎坐镇,哪有那帮倭寇嚣张的份? 此时甘宁跪地请战,赵衡心中确实有些意动。 可如今的黑石谷,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可以随意离开的弹丸之地。 内有皇叔赵承璟虎视眈眈,时刻想着如何将他置于死地。 外有草原之王铁木真野心勃勃,随时可能撕毁盟约,挥师南下。 他确实无法抽身,亲赴千里之外的黄金水道。 或许,将这个任务交给甘宁,确实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然而,甘宁虽然勇猛,但那伙赤旗众倭寇,能在短时间内制霸水道,显然也非易与之辈。 现在自己在风口浪尖上,若是赤旗众不尊号令,在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他立刻便会被人抓住小辫子。 那时候可就不好办了。 赵衡沉吟不语,似乎还在权衡。 甘宁素来艺高胆大,见到赵衡没有立刻回应,还以为是信不过自己。 他猛地抬起头,当着帐内诸多将领的面,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刀,狠狠插在身前的地板之上! “大人若是不信末将!”他指天为誓,声音决绝,“末将愿在此立下军令状!” “三月之内!若不能荡平那帮倭寇,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雪恨!末将甘宁,愿提项上人头,亲来帅帐向您谢罪!” “甘宁兄弟!” “大人!甘宁兄弟的水战功夫,我们都是信得过的!” “大人,您就应了甘宁兄弟吧,我愿意提他做保!” “末将也愿意!” 李鬼和邢贸见状,也连忙上前,为甘宁求情。 帐内其他将领,也纷纷出言,劝说赵衡不妨让甘宁过去一试。 赵衡看着甘宁那张写满了决心的脸,又看了看周围群情激昂的众将,终于点了点头。 “好!”他沉声道,“既然你心意已决,本将便允了你!” “谢大人!”甘宁闻言大喜。 “不过。”赵衡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凝重,“你虽然熟悉水战,但黄金水道那边,地势复杂,尤其是有一处名为龙牙浅滩的海域,更是暗礁密布,水流湍急。你若是盲目过去,恐怕会吃大亏。” 说着,他让苏锦取来了一份早已备好的海图,亲自在甘宁面前展开。 那是一份绘制得无比精细的海图,上面用各种颜色的标注,清晰地画出了龙牙浅滩的每一处暗礁、每一条洋流,甚至连潮起潮落的时间,都计算得清清楚楚。 “此处,看似绝地,实则是我等猎杀之良所。”赵衡指着海图上的一处隐秘水道,缓缓说道。 甘宁本就是此道大家,他只看了一眼,眼中便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他那颗桀骜不驯的心,在看到这份海图的瞬间,便被赵衡那神鬼莫测的算计,彻底折服! 他眼疾手快,只是粗粗扫了几眼,便将整张海图的布局,牢牢地印在了脑子里。 “大人放心!”他重重一抱拳,“末将,明白了!” 说罢,他便小心翼翼地将海图收起,揣入了袖中。 但赵衡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又开口问道:“说说你的作战计划。” 甘宁闻言,胸有成竹地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丝属于海上霸主的自信与狠厉。 “回大人,末将制定了两条计划!” “其一,佯攻诱敌!” “那帮倭寇能横行至今,必定骄横自大,目中无人。末将打算先以几艘小船佯攻,一触即溃,故意卖个破绽给他们。让他们以为我靖北军水师不过如此,从而放松警惕,引诱其主力,深入您图上所绘的龙牙浅滩之中!” “到那时,天时地利皆在我手,末将有信心,一战将其歼灭!” 赵衡闻言,点了点头。 “其二呢?” “其二,便是合围之策!”甘宁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若倭寇不上当,末将在渤海厮混多年,与周边几支水师的头领也算有些交情。他们虽然不敢公然得罪赤旗众,但若有我靖北军牵头,再许以重利,不怕他们不动心!” “届时,我便可第一时间召集他们,组成一支联合舰队,从四面合围,彻底断掉倭寇的归路,来一招瓮中捉鳖!” 赵衡听完,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这个甘宁,确实不简单,勇猛之外更有谋略,是块难得的将才。 不过赵衡做事向来稳妥,甘宁临行前,他还是特意把人唤进书房。 没有多话,他只从暗格中取出几卷油布紧紧包裹的图纸,递到甘宁手里。 “这些,你带上。”赵衡语气虽淡,却自有一股不容反驳的意味,“到了渤海港,立刻找鲁师傅他们,按图打造一批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甘宁略有疑惑,接过图纸缓缓展开。 只一眼,他瞳孔骤然收紧——那是久经沙场之人极少流露的震惊。 紧接着,一股压不住的狂喜与震撼,如潮涌般从他心底翻腾而起。 图上那些结构精奇、形态诡谲、隐隐透出杀意的新兵器,让他双手微颤,话都说得断续: “大…大人,若这些真能造出来……” 他猛地抬头,望向赵衡的目光炽热,那是一种近乎仰望神明般的崇拜: “这回倭寇……怕是连人带船,都得沉进海里喂鱼了!” “能看清这些自然是好。” 赵衡点了点头,继而话锋一转,又道:“答应你出征可以,但有些事,还是要说在前面。” “大人请说!” 甘宁立刻正色听着。 “约束好你的部下。”赵衡沉声道:“对敌便是对敌,若你的部下出现强抢民财,伤天害理的事,你莫怪我心狠!” 一听这话,甘宁赶忙单膝跪地,沉声道:“大人,末将不敢!” 第八十三章 连人带船,一起撕成碎片! 甘宁领了军令,没有丝毫耽搁,当夜便将飞鸾号,驶入了秘密船坞。 一场颠覆这个时代海战认知的秘密改装,就此拉开序幕! 原始的飞鸾号,虽然在船体结构和航行速度上,已经远超大周现有的任何一艘战船,但在武器制造方面,却依旧显得十分单一。 整艘战船的火力输出,基本上就靠两样东西,弓箭和抛石机。 数百名由死士营老兵组成的弓箭手,位于旗舰宽阔的前列甲板之上。 他们负责在接舷战之前,用箭雨压制敌人,分为单发点射与多发覆盖。 这种攻击方式虽然有效,但弓箭的穿透力有限,面对稍厚一些的船板便无能为力。 而且拉弓耗时,射速缓慢,在瞬息万变的海战之中,很容易被敌人抓住空隙,制造先机。 而作为船上威力最大的重武器抛石机,则是位于船身的中央,主要沿用的是最原始的杠杆原理。 需要数十名壮汉在颠簸的船身上,费力地搬运巨石,再由另一方用人力拉动杠杆进行发射。 这种攻击方式,威力虽大,可准头却堪称随缘,十发能中一发,便算是长生天保佑了。 然而,当甘宁将赵衡给的那几卷神秘图纸,在所有参与改装的工匠和将士面前缓缓展开时,所有人都被图纸上那些天马行空、充满了奇思妙想的神仙造物,彻底惊呆了! 甘宁按照图纸上的指示,首先便对飞鸾号的远程攻击系统,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造! 原本位于船头的弓箭手阵地,被一排排造型狰狞、通体由黑石谷精钢打造的巨型床弩所取代! 这些床弩,被赵衡命名为破浪弩! 每一架都需要三名士兵合力,才能用绞盘将那粗如儿臂的钢制弓弦缓缓拉开。 而它们所发射的,也不再是寻常的羽箭,而是丈余长短,箭头呈三棱破甲锥造型的特制弩箭! 其穿透力,足以在百步之外,轻易洞穿三层叠加的牛皮重甲! 而位于船身中央的抛石机,更是被改得面目全非。 原始的人力杠杆被彻底拆除,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结构复杂,由无数齿轮和配重块组成的巨大拍板机关! 这机关有个好处,不再需要数十名士兵费力搬运,只需几人转动绞盘,便可将数百斤的巨石轻松吊起。 发射时,更不需人力拖拽,只需砍断一根绳索,利用巨石自身的重力,便可将石弹以雷霆万钧之势,精准地砸向敌舰! 但这还不是最惊艳的! 船上最有杀伤力的,也是赵衡一直隐藏的东西,才是重中之重。 火器! 确切的说,是炮。 这当然不是现代意义上的炮,而是简易的火炮。 但就算是简易火炮,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也绝对是超出想象的东西了。 只见飞鸾号的船头,多了两个黑洞洞的炮口! 这两尊由青铜浇筑的火炮,基座通过一套复杂的齿轮传动系统,与船舵的方向盘连接在了一起! 这意味着,只要操控船舵,便可让这两尊战争巨兽自由挪动,随心所欲地瞄准任何进入射程的敌人! 这极大地提升了战船的命中精度! 这些自然都是赵衡设计的,可废了他极大的功夫。 从图纸到实物,而且还需严格保密,着实费了不少功夫。 不过最终的结果还是不错的。 在将青铜炮装上船之前,赵衡曾在无人的地方测试过。 青铜炮发射的并不是实心弹丸,而是外表铸铁的炮弹。 他采用了较为复杂的手段,也用上了一点现代的爆破学,把炮弹的威力尽可能的坐到最大,而质量却并不离谱。 那次测试,炮弹轻松飞过两里的距离,差一点将一座小山的山头轰平。 就这种火力,怕是一炮直接能把别人的船轰沉。 当然,也因为炮弹和青铜炮的稀缺性,这次出征,船上的炮弹并不多,只能作为战略威慑用,却不能闭着眼睛直接轰。 对此赵衡也很是无奈。 这毕竟是古时,很多东西都是很难做的。 光是火药的调配就用了他不少时间,量产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办到的事。 不过除了青铜炮以外,他还给穿上配置了数十把火枪。 单兵火枪,虽然说是燧发枪,但威力也很足,百步之外穿甲是没有问题的。 除此之外,他还给船上秘密装备了水雷。 这玩意是赵衡琢磨的真正杀气。 水雷漂在水面上,看起来就像是个黑色的大瓜,但一旦被触碰立刻就会爆炸,爆炸的威力也是极强。 这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大杀器,它们的操作方式和制作流程,全都清清楚楚地写在赵衡所给的图纸之上,简单明了,就连不识字的士兵,也是一学就会! 最后,为了专门克制倭寇最擅长的跳帮战术。 甘宁还让人在船舷两侧,加装了数十个可以快速旋转的巨型铁蒺藜! 这些铁蒺藜的末端,还连接着用粗大铁链做成的巨大流星锤! 一旦有敌船靠近,只需拉动开关,这些铁蒺藜便会如同疯狂旋转的绞肉机,将任何企图攀爬和靠近的敌人,连人带船,一起撕成碎片! 当焕然一新的飞鸾号,再次驶出船坞,停靠在渤海港的码头之上时。 所有前来迎接的海军将士们,都彻底沸騰了! 他们抚摸着那冰冷坚硬的炮管,感受着那充满了力量的破浪弩,眼中不再有丝毫对未知敌人的恐惧! 剩下的,只有对胜利最疯狂的渴望,以及对他们那位无所不能的主帅,最狂热的崇拜! 甘宁站在焕然一新的旗舰甲板之上,海风吹拂着他那张桀骜不驯的脸,他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畅快! 他转过身,看着身后那群战意高昂的弟兄们,猛地拔出腰间的横刀,直指黄金水道的方向,发出了出征前的怒吼! “弟兄们!” “大人赐我等神兵利器!” “此去黄金水道,不是征战!”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声咆哮道: “是屠杀!” 第八十四章 简直是龙王爷的宫殿! 甘宁自能明白船上武器的威力,但他麾下的将士可不一定。 他看着自己麾下的将士,脸上露出几分狞笑。 “开船!” 甘宁挥手高喊,麾下将士立刻有序登船。 甘宁亲自掌舵,率领舰队驶出港口。 他并未直接就去黄金水道,而是打算去附近的礁石岛,先让兄弟们熟悉一下武器装备。 再牛逼的武器不会用也没用,在打仗之前是必须练兵的。 战舰很快离开港口,到了礁石岛附近。 船上所有将士都目光说说,看着船上的新式装备,心中都嘭嘭的跳。 他们只是听甘宁说这些东西威力极大,能开山裂石,可他们却从未亲眼见过。 “众将士听令!”甘宁立于船头,声如滚雷,“瞄准前方荒岛,给我点火!” “吼!!” 数百将士齐声呐喊,战意沸腾。 立刻就有将士上前,按照之前操练的步骤开始操作。 他们之前都没见过实物,但相关的演练却已经做了一阵子了,知道怎么操作这些家伙。 众将士配合默契,很快就将大杀器纷纷推了出来。 很快,演习就开始了。 “水雷营,放!” 命令一下,数十个水桶般的黑色铁球自船舷滚落,悄无声息地浮在海面,如同死神撒下的种子。 众多将士都看着海上漂浮的这种大玩意,不知道这种东西要怎么杀敌。 随着海浪不断翻涌,黑色铁球渐行渐远,很快碰触到了远处的礁石。 轰,轰隆!! 几声闷响自水下传来,海面猛地炸起无数道水柱。 冲击波猛烈扩散,连数里外的礁石都隐隐震颤。 大量的碎石迎面扑来,将士们纷纷躲避,眼中都露出惊恐之色。 “火炮营,开火!” 甘宁再次下令,船头的两门火炮同时怒吼,喷出火舌与浓烟。 两颗烧红的铁弹撕裂空气,如陨石般砸向远岛。 山崩石裂,烟尘冲天。 “抛石机,放!” 又是一道命令,改良过的巨型抛石机发出刺耳的嘎吱声,配重臂猛然挥落。 数百斤的巨石划出弧线,精准命中,将礁石砸得粉碎。 “铁蒺藜、流星锤,放!” 船舷两侧,地狱磨盘般的铁蒺藜开始旋转,连带流星锤轰入海中,掀起滔天巨浪。 随着一个个新型武器的出现,看着这毁天灭地的场景,所有将士从目瞪口呆,很快过渡到了热血奔涌。 演练结束,海面只剩硝烟与浪涛声。 一名年轻士兵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去,这、这也太厉害了吧……” 他望着几乎被荡平的荒岛,满眼震撼。 “这哪是战船?简直是龙王爷的宫殿!” “多亏总指挥大人……不然我们哪见识得到这场面!” 在一片惊叹声中,甘宁也更加笃定。 赵衡是对的。有这样的神兵利器,对付倭寇何须计谋?直接碾压便是! 他猛地转身,拔刀指向黄金水道: “众将士,随我杀过去!” “杀!杀!杀!” 士气彻底点燃,怒吼震天。 …… 但他们并不知道,这场演练也惊动了附近海域的另外三支水师。 上合水师大营。 一个络腮胡大汉站在瞭望塔上,怔怔望着远处的冲天水柱与浓烟。 “我……我去!谁家的船?这么凶?打雷了吗?” 亲兵急忙回报:“大人!听动静……好像是黄金水道那边!” “黄金水道?甘宁那条泥鳅?”他一脸不可置信,“他什么时候有这本事了?” 中明水师大营。 一名瘦削阴沉的中年人被炮响震得跌下椅子。 “什么动静?!哪来的炮声?连我们这儿都晃!” 手下连滚带爬进来:“是、是甘宁的舰队!” 下兰水师大营。 一个光膀刺青的胖子从吊床上弹起来大骂:“他娘的!谁在放炮?吵老子午觉!” 小喽啰慌张汇报:“头儿!是甘宁……是甘宁舰队!” 这三家水师平日各据一方,此时却不约而同钻出老巢,乘小船聚到一起。 胖子心有余悸,转头看向身后两人,开口问道:“你们怎么看?要不要……” 他身后,一个络腮胡徐的人沉声道:“甘宁是赵衡的人,但帮倭寇前阵子动了赵衡的上传,看他们这样子,肯定是来报复的。” 瘦子想了一下,也开口道:“这些倭寇不是啥好玩意,他们也劫过我的船,我早就想弄死他们了!” “如此正好!” 胖子闻言一拍手,高声道: “那咱们不如卖个人情,主动帮甘宁一把?” “三家联手,再加上他那神仙战船,扫平倭寇不是易如反掌?更重要的是……”他压低声音,露出贪婪的笑,“还能趁机摸一摸他们那些杀器的底细!” 另外两人顿时眼亮: “好主意!” “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去找他!” 三人议定,当即率船队驶向甘宁舰队。 甘宁早已认出他们的旗号,在船头静候。 “三位当家不在自家发财,跑来我这,有何贵干?”他笑问。 三人也不绕弯: “甘兄弟,我们是来帮你的!” “帮我?” “没错!”络腮胡抱拳,“那帮倭寇欺人太甚,我们愿助你一臂之力,共同剿匪!” 甘宁心中冷笑,早看透他们算计,却不点破: “三位好意心领了。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直说吧,什么条件?” 三人互换眼色,最后由胖子搓手笑道: “条件好说……我们就是对兄弟船上那些神兵利器有点好奇。若你不嫌弃,能否借图纸……观摩一二?” 甘宁暗想:总指挥果然神机妙算,连这都料到了。 这武器奥秘岂是凡人能参透?就算给你们图纸,你们有神铁吗?有他那脑子吗? 虽不屑,他脸上却豪爽大笑: “嗨!我当什么事!不就几张图纸吗?” “行!只要三位助我扫平倭寇,图纸我送你们!” “成交!” 四支水师一拍即合,组成联合舰队,全速驶向倭寇老巢,赤鬼岛。 …… 此时赤鬼岛上,数百倭寇正在抢来的战船上狂欢饮酒,瓜分战利品。 “南朝人就是肥羊!他们的绸缎软,女人更软!” 一个刀疤头目正举坛灌酒,志得意满。 突然! 嗖!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轰隆!! 巨石砸穿甲板,木屑飞溅。 第八十五章 让他们尝尝我们赤旗众的厉害! 忽然出现的变故让倭寇们全都蒙了。 有些被爆炸余波波及的人浑浑噩噩的从地上起来,看到眼前的一片狼藉,双目圆睁。 “八嘎!这是怎么回事!” “小犬太郎!” “首领!犬太郎死了!” “啊!!谁能救救我!救我!” 一时间,营地之中呼喊死气,很多人慌乱叫嚷,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 几个倭寇士兵快速爬上瞭望塔,看到了远处的情况,立刻惊慌失措。 他们猛的转头,朝下面高声尖叫。 “敌袭!是敌袭!” “首领,是南人!南人来了!” “八嘎!”脸上带着刀疤的倭寇头目一把推开他,抢过千里镜,朝着远处望去。 只见海天相接之处,一支由数十艘战船组成的庞大舰队,正以一种遮天蔽日般的姿态,朝着赤鬼岛的方向,缓缓压来! 为首的那艘漆黑巨舰,更是如同传说中的海上魔神,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妈的!是哪路不长眼的混蛋,敢侵犯我们赤旗众的地盘!”刀疤脸头目又惊又怒,他一把扔掉千里镜,抽出腰间的武士刀,嘶声咆哮,“报出名来!” 他的声音,在联合舰队那如同雷鸣般的炮火声中,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微不足道。 “轰!轰!轰!” 飞鸾号船头的两尊火炮,再次发出了怒吼! 回应他的,是两颗呼啸而至的死亡铁弹! 刀疤脸头目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在的旗舰,被那两颗铁弹轻易地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连人带船,一起被狂暴的火焰和气浪,吞噬得一干二净! 海面之上,甘宁站在飞鸾号的船头,脸上满是嗜血的笑容。 他对着远处那片已经乱成一锅粥的倭寇舰队,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宣告他们死亡的咆哮! “对面的倭寇杂碎们,都给爷爷听好了!” “爷爷是靖北军座下,海军提督,甘宁!” “奉我家主公,安北伯赵衡之命,前来取尔等狗命!” “赵衡?” 听到这个名字,残存的倭寇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加疯狂的怒火! 他们先前抢的就是赵衡的商船,在他们看来,那些所谓的靖北军水师,不过是一群不堪一击的肥羊罢了! “原来是那条肥羊的手下!兄弟们,给我上!让他们尝尝我们赤旗众的厉害!” 一个新上位的倭寇头目,挥舞着武士刀,试图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可是他们的反击在甘宁的舰队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我抠门的小型投石机根本就够不着舰队,发射出来的石子大部分都落在海里了。 就算又零星的箭矢或铁丸打到了舰船身上,也根本造不成任何伤害。 “八嘎!” 倭寇头目被气的哇哇大叫,朝着手下嘶吼道:“八嘎呀路!进攻!把他们的船击沉!” 不得不说,倭寇这士气还是可以,首领下令之后,他们开始疯狂进攻。 攻击的密集程度的确是上来了,但碍于射程不够,完全对舰队造不成威胁。 看到远处气急败坏的倭寇,甘宁哈哈大笑,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将士,咧嘴道:“儿郎们,这些倭寇急了!” “来!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炮!” “装填,给老子开火!” 一声令下,思路水师炮火齐开。 轰!轰! 轰隆隆! 只转瞬之间,整个赤鬼岛海域,炮火连天,浓烟滚滚! 倭寇的战船,如同被丢进绞肉机里的鸡蛋,一艘接着一艘地被轻易撕碎,炸成漫天飞舞的木屑和残肢断臂! 眼看着舰队即将全军覆没,那些穷凶极恶的倭寇,终于使出了他们最后的,也是最引以为傲的战术! 跳帮! “兄弟们!跟他们拼了!” 随着一声绝望的嘶吼,数百名倭寇,如同下饺子一般,纷纷从即将沉没的战船上,跳入了海中! 他们个子矮小,水性极好,在海中灵活得如同泥鳅。 他们潜入海底,手持短刀和凿子,试图靠近联合舰队的船底,进行水下偷袭! 然而,甘宁早就料到了他们会有这一手。 他低头看向船下,发现有不少若隐若现的黑影,忽的咧嘴一笑。 “开水车!” 水车,其实是赵衡设计的专门对付水鬼的装备。 他早就想到倭寇可能会用这一手,故此之前设计舰船的时候就做了防范。 随着甘宁一声令下,飞鸾号和几艘大型战船的船舷两侧,猛地降下了数十条粗大的铁链! 铁链的末端,连接着如同刺猬般的巨大流星锤! “给我转!” 巨大的水车开始转动,带动着那些流星锤,在水下开始了疯狂的旋转和搅动! “啊!” 凄厉的惨叫声,从水下传来! 一个刚刚潜到船底,准备用凿子凿穿船板的倭寇,还没来得及动手,便看到一个巨大的、长满了尖刺的铁球,带着搅动海水的巨大力量,朝着自己狠狠地砸了过来!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便被那流星锤,连人带骨,一起砸成了肉泥! 整个赤鬼岛附近的海水,在这一刻,都彻底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血肉磨盘! 负伤逃窜的倭寇海兵,看着身后那片被鲜血染红的海域,心下暗道,好家伙,这帮人可真厉害,居然连我们引以为傲的跳帮战术都防住了! 而跟在舰队后方,那三位前来“助战”的水师头领,看着眼前这幅如同神魔降世般的景象,早已是目瞪口呆,浑身冰冷。 “我的老天爷……”上合水师的络腮胡子,声音发颤地说道,“这……这他娘的是在打仗吗?这简直是在……捕鱼啊!还是用天雷在捕鱼!” 中明水师那瘦削中年人,更是吓得一屁股坐在了甲板上,喃喃自语:“他……他连倭寇在水底下的动作都算到了?那个安北伯赵衡……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而下兰水师的光膀子胖子,则不断地用袖子擦着额角的冷汗,他看着甘宁那艘如同魔神般的旗舰,心中只剩下了无尽的庆幸。 “还好……还好咱们是朋友……” 第八十六章 这简直是鬼斧神工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摧枯拉朽。 在联合舰队的炮火下,对面的海域完全被轰成了一片火海。 甘宁甚至根本没下靠近的命令,只是让舰队将战斗的区域完全围住,便停止了攻击。 毕竟他都看不到一个还能活动的倭寇了,就算有那种命大没被炸死的,在海里也活不过一晚上。 当然,那些漏网之鱼,甘宁也没追。 至于赤鬼岛,甘宁并未立刻下令进攻,那些倭寇根本就不在话下,他要先办其他的事。 战斗结束之后,甘宁在飞鸾号上开了庆功宴,还将帮忙的几个头领都请来了。 当晚,月明星稀,飞鸾号上灯火通明。 甘宁高坐主位,将美酒地摆了上来。 这可全都是他带来的酒水。 虽说倭寇也有酒,但甘宁根本就看不上,也完全不会喝。 他左右两侧,上合、中明、下兰三路水师的头领围坐,一个个都带着灿烂的笑意。 他们这步棋是真走对了。 “甘提督神威无双!末将今日,才算是开了眼界!” 上合水师头领,端着酒碗,满脸敬畏地说道,“有您这等神兵利器在,荡平区区倭寇,简直比喝水还简单!” “说的是!” 下兰水师的胖子首领也连忙附和,“我们兄弟几个以后就全仰仗甘提督您了!” 他们一口一个提督,叫得比谁都亲热。 甘宁看着这三个老狐狸的模样,心中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 这种人他见的多了,见风使舵,看到自己背后的实力,只是想上来巴结而已。 酒过三巡,眼看火候差不多了,甘宁对着身后的亲兵道:“把咱们的镇海之宝抬上来!” “得令!” 很快,亲兵捧着一个紫檀木盒,快步走上前来。 甘宁接过木盒,将其放在了桌案之上。 “三位当家的,我甘宁是个粗人,说话直来直去。” “今日能联手大破倭寇,全赖三位相助。我甘宁答应你们的,绝不食言。”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玩味起来。 “这盒子里装的,便是我家主公,安北伯赵衡亲手设计的图纸。飞鸾号上所有的武器秘密,尽在其中。” “我只给你们看一遍。能记住多少,是你们的本事。记不住,那也只能怪你们自己脑子笨,可就怨不得我了。” 说着,他直接打开了木盒。 一张画满了精密结构的图纸,展现在了三人面前! 那三位水师头领瞬间就围了上去! 他们的脑袋凑在一起,一双双眼睛瞪得如同铜铃,死死地盯着图纸,嘴里发出阵阵惊叹! “啧啧!这是何等的奇思妙想!” “将炮口与方向舵连在一起,如此一来,岂不是指哪打哪!简直是神来之笔!” “我去!我发展水师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这么精妙的设计!” “不用人力,只靠配重和杠杆,就能将数百斤的巨石抛出数百步之远!这……这简直是夺天地之造化啊!” “这,这简直是鬼斧神工!鬼斧神工啊!” “战舰的四周,全都设置了非同一般的战斗武器!这……这些都不是我等凡人所能想象的!” 他们在夸赞完之后,便如同三个正在备考的书生,一个劲地开始猛记上面的设计,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珠子都抠下来,贴到图纸上去。 然而,甘宁又岂会真的让他们如愿。 他之所以拿出这张图,不过是为了利用他们,稳住他们罢了。 没一会儿,他便对着身旁的亲兵使了个眼色。 那亲兵会意,立刻上前,将图纸从三人面前,猛地收了回去! “哎!别啊!” “甘提督!让我们再看一眼!就一眼!” 三人顿时急了。 甘宁却端起酒碗,哈哈大笑道:“三位当家的都是水师精英,看了这么久,想必都能记住了。来来来,喝酒!喝酒!” 三位水师头领即便心中再不乐意,此刻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悻悻地坐了回去,将一杯杯苦酒,灌进了肚子里。 宴席结束之后,甘宁便立刻修书一封,将此间之事,用最快的信鸽,八百里加急,送到了赵衡的手中。 都督府内,赵衡看着甘宁的信,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这个甘宁,倒是越来越聪明了。” 一旁的苏锦也微笑着说道:“还不是大人您神机妙算,那张图纸,看似将所有秘密都给了他们,实则最关键的几个地方,都被您巧妙地修改过。他们就算回去仿造,也只能造出一堆华而不实的废铁罢了。” 赵衡闻言,却是摇了摇头。 他将信纸放到烛火上烧掉,看着那跳动的火焰,缓缓说道:“这功劳,不在我,也不在甘宁。” “而在我们脚下这片土地,在我们黑石谷那数万名,愿意用自己的汗水,去换取一个更好明天的工匠和百姓。”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 另一方面,赤鬼岛。 数十艘残破的倭寇小船,如同丧家之犬,狼狈不堪地逃回了他们的老巢。 一个浑身是血的倭寇士兵,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岛上最大的一座营帐之内。 “大王!大王!不好了!” 营帐的主位上,一个身材矮小,面容阴鸷,穿着一身红色铠甲的中年倭寇,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便是赤旗众的首领,赤旗王,坂本! “慌什么!”他看着手下那副狼狈的模样,不悦地呵斥道,“区区几艘南朝商船的护卫,就把你们打成这样了?” “不……不是啊大王!”那士兵带着哭腔喊道,“我们遇到的,不是商船护卫!是……是魔鬼!是真正的海上魔鬼!” 他将之前那场堪称单方面屠杀的战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当他说到己方的跳帮战术,被对方用一种闻所未闻的水下武器,屠杀了近百名精锐水鬼时。 一直稳坐钓鱼台的赤旗王坂本,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一把揪住那士兵的衣领,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纳尼?你说什么!竟然有这等事!” “这赵衡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会如此厉害?!” 第八十七章 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赤旗王坂本端坐王座,面色阴沉地听着属下的报告。 他恨透了赵衡! 恨他那神鬼莫测的战舰,竟将自己苦心经营的船队摧毁殆尽! 更恨他如屠宰牲口般,轻易夺去了数百名精锐勇士的性命。 “赵衡!!” 坂本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个名字。 他猛地起身,眼中燃起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他快步走向王座后方的神龛前停下。 点燃三支浸满鲸油的黑香,他对着龛中一面模糊的天皇牌位双膝跪地,以古老沙哑的倭语低声诵念,完成了一场庄严而诡谲的仪式。 当他再度站起时,眼中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温度也已褪去,只剩下野兽般的凶光。 他取过神龛上那枚黄金打造的天皇令牌,猛力将其敲碎。 “轰……” 令牌崩裂的瞬间,身后地面应声开裂,露出一道深不见底的暗道。 坂本毫不犹豫,手持火把步入了黑暗。 暗道尽头,竟是一座巨大的地下船坞。一艘通体由漆黑金属铸成的巨舰静静蛰伏,船身两侧刻满血红色符文。 这便是倭寇一族传承数百年的终极杀器——冲天号。 …… 次日,那片刚经历血洗的海域上,上合水师的首领正与心腹聚于主舰,兴奋地研讨一张从甘宁处借来的图纸。 “妙啊……炮口竟能与船舵联动,简直是神来之笔!” “我经营水师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设计!” 众人正沉浸在惊叹与幻想之中,梦想凭此称霸渤海。 忽然,海平面上一道巨大黑影破开晨雾,以骇人之速直冲而来。 “那……那是什么!?” 首领话音未落。 轰! 一道比寻常炮弹粗壮数倍的火球自冲天号船头喷涌而出,瞬间吞噬了上合水师的旗舰。 绝对的火力碾压之下,所谓抵抗不过螳臂当车。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整支舰队已被打得溃不成军。 “跳船!快跳!” 望着如纸片般被撕碎的战船,主帅发出绝望的嘶吼。 他带着最后十余名部下跃入冰冷海水,狼狈地朝着赵衡所在的渤海港挣扎逃去。 …… 中明水师的大营,听到了不远处那如同天崩地裂般的爆炸声,立刻警惕起来。 当中明水师的头领,得知是赤旗王坂本亲自驾驶着一艘闻所未闻的魔鬼战舰,全歼了上合水师之后,一股巨大的危机感,瞬间将他笼罩! “快!把所有工匠都给老子叫来!”他发疯似的冲向船坞,“把我们记下来的那些图纸,能用的都给老子用上!快!” 他试图利用那点从图纸上记下来的一知半解,临时改造战舰,增强火力。 然而,他那半吊子的武器,在真正的海上巨兽冲天号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半个时辰后,中明水师,全军覆没。 只留水师主帅一人,跳海逃生,朝着赵衡的方向,寻求最后的庇护。 …… 赤旗王坂本乘胜追击,下一个目标,便是下兰水师。 好在下兰水师的胖子头领最为机灵,他一听到消息,便知道不可力敌,没有选择硬抗,而是立刻派出了最快的小船,前往渤海港,向赵衡求援。 但没等求援的人赶来,冲天号那如同死神般的身影,便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海域之上。 一个时辰后,下兰水师,一人不留,尽数葬身鱼腹。 连续击溃三大水师之后,赤旗王坂本的信心,膨胀到了极点! 他站在冲天号的船头,望着远处那座在他眼中已是囊中之物的渤海港,发出了嚣张的狂笑! “赵衡!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 渤海港,都督府。 三位刚刚还意气风发的水师头领,此刻却如同三只斗败的公鸡,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跪在赵衡的面前。 他们将冲天号那毁天灭地般的恐怖战力,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赵衡听完,没有丝毫慌乱。 他让甘宁将三人扶起,随即,又取出了三卷崭新的,完整的图纸,分别递给了他们。 “你们看到的图纸,只是试验品。” “这,才是真正的完全版。” 三位水师头领颤抖着手,接过图纸,只看了一眼,便激动得热泪盈眶! 那上面,赫然画着比飞鸾号更为先进,火力更为凶猛的加强版战舰! “传我将令!”赵衡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命鲁山师傅和他麾下所有工匠,三班轮替,日夜不休!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看到一支全新的,足以踏平一切的无敌舰队!” …… 数日后。 水面上波光粼粼,冲天号在黄金水道上快速疾驰,直奔渤海港而去。 “这次机会难得!”坂本此时对身边的人沉声道:“加快速度,直接把那港口给老子烧了!” “我看他们之后怎么办!” “是!” 左右下属高声回应,冲天号的速度更快了。 可就在他们刚远远的看到渤海港的时候,异变突生。 忽然间,在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忽然出现了大量的舰船,正急速朝冲天号的方向驶来! 看那架势,已然要将冲天号包围了。 “这……这……” “首领,我们怎么办啊!” “快!掉头,往回跑!” 坂本看到周围铺天盖地的舰船已然慌了,立刻下达撤退的命令。 可他哪还有机会啊! 甘宁舰队,上合舰队,中明舰队,下兰舰队! 四支如同四尊海上战神,将所有的炮口,都对准了冲天号! “开火!” 随着甘宁一声令下,数百门火炮,同时发出了怒吼! 那曾经不可一世的冲天号,在如同狂风暴雨般的饱和式火力覆盖之下,连一丝像样的反抗都做不出来,便被炸得千疮百孔,最终在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断成了两截,缓缓沉入了海底! 船上的倭寇,尽数被炸死! 赤旗王坂本看着自己那如同末日般的景象,最后一丝心气,也彻底被打断了。 他自觉无颜回去面见天皇,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跳入了冰冷的海中,企图自尽。 但赵衡,又岂会这么便宜他。 “把他给老子捞上来!”甘宁冷笑着下令,“大人说了,要活的!” 这场惊天动地的海战,炮声震天,就连黄金水道上所有其他国家的商船船员,闻听之后,都是闻风丧胆! 他们感慨着赵衡那如同神魔般的力量,对他既崇拜,又畏惧。 此战之后,赵衡的海上霸权,得到了进一步的加强! 第八十八章 我定要杀了你们! 赤鬼岛一战,赵衡以雷霆之势,尽诛来犯之敌,彻底奠定了自己在渤海之上的霸主地位。 消息传回黑石谷,整个生产基地都为之沸腾! 当晚,赵衡下令,大开庆功宴! 他将甘宁舰队的所有将士以及那三路水师的残众弟兄,尽数请到了黑石谷内。 篝火燃得比天上的星辰还要旺,整只整只的牛羊被架在火上烤得滋滋作响,金黄色的油脂滴落在火焰之中,爆开一串串浓郁的肉香。 从倭寇巢穴中缴获来的美酒,更是如同不要钱的河水一般,一桶桶地摆在了众将士的面前。 “痛快!他娘的真是痛快!” 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靖北军水手,一脚踩在桌子上,高举着酒碗,唾沫横飞地吹嘘着。 “你们是没看到!咱们提督一声令下,飞鸾号上那两尊神炮一响!轰的一声!就把倭寇的旗舰给炸成了两截!那场面,啧啧,比过年放的烟花还好看!” “何止啊!”另一个来自上合水师的老兵,也是满脸敬畏地附和道,“最邪乎的,是那水下的流星锤!倭寇那帮水鬼,仗着水性好,想从水底下摸过来凿咱们的船。结果甘提督他老人家只是笑了笑,开关一开,那水底下就跟开了锅似的!血水混着碎肉往上冒,那叫一个惨!” 众人一边喝酒,一边热血沸昂地讨论着这场大战的整个过程。 讲着讲着,不知是谁第一个,扯着嗓子,唱起了北境那苍凉雄浑的战歌。 很快,数千名汉子便跟着一起高歌豪饮,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坐在主位上的赵衡,看着众将士那兴奋的模样。 “弟兄们,光喝酒吃肉,岂不是无趣?” 他猛地站起身,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喧嚣。 “我再为大家,添一道助兴的菜!” 他对着身旁的亲兵,朗声下令:“传令!命王海率一千弟兄,即刻乘船,前往赤鬼岛!” “将那倭寇的老巢,给本将,从里到外,抄个底朝天!” …… 赤旗王坂本的海上驻扎地,赤鬼岛。 当靖北军的战船,如同乌云般遮蔽了整个港口之时。 岛上残存的数百名倭寇,连一丝一毫抵抗的念头,都未曾升起。 他们失魂落魄地扔掉了手中的兵器,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冲出营房,黑压压地跪倒在了码头之上,迎接王师的到来。 这其中,就有两个穿着华贵丝绸,面容白净的年轻人,跪在最前方。 他们,正是赤旗王坂本的两个亲儿子。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见到领兵的王海,这两人立刻连滚带爬地扑了上来,抱着他的大腿,哭得涕泪横流。 “我劣父坂本,罪大恶极,与我兄弟二人,毫无干系啊!” “我们愿降!我们愿献出岛上所有的兵器、黄金、战船!只求将军能饶我们一条狗命!” 为了活命,他们甚至将自己的亲生父亲,称为劣父。 王海看着这两人那副奴颜婢膝的丑态,一脚将二人踹开,冷哼一声。 “算你们识相。” …… 当王海带着缴获来的,堆积如山的战利品,以及包括坂本那两个宝贝儿子在内的数百名俘虏,返回黑石谷的庆功宴之时。 赵衡听完王海的禀报,放声大笑。 赵衡看向被铁链缚在木桩上的赤旗王坂本对方面如死灰。 “来人!”他高声喝道,“把他那两个孝子带上来!” 很快,坂本的两个儿子被亲兵押到木桩前。 “给你们了不得的父亲磕个头吧。”赵衡语气平淡。 两人不敢违抗,立即跪倒在地,朝父亲重重磕头。 赵衡点了点头,又笑道,“不错,真是一出父慈子孝。不过,光磕头可不够诚意。” 他指向一旁那堆生火用的荆棘,笑容变得残忍。 “来,负荆请罪。” 两人霎时脸色惨白。但为求活命,还是咬紧牙关,将带刺的荆棘背上了赤裸的脊背。 赵衡饶有兴致地催促,“说吧,也让你爹听听,他平日做了哪些英雄事迹?” 兄弟俩对视一眼,豁出去了。 “我说!”大儿子抢先喊道,“我这劣父贪恋美色!曾抢来一名南朝女子,他……他偷看人家沐浴!” “还有我!”二儿子赶忙接话,“他嗜酒如命!有回醉得跌进粪坑,三天没人敢捞!” “哈哈!” 将士间爆发出震天大笑。 而被绑在木桩上的坂本,脸色由白转青,最终涨成猪肝色。他死死瞪向两个儿子,眼中喷火,用倭语嘶吼如野兽: “你们两个逆子!我定要杀了你们!” 宴席结束后,赵衡倒是成全了赤旗王真将他们父子三人关进了同一间牢房。 至于其他的倭寇俘虏,则是全都收为了劳动力,编入了黑石谷的工坊。 而那些缴获来的战船、黄金和物资,赵衡更是毫不吝啬。 一部分分给了那三路水师的残众,让他们重建舰队。 一部分给了甘宁,让他继续扩充靖北军水师的实力。 剩下的,则尽数留作己用。 他这一手恩威并施,不仅彻底收拢了三路水师的人心,更让甘宁等人,对他愈发死心塌地。 …… 然而,庆功宴的欢声笑语,犹在耳边。 北境的天,却说变,就变了。 几个月后,一场百年不遇的巨大雪灾,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鹅毛般的大雪,下了整整十天十夜。 整个北境,都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冰封世界。 路面结冰,行走不通,所有的官道之上,都再也见不到一个行人的踪迹。南来北往的商人,也纷纷转投别路。 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 北境周围的百姓,叫苦连连。时常能见到一些落荒的饿民,穿着打满补丁的破烂衣裳,顶着刺骨的寒风,在路边,捡拾着地上的冰雪,用以充饥。 而草原之上,更是如同人间地狱。 因为无处购买,又见不到一丝粮食,各个部落积攒下来的那点过冬物资,很快就消耗殆尽。 无数的牧民和牛羊,被活活冻死、饿死。 幸存下来的人,也只能躲在冰冷的帐篷里,围在微弱的火盆子前,啃食着那些早已饿死、冻得如同石头一般僵硬的同伴的尸体,用以充饥。 第八十九章 这日子,真是神仙过的! 凛冬已至,千里冰封。 这年冬季,北境迎来了百年罕见的雪灾。 官道已被白雪覆盖,白花花的一片,看不到一个人影。 冰雪隔绝了南北的通路,似乎也隔绝了所有百姓最后的生路。 很多村长的粮仓早已见底了,大量百姓没有吃的,只能穿着单薄的衣衫,冒着冰雪挖掘冻土。 他们希望能从中挖到一点果腹的东西,哪怕是半截草根,也能让身子略微暖一些。 没有人想被冻死,他们没有办法。 在家里等着要被饿死,而出去…… 北境的百姓尚且如此,草原之上,情况更加恶劣。 这里似乎原本就不是被上天眷顾的地方。 曾经水草丰美的牧场,如今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死寂。 无数的部落,在饥饿与严寒的双重逼迫之下,上演着易子而食的惨剧。 他们躲在破烂的帐篷里,围着微弱的火盆,啃食着同伴那早已冻僵的尸体。 整个北境,都成了一座巨大的人间炼狱。 然而,就在这片被死亡和绝望笼罩的土地之上,却有一个地方,恍若世外桃源。 黑石谷。 当外界的道路早已被冰雪彻底封死之时,那条由赵衡亲手设计,连通着黑石谷与渤海港的“龙脊之路”,却展现出了它那神迹般的力量! 那漆黑坚硬的水泥路面,在冬日里本就稀薄的阳光照射下,竟能吸收大量的热量,将路面上的冰雪迅速融化! 它就如同一条蛰伏在大地之上的黑色巨龙,任凭周围的世界如何冰天雪地,它自岿然不动,始终保持着畅通无阻! 正因如此,黑石谷与外界的联系,从未断绝! 满载着精钢兵器和各种新奇工具的船队,依旧能通过这条生命线,源源不断地驶向大海,换回一船船堆积如山的粮食和过冬物资! 谷内的温室大棚里,更是温暖如春。 经过改良的很多食物都生机勃发,里面甚至还有大量的蔬菜! 在这种天气之下,食物居然迎来了大丰收! 这是谁都想象不到的奇迹! 工坊的食堂之内,热气蒸腾。 数千名正在劳作的工匠和民夫,一个个端着比脸还大的陶碗,碗里盛满了香喷喷的白米饭,上面还浇着大块的土豆炖肉,吃得满嘴流油,浑身冒汗。 “哎!听说了吗?关外王家村,上个月又饿死了十几口人!惨呐!”一个刚从外面换防回来的靖北军士兵,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感叹道。 “可不是嘛!”旁边的老王头,喝了一口肉汤,脸上满是庆幸,“外面的人都在啃雪球了,咱们还能天天吃上肉!这日子,真是神仙过的!” “要不是总指挥大人,咱们现在,怕是也成了路边的冻死骨了!” “谁说不是呢!跟着总指挥大人,就是对的!” 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幸福和对赵衡那近乎神明般的崇拜。 ……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口中这神仙般的日子,很快就吸引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黑石谷那如同世外桃源般的消息,如同一阵春风,吹遍了这片早已被死亡笼罩的绝望之地。 无数在官道上挣扎求生的流民,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拖家带口,朝着黑石谷的方向,蜂拥而来! 这日清晨,黑石谷生产基地的门口,黑压压地跪倒了一大片人。 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一个个被冻得嘴唇发紫,浑身发抖。 “求求将军!给我们一口吃的吧!” “求求活菩萨!救救我的孩子吧!他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一个男人,更是跪在最前方,对着戒备森严的谷口,重重地磕着响头,他每磕一下,额头便渗出一丝鲜血,可他却浑然不觉。 赵衡闻讯赶来,看到眼前的情形,心中也是猛的一紧。 这……太惨了。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同胞,感觉心中凄凉的同时,也不由叹气。 这些饥民,既是负担,也是资源。 人人都说民心民心,民心重要,可什么是人心? 在他人要冻饿而死的时候,提供粮食屋子,让他们继续活下去,这就是人心。 赵衡只短暂的想了一下,便直接下令,开仓放粮! 谷口的大门缓缓打开,数口巨大的行军铁锅被抬了出来。 当那香喷喷、热气腾腾的大米粥,被一碗碗地送到那些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流民手中时。 所有人都哭了。 他们捧着那碗滚烫的米粥,如同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一边流着泪,一边狼吞虎咽,发出了如同野兽般的、满足的呜咽声。 “活菩萨!赵将军真是活菩萨啊!” “谢谢将军!谢谢将军的救命之恩!” 山呼海啸般的称赞声和感激声,响彻了整个山谷。 然而,这还只是个开始。 赵衡开仓放粮,收拢流民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不仅传遍了整个大周边境,甚至还传到了冰天雪地的草原之上! 那些同样在饥饿中等死的草原各部落,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也纷纷放下了最后的骄傲和仇恨,拖家带口,赶到了黑石谷外。 一个白发苍苍的草原部落长老,牵着一匹瘦骨嶙嶙的老马,走到了赵衡的面前。 他没有下跪,只是对着赵衡,用草原上最庄重的礼节,深深地鞠了一躬。 “尊敬的黑石谷之主,我们是来向您换取食物的。” “我们愿意献出部落里最后的一百匹战马,只求您能施舍给我们一些,足以让孩子们活下去的粮食。” 赵衡看着这位宁愿站着死,也不愿跪着生的草原长老,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的马,是你们在草原上活下去的根,我不要。” 他指着谷内那热火朝天的工地,声音平稳却充满了力量。 “但我可以给你们一个,用自己的双手,去换取食物和尊严的机会。” “想活下去,就留下来。在这里,只要肯出力,就没人会饿肚子。” 那草原长老看着赵衡,看着他那双清澈而真诚的眸子,浑浊的老眼中,涌起了名为希望的泪水。 第九十章 给他当牛做马,为他征战四方! 希望,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 赵衡,成了在绝望流民身上散播希望的使者。 他帮助了北境的流民,也帮助了草原的部落,救下了无数人的性命。 随着大量的物资运抵,帮越来越多的人度过寒冬,保住性命之后。 赵衡的名字,已然开始在整个北境被传扬。 很多人,都已经将他当成了救世主。 有不知多少人,因为他的举措受益。 …… 北境官道旁,一座破败的村庄之内。 曾经这里十室九空,剩下的也只是在苟延残喘。 可在赵衡的接济下,所有村民都住上了新搭建的温暖木屋。 一个原本被冻得浑身发紫,染上了重病,眼看就要活不下去的孩子,在喝下了从黑石谷医馆送来的汤药之后,竟奇迹般地康复了。 此刻,他正满脸红润地在雪地里追逐着一只野兔,发出了如同银铃般的笑声。 一位原本饿得皮包骨头,连下地走路的力气都没有的老爷爷,在吃了几天香喷喷的大米饭和肉汤之后,很快便恢复了气力。 此刻,他正拄着拐杖,在村口,与几个同样幸存下来的老伙计,晒着冬日里那稀薄却温暖的太阳。 一个不久之前,还因为看不到任何希望,嚷嚷着要上吊自尽的年轻人,在从龙脊之路的工地上,领回了第一笔沉甸甸的工钱之后,立马便找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他用那笔钱,为家里添置了过冬的棉衣和粮食,眼中重新燃起了对未来的憧憬。 这样的事还有很多,多的数不清。 对于这些在死亡线上被硬生生拉了回来的百姓而言,赵衡,早已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安北伯。 他是救苦救难的神佛,是行走在人间的菩薩! 他们自发地,用最淳朴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这位救命恩人的崇拜。 他们用路边最常见的泥土,混合着清水,笨拙地,却又无比虔诚地,捏出了赵衡的模样。 那泥塑的样貌,并不精致,甚至有些粗糙。 但那双眼睛,却被塑造得格外传神,充满了坚定与悲悯。 他们将这泥塑的神像,恭恭敬敬地请回了自家屋子最中央的位置,用最干净的桌案供奉起来。 然后,点燃一炷平日里根本舍不得用的,珍贵的檀香,拖家带口,跪倒在地,重重地磕头。 他们称他为,靖北菩萨。 …… 与此同时,草原各部落之内。 当那些从黑石谷满载而归的族人们,将一袋袋救命的粮食和一车车过冬的物资,分发到每一个饥肠辘辘的族人手中时,整个草原,都为之沸腾了! 那些部落的首领们,看着自己部落的族人,因为赵衡的恩惠,而得以在这场百年不遇的雪灾中幸存下来,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他们当即便汇合在了一起,商讨着,该如何感谢这位给了他们整个部落第二次生命的,大周恩人。 “依我看!” 一个名为吉康的部落首领,性格最为直爽,他猛地一拍大腿,瓮声瓮气地说道。 “咱们也别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了!赵衡大人救了咱们所有人的命!咱们就应该带着所有族人,去投奔他!从今往后,给他当牛做马,为他征战四方!” 这话一出,立刻就遭到了另一个名为芬琳的部落首领的反对。 芬琳首领摇了摇头,“吉康兄,此言不妥。” “我听说了,那黑石谷生产基地,最不缺的就是人!咱们就这么拖家带口地过去,非但不是报恩,反倒是给人家添麻烦!这样的感谢,未免太过庸俗!” “依我看,咱们应当挑选出各部落最好的牛羊、最珍贵的皮毛,带着我们的土特产,去献给赵衡大人,这才能体现出我们的诚意!”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一个最为年长,也最为睿智的,名为照名的部落首领,缓缓地开了口。 “土特产,太便宜了。” 他一开口,便镇住了全场。 “赵衡大人给予我们的,是活下去的希望,是整个部落的延续。这份恩情,比天高,比海深,又岂是区区一些牛羊皮毛所能回报的?” “要送,我们就送点不一样的!” “干脆点,送一个称号过去!” 众人忙问:“送什么称号?” 照名首领抚摸着自己那雪白的长须,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沉吟了片刻,才一字一顿地说道。 “就称他为,无冕之王!” 这个称号一出,所有部落首領,皆是浑身一震! 他们知道,这四个字,在草原之上,意味着什么! 那代表着至高无上的荣耀,代表着所有部落,都将奉他为主! 短暂的震惊之后,所有首领,都齐刷刷地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认同与狂热! 当天下午,数十名草原部落的首领,便身穿着他们最隆重的服饰,带着最虔诚的敬意,一起赶往了黑石谷基地。 他们没有带任何礼物,却带来了比任何礼物都更为珍贵的,整个草原的忠诚! 他们跪拜在赵衡的面前,由照名首领,高声宣告。 “无冕之王!” “从今往后,您,就是我们草原各部落,共同的王!” “希望您能收下这个称号!带领我们,在这片土地上,更好地活下去!” 赵衡看着跪在自己面前,黑压压的一片草原首领,听着那山呼海啸般的呐喊,饶是他心志早已坚如磐-石,此刻也不由得愣了几下。 最终,他缓缓地走上前,将照名首领,亲手扶起。 他接受了这个称号。 …… 与此同时,赵承璟所在的禁军大营之内。 总领刘鸿,正满脸凝重地,向他禀报着最近发生的一切。 “王爷……不好了。” “最近官道上的那些流民,还有草原上那些活不下去的部落,因为气候原因,吃不到东西,全都……全都投靠赵衡了!” 赵承璟闻言,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那双一向自诩古井无波的眸子里,露出了无法掩饰的震惊与骇然! “什么?” 第九十一章 好一招釜底抽薪! 短暂的震惊之后,赵承璟忽然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本王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他指着帐外,笑得前仰后合,“原来是本王那个蠢侄儿,在学那些沽名钓誉的腐儒,开仓放粮,散财收买人心!” “他怕不是个傻子吧!如今这冰天雪地的,粮食比金子还精贵!他不想着如何积蓄实力,反而把自家保命的粮食拿出来分给那群一无是处的泥腿子!愚蠢!简直是愚蠢至极!” 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然而,站在他下首的禁军总领刘鸿,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那张粗犷的黑脸上,写满了凝重与不安。 “王爷。”他沉声开口,打断了赵承璟的笑声,“此事……恐怕不简单。” “哦?”赵承璟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不悦地看向刘鸿,“怎么不简单了?” 刘鸿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严肃。 “王爷,此举表面上看,确实是赵衡把粮食拿出来,分给百姓的傻行为。但其实……这正是他最高明,也最恶毒的手段!” “他分的不是粮食,是人心!” “得人心者得天下,这个道理,王爷您比末将更懂!如今北境百姓和草原部落,都快活不下去了。赵衡在这个时候站出来,给他们一口饭吃,一条活路。那这些人,将来会怎么看他?” 刘鸿的声音,如同重锤,一记一记地砸在赵承璟的心上。 “他们不会再记得他是个罪皇子,只会记得他是救苦救难的靖北菩萨!是能带领他们活下去的无冕之王!” “长此以往,这整个北境,怕是都将只知有赵衡,而不知有朝廷,不知有您这位皇叔了!” “皇叔!此举,不可不防啊!” 刘鸿的话,如同醍醐灌顶,瞬间浇醒了还在嘲笑赵衡的赵承璟!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惊恐和骇然! 他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把抓住刘鸿的胳膊,声音急切地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刘鸿见状,想了想,才缓缓说道:“王爷,要想阻止这事,光靠堵,是堵不住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分化他们!” 说着,他凑到了赵承璟的耳边,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嘀嘀咕咕地说出了一个无比阴毒的计策。 赵承璟听着听着,那张本还惊恐的脸,渐渐地,露出了一丝奸计得逞的冷笑。 “好……好一招釜底抽薪!” …… 翌日,通往黑石谷的官道之上,便多出了一支全副武装的禁军。 他们在这条必经之路上,设立了关卡,但凡是从此经过的流民,都会被他们强行拦住。 “站住!干什么的!” 一个正准备带着全家老小,前往黑石谷做工的汉子,被两名禁军士兵用长枪拦住了去路。 “军爷,我们是去投奔安北伯,到龙脊之路的工地上做工的。”汉子点头哈腰地说道。 那禁军士兵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做工?” 说着,他们便不由分说,开始在那汉子一家人身上粗暴地搜查起来,将他们那本就破烂不堪的行李,翻得一片狼藉。 “军爷!你们这是干什么!凭什么搜查我们!”汉子又急又怒。 “凭什么?” 那禁军士兵将长枪的枪头,狠狠地抵在了他的胸口,“就凭王爷有令!尔等流民之中,混有草原派来的奸细!从今日起,所有过路之人,都必须接受细查!若有违抗,格杀勿论!” 同样的一幕,也发生在了另一条,通往草原的路上。 那些刚刚从赵衡那里领到粮食,准备返回部落的草原族人,也同样被一支禁军拦住了去路。 而且,这些禁军对待他们的态度,更为恶劣! “站住!你们这群蛮子,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一个部落的年轻人,只是因为不满他们的搜查,多顶了一句嘴,便被那禁军的什长,以一个“图谋不轨”的借口,当场打断了双腿! 鲜血,染红了洁白的雪地。 剩下的草原族人,看着同伴那痛苦的惨叫,看着那些禁军士兵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恶意,终于被恐惧所击溃,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朝着草原的方向,逃了回去。 …… 黑石谷的生产地内。 赵衡正亲自在流民营内,视察着民情,将一袋袋新到的粮食,发放到每一个新来的流民手中。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今天前来领取粮食和登记做工的人数,比起昨天,少了不止一半。 “怎么回事?”他叫来负责登记的苏锦,皱眉问道。 苏锦也是一脸的疑惑,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按理说,今天从官道和草原那边过来的人,应该会更多才对。” “派人去查。”赵衡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 半个时辰后,派出去的斥候,便带回了消息。 当赵衡听完斥候的禀报,得知是赵承璟的禁军,在路上以搜查奸细为名,故意刁难、甚至打退那些前来投奔的百姓和草原部落之后。 他那张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上,瞬间便笼罩上了一层化不开的寒霜! 他手中的那只用来盛粥的陶碗,在他的无意识用力之下,咔嚓一声,竟被他硬生生地,捏成了碎片! …… 都督府内,斥候带回来的消息,让整个帅帐的气氛都为之凝固。 苏锦那张一向清冷的脸上,此刻也写满了愤怒与忧虑。 “大人!赵承璟此举,分明是想用釜底抽薪之计,断了我们龙脊之路的根基!那些流民和草原部落是我们最重要的人力来源,一旦被他截断,后果不堪设想!” 她看着赵衡,眼中满是急切。 然而,赵衡的脸上,却不见丝毫的慌乱。 他缓缓地放下手中的茶杯,走到巨大的沙盘前,看着那条代表着龙脊之路的红线,声音平静得可怕。 “不必惊慌。” “他想用王权压人,却忘了,这世上还有一种力量,比王权更硬。” 第九十二章 赵衡将军就是我们的希望! 黑石谷,官道之上。 一支禁军队伍将这里彻底封死。 想从国这里投奔赵衡的流民被全部拦下。 看着这些人手里的武器,大量流民都被震慑,瑟瑟发抖不敢向前。 此时,一个老者颤巍巍的向前,陪着笑脸道:“军爷,我们是去投奔安北伯的良民,您这是……” 禁军都尉闻言冷笑一声,手中马鞭点向人群。 “良民?我看你们一个个贼眉鼠眼,倒不像是良民!” “奉王爷钧令,彻查流民,搜捕奸细!安北伯私自收拢流民,意图不轨,我看你们之中,人人都是奸细!” 他这话,说得恶毒至极,就差指着所有人的鼻子,说赵衡是奸细头子了! 百姓们闻言,皆是又惊又怒! 他们知道,这帮当兵的,哪里是在搜查什么奸细,分明就是想断了他们的活路! “你们凭什么不让我们过去!” “我们都是大周的子民!我们只是想吃口饱饭!我们有什么错!”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愤怒的质问声此起彼伏。 “闭嘴!”那都尉勃然大怒,“再敢喧哗者,以叛逆论处!格杀勿论!” 说着,他身后的禁军士兵,便齐刷刷地向前一步,明晃晃的刀枪,对准了手无寸铁的百姓!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老头那沙哑却充满了力量的声音,响彻了全场! “乡亲们!别怕!” 他扔掉手中的拐杖,颤巍巍地站直了身体,那佝偻的脊梁,在这一刻,竟显得无比挺拔! “他们不让我们过去,我们就自己走过去!” 他第一个,迈开了脚步! 他的举动,如同一个信号。 他身后,数千名百姓,看着那些凶神恶煞的禁军,又想了想黑石谷里那热气腾腾的米粥和温暖的工棚,他们心中最后一丝恐惧,被求生的渴望彻底点燃! 他们自发地,站成了一排排整齐的队伍,手拉着手,肩并着肩,形成了一道道由血肉之躯组成的,坚不可摧的人墙! 然后,朝着禁军的防线,一步一步,沉默地,压了过去! “站住!再敢上前一步,休怪我们不客气了!”禁军都尉色厉内荏地咆哮道。 可回应他的,只有那沉默而坚定的脚步声! “给我打!” 都尉终于恼羞成怒,下达了命令! 冰冷的刀鞘和枪杆,狠狠地砸在了最前排百姓的身上! “砰!砰!砰!” 百姓们被打得头破血流,跌倒在地。 可他们没有哭喊,没有退缩! 后面的人,立刻将他们扶起!倒下的人,也立刻重新站了起来,再次拉住身边人的手,汇入那道人墙之中! 他们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那声音,初时还很微弱,但很快,便汇成了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 “赵衡将军就是我们的希望!” “黑石谷就是我们活下去的根!” “你们要是敢动他!敢断我们的生路!” “我们就是死了!变成厉鬼!也要缠着你们!!” 这声音,充满了最原始的,最纯粹的,为了生存而爆发出来的,惊人的力量! 所有禁军士兵,都被眼前这幅景象,彻底镇住了! 他们看着那些被打倒了又站起来,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百姓,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直往上冒! 他们手中的刀枪,在这一刻,竟变得无比沉重! …… 同样的一幕,也发生在了另一条路上。 那些前来投奔的草原部落,也被一支禁军拦住了去路。 “滚回去!这里不是你们这群蛮子该来的地方!” 禁军士兵用最恶毒的言语,羞辱着他们。 然而,回应他们的,却不是恐惧和退缩。 “噌!” 草原部落的长老照名,第一个,从怀中抽出了一柄用来切割牛羊的短刀! 他身后,数百名草原汉子,也纷纷拿起了手中仅有的,可以被称之为武器的东西。 那是牧羊的鞭子,是打猎的叉子,是用来搭建帐篷的木棍! 他们手持着这些简陋的武器,对准了那些身穿精钢铠甲的禁军,一步一步,向前逼近! “我们草原人,敬重强者,也感恩恩人。”照名长老的声音,沙哑而坚定,“赵大人给了我们活路,他就是我们的恩人!你们想断我们的活路,就是我们的死敌!” “退开!” “否则,我们就算冒着被杀头的风险,也要和你们拼上一拼!” 那股子发自骨子里的,属于草原狼的悍勇与决绝,让所有禁军士兵,都为之胆寒! 两路将领,在面对这两种截然不同,却又同样坚决的抗争之时,都彻底不知所措了。 他们只能无奈地,派出手下最快的斥候,火速返回大营,向赵承璟汇报情况。 …… 禁军帅帐之内,气氛正好。 赵承璟正与总领刘鸿,一边品着上好的香茗,一边得意地奚落着赵衡。 “本王这一招釜底抽薪,如何?”赵承璟端着茶盏,脸上满是胜券在握的笑容,“只要派禁军去关卡一查,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流民和草原蛮子,必定会感到害怕,纷纷退去!断了赵衡的人力,我看他拿什么,来修他那条异想天开的龙脊之路!” “王爷高明!”刘鸿连忙奉上马屁,“那些贱民和蛮子,一见到我天朝军威,必定吓得屁滚尿流,作鸟兽散!那赵衡,此刻怕是正在营中跳脚骂娘呢!” 两人相视一眼,皆是发出了得意的狂笑。 就在此时,两声急促到变了调的呐喊,同时从帐外传来! “报!” “报!” 赵承璟一愣,紧接着,两名禁军将领直接冲了进来! “回禀王爷!官道受阻!数千流民,结成人墙,冲击关卡!” “回禀王爷!草原部落发动叛逆!手持凶器,围攻我军!” “还请王爷快快决断啊!” 赵承璟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他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用一种见了鬼般的眼神,看着跪在地上的两名将领! “什么?” “赵衡?他是怎么敢的!” 第九十三章 我们给您立长生牌位了! 帅帐之内,赵衡听完斥候带回来的消息,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不见丝毫因强敌压境而产生的紧张,反而闪烁着棋手即将落子定乾坤的锐利光芒。 苏锦站在一旁,看着赵衡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心中虽已有了几分猜测,却依旧忍不住担忧。 “大人,赵承璟此举,分明是想用王权强行断了我们的根基!民心虽可用,但禁军毕竟是天子亲军,刀枪无眼。若真起了冲突,血流成河,我们便坐实了煽动叛乱之名!届时,恐怕……” 她的话还未说完,赵衡却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太好了!” 苏锦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一愣,不解地问道:“大人,这……有什么好的?” 赵衡缓缓收敛笑意,他走到苏锦面前,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智慧光芒。 “苏锦,你记住。禁军也是人,只要是人,人心就都是肉长的。” “你说,当他们日复一日看着那些为了活命而挣扎的百姓,看着那些宁愿被打倒也要站起来保护家人的男人,看着那些为了给孩子换一口饱饭而奔波的妇人……他们的心,难道就不会动摇吗?” “当他们看到草原各部落那些悍不畏死的勇士,为了报答一饭之恩,甘愿用血肉之躯对抗他们的刀枪时,他们又会是一个怎样的反应?” “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跟着共情?” 赵衡的话,如同晨钟暮鼓,一字一句敲在苏锦的心上。 她瞬间就明白了! 赵承璟的计策,看似阴狠,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太高高在上了,他根本不懂得,什么叫作人心! “那大人,您想到了什么主意,去对抗赵承璟?”苏锦的眼中,也亮起了光。 赵衡点了点头,他转身走到存放钱粮的木箱前,声音平稳地说道:“苏锦,你去账房那里,支取十万两白银。” “然后,你派人跑到官道和草原部落那边,当着赵承璟手下那些禁军的面,把这些钱,分给那些正在抗争的百姓和部落里的人。” “告诉他们,这是我赵衡的一点心意。让他们不必再跟禁军硬斗,白白流血。拿钱之后,即刻回去,买粮食,度寒冬。” 苏锦闻言,再次愣住了。 “大人,此举……又有何意?” 赵衡却只是神秘一笑。 “稍后,你便能知晓。” …… 官道之上,气氛早已剑拔弩张。 数千名百姓组成的人墙,与数百名禁军的钢铁防线,死死地对峙着。 就在这时,一队悬挂着靖北军旗号的马车,在一众亲兵的护卫下,缓缓驶来。 “是安北伯的人!” “靖北菩萨派人来了!” 百姓们看到那面熟悉的玄鸟旗,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苏锦派来的使者,没有理会那些面色不善的禁军,而是径直走到百姓面前,朗声宣告了赵衡的命令,随即,便打开了车上的木箱! 箱中,是码放得整整齐齐,在冬日阳光下闪烁着诱人光芒的,白花花的银子! “乡亲们!我家将军说了!这点心意,不成敬意!大家拿去,买些粮食,给家里的老人孩子,添件衣裳!” 百姓们看着那成箱的银子,感受着赵衡那如同暖阳般的善意,一个个都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们当着所有禁军的面,朝着黑石谷的方向,重重地跪倒在地! “靖北菩萨!真是活菩萨啊!” “我们给您立长生牌位了!” 他们夸赞完赵衡,随即又转过头,用鄙夷的眼神,看着那些禁军士兵。 “看看!看看人家安北伯!再看看你们!” “你们拿着朝廷的俸禄,却把刀枪对准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你们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冷血动物!一群不通人情的冷血动物!” 说着说着,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顫巍巍地走到了禁军将领的面前。 一个老妇人,指着一个年轻的禁军都尉,浑浊的老眼中,流下了两行热泪。 “军爷,我问你,你家里有没有孩子?你家里有没有老人?” “假如有一天,你丢了身上这层皮,没了朝廷的俸禄,你不也和我们一样,遭了灾,吃不起饭?” “那个时候,你站在这里,你还能这么神气吗!” “你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家的老人和孩子,活活饿死吗!” 这番话,如同最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剜着所有禁军士兵的心! 他们许多人,都沉默地低下了头,不敢再去看那老妇人的眼睛。 就在这时,苏锦派来的使者,捧着一袋沉甸甸的银子,走到了那禁军都尉的面前。 “将军,眼前的场面,你们也看到了吧。”使者的声音,充满了同情,“我家大人说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再继续干扰下去,恐怕会引发民变。到时候,你们是要和这些只想活命的百姓,刀兵相见,还是选择拿钱息事,自己看着办吧。” 那禁军都尉看着袋中那晃眼的银子,又看了看眼前那群眼中燃烧着火焰的百姓,他想了想,最终,还是默默地,收下了那袋银子。 …… 草原各部落的那条道上,也上演着同样的一幕。 苏锦派来的人,将银钱分给了那些手持“凶器”的草原汉子。 他们当面夸赞着赵衡的仁义,同时用最恶毒的语言,贬低着那些助纣为虐的禁军。 紧接着,就有两个部落的汉子,站了出来,他们对着禁军将士中的几个熟面孔,高声喊道。 “张三!李四!你们两个兔崽子,也曾出身我们这边!怎么着,当了兵以后,就不顾我们这些街坊邻里的死活了?” “你们家里遭灾的时候,还是我们部落接济的粮食!你们还有没有良心!” 那几个被点到名字的禁军士兵,一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使者见状,再次捧着银子,走上前去。 “各位军爷,你们如果和他们打,就是在变相地毁灭自己的家乡。这点钱,你们拿去。后面怎么做,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那些禁军将领们,看着眼前这幅景象,听着耳边那一声声诛心之言,心中微微动容。 他们想了想,最终,还是收下了那笔钱。 第九十四章 怎么着,连你也想叛变吗! 赵承璟的帅帐之内。 他刚刚得知百姓和草原各部落,竟然敢冲击他设立的关卡,正准备下令,用武力方式,将这些叛乱镇压下去!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出口。 “报!” “报!” 官道和草原两路将领,便一前一后,冲进了大帐! 他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甚至不敢抬头去看赵承璟那张早已铁青的脸! “回禀皇叔!眼下天逢大灾!官道百姓,阻拦不得!” “属下无能!自愿领命回去!” “回禀皇叔!草原各部落是我的衣食父母!属下无能!” “自愿领命回去!” 啪!啪! 赵承璟此时直接起身,居然甩了两个将领一人一个耳光。 他面色铁青,咬牙切齿的指着两人骂道。 “废物!一群废物!” “本王养你们何用!” “区区一群刁民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了?!”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两名将领那死一般的沉默。 他们只是跪在地上,将头埋得更深,一言不发。 赵承璟看着他们那副宁死不从的模样,心中的怒火彻底被点燃! 他锵地一声,拔出了腰间那柄象征着皇室威严的龙纹佩剑! “好!好得很!”他气得浑身发抖,一步步走到那两名将领面前,冰冷的剑锋,直指其中一人的咽喉! “既然你们不愿为本王分忧,那留着你们还有何用!本王今日,便先斩了你们这两个抗命不尊的叛逆,杀一儆百!” 就在他手腕即将用力的瞬间,一道身影,猛地从旁边扑了出来,死死地抱住了他持剑的手臂! “王爷!息怒!万万不可啊!” 出手之人,正是禁军总领刘鸿!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将那柄已经微微颤抖的佩剑,从自家将领的脖子上挪开了半分! “滚开!”赵承璟双眼血红,如同择人而噬的野兽,“刘鸿!怎么着,连你也想叛变吗!” “属下不敢!”刘鸿急得满头大汗,他一边死死拉住赵承璟,一边对着那两个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将领,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都给老子滚出去!” 那两名将领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帅帐。 两人才一出去,刘鸿直接跪在了地上。 “王爷!” “王爷您息怒,属下也是逼不得已啊!” 赵承璟面色铁青,看都不看他一眼。 刘鸿见状,立刻膝行上前,急切的说道。 “王爷!得人心者得天下啊!” “那赵红开仓放粮,活人无数,在北境已有民心根基!” “当初皇上让您和赵衡一同治理北境,要的就是这民心向着朝廷,向着陛下!” “您若一旦下了屠杀的命令,此事传回朝廷,您就落入赵衡的圈套了啊!” 一听这话,赵承璟微微皱眉。 他知道刘鸿的话对,但他心中的火却怎么都消不下去。 见他如此,刘鸿又赶忙道。 “王爷,您再想想军心!” 刘鸿的声音,带着一丝悲凉,“将士们也是人,他们也有父母妻儿!您若今日杀了这两名都尉,那三千禁军的心,就彻底寒了!一支没了心的军队,还能为您打仗吗?” 赵承璟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握剑的手。 当啷一声,那柄华丽的佩剑,无力地掉落在了地上。 他失魂落魄地,瘫坐在了身后的虎皮大椅之上。 他终于明白了。 自己的权力,早已被那个远在十里之外的侄儿,彻底架空了! …… 黑石谷,都督府。 苏锦带着一脸的喜悦,将那几袋被禁军退回来的银子,重新呈到了赵衡的面前。 “大人,您真是神机妙算!赵承璟的毒计,就这么被您兵不血刃地给破了!” 她将剩余的银钱交给赵衡。 赵衡却看也未看,只是笑着摆了摆手。 “此事,你居功至伟。这些,便赏你了。” “谢大人。”苏锦领命谢恩,心中涌起一阵暖流。 等到苏锦离去之后,赵衡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凝重。 他知道,赵承璟虽然暂时被逼退,但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一条被逼到绝境的疯狗,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为了避免他狗急跳墙,赵衡决定,再送他一份大礼。 他走到书案前,亲自研磨,随即,提笔在一张空白的奏折之上,奋笔疾书起来。 他下笔极慢,每一个字,都在模仿着赵承璟那独特的,充满了皇家威严的笔迹。 很快,一封足以颠倒乾坤的伪造奏折,便在他的笔下,悄然成型。 “圣上明鉴:” “自微臣奉旨,同安北伯赵衡一起,治理北境起,便相互间不断帮衬,受益匪浅。赵衡之能力手段,微臣都看在眼里。其对内对外,皆效仿圣上,施以仁德。” “对外,倭寇来犯,渤海震动。赵衡以一己之力,统合水师,阵斩倭寇首领赤旗王坂本,缴获战船、金银无数,扬我大周国威!” “对内,他收拢流民,开垦荒地,兴修水利,将黑石谷不毛之地,发展壮大,使数万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只是眼下,北境雪灾来犯,草原各部落与我大周百姓,全都无一幸免,嗷嗷待哺。微臣恳请陛下下令,将北境雪灾治理一职,全权交由安北伯赵衡处理,以安民心!” “另,微臣已命人,将倭寇歹人坂本之首级,以及从倭寇巢穴中缴获的大量物资,八百里加急,一并奉上,以彰圣上天恩浩荡!” 赵衡写完这封书信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叫来一名最心腹的死士,将奏折和早已备好的贡品,一并交给了他。 “八百里加急,不得有误。” “是!”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坐回了椅子上,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嘿嘿一笑。 “赵承璟啊赵承璟,你这回,算是彻底没招了吧!” …… 第二天,京城,皇宫。 大周皇帝看着手中那封刚刚从北境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折,整个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 第九十五章 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翌日,大周京城,太极大殿。 早朝的钟声刚刚敲响,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整个金銮殿内,气氛肃穆得落针可闻。 龙椅之上,大周皇帝面沉如水,那双深邃得如同古井般的眸子里,看不出丝毫的喜怒。 此时这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抬头,全都默默的看着自己的脚尖。 皇帝的目光扫过百官,双目轻轻眯起,随即朝身旁的老太监使了个眼色。 老太监会意,立刻上前一步,展开手中的奏折,朗声宣读起来。 “圣上明鉴:自微臣奉旨,同安北伯赵衡一起,治理北境起……” 当那一句句充满了对赵衡溢美之词的赞歌,从老太监的口中念出时,整个朝堂,都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尤其是当听到,赵衡不仅在内政治理上颇有建树,对外更是以雷霆之势,荡平了为祸渤海多年的倭寇匪患,阵斩其首领赤旗王坂本,缴获了堆积如山的财宝之时。 满朝文武,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是下一瞬,有些人的脑子就已经开始飞速运转了。 赵衡这是炫耀,也是再向皇帝邀功。 可这种奏折,皇帝为什么要当众读出来呢? 仔细想想,这奏章中不光有炫耀的意思,很可能还有胁迫的意思。 赵衡说了什么? 他这是不是说他现在已经成了气候了,在向皇帝示威呢? 或者,他这些话说出来,是不是想要借此震慑朝堂上的其他人? 现在能站在大殿上的都是大周的高官,这些人睫毛拽下来一根都是空的,怎会看不出这些。 但没人开口。 此时,皇帝才轻声开口,问下面的百官道。 “诸位爱卿,都说说吧,对此事,是怎么个看法?” 话音一落,户部尚书第一个站了出来,他手持玉圭,躬身说道。 “启禀陛下!老臣以为,安北伯赵衡,实乃国之栋梁!北境雪灾,糜耗国库甚巨,若处置不当,恐引发民变。安北伯既有活民无数之仁德,又有以商养战之奇才,老臣恳请陛下,将北境雪灾治理一职,全权交由安北伯处理!非他,莫属!” “臣附议!”兵部尚书也紧跟着出列,“安北伯百战之功,足以证明其统帅之能!由他总揽北境军政,安定灾民,必能万无一失!” “臣等附议!” 一时间,吏部、礼部、工部、刑部,六部尚书,竟如同提前商量好了一般,全都站了出来,异口同声地,上书请求皇帝,将北境雪灾的治理权,全权交到赵衡手中! 然而,面对此情此景,龙椅之上的皇帝,却依旧是面无表情。 他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有些犹豫。 自古以来,天子最忌讳的一件事,便是功高盖主。 就在几天前,皇叔赵承璟从北境密送回来的奏报,还在他的案头。 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赵衡如今在北境,是如何地收拢人心,扩充军备,甚至连草原部落,都奉其为“无冕之王”! 一个手握重兵,坐拥宝山,如今又深得民心的皇子。 要是再将整个北境的民政大权,也交到他的手上…… 那他,距离真正的无冕之王,还有多远? 这样一个人物,将来会是国之栋梁,还是心腹大患? 不得不防啊! 可是,朝廷六部的话,又如同一支已经搭在弦上的利箭,让他开不了口。 思量再三,皇帝那藏于龙袍之下的手,终究还是无力地,挥了挥。 他默认了这件事。 …… 与此同时,草原深处,狼神谷。 铁木真那巨大的王帐之内,温暖如春。 他正与一众心腹大将,围着篝火,大口地撕扯着烤得焦香的羊排,喝着辛辣的马奶酒。 一名刚刚从大周边境潜回来的斥候,正跪在地上,将黑石谷开仓放粮,收拢流民,甚至连草原部落都一并接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独眼猛将,猛地将手中的羊腿骨砸在地上,咬牙切齒地说道,“大汗!那赵衡杀我三百勇士,此仇不共戴天!如今他又假惺惺地出来收买人心,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看,他就是想图谋我们整个草原!” “没错!”另一个将领也附和道,“我们应当趁此雪灾,他防备松懈,起兵南下!将他那什么黑石谷,踏为平地!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帐内,群情激愤,喊杀声震天。 然而,坐在主位之上的铁木真,却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用手中的小刀,慢条斯理地,切割着面前的羊排,那双如同草原孤狼般锐利的眸子里,闪烁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光芒。 直到所有人都说完了,他才缓缓地抬起头,说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字。 “不。” 他将一块羊肉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着,随即,才用那充满了力量的声音,缓缓说道。 “一个能在一夜之间,斩杀我三百精锐勇士的人,靠的不是运气。” “一个能在百年不遇的大雪灾中,养活数万流民,甚至连我们这些所谓的敌人,都愿意接济的人,靠的不是愚蠢。” “他是一个真正的强者。” 铁木真放下手中的刀,目光扫过帐内所有惊愕不解的脸。 “而对待强者,我们草原人,从不吝惜敬意。” “这样的人,值得我们去学习。” 他猛地站起身,那并不算高大的身躯,在这一刻,却散发出了如同山岳般,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传我命令!” “备上一百匹最好的战马,一百张最精良的弓!再带上我们草原上最珍贵的雪狼皮!” “派遣使臣,前往黑石谷!” “告诉那位安北伯,我铁木真,想和他交个朋友!” 这话一出,帐内所有心腹大将,全都懵了! 他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那位一向高高在上,视南朝人为两脚羊的大汗,此刻竟要主动向一个杀了他们三百弟兄的仇人,示好? 我去!这还是那个杀伐果断,要统一整个草原的草原之王吗? 第九十六章 嫌贵,可以不去啊 北境的天空,阴沉得如同铁块。 可黑石谷内,却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这日下午,铁木真所派遣的那支使臣队伍,终于风尘仆仆地抵达了黑石谷的谷口。 然而,迎接他们的,并非礼遇和酒宴,而是数百支早已上弦,闪烁着森然寒光的破浪弩! 负责带队巡查的苏锦,一看到他们那身标志性的草原服饰,那张清丽的脸上,瞬间便笼罩上了一层冰霜! 前阵子那三百名草原精锐攻打工地的血腥场面,还历历在目。 “站住!”苏锦按住腰间的佩剑,声音冰冷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不知道这里是靖北军的军事禁区吗!” 那为首的使臣,正是铁木真心腹大将巴特尔的亲弟弟,巴图鲁。他看着周围那黑洞洞的弩口,连忙翻身下马,高举双手,用生硬的汉话喊道。 “将军莫怕!我们不是来挑衅的!我们是奉了我们大汗,草原之王铁木真之命,前来……前来学习的!” “学习?”苏锦闻言,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我看是前来刺探军情的吧!好大的胆子!来人!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 “哎!别!真是误会啊!” 巴图鲁话还没说完,便被如狼似虎的靖北军士兵,连同他带来的百匹骏马和无数珍宝,一并“请”进了谷内,直接押送到了赵衡的面前。 …… 都督府内。 赵衡看着跪在地上,被五花大绑的巴图鲁,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喜怒。 “说吧,铁木真派你们来,想干什么?” 巴图鲁见到赵衡,立刻就将姿态放到了最低。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用一种无比诚恳的语气说道。 “王爷莫怪!先前我家大汗派兵攻打贵地,完全是受了济国公赵承璟那奸贼的哄骗!如今,大汗已经知道了真相,心中懊悔不已!” “而且,王爷您也已经砍下了那三百名士兵的头颅,挂在营外示众。在我们草原人看来,此举,也算是和大汗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了。” 赵衡听完这话,差点气笑了。 这不闹着玩呢吗? 你带人来打我,打输了,死了三百人,就算扯平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他缓缓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巴图鲁面前,猛地一脚,将这个五大三粗的草原汉子,踹翻在地! “你给本将听清楚了。”赵衡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冰冷得如同刀锋,“从你们踏入黑石谷的那一刻起,你们就不再是使臣,而是俘虏!本将要杀你们,随时都可以!” 巴图鲁被他这一脚踹得七荤八素,更被他身上那股如同实质般的杀气,吓得浑身发抖! 他连忙再次跪好,开始疯狂地巴结起赵衡来,一连串的好话,不要钱似的从嘴里冒了出来。 “王爷神威无双!天神下凡!您就是我们草原上传说中的雄狮!您……” “行了。”赵衡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说正事。” 巴图鲁这才讲明了来意:“王爷,我家大汗听说您在雪灾之中,开仓放粮,救济难民,甚至连我们草原各部落的百姓,都一并收留。此等仁德之政,让我家大汗深受撼动!” “所以,他才特意派我前来,希望能向王爷您学习,求取这安邦定国,活人无数的仁德之政!” 赵衡闻言,缓缓地走回了台上。 他心中暗道,铁木真这老狐狸,倒是会做人。 前面刚派人打完我,后面就派人来学习。 这哪里是来学习的,分明就是看我黑石谷如今风生水起,想来索取利益,分一杯羹来了! 但赵衡又想到,如今的铁木真,毕竟掌管着整座草原,势力庞大。 若能与他化敌为友,对自己将来的布局,也必定有极大的好处。 想到这里,他便对着身旁的亲兵挥了挥手。 “给他松绑。” 他看着重新站起来的巴图鲁,问道:“说吧,你们大汗,想怎么个学习法?” 巴图鲁见状大喜,连忙躬身说道:“一切,全听王爷您的安排!” “好。”赵衡点了点头,他将苏锦叫到跟前,“苏记室,你便带这位使臣,在谷内各处,都转上一圈吧。” 说着,他便在苏锦的耳边,悄悄地传达了几句密令。 …… 苏锦按照赵衡的意思,带着巴图鲁,在整个黑石谷生产基地,都转了一圈。 她只是简单地讲述着这里的布局,并未涉及任何核心机密。 但即便如此,巴图鲁也早已被眼前这幅景象,彻底震撼了! 那如同巨龙般,连通着山谷与大海的水泥路! 那如同钢铁森林般,日夜不停喷吐着火焰的炼铁高炉! 那数万名各司其职,却又配合默契,充满了惊人活力的工匠和百姓! 再联想到自己部落那边,还如同原始人一般,茹毛饮血,靠天吃饭的整体布局。 这差距,一眼可见! “安北伯……不,无冕之王!真乃神人也!”巴图鲁当着苏锦的面,由衷地夸赞道。 他又试探性地问道:“苏大人,不知王爷那边,可还有什么具体的布置?” 苏锦听着他这句王爷,心中暗笑,知道这条大鱼,已经上钩了。 她故作为难地卖了个关子。 巴图鲁是何等精明之人,瞬间就秒懂了她的意思! 他连忙从怀中,掏出了一袋沉甸甸的金子,不动声色地,塞到了苏锦的手中。 苏锦拿到好处,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 “王爷交代了。”她缓缓说道,“稍后,他就会在北境,成立一个草原班,面向草原各部落,有偿宣讲我大周的文化与黑石谷的先进技术。” “你家大汗要是想来学习的话,可以到那边,去交学费。” “学费?” “一个课程,五十两银子,每个人。” “五十两?”巴图鲁震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那么贵?” 苏锦却只是耸了耸肩。 “嫌贵,可以不去啊。反正想学的人,多得是。” “不贵!不贵!”巴图鲁嘿嘿一笑,连忙改口,“王爷亲自讲课,这点钱,还是值得的!” 他又在这里转了几圈,吃了点东西,便火急火燎地,回去将此事汇报给了铁木真。 …… 狼神谷,王帐之内。 铁木真听完巴图鲁的汇报,那双如同孤狼般锐利的眼睛,瞪得老大! 他那张一向威严的脸上,露出了无法掩饰的错愕与茫然。 他猛地一拍大腿,自言自语道。 “明明是想白嫖来着,怎么最后,却变成付费了?” 第九十七章 你真正要小心的,不是太子 三天以后,大周皇宫。 皇帝准备将北境的治理权,暂时交到赵衡手中。 但他最终下了两道圣旨。 一道送往黑石谷。 另一道,则送往了赵承璟所在的禁军大营。 …… 北境,禁军大营。 赵承璟正在思索后续的事,一个斥候忽然上报。 “报!王爷!京城的钦差来了,是个公公!” 他话音未落,外面的声音已经传进来了。 “圣旨到!” 赵承璟与刘鸿对视一眼,皆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不定。 两人连忙整理衣冠,快步走出帅帐,只见一名身穿大红蟒袍的老太监,手捧一卷明黄圣旨,早已在数百名禁军亲卫的簇拥下,等候多时。 “臣赵承璟,恭迎圣旨!” 赵承璟与刘鸿一起,率领帐下所有将领,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 老太监满意地看着跪在自己脚下,曾经不可一世的皇叔,清了清嗓子,缓缓展开圣旨,用那足以穿透风雪的尖细嗓音,朗声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济国公赵承璟,即刻率部回京,不得有误!钦此!” 圣旨的内容,短得令人发指! 没有一句褒奖,没有一句慰问,只有一道冰冷得不带丝毫感情的,驱逐令! 赵承璟跪在雪地里,整个人都懵了! 他身后的刘鸿和一众禁军将领,更是面面相觑,脑子里一片空白! 回京? 就这么灰溜溜地回京? 他们兴师动众而来,结果连赵衡的衣角都没碰到,反而被对方用各种匪夷所思的手段,耍得团团转。如今仗还没打,就要回去了? 这要是传了出去,他们禁军的脸,往哪儿搁! “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承璟虽然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但还是强压着屈辱与不解,接下了这道圣旨。 等到宣旨的仪式结束,他立刻站起身,一把拉住正准备转身离去的老太监的袖子。 他不动声色地,将一枚价值千金的玉扳指,塞进了老太监的手中。 “王公公,您看这……父皇他为何突然下了这么一道圣旨?可是京中出了什么变故?” 老太监掂了掂手中那温润的玉扳指,脸上的笑容,这才真诚了几分。 他凑到赵承璟耳边,用一种看傻子般的眼神看着他,阴阳怪气地说道。 “哎呦,王爷,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皇上已经决定,将北境雪灾的治理权,全权交给安北伯赵衡去处理了。您留在这里,自然就没什么用了呀。” 赵承璟闻言,如遭雷击! “啊?为什么啊!” “为什么?” 老太监故作惊讶地看着他,“王爷,您这话可就问倒杂家了。头几日,不是您亲自写信给陛下,在信上对着那安北伯无限夸赞,还主动献上了从倭寇那里缴获的大量金银财宝,主张将北境雪灾的治理权,交给赵王爷去处理的吗?您自个儿做的事,您不知道?” 赵承璟听完这话,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我?” 他回过神来,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与屈辱感,直冲天灵盖! 他知道,自己被耍了! 被赵衡那个黄口小儿,用一种他想都想不到的,恶毒到了极点的方式,给彻彻底底地耍了! “走!”他一把推开老太监,对着身后的刘鸿嘶声咆哮,“随本王去黑石谷!本王倒要看看,他赵衡的胆子,到底有多大!” …… 黑石谷生产地内。 宣圣的太监站在高台上,仰着头看向远处。 此时,赵衡正带着亲兵从谷内走出,脸上带着从容不迫的神色。 苏锦就跟在赵衡身后,面色却有些凝重。 到了近前,赵衡先朝那太监拱了拱手,算是行了礼。 那太监眉头微微皱起,没说话,而是直接拿起圣旨,沉声道:“赵衡,接旨!” 一听这话,赵衡等人才跪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命安北伯赵衡,总领北境雪灾一切治理要务,沿途州府,皆需听其号令,不得有误!钦此!” “臣,领旨谢恩!” 赵衡接过那份沉甸甸的,象征着北境最高权力的圣旨,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喜悦。 他让苏锦好生接待远道而来的老太监,等他们走远之后,才缓缓转过身,看向了那个正用一种要杀人的眼神,死死盯着自己的皇叔。 “皇叔,别来无恙啊。” 赵衡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赵衡!”赵承璟早已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赵衡的鼻子,厉声质问道,“你竟敢伪造本王的笔迹,欺瞒君上!你可知罪!” 赵衡闻言,却故作惊讶地看着他。 “皇叔这是说的哪里话?” “您亲自上奏的奏折,上面还盖着您那尊贵的亲王大印,如今,倒忘了?” “莫不是这北境风寒,吹伤了皇叔的脑子?” “你!” 赵承璟被他这番话,气得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他知道,对方是绝不会承认的!自己没有证据,只能把这口恶气,活活咽下! 赵衡此时面露无辜,甚至表现的有些委屈。 他对赵承璟开口道。 “皇叔,你大可不必动如此肝火啊。” “我这么做,是想让您回京城去享清福,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您看看这天气,一天一个样。” “我处处都为您着想,您不想着报答也就算了,现在怎么还冤枉起我来了?” 赵承璟看着赵衡的样子,只觉心底的火要压不住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关键他还反驳不了! 他现在就想上去撕烂赵衡的脸,可他知道自己不能。 最终,他还是压住了心底的火焰,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好。”他看着赵衡。 “要报答,是吧?我给你。” 说完这话,他竟真的从怀中,取出了一块通体温润,雕刻着繁复龙纹的古朴玉佩,递给了赵衡。 赵衡接过玉佩,有些不明所以。 只听赵承璟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的声音,缓缓说道。 “陛下……并非你想的那样简单。” “你真正要小心的,不是太子。” “而是藏在太子背后,那个真正想让你死的人。” 第九十八章 清君侧,诛奸臣! 北境的雪,说停就停了。 转眼已是三月,春风已至。 冰封的官道被雪水浸染,已然有些泥泞。 但龙脊之路却依旧和往常一样车马不断,完全不受任何影响。 三个月。 只过了三个月,一切就都过去了。 冬季那场雪灾就好似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在北境,那场百年不遇的天灾,似乎成了一场梦。 黑石谷的粮仓敞开着,草原部落的牛羊运了过来,南方的丝绸茶盐也通过渤海港源源不断。活下来的人们脸上有了血色,眼里有了光。 草原各部的首领更是联名上书,尊称赵衡为“无冕之王”,自愿奉上部落最精锐的战士,请求编入靖北军,为其镇守北疆。 捷报雪片般飞回京城,掀起的却不是庆贺的酒浪,而是更冰冷的暗流。 太极大殿。 龙椅上的大周皇帝手里把玩着一枚通体血红的玉佩,那是从倭寇巢穴缴获的贡品,此刻正由赵衡那封“伪造”的奏折一并呈上。 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听着下方朝臣激烈的争论,目光幽深。 “陛下!安北伯赵衡,不,三皇子殿下功在社稷,德被苍生!实乃我大周之幸啊!” “不错!老臣听闻如今北境百姓只知有靖北菩萨,草原部落更奉其为王!此等威望,足以震慑宵小,保我大周百年安宁!” 殿下,以赵国公赵泰、信公爵欧阳信为首的一众老臣纷纷出列,言辞恳切,对赵衡的功绩大加赞赏。 可他们越是夸赞,龙椅上那位皇帝陛下的眼神就越是深沉。 “哼!一群老糊涂!” 一声冷哼如炸雷般响起,国舅爷郭嵩排众而出。他身穿一品麒麟袍,头戴紫金冠,一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倨傲。 他斜睨了赵泰等人一眼,随即对着龙椅躬身,声调却提得老高。 “陛下,微臣倒以为,三皇子殿下功勋卓著,若一直屈居北境那等苦寒之地,岂不是明珠暗投,屈才了?” 这话一出,赵泰等人脸色微变。 郭嵩却像是没看见,继续道:“依微臣之见,当立刻将三皇子召回京城!陛下身边正缺这等能臣辅佐,也可让三皇子远离边关杀伐,多沾染些我京城的文气,岂不两全其美!” 好一个“两全其美”! 这哪里是重用,分明是要将一头猛虎骗进笼子里,拔其爪牙,断其筋骨! 赵泰当即出列,沉声道:“国舅爷此言差矣!北境初定,民心未稳,草原部落更是狼子野心!此刻临阵换帅,乃兵家大忌!三皇子对北境了如指掌,由他继续镇守,才是万全之策!” “赵国公这话说的,倒像是没了三皇子,我大周就守不住这北境了?”郭嵩阴阳怪气地反问,“还是说,在你眼里,三皇子的作用,已经比陛下派去的济国公还要大了?”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赵泰顿时气得脸色涨红,却不敢再多言。 殿内的气氛立刻有些不对了,所有人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完全不敢去看皇帝的脸色。 许久之后,皇帝轻轻一笑,随即缓缓起身,道。 “衡儿自是有能力的,这朕知晓。” “他能有今天这般成就,朕也是早就清楚的。” “不过……” 皇帝的声音顿了一下,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心顿了一下。 “不过一直让他留在北境,的确有些太远了。” “他毕竟是朕的孩儿,许久不见,朕也有些想念了。” 说完,皇帝抿嘴轻笑,又道:“传旨。” “召安北伯赵衡,回京述职。” 郭嵩闻言,立刻开口道。 “陛下英明。” …… 一只信鸽穿过数千里风雪,落在了黑石谷都督府的窗棂上。 赵衡取下信筒,展开那张薄如蝉翼的信纸,只扫了一眼。 “老狐狸……” 他低声自语,随手将信纸在烛火上化为灰烬。 帅帐之内,听闻消息的李鬼、甘宁等一众悍将齐聚一堂,个个面色铁青,杀气腾腾。 “大人!万万不可!” 李鬼第一个拍案而起,铜铃般的眼睛瞪得老大,“那京城是什么地方?龙潭虎穴!您这一回去,没了兵权护身,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权臣还不把您生吞活剥了!” “没错!”甘宁也沉声道,“太子党狼子野心,您在北境功高盖世,早已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此番召您回京,必是鸿门宴!大人三思啊!” “是啊大人!您要是走了,这靖北军怎么办?黑石谷这数万百姓又怎么办?” “末将愿率三千死士,护送大人杀回京城!清君侧,诛奸臣!” 请战之声此起彼伏,帐内群情激愤。 赵衡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直到所有人都说完了,他才缓缓抬起手,帐内瞬间鸦雀无声。 他看着眼前这一张张忠心耿耿的脸,心中涌起一阵暖流,声音却依旧平静。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如刀。 “但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此番回京,看似凶险,实则是我等唯一生路。” “若我不去,又会如何?” 赵衡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沙盘前,声音冰冷地分析道:“第一,抗旨不遵,乃是谋逆大罪!皇帝那老狐狸正愁抓不到我的把柄,我若抗旨,正好给了他出兵的借口!届时,他只需一道圣旨,便能引天下兵马共击之!我们这点基业,挡得住吗?” “第二,权臣谗言!我若留在北境,郭嵩那帮人便会日夜在皇帝耳边进献谗言,说我拥兵自重,图谋不轨!久而久之,就算皇帝信我,也必会对我心生猜忌!一个被君王猜忌的臣子,下场如何,你们比我更清楚!” 他拿起一枚代表京城的小旗,狠狠插在沙盘中央,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所以,我必须回去!” “他们以为京城是囚禁我的牢笼,我却要把它变成我的猎场!” “我要当着满朝文武,当着天下人的面,亲手撕碎他们的伪装,拔掉他们的獠牙!” “我要让那高高在上的老狐狸知道,我赵衡,不是他可以随意拿捏的棋子!” 第九十九章 我不用你们可怜! 赵衡的话刚刚说完,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那是传令兵。 “报!” 传令兵一溜小跑的进了大帐,直接跪地,双手抱拳,沉声道。 “报伯爷,京城钦差到!” 一听这话,赵衡面色微动,身前众人也都面色各异。 钦差这么快就到了。 从他们听到消息到现在只过了两个时辰。 很显然,皇帝的耐心已经要被耗尽了。 “都抬起头来。” 赵衡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沉声道:“拿出气势来,莫要让人看扁了!” 一听这话,帐内众将立刻挺胸抬头,面露刚毅。 “请吧。” 赵衡这才开口,那传令兵立刻就下去了。 没用片刻,外面便传来脚步声。 赵衡抬眼,便见一个老太监拿着圣旨,昂首挺胸的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锦衣护卫,都是双额突出,显然均是高手。 “三皇子赵衡,接旨!” 老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了帅帐的宁静。 赵衡率众将跪地,神色平静。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北境雪灾以来,三皇子赵衡勤恳体恤,治理有功,朕心甚慰!特令其即刻返京,面圣受封!钦此!” 圣旨短得像一道催命符。 赵衡双手高举,沉声接旨:“儿臣,领旨谢恩。” 他缓缓起身,脸上看不出半点波澜,只平静地看着老太监:“公公一路辛苦。不知父皇可有示下,何时动身?” 老太监眼皮一掀,嘴角扯出皮笑肉不笑的弧度,轻轻拍了拍袖口的灰。 “马上。” 老太监看着赵衡,轻声开口道。 “陛下既然下了旨意,您自是越快越好了。” 说着,他压低声音又道:“三殿下,陛下还说了,他老人家想您了,让您快点回去呢。” “您就快些动身吧,陛下还有不少封赏等着给您呢。” 一听这话,赵衡心中已然明了了。 这老太监说的好听,面上耀武扬威的,私下却说这些体己的话,这是一个人完成了黑脸红脸啊。 “公公放心,我自会尽快动身。” 赵衡如是开口,老太监闻言笑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啊。” 老太监走后,赵衡长出口气,转头看向身后众将。 他直接走到苏锦面前,将一枚通体漆黑的令牌交到她手中。 “玄鸟令在此,如我亲临!自我走后,北境一切军政要务,由你全权处置!” 苏锦接过那枚尚带着他体温的令牌,指尖微颤,重重点头:“大人放心。” 他又看向李鬼和甘宁等人,目光扫过每一张熟悉的脸。 “我不在,靖北军的操练不可有半分懈怠!黑石谷的炉火不能熄,渤海港的船帆不能落!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众将齐声怒吼,声震屋瓦。 …… 返回京城的官道上,马队疾驰,卷起一路烟尘。 赵衡闭目养神,老太监则时不时掀开帘子,催促着队伍再快一些。 行至一处荒郊,前方官道中央,一个身影踉踉跄跄,挡住了去路。 那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像个疯子。他明明看见皇家仪仗奔涌而来,却仿佛没长眼睛,依旧一步一步往前挪,没有半分让道的意思。 “吁!” 为首的骑士猛地勒马,整个队伍一阵骚乱。 战马急停,老太监差点摔了,他立刻探出头骂道。 “哪来的疯狗!” “给咱家打!” 他一开口,立刻就有几个侍卫翻身下马,直接就扑了过去。 那人被拎着到了边儿上,任凭侍卫们拳打脚踢,却根本不喊疼,只是死死的看着老太监的马车。 赵衡掀开车帘,一眼就看到了这人的眼神。 他立刻开口道。 “住手!” 一听这话,所有侍卫都是一愣,随即全都回头看老太监。 老太监眉头为不可查的一皱,但他还是不敢说什么,默默的放下了车帘。 几个侍卫都知道怎么个意思了,纷纷退后。 赵衡此时下了马车,将那人扶起,低声道。 “我车上有药,帮你擦一下。” 不料那人却猛的甩开赵衡的手,厉声喝道。 “我不用你们可怜!” 随即,他指着老太监马车上的龙旗,咬牙切齿的道。 “我主公,我父亲,我全家!就是被你们这群朝廷的走狗,被那该死的太子党害死的!” 赵衡看着他,忽然笑了。 他凑近一步,低声道。 “放心,我和他们不一样。” “我是从北境回来的,三皇子,赵衡。” 那人浑身猛地一震!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年轻却写满风霜的脸。 赵衡! 靖北菩萨!草原的无冕之王! 那个在北境施行仁政,让无数百姓活下来的名字! 他眼中的恨意与绝望,在这一瞬间,如同被烈日照耀的冰雪,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的狂热与希望! “扑通!” 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额头磕在泥泞的官道上。 “罪人卫峥!叩见殿下!” 他抬起头,泪水混合着血水流了满脸。 “罪人原为苏望之苏大学士麾下亲兵!后因家人被太子党控制,沦为流民,苟活至今!若殿下不弃,罪人愿为殿下当牛做马,只求能手刃仇敌,为苏大学士一家报仇雪恨!” 苏望之的心腹! 赵衡心中一动,将他扶起,带入车厢。 他亲自为卫峥处理伤口,听他讲完所有经历,心中已有了计较。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寻常的青布手帕,递到卫峥面前。 “拿着它,去京城东门外的悦来客栈,找一个叫冯忠的掌柜。告诉他,是北境的故人让你来的。” 他又从袖中取出一只通体漆黑,叫声奇特的“加雀”,放在卫峥手上。 “这只鸟,能穿过京城最严密的封锁。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安插在京城最深处的眼睛和耳朵。用它,把你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都告诉我。” 卫峥颤抖着手,接过那块手帕和那只尚带着体温的加雀,如同接过了整个世界的重量。 他再次跪倒,这一次,眼中再无迷茫,只剩下重获新生的决绝与忠诚。 “卫峥,领命!” 第一百章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京城城门前,站着一个婆娑的身影。 卫峥此时抬头看着城门的匾额,一时间有些怅然。 他一路风餐露宿,不知受了多少苦,也不知经历了多少磨难,终于到了。 此时,他就和一个乞丐没有任何区别。 他的脸上早已被厚厚的泥垢覆盖,身上的衣物更是破烂不堪。 他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流民,而且是几天都没吃饭的流民。 流民,比京城的乞丐都不如。 叹了口气,卫峥迈步,正打算往城内走,却忽然被人拦住。 “去去去,一边去!谁让你进城的!” 守门兵一脸嫌弃的用手中木棍挡着卫峥,皱眉道:“老爷下令了,任何流民不准进城!” “知道这是哪吗?这是京师!” “一边儿去。” 卫峥没生气,而是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这位小哥,我知道这是京城。” “我来京城是找人的。” “找人?投奔亲戚的吧?” 那兵丁又看了他一眼,道:“是什么人,叫他出来领你,给你带身衣服,写好户籍,有人作保你就能进城了。” “我找禁军统领,冯忠。” 一听这话,那兵丁忽的愣了一下,但转而开环大笑。 “哈哈哈……你……你要找谁?” “妈的你个叫花子还想找统领?!” 这边的声音引来后面的将领注意,他迈步过来,沉声问道。 “怎么回事?” “头儿,这叫花子说要见冯统领,说是来投奔的。” “你?” 将领又看向卫峥,一脸疑惑:“你要投奔冯头领?” “我未说投奔,只说要找。” 卫峥不卑不亢,依旧轻声道:“麻烦通传。” “冯统领不是谁都能见的,你说你要找,可有信物。” “没有。” 卫峥摇头。 “没有,一边站着去!” 那将领也皱眉道:“一天天你们这样巴结上司的人我见的多了,知道统领的名字就能一步登天吗?想的美!” 卫峥闻言也不辩解,但他就是在原地站着,也不动。 “哎,我说你这人……” 就在这时,一个同样身穿甲胄的队正从城门内走了出来,眉头紧锁。 “吵什么!” 那将领一见来人,气焰顿时矮了半截,连忙陪笑道:“头儿,您瞧这疯子,非说要找冯统领,我正要赶他走呢。” 队正的目光落在卫峥身上,眼中闪过警惕:“你找冯统领何事?” 卫峥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只缓缓吐出三个字。 “三皇子。” 队正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 他二话不说,猛地回头,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那将领脸上! “啪!” “你长了几个脑袋?!”队正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位是冯统领的贵客!耽误了大事,把你全家都填进去也不够!” 说完,他不再理会那早已吓傻的将领,亲自走到卫峥面前,恭敬地一抱拳。 “先生,请随我来。” …… 一炷香后,悦来客栈,后院一间僻静的厢房内。 禁军统领冯忠一身便服,那张如同岩石般坚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卫峥。 卫峥没有多言,从怀中取出一块早已被血水和汗水浸透的青布手帕,恭敬地呈上。 冯忠接过手帕,立刻低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他立刻双目一凝,瞳孔收缩。 手帕的角落上秀了一个衡,这是三殿下的信物! 冯忠立刻手掌一翻,将手帕盖在掌心之下,压低声音问道。 “殿下如何了?” “殿下一切安好,正在回京的路上。” 卫峥也压低声音回道:“殿下命我先行一步,做他的眼睛。” 听到这话,冯忠缓缓点头,随即站起身。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国舅爷郭嵩的府上,最近正在招募护院。你且去那里,剩下的,我来安排。” …… 国舅府,书房。 郭嵩与太子赵瑞相对而坐,两人面前的棋盘上,黑子已将白子围杀得溃不成军。 “哼,一个边关莽夫,侥幸赢了几场仗,就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太子赵瑞将黑子放在棋盘上,轻声开口道:“他这般自大,还真是应了传言。” 郭嵩笑道:“殿下息怒。那赵衡如今已是笼中之鸟,是死是活,全在您一念之间。何必为一条将死的狗,动了肝火。” “不错。”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旁边响起,正是兵部尚书陈敬,“老臣已经查明,他此次回京,只带了三百残兵,一路更是招摇过市,毫无防备。此等蠢材,不足为虑。” 太子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赵衡还真不是一般的自大。 都传闻他多精明,在北境经营的多好,现在看来,全都是不实的传闻。 赵衡就是个傻子。 他怕是不知道京师的事。 他若知道,只带三百残兵来,能有何用? 且他还纵容残兵如此招摇,这不是明白着要给人把柄吗? 看来,现在根本就不用自己出手,只要让麾下官员参他几本,赵衡就受不了。 现在皇帝还正想找机会收拾他呢,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那依国舅和陈尚书之见,该如何处置这条不听话的狗?” 郭嵩与陈敬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郭嵩放下酒杯,慢条斯理地说道:“殿下,夜长梦多。依老臣看,不必等他入京了。” 他凑到太子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 “江湖上,有个杀手组织,名为‘黑风盗’。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从未失手。咱们只需许以重利,让他们在路上动手……” 郭嵩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脸上露出了残忍的微笑。 “届时,只需对外宣称,安北伯不幸遭遇山匪,为国捐躯。陛下就算再悲痛,也查不出半点蛛丝马迹。如此,一了百了。” “好!好一个一了百了!”太子抚掌大笑,“就依国舅之计!” 门外,一道身影如壁画般钉在廊柱的阴影里。 那张刚毅的脸上,血色正一点点褪去,化作死一般的铁青。 第一百零一章 绑了,带上 卫峥的心有些凉。 他万万没想到,郭嵩和太子居然有如此密谋。 若被他们真的得逞了,那侯爷,那北境…… 卫峥一直默不作声,他一直等待书房的灯火熄灭,等到郭嵩和太子纷纷离去,他才从阴影中走出,快速离开国舅府,没入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卫峥的脚步极快,躲开了巡夜的兵丁,返回自己的民居内,立刻开始写密信。 他将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写在了信纸上,随后放入竹筒内,绑在加雀的腿上。 卫峥长出口气,摸了摸加雀的羽毛,继而打开窗户,轻声说道。 “去吧。” …… 官道旁,篝火噼啪作响。 赵衡的车队正在一处驿站外歇脚。押送的侍卫们围着火堆,大声谈论着京城的繁华,脸上满是即将受封的轻松与得意。 车厢内,赵衡正在喝汤,也在想着最近发生的事。 此时,一个影子忽然从车窗的缝隙钻进来,直接落在了他的肩头上。 是加雀。 赵衡一愣,随即直接伸手,加雀的头在他手指上蹭了蹭。 赵衡解开它推上的竹筒,打开信件看了一眼。 “黑风盗……虎头岭……” 静静的看着上面的字,赵衡的面色逐渐冷了下来。 看完信件之后,他拿出火折子,直接将信件引燃。 一缕青烟在半空飘舞,火焰在赵衡的瞳孔中跳动,闪烁。 赵衡在快速的思考,很快就想到了应对之策。 太子,郭嵩,你们可真是异想天开! 随即,赵衡掀开车帘,对着车外的士兵招了招手。 那士兵是凤鸣坡一战中收编的降兵,作战勇猛,对他忠心耿耿。 “王五,过来。” 王五一个激灵,连忙跑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惶恐:“大……大人,您叫我?” “看你累了一路,脸色都白了。”赵衡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甚至带着几分温和,“上车歇会儿吧。” 王五顿时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不不!大人,这使不得!属下不累!” “这是命令。”赵衡的语气不容置疑。 王五不敢再推辞,只能怀着满心的感激,小心翼翼地爬上了那辆他做梦都想不到能坐进来的主帅马车。 “大人,那您……” “我去出个恭。” 赵衡随意地摆了摆手,转身朝着不远处一处茂密的草丛走去。 夜色渐深,整个车队都陷入了沉睡。 只有那片草丛的阴影里,赵衡的身影如同鬼魅,他学着一种奇异的鸟鸣,三长两短,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 很快,黑暗中,几道同样矫健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车队的各个角落闪现而出,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他身边的草丛。 …… 翌日,车队再次启程。 不知为何,整个队伍的速度都慢了下来,像一群没吃饱饭的乌龟,懒洋洋地在官道上蠕动着。 终于,在黄昏时分,他们抵达了那座名为虎头岭的险峻山隘。 这里地势险要,两侧是陡峭的悬崖,中间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就在车队完全进入隘口的瞬间! “杀!”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 十几道蒙面黑影,如同从地狱里钻出来的恶鬼,从两侧的山林中猛地窜出,手中的钢刀在夕阳下闪烁着嗜血的光芒,直扑车队而来! “有刺客!护驾!” 老太监那尖利的嗓音划破了长空,他刚从马车里探出头,还没来得及看清形势。 一道寒光闪过。 “噗嗤!” 老太监的脑袋冲天而起,脸上还凝固着惊恐的表情。 无头的尸体晃了晃,栽下马车。 “杀!” 黑衣人们如同砍瓜切菜一般,转瞬之间,便将那群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大内侍卫,屠戮殆尽! 为首的蒙面人一脚踹开车厢,手中滴血的长刀直指车内! “赵衡!纳命来!” 然而,当他掀开车帘,看清车内景象时,整个人都懵了! 车厢里,没有赵衡,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个吓得瑟瑟发抖,裤裆湿了一片的年轻士兵! 正是王五! “人呢!”为首的蒙面人一把揪住王五的衣领,声音嘶哑地咆哮道,“赵衡在哪儿!” 王五早已吓破了胆,他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朝着车外一处空地指了指,连话都说不出来。 蒙面人猛地回头,可那里除了尸体和鲜血,空无一人! “耍我!” 他勃然大怒,手中的长刀毫不犹豫地,刺穿了王五的胸膛。 剩下的黑衣人将整个车队翻了个底朝天,却连赵衡的半根毛都没找到。 “大哥!没人!” “妈的!中计了!” 为首的蒙面人终于反应了过来,他刚想下令撤退,一阵密集的,如同死神催命般的嗡鸣声,骤然从四面八方响起! “咻!咻!咻!” 三百支早已上弦的破甲弩箭,如同黑色的蝗群,从两侧的山林中爆射而出,瞬间便将那十几个还处在错愕中的黑衣人,射成了刺猬! 惨叫声戛然而止。 整个虎头岭,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一个黑衣人,因为躲在马车底下,侥幸逃过了一劫。可他还没来得及庆幸,便看到一双沾着泥土的军靴,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缓缓抬头,正对上一双冰冷得不带丝毫感情的眸子。 是赵衡。 他身后,是三百名手持新式连弩,如山岳般沉默的靖北军死士。 “说吧。”赵衡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平静得可怕,“谁派你来的?” 那黑衣人看着周围那黑洞洞的弩口,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有半分隐瞒。 “是……是国舅爷!是国舅爷的心腹,通过这块令牌,联系的我们!” 他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刻着奇特花纹的黑色铁牌,高高举起,只求能换回一条狗命。 赵衡接过令牌,看了一眼,嘴角的弧度愈发冰冷。 他没有再多言,只是对着身后的亲兵,摆了摆手。 “绑了,带上。” 随即,他那冰冷无情的声音,再次响起。 “把这些人的脑袋,都给我割下来。” “装车,送进京城。” 第一百零二章 赵衡就这么难杀? 国舅府,书房。 太子正在来回踱步,郭嵩也有些惴惴不安。 他们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可始终都没有前面的消息。 “怎么还没消息!” 太子此时停下脚步,有些焦急的问道:“都一夜了!” “赵衡就这么难杀?” 此时,陈敬坐在一旁,面色平静,心中却一直在发抖。 “殿下稍安勿躁。” 郭嵩勉强笑道:“想必是赵衡的亲兵有些棘手,他们从未失手过,殿下安心即可。” “哼!” 太子甩了一下袖子,不再踱步,而是直接坐在椅子上,眉头紧皱。 时间一点点过去,很快便天亮了。 消息依旧没传来。 太子的耐心已经耗尽了,他看向郭嵩,直接开口道。 “肯定出事了!” “再派人过去虎头岭,立刻!” “把那边的消息全都给本宫带回来!” …… 京城,朱雀门外。 清晨,京城的百姓都聚在官道上,等着看北境的王爷回来,一睹尊荣。 赵衡的故事早传遍了整个京城。 此时,城门打开,穿过城门向外看去,看到一堆车马缓缓过来。 那是十几辆十分普通的马车,马车身边跟着的,是数百名黑衣护卫。 “来了!是靖北王爷的车队!”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声,紧接着,欢呼声冲天而起! “恭迎靖北王爷回京!” “靖北菩萨千岁!千岁!” …… 巍峨的城楼之上。 太子赵瑞和国舅爷郭嵩凭栏而立,看着下方那如同过节般狂热的景象,两人的脸色都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就在半个时辰前,虎头岭传回来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将他们最后的侥幸,击得粉碎。 黑风盗,全军覆没! 三百人悉数被杀,他们的人头被整整齐齐的放在山隘口,像是某人留下的什么口信。 听到这些,赵瑞怒极反笑,沉声自语道。 “好!好个赵衡!真是太好了!” “敢和本宫玩这一手,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郭嵩此时什么都没说,他看着下方的车队,继而转头看向赵瑞。 “殿下,这只是咱们计划的第一步。” “赵衡越是这般招摇,他死的就越快!” “下一步的命令……” 赵瑞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郭嵩这才对身旁的守城将道。 “传令下去,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打开城门!” 守城将领心中一凛,连忙躬身应是。 车队缓缓行至城门下,那厚重的千斤闸,却依旧死死地关闭着。 为首的亲兵上前,对着城楼高声喊道:“安北伯赵衡奉旨回京,还请打开城门!” 城楼之上,却是一片死寂,无人应答。 就在百姓们议论纷纷,不知所措之时,太子赵瑞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城楼的垛口。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的赵衡。 “哎呦,这不是三皇弟吗?”他故作惊讶地说道,“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依本宫看,皇弟还是先找家客栈歇歇脚,养足了精神,才好面见父皇啊。”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刁难与羞辱! 这是要让赵衡当着全京城百姓的面,吃一个闭门羹! 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聚焦在了那辆朴实无华的马车之上。 车帘掀开,赵衡缓缓走下马车。 他只穿着一身普通的青衣,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自始至终,他都没抬头看楼上一眼。 即便他知道太子此时就在上面看着他。 赵衡面带笑意的看着周围的百姓,拱手抱拳,很是随和。 和百姓带了招呼之后,赵衡才转头,仰头看向楼上的太子,轻声笑道。 “不劳太子殿下费心。” “臣该去哪儿,心里有数。” 说着,他竟真的转过身,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城楼上的太子和郭嵩见状,皆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们以为,赵衡这是认怂了,准备灰溜溜地去找客栈了。 然而,下一刻,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只见赵衡走到马车旁,没有上车,反而一把掀开了最后一辆马车上的油布! 一股浓烈刺鼻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赵衡从车上,拎起一个早已被石灰处理过,却依旧面目狰狞的人头,手臂一甩! “嗖!” 那颗人头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咚”的一声,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太子赵瑞的脚下! 太子吓得“啊”地一声尖叫,连滚带爬地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三皇弟初来乍到,没什么好东西送给皇兄。”赵衡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寒风,冰冷而刺骨,“这颗人头,不成敬意,还望皇兄笑纳。” 说着,他竟像是上瘾了一般,一颗,两颗,三颗……将车上那十几个黑风盗头目的人头,如同扔垃圾一般,尽数扔上了城楼! “咚!咚!咚!” 人头滚落一地,那十几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早已面无人色的郭嵩和陈敬! 城楼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城楼之下,山呼海啸般的喝彩! “好!” “杀得好!就该这么对付这帮不长眼的狗东西!” 百姓们看着这血腥却又无比解气的一幕,只觉得浑身的血都烧了起来! 然而,这还没完! 赵衡扔完人头,又转身从另一辆马车上,拖下了一个被五花大绑,堵住了嘴巴的蒙面人!正是那黑风盗的最后一个活口! 他一把扯掉那人嘴里的破布,对着城楼上那早已魂不附体的太子,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哦,对了,忘了告诉皇兄。” “这个人,想杀我,没办成,被我抓了。”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京兆府衙门。 “我这就带他去京兆尹那里登个记,顺便,也好好查查,究竟是谁,指使他这么干的。” 这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郭嵩和太子那早已紧绷的神经! 他们知道,赵衡这是要将他们的罪行,彻底公之于众了! “走!”郭嵩一把拉起还在地上发抖的太子,“快!去见陛下!我们必须先参他一本!绝不能让他得逞!” 第一百零三章 儿臣此次回京,并非一路太平 太极大殿。 皇帝刚刚上朝,郭嵩便立刻迈步出来,直接跪在地上道。 “陛下!微臣有本要奏!” 皇帝眼皮都没抬,只是摆了摆手。 郭嵩见状,立刻高声道:“陛下,三皇子殿下奉旨回京,本该立刻面圣!” “可三殿下却迟迟不肯入宫,此时还留在城外,此乃大不敬!” 听到这话,皇帝微微抬眼看向他,语气平淡的道。 “老三到了?朕如何不知?” 话音刚落,太子党羽,御史中丞张霖立刻出列,跪地道。 “陛下,三殿下早已到达京城!” “今日,他在朱雀门外当众撒泼,将十几颗人头扔上城楼,引起恐慌啊!” “陛下!应立刻宣召三殿下入宫,让他给个说法!” “否则京师的百姓,都惶惶不可终日啊!” 他说完,皇帝并未立刻表态,而是顿了片刻,才低声道。 “宣。” …… 没一会儿,赵衡一身青衣,不佩刀不穿甲,在太监的引领下,从容不迫地走进了太极大殿。 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到殿中,对着龙椅,行了一个标准的皇子礼。 “儿臣赵衡,叩见父皇。” “哼!”皇帝的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带着帝王独有的威压,“你还知道朕是你父皇?来了京城,为何不见朕!” 质问声如重锤,砸在大殿中央。 赵衡却面不改色,他缓缓抬头,迎着那审视的目光,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 “回禀父皇,儿臣抵达京城脚下已多时。只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不远处脸色微变的太子赵瑞身上。 “只是太子皇兄体恤儿臣舟车劳顿,命守城将士紧闭城门,让儿臣先去客栈歇脚。” “儿臣不干忤逆,只能听从,故此没能立刻面圣,还请父皇明察。” 此话一出,全场都是一惊。 有些大臣看向赵衡,已然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了。 他这是要和太子硬钢啊! 皇帝此时看向太子,问道。 “瑞儿,可有此事?” 赵瑞闻言面色微动,低头不语。 正此时,郭嵩再次开口道。 “陛下!三皇子殿下闭门不见之事暂且不论!可他在城楼下乱丢死人头,此事又该作何解释!” 不等皇帝发问,赵衡便从怀中取出一物,直接开口道。 “父皇明鉴。儿臣此次回京,并非一路太平。” “就在虎头岭,儿臣遭遇了江湖匪徒刺杀!若非一位侠士相助,儿臣恐怕早已身首异处了!” 说着,他将手中那枚黑色铁牌,高高举起。 “父皇请看,这便是在匪徒头目身上搜出的信物!” “至于那些人头,正是刺杀儿臣的凶手!儿臣将他们带回京城,只为呈报父皇,以证清白!” 皇帝看着那枚令牌,眉头微皱:“一枚令牌,能说明什么?” 赵衡忽然拍了拍手。 “父皇,这枚令牌,或许说明不了什么。” “但一个活口,或许能说明一切。” 话音一落,两名靖北军死士,押着一个被五花大綁,浑身发抖的蒙面人,走上了太极大殿! 正是那黑风盗的最后一个活口! 郭嵩和太子看到那人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 “说吧。”赵衡的声音,如同催命的魔咒,“是谁,派你来杀我的?” 那人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他根本不敢看皇帝,只是跪在地上,抖若筛糠。 皇帝见他如此,更是怒火中烧,直接大声喝道。 “朕让你说!” 一声爆喝,那刺客猛的顿了一下,却还是没开口,而是下意识的看了太子和郭嵩那边一眼。 就这一眼,他已经不需要再说了。 此时大殿中的所有人都看向太子和郭嵩。 皇帝的面色也十分不善,眉头微皱。 这件事不能再查下去了。 若再查,太子颜面不保,他这个皇帝的脸也没地方放了。 如是,皇帝深吸口气,竟直接起身下了龙台,走到赵衡身边,轻声笑道。 “衡儿,此事,父皇定会为你做主!” 他随即转身,对着满朝文武,朗声宣布。 “安北伯赵衡,忠勇可嘉,劳苦功高!特赐伯爵府邸一座,黄金万两!” “至于刺杀一案,事关重大!着刑部、大理寺、宗人府三司会审!” …… 安北伯府,张灯结彩。 赵衡刚刚入住,便发现这座看似奢华的府邸之内,遍布着郭嵩和皇帝安插的眼线。 无论是貌美如花的侍女,还是身手矫健的护卫,甚至是那烧火做饭的厨子,每一个,都可能是监视他的眼睛。 当夜,伯爵府大开宴席。 赵衡像是彻底换了个人。 他脱下那身朴素的青衣,换上了一身华贵的锦袍,将从北境带来的金银财宝,如同不要钱的流水一般,赏赐给了府中的下人。 宴席之上,他更是左拥右抱,将两名貌美的侍女揽入怀中,大口喝酒,大声划拳,活脱脱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边关莽夫。 酒酣耳热之际,他竟做出了一件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情! 他哈哈大笑着,将一名侍女横抱起来,放在了宴席的桌案之上。 然后,他提起酒壶,将那琥珀色的美酒,顺着侍女那雪白的脖颈,缓缓地倒了下去! 酒液顺着肌肤流淌,浸湿了衣衫。 赵衡竟是俯下身,如同野兽一般,伸出舌头,将那酒水,一饮而尽! “哈哈哈!痛快!这才是男人该过的日子!” 他放声大笑,那笑声中,充满了暴发户般的张狂与得意。 府邸的角落里,那些负责监视的眼线,看着眼前这荒唐的一幕,一个个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 国舅府,书房。 郭嵩与太子听着密探带回来的消息,两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父亲,您说,这赵衡是真的如此不堪,还是……”太子赵瑞的眼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阴鸷。 郭嵩缓缓地摇了摇头。 “若他真是个只知享乐的蠢材,那倒不足为虑。”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无比阴冷。 “可他若是装的……” “那此人的城府之深,远超你我想象!留他在京城,迟早,会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 第一百零四章 一月之内,筹措三百万两赈灾 第二天,太极殿。 早朝之上,皇帝靠在龙椅上,似乎睡着了。 殿中百官面面相觑,没有一人敢吭声说话。 此时,郭嵩看了太子赵瑞一眼,眼中透出寒意。 赵瑞自知他要做什么,并未说话,只轻轻的点了点头。 郭嵩见状,转头朝百官的方向轻轻点头,下一刻,立刻便有一个人走了出来。 是户部侍郎刘芳,此人已年过六旬,走路走颤颤巍巍的。 只见他迈步而出,直接跪在大殿之上,开口朗声道。 “陛下!” “臣有本奏!” “江南杭城、河市、滨区三地连日暴雨,江河倒灌,已成滔天洪灾!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嗷嗷待哺,若不及时赈灾,恐生民变啊!” 这话一出,朝堂嗡的一声,议论四起。 皇帝终于睁开了眼,眉头微皱:“灾情竟如此严重?国库还有多少存银?” 户部尚书连忙上前:“回陛下,国库尚可拨出白银五十万两。但三地灾情……怕是杯水车薪。” 五十万两,听着多,可撒到那三个富庶之地,连个水花都见不着。 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 就在这时,国舅爷郭嵩施施然站了出来。 “陛下,臣以为,此事不急。” 他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去。 郭嵩慢条斯理地抚了抚衣袖,脸上带着一副为国分忧的忠臣模样。 “三皇子殿下刚刚回京,圣眷正浓,却身无寸功。整日流连于酒色,于国于民,皆无益处。依臣之见,不如将此次赈灾的重任,交由三皇子殿下。一来,可为陛下分忧;二来,也可让他历练一番,不负皇恩浩荡!” 此话说完,全场百官都是心中一顿。 他们都是官场的老油条了,如何不知这计策的歹毒! 赈灾乃是大事,且款项缺口如此巨大,这根本就是个无法完成之事。 文武百官都没办法,现在让赵衡去。 他若办不成,那就是无能,自落了他人把柄。 若办成了……赵衡拿什么去办?不是还要散尽家财吗? 这就是个两头堵的阳谋。 此时,赵瑞也一步踏出,沉声道。 “父皇!国舅所言极是!” “三弟筹措钱粮的本事乃是一流!儿臣附议!” “臣等附议!” 太子党羽乌泱泱跪倒一片,声势浩大。 皇帝并未言语,而是看向赵衡,问道。 “衡儿,你怎么看?”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赵衡身上。 在他们看来,赵衡必会推辞,毕竟这是解这阳谋的唯一手段。 只是这样一做,他在皇帝这也就失了信任了。 赵衡闻言,缓缓出列,朝皇帝微微躬身。 “父皇,儿臣也觉得国舅爷说得对。” “儿臣久居边关,未能为父皇分忧,心中有愧。” “儿臣愿去赈灾,且愿立军令状,一月之内,筹措三百万两赈灾!” 三百万两! 他不仅接了,还把数额翻了几番!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疯了! 这个从北境回来的三皇子,绝对是疯了! 龙椅上的皇帝也是一愣。 “好!” 皇帝点头:“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办了。” …… 下了早朝,太极殿之外。 赵瑞和郭嵩在外面等着,正好看到了迎面过来的赵衡。 赵瑞先上去,开口道:“三弟还是好气魄。” “三百万两白银,想必三弟也要费些周折才能筹到吧?” 郭嵩也轻声笑道:“殿下此言差矣,区区三百万两,对三殿下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我说的没错吧三殿下?” 听到这话,赵衡停下脚步,看着两人,开口道。 “这件事,就不劳二位费心了。” 安北伯府,书房。 三百万两白银,对于如今的赵衡来说,确实不是个小数目。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个时辰。 最终,他提笔,写下了一封密信。 一只黑色的加雀,从窗口悄然飞出,朝着北方的天空,疾驰而去。 七日后,黑石谷。 苏锦看着手中的密信,满面愁容。 三百万两,就算把整个黑石谷的存货都卖了,也凑不齐。 她在大帐内来回踱步,秀眉紧锁。 突然,她的目光落在了一份刚刚由乔振呈上来的,关于海洋贸易的账目之上。 她的眼睛,猛地亮了! “来人!”她对着帐外高声喊道,“立刻去请波斯商会的法哈提先生!就说我有天大的生意,要与他谈!” 十日后,京城,东市。 京城最繁华的集市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无比奇特的景象。 一个由靖北军士兵亲自看守的摊位,被围得水泄不通。 摊位上,没有寻常的货物,只摆放着上百只晶莹剔透,在阳光下流光溢彩,仿佛由水晶雕琢而成的……瓶子! “我的天!这是什么宝贝!也太好看了吧!” “这莫不是传说中,东海龙宫里的宝物?” “你们看那颜色!跟天上的彩虹一样!” 百姓们议论纷纷,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眼中充满了惊叹与渴望。 琉璃! 这种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比黄金还要珍贵百倍的奇珍异宝,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集市之上!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京城! 无数的达官贵人,富商巨贾,闻风而动,驾着马车,朝着东市的方向,蜂拥而来! 国舅府,书房。 “你说什么!” 郭嵩听着密探的禀报,猛地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琉璃?他从哪儿弄来这么多琉璃!” 太子赵瑞更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舅舅!这可如何是好!那琉璃价值连城,若真让他卖了出去,三百万两,怕是顷刻间就能凑齐!” 郭嵩来回踱了几步,随即冷笑一声。 “殿下稍安勿躁。” 他凑到太子耳边,低声道:“东西是好东西,也得有人敢买才行。” 他想起前几日,京城商会的会长还亲自登门,送上了一份厚礼。 郭嵩的脸上,露出了奸计得逞的笑容。 “传我的话给京城商会。” 他对着身后的心腹,声音冰冷地命令道:“从今日起,全力抵制那批琉璃!我倒要看看,没有商会点头,这京城之内,谁敢碰他赵衡的东西!” 第一百零五章 竟还有这等手段! 东市。 赵衡的摊位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他摊位上的东西在寻常百姓看来,可是极其稀罕的东西。 因赵衡乔装,身边也没跟几个护卫,看起来就像是个寻常的老板,故此也并未引起轰动。 此时,一个富态的人走上前,看着赵衡摊位上的东西,直接开口问道。 “老板,这些东西是什么价钱?” “哦?这位有兴趣?” 赵衡笑了笑,问道:“你是想要……” “谁给你的胆子在这里卖东西!” 赵衡的话还没说完,直接被一声爆喝打断。 他皱眉抬头,只见十几个身穿锦衣的汉子迎面而来,为首的一个是个中年人,一把山羊胡子,迈着四方步。 那人到了摊位前,根本就没理赵衡,而是朝左右的百姓不耐烦的挥手。 “都散了!赶紧散了!” “这儿的东西不能买!” 话说完,他身边的人立刻冲上前去,驱赶围观的百姓。 “哎!你们干什么!” “凭什么不让我们看!” “还有没有王法了!” 百姓们敢怒不敢言,在那明晃晃的刀口下,只能一步三回头地散去。 转眼间,摊位前便只剩下了赵衡和那群不速之客。 山羊胡这才慢悠悠地转过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赵衡。 “你就是那个从北境来的安北伯?”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刻着“京商”二字的乌木令牌,在赵衡面前晃了晃。 “我乃京城商会执事,王富贵。奉我们总会长之命,特来告知伯爷一声。” 他将令牌收回,语气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傲慢。 “这是京师!在这做买卖,就要守我们京师商会的规矩!” “你这些东西来路不明,没有商会文书,没有官府通牒,还敢在这卖?” “识相的立刻收拾东西滚蛋,否则我抄了你的摊子!” 这人说话连遮掩都没了,摆明了就是来找茬的。 赵衡双目微眯,心中冷笑。 太子的人动作还是够快的,不过也真是低级。 赵衡看着此人,笑了笑,开口道。 “好,收了。” 说完,他朝身后亲兵摆手,道:“来,把东西都收了,现在就走。” 王富贵见状咧嘴一笑,看着赵衡离去的背影,哼了一声,也转头走了。 一个时辰后,聚仙楼。 掌柜的钱万三正坐在柜台后,愁眉苦脸地拨着算盘。 此时,赵衡带着几个护卫进来了。 钱万三看到是赵衡来了,赶忙起身。 “安北伯大人,您可是大驾光临啊!” “您想吃点什么?” 别人可能对赵衡不熟悉,他进城那日,跟多百姓都是远远的见了,不知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可钱万三能在京城开大酒楼,自是消息灵通之人,认得赵衡。 赵衡也没废话,直接开口道。 “掌柜的,我有个买卖想和你谈一下。” “若是做成了,能让你这聚仙楼更上一层楼?” 一听这话,钱万三赶忙陪笑道:“您说笑了,小的就是个开酒楼的,哪能做什么大买卖。” 赵衡笑了笑,轻声道。 “我想借你这宝地,办一场盛会。” “拍卖会。” 一听这话,钱万三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激动的道。 “拍卖会?” “伯爷……” “多了不要问,只说你做不做。” 赵峥道:“我要借你的地方卖我的宝贝,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此时,钱万三的面色早就变了,连连点头道:“行行行,能让伯爷您看上,是小的三生有幸!” “小的这就给您准备!” “您放心,您就把要的东西列出来,剩下的全都由小的给您置办。” “能沾上伯爷的光,小的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当天下午,一则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飞遍了京城所有达官贵人的府邸。 “听说了吗?聚仙楼今晚要举办一场拍卖会!” “拍的,是那传说中,能延年益壽的西域玉净瓶!” 消息一出,整个京城上流社会都为之轰动! 傍晚时分,聚仙楼早已是人满为患,车水马龙。 赵衡亲自担任拍卖师,他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看着下方那一张张写满了渴望与贪婪的脸。 “诸位!” 他声音洪亮,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此瓶,名曰流光。乃波斯佛国高僧,采天山之水晶,融地心之烈火,历经七七四十九日方才炼制而成!置于家中,可驱邪避秽,佑阖家安康!” 他高举着一只在灯火下流光溢彩的琉璃瓶,声音充满了诱惑力。 “起拍价,一百两白银!” “我出一百五!” “两百!” “我出三百!” 价格如同疯了一般,节节攀升! 这些平日里最重养生的达官贵人们,早已被那“延年益壽”的噱头冲昏了头脑! 最终,第一只“玉净瓶”,被一个大腹便便的盐商,以八百两白银的天价,收入囊中! 整个聚仙楼,彻底沸腾了! 第二只,一千两! 第三只,一千二百两! …… 短短一个时辰,上百只琉璃瓶,被抢购一空! 赵衡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银票,粗略一算,竟已超过了十万两! 国舅府,书房。 “你说什么!” 郭嵩听完密探的禀报,猛地一拍桌案,那张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拍卖会?玉净瓶?这个小畜生,竟还有这等手段!” 太子赵瑞更是急得在书房里团团转。 “舅舅!这可如何是好!照这个速度下去,不出十日,三百万两赈灾款,怕是真的要被他凑齐了!” 郭嵩冷笑一声。 “殿下莫急。他有张良计,我自然有过墙梯。” 他想起前几日,京城最大的酒坊,醉仙居的总管,还曾给他送过礼。 “他不是要靠聚仙楼的场地吗?” 郭嵩的脸上,露出了毒蛇般的微笑,“那我就让他聚仙楼,变成一座空楼!” 他对着身后的心腹,沉声下令。 “去告诉醉仙居的刘总管。从明天起,断了聚仙楼所有的酒水供应!” “我倒要看看,一家没有酒的酒楼,还怎么开下去!” 第一百零六章 您看我,像不像您的知己? 聚仙楼的拍卖会办的那叫一个如火如荼。 赵衡是什么人啊,他上的了厅堂,能上马治军下马安民,让他做生意他也是一把好手。 关键是赵衡能拉的下面子来,把他的琉璃瓶说的天花乱坠。 他甚至给每个瓶子都编了对应的故事。 有故事自然就有销路,京师的那些富商巨贾听的入迷,买东西的人就没停过。 此刻,赵红正在介绍手中的琉璃瓶,已经引的很多人竞价了。 而就在此时,忽然一声爆喝。 “都给老子停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中年胖子,正带着十几家丁往里闯。 钱万三脸色一变,连忙从柜台后迎了出去,脸上挤满了笑容。 “哎呦,这不是醉仙居的刘总管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来人,正是京城最大的酒坊,醉仙居的总管,刘大海!整个京城超过七成的酒楼,都靠他家的酒水供应过活。 刘大海根本没看他,而是直接走到大堂,先看了一圈宾客,这才看向钱万三道。 “钱万三,我来是告诉你一件事。” “从今儿开始,咱们两家的生意,就算了。” “什么!” 钱万三闻言面色一僵:“刘总管,这,这什么意思?我……我可没得罪您啊。” 刘大海闻言,冷笑一声,随即上前几步,低声道:“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你好自为之吧。” 言罢,他直接大手一挥,带着手下就走了。 此时,聚贤楼内,一片死寂。 有些人看向钱万三,都觉得有些惋惜。 没了醉仙居的美酒,聚仙楼还叫什么聚仙楼? 钱万三一张脸瞬间变得惨白,他失魂落魄地看着赵衡,嘴唇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几个原本还在竞价的富商,也纷纷起身,对着台上拱了拱手,脸上满是歉意。 “伯爷,实在对不住。国舅爷那边,我们得罪不起……” “是啊是啊,这玉净瓶虽好,可也得有命享用才行。” 转眼间,宾客便走了一大半。 一场热火朝天的拍卖会,就这么被硬生生搅黄了。 然而,从始至终,赵衡的脸上,都不见丝毫的慌乱与愤怒。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直到最后一位客人离去,他才走下台,拍了拍早已面如死灰的钱万三的肩膀。 “钱掌柜,不必惊慌。”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得可怕。 “酒没了,咱们换个玩法就是了。” …… 京城西郊,幽水洞天。 此处乃是雅苑,更是京师文人最爱来的地方。 今日此处,似乎比往日更热闹了几分。 只因为安北伯的琉璃鉴赏会开在了此处。 鉴赏会,顾名思义,不是售卖,只是鉴赏。 这消息一出,自引的大量文人骚客前来,趋之若鹜。 信国公欧阳信,便是其中之一。 他为人清廉,不喜财物,却对这等风雅之事颇感兴趣。 此时,湖心亭中正摆着一盏琉璃瓶,那瓶子通体碧绿,美轮美奂。 欧阳信远远的看着,啧啧称奇,连连感叹。 就在这时,赵衡一身白衣,走到他身边。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月色被打捞起,晕开了结局。” “如传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你眼带笑意。” 听到这话,欧阳信浑身一震! 一回头,看到身后是赵衡,不由更是惊讶。 没想到这个边关莽夫,居然也有如此文采。 随即,欧阳信开口赞道。 “好词!伯爷大才!” 赵衡轻轻一笑,继而指向不远处另外一个琉璃瓶,开口道。 “此瓶,名霓裳。瓶身烧有七彩,如云霞,如织锦。” “正如诗中所云,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他又指向一只造型古朴的黑釉瓶。 “此瓶,名曰墨韵。其色内敛,其形端方,正合信公爵您这般,高风亮节,不染尘埃的君子之风。” 欧阳信安静的听着,随着赵衡的介绍一个个看过去,当真是心中喜爱异常。 “伯爷不光文采上佳,您这些瓶子,也都是稀罕之物啊!” 欧阳信轻声感慨,能看出他是真的特别喜欢。 此时,身边有人忍不住了,直接开口问道。 “伯爷!不知这琉璃瓶售价几何?” 赵衡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此物,只送知己,千金不卖。” 他拿起墨韵,直接递给了欧阳信。 “信国公德高望重,乃我辈楷模。此瓶,还望公爷笑纳。” 欧阳信先是一愣,随即抚须大笑! “好!好一个只送知己!伯爷风骨,老夫佩服!” 他竟真的接过了那只瓶子,如获至宝! 赵衡又挑选了几只最为珍品的琉璃,分别赠予了在场的几位清流领袖和文坛泰斗。 这些人,平日里最是清高,视金钱如粪土,可对这等既风雅又显身份的知己之礼,却是毫无抵抗力! 一个个都喜笑颜开,当场便抱着瓶子,吟诗作对起来。 这一下,剩下的人可就急了! “伯爷!您看我,像不像您的知己?” “还有我!我愿赋诗百首,只求伯爷能赠我一瓶!” “我出五千两!不!一万两!伯爷,您就卖我一个吧!” 整个幽水洞天,彻底疯狂了! 那些没得到赠予的文人富商,一个个都红了眼,挥舞着银票,朝着赵衡的方向涌来! 赵衡的琉璃瓶,没一会儿,便被抢购一空!其价格,比起在聚仙楼,又翻了不止一番! 第二天,赵衡依旧在此地。 这一次,他带来的,是苏锦连夜从黑石谷加急送来的,更为精巧别致的琉璃首饰! 耳环,项链,手镯…… 那些晶莹剔透,巧夺天工的小玩意,瞬间便俘获了京城所有贵妇和千金的心! 又是一场疯抢! …… 国舅府,书房。 “废物!一群废物!” 太子赵瑞气得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那张俊朗的脸,早已扭曲得不成样子。 “断了酒,他又去卖庸俗的诗词!本宫倒要看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郭嵩的脸色,也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发现,自己所有的手段,在对方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无力。 就在两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下一步该如何对付赵衡之时。 一名太监,匆匆从门外走了进来。 “殿下,国舅爷。” “皇后娘娘的寿宴,要开始了。” “请二位,即刻入宫。” 第一百零七章 你今天必须给本宫买回来! 乾清宫,皇后寿宴。 皇帝与萧皇后并肩而坐,欣赏着下方的歌舞。 赵瑞与郭嵩坐在离皇帝最近的位置,两人谈笑风生。 此时,萧皇后开口。 “陛下。” “这些金银玉器,年年都看,实在无趣得紧。” 皇帝闻言,当即会意,他笑着拍了拍皇后的手。 “爱卿所言极是,传朕旨意,命宫中最好舞姬,为皇后献舞助兴!” 很快,五六名舞姬,便翩翩起舞。 她们长袖善舞,身段妖娆,一颦一笑,都勾人心魄。 不多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其中一个舞姬身上! 那舞姬不是别人,竟是当今萧皇后的小女儿,安宁公主! 安宁公主的双耳上,带着一对散着流光的琉璃耳坠,很是惹眼。 “安宁!” 萧皇后看着自己的女儿,眼中满是宠溺,“你什么时候学会跳舞了?还有你耳朵上戴的,是什么宝贝?” 安宁公主闻言,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她跑到萧皇后身边,将耳坠摘了下来。 “母后请看!” 她将耳环捧在手心,那晶莹剔透的琉璃,在烛火下折射出梦幻般的光彩,瞬间便吸引了所有妃嫔命妇的目光! “好漂亮啊!” “这莫不是东海鲛人泪化成的?” “简直比水晶还要剔透!” 赞叹声此起彼伏。 “安宁,快告诉母后,这宝贝是哪儿来的?”萧皇后爱不释手地把玩着那对耳环。 安宁公主得意一笑:“这是儿臣从三皇兄那里买来的!” “三皇兄最近正在云景洞天那边摆摊,卖的可都是这种琉璃首饰!儿臣听说以后,就特意跑去买了一对,想趁着今日寿宴,给父皇母后一个惊喜!” 三皇子?赵衡? 萧皇后闻言一愣,她下意识地看向了身旁的皇帝。 皇帝却像是早就知道一般,他呵呵一笑,慢条斯理地解释道:“哦,是这样的。最近江南几地正闹洪灾,老三心系百姓,向朕请命,说要为灾民筹措一笔赈灾款。想必,是为此,才将这些心爱之物,拿出来变卖吧。” 这话一出,萧皇后看向赵衡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真是个好孩子!”她由衷地赞叹道,“不声不响,就为父皇分了忧,为天下百姓做了这么大的好事!陛下,您可得好好赏他才是!” 她又拉着安宁公主的手,让她凑到自己跟前,仔细地端详着那对耳环。 “快让母后好好看看,这做工,真是巧夺天工!” 母女俩这番对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在场所有的妃嫔和大臣家的夫人们,看着那对在皇后手中熠熠生辉的耳环,一个个眼睛都红了! 不光好看,还是三皇子为了赈灾才拿出来卖的! 这戴在身上,不光是身份的象征,更是德行的体现啊! 一时间,整个后宫和命妇圈,都彻底疯狂了! “陛下!臣妾也要!您也给臣妾买一对嘛!” “夫君!你看看人家信国公夫人!她都有了!我也要!” 女人们的枕头风,比什么都厉害! 郭嵩和太子看着眼前这几乎失控的场面,两人的脸都黑了!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边费尽心机要打压赵衡,结果皇后和公主,却在背后,给了他这么大一个助攻! “一派胡言!” 郭嵩猛地站了出来,他指着那对耳环,厉声喝道,“陛下!皇后娘娘!万万不可被这巧言令色之徒蒙蔽!琉璃乃是稀世奇珍,怎可能如此轻易获得!依臣之见,这定是那赵衡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赝品,专门用来欺瞒圣听的!” 太子赵瑞也连忙附和:“父皇!国舅所言极是!三弟此举,用心险恶,定是在沽名钓誉!” 然而,回应他们的,却不是皇帝的雷霆之怒。 而是两道比刀子还要锋利的,来自女人的目光! “郭嵩!你胡说什么!” 郭嵩的发妻,当朝张美人,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柳眉倒竖,“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可能是赝品!本宫不管!你今天必须给本宫买回来!还要比皇后娘娘那个更大!更好看!” 另一边,太子妃更是直接,她拧着太子赵瑞腰间的软肉,咬牙切齿地低吼。 “你要是敢不给我买,今天晚上,就别想上我的床!” “哎呦!哎呦!” 郭嵩和太子,这两个在朝堂之上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此刻却在自家婆娘的淫威之下,疼得龇牙咧嘴,狼狈不堪! 他们只能一边点头哈腰地答应着,一边用要杀人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那个从始至终都未曾露面,却又无处不在的身影。 他们想不通! 怎么就成了这样了! …… 皇后寿宴,成了琉璃首饰最盛大,也最成功的展销会。 宴席一结束,那些被自家夫人逼得焦头烂额的王公大臣们,便如同潮水一般,驾着马车,朝着云景洞天的方向,蜂拥而去! 赵衡的摊位前,再次被围得水泄不通! 这一次,来的,可都是京城真正的顶级权贵! 他们挥舞着银票,如同在抢白菜一般,将那些本就所剩不多的琉璃首饰,抢购一空! 短短半个时辰,赵衡的面前,便堆起了一座由银票组成的小山! 初步一算,竟已超过了十万两白银! 等到摊位上的最后一件首饰也卖了出去,赵衡正准备让手下收摊之时。 两顶华贵的轿子,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下,缓缓停在了他的面前。 郭嵩和太子,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三弟,生意不错啊。”太子赵瑞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郭嵩也捻着胡须,故作大方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沓厚厚的银票。 “听闻三皇弟在此售卖奇珍,我与殿下特来捧场。这里是五千两,不知,可还能买到一只玉净瓶?” 他们这是想用钱,来挽回自己那早已丢尽的颜面。 然而,赵衡只是扫了一眼那沓银票,随即,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却又充满了讥讽的笑容。 他对着两人,不紧不慢地,摆了摆手。 “不好意思,二位。” “今天的货,卖完了。” 他指了指不远处那早已排起了长龙的队伍。 “想要买啊?” “明天一早,排队去吧。” 第一百零八章 还能打五折?! 几天之后,京师,朱雀大街。 今日有商铺开业,鞭炮齐鸣。 这是一间名为天工坊的商铺,带着几分异域风情。 开业当天就吸引了很多人侧目,纷纷进入查看。 这天工坊自是赵衡开的。 他当然知道太子不会善罢甘休,他也有自己的考量,绝不能坐以待毙,故此才有此法。 现在之前的铺垫都已结束,就算太子知道这天工坊背后的老板是赵衡,也不能再用之前的手段对付他了。 他要在京师留下自己的根基,要一步一步来。 这天工坊,便是赵衡的第一步棋。 赵衡也没打算做一锤子买卖。 他要在这京城的心脏地带,牢牢扎下一根拔不掉的钉子! 天工坊一开业,便成了整个京城的焦点。 其内售卖的东西不光有北境的琉璃瓶,琉璃饰品等,还多了一样琉璃粉。 这是赵衡单独研制的东西,宣传是能美容养颜,看中的就是京师贵妇的市场。 这东西说是琉璃粉,其实和琉璃没什么关系,赵衡就算再心黑想赚钱,也不可能把玻璃粉末让人往脸上涂。 琉璃粉是他用西域花露又配以其他东西调制而成的,的确有美容养颜的功效。 当然,这功效就见仁见智了。 不过擦上之后立刻让人容光焕发到是真的。 琉璃粉已经退出,天工坊门庭若市,每日里客流不断。 礼部侍郎王大人,每日下了朝,最大的爱好就是背着手,领着自家管家来天工坊逛一圈。 他也不买什么,就爱看那些新到的琉璃瓶,嘴里念念有词,品评着上面的花纹,仿佛那不是商品,而是绝世的艺术品。 “你瞧瞧这件秋水共长天一色,啧啧,这意境,这做工,绝了!” 安阳郡主更是天工坊最忠实的拥趸。她本就天生丽质,自从用了那里的琉璃粉,一张俏脸更是白里透红,吹弹可破。每次参加宴会,她都稳稳占据所有人的目光焦点。 “哎呦,郡主,您这皮肤是怎么保养的?比剥了壳的鸡蛋还嫩!” “还能是哪儿?”安阳郡主用团扇掩着嘴,眼中满是得意,“自然是天工坊的功劳。你们是不知道,那里的琉璃粉有多神奇!” 一传十十传百,天工坊的名声,在京城贵妇圈里,比皇帝的圣旨还管用! 短短几日,赵衡的账上,便又多了十几万两白银。 可这还不够。 为了更快地筹集到那三百万两赈灾款,也为了将这张商业大网铺得更开,赵衡随即用这笔钱,在京城的东南西三市,同时开了三家分店! 开业当天,一个足以再次震动京城商界的新制度,被正式推出! “普通制,贵宾制,会员制?” “充值五千两,赠送一千两?充值一万两,赠送三千两?” “而且办了卡,全场所有东西,还能打五折?!” 消息一出,整个京城的有钱人都疯了! 这哪里是花钱,这简直是捡钱啊! 更重要的是,那张用紫檀木精心雕刻,镶嵌着金边的年卡,瞬间就成了京城最高身份的象征! “听说了吗?吏部尚书家的大公子,昨天就去办了张年卡!” “真的假的?那一万两银子,说拿就拿出来了?” “何止啊!我听说他拿着那张卡,在天工坊里横着走!所有新到的宝贝,都得先紧着他挑!那叫一个威风!” 一时间,无数的富商巨贾、王公贵族,挥舞着银票,如同潮水一般,涌向了天工坊的四家店铺! 他们争先恐后地充值办卡,生怕去晚了,就丢了面子! 赵衡的口袋里,再次赚得盆满钵满! …… 国舅府,书房。 “废物,他妈的一群废物!” 赵瑞此时正破口大骂,几乎把能碰到的东西全都摔了。 “一个琉璃瓶,不过就是一个琉璃瓶!那还能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这东西怎么那么多人喜欢!” 赵瑞咆哮,郭嵩的面色也不是太好。 此时桌上就摆着两个琉璃瓶和琉璃粉。 现在看到这玩意,郭嵩心中不是怒火,而是贪婪。 “殿下说的是。” “这买卖利润如此之大,岂能让他赵衡一人独吞!” 他当即便派人,请来了京城最好的几十名能工巧匠,将这些样品摆在他们面前。 “给你们三天时间!”郭嵩指着那些琉璃,声音冰冷地命令道,“把这东西给我仿出来!谁能第一个做出来,赏银千两!” 那些工匠看着眼前这闻所未闻的宝贝,一个个都傻了眼。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们还是硬着头皮,开始了仿制。 然而,他们很快就发现,这根本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国舅爷!不行啊!这东西看着剔透,烧起来却邪门得很!火候稍微一大,它就直接化成一滩黑水了!” “是啊是啊!我们试了十几种料子,都烧不出这种颜色!” “还有那琉璃粉!我们用最好的玉石去磨,也磨不出那么细腻的粉末啊!” 几天下来,工匠们个个累得人仰马翻,叫苦不迭。 郭嵩府上的珍贵材料,浪费了不知多少,钱也花得如同流水。 可结果呢? 一堆歪瓜裂枣,连半成品都算不上的废料。 太子赵瑞看着眼前这片狼藉,气得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么难!” 郭嵩也百思不得其解,他拿起一块烧废了的琉璃,眉头紧锁。 许久,他才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干涩地说道:“是啊,我们不知道原材料。” “要是知道这东西到底是用什么烧的,就不会这么难了。” “原材料?”太子赵瑞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他一把抓住郭嵩的胳膊,急声道,“那还等什么!你得想想办法,把他的原材料弄到手啊!” 郭嵩为难。 “殿下,此事……谈何容易。那黑石谷如今被他经营得铁桶一般,我们的人,根本就进不去。” 他含糊其辞,不敢再说下去。 他知道,这事,他办不到。 随即,他便对着太子,拱了拱手。 “殿下,时辰不早了,老臣……该回家吃饭了。” 说完,他竟真的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只留下太子赵瑞一个人,在书房里,对着那一堆废料,无能狂怒。 第一百零九章 绝不能让赵衡凑齐赈灾款! 琉璃制品哪是那么简单就能模仿的。 况且赵衡故意给化妆品起了个琉璃粉的名字,目的就是故意诱导他们,让他们觉得这玩意也是琉璃做的。 这样就算他们能弄出极其细致的粉末来,给人用了也是满脸疼,起大包,根本不可能有效果。 这就是商业机密。 当然,饶是如此,琉璃制品还是在京师掀起了浪潮。 但凡是有点头脑的商人,都看到了背后的巨大利润。 利润大,自然就有人铤而走险,模仿的人自然也越来越多。 城南绸缎庄王掌柜、城西粮油大亨李老板,都是这类人。 但他们花了大价钱,请了不少人,最终的结果还是徒劳无功。 到最后,这群跟风的商人们只能无奈地放弃。 他们烧出来的,连天工坊最次等的残次品都比不上。 没办法,他们只能捏着鼻子,厚着脸皮,跑到天工坊去进货。 可赵衡是什么人? 他定下的出货价,高得令人发指!一只在天工坊标价八百两的琉璃瓶,给他们的批发价,就要六百两! “什么?六百两!”王掌柜听到报价,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赵伯爷!您这……这也太黑了吧!我们运回去,加上人工和店铺的开销,里外里忙活半天,就赚那几十两银子?” 天工坊的管事却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王掌柜,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伯爷说了,这叫品牌价值。您要是嫌贵,可以不进货嘛,反正后面排队的人,都快排到城门楼子底下去了。” 没办法,京师这些富商巨贾想借这东风发财,就只能成为天工坊的二道贩子。 他们冒着风险赚来的利润,还不到赵衡的三分之一! 这自然也是赵衡的手段,他根本就不怕别人模仿。 模仿货品不行,就有人开始模仿天工坊的运营模式。 但他们完全想错了方向。 他们也搞起了充值赠送、贵宾打折的活动。 可他们根本就没有天工坊那种紧俏的商品。 赵衡的手段,首先要有独一无二的商品,其次要有足够强的技术壁垒,至于商业手段,那是锦上添花的东西。 他们模仿上也手段,就相当于把别人当傻子了。 这一番折腾下来,效果微乎其微。 …… 皇宫,御书房。 大周皇帝静静地听着暗探带回来的,关于京城商界最近的种种异动,心底烦躁。 他发现,自己那个三儿子,就像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 他想用赈灾的重任困住他,结果他转手就弄出了个天工坊,日进斗金。 他想用太子和郭嵩去打压他,结果这两人反被对方耍得团团转,成了人家扬名立万的垫脚石。 他甚至感觉,整个京城的经济命脉,都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悄然地,朝着那个年轻人的手中汇聚。 这种感觉,让他心神不宁,却又无计可施。 …… 国舅府,书房。 赵瑞面色涨红,郭嵩的脸色也阴沉得可怕。 他们根本就找不出挡住赵衡的办法来。 赵瑞急了,咬牙道。 “不能再让他这么下去了!绝不能让赵衡凑齐赈灾款!” …… 安北伯府。 赵衡翻看了最近的账目,轻轻点头。 效果还是不错的,比预想的好些。 半个月的时间,天工坊的流水有五十万两白银了! 扣除所有成本,纯利有进七成。 如此看来,筹措赈灾款根本不是问题了。 但赵衡却并未掉以轻心。 太子和郭嵩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为了避免陷入无休止的党争泥潭,赵衡决定主动出击! 他要花钱,在这盘根错节的京城朝堂之上,为自己,寻找一位足够分量的盟友! 而他的第一个目标,便是信国公,欧阳信。 欧阳信乃是三朝元老,门生故吏遍布天下。 他一生清廉,从不参与党争,在朝中德高望重,是所有中立派和保皇派官员的精神领袖。 更重要的是,他手握都察院,掌管天下言官,就连太子和郭嵩,都要让他三分薄面。 若能将此人拉拢过来,那自己在这京城之中,才算是真正有了立足之本! 当夜,一顶极其普通的青布小轿,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信国公府的后门。 赵衡一身便服,没有带任何护卫,只提着一个看似普通的食盒,走进了欧阳信的书房。 “伯爷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要事?” 欧阳信正在灯下看书,见到赵衡,有些诧异。 赵衡没有废话,他将食盒打开,从里面取出的,却不是什么珍馐佳肴。 而是一张写满了密密麻麻数字的,天工坊的账目清单! 以及,整整十万两白银的银票! 欧阳信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安北伯,你这是何意!”他猛地一拍桌案,声音里充满了被羞辱的愤怒,“你以为老夫,是那些可以用金钱收买的贪官污吏吗!” 赵衡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国公爷误会了。” 他将那张账目清单,推到了欧阳信的面前。 “晚辈这点微末的商业手段,在国公爷眼中,想必不值一提。天工坊这几日流水颇丰,但晚辈心里清楚,商贾之道,终究是末流。”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无比真诚。 “晚辈一介武夫,不懂经济,更不懂民生。这些不义之财,拿在手里,只觉得烫手。听闻国公爷一直心系城外白鹿书院的修缮,只是苦于朝廷拨款不足,迟迟未能动工。” 他将那十万两银票,再次推了过去。 “晚辈愿将这十万两白银,尽数捐给白鹿书院,为我大周,多培养几个国之栋梁!只是晚辈人微言轻,此事,还需国公爷您这样德高望重之人,出面主持,方能服众!”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他不是在行贿,他是在捐款! 他不是在拉拢,他是在请求! 他将自己,放在了一个晚辈和求助者的位置,将欧阳信,高高地捧在了道德的制高点! 欧阳信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看着他那双清澈而真诚的眸子,心中的怒火,竟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消散了。 他拿起那张账目清单,看着上面那一笔笔清晰的流水,满脸骇然! 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送来的,哪里是区区十万两白银。 这送来的,是一份足以改变整个大周经济格局的,惊天之能! 第一百一十章 不心疼我,我就死给你看! 信国公府,书房。 “为父当年十年寒窗,为的就是金榜题名,光耀门楣!” “你们两个逆子!大好前程不要,偏要去学纨绔子弟,欺辱同窗,当街纵马!” “欧阳家的脸都让你俩丢尽了!!” 欧阳信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个儿子,气的面色涨红。 想他一生清廉,最重名节,可这两个逆子偏偏,要反着来! 大儿子欧阳敬不敢抬头,此时小声道。 “爹……您别生气,我,我知道错了。” “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小二子欧阳承也低声开口。 “哎……” 看着两人样子,欧阳信最终还是心软了。 他摆摆手道。 “行了,此事到此为止,下不为例!” “你二人回去,把欧阳家祖训抄百遍,写不完,不准出门!” 两个儿子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出了书房。 他们前脚刚走,一个穿金戴银,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便端着一碗参汤,扭着腰走了进来。正是欧阳信的夫人,李氏。 “老爷,跟孩子生那么大气做什么?来,喝碗参汤,消消火。” 欧阳信接过参汤,刚喝了一口,李氏便凑了上来,给他捏着肩膀,声音嗲得发腻。 “老爷,您瞧瞧妾身,是不是老了?” 欧阳信眉头一皱:“又胡说什么。” “您看嘛!”李氏拉着他的手,摸向自己的眼角,“这儿都有皱纹了!都怪您,平日里也不知心疼一下人家!” 她话锋一转,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我听安阳郡主说,那天工坊新出了一批琉璃首饰,戴在身上,不光好看,还能养颜呢!老爷,您也给妾身买一件嘛!” 欧阳信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胡说什么!” “赵衡现在就在风口浪尖,你知道多少人盯着他吗?” “他与太子争斗已是明棋,此时必要划清界限!” “想我欧阳家何等家风,怎能因一件首饰就与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一听这话,李氏立刻有些不乐意了。 “我不听!我不听!” 她一把抓住欧阳信的胳膊,撒泼道:“我就要琉璃首饰!你不给我买,你就是不心疼我!不心疼我,我就死给你看!” 说完,她居然作势要上吊。 一哭二闹三上吊。 这明显就是套路,可欧阳信就吃这一套。 都半辈子了,这婆娘用这手段不知闹了多少次,百试百灵。 可这次,欧阳信却没直接答应,李氏闹的更欢了,已经套好绳子了。 就此时,外面忽然传来声音。 “老……老爷!不好了!” 家丁慌慌张张的跑进来,直接开口道。 “安……安北伯,赵衡,在……在府外求见!” 欧阳信一愣,随即勃然大怒! 好你个赵衡,竟敢主动找上门来! “不见!”他猛地一拍桌子,“就说我不在家!让他滚!” “哎!别啊!” 地上的李氏一听“赵衡”二字,眼睛瞬间就亮了!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爬了起来,哪里还有半分要死要活的模样。 “是那个卖琉リ首饰的皇子吗?”她一把抓住下人的胳膊,脸上满是狂喜,“快!快去把他请进来!就说老爷在书房等他!” …… 片刻之后,赵衡一身便服,提着一个精致的木盒,从容不迫地走进了书房。 他对着主位上那个脸色铁青,仿佛谁都欠他八百万两银子的欧阳信,谦卑地拱了拱手。 “信国公,别来无恙啊?” 欧阳信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连身都未起。 “不知三皇子殿下驾到,有何贵干?” 那语气里的冷漠与疏远,毫不掩饰。 赵衡却像是没听出来一般,他目光一转,落在了旁边那个正用好奇又渴望的眼神,不住打量自己的李氏身上。 他当即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位想必就是国公夫人吧?早就听闻夫人国色天香,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手中的木盒。 盒中,一套由七彩琉璃精心打造的头面首饰,在灯火下流光溢彩,瞬间便晃花了李氏的眼! “只是……”赵衡话锋一转,“夫人天生丽质,却似乎总缺了那么一件,能配得上您身份与容貌的饰品。” 他将那套首饰捧到李氏面前,声音里充满了蛊惑。 “此物,名为凤求凰。晚辈以为,只有夫人这般的人物,才配得上它。” 李氏早已被那套首饰迷得神魂颠倒,她看着赵衡,眼中满是小星星。 “哎呦,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嘴上说着不好意思,手却已经伸了过去。 赵衡见状,竟真的亲手拿起一支琉璃簪,为她插在了发髻之上。 “夫人请看。”他引着李氏到铜镜前,“所谓美人配美饰,相得益彰,便是如此了。” 李氏看着镜中那个珠光宝气,仿佛年轻了十岁的自己,早已笑得花枝乱颤! “好!好啊!” 她转过身,竟一把抓住了赵衡的手,亲热得如同见了失散多年的亲弟弟。 “大兄弟!你这人,太会说话了!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姐姐!在这府里,姐姐我说了算!” “咳!咳咳!” 一旁的欧阳信,看着自家婆娘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又听着那句我说了算,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我怎么不懂!”李氏当即柳眉倒竖,双手叉腰,直接开启了战斗模式! 她几步冲到欧阳信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把他从太师椅上拎了起来! “我问你!三皇子多好!人长得俊,嘴又甜,出手还大方!我看怎么着也比你伺候的那个老皇帝强!” “你也不看看你自己!跟在那老头子跟前鞍前马后几十年了,到最后呢?得到了什么?官没升几级,俸禄没涨几文!老娘想要个琉璃首饰,你都舍不得!” “我不管!”李氏将那套首饰死死抱在怀里,“今天这首饰我要定了!你也必须给三皇子一个说法!” 欧阳信被她揪着耳朵,疼得龇牙咧嘴,一张老脸更是涨成了猪肝色! 他知道,自己完了! 朝廷明令,禁止官员私下收受贿赂! 如今自家婆娘当着他的面,收了赵衡这么一份大礼!这要是传了出去,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他要是拒绝赵衡,赵衡转头就能拿着这事,去陛下面前参自己一本!到时候,他这信国公的爵位,怕是都保不住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最是杀人的好地方 欧阳信有些无奈。 他看了看自己夫人,又看了看赵衡,最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被做局了,可毫无办法。 若不答应,他可就家宅不宁了。 “哎……” 欧阳信叹气道:“三皇子,要老夫怎么做。” 赵衡闻言,轻轻一笑。 “很简单。” “联合保皇派,和我一起对抗太子。” …… 翌日,早朝。 赵衡直接将三百万两银票呈上。 即便是银票,也装了满满两大箱子,是太监们太上龙案的。 皇帝看到两大箱子银票,也觉得有些吃惊。 他先是看了赵衡一眼,继而面露轻笑。 “衡儿啊,做的好。” “你那安北伯府朕看有点小了。” “朕在城西修了宫殿,你不如就搬过去住吧?” 一听这话,赵衡却直接跪倒在地,沉声道。 “父皇!儿臣只求能为您分忧,其他不敢奢求!” 听赵衡这么说,皇帝这才安心了几分。 …… 下了朝,郭嵩和太子等人走在宫道之上,一个个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 “舅舅!”太子赵瑞咬牙切齿地说道,“不能再让他这么下去了!他的功劳越大,对我们的威胁就越大!必须想办法,彻底除掉他!” 郭嵩缓缓说道。 “殿下莫急。再过几日,便是上林苑围猎之期。届时,陛下会带几位皇子,同去狩猎。” “那上林苑,山高林密,最是杀人的好地方……” 赵瑞与郭嵩相视而笑,仿佛已经看到了赵衡身首异处的场景。 他们并不知道,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道黑影正悄然退入黑暗。 卫峥也就是现在的张谦。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立刻开始写信。 很快,他将刚从太子和郭嵩口中听到的计划写在了纸条之上。 他将信纸卷好,塞入加雀腿上的竹管。 “去吧。” 加雀振翅而起,没入夜幕之中。 …… 安北伯府,书房。 夜已三更,赵衡却毫无睡意。他依旧在烛火下,研究着那张巨大的江南水利图,为即将开始的赈灾,做着最后的推演。 一阵微不可查的振翅声响起。 黑色的加雀,如同归家的燕鸟,轻巧地落在了他的肩头。 赵衡头也未抬,熟练地从竹管中取出信纸,缓缓展开。 烛火下,他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变得阴沉如水。 “上林苑围猎……” 他低声念出这几个字,那双一向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翻涌起毫不掩饰的凛冽杀机! “好……好一个一石二鸟!” 他缓缓地站起身,将信纸凑到烛火前,看着那跳动的火焰,将太子和郭嵩的阴谋,吞噬得一干二净。 “奸臣!” “你们想让黑风盗的余孽混进禁军,在围猎之时,趁乱将我格杀。然后再将脏水,尽数泼到忠心耿耿的冯忠头上?” “你们想的可真周到啊。” 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那轮冰冷的弯月。 “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你们在我身边安插眼线,我又何尝不是,在你们的心腹之地,埋下了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棋子!” 他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便披上一件不起眼的黑色斗篷,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安北伯府。 …… 禁军统领府。 夜深人静,整个府邸之内,竟连一个巡逻的护卫都没有。 冯忠早已摒退了所有下人,独自一人,在书房内,焦急地等待着。 当赵衡出现在他面前时,他那张如同岩石般坚毅的脸上,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担忧。 “衡哥!你怎么来了!” 他快步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如今这京城之内,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深夜到访我这里,若是被陛下知道了,恐会引起不必要的猜忌啊!” 在这座只有两人的书房内,他不再称呼赵衡为殿下,而是用了一声,充满了兄弟情谊的“衡哥”。 “放心吧,我来这里,没人知道。” 赵衡摘下斗篷,将张谦送来的那封密信,递到了冯忠的面前。 冯忠接过信纸,只扫了一眼,那张黑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砰!” 他猛地一拳捶在桌案之上,将上好的紫檀木桌,砸出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无耻!卑鄙!”他咬牙切齿地低吼,“太子和郭嵩这两个奸贼,行事竟如此下作!为了铲除异己,竟连构陷忠良,动摇国本的事情都干得出来!” 他看向赵衡,眼中满是急切:“衡哥!接下来该怎么办?要不要我今晚就带人,去把那几个奸贼……” “不必。” 赵衡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打草惊蛇,乃是下下之策。” 他走到冯忠面前,目光如炬,声音沉稳地说道:“冯大哥,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你待会儿,立刻召集所有禁军都尉,就说事关重大,要连夜核对此次上林苑围猎的护驾名单。” “若在名单之中,发现了你不认识的,或是最近才刚刚调入的陌生面孔,你就将他们,都给我圈起来。” “然后,派一个信得过的人,把这份名单,送到我府上。” 冯忠闻言,虽然心中不解,但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这就去办!” 他又问道:“那接下来呢?” 赵衡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接下来,你就不用管了。” “等着看好戏,就是了。” …… 第二天,也就是临近上林苑围猎的头一天。 赵衡竟一反常态,一大早便入宫,求见皇帝。 御书房内。 皇帝看着赵衡,面露关切。 “衡儿,昨日虎头岭之事,你受惊了。” 赵衡连忙躬身:“多谢父皇挂念,儿臣无碍。” “嗯。” 皇帝点了点头:“你今日入宫,可是有什么要事?” 赵衡闻言,立刻道。 “启禀父皇,儿臣觉得伯爵府地方太大,后院还有一大片空地,便命下人开垦,种了些蔬菜。” “儿臣想着,等这些菜收成了就尽数赠给京中百姓,为父皇积些福德。” 皇帝一听,轻轻笑道。 “好!衡儿有此仁心,的确不错!” 赵衡此时却叹了口气。 “父皇不知,儿臣府中人手不足,缺人打理菜园。” “儿臣听闻,父皇从京郊大营调了一批禁军入宫,为保围猎。” “这些人都是军中莽夫,儿臣担忧他们对宫中规矩不熟,万一冲撞了圣驾,那可就不好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这可是禁军! “故此,儿臣斗胆。” 此时,赵衡抬头看了皇帝一眼,见他面色如常,这才又道。 “斗胆恳请父皇,暂时将那些禁军调拨来儿臣府中,儿臣……” 赵衡故意没完全说完,但意思已经到了。 他就是给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问皇帝要兵。 皇帝闻言,却轻轻一笑。 他没多想,只当是赵衡为讨好他罢了。 区区几个禁军也掀不起什么浪花。 “准了!” …… 国舅府,书房。 几个身穿禁军服饰的人正跪在地上。 他们将刚刚接到的命令原封不动的上报给了太子。 听到这件事,太子和郭嵩都蒙了。 “父皇这是什么意思?居然给赵衡兵了?” “这可是禁军!” 太子有点坐不住了,直接起身开口道:“赵衡到底要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身前的几个禁军也不敢起身,只是默默的地头。 郭嵩此时挥手,这几人才下去。 他看向太子,低声道:“殿下,稍安勿躁。” “我倒是想稍安勿躁!” 太子瞪了他一眼,随即长出口气,又坐了回去。 “种菜?呵!真有他的!” “他竟然让本宫的杀手,去给他种菜!” “砰!” 他猛地一脚,将身旁那张由整块紫檀木雕琢而成的昂贵花几,踹得四分五裂! 郭嵩的脸色也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发现,自己所有的计谋,在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侄儿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无力。 他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布下了天罗地网,可猎物却压根不走寻常路,反而直接拆了他的陷阱,拿去当柴火烧了! “舅舅!”太子赵瑞红着眼睛,如同输急了眼的赌徒,“不能再等了!上林苑围猎,就在明日!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郭嵩眼神毒辣。 “殿下放心,此次,老臣绝对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了。” “不瞒殿下,老臣已经有安排了一批人,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死士!” “明日,老臣便安排他们混在流民中,只要赵衡去上林苑,那必杀之!” “这次,绝对万无一失!” “最好如此。” 太子看了郭嵩一眼:“此事,全由你处理。” “本宫一概不知。” …… 安北伯府,书房。 一只黑色的加雀,再次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赵衡的肩头。 他从竹管中取出那张熟悉的纸条,缓缓展开。 这一次,他看完之后,脸上却不见丝毫的愤怒。 他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发出一声轻笑。 “黔驴技穷。” 他将信纸在烛火上烧掉,随即,便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皇子蟒袍,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下,再次入宫,求见皇帝。 …… 御书房。 皇帝看着去而又返的赵衡,有些疑惑。 “怎么又回来了?还有什么岔子?” 皇帝的语气带着几分调侃,看样子心情可以。 赵衡也不废话,直接便跪倒在地,脸上满是惶恐的道。 “父皇,儿臣……儿臣怕!儿臣怕啊!” 见他如此,皇帝更加疑惑,直接问道。 “你怕什么?” “你堂堂皇子,谁能让你怕?” 赵衡抬头,脸上全是单纯和无措,嘴唇都有点白了。 他这演技已然炉火纯青了。 “儿臣自幼在北境长大,见的,都是那些悍不畏死的蛮兵。” “可明日就要随父皇去上林苑围猎了,儿臣听闻,那苑中的豺狼虎豹,比北境的蛮子还要凶猛!儿臣……儿臣是头一次参加这等盛会,实在是……有些紧张。” 说着,赵衡竟眼眶通红,眼角挂泪! 这要说是演的谁都不信,边儿上如果有人,也会相信赵衡这是真情实感。 皇帝就是这么想的。 他看着赵衡的样子,忽的哈哈一笑。 “哈哈哈哈!” 笑着,皇帝起身,直接将赵衡扶起,笑道:“衡儿,你乃是北境统帅,怎会吓成这样?” “千军万马你都不惧,你还怕这些?” “儿臣怕啊!” 赵衡挤着眼泪道:“千军万马,那都是父皇给的,父皇,您万一有个闪失,儿臣可……” “好好好!你有这心就好。” 皇帝拍了拍赵衡的肩膀:“既然我儿害怕,那父皇,就给你吃一颗定心丸!” 他当着赵衡的面,对着身旁的老太监,朗声下令。 “传朕旨意!宣御林军都尉,王猛!” 片刻之后,一名身材魁梧,身披金甲,浑身散发着铁血杀气的将军,大步走进了御书房。 他,便是御林军的统领,整个皇宫之内,除了皇帝,谁也调不动的天子亲军! “王猛听令!” 皇帝指着身旁的赵衡,不容置疑地命令道:“明日上林苑围猎,你亲率三百御林军精锐,暗中保护三皇子!若他有半根毫毛损伤,朕唯你是问!” “末将遵旨!” 王猛重重一抱拳,声如洪钟。 赵衡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冷笑,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感激涕零的“惶恐”模样。 “多谢父皇!有王将军和御林军的弟兄们在,儿臣就放心了!” …… 翌日,上林苑。 旌旗招展,号角争鸣。 皇帝身着一身劲装,与几位皇子并驾齐驱,在广袤的猎场之上,纵马奔腾。 “父皇威武!” “父皇箭法如神!” 太子和几位皇子,跟在皇帝身后,不断地奉上着廉价的马屁。 可谁都看得出来,皇帝,是真的老了。 他拉弓的手,早已不复当年的稳定。 连发三箭,竟连一只兔子的皮毛,都未曾碰到。 “唉……”皇帝放下手中的长弓,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太子赵瑞催马上前,对着皇帝,故作孝顺地说道:“父皇不必气馁。儿臣倒是有一个人选,可助父皇百发百中,尽兴而归!” 皇帝闻言,来了兴致。 “哦?是谁啊?” 太子赵瑞缓缓地转过头,那张俊朗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恶意的,奸计得逞的笑容。 他的目光,如同毒蛇一般,死死地盯住了队伍末尾,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仿佛局外人一般的身影。 “三皇子,赵衡。” 第一百一十三章 儿臣自当仁不让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向赵衡。 皇帝也缓缓转头看向他,轻声开口道。 “衡儿,你觉得呢?” 赵衡闻言心中微动。 他自然能听出这是皇帝的试探,自也是太子给他挖的坑。 这种问题回答就要小心了。 拒绝和同意都没什么好处。 若拒绝那就是忤逆君父,大帽子随别人扣,之后举步维艰。 若同意,这那可是亲自下场,在猎场中拼杀,若是犯了错,也会让人扣大帽子。 而且,猎场中怕还有其他危险。 现在这件事变成两头堵了,所有人都在等着赵衡的反应。 赵衡只略作沉吟,便对皇帝微微躬身,沉声道。 “既父皇有令,儿臣自当仁不让。” “好!” 皇帝闻言点头,面露轻笑。 赵衡不再多言,而是直接换上了自己的装备。 半晌之后,等他再其上战马,早已经不是方才的样子了。 方才他温文尔雅,现在却成了厉兵秣马的大将! 正此时,不远处密林之中,一头梅花鹿受惊窜出! “父皇,儿臣去去就回!” 赵衡对着皇帝一抱拳,随即猛地一夹马腹,朝着那梅花鹿的方向,绝尘而去! 看着他那消失在林海之中的背影,太子赵瑞缓缓地转过头,与不远处的国舅爷郭嵩,对视了一眼。 …… 赵衡催马狂奔,看似在追逐那头梅花鹿,实则他的心神,早已散布在了周围的每一寸山林之间。 他纵马跑了一圈,很快追上了那头梅花鹿。 此时四下无人,空气带着几分阴冷,唯有清风拂过,能听到叶片摩擦传来的声音。 赵衡并未直接去捡鹿,他淡淡的看着左右,面色平静。 随即,他取下长弓,弯弓搭箭。 “嗡!” 弓弦震响,箭矢呼啸而出,正中那头梅花鹿后脊! 梅花鹿悲鸣一声,当场倒地。 “我捉到了!” 赵衡哈哈一笑,直接纵马上前,随即他翻身下马,快步朝着猎物走去。 就当他弯腰准备扛起梅花鹿的时候,异变突生。 十几个身影忽然从草丛窜出! 他们手中全都攥着匕首! 赵衡的背后,仿佛长了眼睛。 他感受到了那股凛冽的杀意,可他却依旧装作镇定。 他将梅花鹿扛在肩上,缓缓地转过身,直到看清了那十几张被黑布蒙住的脸,才故作惊讶地问道。 “你们要干嘛?” “杀你!” 为首的黑衣人,手中的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直刺赵衡的咽喉! 这一刀,快,准,狠! 以赵衡的身手,本可轻易躲过。 可他,却没有躲。 他只是在刀锋即将及体的瞬间,身体微微一侧,用自己的肩膀,硬生生地,迎上了那柄淬了剧毒的匕首!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那身华贵的猎装! “呃……” 赵衡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那高大的身躯,轰然向后倒下! 那黑衣人见一击得手,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正要乘胜追击,将匕首彻底送入赵衡的心脏! 可就在这时,一阵密集的马蹄声,骤然从四面八方响起! “有埋伏!快撤!” 黑衣人心中大惊,可他们还没来得及转身。 数百名御林军好似神兵天降,直接将这是几人完全围住! 此时左右,一片萧杀。 …… 另一边。 赵瑞此事看向远处,目露焦急。 此时,他看向皇帝,担忧的道。 “父皇,三皇弟去了那么久,该不会是猎到了什么好东西,不舍得拿回来吧?” 皇帝闻言,眉头微微一皱。 “走!随朕去看看!” 赵瑞和郭嵩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他们跟在皇帝身后,朝着赵衡消失的方向,疾驰而去。 …… 当皇帝率领着众人,赶到那片林间空地之时,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幅景象,彻底惊呆了! 只见空地之上,十几名黑衣刺客,早已被御林军的将士们,死死地按跪在地! 而他们的三皇子赵衡,则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他的肩膀之上,还插着一柄淬了剧毒的匕首! “衡儿!” 皇帝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翻身下马,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 “御医!御医呢!快给朕滚过来!” 他那充满了惊恐与愤怒的咆哮声,响彻了整个上林苑! 御林军的统领王猛,快步上前,单膝跪地。 “启禀陛下!末将奉您旨意,暗中保护三皇子殿下!方才,末将发现有刺客行凶,便立刻率部出手,将这些贼人,尽数擒获!” 皇帝看着昏迷不醒的赵衡,又看了看那些被按在地上的刺客,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直冲天灵盖! “查!给朕狠狠地查!” “朕倒要看看,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狗东西,敢在天子脚下,行刺皇子!” 就在这时,那个被御医掐了半天人中,本该昏迷不醒的赵衡,竟悠悠地转醒了。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第一件事,不是呼痛,也不是喊冤。 而是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将那头早已死去的梅花鹿,拖到了皇帝的面前。 “父皇……您……您要的梅花鹿,儿臣……给您猎来了……” 说完这话,他便两眼一黑,再次昏死了过去! 皇帝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那个为了满足自己一个小小愿望,却险些丢了性命的儿子,那颗早已被权力磨得坚硬如铁的心,在这一刻,彻底融化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愧疚,以及滔天的怒火! “问!” 他指着那个被俘的刺客头目。 “给朕问出来!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 那刺客头目早已被御林军的威势吓破了胆,哪里还敢有半分隐瞒! 他颤抖着手,指向了人群中,那个早已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的身影! “是……是他!” “是国舅爷!是他派我们来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好一个为君分忧! 所有人都没想到,此刻居然会只认郭嵩! 连郭嵩本人都没想到。 事情忽然急转直下,郭嵩面色惨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此时左右众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 全都完了! 郭嵩绞尽脑汁的想狡辩,想说些什么,可面对此情此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是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 他算到赵衡可能会反制,却万万没想到赵衡竟然还留了一个活口! 更没算到,这个活口,竟敢当着皇帝的面,指认自己! 这件事他自认为已算无遗策,可是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郭嵩此时瞥了一眼皇帝,见皇帝面色冰冷,目露猜忌,顿时心中一慌。 不能让他开口! 绝不能让他说出更多! 电光火石之间,一股被逼入绝境的疯狂,瞬间占据了郭嵩的理智! “大胆贼人!竟敢妖言惑众,污蔑朝廷命官!” 他发出一声色厉内荏的咆哮,竟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不等那刺客再说出第二个字,郭嵩手中的利剑,便已如毒蛇般,狠狠地刺穿了他的咽喉! “噗嗤!” 鲜血,喷涌而出,溅了郭嵩一脸! 那刺客瞪大了眼睛,脸上还凝固着即将开口的表情,身体却软软地倒了下去,彻底没了声息。 死无对证! 郭嵩一把抽出带血的佩剑,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皇帝面前,脸上写满了忠心耿耿与后怕。 “陛下!此等贼人,死有余辜!竟敢在圣驾之前,构陷忠良,意图挑拨离间!微臣一时情急,已为您斩杀此獠,害陛下受惊了!” 好一个为君分忧! 好一个斩杀此獠! 他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滴水不漏。 可龙椅之上的皇帝,却不是傻子。 郭嵩这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非但没有洗清他的嫌疑,反而让他徒生猜忌! 他缓缓地走下御驾,甚至没有看跪在地上的郭嵩一眼。 他径直走到那几个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刺客面前,冰冷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刮过。 他伸出手,指着那个跪在地上的身影,呻吟冰冷。 “朕再问你们一次。” “是不是他,让你们来杀老三的?” 面对皇帝的威严,几个此刻已然被吓破了胆。 他们哆哆嗦嗦,不知是说好,还是不说好。 半晌之后,一个刺客终于打算开口,可就在此时,郭嵩的目光也看过来。 他的眼神中带着极度的狠辣,看的人心中发毛。 皇帝只是冰冷,而郭嵩却是阴狠。 那几个刺客瞬间就明白了! 说实话,现在就得死! 说假话,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就在他们犹豫的瞬间,郭嵩已经提着那把还在滴血的佩剑,走到了他们面前! 冰冷的剑锋,就贴在他们的脖子上! “说!”郭嵩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魔鬼,“此事,是户部尚书张大人,让你们干的!对不对!” 那几个刺客感受着脖子上那冰冷的触感,哪里还敢有半分迟疑! 他们如同小鸡啄米一般,疯狂地点着头! 郭嵩见状,脸上这才重新露出了忠臣的表情。 他转身跪倒在皇帝面前,声音悲愤。 “陛下!您都听到了!是户部尚书!是户部尚书张敬那个老匹夫,嫉妒三皇子殿下筹措赈灾款的功劳,这才痛下杀手啊!” “陛下,微臣对您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又怎会做出暗杀皇子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请陛下明察啊!” 就在这时,太子赵瑞也连忙上前,跪倒在地,为郭嵩求情。 “父皇!此事已然水落石出!舅舅对您忠心耿耿,绝不可能做出此等事情!还请父皇不要听信小人谗言,随意冤枉了好人啊!” 两人一唱一和,将这盆脏水,严严实实地,扣在了一个远在京城,毫不知情的户部尚书头上! 皇帝看着眼前这两个演得淋漓尽致的小丑,心中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 他知道,这事,没法再查下去了。 他只能草草作罢。 …… 东宫之内,气氛冰冷如冬。 赵瑞暴跳如雷,朝郭嵩嘶吼道。 “你是怎么安排的!为何会凭空多出那些御林军!” 郭嵩跪在地上,哑口无言。 他哪里知道,自己那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策,竟早已被对方洞若观火! …… 赵衡的寝宫之内,温暖如春。 皇帝亲自带着宫中最好的太医,守在他的床前。 太医小心翼翼地为他处理着肩膀上的伤口,那淬了剧毒的匕首,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看得人心惊肉跳。 皇帝看着赵衡那张因失血而变得惨白的脸,又想起了他昏死之前,还不忘将那头梅花鹿呈给自己的模样,他莫名有些愧疚。 “衡儿,你受苦了。”他亲自端过一碗参汤,递到赵衡嘴边,“是父皇不好,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赵衡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父皇言重了。能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福分。” 他越是这么说,皇帝心中的愧疚,便越是浓重。 “衡儿,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无论是金银财宝,还是美女良田,只要父皇给得起的,绝不吝啬!” 赵衡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父皇,儿臣什么都不要。” 他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后怕与感激。 “儿臣只求,能奖赏一下此次救驾有功的御林军弟兄。若不是他们及时赶到,儿臣怕是再也见不到父皇了。” “儿臣斗胆,想请父皇将此次护驾的三百御林军,尽数调拨到儿臣府中。” “再在府上,为他们单独安排一座训练营,让他们,日夜保护儿臣的周全。” 皇帝听完这话,看着自己这个胆小怕事的儿子,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烟消云散了。 他当即便龙颜大悦,一口应允! 第一百一十五章 躲,是永远解决不了问题的 翌日,太极大殿。 皇帝此时轻揉眉心,感觉身心俱疲。 上林苑的事是他始料未及的,但他也能看出其中端倪来。 只是身为帝王,很多事不可明说,会乱了平衡。 揉了揉眉心,皇帝才抬起头,看向郭嵩。 “郭爱卿,事情可有结果了?” 郭嵩立刻迈出一步,面色严峻,躬身行礼之后,才沉声道。 “回禀陛下,已有结果!” “此时乃是逆贼张敬所作!” “昨日他便已认罪,且签字画押!” “只是……” 郭嵩此时顿了顿,又道:“只是此人昨日竟在天牢畏罪自尽了!” 张敬,便是原户部尚书。 听到这话,皇帝的面色微微一动,没说什么。 随即,郭嵩便将张敬的罪状呈了上去。 那罪状皇帝都懒得看,他只是轻轻挥手道。 “好了,既罪魁已伏法,此事就到此为止。” 皇帝怎会不知道这其中隐情,他只是不想说破罢了。 一旦说破,此事必会牵连向上,到时不好收场。 皇帝此时又对身旁的老太监道。 “传朕旨意。” “安北伯赵衡,忠勇护驾,功在社稷!特赐黄金五千两,宫廷秘药百瓶,以彰其功!” 这番赏赐,不可谓不重! 太子赵瑞和郭嵩听着,两人的脸,都黑得如同锅底! 他们费尽心机,折了五千精锐,结果非但没能伤到赵衡半根毫毛,反而让他又在父皇面前,结结实实地捞了一大笔功劳! 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然而,就在两人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之时。 一道急促到变了调的呐喊,猛地从殿外传来! “报!” “八百里加急!北境急报!” 一名身披风雪,满脸焦急的信使,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太极大殿!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高举着一封插着三根翎羽的火漆密信! “启禀陛下!北境商路……商路被断了!” 什么! 整个朝堂,瞬间炸开了锅! 老太监连忙将密信呈上。皇帝撕开封印,只扫了一眼,那张本就疲惫的脸上,瞬间便笼罩上了一层化不开的阴云! “岂有此理!” 他猛地一拍龙椅,勃然大怒! 原来,就在半月之前,北境一支名为通达商会的商帮,因不满自家生意全被黑石谷和海洋贸易总会抢走,竟勾结了盘踞在山中的悍匪,悍然出手,切断了黑石谷向外运输物资的数条重要商道! 如今,黑石谷生产出来的兵器和琉璃运不出去,外面急需的粮食和药材也运不进去! 整个黑石谷,已然成了一座孤岛! 皇帝看着这份奏报,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将密信扔在地上,对着满朝文武,沉声问道。 “都说说吧,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话音刚落,国舅爷郭嵩的眼中,便爆发出了一道骇人的精光! 机会! 一个足以将赵衡彻底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的,天赐良机! 他与太子赵瑞对视一眼,随即第一个站了出来! “陛下!” 郭嵩的脸上,写满了痛心疾首,“微臣以为,此事之所以发生,皆因三皇子殿下,急功近利,倒行逆施所致!” “他那所谓的以商养战之策,看似新奇,实则早已埋下了祸根!他只顾自己一家独大,疯狂敛财,却不顾其他商会的死活,逼得人家官逼民反,这才酿成今日大祸!” 吏部尚书也紧跟着出列,矛头直指赵衡! “国舅爷所言极是!三皇子此举,表面上看,是为了造福百姓,实则是为了满足一己私心!如今捅出了这么大的窟窿,他难辞其咎!” “微臣恳请陛下,即刻收回黑石谷和海洋贸易总会的控制权!由朝廷统一管理,方能平息众怒,重开商路!” “臣附议!” “臣等附议!” 一时间,太子党羽,群起而攻之! 他们一个个义正辞严,仿佛都成了为国为民的忠臣! 皇帝看着下方这群颠倒黑白的小丑,心中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 他知道,这帮人,是想借题发挥,彻底夺了赵衡的权。 可赵衡刚刚才立下护驾大功,他若此时就卸磨杀驴,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 他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缓缓地开了口。 “此事,事关重大。” “传朕旨意,宣安北伯赵衡,即刻入宫!朕要亲自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 皇宫之外,禁军统领冯忠刚刚结束了换防,正准备返回府邸。 他一眼便看到了那个正行色匆匆,准备前往安北伯府宣旨的老太监。 冯忠的心中,猛地一动。 他快步上前,装作路过,拦住了老太监的去路。 “哎呦,这不是王公公吗?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儿啊?” 那王公公见到冯忠,连忙停下脚步。 “原来是冯统领啊。咱家正要奉旨,去安北伯府宣旨呢。” 冯忠闻言,故作惊讶地一拍大腿。 “巧了!真是巧了!”他热情地说道,“本将正要办差,正好路过三皇子殿下的府邸。不如,这趟腿,就由本将代劳了?” 那王公公一听,能免去跑腿的辛苦,当即便乐得眉开眼笑。 “那感情好!就劳烦冯统领了!” …… 安北伯府,赵衡的卧房之内。 冯忠将刚刚在朝堂之上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赵衡。 赵衡听完,那张因伤而略显苍白的脸上,却不见丝毫的慌乱。 他只是缓缓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们,终究还是坐不住了。” 他知道,这所谓的商会发难,背后,必定有郭嵩和太子的影子。 “衡哥!这可如何是好!”冯忠的脸上,写满了焦急,“那帮奸贼,是铁了心要置你于死地啊!你现在还带着伤,要不,就称病不去?” “不去?” 赵衡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掀开被子,不顾肩膀上传来的阵阵剧痛,竟真的开始穿戴起了那身代表着他身份的,皇子蟒袍。 “冯大哥,你记住。” 他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声音平静地说道。 “这世上,躲,是永远解决不了问题的。” “他们想让我给个说法,那我就去,给他们一个,永生难忘的说法!” 第一百一十六章 说我治国无方? 太极大殿,百官肃立。 赵衡身着王袍,出现在大殿外。 肩膀上还缠着一圈白色绷带。 听见脚步声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聚了过去。 只见他脸色苍白,但脚步却异常平稳。 一步一步,踩着金砖,走上大殿。 “儿臣赵衡,叩见父皇。” 龙椅上的皇帝看着他那副带伤上朝的模样,缓缓开口:“平身吧。” “北境商路被断一事,你可有耳闻?” “儿臣略有耳闻。”赵衡回答道。 皇帝将那份八百里加急的奏报,扔到了他的面前。 “说吧,你怎么看?” 然而,还没等赵衡开口,太子赵瑞便抢先一步,站了出来! 用手指着赵衡,讥讽说道:“父皇!儿臣以为,此事没什么好看的!” “三弟当初在朝堂之上,将他那以商养战的策略吹得天花乱坠!如今倒好,这才过了多久,就捅出了这么大的窟窿!依儿臣看,他根本就是治国无方,才会将北境治理成这副乌烟瘴气的模样!” “如今,北境受他连累,他居然还有脸回来见您?” 国舅爷郭嵩也跟着出列,阴阳怪气的附和: “殿下所言极是!三皇子殿下只顾自己一家独大,搞什么垄断,这才逼得其他商会官逼民反!说到底,还是他太过贪婪,德不配位,才有了今日之祸!” 两人一唱一和,将所有的脏水,都泼向了那个还带着伤的年轻人! 赵衡听着这些污蔑之词,脸上却不见丝毫的愤怒。 随后缓缓的转过身,平静的看着太子:“说我治国无方?不知你可曾去过北境?可曾见过那里的百姓,是如何从食不果腹,到如今的安居乐业?” “还有你,郭大人。” 说完,他又扭头看向郭嵩,每说一句,便向前踏出一步:“你说我贪婪?不知你可曾见过,我那天工坊赚来的每一分钱,都变成了将士们身上坚固的铠甲?变成了百姓碗里热气腾腾的米粥?” “你们没有!” “你们只看到了商路被断,却看不到我北境万民归心!” “你们只看到了眼前的危机,却看不到我大周未来的生机!” 他字字如刀,句句诛心! 原本虚弱的身躯,好似有着不可言喻的庞大气势一般,震慑朝堂。 郭嵩和太子被他这番话说得面红耳赤,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 接着,赵衡没再理会他们,转身对着龙椅上的皇帝,躬了下身子: “父皇!此事罪不在北境,也不在儿臣!尚且,现在也不是怪罪的时候,儿臣在来以前,已经想好了对策!” “哦?”皇帝来了兴致。 赵衡的声音,在这一刻,充满了无穷的自信与力量! 接着,他直起身子,对向皇帝,开口说道: “此事,不仅不是危机,反而是上天赐予我大周的一大良机!” “儿臣恳请父皇,下一道旨意!” “允许儿臣以北境未来十年的税收和贸易利润为担保,发行一套靖北债券!向满朝文武,以及京城所有富商,公开募资!” 靖北债券? 这是什么东西? 满朝文武,皆是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赵衡不当回事,接着走到巨大的疆域图前,指着那片广袤的北境之地,引导他们: “诸位大人请看!我北境地大物博,连通草原,坐拥渤海!现有良田万顷,高炉十座,大小商路数十条!更有海洋贸易总会,日进斗金!” “儿臣可以保证,凡购买我靖北债券者,一年之内,必能获得三倍之利!”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份早已备好的,写满了各种数据的交易檄文,呈了上去! 皇帝接过那份写满了各种新奇符号和精密计算的檄文,只看了一眼,便被其中所展现出来的商业前景,彻底震撼! 可他还是有些犹豫,于是就将目光,投向下方的百官: “郭爱卿,还有太子,你们怎么看?” 郭嵩第一个站了出来,脸上满是鄙夷: “荒唐啊!” “自古以来,朝廷只有征税和拨款,何曾有过向民间借钱的道理!此等前人从未尝试过的昏招,风险巨大!万万不可啊!” 吏部尚书也紧跟着出列: “国舅爷说的是!在场各位,谁也没去过他那黑石谷!我们不能仅凭他的一面之词和一张不知真假的檄文,就相信他那里的情况!” “万一以皇家名义募资完成,他所说的那些利润,填补不上这个窟窿,又该如何?届时,损失的,可不止是民心,更是我大周的国威啊!” 皇帝听完,当即便产生了怀疑。 他将目光,投向了另一边,始终沉默不语的保皇派。 “欧阳爱卿,你怎么看?” 信国公欧阳信,缓缓出列。 “回禀陛下,微臣以为,三皇子殿下,言之有理。” “哦?此话怎讲?” 欧阳信不紧不慢地说道:“陛下,北境原乃荒凉之地,在三皇子的治理下,如今却能万民归心,商通四海。远的不说,就说皇叔赵承璟吧。” 他提起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名字。 “皇叔奉您旨意,亲赴北境,他亲眼见证了三皇子殿下的治理能力。他送回来的那封奏折,更是对三皇子殿下赞不绝口。所谓血浓于水,陛下可以不信微臣等人的话,但总该相信,您亲兄弟的话了吧?” 这一下,就连皇帝,都愣住了! 他没想到,欧阳信竟会拿那封伪造的奏折,来当众说事! 一时间,整个朝堂,都陷入了僵局。 皇帝看着下方争执不下的两派,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沉吟了片刻,最终,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也罢!” 他猛地一拍龙椅: “既然双方各执一词,那朕今日,就让你们,自己来决定!” “愿意支持衡儿的,站到左边!愿意支持太子的,站到右边!” “根据最后的人数,来决定,到底听谁的!” 话音一落,欧阳信等一众保皇派,想也不想,便站到了赵衡的身后! 可太子党羽众多,人数几乎是保皇派的两倍! 转眼间,右边便站了黑压压的一大片! 太子和郭嵩见状,皆是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皇帝看着眼前这泾渭分明的两派,正准备宣布结果。 就在这时,赵衡的声音,平静响起。 “父皇。” “既然是根据人数来决定,那儿臣以为,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应该有份。” 说着,他缓缓的转过身,将目光,投向了那些守卫在外的禁军将士们身上。 “他们,也应该包括在内。” “嗯,有理。” 皇帝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接着,对着殿外的禁军统领冯忠,朗声下令:“让将士们,都进来吧。” 很快,数百名手持长枪的禁軍将士,便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进了太极大殿! 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聚焦在了他们的身上! 冯忠走到队伍前,没有说任何话,只是缓缓的转过身。 第一个,站到了赵衡的身后! 他身后,那数百名禁军将士,没有丝毫的犹豫! 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也都跟着,尽数站到了赵衡身后! 左边,瞬间人满为患! 右边,只剩下太子和郭嵩那几个孤零零的身影! 整个太极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太子和郭嵩,看着眼前这幅景象,早已是目瞪口呆,浑身冰冷! 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会以这样一种,充满了羞辱的方式,一败涂地! 龙椅之上的皇帝,看着下方那泾渭分明的两派。 看着那个被整个禁军拥护的儿子。 眸子里,露出了无法掩饰的忌惮! 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 他缓缓的站起身,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准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好一个以商养战! 太极大殿上的那场站队,彻底撼动了京城的权力格局。 赵衡虽被召回京城,犹如软禁,可这头笼中之虎,却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狠狠打了太子和国舅爷一个耳光! 下朝之后,他没有丝毫耽搁。 火速回到安北伯府。 而苏锦也早已将北境黑石谷这几个月以来所有的利润账目,整理成了一份清晰无比的担保证据。 那上面,每一个数字。 都代表着一座正在喷吐火焰的高炉。 一艘艘满载着货物的商船。 以及一个正在以惊人速度崛起的商业帝国! 这些都是他发行靖北债券最坚实的底气! 他决定带着这份底气,前往各个官员将士府中落实。 而那第一站,就是信国公所在的府邸。 此时,欧阳信在书房内备好了上好的香茗,等候多时。 赵衡不请自来,同样也受到了欢迎。 欧阳信坐在主位上看着他,嘴上不住的欣赏和赞叹: “你啊你,不愧生在皇家,天生就是搅弄风云的命。” 赵衡闻言,只是微微一笑,随后就将那份账目清单,递了上去。 “国公爷谬赞了,本王今日前来,是想请你,当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欧阳信接过清单,只扫了一眼,便被上面那一连串数字,给震撼了! 他知道赵衡在北境搞得风生水起,却没想到,竟已到了如此恐怖的地步! “好!好一个以商养战!” “老夫为官一生,自问也算见过些世面。可你这套闻所未闻的玩法,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啊!” 说完这话,欧阳信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便叫来管家,取来了整整五万两白银的银票! 将这些银票全都递给赵衡: “这是老夫的全部身家了。” “就当是为北境的百姓,也为我大周的将来,尽一份绵薄之力吧。” 赵衡看着这些白花花的银票,顿感开心。收下以后,就喝下欧阳信准备好的茶水,拱手说道:“信国公果然慷慨无私。” “他日解决北境危机之后,本王自当登门造访,将利润奉还到你的府上。” “只是,如今本王还要去其他府上募资,顾不得多留。” “只好饮茶,就此告辞了。” 欧阳信忽然间叫住了他: “就这么走了吗?” “信国公还有何事要谈?”赵衡停顿了一下。 “你忘了,我是保皇派代表啊,只要我写封信,其他属下都会听从我的意见,把钱送给你的。” 欧阳信脸上洋溢着热情。 赵衡闻言,暗道看来他是真的看得起自己啊,随即微笑着说:“如此,就有劳信国公了。” “不劳不劳。” 随即,欧阳信亲自研磨,提笔写下了十几封亲笔信。 并将信交给赵衡。 “拿着这些信去吧,朝堂上那些还没站稳队的老家伙们,还是挺给我面的。” “他们看到信后,自会把钱双手奉上,如此,本王在此多谢了。” 赵衡接过书信,去了别处。 他先来到兵部尚书府内。 当兵部尚书看到赵衡的书信以后。 当即拿出银票,递上去说: “下官,愿出资一万两!” 接着,拿了钱后,他又去了礼部尚书府。 当礼部尚书看了赵衡的书信后,欣然送上银票: “伯爷大才!下官愿出资八千两!” 拿完钱后,紧跟着,他又去了工部尚书府。 当工部尚书看到赵衡的书信后,第一时间支持他,拿出一笔钱,递给了他: “有信国公的亲笔信作保,下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下官愿出资一万五千两!” …… 赵衡手持着欧阳信的书信,在京城各大保皇派官员的府邸之间,畅通无阻! 那些平日里一个个稳如泰山,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老狐狸们。 在看到欧阳信的亲笔信,以及那份详细到令人发指的利润清单之后。 全都毫不犹豫的,打开了自家的钱袋子! …… 傍晚时分,禁军统领府。 冯忠早已将自己全部的家当,都换成了银票,恭恭敬敬地等候多时。 赵衡来到他的府上,讲明目的。 冯忠直接把钱都拿了出来: “衡哥!这是我全部的积蓄,一共三万两!您拿去!” 赵衡看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冯大哥,你的钱,我不能收。” 他走到演武场前,看着那黑压压一片,正在操练的三千禁军将士,声音洪亮如钟! “弟兄们!我赵衡今日前来,不为别的!只为给我大周的将士们,送一场天大的富贵!” 他将“靖北债券”的计划,对着所有禁军将士,朗声宣告: “我赵衡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凡今日出资者,一年之后,连本带利,三倍奉还!” 话音一落,整个演武场,瞬间沸腾! “我出!” “我出五百文!这是我全部的家当了!” “我出二两银子!这是我给我家婆娘买首饰的钱!” “将军!我们信你!” 在冯忠的带头之下,三千禁军将士,竟如同疯了一般,将自己那点微薄的积蓄,尽数投了进来! …… 短短一日,赵衡便已筹措到了近百万两白银! 消息传出,整个京城都为之震动! 第二天,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富商巨贾们,再也坐不住了! 他们挥舞着银票,涌向了安北伯府! 募资的进度,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眼看三百万两的目标,即将达成。 赵衡决定,去见一见,他那位好皇兄。 …… 东宫,书房。 太子赵瑞和国舅爷郭嵩,正对着一局死棋,相对无言。 当得知赵衡在京城之内,如何呼风唤雨一般日进斗金的消息后。 两人的脸,都黑得如同锅底。 就在这时,一名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殿……殿下!不好了!” “安……安北伯,他……他来了!” 什么! 太子和郭嵩对视一眼。 两人连忙整理衣冠,换上了一副笑脸。 等到赵衡走进书房后,太子立马伪装成兄友弟恭的模样,前去迎接: “哎呦,三弟!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快!快请坐!” “来人啊,给三弟上最好的茶!” 第一百一十八章 皇兄怎会没钱呢? “不用了。” 赵衡连坐都懒得坐,看着眼前这两个演技拙劣的小丑,直接开门见山: “父皇已经下旨,命满朝文武,所有官员将领,都需为北境赈灾,出一份力。” 说道此处,他话锋一转,将目光落在了太子身上: “这当中,自然也包括皇兄你了。” “你身为太子,未来的储君,难道不该带头,表示一下吗?” “我?” 太子用手指着自己。 拒绝? 那不就成了公然抗旨? 可让他心甘情愿的,掏钱去资助自己的死敌? 那比吃了屎还难受! 想到这里,太子眼珠子一转: “三弟啊,不是我这个当哥哥的不肯帮你。实在是手头有点紧,府上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 他说着,竟真的从身后的墙上,取下了一副不知是哪个朝代的名家字画,递到了赵衡面前。 “这样吧。我这里,有一副前朝大家王文之的真迹,价值连城。你拿去,换了钱,就当是哥哥我的一点心意了。” 赵衡看着他那副虚伪的嘴脸,差点气笑了。 “不是吧?” 他故作惊讶地看着太子,声音提得老高: “皇兄怎会没钱呢?” “我怎么听说,你最近正在扩建东宫,光是那后花园里的一座假山,就花了不下十万两白银啊?” …… 东宫书房内。 太子赵瑞那张因谎言被戳穿而涨成猪肝色的脸,在烛火下显得格外滑稽。 他死死的盯着赵衡,嘴唇哆嗦,半天挤不出一个字。 就在气氛尴尬到极点之时,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三弟……三弟你真是风趣。” “为兄……为兄不过是跟你开了个玩笑罢了!看把你急的!” 好一个开玩笑! 在场所有人都不是傻子,谁看不出他这是在硬找台阶下! 赵衡也不点破,只是脸上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静静的看着他表演。 没一会,故作惊讶的说道,“玩笑?” “那不知皇兄这玩笑,开完了没有?父皇的旨意,可是还等着皇兄您带头响应呢?” “……” 赵衡的这番话,如同第二记耳光,又稳又狠地扇了回去! 太子赵瑞的笑声戛然而止,那张脸,比吃了屎还难看! 他知道,今天这笔钱,不出也得出! 随后,从牙缝中挤出两段话: “来人!” “去账房,取五千两白银来!” 很快,几个太监便抬着几口沉甸甸的木箱,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 箱盖打开,里面白花花的银子,晃得人眼晕。 赵衡看都未看,他的目光,缓缓的转向了一旁,落在一言不发的郭嵩身上。 没一会后,笑呵呵的问道: “国舅爷。” “您呢?” 郭嵩的心,猛地一沉! 他刚想找个借口开溜。 赵衡那不紧不慢的声音,再次响起: “哎呀,国舅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父皇下旨,满朝文武都要参与。您身为国舅,百官表率,难道……” 说道此处,赵衡的声音陡然转冷:“想要抗旨不成?” 郭嵩等人一个个脸色惨白,哪里还敢有半分侥幸心理! “不敢!不敢!” “下官愿出资三千两!” “下官愿出资两千两!” 转眼之间,赵衡便兵不血刃的,从他这群死敌的身上,硬生生地敲诈了数万两白银! 他看着那些人,心中冷笑,脸上却依旧是那副谦卑的模样。 随后带着那几口沉甸甸的银箱,扬长而去。 “多谢各位大人慷慨解囊!我代北境的灾民,谢过各位了!” …… “竖子!竖子!欺人太甚!” 赵衡前脚刚走,太子赵瑞便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 他将书房内所有能砸的东西,尽数砸了个稀巴烂! 同样的,郭嵩等人的脸色也阴沉得可怕。 “哼,小人得志!” “殿下息怒!他蹦跶不了几天了!” “如今他要去民间募资,那才是真正考验他的时候!京城之内,人心叵测,鱼龙混杂。我们只需稍稍用些手段,便能让他那所谓的仁政,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 “届时,民心尽失,我看他还拿什么,来跟我们斗!” …… 第二天,京城最热闹的菜市口。 一张盖着玉玺大印的皇榜,被郑重地张贴了出来! 赵衡临时搭建了一个高台,亲自站在上方,对着下方黑压压一片的百姓,朗声宣告: “各位父老乡亲!” “我赵衡奉陛下旨意,为北境灾民募资!但今日,我不是来向大家伙儿要钱的!” 他的声音,充满了力量与真诚: “我是来给大家伙儿,送一场天大的富贵!” “此次募资,名为靖北债券!说白了,就是一种投资!凡购买债券者,皆可与我靖北军签订具有法律效应的檄文!” “我赵衡,会以北境黑石谷未来所有的利润,向大家担保!一年之后,所有本金,三倍奉还!” 这话一出,整个菜市口,彻底沸腾了! “投资?什么叫投资?” “就是说,咱们现在给他一两银子,明年他就能还咱们三两?” “还有官府的檄文作保?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的事?” 就在百姓们议论纷纷,将信将疑之时。 人群中,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第一个站了出来! “我信!” “靖北菩萨在北境开仓放粮,救了我们全村人的命!他的话,我信!我买!” “我也买!我爹就是让靖北菩萨的医馆给救活的!” “还有我!我儿子就在靖北菩萨的学堂里读书!不花一分钱,还管两顿饭!” 一时间,那些曾受过赵衡恩惠的北境流民,纷纷站了出来,为他现身说法! 百姓们一听,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了! 他们争先恐后的,朝着募资的台子涌了过去! 然而,就在这万民归心,群情激昂的时刻! 一道充满了冤屈的哭喊声,猛的从人群外。 撕心裂肺地响了起来:“乡亲们!你们都被他骗了!” 所有百姓目光一转。 只见十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看上去比乞丐还要凄惨的难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他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指着台上的赵衡,嚎啕大哭: “他赵衡!根本就不是什么活菩萨!” “他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衣冠禽兽!” 第一百一十九章 你们笑什么! 一声声凄厉的控诉,瞬间让菜市口的所有百姓和围观者喧哗了起来。 衣冠禽兽? 骗子? 刚才群情激昂,正准备掏钱购买债券的百姓,全都懵逼了! 台上的那个年轻人从容淡定,似乎没把这些骚乱放在眼中。 但是台下这几十几个人哭的撕心裂肺,说他们不是死了全家,估计都没人相信。 李鬼穿着便衣在人群中穿梭,和他一样的还有十几个弟兄。 他对着身旁几十名同样混在人群中的靖北军死士,悄然打了个手势,随即不动声色的朝着那十几个难民缓缓收拢。 他倒是想看看,这些不知死活的跳梁小丑,到底是受谁指使? 只不过就在他准备下令,把这些别有用心之人一举拿下,赵衡对着他的方向,不着痕迹的摆了摆手。 李鬼脸色一滞,暂时停止了行动。 这出闹剧在赵衡眼里简直是漏洞百出,他甚至已经知道这是谁的手笔,无非是太子和郭嵩那帮人,在昨日被自己被捐献钱财之后,一些下三滥手段而已。 当然也不排除,其中有某些黑手的参与,毕竟他靠着债券得来的这些财富,足以叫大周境内的任何人眼红。 他看着那些跪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身形却瘦弱得不像话的难民,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已经开始动摇,眼中露出失望之色的百姓,缓缓开口。 “各位乡亲,稍安勿躁。” 赵衡开口之时,这些难民也停止了哭诉,“北境的百姓生活是什么样子,靠这些人的说辞完全不可信,在场的如果有最近从北境来的百姓,请你们来现身讲一讲。” 赵衡的话音才刚落下,先前第一个要购买债券的彪形大汉,没有丝毫犹豫的挺身而出。 在他身后还有十几名汉子,个个虎背熊腰,身上还带着些许煞气。 为首的彪形大汉冲着赵衡拱了拱手,接着将那十几个所谓的难民团团围住,一双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 那彪形大汉走到为首的难民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的表情。 “我说兄弟,我看你眼生的很啊。”他瓮声瓮气地问道,“你们是不是王家庄来的?” 那难民头领被他这股气势吓得一哆嗦,但还是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地喊道:“我们……我们就是王家庄来的!怎么了!” “王家庄?” 那彪形大汉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竟是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兄弟们!你们听到了吗!他说他们是王家庄的!” 他身后那些北境汉子,也跟着一起,发出了震天的哄笑! 那难民头领被他们笑得心里发毛,壮着胆子问道:“你……你们笑什么!” “笑什么?” 那彪形大汉猛地收敛笑意,一双铜铃般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这北境之内,还没有我王老三不知道的事儿!” “我告诉你!整个北境,大大小小上千个村落!就他娘的,没有一个叫王家庄的!” “你根本就是个骗子!是来这里捣乱的!” 这话一出,整个菜市口,再次哗然! 百姓们三五成群,议论纷纷。 “我就说这是骗子,你们不信。那些逃荒的人过来也没有他们这么熟,分明是有人来捣乱。” “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也不怪你这辈子发不了大财。” “说的好像你发财似的,现在三皇子给咱们这个机会,你要是牛逼你就别买,反正我是相信。” 台上的赵衡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王老三,心底也浮现一丝诧异,这出戏可真不是他安排的,或许也就应了那一句话,得道者多助。 而王老三也没心情理会这些面无人色的骗子,他转着圈朝四周的百姓重重抱拳,洪亮的嗓门响起, “各位父老乡亲!” “我们这上百号弟兄,都是从北境,跟着靖北菩萨,一路逃难过来的!” “我们不远千里来到京城,本来就是要报答安北伯的活命之恩!” “没想到今天,可算是让咱们逮到机会了!” 说完这些话,他猛然转头,眼含煞气盯着那十几个所谓的难民! 先前还哭诉赵衡罪状的这些难民,在被拆穿的时候,我就吓得魂不附体,想要逃跑,但王老三根本没给他们这个机会!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大手一挥! “刺啦!”一声脆响! 那难民头领身上那件本就破烂不堪的单衣,直接被他撕成了一块块的碎片! 但袒露在外的却不是如同寻常人的皮肤,而是一道道纵横交错,早已深入皮肉的,被严刑拷打过的狰狞伤痕! 围观的百姓即便是再傻也看得清楚,这些人至少曾经是一群重刑犯! 边上的李鬼见状不再犹豫,他大手一挥! “拿下!” …… 不知何人组织的一场阴谋,还没有来得及开花结果,甚至都没用赵衡出手,就被这群汉子轻而易举的化解。 在这之后的资金募集,进行得异常顺利,百姓们纷纷深信不疑。 结束之后,赵衡亲自在府上设宴,款待了王老三和他手下那上百名弟兄。 酒过三巡,赵衡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憨厚的汉子,笑着问道:“今日之事,多谢诸位壮士。” 王老三连忙起身,脸上满是惶恐。 “伯爷言重了!您救了我们全村人的命,我们为您做这点事,算得了什么!” 他又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我们这次来京城,除了报恩,也是想……在京城,找个营生。” 赵衡闻言,当即便对着身旁的李鬼朗声下令。 “李鬼,你带王大哥和他手下的弟兄们,先去府上安顿下来。” “从今日起,他,就是我安北伯府的护院总管了!” …… 那些来闹事的人也查清了来历,竟然是天牢之中在押的重刑犯。 可他们也只知道,是一个天牢的底层头目,将他们放了出来,至于其他的一无所知。 而当赵衡派人去查时,那个头目,早已毒发身亡。 线索,就这么断了。 赵衡知道,此事,绝不会这么简单。 可还没等他继续追查,一道惊天动地的消息,瞬间席卷了整个大周朝堂! “报!” “八百里加急!江南急报!” …… 第一百二十章 儿臣实难担此重任啊! 龙椅上的皇帝,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下手站着的老太监,郑强装镇定地宣读着那份来自江南的急报! “……江南叛乱,已成燎原之势!短短一月,已连下三州,席卷十余府城!叛军所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江南之地,已成人间地狱!” 朝堂上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江南叛乱,足以动摇社稷的大事! 自古以来江南就是最富庶的鱼米之乡,在这种地方发生的叛乱,不太可能是临时起意! 用脚指头去想,也一定是早有预谋! 所有文武百官低着头不敢开口,也没有人主动去接这个烫手山芋。 赵衡站在队列之中,心中也在飞快地衡量着。 就在这时,国舅爷郭嵩缓缓出列。 “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皇帝的语气听不出是什么情绪,“郭爱卿,讲。” 郭嵩弓着身子微微抬头,那张老脸上,写满了忧国忧民。 “陛下!江南乃我大周粮仓,膏腴之地!如今竟爆发如此规模的叛乱,微臣以为,此事绝非偶然!” 他声音沉痛,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砸在众人的心上。 “叛军能在短时间内席卷数州,必定是早有预谋,甚至,早已和地方上的某些势力,暗中勾结!” “此等心腹大患,非同小可!若处置不当,恐动摇国本!微臣恳请陛下,即刻派遣我大州最勇猛,最善战的将军前往,以雷霆之势,荡平叛逆!” 好一个最勇猛,最善战! 此话一出,赵衡心中冷笑,这老狐狸铺垫半天,不就是要把矛头指向自己吗? 想从这一点他一步踏出,“父皇,儿臣以为,国舅爷所言,有失偏颇。” “江南势力错综复杂,盘根错节,远非北境可比。但叛军终究是叛军,一群乌合之众罢了,绝不可能是我朝廷大军的对手。” “当务之急,并非是找一个最勇猛的将军。而是要找一个,对江南地势,民情,最为熟悉的人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这番分析说的有理有据,保皇一派的老臣也齐齐点头。 “三皇子殿下所言极是!” “江南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眼看风向就要被赵衡带偏,郭嵩忙朝着赵衡的方向走了两步,故作惊讶道,“哎呦!听三皇子殿下这番高见,想必对这平叛之事,早已是胸有成竹了吧?” “微臣以为,放眼整个朝堂,论起临阵机变,运筹帷幄之能,怕是无人能出三皇子殿下其右了!” “微臣斗胆,恳请陛下,命安北伯赵衡挂帅南征!必能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图穷匕见,当众将了一军! 赵衡虽有前往江南之意,但更明白不能这么轻易的答应,你越是吹捧我,我越是不让你得逞。有的时候以退为进,是为了谋求更多。 他惶恐地跪倒在地,声音里充满了不安。 “父皇明鉴!儿臣才疏学浅,久居北境,对江南之事一无所知!国舅爷实在是太抬举儿臣了!此等军国大事,儿臣……儿臣实难担此重任啊!” 皇帝看着下方这个演得惟妙惟肖的儿子,心中暗叹一声。 他哪里看不出,这小子是在跟自己,讨价还价! 可眼下江南的乱局,确实需要一个有能力的人去收拾。 而满朝文武,除了这个让他忌惮,却又不得不用的儿子,他还真找不出第二个更合适的人选。 在经过了一番龙争虎斗般的朝堂辩论之后,皇帝最终,还是猛地一拍龙椅! “够了!此事不必再议!” 他指着跪在地上的赵衡,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朕意已决!命安北伯赵衡,即刻挂帅,南下平叛!” 太子和郭嵩见状,脸上顿时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二人抢在赵衡拒绝之前,假惺惺的恭贺着,“恭喜三弟!贺喜三弟!预祝三弟此去江南,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赵衡看着他们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心中冷笑,脸上却摆一定要为国捐躯的悲壮! 他缓缓地站起身,对着龙椅上的皇帝重重一躬身,或许是情到深处,眼眶中挤出了不少热泪! “父皇!既然您心意已决!儿臣……儿臣愿为父皇分忧!万死不辞!” 说着,他猛然看向那两个还在得意忘形的家伙。 “只是皇兄啊,还有国舅爷!此去江南路途遥远,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军费你们是不是要出一份力?” 回旋镖来的如此之快。 “三弟说笑了。”太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那靖北债券,不是已经募集了数百万两白银吗?区区军费,何足挂齿?” “皇兄此言差矣!” 赵衡的义正言辞的解释道, “你不是不知道,那些资金,是用来赈济北境灾民的救命钱!一分一毫,都动不得!再说,我倒是想问问皇兄……前几日那些前来捣乱的难民,为何都是些天牢里在册的死囚?” “为何他们能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菜市场?父皇,是不是应该好好查一查?” “免得将来,江南那边,再出现这种情况!” 此时此刻,赵衡的这番话如同晴天霹雳! 太子和郭嵩仅仅是听着便头皮发麻,换了往日,他们自然不会担忧,可在这非常时刻…… 皇帝眼皮子微微抖动,但看着太子和郭嵩的神情已经变了。 郭嵩只能硬着头破给赵衡找补,“陛下,三皇子所言极是。南下平叛,军费一事,的确应该……大力支持。” 户部尚书闻听此言,立马苦着脸站了出来,“陛下……国库空虚,实在是拿不出这么评判江南的军费啊!” 赵衡等的就是这句话,就是这个时候,“父皇!既然国库有难,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此次南下平叛的军费,儿臣可以自行筹集!” “但是!儿臣也有一个条件!朝廷不得干涉,儿臣在江南的任何平叛战略!” 这话一出,郭嵩再也忍不住了,他指着赵衡厉声喝道! “简直是异想天开!” 第一百二十一章 你血口喷人! 皇帝没有立时开口,赵衡也没有解释什么,只是等着自己这位父皇做最后决定。 其他人在这个时候生怕惹火烧身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而郭嵩见皇帝迟迟不语,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当即要决定乘胜追击,“陛下!非是微臣危言耸听!此事有前车之鉴啊!” “前朝末年,中原大乱,亦有将军自请筹措军费,率兵平叛。可他手握钱粮兵马之后,野心滋生,竟摇身一变,成了天下最大的叛军!最终导致国祚断绝,生灵涂炭!” 郭嵩抑扬顿挫地讲完例子,语气中的悲愤不减反增,伸手指着赵衡质问道,“安北伯手握兵权,坐拥钱粮,如今又要平叛自主之权!其心,与那前朝逆贼,有何区别!” 好一顶谋逆的大帽子! 又毒又狠,直接将赵衡钉在了耻辱柱上! 但是就在所有人都为赵衡捏了一把冷汗之时。 赵衡却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他毫不掩饰笑声中的荒谬和差异,甚至差点连眼泪都笑了下来。 “郭嵩啊,郭嵩!” 赵衡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就没见过这么着急送死的,“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竟敢用前朝的剑,来斩本朝的官!” “你这是在影射我父皇识人不明?还是在诅咒我大周,会重蹈前朝覆辙?” “你此等言论,居心何在!简直是大逆不道!” 郭嵩张大了嘴,噎得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那引经据典的忠言,竟会被对方用这种方式,反扣上一顶大逆不道的帽子! 关键是他,无法反驳啊! “你……你血口喷人!” “够了!” 龙椅之上的皇帝,打断了这场闹剧,他缓缓从龙椅上走下来,走到赵衡面前,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朕可以答应你。”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转冷。 “但你要在朕的面前,立下军令状!” “三月之内!若不能平定江南之乱,你便自裁于阵前!以谢国恩!” 这是来自皇帝的敲打,或许到时候不一定让他自裁,但是谁又能说得准? 众人以为赵衡会犹豫退缩,可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慨然领命。 “儿臣,遵旨!” …… 安北伯府的书房,赵衡将李鬼叫到了跟前,可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王老三。 “你来做什么?”李鬼看着这个一脸憨厚的汉子,眉头微皱。 王老三却扑通一声跪倒在赵衡面前,双眼通红声音哽咽着说道,“伯爷!俺爹娘,临死前,吃上了您赏的白米粥。他们说,这辈子没吃过那么香的饭,死也无憾了!” 说话间,他重重地磕在地上,“他们让俺,一定要找机会,报答您的活命之恩!” 赵衡看着他,心中也不知真假。 不过这番话却让他心中微动,如果这番孝心是真的,这个人应该也不差。 “起来吧,既然你有此心,那就给你一个机会。” 他将一份早已拟好的军令,递到了李鬼和匆匆赶来的陆枫面前,“李鬼,陆枫听令!” “命你二人,即刻率领一支五百人的靖北军勘探队,先行南下!” “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赵衡的语气变得冰冷低沉,“想尽一切办法,给本将摸清,这支叛军的底细!” “他跟江南哪几个地方的世家大族有所勾结!他们的装备,从何而来!他们的粮食,藏在何处!”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一个月之内,我必须看到一份完整的,能将他们连根拔起的名单!” 李鬼和陆枫,当即重重一抱拳! “末将,遵命!” 王老三见状,也连忙说道:“伯爷!算我一个!俺在江南那边,也有几个过命的兄弟!俺一定能帮上忙!” 赵衡看了他一眼,顺势笑着点了点头,“你便暂时跟着李鬼吧。” 隔天,募资再次开始。 太子和郭嵩,在皇帝的“圣旨”和欧阳信等一众保皇派的压力之下,不得不再次捏着鼻子,从自家府库里,掏出了大笔的银钱。 他们那些党羽,赵衡更是一个都没放过! 而民间的百姓们,在得知了赵衡要亲自挂帅,南下平叛的消息之后,更是爆发出了惊人的热情! 他们不仅将自己那点微薄的积蓄尽数捐出,更有无数的青壮汉子,自发地跪在安北伯府前,请求参军,随将军一同南下! 赵衡有感于次作出承诺,此次募资所得,每一分一毫都会投入到南征的军费之中,一年之后,连同收益在内如数返还! 所有出资者的姓名和数额,他都一一记录在册,张贴在菜市口的皇榜之上,以示公正! 经此一事,赵衡的声望在民间和庙堂,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信国公府。 欧阳信被自家夫人催促着,连压箱底的私房钱,都拿了出来。 他亲自将那厚厚一沓银票,交到赵衡手中,随后站门口目送这个即将远征的年轻人离去,眼中满是感慨。 “此子,必成大器!” …… 隔天夜里,禁军统领冯忠一身便服,悄然来到了安北伯府。 “衡哥。” 他将一份名单,递到了赵衡手中,“这是我从禁军之中,挑选出来的两百名弟兄。个个都是身怀奇技,且对您忠心耿耿的好手。” 赵衡接过名单,点了点头:“冯大哥,有心了。” 兄弟二人一阵密议论,等到半夜送走冯忠后,他又紧锣密鼓的唤来了甘宁。 “甘宁。” “末将在!” 赵衡走到巨大的地图前,指着那条连通着南北的金色海岸线,“我需要你替我办一件,更重要的事。” 他将一份早已拟好的清单,交到甘宁手中,“即刻返回渤海港!将我们库存中所有的粮食,盐铁,以及黑石谷兵工厂最新赶制出来的这批精密装备,秘密装船!” “然后沿着海岸线南下!这一次,必须万无一失!” 第一百二十二章 明日,我便启程 “大人!” 甘宁立马单膝跪地,双手高高捧着纵横四海的配刀,一字一句的回禀道,“末将愿立军令状!此去江南,若有半点闪失,不能为主公分忧,末将愿提头来见!” 赵衡弯下腰来,双手扶着甘宁起身,但却没去接他的刀。 “我让你去,是让你去赢的,不是让你去送死的。” “此去江南小心行事,你和弟兄们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甘宁看着赵衡清澈真诚的眸子,眼眶微微一红。 他没有再多言,只是重重地抱拳一拜。 随即转身,大步离去! 前期的部署结束,赵衡在京城并没有清闲下来,虽然他的举动对某些人来说略微有些奇怪,但还是我行我素。 在安北伯府大开宴席,将那些曾在琉璃一事上出过力的清流名士,以及各大保皇派的官员,尽数请到了府上。 一时间安北伯府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 欧阳信看着手中那张烫金的请柬,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他身旁的李氏,正对着镜子,美滋滋地戴着那套赵衡送的凤求凰琉璃首饰,听着丈夫的嘀咕,当即便不乐意了。 “老爷,你这人怎么回事!”她转过身,柳眉倒竖,“人家三皇子殿下好心好意请你去赴宴,你怎么还跟防贼似的!” “再说了,上次人家送了那么贵重的礼,你得了好处又卖乖,就不能大大方方地去支持一下?” 欧阳信被自家夫人说得老脸一红。 “胡说!我什么时候得了好处又卖乖了!上次在朝堂之上,我不是已经表明过态度了吗!” …… 消息传到东宫,太子赵瑞露出果然如此的冷笑,手中的茶杯在桌上重重一摔,“我说什么来着,自己的兄弟我还能不清楚,他就是一个外强中干的草包而已!” “父皇的旨意刚下,他不想着如何整顿军务,南下平叛,反而还有心思在京城里,饮酒作乐,拉拢人心!” “我看他分明就是胆小怕事,不愿前往江南送死!” 国舅爷郭嵩却不愿意如此轻赵衡, “殿下,话不能这么说。” “那赵衡可是在金銮殿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立下了军令状的,他不敢不去的!” “舅舅!我明白了!” 赵瑞的脑中灵光一闪,脸上激动万分,“他不是不想去!他是在暗中秘密行动!他这是在用这些宴席,来麻痹我们!” 郭嵩看着太子那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心中暗笑,脸上却不动声色。 “殿下英明!” 他只能顺水推舟,“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更不能让他得逞了!我这就派人,去给我死死地盯着他!他要是不去江南,便是抗旨不尊!他要是去了,可江南那边早已是龙潭虎穴,他那点根基,必定不稳!到那时,他便再也没有机会,和您争夺宝座了!” 太子闻言,大喜过望! “好!好啊!” “舅舅!此事就交给你了!只要能把赵衡那个眼中钉给我拔了!等将来……这江南,你要什么,本宫就给你什么!” 郭嵩的爪牙,如同闻到血腥味的苍蝇,乔装打扮后在京城的每一个角落打探消息。 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很快便有了回复。 “国舅爷!查到了!那赵衡的心腹大将李鬼和陆枫,已于昨夜,率领五百靖北军,秘密南下了!” 郭嵩扶着胡须,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随后立即前往东宫,把此事告知太子赵瑞。 赵瑞听完心情大悦, “好!好一个金蝉脱壳!传本宫密令给江南总督何敬!” “告诉他,江南的叛乱,他可以先不管!之后,本宫自会在父皇面前,为他开脱!” “但他必须,给本宫集中所有的兵力,将赵衡派去的那支秘密队伍,全歼在江南!” …… 御书房。 皇帝也得到了赵衡在京城之中,四处走动,宴请宾客,却迟迟没有动身南下的消息。 “陛下。” 一旁的老太监,小心翼翼地揣摩着圣意,“依奴才看,三皇子殿下久居北境,怕是……有些留恋京城的繁华了。” 皇帝闻言,想起了赵衡被发配北境时的场景,那颗帝王之心,竟是微不可查地,软了一下。 可也只是一下。 他缓缓地睁开眼,那眼中,早已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去。” “传朕的旨意。” “让赵衡在三日之内,必须给朕滚到江南去平叛!” …… 安北伯府。 赵衡接到皇帝的圣旨,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意外。 “公公放心。”他对前来传旨的太监,平静地说道,“明日,我便启程。” 离开京城的前夜,赵衡一身便服,再次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信国公府。 二人在书房相见,欧阳信最近听着赵衡叙述他的一些部署,当然一些比较机密的事情并没在此时说起。 但听完之后,欧阳信还是有些担忧,“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此去江南万事小心。” 赵衡起身重重一躬,“国公爷,我走之后,这京城的安危,就要着落在您的头上了。” 欧阳信闻言,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没那么大本事。” 赵衡听懂了对方话中的意思,这是答应下来了。 他没有再多言,只是从怀中,取出了另一套早已备好的,更为精美的琉璃首饰。 “国公爷,这是我这个做弟弟的,孝敬嫂夫人的一点心意。” 欧阳信看着那套价值连城的首饰,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这条船算是彻底下不去了。 两人虽然同属保皇派,可要不是没办法,他还真不愿意联系的这么密切。 临走之时,他将赵衡送到门口,忍不住低声提醒了一句。 “到了江南,一定要小心。” “小心江南总督何敬。” “更要小心,那些盘踞在江南,经营了数百年的……世家。” 第一百二十三章 真正的叛逆,很快就要到了 江南总督府内,水榭歌台,温婉与奢靡。 总督何敬正坐在一张由整块金丝楠木雕成的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两颗温润的玉石核桃,脸色却铁青的,有些不像话。 一封盖着东宫火漆印的密信,刚刚被他身旁的心腹,送了过来。 信上的内容,怎么说呢? 即便是坐在这个在江南首屈一指的位置上,都能令他的心脏狂跳背。 “三公之位……”何敬不断呢喃重复着这几个字,贪婪和恐惧兼而有之。 但是一想到自己在江南多年布置,只要他稍稍给那些世家露些口风,再配合太子,把那个本该是发配在边疆的三皇子赵衡,永远留在江南。 事成之后,他便是大周朝堂之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三公之一! “从龙之功啊,我何敬好大的造化!”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是非成败都是以结果论英雄! 前几日,江南四大世家中排名末尾的王家,送了一对通体由黄金打造的珊瑚树,重量高达八百八十八斤! 而王家的诉求,不过是借着叛贼的名义打压商业上的对头。 可何敬是什么人? 东西可以收下,事情再商量商量。 不过现在或许是时候了,王家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棋子。 想到这里,何敬对边上的心腹下令,“去告诉王家的人,就说本督答应了他们的事。但作为交换,他们必须配合本督,将这场叛乱,牢牢地控制在北边那三个穷州之内!” 他要借着这场不大不小的叛乱,名正言顺地,从那些富得流油的江南世家身上,再狠狠地刮下一层油水来! 至于真正的叛贼,能翻得起风浪吗? “还有!” “传我的令,从府库密营之中,调集三万伏兵!告诉他们,真正的叛逆,很快就要到了!” …… 江南府城外有一座金鸡山,残阳的余晖下,整座山头,一片金黄。 李鬼和陆枫,率领着五百名靖北军的精锐扎营在此。 “头儿。”陆枫看着山下那座灯火通明,一派祥和的府城问道,“情况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李鬼一边擦拭着手中的横刀,一边瓮声瓮气地问道。 陆枫毕竟曾是神策营的校尉,对大周的国情了如指掌。 “江南乃是我大周的粮仓,年年丰收,百姓富足。这种地方,按理说是最不可能发生叛乱的。” 李鬼闻言,手中擦刀的动作,也是微微一顿,“所以呢?” “所以说,这场叛乱,不一定是真的叛乱……” 就在这时,派去城中打探消息的斥候,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报两位将军!”斥候脸色十分凝重,“属下查探到,城中府兵最近调动频繁!可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往北边叛乱的方向去,反而……反而在城郊的各个要道,都设下了暗哨!” 这话一出,李鬼和陆枫瞬间色变! “不好!”李鬼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娘的!这帮狗东西,不是去打叛军的!这是冲着我们来的!” 陆枫眼眸中满是后怕,“若不是我们多了个心眼,直接去找江南总督的话,怕是此刻早已成了瓮中之鳖!” 李鬼没有丝毫犹豫,当机立断,“传我将令!全军即刻拔营!再次转移!务必在天黑之前,离开这座金鸡山!” 两个时辰后,当李鬼和陆枫率领着队伍,在数十里外一处更为隐蔽的山谷中安顿下来时。 在金鸡山的方向,一道火光冲天而起! 熊熊烈火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转眼间便把整座山头占据! 时间回到两个时辰之前,总督府书房。 府兵统领李向阳正单膝跪地,听候何敬的命令。 “大人,那伙叛逆的主力,真的就在金鸡山?” 何敬端着茶盏,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废话!本督的情报,还能有假?” 李向阳又小心问道,“那是否需要几个活口?作战策略是否要交由您过目?” 何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一群乌合之众罢了,不过区区几百人。还作什么战?一把火过去,不就都烧死了?” …… 这场大火足足烧了一天一夜,等到整个金鸡山被烧得光秃秃的,只剩下一缕缕黑烟,李向阳这才下令行动。 “上山!给本将仔仔细细地搜!” “定要将那些叛贼的尸首,都给本将找出来!” 数千名府兵瞬间涌上一片焦土的金鸡山。 只不过接下来的消息,却大大出乎李向阳的意料,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报!将军!东侧山坡搜查完毕!除了一些野兔的尸体,未发现任何人的尸首!” “报!将军!西侧山谷也搜完了!只发现了几具不知是什么年月的白骨!” “报!将军!整座山都搜遍了!别说是人了,连根毛都没找到!” 完了! 李向阳脑海中只剩这两个字,他知道自己被敌人耍了,也气恼何敬的不当回事儿。 但凡何敬稍微给一点慎重的信息,他也不会如此武断! 这么大的阵仗,一点战果都没有! 他翻身上马,朝着自己的亲兵高声下令,“快!快马加鞭!回去向总督大人汇报!” “大人,您呢?” “你快去就是了!” 此时的李向阳,哪敢去见何敬? 他甚至巴不得何敬,能忘了自己,可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儿。 所以摆在眼前的就是接下来应该如何将功补过,不仅要剿灭总督嘴里这群莫名其妙的“叛贼”! 盘踞在府城周边小渔村的那些真正叛贼,虽然在百姓中有着良好的声望,他李向阳甚至知道那为首的林宗阳,的的确确只是想要个公道。 可这次,他没得选。 三万伏兵被这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折腾的精疲力尽,在山下汇合的时候也东倒西歪,可就在这时,空气中传来一声厉啸! “放!” “嗡!嗡!嗡!” 密集的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响声,骤然响起! 数百支早已上弦,闪烁着森然寒光的神机弩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声,从天而降!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本督就再给你两天时间! 金鸡山下唯一的官道,已然成了一片血肉模糊的人间地狱! “撤!快撤!” “有埋伏!是神机弩!” “啊!我的腿!” 三万府兵,刚刚还在总督大人那“一把火烧光”的豪言壮语中,做着升官发财的美梦。 可惜先是一把火烧了个寂寞,接着又遭遇神机弩的无情虐杀! 他们却在那箭雨之下,互相践踏,溃不成军! 他们熬了一天一夜,又在烧成焦炭的山上搜了一上午,早已是身心俱疲。 如今再遭此迎头痛击,那本就所剩无几的士气,瞬间便土崩瓦解! 统领李向阳更是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麾下的精锐,被成片地收割,却连敌人的影子都摸不到! “趴下!就地寻找掩护!” 他大喊着下令,第一个连滚带爬地,躲到了一块巨石之后。 然而,箭雨在进行了两轮齐射之后,竟是戛然而止! 整个山谷,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李向阳小心翼翼地探出头,那片之前还杀机四伏的山谷,此刻早已是空无一人,仿佛刚才那场单方面的屠杀,都只是幻觉! “人呢?” 他看着满地哀嚎的伤兵和那数百具冰冷的尸体,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与屈辱感,直冲天灵盖! “给本将出来!有种的,就跟本将堂堂正正地打一场!” 他恼羞成怒地咆哮着,可回应他的只有那空荡荡的山谷,和呼啸而过的冷风。 …… 总督府,府兵大营。 何敬看着眼前这支损兵折将,士气全无的败军之将,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与愤怒! “废物!” 他一脚把跪在地上的李向阳踹翻在地,甚至还不解气的上前又狠狠踹了几下。 “本督给了你三万精兵!让你去剿灭区区几百个叛逆!你倒好,连对方的人影都没见到,就折损了数百弟兄!” 他指着李向阳的鼻子,厉声质问道! “这个统领的位置,你还想不想坐了!” 李向阳被他踹得七荤八素,但却连埋怨都不敢,再次跪在何敬面前,“大人!再给末将一次机会!” “那帮贼人,不过是仗着地利和武器精良,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罢了!他们绝对跑不远!” 何敬冷哼一声黑着脸道,“本督就再给你两天时间!” “谢大人!末将敢以项上人头担保!两日之内,定将那些叛贼的脑袋,尽数取来,献于大人帐下!” 在离着金鸡山十几里远的隐蔽山谷内,李鬼和陆枫一行人经过简单的修整,开始制定下一步的行动。 二人商量过后,一致认为对方会仗着人数的优势展开大搜索,于是李鬼很快下令。 “这些山头有大有小,传我将令!化整为零!” “将我们五百弟兄,分成五个小队!从今日起,昼伏夜出!他不是要找我们吗?那我们就主动送上门去!” “我倒要看看,是他那三万府兵的脖子硬,还是我们靖北军的刀更利!” 陆枫心下暗暗感慨,他的这位上司不仅能够听得进去话,每次作战都能身先士卒,也不怪主公看中他。 隔日一早,果不其然。 李向阳带着府兵大动干戈,不仅把府城外的所有山头翻了个底,朝天还给江南省内的所有世家大族以及绿林盗匪放话。 “包庇叛逆者,一经查实,株连九族!” …… 李向阳在四处搜寻之时,江南外港悄无声息来了一艘战船。 可奇怪的是这艘悬挂着黑色玄鸟旗的战船,并没有靠岸。 甘宁站在船头,看着远处那座繁华的港口,沉吟许久后叫了一个机灵的亲兵,扔给他一袋沉甸甸的银子。 “你挑几个人去汕头找个小渔村换点补给,顺便打探一下府城里的情况。” 清兵去的快,回来的也不慢,再来到甘宁面前时,脸上的表情,既兴奋又疑惑,好像遇见了什么古怪的事情。 “提督!打探到了!城里,如今正闹着两支叛军!” “其中一支,便是总督大人要我们剿灭的,那伙席卷北边三州的悍匪。” “而另一支……” 说到这儿,他又仔细回忆了一下,才敢确认道,“另一支的首领,名为林宗阳!据说,就在我们附近!” “林宗阳?”甘宁眉头一皱,“什么来路?” “回提督!”那亲兵连忙说道,“据说,此人在附近的声望极好!他原先,曾是江南一带赫赫有名,清正廉洁的御史!此次起兵,似乎……是为了洗刷自己身上的冤屈!” 甘宁闻言,黝黑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丝微笑,这应该就是伯爷想要的突破口。 “你去想办法和这个林宗阳联系上!在不暴露我们身份的前提下,可以和他交换一些物资,甚至是……兵器!” =与此同时,府兵大营。 李向阳也得到了林宗阳这个叛军首领的位置,本来之前对这些人不感兴趣,但这会儿却觉得或许能够将功赎罪。 于是,李向阳便准备私下部署作战。 但就在这个夜里,意外发生了! 一支由李鬼亲自率领的突袭小队,摸到了府兵大营的帅帐之外! “嗖!” 一支淬了剧毒的弩箭,在黑暗中不偏不倚地正中李向阳的后心! “呃……” 李向阳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一头栽倒在作战地图上没了呼吸。 李鬼在撤离的时候甚至都不知道,他们竟然阴差阳错的杀掉了府兵统领李向阳! 骚乱在军营中持续了不到一刻钟,李鬼等人安全撤离。 可府兵阵营中的副统领周强却是大喜过望,李向阳竟然死了,死的好啊! 你不死,我怎么出头!? 连续下达了几个命令安排好军营中的事项,周强亲自带人,火速赶往总督府汇报。 何敬听完周强的汇报,先是震惊,随即便是滔天的怒火! 他根本不在乎李向阳的死活! 他在乎的,是自己的脸面! “废物!一群废物!林宗阳不过是瓮中之鳖,连像样的物资都抢不到!那伙山匪,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等怒火发泄差不多,何敬盯着跪在地下的周强, “你现在回去不要管那个林宗阳,先把这几百个藏头露尾的鼠辈解决掉!” “能做好这件事,李向阳的统领职位就是你的,明白吗?”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万无一失? 京城东宫,太子赵瑞正同国舅爷郭嵩,品着上好的雨前龙井,胜券在握听着心腹禀报。 “殿下!” “一切都安排好了!咱们的人已经联合了数十名御史言官,只等明日早朝,便同时上奏!弹劾那赵衡拥兵自重,祸乱江南,届时百官施压民怨沸腾,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休想翻身!” “万无一失?”赵瑞追问道。 “放心吧,绝对万无一失!”这话却是郭嵩说的,随后挥手让心腹退下,又接着对赵瑞道,“等赵衡深陷舆论,倒是万万不可心软。” 赵瑞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总觉得有些不太安稳,一时之间却想不起为什么。 第二天上朝,太子党一系的众多官员精神抖擞,但却没看见赵衡的人影! 还是皇帝身边的太监宣布,安北伯在昨夜离开京城,奔赴江南。 这一出让整个朝堂,都陷入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寂静。 那些准备慷慨陈词,弹劾赵衡的御史言官们,更是傻眼了,手中早就写好的奏折揣在怀里膈应的厉害。 那感觉就像是卯足了劲,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说不出的憋屈! 其中当然不乏一些看出端倪的老臣,特别是太子和郭嵩那副吃了苍蝇般的表情,一个个都暗自鄙夷。 就连太子党一系中真正心怀家国大义的有识之士,看着自家主子为了宝座失去理智,不惜内耗国力的丑态,心中也说不出应该是个什么滋味。 …… 江南外港夜色如墨,一艘挂着黑色玄鸟旗的巨大战船,悄无声息驶入港口。 赵衡一身便服站在船头,看着远处那片灯火阑珊的陆地,眸子不见丝毫波澜。 “大人。” 甘宁早已在码头等候多时,他快步上前抱拳行礼。 “都安排好了?” “回大人,都安排好了。何敬那个老匹夫警惕性太差,绝对没有发现我们。”甘宁很是兴奋道。 随即他又将这几日江南发生的种种,一五一十汇报给赵衡。 当听到何敬配合太子置江南叛乱于不顾,反而将屠刀对准自己那五百名先行南下的弟兄之时, 赵衡冷哼一声,“江南总督名不符实,简直是不当人子!” 甘宁见状,连忙上前安慰。 “伯爷不必为此等小人生气,您不是也早有预料吗?” 他顿了顿,又说起了另一件事,“末将派人打探到,那江南的另一支叛军首领,名为林宗阳。此人在民间颇有声望,据说曾是江南一带赫赫有名的清官御史。此次起兵,是被何敬和江南的那些世家,联手给逼反的。” 赵衡闻言没有立即相信,转过身朝刚刚赶来的陆枫下令。 “陆枫。” “末将在!” “你带几个人立刻进城,想办法摸清这个林宗阳的底细。我要知道他到底是忠是奸。” “遵命!”陆枫领命而去。 紧接着,李鬼也从另一艘船上,快步走了过来。 他一见到赵衡,便扑通一声,单膝跪地,“伯爷!末将无能!让弟兄们,身陷险境了!” 赵衡看着他并无半分责怪。 他亲自将李鬼扶起,不提自己反问兄弟, “弟兄们,伤亡如何?” 李鬼闻言,这个在尸山血海里都没眨过眼的铁血汉子,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回大人!”他声音哽咽,“托您的福!弟兄们一个没少!只有几个水土不服的,现在也缓过来了!” “好啊!”赵衡点了点头,“那就好。” 这一天夜里,赵衡在甲板上设宴款待,犒劳全军将士。 除去一些必要的巡逻岗位,江南的靖北军全数在此,“弟兄们!” 赵衡站在众人中间端起酒碗,声音洪亮如钟,“我知道,你们这段时间都受委屈了!” “此次镇压江南叛乱,只有一个要求!杀敌建功可以,但绝不能伤及无辜的百姓!” “因为他们才是我大周的根!才是我等将士誓死守护的家人!” 话音落下,众人轰然应诺。 随后赵衡宣布开宴,李鬼担忧大家喝多闹事儿,毕竟这些兵痞子往日里都是天不怕地不怕。 “靖北军中纪律严明,你的担忧虽不无道理,但却不适合用在他们身上。” 这话不是别人,而是陆枫讲的,这段时间以来,靖北军给他的震撼越来越大。 再联想到能带出这支队伍的安北伯赵衡,陆枫越发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明智的。 甘宁跟在赵衡身后,每当他碗中的酒下去一口,便自发的上去填满。 所以赵衡看似在将士们中间穿梭着,每一次敬酒都迎来数十个人的呐喊叫好,但到最后也不过是喝了四五碗的样子。 可在这些将士眼中,赵衡能放下架子和他们喝酒,只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能够报答! 宴会结束后,众将士互相搀扶着各自回了营地,并没有出现喧哗闹腾的场面。 陆枫也在这个时候匆匆赶回,同时给赵衡呈上一封汗水浸透的信件。 “伯爷,我见到林宗阳了。” 陆枫神色郑重的说道,“这是林宗阳,托末将转交给您的!” 赵衡展开信纸,扑面而来的笔迹笔走龙蛇,颇有风骨。 “安北伯赵衡亲启:” “罪臣林宗阳,叩首百拜。罪臣本是江南御史,因不愿与总督何敬、国舅郭嵩同流合污,竟被他们罗织罪名,冤枉下狱,险些身死!” “如今江南之地,苛政如虎,民不聊生!罪臣无奈,这才起兵反抗,只为洗刷冤屈,还江南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在这封信的末尾,是林宗阳难辨真假的恳求,“久闻安北伯爱民如子,心系天下!宗阳在此,恳请伯爷明察秋毫,为江南数千万百姓,做主啊!” 赵衡看完没有隐瞒余人,直接将这封信传阅给在场所有将领。 李鬼第一个看完,嘿嘿笑着说道:“这老小子,比俺还会拍马屁!” 甘宁和陆枫听了,都是强忍着笑憋得满脸通红。 赵衡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我是马?” 李鬼顿时尴尬地挠了挠头。 赵衡没有再理他,亲自提笔写下一封回信。 片刻后他将信交给李鬼和陆枫。 “把这封信交给他,若他所言为真,他会知道该怎么配合你们的,” 夜深了,众将士都沉沉睡去。 只有甘宁还站在赵衡的身边,眉宇间满是担忧。 “大人。”他欲言又止,“您在这个时候离开京城,真的……没问题吗?”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若不去,才会抱憾终身! “无妨,今夜我会返京。” 赵衡还在查看着手中江南地区的详细资料,但也平静的回复了一句。 船舱内烛火摇曳,甘宁有些吃惊,“伯爷,今夜就要走?” 赵衡点了点头,将一杯温好的热茶推到他面前,“天亮之前,我必须离开江南返回京城。” 他指了指桌上那张巨大的海图,“北境那边,苏锦准备的大量后勤物资,不日便会由海路运抵。你要注意接收,切不可出了岔子。” 甘宁端起茶杯,不够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 直觉告诉甘宁,伯爷这次回到京城,面临的局面恐怕更加艰辛。 一想到过去的自己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吃了上顿没下顿,如今承蒙伯爷不弃,不仅给予海军提督的身份,更是给了他一个光明的未来。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士为知己者死! 但凡是与伯爷为敌者,他甘宁比杀之而后快! “大人。”甘宁放下茶杯,低声恳求道,“恕末将斗胆!这江南之地可是龙潭虎穴。您千金之躯,实在不该轻易涉足此等险地啊。这么一来一回,那些大老爷们又找道借口了。” 赵衡轻声一笑,“放心吧,一切早有准备。” 他缓缓起身,走到船舱的舷窗前,看着窗外那片漆黑如墨的大海。 “江南,是我大周的钱袋子,是我未来版图中最重要的一块拼图。这里的世家,这里的水路,这里的民心……若我不亲眼来看一看,又如何能制定出,最合适的策略?” …… 一个时辰之后,府城外边缘地区的小渔村内。 除了破败的屋子,这里几乎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谁也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江南叛军首领,就窝藏在这里! 林宗阳读着赵衡的亲笔信翻来覆去,已经不下三遍,但他仍旧看得滋滋有味儿,最后恋恋不舍的传给其他人。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这封信上没有招揽和命令,非要说的话,赵衡只是把他曾经作为人民的感受讲了出来,并且作出承诺。 江南赤壁之后,林宗阳这些人不会是叛军。 如果仅仅如此,也不足以让林宗阳动容。 赵衡在心中对江南局势的看法,与林宗阳不谋而合,特别是在说起郭嵩和何敬,简直是说到了林宗阳心里。 “大人!不可!” 他身边几个心腹幕僚,看着自家主公那激动的模样,连忙上前劝阻,“那赵衡深浅未知,如今又与太子党斗得你死我活!我们此时去见他,无异于引火烧身啊!” “是啊大人!万一这是何敬与他联手,给我们设下的圈套呢?” 林宗阳手掌攥拳猛的拍在桌上,“都给我住口!” “你们懂什么!” “一个能在北境创下不世奇功,让万民归心的人!一个能在信中,将我这点微末功绩都记得清清楚楚的人!他的胸襟,他的气度,又岂是何敬那等鼠辈所能比拟的!” “此番,我若不去,才会抱憾终身!” 说起威望,林宗阳在江南排第二,何敬都不敢排第一。 所以对于他的力排众议,众人只能拥护,并且愿意相信他绝对不会把这些人置于险境。 郑重其事的安排好叛军的内部事宜,林宗阳只带了三个最亲信的护卫,轻装简行地,赶往江南外港。 一路顺利,两个时辰后,林宗阳在郑远号的甲板上见到了赵衡。 赵衡没有过多的客套,亲自为他倒上了一杯来自北境的烈酒。 “林大人,久仰,先喝点酒暖暖身子。” 林宗阳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了不止一轮的皇子,心中只是略一犹豫,便把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若是换了别人或许会怕赵衡下毒,但林宗阳既然敢来,就做好了一切准备。 “罪臣林宗阳,叩见安北伯!”林宗阳单膝跪地。 赵衡连忙将他扶起,“林大人言重,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两人相谈甚欢。 林宗阳将何敬与郭嵩,如何在江南结党营私,欺上瞒下,将整个江南,变成他们和那些世家大族的自留地的种种勾当,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出来。 赵衡静静地听着,脸色,越来越冷。 “林大人。”他看着林宗阳,声音里充满了力量,“只要你肯配合我,配合甘宁和李鬼他们。” “我不仅能帮你,将那些趁机捣乱的所谓叛军,尽数解决。” “更能,还这江南之地,一个朗朗乾坤!” 谈及江南地区的流民,赵衡更是当机立断。 “他们,都是我大周的子民。甘宁,你即刻从船上,资助林大人一批粮食物资。让他,去收拢这些流民。” “但是。”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林大人,你也需要配合我靖北军,演一出戏。” 具体的细节,赵衡并没有参与。 他只是将后续的所有事宜,全权交给了甘宁和李鬼。 随即,他便转身,在一众亲兵的护卫下,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他要连夜,返回京城! …… 林宗阳看着赵衡那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 “甘提督。”他对着身旁的甘宁,由衷地说道,“朝廷的那些官老爷,要是都像安北伯这样,何愁我大周的子民,不能安居乐业?” 甘宁闻言,却是嘿嘿一笑。 “林大人,您这话可就说错了。” “这天下,不可能再有第二个安北伯了。” “能碰上一个,已经是咱们八辈子修来的运气了!” 他顿了顿,竟是自嘲般地说道:“不然的话,我现在,怕还是个在海上,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海盗呢!” 他竟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出身! 这份坦荡与豪情,更是让林宗阳,对他佩服不已! 他带着赵衡资助的粮食,返回了渔村。 但他,却并没有提及赵衡来到江南的事情。 他只是告诉那些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流民。 “父老乡亲们!是安北伯!是远在京城的安北伯,听说了我们江南的惨状,特意派人,给我们送粮食来了!” “靖北菩萨!真是活菩萨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 他竟然真的来了江南? 一时间,赵衡的名字,如同春风一般,吹遍了整个江南的灾区! 第二天,天一亮。 甘宁和李鬼便收到了这个消息。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对自家主公那神鬼莫测手段的,深深的敬佩! 他们当即便派人,给林宗阳送去了一封密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 “好好休整三日。” “三日之后,来我军中,看一出剿灭叛军的好戏。” 江南,总督府。 书房内的空气,比窗外的寒风还要冰冷。 江南总督何敬看着手中那份刚刚从探子那里传来的密报,那张养尊处优的脸上,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恐! “赵衡……他竟然真的来了江南?” 他猛地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他派去金鸡山的三万府兵,连对方的影子都没摸到,反而损兵折将,成了整个江南的笑柄! 如今,赵衡这个正主,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他的地盘上! “来人!”他对着门外嘶声咆哮,“传周强过来!” 新上任的府兵统领周强,神色匆匆赶来,脑门上还留下不少汗水,“大人!您找我?” “找你?”何敬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一字一句的问道,“本督让你去找那伙山匪!你找了几天了!人呢!” 周强被总督这副模样吓得浑身发抖,结结巴巴地回答:“回……回大人!那伙贼人狡猾得很,我们的人,还在……还在搜寻。” “废物!一群废物!” 何敬一把将他推开,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不用再去找他们了!给我集中所有的兵力!将林宗阳那伙叛军统统剿灭!一个不留!” 周强闻言一愣:“大人,那伙山匪……” “一群藏头露尾的鼠辈罢了!”何敬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但林宗阳,必须死!” 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林宗阳这该死的家伙,知道太多他跟郭嵩之间的秘密! 此人,绝不能留! 对于林宗阳带领的人是流民还是叛军? 这一点重要吗? 等周强领命而去,何敬又重新变得心平气和。坐在书房亲自研磨提笔,书写密信。 “国舅爷亲启:林宗阳一党,不日可灭。待此间事了,我便会派人伪装成叛军余孽,设下天罗地网,一定让安北伯,在江南永世长眠……” …… 此时的太子赵瑞,正对着一局珍珑棋局苦思不解。 当从郭嵩手里接过江南总督何敬的密信,阅览过后,瞬间便大喜过望, “好!好啊!”他猛地一拍大腿,“何敬还是能办事的!只要赵衡死在江南,死在平叛的路上,那便是为国捐躯!父皇非但不会怪罪,反而会追封他一个亲王!” “届时,他那黑石谷和靖北军,群龙无首,还不是任由我们拿捏?” 说到这里,赵瑞一脸慈善的看着郭嵩说道:“舅舅!你真是本宫的肱股之臣!等将来本宫登临大宝,这三公之位,必有你一个!届时,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郭嵩听完,赶忙躬身。 “殿下言重了!为殿下分忧,乃是微臣分内之事……” 他那谦虚的话还没说完,一名东宫的下人,便连滚带爬地,从门外冲了进来! “殿……殿下!不好了!” 太子赵瑞的好心情瞬间被打破,他不悦地呵斥道:“慌什么!天塌下来了不成!” “天没塌……但……但安北伯,他又在天工坊出现了!” 什么!? 太子和郭嵩两人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法掩饰的震惊与骇然! 赵衡……他不是应该在南下平叛的路上吗? 他怎么会,又出现在了京城!? “他还……他还说,要发起新一轮的新品拍卖会!” “砰!” 赵瑞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一把将面前那价值千金的白玉棋盘,扫落在地摔得粉碎,抬起头来,冲着郭嵩便破口大骂。 “你就是这么给本宫办事的!” “那个何敬!又是个什么玩意儿!他不是说要让赵衡永世长眠吗!怎么反倒让他,又跑回京城来了!” 郭嵩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但很快又舒展开来,有时候他也怀疑这喜怒无常的家伙,真能坐好那张宝座吗? 可惜…… “殿下息怒。” “既然他又回来了,那我们先前准备的那场舆论风暴,正好,可以在这个时候,开始了!” 太子赵瑞铁青着脸,点了点头。 “好!就依舅舅所言!” “本宫希望,这次,真的能起到作用!” “不然,我们就太被动了!” …… 信国公府,书房。 欧阳信看着手中那张由天工坊送来的,制作精美的拍卖会请柬。 “这小子,到底在唱哪出戏?” 他将请柬扔在桌上,百思不得其解。 前脚刚营造出一副要离京南下,奔赴国难的悲壮场景。 后脚,就又跑回京城,大张旗鼓地搞起了拍卖会? 赵衡看着他,却只是神秘一笑。 “信国公,不必惊慌。” “江南地区,我已经安排妥当了。” “安排妥当了?”欧阳信吹胡子瞪眼,“那可是千里之外的江南!你怎么可能在一两天内,就来回一趟!” 赵衡却只是笑笑不说话。 “国公爷,多说无益。” 他将那张请柬,推到了欧阳信的面前。 “天工坊明日,即将有一场举世瞩目的拍卖。我可是特意,给嫂夫人留了最好的位置。” 欧阳信看着他那副气人的模样,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知道,自家那婆娘要是听说了这事,自己要是不去,怕是今晚又别想睡个安稳觉了。 他黑着脸,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滚滚滚!老夫可没那么多银子,去给你捧场!” 赵衡闻言,哈哈大笑,他对着欧阳信,重重一抱拳。 “国公爷,放心。” “到时候,有惊喜等着您呢。” 第一百二十八章 他逃了! 江南府城外,周强身披崭新的亮银铠甲,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要飘起来了! 在他身后,是浩浩荡荡补足了三万之数的府兵大军! 旌旗招展,刀枪如林! 这等滔天的权势,是他在副统领的时候,日日夜夜梦寐以求的! 统领带个副,鸡毛都不是! “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山匪,一个早已失势的过气御史。总督大人也太看得起他们了。” 他必须要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来奠定自己在这江南之地一人之下的地位! “报!” 一名派出去的斥候快马加鞭而来! “将军!前方十里坡,发现叛军林宗阳的踪迹!” “来得好!”周强闻言狂喜,他拔出腰间的佩刀直指前方,“全军出击!随本将,踏平十里坡,生擒林宗阳!” 十里坡下,林宗阳盯着席卷而来的府兵大军,脸上没有半丝惊慌。 他转身瞧身后数百名装备简陋的叛军,这些在之前还只是渔村的青壮年,现如今却不得不如此为之。 若不是有赵衡来此,恐怕等待他们的只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一念至此,林宗阳低声下令,“弟兄们!官兵来了!按我们事先训练的,结阵准备迎敌!” 这数百名叛军,一个个也都“吓”得面无人色,手忙脚乱举着手中些破烂的鱼叉和木棍! 周强在马上目睹这一幕,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一群乌合之众!也敢与我天兵为敌!” 他甚至懒得指挥什么阵型,只是将手中的佩刀向前一挥! “杀!” 数千府兵如狼似虎的冲了上去! 然而在两军即将接触的瞬间,林宗阳竟是怪叫一声拨转马头,第一个带头就跑! 他逃了! 然而这只是开始,接着是数百名叛军,直接把将手中的兵器一扔,朝着江南港口的方向狼狈奔逃! “想跑?” 周强见状不觉得奇怪,在他看来这就是正常现象,逃跑才是对的,不然难道留下来送死吗? “给本将追!一个不留!” “去!告诉总督大人!就说我周强,首战告捷!不消半日,必将那林宗阳的人头,取来献上!” 他甚至还不忘,派出一名亲信火速返回总督府传回捷报! …… 江南港口处,一片开阔的沙滩。 林宗阳率领着他那群残兵败将,看似慌乱但实则有序地逃到了这里。 周强率领着大军,寸步不舍的追在身后。 特别是看到茫茫大海,这群叛军再也退无可退,脸上更是露出猫捉老鼠的笑容。 周强一马当先走到阵前,用马鞭指着不远处的林宗阳,“林宗阳!你已是瓮中之鳖!还不速速下马,缴械投降!” 林宗阳双目直视周强,没有丝毫的恐惧,只有无尽的悲凉。 “周强。”他不慌不忙的开口问道,“我问你,你可知何敬这些年,在江南之地,都干了些什么事?” “鱼肉百姓,草菅人命!我们这些人,不过是想活下去罢了!凭什,被你们定义为叛军!” 周强闻言,不屑地冷笑一声道,“这不重要!总督大人说你是叛军,你就算不是,也必须是!” 林宗阳闭上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浑浊的眸子里只剩冰冷的决绝,他张口冲着周围大喊道,“这些人,没救了!” “动手吧!” 动手? 周强浑身一个机灵,下意识地朝着四周看去,可周围除了空荡荡的沙滩,和一望无际的大海,什么都没有! 他恼羞成怒,以为是林宗阳在故弄玄虚! “给我杀!” 可就在这时! “嗡!嗡!嗡!” 一阵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响声,从他们的身后炸响! 李鬼和陆枫率领着五百靖北军死士,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他们后方! 黑压压一片的神机弩箭,不停地搭弓射箭! 与此同时! 港口方向的海面上,一艘通体漆黑的狰狞战舰,也缓缓地破开晨雾,露出了它那令人窒息的庞大身躯! 黑洞洞的炮口,无情的对准了沙滩上魂飞魄散的府兵大军! 周强的脑袋,在这一瞬间一片空白! 他只能下意识地,发出绝望的嘶吼! “进攻!给我进攻!” 然而,他视线所及之处,他那引以为傲的府兵大军,竟连对方一个回合的冲击,都抵挡不住! …… 半个时辰后,沙滩之上,早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周强被人死死地按在地上,跪在了甘宁几人的面前。 李鬼和陆枫,都没说话。 只有林宗阳,走上前去,看着这个不久之前,还不可一世的府兵统领,声音里充满了悲怆。 “他们草菅人命,鱼肉江南这么多年!我们老百姓,只是想活下来!有什么错!” 周强早已吓破了胆,他哭丧着脸,涕泪横流。 “不关我的事!我也是被逼的!我也是个老百姓啊!” “老百姓?” 一旁的甘宁,嘿嘿一笑,那笑容,比魔鬼还要残忍。 “你现在知道自己是老百姓了?晚了!”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横刀! 刀光一闪! 一颗写满了惊恐与不甘的头颅,冲天而起! “把这颗狗头,扔回总督府!”甘宁将刀上的血迹甩干,声音冰冷地命令道,“让何敬那个老匹夫,好好看看!” …… 林宗阳带着那些由百姓组成的叛军,对着甘宁等人,重重一抱拳。 “多谢各位将军,救命之恩!” 收拾完残局之后,四人再次聚在了一起。 林宗阳的脸上,写满了凝重。 “何敬麾下大将虽已伏诛,但他在江南经营多年,势力根深蒂固。我猜,他接下来的出手,一定会更狠,更凌厉!” 甘宁,李鬼和陆枫,却是相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屑的冷笑。 “林大人放心。”李鬼瓮声瓮气地说道,“伯爷他老人家,早有预判!” 甘宁更是直接,他指着那座早已被吓破了胆的总督府,声音里充满了嗜血的杀意! “那狗日的总督,离死不远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让他们,去充当敢死队! 江南总督府门口,何敬本来是在这里迎接胜利的大军。 然而眼前这些残兵败将,让他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他甚至有些搞不明白,三万大军面对几百渔村的流民,是怎样才能溃败到这种程度? 何敬的面色平静如常,可脑袋瓜子快要炸开了! 三万大军! 他亲手交给周强的三万大军啊! 这他妈才出去了不到半天,被人打得丢盔弃甲,至少损失过半! “废物啊!通通都是废物!” 他指着那些跪在地上,浑身还在发抖的降临,破口大骂,“本督养你们何用!连区区几百个叛逆都拿不下!你们都是酒囊饭袋吗!” “说啊……” 此时的何敬已经快要冲昏头脑,他都想把这些败军之将拖出去,砍掉脑袋! “嗒!嗒!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长街尽头传来! 一道黑色闪电无视所有府兵的阻拦,径直冲到了府衙的门前! 马上之人一身黑衣,脸上蒙着面罩只露出两只小眼睛。 他没有下马,只是对着何敬的方向,冷冷地看了一眼,而后手臂一扬! 一个黑乎乎的包裹,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又喷洒出一些腥臭的血滴! 啪嗒一声! 不偏不倚落在何敬脚下! 在场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那人便已拨转马头,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来去如风,仿佛根本没出现过一般。 何敬看着脚下那个还在散发着浓烈血腥味的包裹,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瞬间便攀升到了极点! “打开!给本督打开!” 一个亲兵颤抖着手上前,解开包裹的绳结。 下一刻,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便从包裹中滚落出来! 那双圆睁的眼睛,正直勾勾死死盯着何敬! 周强的脑袋! “啊!” 何敬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只觉得两眼一黑,竟是当场吓昏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躺在书房的软榻之上,何敬无奈的接受这个结果,生平第一次觉得就是在总督府中都没有安全感。 但他心中对赵衡的恨意,好似草原上的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赵衡!” 他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本督与你不共戴天!” 但是现在的局面光靠自己,或许不足以斗得过赵衡,毕竟他连对方的底牌都没有看清楚。 也是时候让江南这些世家出力了,谁让他们也是江南既得利益者的一员呢? 这一天,何敬在总督府传出命令,重组府兵。 以总督之名邀请江南各大世家,共商平叛大计! 当天夜力,总督府内灯火通明。 江南四大世家,周、吴、王、李四家的家主,以及十几个小世家的代表尽数到齐。 对于何敬这位江南总督大家还是很给面子的,毕竟是他们头上的大老爷。 何敬坐在主位,扫视下方这群平日里眼高于顶,掌控着整个江南经济命脉的土皇帝。 内心思绪万千,也没时间和他们唠叨家常,开门见山道,“诸位,想必今日之事大家也都听说了。” “那伙叛逆,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更为棘手!为了江南的安危,也为了诸位家族的百年基业,本督希望,诸位能够将各自家族的私兵,都借调出来!与我府兵合二为一,一举,歼灭这些叛逆!” 话音一落,现场气氛顿时一变。 四大家族之首的周家家主,一个看上去像个弥勒佛,眼里却闪烁着精明与贪婪的胖子,笑呵呵地开口,“总督大人言重了!为朝廷分忧,乃是我等世家分内之事!私兵嘛,好说,好说。” “只是……如今这战乱年代,刀枪无眼!这城外的粮价,是不是……可以稍微,涨那么一下下?” “周家主说的是啊!”第二大家族,吴家的家主也紧跟着附和,“粮食涨价了,那我们这些田间地头的税收,是不是……也可以顺便,提一提?” 其余的小世家,也纷纷开口,一个个都露出了豺狼般的嘴脸! 轮到四大世家末尾的王家之时,王家家主不要脸的哭着穷,“哎呦,各位大人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我们王家家底薄,前阵子借出去的那些钱,如今连本都收不回来!我看,这利息,还得再高上两分才行!” 他说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一个谄媚的笑容。 “不过,总督大人放心!我们王家虽然没钱,但人还是有的!前阵子,我们在北边的山里,抓了不少悍匪!可以无偿送给总督大人,让他们,去充当敢死队!”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的心中,都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哼。 谁不知道他王家,原先就是这江南一带最大的山匪! 趁着这次叛乱,怕是又没少发国难财! 何敬更是清楚,要说这江南地区谁是真正的叛军,他王家绝对算得上头一个! 要说到在场这些人拉出去全部砍头,或许也能找出那么一两个冤枉的。但要是全都下大狱的话,板上钉钉的都能关个十几二十年! 但这种想法,也只是想想罢了。 何敬看着眼前这群贪得无厌的饿狼,脸上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好!诸位所言,本督都答应!” “但是!”他话锋一转,“你们最后的收益,本督要从中抽出两成!这两成是送往京城,孝敬太子殿下和国舅爷的!” 众人闻言皆是沉默了片刻,接着周家家主哈哈大笑! “两成?总督大人,您也太看不起我们了!” “国舅爷和太子殿下,乃是国之栋梁!为他们分忧,我等义不容辞!” 他伸出了五根手指! “我们凑个整,五成!” 人手充足之后,何敬的报复开始了! 他下令,彻底封锁整个江南地区! 港口,码头,客栈,所有的交通要道,在一日之间,尽数被他麾下的府兵和世家私兵,牢牢掌控! 粮价,物价,居高不下! 无数的百姓,在这场由上位者精心策划的人祸之中,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海量的奏折,从江南各地,飞往了京城! 而这些奏折的矛头,却都惊人一致地,指向了同一个人! 安北伯,赵衡! “陛下!安北伯赵衡,胡作非为,祸乱江南!致使江南民怨沸腾,物价飞涨!恳请陛下,严惩此獠!” “陛下!靖北军与叛军勾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江南之地,已成人间地狱!” 一场足以颠倒黑白的舆论风暴,在何敬和那些世家的联手操控之下,以一种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砸向了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年轻人! 第一百三十章 儿臣冤枉! 御书房,大周皇帝正临窗挥毫笔走龙蛇。 赵瑞和郭嵩如同两尊门神一左一右静立,赵衡进门时肩膀上还缠着绷带。 太子赵瑞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哎呦,三弟来了?你这伤怎么弄的?不会是被叛军打的吧?” 赵瑞这是明知故问,赵衡的伤势又不是现在才有,而且还是出于他手。 “恭喜三弟,贺喜三弟啊!这江南的叛军还没剿灭呢,你就已经把江南的民生,给祸乱成了一锅粥!此等功绩,真是可喜可贺!” 赵瑞就这么赤裸裸的嘲讽皇帝却充耳不闻。 但郭嵩却暗自皱了皱眉,太子太心急了,他只好上前一步,冲着赵恒痛心疾首的问道, “安北伯!老夫倒想问问你!你当初在金銮殿上,可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立下了军令状的!可为何又迟迟不动身南下,反而还留在京城饮酒作乐!你将陛下,将我大周的军法置于何地!” 两人一唱一和,将一盆盆脏水泼在赵衡头上,也不管他能不能受得了! 赵衡没理会二人,因为龙案后的皇帝已经停下了手中笔,抬头盯着赵衡,似乎也在等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皇帝心中是有些顾虑的,天家无小事。 赵衡对着龙椅的方向重重一躬,不卑不亢的解释道,“父皇!儿臣冤枉!” “儿臣早已派出手下最精锐的将士,先行南下!甚至,还让甘宁提督,率领整个海军舰队,运送了海量的物资过去!赈济灾民,安定民心!” “这民不聊生的罪名,又是从何而来!” “哦?”郭嵩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十几本奏折,“请陛下过目,这些都是江南送来的奏折,全都在弹劾安北伯。” “所以我就有些奇怪,安北伯说派人送物资?可为何江南各地的奏折上都说,根本就没看见你的大军和物资,只见到了那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叛军!” “你们的说法倒是挺有趣的。”皇帝呵呵一笑,看似无悲无喜,但紧接着画风一转,矛头直指赵衡,“军令状是你自己立下的,朕现在给你一个时间。” “半个月。” 太子和郭嵩闻言,皆是露出了奸计得逞的笑容! 半个月,从京城赶到江南,光是行军,都不够! 这,就是个死局! 然而,赵衡的脸上,却不见丝毫的慌乱。 “父皇。”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充满了无穷的自信! “不用半个月。” “再有三天,足矣!” …… 江南,港口。 所谓的民不聊生,仅仅只持续了一天。 第二天一早,甘宁便已率领着他那支无敌舰队,彻底封锁了江南所有的港口! 与此同时,李鬼和陆枫,也早已派出手下最机灵的弟兄,混在了那些由林宗阳收拢的流民当中! 一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瞬间便传遍了整个江南灾区! “听说了吗!靖北菩萨派人来救咱们了!” “就在港口!有从北境运来的低价粮食和物资!管饱!” 消息一出,整个江南,都为之轰动! 无数在饥饿中等死的百姓,顿时拖家带口,朝着港口的方向,蜂拥而来! 很快,所有的港口之外,便都排起了望不到尽头的长龙! 甘宁等人,打着赵衡安北伯的旗号,将一袋袋救命的粮食,和一件件过冬的物资,分发到了每一个百姓的手中! …… 总督府。 “反了!简直是反了!” 何敬听着手下带回来的消息,气得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他当即便点齐了麾下所有的府兵,气势汹汹地,朝着港口的方向,杀了过去! 然而,当他带着大队人马,赶到港口之时。 光是看着对方那如同钢铁堡垒般的战舰,和他那黑洞洞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炮口,他连下令动手的欲望,都提不起来!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百姓们领着低价的粮食和物资,一个个对他投来鄙夷的目光,开开心心地,回了家。 等到百姓们都散去,何敬才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他想摆出总督的架子,厉声质问对方。 “你们……” 可他“们”字还没说出口,异变,陡生! “拿下!” 李鬼的声音骤然响起! 只见他身后,那数千名看似正在维持秩序的流民,竟是瞬间便从怀中,抽出了早已备好的靖北军制式横刀! 他们如狼似虎地,冲进了何敬那早已被眼前景象,吓得军心涣散的府兵大阵之中! “噗嗤!噗嗤!” 手起刀落! 转眼之间,便有数百名穿着府兵衣服,实则是悍匪的士兵,被当场揪了出来! 何敬看着眼前这一幕,早已是目瞪口呆,浑身冰冷! “来!” 李鬼一把将一个被砍断了胳膊的府兵头目,扔到了何敬的面前! 他又对着人群中,那些被救下的百姓,朗声喊道! “父老乡亲们!都过来看看!” “看看这些穿着官服的畜生!再看看地上这些所谓的盗匪!” “你们自己指认!前几日,在你们村子里烧杀抢掠的,到底是谁!” 百姓们见状,瞬间便明白了! 他们一个个双眼血红,指着那些被揪出来的府兵,发出了充满了血泪的控诉! “是他!就是他!化成灰我都认得!就是他杀了我家那口子!” “还有他!他抢走了我们家最后一点粮食!” 何敬看着眼前这几乎失控的场面,他特别想下令,将这些不知死活的刁民和靖北军,尽数斩杀! 可他,不敢! 他只能捏着鼻子,活活地,咽下了这口恶气! 在周围那山呼海啸般的,“靖北菩萨万岁”的欢呼声中,何敬带着他那支早已军心溃散的队伍,灰溜溜地,逃了! 刚一回到府城,他便立刻写下了一封密信,用最快的信鸽,送往了京城! 随即,他又派人,去将那些世家大族的家主,连夜请了过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你们这是,后悔了? 江南周家府邸。 周子辰正坐在书房内,翻看着从江南各地送来的最新情报。 江南周家,之前只不过是一个排名末尾的小世家,一直跟着别人摇尾乞怜。 从周子辰的爷爷那一辈开始才缓缓崛起,等到周子辰接手,周家更上一层楼,成为江南地区当之无愧的第一世家。 “李鬼,陆枫……骁勇善战,悍不畏死。” 周子辰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想象着在京城的赵衡,又是该处于何等可怕的漩涡之中? 江南这趟浑水,一开始周子辰也像别人一样,觉得赵衡派来这些人,不会对他们产生影响。 但无论是港口外的黑色战舰还是李鬼,那些人以五百人大败三万府兵,都给了此时的江南总督何敬,一记接一记响亮的耳光。 “老爷。”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须发皆白身行,甚至有些佝偻的老管家缓缓走来,手里还端着一盘果盘。 老管家服侍周家三代,同样也是周子辰最信任的心腹。 “您还在为总督府的事,烦心?” 周子辰放下手中的情报,揉了揉眉心,坚毅的脸孔上露出一丝疲惫,“福伯,你说我们这次,是不是真的站错队了?” 老管家轻轻放下果盘,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清明。 “老爷,咱们这位总督大人是铁了心要上太子那条大船。他以为只要抱紧了未来的皇帝,便可高枕无忧,万事大吉。” 老管家缓缓地摇了摇头,“可他却忘了,这世上的事最怕的就是两个字。” “意外。” 周子辰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福伯,您详细说说。” “安北伯赵衡的手段,老奴也听说了几分。”福伯的声音,不紧不慢,“他行事,大开大合,看似毫无章法,实则每一步,都暗藏杀机。该出手时,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 “这样的人物,比那位只会在背后搞些阴谋诡计的太子殿下,强了,不止百倍。” 周子辰闻言,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一名下人,行色匆匆地跑了进来。 “老爷!总督府派人来了,请您即刻过去叙话!” …… 等周子辰赶到总督府时,其他三大家族和那些小世家的家主,早已等候多时。 何敬坐在主位之上,那张老脸上,再也不见往日的倨傲,只剩下一片挥之不去的阴沉。 他见到周子辰,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亲自将他,让到了自己左手边的第一个位置。 等所有人都落座之后,何敬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诸位,最近的生意,如何啊?” 这话一出,整个大堂,瞬间便如同炸了锅一般! 周子辰第一个,苦笑着摇了摇头。 “总督大人,您就别拿我们寻开心了。” “如今港口那边,有安北伯的低价粮食顶着,我们周家名下那上百家粮铺,已经半个月,没开过张了。” “何止啊!”王家家主更是直接,他一拍大腿,几乎是声泪俱下! “我那钱庄里借出去的银子,如今连半分利息都收不回来!还有不少刁民,假冒当地百姓,又从我这里骗走了不少本金!现在,连人都找不到了!” 其他人也纷纷诉苦,一个个都把赵衡,骂了个狗血淋头! 等他们七嘴八舌地说完了,何敬才缓缓地放下茶杯,猛地一拍桌子! “砰!” 整个大堂,瞬间鸦雀无声! 何敬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在每一个人的脸上,缓缓扫过。 “怎么?” “你们这是,后悔了?” 众人闻言,皆是浑身一颤,连忙躬身,连呼不敢! 何敬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他站起身,对着京城的方向,重重一抱拳! “诸位放心!” “此事,本督早已启奏太子殿下和国舅爷!他们也说了,会为我们做主!” “你们现在的这点损失,算得了什么?等将来,扳倒了赵衡,整个北境的生意,都是咱们的!到时候,你们的损失,必将百倍收回!” 这话一出,那些小世家的家主们,立刻便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纷纷开始拍起了何敬的马屁! “总督大人英明!” “有太子殿下和国舅爷撑腰!区区一个赵衡,何足挂齿!” 然而,周子辰和其他几位大家族的家主,却并没有这么乐观。 他们知道,何敬这番话,不过是在画大饼,安抚人心罢了。 果不其然,何敬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过,在此之前,还需要诸位,再坚持一下。” “还有,你们之前借来的那些人手,里面掺杂着一些逃犯盗匪的事情,本督,也就不再追究了。” 这话,看似是安抚,实则,却是赤裸裸的威胁! 周子辰的心,在这一刻,彻底凉了。 他本以为,何敬能有什么高明的办法。 却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只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捆绑人心。 …… 离开总督府后,周子辰当即便召集了几个与自家交好的家族,在家中设下了密宴。 酒过三巡,他将所有的下人,都摒退了出去。 他看着眼前这几个同样忧心忡忡的家主,开门见山。 “诸位,何敬那条船,怕是很快,就要沉了。” “我们,也该为自己,找一条后路了。” 众人闻言,皆是面面相觑。 “子辰兄,你的意思是?” 周子辰的眼中,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老辣。 “我们,需要推举出一个人选,去和那些恐怖战舰上的掌控者,取得联系。” “什么!” “子辰兄!你疯了!那可是叛军啊!” 周子辰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叛军?” “你们别忘了,那个甘宁,原先,还是个海盗呢。” “可如今,却成了安北伯麾下,最得力的干将!” 他站起身,走到众人面前,声音里充满了蛊惑。 “安北伯赵衡,此人行事,不拘一格,唯才是举!我们江南世家,盘根错节,枝繁叶茂,这,正是他需要拉拢的对象!” “我们现在主动送上门去,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 竟敢如此折辱我家主子! 镇远号上,提督船舱。 海风从敞开的舷窗灌入,带着一丝让甘宁熟悉的咸腥气味。 他喜欢这个味道,更喜欢屁股下的战舰,可惜就是赵衡有规定,只要在战舰上,一律不准饮酒。 门外传来副官的求见声,甘宁把玩着一柄匕首,冲外边喊了一声“进!” 副官进来,冲着自家提督微微躬身禀报道:“大人,江南周家的人,想和我们见一面。” 甘宁把玩匕首的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周家?江南四大家族之首的那个周家?” “是的!”副官回道,“来送消息的是周家的那位老管家,福伯。” “据说这位福伯,已服侍了周家三代。在整个江南,无论是官面还是私下,都是个说得上话的人物。就连总督何敬,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好啊。” 甘宁闻言微微一笑,“既然人家这么有诚意,那我们也不能太失了礼数。” “你去告诉他,想见我,可以。” “到港口外的小渔村来。” 没想到竟然是周家先跳了出来,不过倒是也好,不管大鱼小鱼,上钩就行。 副官闻言一愣,但还是立刻躬身应是。 他知道,自家提督这是在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如今的港口渔村,完全处于靖北军的实际控制范围。 数十艘巨舰和那黑洞洞的炮口横在海上,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乖乖地俯首! …… 周家府邸的书房内,福伯看着自家那位年轻的主子,脸上满是担忧。 “老爷,那渔村就是龙潭虎穴!您千金之躯,怎可轻易涉险!依老奴看,还是让老奴,代替您去吧。” 周子辰缓缓地摇了摇头,他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象征着周家基业的亭台楼阁,“福伯,小时候你教过我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福伯亲自从家里选了十名精锐护卫,这些护卫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是周家的死士。 “你们都记住,老爷要是回不来,你们也就别回来了。” “是!” 周子辰带着这十个人,于夜色之中,悄然抵达港口外的小渔村。 只不过这里的渔村很多,他在等对方的来人。 月上梢头将近半个时辰后,来了一位身穿粗布麻衣的中年人。 周子辰的眼神中满是复杂之色,因为这个人他认识,年龄也没比自己大多少,此刻却苍老的像是四五十岁。 “林宗阳,见过周家主。” 周子辰冲着林宗阳重重一抱拳,“周子辰,见过林大人!” 林宗阳闻言,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周家主言重!如今这世上早已没有林大人,只有一个想为江南百姓,讨个公道的一介草民罢了。” 说完,林宗阳在前方引路,不到一刻钟便来到一处挨着沙滩的空地。 这处空地上放着一张破桌子,上边摆着几道渔村人家常吃的海鲜,以及一个半人高的黑色坛子。 不过周子辰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些酒菜上,因为甘宁正坐在桌子冲大海的方向,看到周子辰这些人过来,连屁股都没抬一下。 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周子辰带来的那十名护卫见状勃然大怒! “放肆!” “我家主子乃是江南世家之首!你一个区区海寇,竟敢如此无礼!” 他们锵地一声,便拔刀在手! 周子辰赶紧抬手止住他们,随后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上前一步走在林宗阳身边,亲自替他拉开座椅。 “林大人请上座,周某一直都钦佩林大人的品行和风骨。” 甘宁看着他这副模样,不屑的冷哼一声道,“真他娘的虚伪。” 等两人都坐下之后,他才提起桌上那坛早已开封的烈酒,亲自为两人倒上了两只比脸还大的海碗! “我甘宁是个粗人,不懂你们这些读书人的弯弯绕绕。” 他端起酒碗,对着二人,“这是咱们第一次,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喝酒!我先干为敬!” 说完,他便仰起头,将那碗足以烧穿喉咙的烈酒,一饮而尽! 林宗阳见状,也是豪爽一笑,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周子辰看着眼前那碗浑浊的烈酒,只觉得眼皮直跳! 他知道,出海的渔民,常年需要喝烈酒来抵御风寒。可他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何曾喝过这等粗劣之物! 但他更知道,今天这碗酒,他若是不喝,那这天,也就没法再聊下去了! 他心一横,眼一闭,端起酒碗,也学着甘宁的模样,一饮而尽! “咳!咳咳咳!” 辛辣的酒液,如同刀子一般,从他的喉咙,一路烧到了胃里! 呛得他眼泪鼻涕直流,一张俊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身后的护卫见状,哪里还忍得住! “大胆!竟敢如此折辱我家主子!” 他们再次拔刀,却被周子辰,用一个严厉的眼神,给喝止了回去! 甘宁看着周子辰那副狼狈的模样,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说吧,说说你的目的,千万别用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糊弄我,不然今天就让你做我甘宁的刀下亡魂!” 周子辰强压着喉咙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感觉,缓缓地,抬起了头。 “甘提督,此事,你能做主吗?” 甘宁闻言,却是嘿嘿一笑。 “我说了,你或许不信。” 他指了指身旁的林宗阳。 “让你口中的林大人,跟你说。” 林宗阳点了点头,声音沉凝。 “安北伯赵衡,离京之前,曾亲临此地。江南一应事务,皆由甘提督,全权处理。” 周子辰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自己,终究还是小瞧了那个年轻人! 他不再犹豫,开门见山。 “甘提督,你们如今在港口销售的粮食价格,比我们的成本,还要低。” “再这样下去,不出半月,整个江南的粮市,就要乱了。” “哦?”甘宁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怎么个乱法?” 周子辰的眼中,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深沉与老辣! “江南之地,沃野千里,人口,何止千万!” “你们船上那点粮食,或许能解一时之急。但江南上千万张嘴,你们真的能供应得过来吗?” “断供的那一天,会发生什么?” “那些被你们的低价粮食,养刁了胃口的百姓,在发现自己再也买不到平价粮之后,又会做出什么?” “到时候,民怨沸腾,群起而攻之!” 他看着甘宁,一字一顿地问道! “这局面,你,控制得住吗?”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重锤,一记一记地,砸在甘宁的心上! 第一百三十三章 粮食的事,好说! 沙滩之上,海风卷起几粒沙子,打在粗糙的木桌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甘宁沉默了。 周子辰那番话,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他这个海上霸王的心上! 他是个将才,不是个帅才。 冲锋陷阵,他甘宁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可治理一方,安抚千万百姓…… 他发现,自己那颗在刀光剑影中早已磨得坚硬如铁的心,居然没了底。 就在他思索的功夫,一道爽朗的笑声,却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甘提督!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多没意思!也不叫上我!” 只见陆枫一身劲装,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气息彪悍的靖北军死士。 他,是奉了李鬼的命令,前来打探消息的。 在和周子辰见面前,甘宁当然把消息通报给了李鬼,李鬼当时告诉甘宁,他不管这些事儿。 只不过这也是嘴上说说而已,二人同在赵衡麾下,李鬼当然不希望甘宁出事。 周子辰能带领周家成为江南第一世家,岂是个易于之辈? 所以李鬼没来,但他却把陆枫派了出来。 陆枫走到桌边,看都没看周子辰和林宗阳,自顾自的倒了一海碗烈酒,咕咚咕咚的就灌了进了肚子。 “嗝……”陆枫极其舒服的打了一个长嗝,而后才一屁股坐到甘宁边上,“遇到什么难事了?说出来,兄弟我给你参考参考。” 周子辰看着这个不请自来的年轻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去阻止。 甘宁看着陆枫,也没藏着掖着,便将刚才周子辰那番话,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出来。 陆枫听完,却是哈哈大笑! “我当是什么天大的事!”他指着对面的周子辰,脸上满是“恍然大悟”的表情,“这有什么难的?” “周家主今日屈尊降贵,亲临我们这小小的渔村。想必,是带着合作的想法来的吧?” 周子辰看着眼前这个看似粗豪,实则心思缜密的年轻人,心中暗叹一声。 他知道,自己今天,是遇到真正的高手了。 “陆将军快人快语。”他端起酒碗,对着陆枫,遥遥一敬,“咱们那位总督大人,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周某,也是被逼无奈啊。” 这话,便等于是默认了! 陆枫却像是没听出他话中的示好之意,他曾在京城见惯了那些世家子弟的勾心斗角,自然不会这么轻易相信。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既然周家主有心合作,那不如,就先拿出点诚意来?” “比如说,把你们周家囤在江南的那些粮食,都卖给我们?” “什么!” 周子辰闻言,差点一口酒喷出来! 他以为陆枫是在开玩笑! 整个江南地区有多少粮食,他自己都算不出来!那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 这个年轻人,好大的口气! 然而,陆枫却像是没看到他那副震惊的模样,他转过头,看向了身旁的甘宁。 “甘提督,你说,咱们要是在这江南之地,也开一场拍卖会,把天工坊,直接开到这里来,你感觉怎么样?” 甘宁本就是个一点就透的聪明人,他只是略一思考,便明白了陆枫的意思! 他知道,天工坊那些琉璃,在赵衡那里,成本价,低得令人发指! 他当即便一拍大腿,脸上露出了一个比魔鬼还要灿烂的笑容! 他转过头,看着早已目瞪口呆的周子辰,缓缓开口。 “周家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只要你愿意,把你们周家的粮食,都卖给我们靖北军。” “价格,好说。”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我们可以在你们的成本价上,再加上一成!” 一成的利润! 周子辰的心,猛地狂跳起来! 这绝对是一笔足以让他周家,赚得盆满钵满的惊天买卖! 可他,却并没有立刻答应。 他那双商人的眼睛,早已被陆枫刚刚提出的那个,更为疯狂的念头,给彻底点燃了! 天工坊! 他当然听说过,京城天工坊那日进斗金的销售奇迹! 若是能将这等神物,也引入江南…… “甘提督!”周子辰的声音,都变得有些颤抖,“粮食的事,好说!只是……不知那天工坊……” 甘宁看着他那副贪婪的模样,心中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 “天工坊,乃是我家伯爷的独门生意。此事,我做不了主。” 他对着身后的亲兵,摆了摆手。 “不过嘛……” 很快,亲兵便捧着一个木盒,走了上来。 甘宁将木盒打开,里面,是几件早已让整个京城贵妇都为之疯狂的,琉璃珍品! “周家主若是喜欢,我倒是可以做主,用这些,来跟你换粮食。” …… 双方谈到此处,算是有了交易的基础。 周子辰起身告辞,临走之前,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甘提督,这交易价格……” 甘宁闻言,却是嘿嘿一笑。 他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站起身,指了指不远处,海港之上,那艘如同钢铁巨兽般的,狰狞战舰! “周家主。” 他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霸气! “如果不是害怕,会祸及江南的平民百姓。” “你信不信,不出三日,整个江南,都早已是我靖北军的囊中之物了。” 周子辰沉默了。 一旁的林宗阳,也在这时,缓缓地开了口。 “周家主,林某也奉劝你一句。” “千万,别存那两面三刀的心思。” “不然的话,没什么好下场。” 周子辰看着眼前这两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家伙,心中苦笑,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表情。 他对着二人,重重一抱拳。 “两位将军放心!” “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 等他走后,林宗阳却是满脸担忧地,看向了甘宁。 “甘提督,我们这么做,伯爷他……会答应吗?” 甘宁闻言,却是将碗中最后一口烈酒,一饮而尽! “林大人,你放心!” “伯爷他老人家,如今正在京城,与那些奸臣斗智斗勇!我们这些做手下的,能不给他添麻烦,就尽量别去麻烦他!” “更何况!”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脸上满是自豪,“伯爷他老人家,早就给了我临机专断之权!” “等咱们把何敬那帮狗东西,一网打尽!” “再给伯爷,报喜!”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为什么不能让江南大变? 沙滩上的桌子撤去,连一点残羹剩菜都没留下。 海风徐徐吹来,烈酒的气息也渐渐消散。 林宗阳张了张嘴,还想劝说一下和周子辰交易的事儿,可甘宁和陆枫却同时起身,“林大人,我们二人先告辞了。” 见状,林宗阳也只能目送二人离开,可眉宇之间的担忧却不曾褪去。 甘宁和陆枫携手走在返回港口的路上,护卫在远方跟着,眼神不停的扫视四方。 “你觉得那个周子辰,靠得住吗?” 陆枫率先打破沉默,他在神策营待过的那些日子中,实在是见惯了世家子弟的虚伪。 人人都有两副面孔,特别是在地位不对等的时候,一句话不顺心,动辄就是要人命的结果。 甘宁停下脚步,眺望着不远处的大海,“靠得住靠不住不是我能下结论的,他即便是虚与委蛇,我们也可以用他来做挡箭牌。” 陆枫言简意赅的讲述自己的看法:“周子辰这种人,照常理来说,眼中只有利益,还有他们周家的基业。” “据说这周家能够传承百年,靠的就是利益至上。我都不相信他的良铺积累这么脆弱,这才几天就扛不住了。说到底还是为了利益,现在能够背弃何敬,以后是不是也会出卖我们?” “那又如何?” 甘宁冷哼一声,展露出海上霸王的桀骜不驯,“商人重利,这恰恰是他们最大的弱点!只要我们能给的利益足够大,他就是一条被拴在我们战船上的最听话的狗!” 陆枫闻言,若有所思。 甘宁却转过头看着他,鹰隼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精光,“你回去,转告李鬼一声。” “把那个从京城跟过来的王老三,给我派出去。” “是时候试一试这个人的深浅了。” 陆枫眉头微皱:“王老三在菜市口当众维护伯爷,应该不用怀疑吧?” “怀疑?”甘宁冷笑一声,“伯爷常说,民能载舟,亦能覆舟。人心,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先不说怀疑不怀疑的问题,既然他想为伯爷效力,那就应该展示出自己的价值。” 陆枫明白了。 他冲着着甘宁重重一抱拳,随即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靖北军的秘密营地之内。 李鬼听完陆枫转告的话,粗犷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 他当即便叫来了王老三。 “王大哥。”他拍了拍王老三铁塔般坚实的肩膀,豪爽的语气中一听着就能给人可以信任的感觉,“有个天大的功劳,不知你敢不敢接?” 王老三闻言,当即便挺直了胸膛,声如洪钟! “李将军但说无妨!只要是伯爷的命令,就算是刀山火海,俺王老三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娘生的!” “好!” 李鬼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命你即刻带上你手下那十几个过命的兄弟,给我混进江南的那些流民之中!” “你们的任务有两个!”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光,“一,给我打探清楚,江南之地除了林宗阳,还有哪些势力在暗中反抗何敬!二,在关键时候策应我们的行动!” 王老三闻言,重重一抱拳! “将军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说完,他便带着自己的十几个同伴趁着夜色悄无声息离开,融入这片充满了苦难和希望的江南大地。 总督府,书房。 何敬独自一人待在这里,但浑身上下都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焦躁难安。 郭嵩最新的指令没有到达,这也就罢了。 可在这之前说好的,只要他选择对赵衡的人马出手,来自于太子一系的援助也会很快抵达,并且给予赵衡致命的雷霆一击! 三万伏兵都葬送在赵衡的手下手中,他不知道赵瑞和郭嵩还有什么其他盘算,但目前看来如果没有其他的资源,自己就只能动用最后的底牌。 “不能再等了!” 一念及此,何敬眼中闪过一次决绝,当即提笔写信。 这封信的文字不同语义吧,没有先前的唯唯诺诺和热情恳求,有的只是同在一条船上的担忧和催促。 “国舅爷亲启:江南情况危急!若再不展开雷霆行动,恐生大变!江南之地若是落在赵衡手中……” 在这之前江南只有一个声音,那是以何敬为首的庞大利益集团。 即便是到了现在,何敬也不认为自己对于江南失控,如果把最后的底牌打出去,他何敬可就是真的一个光棍总督。 那个时候的何敬,只怕是对于太子和郭嵩没有任何的价值。 …… 京城,郭嵩匆匆忙忙的带着何敬的密信来到东宫,呈现在太子赵瑞面前。 太子赵瑞看完,本就不太好的脸色,瞬间铁青无比,抓起案牍上的琉璃便往地下摔去! “废物!一群废物!” “连区区一个赵衡都对付不了,还敢跟本宫谈条件!” 在赵瑞眼中,何敬只是一个区区的总督,连给他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可这会儿竟然敢写信来威胁自己,他的视线掠过心房上那句恐生大变,脑海中闪电般出现一个想法。 大变?!! 为什么不能让江南大变? 此时的江南可不是他赵瑞的地盘,一旦出现变故,第一个受到苛责的人绝对是赵衡,他的那位好弟弟! “舅舅!”赵瑞又缓缓坐下,眼神中突然多了一丝沉稳和狠辣,“我那个好三弟,不是正在为江南的叛乱发愁吗?”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让这江南之地乱得更彻底一些!” “你即刻派人传我的令!让江南所有与我们相熟的官员联名上书!” “就弹劾他赵衡治下无方,祸乱江南!” 郭嵩看着太子因兴奋而微微扭曲的脸,那颗早已在宦海沉浮中变得冰冷的心竟然感到了一丝寒意。 但他,还是躬身领命。 …… 与此同时,天工坊。 一场权贵清流云集的的拍卖会,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天工坊经营到如今这个程度,哪怕是在拍卖会上,也不用赵衡亲自出面。 如果说一开始还需要赵衡用面子来让大家接受这些琉璃,那么此时此刻的京城,,这些琉璃本身就是最牛逼的硬通货。 所以这场拍卖会,还是如同以往一样的疯狂。 最终的成交额,也是一个很多人都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 五百万两! 第一百三十五章 再怎么说也是自己儿子! 抛开成本不谈,这次对于赵衡来说,最少净赚三四百万! 当这个消息传到宫中皇帝的耳朵,他能看到的,也只能是在这场拍卖会上出现的流水账。 即便是如此,皇帝就已经隐约感觉到,自己对老三的掌控越来越弱,隐隐处在失控的边缘。 而在这场拍卖会后,数十分江南各地送来的弹劾奏折,八百里加急一并送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只是略微一看就知道,其中的大部分难辨真假! 不过正好,他也需要这样一个机会。 “传旨!宣安北伯赵衡即刻入宫!” “朕要亲自问问他!他到底想干什么!” 皇宫通往御书房的汉白玉长阶上,清晨的露水微微颤动着。 李三贵正弓着身子,在前方为赵衡引路。 这位如今在大周炙手可热的三皇子,绝对是他不敢高攀的大人物。 “小三子,别走那么快。” 这也不是赵衡第一次见李三贵,平日里挺机灵的,今天怎么走的时快时慢。 “伯爷,奴婢待会儿还有其他事。” 李三贵的心中紧张无比,但还是强撑着说出这句话。 昨天夜里,一群蒙面人悄然着向他在宫外的家人。 一箱子金银珠宝,足够他全家肆意挥霍一辈子。 另外还有一个威胁,全家人头落地的威胁。 家人当然选择了接受,消息传到李三贵这儿,他也没得选择。 走到御书房的大门前,李三贵停下脚步低着头说道:“殿下,您在此稍后片刻,陛下他……他正在里面批阅奏折,吩咐了让您半个时辰后再进去。” 到了这儿,李三贵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那些人让家人转达的消息就是如此,就是这么几句很简单的话。 赵衡看着他那双躲躲闪闪的眼睛,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随意地问道:“哦?那李正英李公公呢?他不在父皇身边伺候吗?” “李……李总管他……”李三贵眼珠子一转,连忙说道,“李总管他老人家昨夜着了风寒身体不适,正在偏殿歇息呢。” “是吗?” 赵衡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机会他已经给过了,是这小子不珍惜。 在李三贵惊骇欲绝目光中,赵衡一步上前,连门都没敲,便推开了这扇紧闭的御书房大门。 书房内温暖如春,檀香袅袅,仅仅是站在门口,就感觉精神一振。 皇帝正和大太监李正英相对而坐,桌子上摆着几十碟精美的早膳。 大太监李正英眼神凌厉的看着赵衡,对他来说,皇帝才是他的天,赵衡今天的举动有些逾距! 赵衡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单膝跪倒在地下,语气惶恐的请罪道:“儿臣不知父皇正在用膳!惊扰了父皇,儿臣罪该万死!” 皇帝看着这个不请自来的儿子,眼眸中的不悦毫不掩饰,只是还没等他开口,赵衡的语气又是一变。 “不过话说回来,父皇,您身边的人也该好好管管了。” 他指着门外面无人色的李三贵继续道, “连我这个皇子他都敢晾在门外半个时辰,这要是换了哪个心怀不轨的刺客,后果儿臣简直不敢想啊!” 这句话简直是诛心之语,皇帝都顾不得赵衡先前的无礼,再怎么说也是自己儿子! 他呵呵一声,筷子扔在桌上,对着同样脸色大便的李正英问道:“李正英!这就是你给朕调教出来的好奴才?” 李正英再无先前的从容,扑通一声跪倒在桌子下边,不停的磕着头,连乎着奴才该死。 得了皇帝的默许,他才默默退出御书房,低沉的命令在外响起。 “来人!将这个藐视皇子欺上瞒下的狗奴才给咱家拖下去!” “严加审讯!” 最后这四个字,李正英的语气极重。 赵衡心下一笑,这是说给自己听的,也代表着李三贵被判了死刑。 皇帝又匆匆吃了几口,而后回到龙案后边准备批示奏折,“这些奏折都是弹劾你的,知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赵衡看着龙案之上弹劾自己的奏折,竟是呵呵一笑。 皇帝见状心中愈发不快。 “你笑什么!” 赵衡却不以为然,他拿起一本奏折简单一看,声音里充满了嘲弄。 “父皇,儿臣是在笑这满朝文武竟都是些睁眼瞎。” “如果一个叛乱之地的官员说的话都值得信任,那父皇又何必派儿臣去江南平叛?”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了那几份,由甘宁和李鬼八百里加急送回来的江南密报! 他把上面的内容一字一句地读给皇帝听! “江南粮价比之平日一翻数倍!无数百姓易子而食!” “总督何敬坐拥三万府兵剿匪不利反倒葬送数千弟兄性命!” “更有甚者竟有悍匪混入府兵之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种种消息传到皇帝耳中,他那张本就阴沉的脸更是黑得能拧出水来,心中更是愤怒至极! 就在这时,御膳房的屏风之后走出来一个人。 正是太子赵瑞。 他指着赵衡厉声呵斥道:“一派胡言!江南乃我大周鱼米之乡怎可能发生此等惨事!分明是你为了脱罪在此胡言乱语!” 赵衡看着他只是微微一笑。 “皇兄如果不信咱们可以打个赌,你我一同下江南亲眼看一看如何?” “你!” 太子赵瑞被他这话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哪里敢去! 皇帝看着眼前这两个儿子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够了!赵衡!朕命你尽快给朕拿出平叛的方略来!” 赵衡闻言却再次提起了那个让他头疼不已的话题。 “父皇,儿臣的平叛战略早已制定好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只是江南之地某些官员一直与叛军暗中勾结通风报信。若不先除了这些内贼,儿臣这仗没法打啊。” “儿臣恳请父皇下旨!准许儿臣将那些通敌叛国的官员,连同叛军一起拿下!” “你的证据呢?”皇帝反问道。 太子赵瑞也再次跳了出来,“三弟!你休要在此危言耸听!他们都是我大周忠心耿耿的官员怎么可能勾结叛军!” 第一百三十六章 你就给本宫找了这么个废物 赵衡闻言,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忠心耿耿?” “皇兄你信不信只要利益足够这帮人为了钱连自己的祖宗都会卖!” 他转过身对着皇帝重重一抱拳! “父皇放心!儿臣会拿出证据的!” “只希望到时候父皇您不要心软!” “朕绝不会心软!” 皇帝说完看着赵衡那张苍白的脸,心中的怒气也消了三分。 “留下吧。陪父皇一起用膳。” 赵衡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对着皇帝再次一躬身。 “谢父皇美意。” “只是儿臣还要立刻给江南那边传信让他们尽快找到证据评定叛乱。” 说完他便转身在一众太监那充满了敬畏的目光中大步离去! 御书房内赵衡的身影刚刚消失,太子赵瑞这才敢从地上爬起来。 他凑到皇帝身边,一边为他捏着肩膀,一边小心翼翼地念叨着。 “父皇您瞧瞧三弟真是越来越嚣张了。在您面前都敢如此放肆简直是没把您没把我们整个皇室放在眼里!” 龙椅之上的皇帝缓缓地睁开了眼。 他看着眼前这个只知道煽风点火,却毫无担当的太子,眼中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失望。 “要不换你去平叛?” 太子赵瑞的脸色瞬间就白了! 他连忙跪倒在地,语气中充满惶恐的孝顺。 “父皇说笑了!儿臣乃是天潢贵胄未来的储君!要学的是如何像父皇您一样坐镇中枢镇压天下!这等冲锋陷阵的粗鄙之事儿臣……儿臣怎能去做!” 皇帝听着这番话,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他当然希望自己的太子能够做到,哪怕只能做到赵衡的一半,自己现在就能把位置让给他! 也不用枉费心机的打压赵衡,手心手背都是自己的儿子啊…… 皇帝还是留着赵瑞在工装用完午膳,而后才打发他离去。 离开御书房时,赵瑞正好迎面碰上大太监李正英。 李正英面对这位大周太子,脸上不见往日的恭敬,反而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太子殿下。” “李公公,你这是……”赵瑞有点纳闷,这怎么还给自己甩脸色看? 李正英不管他在想什么,哪怕知道对自己有所不满也无所谓! 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若是登基自己别说是坐这个位置,他都没打算能活得下去! “太子殿下。” 李正英再次重复一声,见太子不明白自己意思,只好开门见山,“咱家奉劝您一句,注意自己的身份,您现在只是东宫太子。” “有些地方,不是您应该伸手的。” 说着,李正英对不远处挥了挥手。 两名小太监拖着一具冰冷的尸体,缓缓从赵瑞眼前走过,还故意把血肉模糊的地方冲着他。 这具尸体不是别人,正是李三贵。 赵瑞的好心情,没了。 …… 东宫之内。 “废物!蠢货!” 赵瑞把心中的恐惧与屈辱,尽数发泄到了国舅爷郭嵩的身上! “本宫让你去办事!你就给本宫找了这么个废物!” “父皇身边的人也是你能收买的吗!” 郭嵩跪在地上心中暗骂,当初还不是你提的这个想法。 可他嘴上却不敢有半分不敬。 等太子发完了火,他才小心翼翼的问起了御书房内发生的情景。 听完之后,郭嵩那双阴鸷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阴沉! “殿下息怒。” “有些手段虽然简单,但却是可以一直重复的。” …… 这一日下午,关于赵衡各种各样的流言在京城漫天飞舞。 “听说了吗?那个安北伯就是个样子货!在北境打了两场胜仗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可不是嘛!听说江南那边叛乱四起他立了军令状却迟迟不敢动身!我看啊他就是个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 “要我说北境那边的安宁肯定也是表面现象!指不定哪天蛮子就又打过来了!” 这些流言如同瘟疫一般,在京城的茶馆酒肆之间疯狂蔓延! 好多人都在议论赵衡这个安北伯,到底还能不能做得安稳! 安北伯府。 赵衡对外界的这些流言,根本没放在心上,不过他知道也不能就这样放之任之。 他再次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信国公府。 书房之内,欧阳信看着眼前不知疲倦的年轻人,老脸上十分复杂。 “你又来做什么?” “国公爷。”赵衡开门见山,“江南总督何敬贪赃枉法勾结叛逆此人肯定是要下台的。” “可江南之地不可一日无主。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江南有一些清官能够为民做主的。” “比如说前御史林宗阳。” 欧阳信闻言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 “好你个小子!”他指着赵衡笑骂道,“打的好主意!你自己不方便出面就来使唤我这个老头子!” 赵衡却嘿嘿一笑。 “国公爷谁不知道这朝堂之上兵部尚书和吏部尚书都唯您马首是瞻?” 欧阳信听着这番恭维,心中的那点不快也消了三分。 他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缓缓地开了口。 “你先把江南的叛乱给我搞定了。” “剩下的事我会考虑。” 赵衡知道这是答应了,满意的转身离去。 在离开之前,他将一只早已备好的木盒,留在了欧阳信的书房之内。 “国公爷,这是晚辈送您的一点心意。” 当晚欧阳信的卧房之内。 信国公夫人李氏看着盒中通体温润巧夺天工的琉璃茶杯,眼睛都快挪不开了! “哎呦!真是巧夺天工!”她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茶杯,随即又酸溜溜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老头子。 “老爷你不是一直不喜欢人家三皇子吗?怎么又收人家这么贵重的礼?” 欧阳信看着自家婆娘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破天荒地没有发火。 他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懂什么。” 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浑浊的老眼中露出深深的疲惫。 “老三……快要回来了。” 他口中的老三不是赵衡,而是他自己那个在边关吃了十几年沙子的,三儿子。 “我这把老骨头不在乎了。” “可老三他刚脱离苦海,总得为他的以后考虑考虑啊。” 第一百三十七章 这些粮食最后都不知去向! 江南府城。 市井中有一个小帮派,名为清风堂,最近正在忙着招兵买马。 当然这里说招兵买马算是高看了他们,他们实际上在招收一些外地来的苦力。 一般这年代从外地逃荒来到江南,要么是身上背着事儿,要么就是家里饿的吃不起饭。 这种人只要稍微给点粮食,他就会乖乖的给你干活。 王老三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带着十几个兄弟,风扇进入了清风堂。 短短几日时间,他们凭借着一身蛮力,倒是也在清风堂里,小有名气。 干活不要命不说,吃的都比别人少,而且这些人都表现的有点憨厚,除了吃饭干活,其他的基本不问不提。 正是如此,有些人说话反倒是不避着他们,也因此让王老三这些人得到不少小道的消息。 清风堂在明面上是给城中各大粮商收购粮食,他们从百姓手里收,然后再转卖给各大粮商。 这中间赚取的银子最少有三成,这也是清风堂能发展如此迅速的原因之一。 至于他们能在各大世家中立足,当然是因为背后有大人物。 这个大人物是谁? “三哥,账目对上了。” 一个兄弟凑到王老三身边说话,声音压得极低,“跟咱们猜的一样,每日从乡下收上来的粮食不多不少,正好有三成左右被秘密地运进了总督府!” “这些粮食最后都不知去向!” 王老三闻言,憨厚的眼神中闪过一次精光,当天夜里便让一个兄弟以崴了脚为由休息,火速把消息传给在港口的甘宁。 …… 镇远号提督船舱。 甘宁看着手中的密报,要打开赵衡在离开前留下的一些建议,脸上露出不出所料的冷笑。 他当即派人去将林宗阳请过来。 “林大人。” 林宗阳才刚刚落座,甘宁便开门见山的问道,“如今这江南之地,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还能有谁?” 林宗阳长叹了一口气,甘宁的问题在他的意料中,而且这个时间都有些迟了。 从这一点上来看,这些人就不像是过河拆桥的。 “四大家族中排名最后的是王家!” “他们家做的是什么生意?众所周知。甘提督可以想一想,在江南这种地方能做钱庄买卖,能放钱收利息的,又怎么能少得了何敬的支持?” “而且可以这么说,这王家就是何敬养在江南的狗,北边那场所谓的叛乱,十有八九也是他们一手制造的,目的我想大人应该也知道。” “证据呢?” 甘宁听他说了这些废话,已经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我要的,是能把他们一棒子打死的直接证据!” 林宗阳闻言,从怀中取出了一本厚厚的册子,看起来是早有准备。 “这些就是证据。” “只是……”他脸上露出一丝无奈,“这些都是我自己根据多年的观察推测出来的,若是要更直接的,就只能去何敬的府上,或者是直接拿下王家!” 甘宁接过这本册子,等看完后却是缓缓摇了摇头,“光凭这些不够,我需要王佳或者何敬直接参与判断的证据。” “甘提督!” 林宗阳突然呵呵一笑,但语气却变得飘忽而又冷厉,“他们不是一直把我们这些只想活命的渔民,当成逆贼吗?” “既然如此,那不如就让咱们这些渔民乔装打扮一番,混进他王家!” “到时候咱们来个里应外合,不怕他们不露马脚!” 甘宁听完这话先是一愣,随即竟是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好!好啊!” 他指着林宗阳笑着调侃道,“都说你们这些读书人一肚子坏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心思就是比我们这些粗人要毒!” 林宗阳的脸立马就黑了,但紧接着他又想到了一些东西,赶紧补充道:“到时候你们攻打王家,咱们那位总督大人何敬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我们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派人去他府中暗中搜寻更多的证据!” “好!” 甘宁一拍大腿,“就这么办!” …… 此时的王家府邸,家主王天成正对着账房先生在大发雷霆! “废物!一群废物!连区区几笔烂账都收不回来!本家主养你们何用!” 帐房先生虽然习惯了王天成的喜怒无常,可还是在心中暗暗腹诽着,那所谓的烂账,早就收回了几倍的本金,这是非要逼着家破人亡呀! 可他也只敢这么想一下,若是敢在王天成面前斥助于口,自己的一家老小只怕也活不下去。 “你抓紧时间把这些账目再改一改,特别是给总督的那些账本,这个月再少上一成!” 发泄完怒火,王天成又琢磨着该从哪里找补,看到给何敬的账本就起了心思,“一定要在上边标明,。是因为三皇子的手下抢了咱们的生意,懂的吧?” 帐房先生连连点头,王天成这才满意的甩袖离去,来到大院中冲着管家喊了一声。 “传我的令!” “继续大肆招收打手!工钱给他们开双倍!三日之内,必须看到一支能替我王家收债的敢打敢拼的队伍!” 随着这一则命令,短短两三日的时间,王家以未曾兑现的高额工资,招收了数百名外表凶悍的亡命之徒。 同时也拉开了这场,风风火火的催债行动。 一时间,整个江南北部哀鸿遍野…… 江南北区外港。 一艘挂着黑色玄鸟旗的狰狞战舰,悄无声息的停靠在港口! 紧接着,数千名全副武装手持神机弩的将士,迅速有序的从战舰上来到海滩。 甘宁一声令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包围了王家占地超过千亩的庄园。 “记住了!没有本提东的命令,一个都不能跑!” “遵令!” 王家府邸乱作一团,王天成根本没有想象过会有这么一天。 毕竟在他看来,总督何敬的位置还坐得稳稳当当,即便是找麻烦,也不应该轮到自己这个小虾米吧? 在数百名护院和族人的簇拥下,无路可逃的王天成颤抖着叫人打开大门,面对这群杀气腾腾的靖北军,王天成挤出一个难看无比的笑容。 “我……我乃江南王氏家主王天成,我们王家可一直都是安分守己的合法良民啊!” “不知……不知提督大人率大军前来是……是何用意啊?”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官兵要杀人了!快跑啊! 王家豪华庄园外,数千名靖北军杀气凛凛。 甘宁看着王天成惨白的脸色,没有半分同情。从他四处乱窜的眼珠子就能看出来,脑子里不一定在想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王老三这些日子混在王家,每日里都能听到家破人亡的消息,王天成这胖子用王老三的话来说,碎尸万段都不为过。 “王家主不必如此惊慌,本提督今日前来,那可是掌握切实证据的,你呢也不要心存侥幸。” 他顿了顿,前半段语气还好,说到这儿声音陡然转冷,“无论是包庇叛贼,还是佣兵自重,都是谋逆的大罪,可不是你花言巧语能够应付过去的,是你自己带路呢?还是我下令让他们杀进去!?” 王天成闻言双腿一软,差点当场跪倒在地! 好在边上还有不少人,赶紧把他扶住,这才不至于摔倒的,只不过他脸上的笑容,却再也没有之前的虚伪,而是彻彻底底的胆战心寒。 “冤枉!冤枉啊提督大人!” 他指天为誓,声音里充满了委屈与悲愤! “我王家,世代忠良!在江南之地,修桥铺路,开设粥棚,救济灾民!哪一件,不是有口皆碑的善事!” “您说我王家谋逆,这……这简直是天大的冤枉啊!” 王天成一边说着,一边冲着边上的族人使着眼色,只不过这点小动作,也没能瞒得过甘宁。 甘宁看着他拙劣的表演也不阻止,只是对着身后的靖北军将士缓缓的,摆了摆手。 “既然王家主不承认,那弟兄们就再往前,靠得近一些。” “免得让某些真正的叛贼,给跑了!” 黑压压的靖北军再次向前缩紧包围圈! 王天成看着那些闪烁着森然寒光的弩箭,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而在他身后才刚刚被高架招揽来的打手和护院,也在这时乱作一团,其中几个由王老三等人假扮的难民,更是带头发出惊恐的尖叫! “不好了!官兵要杀人了!快跑啊!” 他们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转身就想往府邸的深处跑! 这番举动如同一个信号,点燃了很多人心中的恐慌。 其中有不少本就是亡命之徒的江洋大盗,哪里还能顾得上你王家的死活,个个都争先恐后的朝着四面八方疯狂逃窜。 甘宁的这道包围圈中,特意设下一些漏洞,等这些江洋大盗逃出去之后,面对他们的才是更加严密的天罗地网。 当然了,王老三等人轻轻松松的消失在这里,改头换面也成为了靖北军中的一员。 王天成肥胖的身躯不断的颤抖着,这可真是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场面,他知道自己今天是完了。 恐怕是连这个王家也要消失在江南了。 几乎在电光火石之间,王天成就想明白一切的祸源所在。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滚带爬的来到甘宁生前,重重的在地上磕着响头,“提督大人饶命啊,提督大人饶命。” 看着甘宁无动于衷,王天成立马冲着身后的管家颤声吩咐:“还愣着干什么!快!快去把府库里那一百万两银子,都抬出来啊!” 甘宁就这么静静站着,几口装满金银财宝的木箱被抬了出来放在面前,他却依旧是视若不见。 王天成的求饶,还在耳边萦绕,甘宁冷笑一声后,冲着身后的靖北军点头。 “进去搜吧。” 一名同样穿着靖北军服饰的年轻工匠点了点头,带人步伐迅速的走进王家。 在王天成金海玉爵的目光下,这些人左看看右看看,不时在平平无奇的墙壁上轻轻敲击两下。 等来到祠堂时,这名年轻人眼前一亮,转头冲着身后的几名士兵下令,“砸开。” 王天成眼前一黑晕了过去,甘宁嘿嘿一笑,“没想到你还有这爱好,王家的列祖列宗,会不会被你气的从棺材里跳出来?” …… 何敬在总督府,已经收到王家被围困的消息。 “你说什么!甘宁那个匹夫,竟敢真的动手!” 这一刻的何敬既慌张又愤怒,王家不仅是他最重要的狗腿子,更是他的私人金库! 绝不能有失! “来人!点齐府兵!随本督前去营救王家!” 兵马来的很快,何敬带着人快要离开府城之时,心里却猛地咯噔一下。 这事儿蹊跷,太不对劲儿了! 从往常形势来看,赵衡以及手下这些人一向滴水不漏,不可能让这种消息堂而皇之地传进总督府。 这样看来对方一定有后手,如果这么大张旗鼓的去营救,先不提能不能打得过的问题,会不会有什么其他的阴谋诡计? 更甚至他们直接就是冲着自己而来,想让这个总督离开府城。 一想到这里,何敬浑身涌出一股寒意,他甚至能够猜测到对方的目的,或许就是冲着总督府自己的那些账本和密信。 他当即便拨转马头对着身后的副将,沉声下令:“你们去看看什么情况!本督身体不适,先行回府!” 说完,他便带着一队最亲信的护卫,头也不回朝着总督府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刚一回到府中,还未喘口气。 一道道黑色的身影,便如同鬼魅一般,从他府邸的各个角落,闪现而出,与他,打了个照面! 虽然那些人都蒙着面,可何敬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是赵衡的人! 他没有声张,只是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进了书房。 随即,他便如同疯了一般冲向了书房的暗格! 还好! 还好! 他那几本记录着他与郭嵩,与太子之间所有秘密勾当的账本和密信,都还在! 这可是他最后的杀手锏,和保命的底牌! 他长长地,松了口气。 随即,又将这些东西,换了个更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才彻底放下心来,下令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 靖北军的秘密营地之内。 陆枫看着刚刚带队归来的李鬼,脸上写满了凝重。 “如何?” 李鬼摇了摇头,那张粗犷的脸上满是失望。 “何敬那个老狐狸太狡猾了,我们只找到了他一些贪污受贿的账本,最关键的东西,怕是被他藏起来了。” 陆枫闻言,也是长叹一口气。 “只能,等等看甘宁那边了。” 李鬼却是冷笑一声。 “就算甘宁那边,能找到王家通敌叛国的证据,恐怕也扳不倒郭嵩和太子。” “毕竟这两者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江南叛乱,已然平定! 江南的夜,带着潮湿的水汽,冰冷刺骨。 一处废弃的码头仓库内,几盏防风的马灯,将三道身影映照得忽明忽暗。 甘宁,李鬼,陆枫。 赵衡派来江南的三名大将,悄无声息的汇合在这里。 “这是从王家祠堂暗格里翻出来的账本。” 甘宁把一本厚厚的册子扔在三人面前的桌上,“上面清清楚楚记着,他们王家是如何用那些山匪,一步步吞并周边良田,又是如何把其中三成收益,孝敬给总督府的。” 李鬼也从怀中掏出几份贡瓷,上边还有斑驳的血迹。 “这是从何敬那些府兵败将嘴里撬出来的,他们承认,当初在港口闹事就是奉何敬的死命令。目的就是为了栽赃林宗阳,顺便试探咱们的虚实。” 陆枫在桌子中间铺开一张地图,这是他精心绘制的,以总督何敬为首的整个江南的关系网络。“这是我这几日,从城中那些心向林大人的旧部那里汇总来的情报,何敬在江南经营多年,早已与各大世家沆瀣一气,形成了一张巨大的利益网。” “王家,不过是他推到明面上,最锋利的一条狗罢了。” 这三样证据别说是集中在一起,随便扔出去哪一份,都足以让此时的江南官场引起地震。 但是三人的脸上,却看不见太多的喜悦。 “他娘的!” 李鬼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眼神之中满是憋屈满“搞了半天所有的线索,到何敬这个老匹夫这里,就全断了!” “没错,这些证据最多只能把何敬拉下马!” 甘宁眉头紧锁,眼光在桌子上的三份证据之间来回徘徊,“太子和国舅爷那边完全可以把他们摘得干干净净,如果要继续下去,就必须要把何敬拿在手中。” 陆枫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江南的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我感觉这种事情不是咱们能定夺的,还是请伯爷定夺把!” 三人对视一眼,而后均是点了点头。 这天夜里,他们把所有的证据,连同江南地区最新的局势分析,写在一封绝密密函上。 用最快的龙雀信鸽,送往京城。 …… 安北伯府。 赵衡看过从江南寄来的密信,一向沉稳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无比,也不再掩饰自己的杀机。 他还是小看了这些人,或者根本不能称之为人的畜生! 这一夜的书房,烛光一直在燃烧着。 与此同时,东宫。 赵瑞也收到了何敬亲笔书写的第三封求援信,,看完之后他不惊反怒,略带一些苍白的脸色充满了病态的扭曲。 “废物!简直是废物!” 赵瑞把信纸揉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本宫给他三万大军的执掌权,给他江南世家的支持!他倒好,连区区一个林宗阳都解决不了,现在还有脸来跟本宫谈条件!” “殿下息怒。” 郭嵩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既然他已经不中用了,那我们就换一个更听话的江南总督。” 郭嵩之言甚得赵瑞之心,他点着头肯定道:“既然这样,那这条狗就交由你去处理。” “殿下,赵衡也不得不防,而且处理何敬也需要一段时间,明日上朝……” 二人又开始商量起针对赵衡的手段…… 翌日的太极大殿,早朝钟声刚响,赵衡一身蟒袍踏入金銮殿。 待文武百官来齐之后,早朝开始。 郭嵩刚想上前,赵衡已经一步迈出。 “父皇!” 赵衡冲着龙椅的方向重重一躬,“儿臣有本要奏!江南叛乱,已然平定!” 什么! 这话一出,整个朝堂瞬间炸开了锅! 平定了? 难道我们过了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已经一两个月了吗? 龙椅上的皇帝也是猛然睁眼,许久才压下内心的难以置信。 郭嵩更是如遭雷击,昨夜他和太子早就商量好,要在今天狠狠的弹劾赵衡和何敬俩人,把江南发生的所有过错都推到他们二人头上。 可这个时候,郭嵩确实发现自己有口难言。 “此次江南叛乱,主谋乃是江南世家之首的王家!” 众人震惊之际,赵衡继续说道:“他们与总督何敬狼狈为奸,多年以来欺上瞒下,鱼肉百姓,早已是天怒人怨!” “父皇请看!这,便是他们勾结往来,意图谋逆的铁证!” 说着,赵衡把甘宁等人连夜送来的证据高高举起,任由大太监李正英拿走,送到皇帝手上。 赵衡则是退到一旁,把舞台让了出来。 皇帝看到迈出半步的郭嵩,手中的证据翻开便又合上,几乎只看了一两下,接着朝着郭嵩问道:“郭爱卿,你有什么事儿?” 郭嵩紧紧攥着手中没用的奏折,又看了看赵恒平静的脸色,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 他把这一次的过错又记在了赵衡头上,想当然的认为这是赵衡故意设下的全套。 但是面对皇帝的问话,郭嵩也只能强硬着头皮挤出一丝笑容,“” “回禀陛下!” “微臣以为,王家是王家,总督是总督,不可混为一谈!何敬大人在江南为官多年,一向清正廉明,乃是近年少有的清官能吏!此事,定有误会!” 一旁的太子赵瑞,彻底懵了! 这跟昨天晚上说好的,不一样啊! 兵部尚书和吏部尚书,在看到信国公欧阳信那不着痕迹的眼神之后,立刻便站了出来! “陛下!三皇子殿下所言极是!何敬在江南倒行逆施,早已是人神共愤!恳请陛下,严惩此獠!” 太子党羽见状,也纷纷出列,为郭嵩站台! 一时间,整个朝堂,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吵得不可开交! 皇帝看着下方这幅景象,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他猛地一拍龙椅! “够了!” “此事要调查清楚!” 他指着下方争执不下的两派,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朕给你们三日时间!三日之内,若查不清此事!” “朕,便亲派钦差下江南!” …… 下了朝,太子赵瑞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他一把拦住了赵衡的去路! “赵衡!你是不是真的要和本宫,作对到底!” 赵衡看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皇兄,不是我要与你作对。” “是你一直要置我于死地,我只求自保罢了。” …… 东宫之内。 太子赵瑞将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 郭嵩看着他那副无能狂怒的模样,心中暗叹一声。 “殿下。”他缓缓开口,“这一次,是老臣失算了。” “此事,很棘手。我们必须,把何敬保下来!或者,让他悄无声息地,消失!” “绝不能让他,活着到京城来说话!” 太子闻言,那双早已被愤怒烧红的眼睛,瞬间便亮了! 他脱口而出! “那还等什么!找人把他杀掉不就行了!” 第一百四十章 何敬此人留着还有大用 东宫之内,太子赵瑞那句充满了杀意的“杀掉不就行了”,如同一阵阴风,刮过书房。 在场的几位太子党羽,皆是心头一寒,连大气都不敢出。 国舅爷郭嵩更是听得胆战心寒! 何敬,那可是朝廷亲封的封疆大吏! 这些年,为了太子的大业,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如今说杀就杀? 这要是传了出去,以后,还有谁敢为太子卖命! “殿下息怒。” 郭嵩缓缓开口,声音干涩的,自己都觉得惊讶,他想过让何敬下马,但却没想过要他的性命,“何敬此人留着还有大用。” “有用?” 赵瑞冷笑一声,袖子一甩,不耐烦的问道:“一条连主子都咬的狗,留着何用!” “殿下。” 郭嵩低下身子,声音也压得很低,“何敬虽然无能,但他在江南经营多年,树大根深。我们若此时就卸磨杀驴,恐会引得江南那些世家,人人自危啊。” “不如就让他换个地方,哪怕不当官儿,以他在江南的人脉,也能在暗中为咱们输送不少利益。而且这事儿传出去,别人也会对殿下感恩戴德!” 听到“利益”二字,赵瑞的愤怒才渐渐消散了一些,至于什么感恩戴德的他根本不需要! 整个天下都是赵家的,他赵瑞天生就是这座天下的主人! 他烦躁地挥了挥手,“也罢!此事就交由舅舅去办!告诉何敬,让他自己选个地方,滚得越远越好!” 郭嵩心中暗叹一口气,连忙躬身领命,然后带着几名在东宫听命的官员,悄悄的离开了这里。 走在宫道上,距离那位喜怒无常的太子殿下稍微远了一些,身旁新上任的户部侍郎才凑到郭嵩身边。既是后怕又是不安的问道。 “国舅爷,太子殿下今日之言,如此凉薄寡恩,实在……实在不是明君所为啊。” 郭嵩闻言身形猛然一动,接着缓缓转过头来,“侍郎大人!”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祸从口出!” “太子殿下怎么吩咐!我们就怎么办事!” “明白吗?” 另外一边赵衡在回到安北伯府后,打算给江南回一封信。 坦白来说,甘宁、李鬼和陆枫这几个家伙都干的不错,起码已经逐渐具备了独当一面的能力。 他当即提笔,写下一封回信。 信上,他对甘宁等人在江南的所作所为,给予了高度的肯定! 在结束的时候,赵衡的内心也十分感慨。 最后的命令! “江南之事,尔等可便宜行事!我只要最后的结果,让江南成为我们的粮仓,更要让那里的百姓都吃得起饭,穿得起衣,过得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 御膳房。 精心准备好的山珍海味,已经渐渐没了温度。 皇帝就坐在一旁,面前这些对百姓来说争羞无比的食物,他却是连筷子都懒得动一下。 赵衡不是个空口白话之人,他说江南平定,那就绝对是已经平定。 那么很快就要轮到另一项议题,该如何奖赏,这位端坐于京城却能遥控平定京南叛乱的安北伯! 太监李正英悄悄地出现在皇帝身后。续上热茶后又把双手放在皇帝的肩膀上守门,轻轻的揉捏起来。 “陛下。” 李正英的声音尖锐又轻柔,但关心却是发自内心的,“整个天下都还等着您的决策。您可千万得吃点东西,保重龙体啊。” 皇帝闻言失笑一声,难得的冲着李正英笑骂道,“你这老家伙,要不是你陪了朕这么多年,朕都以为你是在拍马屁了。” 他说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既是疲惫,又有无奈的说道,“你说朕这两个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看着他们这样,如同乌眼鸡一般斗来斗去,朕这心里,实在……有些于心不忍啊。” 李正英听着皇帝这话,苍白的脸上没有半丝动摇,可在宫中浮沉数十年的内心,却是突然一颤。 皇帝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还是能分得清楚的。 这次是的的确确想知道自己的态度,或者说需要有人来给他出谋策划。 李正英微微躬身,但手上的揉捏动作没听,语气幽幽道:“陛下,您不是常常念叨,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吗?” “立长,不立贤。” 皇帝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李正英的话说到他心里了,老祖宗的规矩哪能轻易废掉? “没错。” “立长,不立贤。” “更何况,瑞儿作为大哥,只要能明辨是非,也就够了。” …… 江南总督府,虽然早有预料,可何敬看着眼前的书信,还是沉默了。 这封书信并不是赵瑞和郭嵩的,而是他很早以前留在京城中的人情,一生中也就这么一次机会。 这份人情换回来的消息,王天成的拿下甚至没引起皇帝的注意,但是太子赵瑞已经对他这个总督的位置相当不满,皇帝和赵衡那就更不用说了。 在这之前,何敬一直觉得自己能够度过这一次的劫难,但现在看来恐怕是在劫难逃。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脑袋里边不断的旋转着,想要找一个万全之策。 同时,何敬也在等着赵瑞和郭嵩的来信,没亲眼看到他不死心! 他宁愿相信是以前的那个人情在欺骗自己,来送饭菜的下人被他呵斥的惶恐不已。 但很快这些下人便发现今天的总督只是呵斥,并没动手,比起往日来,仍持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一封由京城来的密信抵达总督府,何敬几乎是亲自去接过的这一封密信,可当他看清楚信上的内容,整个人都懵逼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是真的! “这……这不是真的!” “这绝不可能是太子殿下和国舅爷写给我的信!” “一定是奸人作祟!一定是赵衡那个小畜生在背后搞鬼!” 在这封信上,通篇只有郭嵩熟悉而又陌生的笔迹。 郭嵩在温和的安抚过何敬之后,画风一转,让他上书请辞告老还乡! 还说什么,太子殿下会永远念着他的功绩,让他先找个好地方韬光养晦,等待日后再接重任! 这哪里是安抚! 这分明就是要让他去当替罪羊! 这一夜,何敬诡异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整个总督府都不得安宁。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他老人家的心思可深着呢 何敬在总督府一夜咆哮,加上哀嚎。 第二天这则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传遍了江南府城的每一个角落。 在这之前何敬在威逼利诱之下,让大小世家为抗衡赵衡出了不少钱财和力气。 原先在做贡献的时候有多么忠心,现在就有多么慌张。惊弓之鸟说的就是这些人。 “听说了吗?何大人昨天在府里,发了好大的火!” “何止是发火!我听说,他府上昨夜,可是血流成河啊!” “完了完了!我们这次,怕是真的上了条贼船了!” 本就对何敬的手段心怀不满,这些年来何敬的喜怒无常和疯狗一样的性子,带给他们的只有恐惧和忐忑。 但是没有办法,何敬一天坐在总督这个位置上,他们的所有情绪都得牢牢的控制在心里。 再说了,何敬之前说的也很明白,他身后还有在京城的太子和国舅爷呢。 不过能够在江南屹立的世家,哪一个不是有着几百年的传承。 俗话说得好,流水的皇朝,铁打的世家。 所以表面畏惧何敬并不代表,可以给家族寻找其他的出路,百年基业万万不可葬送在自己手里。 很多人都想到了一个人,江南最大的世家,周子辰。 …… 当天夜里,周家迎来了不少藏头露尾的客人。 周子辰客客气气,把这些在江南有头有脸的世家家族,一个个请进门来,然后又吩咐下人,准备上好的美味佳肴。 “子辰兄!你可得给我们拿个主意啊!” “是啊!那何敬如今已是疯狗一条!我们若是再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些人哪里顾得上美味佳肴?如果何敬真如传言中所说,被赵衡的大军吓住了,那接下来是不是就该轮到他们了? 周子辰看着眼前这群满脸惊慌的盟友心中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 他慢条斯理地,为众人续上了热茶。 “诸位稍安勿到,周某可是听说,靖北军的甘提督就在港口驻扎着,王家所有人呢,都在他那艘战舰上呢。” 听话听音,点到为止,眼前的这帮老狐狸几乎是瞬间秒懂。 当然了,有老狐狸自然也有愣头青,某个不长眼的就在这个时候发问。 “子辰兄!总督府血流成河,这条船眼看是长久不了,你倒是说的明白一些呀。” 周子辰缓缓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诸位可别误会,我们周家一直是唯总督大人马首是瞻。和那靖北军可是一丝一毫的来往都没有。” 这话大家也都是听一听,只要能把世家延续下去,只要能有足够的利益,别说是一个总督,那京城里的皇帝他们都敢卖。 看着这帮人若有所思,周子辰倒是不介意露一点口风,毕竟要是人多势众的时候,大家不就都成了主流? “不过嘛……咱们那位总督大人,就不好说了。” “他老人家的心思可深着呢。” …… 总督府正堂,何敬端坐主位。 往日里还算是儒雅的脸色,此刻满是阴沉。 在塘下黑压压跪着和家所有的族人,而在门外则是跪着总督府所有的下人。 何夫人从来没见过自家夫君这番模样,浑身颤抖着哽咽问道:“老爷!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何敬并没有离婚夫人,而是看着眼前这群门外门内数百人。 在总督光华的庇护下,他们这些年可没少鱼肉百姓横行相邻。哪怕是总督府的一个夏人,只要出了这道门,那也是很多人高不可攀的存在。 “我要干什么?” 何敬呵呵一笑,只是这笑容却让很多人心中颤颤巍巍,“我们何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而在座的所有人。都是我的心腹,还有我何某的家人。” “我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说到这儿,堂内堂外无一人敢吱声,何敬冷笑着缓缓起身,“昨天夜里有贼人来犯,可老夫辛辛苦苦养你们这么多年,竟然传出一些子不语怪力乱神的流言!” “来人!把所有嚼舌根子的全给我拖出去,砍了!” 话音落下,早就在一旁等待的护卫拖出去一批哭天喊地的下人。 总督府里瞬间变血流成河,何敬本人更是亲自抽出佩剑,砍下了几个人的脑袋。 许久之后,何敬带着一身的血腥气,走进了内堂。 他看着早已吓傻了的妻儿,那张狰狞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罕见的温柔。 他走到何夫人面前,将一块早已准备好的刻着猛虎图腾的令牌,交到了她的手中。 “你带着存孝和存义,即刻离开江南。” 他指了指后院那口早已干涸的枯井,“从那里走,井下有我早已备好的密道。” “如果在三个月内,你还能听到我何敬,是这江南的总督。” 他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不舍。 “那你们,就可以回来。” “否则的话,就永远,别再踏足江南一步!” …… 总督府偏院。 何敬从那些瑟瑟发抖的下人之中,挑出了一个身材和相貌,都与自己大儿子,有七八分相似的年轻人。 “你叫什么?” “小……小的……叫何安。” “何安?”何敬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不对,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大儿子,何存厚。” “我已经养了你十九年了。” “明白吗?” 这名为何安的年轻人,之前就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可看着何敬衣角处还未干涸的鲜血,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的喊道。 “爹!孩儿……孩儿明白了!” 何敬面带笑容,一步一步上前,亲切的把何存厚搀扶起来,“好孩子,起来吧。” 一副“父慈子孝”的场面,荒唐的诞生在这里。 而更荒唐的还在后面,这位新鲜出炉的合家大公子何存厚,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被何敬当众任命为江南府军的新任统领。 这一天,整个江南都传遍了这个消息。 而在当天夜里,何敬又把这个大儿子叫在总督府的书房。 第一百四十二章 切记,不可殃及府城! 此时的何存厚有些不知所措,他白天在府军大营中,可是没少狐假虎威。 这本来就是何家下人必备的技能之一。 何敬却是什么都没说,而是把一份早已拟好的军令,递在何存厚的手里。 “明日一早,你便率领大军前往江南外港。那里除了甘宁率领的靖北军水师之外,还有一群刚冒出来的海盗。” “你需要带人在那里埋伏三天后,这群海盗会袭击内陆,你要做的就是和他们佯装交手。” 何存厚闻言,白白净净的双联瞬间变得惨白,“大人……爹!我……我不行啊!我……我没打过仗啊!” 何敬看着他那副不成器的模样,不仅没有呵斥,反而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用最温和的声音说道。 “这些年有人在私下里,教了你不少兵法吧?” “你不会以为,你真的是天生的主角吧?” 何存厚闻言如遭雷击!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 之前的何存厚还真的以为自己会是这江南的主角,可以在大周掀起一番风云。 何敬看着他那副震惊的模样,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做我的儿子。” “大把的好处,等着你呢!” 何存厚带着任命般的表情离开了,书房中又陷入诡异的安静。 何敬在窗口站了很久很久,才走到书案前亲自研磨,提笔开始写信。 第一封信是写给当今皇帝的,这封信也不会让太子和郭嵩看到,除非是在金銮殿上。 身为江南的总督,八百里加急仅仅是他权力中很不起眼的一部分。 在这封信中,他字字泣血,句句含泪。 他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为国操劳一生,忠心耿耿,如今却被小人构陷,被叛逆围攻的肱骨之臣! “……陛下,臣何敬一生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今江南之地,叛乱虽平,然海盗作乱之祸,却愈演愈烈!更有安北伯赵衡,拥兵自重,意图掌控江南,臣……臣心忧啊!” 第二封信不是发往能直京城,而是写给江南最大的悍匪头子,林啸天。 林啸天本是前朝的武状元,改朝换代后,不愿意屈服。 便在江南地区做了一个绿林大盗。 不是没人拿他没办法,而是何敬把林啸天当成自己的一枚棋子,现在就是需要他的时候了。 “林兄亲启:甘宁小儿之战船,虽威力强大,却失之灵活。尔等可在近段时间,对内陆发起攻击,钱粮女人,任君索取!切记,不可殃及府城!” …… 何敬的奏折在短短一日间,跑死了六匹马的情况下抵达京城,并且以最快的速度,穿过皇宫的大门来到皇帝面前。 同一时间的江南,林啸天得了何敬的暗示,兴奋的简直快要发狂。 他甚至没有过多的思考,便带着麾下一群恶红眼的悍匪,杀人不眨眼的闯进江南内路。 这些悍匪本就是无恶不作的强盗又是得了何敬这位总督大人的默许,行事更是肆无忌惮! 光天化日之下,烧杀抢掠! 一座座富庶的村庄,在他们的铁蹄之下化为焦土! 数不清的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然而他们在犯下这等滔天罪行之后,并且同府军短暂交手后,却又如同鬼魅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在那些被他们洗劫过的村庄废墟之上,留下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指向海盗的行迹。 一时间,整个江南人心惶惶! 甚至有人开始怀疑,是甘宁手下那些靖北军,伪装成了海盗! 可这种言论,仅仅只是流传出来,便被无数受过赵衡恩惠的江南清流文人,给狠狠地驳了回去! “一派胡言!简直是一派胡言!” “靖北菩萨为了救济我等灾民,不惜散尽家财!他麾下的将士,更是将从北境运来的粮食,以成本价售予我等!他们要是想发财,哪里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 “你们这些人,简直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 京城,太极大殿,群臣被召唤而来。 皇帝高坐龙椅之上,古井无波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喜怒。 他对着身旁的老太监李正英,使了个眼色。 李正英会意,当即便展开手中那份由何敬亲笔写就的奏折,用那尖细的嗓音朗声宣读。 当他念到,何敬是如何忠心耿耿,如何为国分忧,又是如何被海盗和安北伯逼得走投无路之时。 国舅爷郭嵩,第一个从队列中冲出!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痛哭流涕! “陛下!” “何敬大人乃是我大周忠臣啊!他为我大周镇守江南数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竟被逼到如此境地!实在是……实在是太令人寒心了!” 郭嵩一边哭,一边用眼角余光不着痕迹的观察着赵衡,却发现他一言不发,连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郭嵩心里一横也顾不上冒不冒犯,“不像某些人!明明江南战乱还在,却为了邀功,假传消息!将那平叛的功劳,尽数揽在了自己身上!” 这话就差指着赵衡的鼻子骂了! 户部尚书闻言,当即便出列反驳! “国舅爷此言差矣!先前是内陆战乱,安北伯平定有功,此事千真万确!如今这些突然冒出来的海盗,谁知道,是真是假!” 赵衡依旧一言不发,他在猜测着这些莫名其妙的海盗,到底是来自哪里? 按照甘宁的性情和自己的命令,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才对。 可他身旁的太子赵瑞,却早已按捺不住了! 他一步踏出指着赵衡,厉声质问道:“父皇!儿臣倒以为,此事,大有蹊夷!这些海盗,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三弟平叛之后就冒了出来!”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转冷,“儿臣斗胆猜测!这些海盗会不会,就是三弟手下那些士兵假扮的!” “要知道他麾下那位海军提督甘宁的前身,可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海盗头子啊!” 第一百四十三章 跟本宫有什么关系? 赵瑞充满恶意的栽赃,矛头直指赵衡。 可关键是他说的这些的确是事实,甘宁以前的资料对大家来说不是什么秘密。 当然如果不是赵瑞说这句话,其他人恐怕都不敢提这个事儿。 整个太极大殿,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聚焦在一身蟒袍,但还缠着绷带的赵衡身上。 赵衡从回到京城以后,许多动作很多人都猜不清楚,可最后导致的结果都让他们吃惊不已。 比如说那个让很多人都炎热不已的天工坊,如果赵衡被皇帝不喜,并且有了明确的指示,天工坊能不能继续开下去,或者说会落到谁手里? 当然了,大家对这些都心照不宣。 赵衡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而是缓缓转过身凝视赵瑞:“皇兄,甘宁立下的功劳你应该是知道的,可你还是这样无端猜测,而且血口喷人。” “如果谁都可以像你这样,那么我现在是不是也可以说一句?江南那些所谓的海盗是你派人假扮的?” 这话一出,太子赵瑞的脸一下就白了! “你……你胡说!”他指着赵衡,气急败坏地咆哮道,“你这是在污蔑本宫!” “够了!” 龙椅之上,皇帝终究有些看不下去,老大还是有点沉不住气。 在金銮殿上就如同泼妇骂街,这种城府和老三比起来实在是难以名言。 就在大家以为皇帝会呵斥太子的时候,他却冲着赵衡问了一个问题。 “赵衡,朕只问你一句。江南地区的叛乱,你到底有没有把握?”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海盗,你能不能搞定?” 赵衡心中有些失望,但是不多,他早就明白了皇帝的态度。 “父皇放心!” “无论是为了我大周的安宁,还是为了江南数千万百姓的安居乐业!” “儿臣,义不容辞!” “好!”皇帝看着他,面上闪过一次赞许。 “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说完,他便缓缓地站起了身。 “退朝吧。” …… 下了朝,吏部和兵部的两位尚书,快步追上了赵衡。 “伯爷!留步!” 二人对于赵衡今天的做法颇有微词。 “伯爷,您今日在朝堂之上,实在是太冲动了!” 吏部尚书声音压的极低,急切地说道,“那伙海盗来历不明,虚实未知!您怎么能当着陛下的面,就如此武断地下了结论呢?” “是啊!”兵部尚书也附和道,“万一他们就只是抢这么一回,然后便逃之夭夭,躲进那茫茫大海之中。到时候您去哪里找他们?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赵衡心中涌过一阵暖流,眼前这二位或许有信国公的因素在内,但是他们最起码没有像郭嵩那样,连最基础的底线都失去了。 他对着二人,重重一抱拳,“二位大人放心!无论这群海盗从哪里来,背后又站着谁,我一定会把他们连根拔起!” 赵衡的坚定给了两人不少自信,可这二人还是一路陪同赵衡,给他出了不少主意。 这一幕落在赵瑞眼中,本来挺好的心情差点就破坏了,但他也只敢在心里念叨一句,老家伙。 赵衡再回到安北伯府,提笔写下两封密信。 安北伯府,书房。 赵衡提笔,写下了两封密信。 第一封是给远在北境的苏锦。 “……速派三百名最擅长侦查追踪的靖北军死士,日夜兼程,赶赴江南,听候调遣!” 第二封则是给早已在江南,布下天罗地网的甘宁等人! “……命尔等,尽快查清海盗下落,不必请示,就地格杀!” “将其头颅,尽数悬挂于江南沿海各港口!以儆效尤!” 赵衡并不怀疑甘宁等人的能力,因为在这之前已经不止一次的证实。 可眼前的这些所谓海盗,很有可能是某些人给自己上的眼药,那就别怪他用雷霆手段! …… 此时的东宫。 一场庆功的宴席,早已大摆筵开! 太子赵瑞高坐主位,他看着下方那些追随自己的官员,脸上满是志得意满的笑容! “诸位爱卿!”他高举酒杯,“今日之事,想必大家也都看到了!那赵衡,不过是一介武夫罢了!本宫略施小计,便让他,乖乖地跳进了江南那个火坑!” “江南总督何敬,还是可以的。有他坐镇,本宫倒想看看,我那个好三弟,还有什么招数!” 国舅爷郭嵩,也在这时捻着胡须站了起来。 他看着众人,眼中却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殿下,话虽如此。可万一……万一那何敬,真的十恶不赦,那些海盗,也真的是他所为,那又该怎么办?” 在场的众多官员,也都安静了下来,他们都在等着,这位未来的储君给出一个答案。 然而,太子赵瑞闻言,却是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那也是他自作自受,跟本宫有什么关系?” 这话一出,郭嵩甚至能看见,在场有些官员的脸上,那原本谄媚的笑容,瞬间变得牵强了不少! 为什么要追随太子? 除了他是正统之外,其中不乏有实现自己心中抱负的心思。 甚至可以这么说,能够参加这场宴席的,很多都是大周朝有数的人才! 郭嵩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连忙上前为太子打着圆场。 “殿下的意思是说,我等身为大周臣子,绝不能做出有损我大周国威之事!大周的江山社稷,才是我等所有人的根本!” 太子赵瑞也意识到自己前后反复太过无常,连忙称是,“诸位别在意,本宫刚才酒意上头有些失言!来!咱们再次共饮此杯!” …… 江南镇远号。 甘宁看着手中密信,脸颊上笼罩着化不开的寒霜。 赵衡虽然有些责怪,但甘宁却并没有半分不满之意。 他本就是海盗出身,哪里不知道这些人的凶残,更何况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查谈这件事情。 这会儿所谓的海盗行事作风,处处都透着一股子诡异。 求财也就罢了,他们不该杀那么多人。 “来人!” 他对着帐外,沉声下令! “去请李鬼和陆枫两位将军,前来议事!”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能再等了! 镇远号,提督船舱。 海风从舷窗灌入,吹得桌上的烛火,猎猎作响。 李鬼和陆枫一左一右,坐在甘宁的对面,三人的脸上皆是写满了与这江南风月截然不同的凝重。 甘宁把在朝堂之上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都说给了二人听。 “他娘的!” 李鬼猛地一拍桌子,铜铃般的眼睛里瞬间被怒火填满! “那个姓何的狗官!还有京城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八蛋!他们这是要把伯爷,往死里逼啊!” 他“噌”地一声站了起来,一把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甘提督!我现在就带人,杀进总督府!把何敬那个老匹夫的脑袋拧下来,给伯爷当球踢!” “坐下!” 陆枫无奈的出声,及时地喝止了他。 他看着这个一言不合就要动刀子的莽夫,关键还是自己的上级,无奈地摇了摇头。 “李将军,我问你,你用什么名义去抓?” “一个手握重兵,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是你说抓就抓的吗?” “你今日若是真的动手了,那便是坐实了我们靖北军拥兵自重,意图谋反的罪名!到时候,非但救不了伯爷,反而会将他彻底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李鬼被他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那张粗犷的黑脸憋得通红! 他一屁股坐了回去,瓮声瓮气地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怎么办!” 陆枫看着他那副模样,并没有生气。 他走到巨大的海图前,沉声说道。 “如今京城和江南的局势,都已到了一触即发的边缘。我们接下来的每一个决定,都至关重要。必须要从长计议才好!” “那帮该死的海盗!”李鬼恨恨地骂了一句。 他话音刚落,便看到身旁甘宁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这才想起,眼前这位以前也是个海盗头子。 “咳咳。”他尴尬地挠了挠头,“甘提督,我不是说你……” 甘宁却缓缓地,摆了摆手。 “我没在意。” 他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里看向远方,微笑着说道: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 “或许我们可以用海盗的法子,来对付海盗。” …… 总督府,书房。 何敬焦躁不安地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他没有等来郭嵩的新指令,更没有等来想象中来自京城的支援。 尽管不愿意相信,但他很清楚,在这种时刻,自己这个总督或许已经被当成了一枚弃子。 “不能再等了!” 何敬一张拍在桌案上,妻儿老小虽然送走了,可他何敬向来看重的是他自己。 只有他在,何家才在。 否则即便是妻儿老小逃到一个无人问津的地方,也会被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赶尽杀绝。 想从这一切后,何敬叫来了自己的大儿子,何存厚! “父亲大人!” “带着这些请帖从周家开始,每一家每一户都给我送到。” 何存厚心有疑惑,但却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低着头接过那一摞厚厚的请帖。 “先等等。” 等他准备出门时,何敬却又喊住了他,冷笑着提醒道:“这些世家都不是好相与的,你上门的时候呢,多带些人马,如果有谁不服气,知道该怎么做吗?” 何存厚谄媚的笑着回道:“父亲大人放心,如果有哪家敢不服气的,我今夜便带着大军踏破他们家的门槛,鸡犬不留。” “很好,去吧。” 这一日的江南,总督何敬新鲜出炉的大儿子何存厚,带着总督的令牌和一沓厚厚的请帖。 快马加鞭的送到了江南有名有姓的每一个世家府上。 这份请帖上说的很明白。 三天后,总督何敬在总督府设宴,商议江南民生事宜,请贵客务必到场。 一些知情人明白,这恐怕是何敬想要最后捞一笔,可他们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筹措资产。 周家府邸。 周子辰看着手中那份由何存厚亲自送来的请柬,让管家送着对方出了门,甚至连座都没起。 尽管他如此作态,何存厚却是连屁都没放一个,悄悄摸摸的又去了下一家。 周子辰不在乎,可跟在他身后吃饭的其他世家却不行。 前脚恭恭敬敬的收下请帖,后脚便悄悄的来到周家,希望他能给大家做主。 “子辰兄!这……这可如何是好!” “那何敬,分明是要拉着我们,一起陪葬啊!” 他们看着周子辰,眼中充满了恐惧与不安。 可他们不知道,他们眼中这位运筹帷幄的周家家主,早已在暗中把何存厚和何敬的一举一动,都尽数传递给了远在港口的甘宁。 …… 总督府外,一处不起眼的茶馆之内。 李鬼一身寻常百姓的打扮,他看着在总督府进进出出的何存厚,一次又一次悄悄的跟在他身后。 那些世家不是他现在的目标,但却一个不落的记在了名单上,如果有人在这次和何敬联手,将来自然有清算的时候。 不过目前最重要的,还是要先找到那群海盗的来历和去处。 直到何存厚再一次出发,并且这次带了将近一千左右的人马。李鬼知道应该是机会来了。 他带的人悄无声息的出了城,远远的跟在对方身后,直到他亲眼看到,何存厚的马车驶入了一座盘踞在山林之中的山寨! 他才对着身旁同样一身便衣的王老三,沉声下令。 “去发信号!” …… 悍匪山寨,聚义堂。 林啸天大马金刀的坐在堂上,看着眼前这个细皮嫩肉的总督大公子,脸上的横肉不时的蠕动着。 “说吧,何敬那个老匹夫派你来做什么?” 何存厚看着眼前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悍匪头子,双腿不自觉的抖动着,不过谁也看不出来,他是故意如此。 想到在总督府含辛茹苦的这么多年,何存厚还是颤抖着说道:“家父说,想和您再谈一笔合作。” “合作?”林啸天闻言冷笑一声,“上次的合作,你们可是让老子亏了不少弟兄!抢来的那点钱粮,还不够给他们发抚恤金的!” “何敬答应给老子的报酬,到现在连个影儿都没有!你现在还有脸来跟老子谈合作?” 何存厚被骂得面红耳赤,他连忙从怀中掏出了一沓厚厚的银票。 “林寨主息怒!这是家父的一点心意!” 林啸天看都未看,他一把揪住何存厚的衣领将他从座位上拎了起来! “我告诉你!你不过是何敬养在身边的一条狗腿子罢了!” 他缓缓地凑到何存厚的耳边,用充满嘲弄的语气轻声说道。 “你不会以为我林啸天真的不知道,你是他的假儿子吧?” 第一百四十五章 你那点黄金,老子不要了! 林啸天这具充满嘲弄的假儿子,如同惊雷在何存厚耳边轰然炸响! 在这个瞬间,他懵逼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看来这个何敬跟林啸天的关系,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亲密。 不然的话像这种秘密,即便是江南的几大世家也鲜有人知。 在短暂的震惊后,何存厚不怒反喜,他冲着近在咫尺的林啸天笑了笑,因为他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我是假儿子又怎样?真儿子又怎样?难道林大寨主还能在今日留下我不成?” “为何不能?” 林啸天说着呛的一下抽出腰间配刀,横在何存厚的脖子上,“杀了你又能如何?” “那你知不知道!我,还是三万大军的统领!” 何存厚丝毫不惧的凑在凌啸天耳边,小声说道,“我自小便熟读兵法,用兵如神!只要我一声令下,便能将你这座小小的山寨,踏为平地!将你们这群乌合之众,全部拿下!” 不得不说,此时的何存厚,让林啸天另眼相看。 他把配刀放入刀鞘,松开何存厚的同时为对方整了整凌乱的衣领。 “我就是跟何大公子开个玩笑而已,你这怎么还当真了呢?想怎么合作,说给大哥听一听。” 何存厚见他服软,心中的那点底气又足了几分! 他重新坐回了座位,脸上露出了一个和林啸天一样的豪爽的笑容。 他把何敬与京城太子,与国舅爷之间的联系,详详细细的都说了一遍。 “林大哥。” 他接着林啸天的话叫起大哥,循循善诱道,“我父何敬,不过是太子养在江南的一条狗罢了!可我们却可以代替他,只要能给太子带来足够的利益,他才不会在乎是谁在江南!到那个时候,整个江南都是我们的天下!” 林啸天闻言,那颗早已被鲜血和烈酒磨得坚硬如铁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可他终究还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说得好听。”他冷笑一声,“可我这山寨之中,如今粮草不多了。你先拿一千两黄金出来,以示诚意。” 就在这时! “杀了他们!” 一阵惊天动地的喊杀声,骤然从山寨之外响彻云霄! 何存厚和林啸天脸色大变,连忙冲出聚义堂! 只见山寨之外,一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黑衣人队伍,正与他带来的那队亲兵护卫,绞杀在了一起!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可那场交手,来得快,去得更快! 短短一炷香的功夫,那伙黑衣人便如同鬼魅一般,再次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只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何存厚和林啸天,连忙上前查看! “妈的!” 林啸天看着地上那几具黑衣人的尸体,看着他们身上那熟悉的,府兵制式的装备,那张横肉丛生的脸上,瞬间便被怒火填满! “是何敬的人!” “好你个何敬!竟敢跟老子玩这手卸磨杀驴的把戏!” 他指着何存厚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那点黄金,老子不要了!” “但将来等你们拿下了江南,老子手下这几千个弟兄,必须加入正规军!” 何存厚看着他那副暴跳如雷的模样,心中暗自松了口气,郑重其事的点头答应下来! “好说!好说!只要我们拿下了江南!别说是正规军了!到时候就算是新来的总督,也得听我们的命令!” …… 离开山寨之后,何存厚看着地上那些被黑衣人砍死的,自家护卫的尸体,眉头却紧紧地皱了起来。 不对劲。 这些人,不像是何敬的人。 但是现在派人去查的话,只怕会影响接下来的计划。 最终也只能带着满腹的疑惑,回到了总督府向何敬复命。 …… 靖北军,秘密营地。 李鬼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后怕的陆枫,嘿嘿一笑。 “怎么样?我这出戏,演得还行吧?” 陆枫却是长叹一口气,那张一向沉稳的脸上,写满了凝重。 “李将军,你这招无中生有,用得确实是妙。可我总觉得,那何敬接下来一定会有更大的动作。” “咱们的行动,要不要提前?” 陆枫却是摇了摇头。 “不必!既然已经和甘提督定好了时间,那就等在三天后。” 李鬼闻言,那张粗犷的脸上露出担忧。 “可是……我们的举动若是不能成功,会不会给远在京城的伯爷,带来麻烦?” 陆枫看着他,往日里一向沉稳的姿态突然却变得疯狂起来。 “将就别忘了,是有人先假扮海盗在先,而且我们还找到了他的老巢。” “既然他们能做出这种事情,那我们来个黄雀在后又有何不可?而且我们这群所谓的海盗,做的是替天行道,还江南一个朗朗乾坤的侠义之事!” “如果事情暴露,我死而无憾!” …… 总督府中。 何敬在请帖上告诉过他们,只给这些江南的世家三天时间。 而在何存厚归来之后,何敬为了麻痹一些人的心理,在这个夜里亲自登门拜访周子辰。 “子辰兄。” 何敬看着这个三十出头,还略显稚嫩的年轻人,用语重心长的语气说道:“接下来的江南,若是需要你们周家出手,稳定大局,还望……不要推辞啊。” 周子辰闻言,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 “总督大人真是折煞草民了,请您放心!如果总督有需要,我周家一定万死不辞!” 他顿了顿,又故作担忧地问道。 “只是不知总督大人,接下来对这江南的乱局有何措施?总不能让局势再这么发展下去了吧?这次稳定大局,又需要我周家出多少银钱?” 何敬闻言,心中一阵鄙视,说来说去最关心的还是兜里那几个银子,可他面上却不露声色的说道:“子辰兄放心。” “朝廷一直在关注着江南。皇帝陛下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到时候你只需要配合着我演一场戏。等江南的局势安稳下来,朝廷的钦差便会到来。” “到时候论功行赏,你周子辰的名字一定会在奏折上” …… 送走何敬之后,周子辰缓缓走到书房的屏风之后。 他对着那空无一人的角落,恭敬躬身。 “甘提督。” “您,都听见了吧。” 屏风之后,甘宁高大的身影缓缓地走了出来,他似笑非笑的说道:“看来咱们这位总督大人,是要来一场瞒天过海的勾当。” 第一百四十六章 封锁府城!许进不许出! 周子辰和何敬刚才对桌子上的美味佳肴,一筷没动。 甘宁大大方方坐在一旁,让周子辰坐在主位,先简单吃了几口饭菜,他才接过周子辰倒好的酒杯,把一口烈酒灌进肚子里,而后又长长的呼出一口热气。 “说什么青山要来江南,简直是一派胡言。” “我的人早已化整为零,融入了整个江南府城。未来的三天之内,这座城只会是一座只进不出的死城!” 他缓缓地站起身,铁塔般的身材带给周子辰非同一般的压迫感,“我倒是想看看,他何敬口中的钦差,是从何而来!” …… 三日后的江南府城,总督府上。 一场或许关乎着江南未来命运的宴会,正是在这里拉开序幕。 大大小小的世家之主,一个个手持请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迈入府城。 当天边的月亮悄悄冒头,一到命令悄悄的从总督府内传出。 “封锁府城!许进不许出!” 刚刚才被任命为府兵统领的何存厚,威风凛凛地站在城楼之上。 而在他身旁,则是浑身散发着彪悍匪气的悍匪头子林啸天。 他正抱着双臂俯视下方,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残忍笑容。 …… 何敬这一次的宴席,准备得很是用心。 整整齐齐的三十六张桌子,每张桌子边上坐着六到七人。 往日里在各个地方威风凛凛的豪门乡绅,在这里也只不过跟平常人一样。 除非他们能够走到江南四大世家的程度,哪怕是能够跟他们挂上一点关系,也能朝前边坐一坐。 只是此时此刻,大家的心里都有点不太好受。 这一次的宴会上没有山珍海味,更没有琼浆玉液。 只有一碗碗清汤寡水的米粥和咸菜馒头。 放在普通人家,这就是他们日常的生活。桌子上,没有山珍海味,没有琼浆玉液。 但是在总督府对于这些大大小小的世家家族来说,绝对是赤裸裸的羞辱。 “总督大人这是何意?” “是啊!我等好心前来赴宴,他竟如此怠慢!” 一时之间,众人议论纷纷。 不过还是有不少明眼人能看得出来,今天这场宴会恐怕是宴无好宴。 当何敬从后堂出来时,场面上顿时安静下来,都紧紧注视着这位身穿素服的江南最高权力之人。 何敬走到主位上,冲着下方长长叹了一口气。 “诸位。”他苦着脸,语气中里充满愧疚的说道,“江南地区的叛乱,仍旧未曾平息。无数的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 “我何敬身为江南总督,实在是……愧对于大家,更愧对于圣上的信任啊!” 下方那些世家之主们,连忙起身连呼不敢。 更有几个平日里最会阿谀奉承的,当即便站了出来,为何敬找起了借口! “大人!您千万别这么说!” “此事,与您何干!分明是那些该死的海盗,在背后兴风作浪!” “就是!您爱民如子,整个江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没想到就是这句话,正中何敬下怀! 他猛地一拍桌子,脸上露出了一个大义凛然的表情! “好!” “既然大家都知道,本督爱民如子!” “那么现在,也该轮到你们,为江南的百姓,为我大周的江山社稷,出力的时候了!” 他指着身旁早已备好的一个巨大的募捐箱。 “本督谨代表我个人,捐献白银一千两!为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修建家园,发放粮食!” “你们大家,是不是也该慷慨解囊啊?”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听出来了! 这哪里是募捐! 这分明就是明目张胆的索贿! 他要是真能为百姓着想,也就不会有今日的江南了! 众人顶着巨大的压力,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场面。 以前这个何敬还好一些,要钱也会巧立名目,哪像今天这直接! 何敬冲着坐在前面的周子辰眨了眨眼,周子辰内心苦笑,但面色平静的站了起来。 他想起甘宁临走之前,对他说的那句话。 “周家主放手去做,出了任何事我靖北军为你担着!” 他冲主位上的何敬重重一抱拳,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润如玉的笑容。 “总督大人高义!我周家愿为江南百姓出一份力!” “我周家,愿捐白银一万两!” 何敬闻言,眉头一皱,这家伙没按套路出牌,不是说好了十万两吗? 他看着周子辰微微一笑,“子辰兄,你周家可是我江南第一世家。” “区区一万两,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啊?”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的心都猛地一沉! 周子辰的脸上也收起了笑容。 “那不知,总督大人需要多少?” “您说个数。” 何敬缓缓地,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百万两。” 看到周子辰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何敬在内心腹诽着,让你做个表率,你也干不好! 这下看你怎么收场。 “当然本督也知道,你们周家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这么多。” “这样吧,折个半,五十万两也行。” 周子辰闻言,竟是怒极反笑! “哈哈哈哈!” 他指着何敬,那双一向温润的眸子里露出毫不掩饰的锋芒! “总督大人!你这是把我周家当成国库了!” “要说是一万两白银,我或许还能给你凑一凑!可五十万两……我告诉你!”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现在,我连一万两,都不想出了!” “放肆!”何敬勃然大怒,他猛地一拍桌案,对着门外嘶声咆哮! “何存厚!给本督滚进来!” “把周子辰这个不知死活的狗东西,给本督拿下!” 然而,何存厚走进大堂之后,却并没有听令动手。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那张年轻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父亲大人。”他缓缓开口,“您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我们何家这些年,搜刮来的民脂民膏,都去了哪里?” 何敬的眉头,猛地一皱! 他感觉,局势似乎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但他还是不信,自己亲手培养了十几年的棋子会反水! “逆子!”他指着周子辰,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他给我拿下!查抄周家!” 第一百四十七章 我真是你亲生儿子! 何敬充满杀意的声音,回荡在死寂的宴客厅内。 可眼前却并没有出现他想象中的画面,无论是府里的护院家丁,还是三万大军中抽调而来的人马嗯。 一个都没动。 何存厚也没有动。 他只是看着眼前歇斯底里的名义上的父亲,往日里卑躬屈膝的面容上,露出悲凉和嘲笑。 紧接着,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他朝前走了几步,站在何敬对面,抬起脚狠踹在何敬被酒色掏空的肚子上! 砰的一声! 何敬肥硕的身躯,像是一个破麻袋般倒飞了出去,狼狈不堪摔倒在地! “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找死?”何敬回过头来盯着这位被自己收为儿子的统领,“你是怎么敢的?来人,把这个逆子给我拿下,但有反抗,格杀勿论!” 整个宴客厅鸦雀无声,。何敬在咆哮,其他人在静观其变。 而何存厚没有再看他一眼,径直走到那张象征着总督威严的主位之前,缓缓坐下。 “总督大人?” “父亲大人?” “我到底,该叫你什么呢?” 他的声音不大,但却让何敬意识到一点,今天的事态已经不受他的控制。 “反了!反了!” 何敬在亲兵的搀扶下,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指指着何存厚,又指着周围无动于衷的府兵,嘶声咆哮,“你们都瞎了吗!还不快把这个孽子,给本督拿下!” 情况还如先前一样,没有人动弹,哪怕连一句回话都没有。 这些府兵,只是沉默的看着场中的一切。 周子辰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心中有太多的不理解,甚至不明白,怎么会突然发展到这种地步,难不成也是甘宁安排的吗? 他不动声色地默默后退,隐入人群中。 何存厚看着下方那个还在无能狂怒的何敬,脸上的笑容愈发悲凉。 “我的父亲大人,我的总督大人。” “我给你讲个故事,你要不要听?” “我不听!”何敬如同疯了一般咆哮,“你这个孽子!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何存厚闻言,竟是哈哈大笑起来! 那笑声特别凄惨,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孽子?” “你有没有想过,我何存厚,真的是何家的孽子啊!!!” “我真是你亲生儿子!!!” “不可能!”何敬想也不想,便厉声喝道,“当年要不是我总督府的下人收留,你早就饿死在街头了!你不过是本督养在身边的一条狗!” 何存厚没有再理他。 他的目光,缓缓转向了下方那些早已噤若寒蝉的世家之主。 “诸位。” “你们可还记得,二十年前,这江南第一世家,到底是谁?” 周子辰闻言,心中猛地一动! 他脱口而出道:“是何家!” “没错。”何存厚点了点头,他指着人群中的周子辰,脸上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你说对了。今天我可以饶你不死。但是活罪难逃。” 说完,他便轻轻的拍了拍手。 很快,一名名貌美的侍女,便端着一盘盘早已备好的,山珍海味和琼浆玉液,如同流水一般走了进来! 转眼之间,那原本清汤寡水的宴席,便被一道道香气扑鼻的珍馐取代! “诸位。”何存厚举起酒杯,声如洪钟,“今天,我何存厚,代表曾经的何家,请你们吃饭!” “也让你们见识一下,咱们这位总督大人,何敬的真面目!” 何敬还在下方,如同疯狗一般,念叨着。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听我的……本总督一定要杀了你们!杀你们全家!” 何存厚看着他,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他们吃我的,喝我的,不然的话,又怎么能活到现在?” “一个富庶的江南,被你搞成了难民之地!要不是由我出手,别说是三万大军,一千大军,你能凑起来吗?” 他站起身,那并不算高大的身躯,在这一刻却发出如同山岳般,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充满了磁性和悲戚的声音在整个宴客厅内缓缓响起,将一段早已被尘封了二十年的血腥往事,揭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诸位可知,咱们这位高高在上的总督大人何敬,本名,并不姓何!” “他姓陈,名敬之,乃是二十年前,我们江南何家,招的一个赘婿!” “当年,我外公,也就是江南何家的老家主,见他虽出身贫寒,却才华横溢,便力排众议,将我那被誉为江南第一才女的母亲,许配给了他!更是倾尽整个家族的财力,供他读书,为他铺路,助他考取功名!” “可结果呢?” 何存厚的声音,陡然转冷! “结果,就是他在京城当了官,攀上了国舅爷郭嵩那根高枝儿之后,听从对方的吩咐,娶了京城中一名官员的女儿,而后便立刻对我江南何家,露出了他那早已隐藏多年的獠牙!” “回到江南后,他以一个勾结叛逆的莫须有罪名,恩将仇报,将曾对他恩重如山的何家,连根拔起!” “我那早已年过花甲的外公,被他亲手一剑封喉!” “我那怀有六甲的母亲,被他下令乱箭射死!” “整个何家,上上下下三百余口,一夜之间血流成河!” “就连一个年仅三岁的孩童,他都没有放过!” 说到这里,何存厚缓缓转身,那双早已被泪水模糊的眼睛,盯着早已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的何敬! 二十年前的一幕一幕涌上心头,在何敬的记忆中,整个何家没有一个人留下,上上下下三百七十六口人被他杀的片甲不留! 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他绝对不可能是自己的儿子! 他指着自己,一字一顿地,嘶声力竭地咆哮道!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是你的儿子?我现在来告诉你。” “我何存厚!” “就是当年那个,被你亲手扔进冰冷的江水之中,险些溺死的三岁孩童!” “我!” “就是你,和你那早已被你害死的发妻,何家大小姐的亲生儿子!”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 第一百四十八章 江湖众人,最重恩义! 总督府的宴客厅,此刻变成一座审判的殿堂! 何敬看着眼前这个,自称是自己亲生儿子的年轻人,那张早已被恐惧和愤怒扭曲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他傻眼了! 可他终究是在宦海沉浮了数十年的老狐狸! 短暂的震惊之后,他猛地反应了过来,用一种近乎癫狂的姿态指着何存厚,声音嘶哑地否认道! “不可能!你绝对不是我的儿子!他当年早就已经死了!被我亲手扔进江里喂了鱼!绝不可能还活着!” 何存厚看着他那副色厉内荏的模样,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悲凉与嘲弄的笑容。 他不想再跟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继续说废话了。 何存厚抽出腰间横刀,冰冷的刀锋在宴客厅明亮的烛火下反射出森然的寒光,直指何敬! “当年在江南,哪一家没受过我何家的恩惠?”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柄柄重锤,狠狠砸在在场每一个世家之主的心上! “不然你们以为,这三万府兵,为什么会听我的,不听你的?” “现在我就送你上路,去向我何家三百七十五口冤魂,磕头谢罪!” 他一步一步握着刀,朝着早已吓破了胆的何敬,逼了过去!那沉重的脚步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何敬的心脏上! 可是就在他即将动手,报仇雪恨之时! “住手!” 一道如同惊雷般的暴喝,从大堂之外传来! 紧接着,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从门外悍然冲入! 他身法快得不可思议,一脚便将那即将手刃仇敌的何存厚,狠狠踹到了一旁! 随即一把拉住早已吓傻了的何敬,转身就想往外跑! 来人正是悍匪头子,林啸天! 何存厚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起,他看着眼前这个坏了他好事的悍匪头子,冷冷说道:“林啸天。” “我给过你机会,可你不知道不珍惜。” 林啸天将何敬护在身后,看着何存厚没有丝毫的惧色。 “江湖众人,最重恩义!”他声如洪钟,振聋发聩,“总督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今日,我林啸天就算是拼上这条性命,也一定要救他出去!” 这话要是换了个人说出来,或许有人相信,但林啸天这个名字在江南地区,是可以指小儿啼哭的。 说他无恶不作,都是高看了,这个人用几个字来形容,绝不为过,没有人性! 在府邸之外,把此地围了个水泄不通的李鬼等人,看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是傻了眼。 “头儿,这……这是什么情况?”一个亲兵凑到李鬼身边,满脸愕然,“怎么还内讧起来了?咱们还动不动手?” 一旁的甘宁脸上,也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不等李鬼说话,他冲着着身旁早已准备动手的靖北军将士,缓缓摆了摆手。 “都别轻举妄动。” “先看下去,再说。” …… 宴客厅内,何存厚看着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悍匪头子,不怒反笑。 他轻轻拍了拍手。 很快一名名身穿黑甲的靖北军死士,从府邸的各个角落无声无息地走出来! 而在他们手中,则是抬着一口口落满灰尘的沉重木箱! “打开!”何存厚下令道。 箱盖打开,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册子! “诸位!” 何存厚指着那些木箱,意味深长的笑着说道,“这就是咱们这位爱民如子的总督大人,和京城的太子殿下,和国舅爷郭嵩,还有咱们这位义薄云天的林啸天林大侠,这些年来,所有来往的密信和账本!” “这里面的每一分钱,每一两银子,都是从我们江南百姓的身上,刮下来的民脂民膏!” “每一次在江南有海盗抢劫,有凶徒杀人,其中都少不了他们的指使!” “如果说江南地区有叛军,我觉得不应该是为民请命的,林宗阳应该是我的这位好父亲!好总督!” 在场这么多世家之主,看着眼前这些册子,谁都没提出,要看一看其中的内容。 如果一切如同何存厚所言,别说何敬,有太子撑腰,就是太子在这儿恐怕也得废去他的储君之位! 不过话也说回来,这种事情抖落出来别说是何敬,眼前这个何存厚,恐怕也活不下去了! 何敬和林啸天疯了一般上前抢夺,可何存厚却是将那些账本,如同扔垃圾一般,随手扔到了他们的面前! “抢吧,没关系。”何存厚不无嘲讽的说道,“我告诉你们,在这之前,我已经将这些东西,复制了成千上万份!” “现在,应该已经传遍整个江南的大街小巷了!” 何敬闻言,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昏死过去! 他知道,自己完了! 普天之下,再无他存身之地! 他一把拉住林啸天的胳膊,声音急切道:“带我走!快带我走!我还有一处秘密地点,藏着万两黄金!只要你带我出去,就都是你的!” 林啸天闻言,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也必须离开江南,于是便不再犹豫,一把架起何敬,对着身后的心腹喊道! “兄弟们!跟我杀出去!” 不得不说,能在江南驰骋这么多年的亡命之徒,手底下都有几分本事。 在何存厚那充满嘲弄的目光中,这一行几十人硬生生闯出了总督府! “少主!要不要追?”一名府兵上前,请示道。 何存厚却缓缓摇了摇头,他看着那两个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讥讽的笑容。 “不必。” “我倒是想看看,他这条丧家之犬,怎么逃出,这偌大的江南?”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对于此时的何敬来说,整个江南,都是想要他命的人!他早已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飞! 几个反应快的小世家家主,更是连忙上前,为何存厚出谋划策,表着忠心,都想着能在这场江南的权力更迭之中,分上一杯羹。 然而,恢复了冷静的何存厚,并没有采纳他们的计策。 他在将整个总督府,都搜刮了一通之后,便对着在场所有的世家之主,重重一抱拳。 “诸位。” “你们要是还能记得,当年我何家的恩惠。” “就替我,管一管,这江南的百姓吧。” “让他们,吃口饱饭。” 第一百四十九章 值得吗? 总督府外,夜风卷起浓重的血腥气,吹得旗帜猎猎作响。 甘宁看着那两道消失在夜幕中的身影,转身对着早已等候多时的李鬼下达命令。 “带上你的人,跟上去,看看还有哪些人和他们勾结。” “必要时刻,可以杀了他。但是,人头必须给本提督留下来。” 这种时候,已经无需再顾及什么总督的颜面。 何敬这条疯狗的下场已经注定,死亡可能是最好的。 可就在李鬼即将领命而去之时,一道身影从乱作一团的总督府内,缓缓地走了出来。 是何存厚。 他已脱下了那身崭新的亮银铠甲,换上了一身朴素的青衣。 遣散了那三万府兵,孤身一人走在这片由他亲手掀起的腥风血雨之中,背影竟显得有几分萧索。 甘宁看着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何存厚却像是早就知道他在这里一般,他缓缓地抬起头,眼中露的出来是深深的疲惫。 “我知道,你们派人跟踪着我。” 他声音沙哑的开口说道,“所以我才大张旗鼓,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我自己的身上。” 甘宁看着他,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 今晚这一场大戏开幕时,甘宁已经猜到自己被他利用,但此时此刻却说不出什么狠话来。 在这之前他调查过何存厚,无论是之前还是执掌大军,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想为家人报仇的苦命人罢了。 “你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中,为了报仇,把自己也搞成了这副模样。” “值得吗?” 何敬固然是人人喊杀,可何存厚如今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对于朝廷来说,他,也成了叛军。 何存厚闻言,确实笑了,还笑得特别洒脱。 “我这一辈子,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转过身看着那早已消失在夜色之中的,何敬逃离的方向。 “现在,我想跟着他。” “我想亲眼看看,他是怎么死的。”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走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甘宁看着他那决绝的背影,沉默了许久。 他终究还是对着身旁一名同样换上了夜行衣的靖北军死士,摆了摆手。 “跟上去。” “如果可以的话,暂时保一下这人的性命。” “或许,后续有用。” 伯爷不是圣母之心,但此人能够以一人之力做到如今的地步。 这不说也算是一个人才,如果能够活下来的话,就要看看伯爷会不会要他。 …… 事态短暂平息后,甘宁派人来接管总督府和整个江南府城。 本以为这个过程会很顺利,可那些未曾离去的府兵却差点引起了哗变! 他们一个个红着眼睛,将靖北军的营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凭什么解散我们!” “我们也是大周的兵!我们也要吃饭!” 甘宁看着眼前这群乌合之众,脸上露出了一个不屑的冷笑,对付眼前这些兵痞,他可是太有经验了。 不过也不排除这里边有些人是真的无路可去,只能当兵。 “都给老子听好了!” “从今日起,放下武器者,不仅既往不咎,每人,还可分得田地十亩!” “但若是还想留下来,继续参军的!” 他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那就必须,经过我靖北军,最严厉的考核!” 最终,留下的仅仅只有数百人。 甘宁让陆枫处理这些琐事,他自己则立刻修书一封,将今夜发生在江南的这一切,用最快的信鸽,传给远在京城的赵衡。 …… 安北伯府,书房。 赵衡看着手中那封由江南送来的密信,看到最后有点哭笑不得。 “这叫个什么事啊。” 他将信纸递给身旁的冯忠,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想到咱们还有这么,一天坐收渔翁之利。” 在这之前,赵衡做好了在江南继续龙争虎斗的准备。 但他是实在没有想到,何存厚的异军突起,把事态以一种近乎荒唐的方式结束了! 何敬固然是该死,可何敬在江南的爪牙还没有,全都露头。 但事情已经到这一步,,后续也只能慢慢去查了。 只是他为这个何存厚,感到有些不值。 不过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咱们的陛下未必会接受这个结果。”冯忠看完后提醒到。 赵衡点了点头,江南的丑闻闹得人尽皆知,或许很快会传到京城。 但是对于朝廷的脸面,对于郭嵩和赵瑞来说,这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再加上金銮殿上那位皇帝老子也站在他们那一边,要是按照正常程序把这事儿若是捅到朝堂之上,必定会被他们用各种手段强行压下。 想到这里,他冲着边上喊了一句。 “来人!” “去天工坊,把王掌柜,给我请来。” …… 第二天,天工坊的雅间内。 王掌柜正与一名平日里最爱附庸风雅的清流名士,品着上好的香茗。 他一边为对方续着茶,一边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 “李大人,我跟您说个事,您可千万,别跟其他人说啊。” 李大人闻言,当即便来了兴致。 “王掌柜放心!我的嘴,最严了!” 王掌柜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那早已在江南传得沸沸扬扬的,关于总督何敬的种种丑事,添油加醋地都说了一遍。 从他如何做赘婿,如何恩将仇报,抛妻杀子,再到他如何勾结海盗,祸害百姓…… 故事说得是跌宕起伏,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我的天!竟有此等禽兽不如之辈!”那李大人听完,当即便气得吹胡子瞪眼,猛地一拍桌子! 他义愤填膺地,离开了天工坊,转头便找到了自己的几个好友。 “哎!你们听说了吗!那个狗娘养的何敬……我可只告诉你们几个啊,千万别往外传!” …… 不到一天的时间! 整个京城,上至庙堂,下至贩夫走卒,全都听说了关于江南总督何敬那些肮脏不堪的过去! 故事的版本,更是传得五花八门,一个比一个离奇! 这一日的皇宫,更是热闹非凡! 那些购买过赵衡靖北债券的官员们,如同约好了一般,一封又一封的弹劾奏折,如同雪花一般,飞进了御书房! 而他们的要求,只有一个! 彻查何敬! 彻查其党羽! 还江南百姓一个公道! 第一百五十章 我们只有一个办法了 东宫之内,气氛从未像现在这么压抑。 “怎么办!舅舅!现在该怎么办!” 赵瑞手里捏着从江南传来的密报,往日里俊朗无比的脸庞,惨白的如同白纸一般。 “这都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为什么现在才报过来?这是诚心要给我难堪是不是?” 赵瑞越说越是恐惧,一想到那种可怕的后果,他在房间内来回的踱步,停都停不下来。 郭嵩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是真没想到何敬这个废物前两天还上书皇帝,把自己夸成了万年不见的肱骨之臣。 这才过去了多久? 而且竟然是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弄下台的,丢人丢大发了简直! “何敬!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东西!”郭嵩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舅舅!现在不是骂他的时候!”赵瑞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如今江南的丑事传遍京城,父皇那边……” “殿下!”郭嵩猛然抬起头,眸子里露出无法掩饰的深深疲惫。 赵瑞啊,赵瑞,你是大周朝的未来楚军,将来是要坐在金銮殿那张宝座上的。 只是区区一个何敬就让你方寸大乱,郭嵩一时之间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他突然有一种十分不应该存在的想法。 如果赵衡是我郭家的外甥,那该有多好? “事到如今。”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我们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 “撇清关系!”郭嵩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必须,立刻马上和何敬那个蠢货,撇清所有的关系!” “我当然知道!”赵瑞烦躁地挥了挥手,“可问题是,该怎么撇清?” 郭嵩看着他这副扶不起的阿斗模样,只能耐着性子道出了唯一的法子。 “殿下,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咱们现在就进宫,去向陛下认个错。” “认错?”赵瑞一愣,根本不理解他说的是什么。 “没错!”郭嵩的眼中,闪过一丝老狐狸般的狡黠,“我们就说,我们当初也是被何敬那张忠臣的脸给蒙蔽了!我们不过是识人不明罢了!” 郭嵩甚至能想象到皇帝接下来的做法,无非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再要么就是在自己身上做点文章。 但是为了将来能让赵瑞顺利登上宝座,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大内,御书房。 皇帝静静地听着大太监李正英,汇报着江南的最新情况。 他听完,古井无波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只是缓缓放下手中的狼毫笔。 “去查。” “查查京城里这些流言,到底是出自谁手?” 李正英躬身,声音里充满了恭敬。 “回陛下,奴才先前已有所耳闻。” “消息是来自三皇子殿下名下的,天工坊。” 皇帝闻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没有丝毫要责怪赵衡的意思,太子之争,向来如此,如果自己处于赵衡的地位,或许会比他做的更过分。 更何况这一次的事情,老大的的确确有些过分了。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从门外走了进来。 “启禀陛下,太子殿下与国舅爷在殿外求见。” 皇帝缓缓地摆了摆手道。 “不见。” “李正英出去告诉他们。” “回去闭门思过,没有命令不许出门。” 李正英将皇帝的旨意,原封不动地传达给跪在殿外,两个心急如焚的家伙。 太子赵瑞闻言,脸上瞬间便血色尽失! 他刚想开口,却被身旁的郭嵩死死地拉住! 郭嵩拉着不情愿的赵瑞离开皇宫,一直到回到东宫后,他才缓缓松开手。 先前某些不该存在的想法越来越强烈,可他明白的只是一种奢望,只好耐着性子给眼前这个外甥解释。 “殿下。” “陛下他这是在,保护我们啊。不然你想想看,如果陛下见了我们,将来群臣问起,陛下是不是应该说这件事他提前知道了。”“让我们闭门思过就是有责罚的意思,他这是让你我,避开这场风波啊!” …… 安北伯府的书房,赵衡也收到了来自皇帝的圣旨,同样是由李正英亲自上门,传达的口谕。 “三殿下。”李正英那张布满了褶子的老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陛下让咱家,给您带句话。” “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在规则之内,不该做的别去做,否则只会为自己埋下祸根,不该想的也别去多想,人要懂得知足常乐。” 赵衡听完心中冷笑,分明是自己那个好大哥和国舅爷做错了事情,这位父皇却反过来警告自己,还让李正英前来敲打。 这其中的意思实在是太明白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亲自把李正英送出府门,而后转身回到书房,提笔写下一封信的密信。 既然那些嘴上说着规矩,重要的人已经不守规矩,那就看看到底是该不该守这规矩。 这封密信同样是送往江南,信刚送走,冯忠便再次来访。 “衡哥。”往日里开朗的冯忠,此时略有些担忧,“宫中对于你的消息,很不利。” 赵衡看着他,却只是微微一笑。 “冯大哥,不必惊慌。” 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那阴沉得如同铁块般的天空。 “暴风雨就要来了。” “这段时间,你也要小心。” …… 江南,府城。 甘宁已经初步掌控了府城,正在着手处理接下来的民生事宜。 周子辰,也在这时前来拜访。 可就在这时,一封由京城加急送来的赵衡的密信,到了。 甘宁让周子辰稍等片刻,他回到后院打开了赵衡的密信。 只看了一眼,便露出震惊之色! 赵衡在信上,只有一句话! “不必再掩饰目的!” “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整个江南都给我拿下!” “并且要确保,所有大小世家都得听话!” “要让百姓吃得上饭,住得起房,穿得上衣!” …… 总督府的宴客厅内。 甘宁热情的招呼着周子辰,他亲自为周子辰满上一杯美酒。 “子辰兄,让你久等了,今天要给你介绍一位新的客人。” 第一百五十一章 真正的大手笔 半个时辰后。 当林宗阳那一身布衣,却脊梁挺得笔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 周子辰没有丝毫的惊讶,仿佛早就料到会在这里,见到这位传说中宁折不弯的江南铁骨。 林宗阳的目光,却并未在他身上停留。 他径直走到甘宁面前,对着这位浑身散发着海上煞气的提督重重一抱拳! “甘提督!”他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力量,“靖北军的训练之法,果然高明!我麾下那些渔民兄弟,在陆将军手下,不过短短几日便已脱胎换骨!” “他们都托我向提督大人,向远在京城的安北伯,表示感谢!” 甘宁闻言,哈哈大笑! 他亲自上前,将林宗阳,引到了座位之上。 “林大人,快请坐!” 随即,他又指了指身旁,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脸温润笑意的周子辰。 “来,我给二位介绍一下。” “这位,是江南周家的家主周子辰,周公子。” “这位,是前江南御史林宗阳,林大人。” 两人相互寒暄之后,竟是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笑。 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英雄相惜的佩服。 十几年前,林宗阳还是江南地区赫赫有名的清流御史。 而那个时候的周子辰,从近距离看着对方一人舌战数十位儒生,丝毫不落下风。 “林大人风骨,周某早有耳闻。”周子辰主动举杯,“若林大人有时间,不妨在江南之地,再办一处学堂。周家愿全力支持!” 林宗阳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周家主说笑了。江南之地人才济济,卧虎藏龙,我这个糟老头子,没那么多精力了。” 就在这时,甘宁却是将一封盖着玄鸟火漆印的密信缓缓地,推到了二人的面前。 “二位,不必再相互试探了。” “看看吧。” “这才是我家伯爷,真正的大手笔。” 两人闻言,皆是心中一凛! 他们对视一眼,随即一同展开了那封来自赵衡的亲笔信! 信上,没有寒暄,没有废话。 只有一幅气势磅礴,却又规划得滴水不漏的,江南新政宏图! 军、政、商、民! 四权分立,各司其职,却又互为犄角,相辅相成! 甘宁,总领江南所有军务,镇压一切来犯之敌! 林宗阳,重组江南都察院,彻查所有冤假错案,还百姓一个公道! 而周子辰,则负责整合江南所有商路,与北境和海外,互通有无,发展民生! 三人之上,再设一“江南总办处”,由三人共同执掌! 这哪里是什么平叛方略! 这分明就是要在这腐朽不堪的江南之地,建立一个全新的,只属于赵衡的独立王国! 周子辰和林宗阳看完,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看着信上那一个个充满了魄力与远见的规划,那两颗早已在宦海沉浮中,变得波澜不惊的心,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着! 许久,两人才缓缓地抬起头。 他们看看对方,看看甘宁,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 佩服! 以及无法抑制的狂热! “我愿意!” “我也愿意!” 甘宁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知道,江南这盘棋,活了! 他看向周子辰,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霸气! “周家主,既然你愿意配合。” “那江南的粮食生意,依旧可以交由你们周家。” 周子辰闻言,大喜过望! “谢提督大人!” “先别急着谢我。”甘宁摆了摆手,“无论是伯爷,还是我自己都认为,粮食乃是朝廷的根本!价格若是太高,会动摇国本!” “你能明白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周子辰岂能不懂! 他当即便站起身,对着甘宁重重一抱拳! “提督大人放心!我周家绝不发国难财!” “我会在大人您出售粮食的价格之上,稍微加一点点!只用来维持日常的消耗!” 甘宁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又看了一眼那本属于王家的钱庄账目。 “钱庄的买卖,你也可以先做起来。” “但其中的分寸,你自己要把握好。” “不要步了王天成的后尘。” 周子辰闻言,心中一凛,此时的王天成生死不知,但是王家上下一百八十多口人全部拿在大牢之中,一个都没逃脱。 他再次起身对着甘宁,深深一躬! “周某,定当听从大人吩咐!” 另一边的林宗阳,不等甘宁说话,便已主动开口。 “提督大人放心!” “我麾下那些弟兄,除去一些真心想当兵报国的之外,其余所有的武装力量,都会原地解散!” “我这个老头子,也任凭大人安排!” 甘宁看着眼前这两个,已被自家伯爷折服的江南地头蛇,心中豪情万丈! …… 第二天一早,江南府城便出现了无比奇特的一幕! 一个接着一个曾经被定义为“叛军”的渔民,竟是主动走进了府城,将自己私藏早已锈迹斑斑的武器,上交到了靖北军的手中! 而后接受官府的改编,重新打算重新训练,然后再重新分配。 或者是返还回原籍,以打鱼为生,种地的话也会分得数目良田。 紧接着,周子辰亲自出面在城中各大粮铺,都贴上了最新的粮食价格! 那价格比以往江南最太平的时候,还要低了一半左右! 一开始还有人不相信,直到有那么一些胆大的人买到手,这才有更多的百姓开始在粮铺前排起了长队。 整个府城都为之沸腾了! 百姓们拍手叫好,奔走相告! 一时间整个江南,竟真的出现了一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太平景象! 口口相传之下,不少积压了多年的冤假错案也被重新翻了出来! 无数的百姓,跪在都察院的门口,恳请林青天为他们做主! 这其中有不少案件都涉及江南的大小世家,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个时候出头捣乱。 甘宁当即便让林宗阳介入此事,大小案件都要查个水落石出,给百姓一个交代。 半个月后,在一些有心人的宣传下,赵衡成了整个江南百姓口中,救苦救难的青天大老爷! 更有不少江南的世家,在暗地里早已称呼他为。 江南王! 第一百五十二章 你答应我的黄金呢! 总督府的权柄更迭,就在马不停歇的改革变化中,渐渐无人提及。 江南一战最大的失败者,何敬。 正在林啸天陪同下,一路向北狼狈奔逃。 此时的何敬只裹着一件极不合体的下人衣服,往日里儒雅的面孔,只剩下了怨毒和不甘。 江南他是回不去了,最后一的一颗救命稻草还在京城。 没错,何敬想的就是太子赵瑞和国舅爷郭嵩。 因为在他手上,还有一个最重要的把柄没有拿出来。 这个把柄他本来打算守口如瓶,将来一直带到地下去的,但谁让他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呢。 “老东西!你答应我的黄金呢!” 林啸天跑了这么多天,已经有点不耐烦了,“都快跑出江南地界了,你到底把金子藏在哪儿了!” 何敬心里十分鄙视这家伙,但表面上还是故作神秘的说道。 “莫急莫急!那可是万两黄金,岂能随意藏匿?” “就在京城外的三十公里处!那里有我早已备好的一处秘密庄园!” 林啸天听的哈哈大笑,赶紧催促着快点启程。 这一群人谁都没发现距离他们几百米远的地方,一直跟着一道黑色的身影。 来到江南地界边缘,总算看见一座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败客栈。 何敬和林啸天带着手下十几个残兵败将走了进来,放在往日里,他们绝对不会光顾这样的场所。 “店家!有什么好酒好菜,都给老子端上来!”林啸天一脚踹开一张挡路的板凳,凶神恶煞的吼道。 一个老实巴交的店小二,点头哈腰地迎出来。 “来啦客官!您几位里边请!” 酒菜很快便流水般端上来,何敬和林啸天等人早已是饥肠辘辘,一个一个都如饿死鬼一般狼吞虎咽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林啸天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脑袋也变得昏昏沉沉。 “他娘的……这酒……后劲怎么这么大……” 他话还没说完,便“扑通”一声栽倒在了桌子上不省人事。 他身旁的兄弟们,也是如此。 店小二缓缓直起腰,走到面无人色的何敬面前,“总督大人。” “我们家将军,有请。” …… 当林啸天再次醒来之时,发现自己早已被五花大绑,扔在了客栈的柴房内。 他看着眼前,一脸戏谑地看着自己的靖北军悍将李鬼,横肉丛生的脸上瞬间便被怒火填满! “卑鄙!无耻!”他嘶声咆哮道,“你们这群朝廷的走狗!江湖儿女,讲究的是堂堂正正!你们竟敢用蒙汗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啪!” “店小二”一声清脆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怎么说话呢?” 李鬼走到他的面前,反手也是一个耳光! 接着一巴掌又一巴掌,林啸天的脸都变成了猪头才缓缓停下。 “我是官,你是贼。” “你他娘的,跟我讲什么江湖道理?” 柴房之外,那些被一同抓来的悍匪,更是被几个靖北军的死士,打得哭爹喊娘,哀嚎声不绝于耳! 李鬼没有再理会这个蠢货。 他缓缓地走到了角落里,那个从始至终都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前总督大人,何敬的面前。 “何大人。”李鬼蹲下身看着他,“你如此心急火燎地赶往京城,想必是手里有什么依仗吧?” “交出来。” “我给你个痛快。” 何敬低着头不言不-语。 李鬼见状拍了拍手。 “好。” “希望你真是条汉子。” “能多坚持,一会儿。” 他对着身后的亲兵,摆了摆手。 “把家伙事儿,都给咱们何大人,拿出来!” 一十八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酷刑刑具,被一样一样地摆在了何敬的面前! 何敬只坚持到,被拔掉了第三个手指甲盖便彻底屈服了。 被冷汗浸透的脸上再也不见丝毫的官威,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我说!我都说!”他声音嘶哑地哀嚎道,“在……在江南靠北的区域,有一座山头!下边……下边有……有丰富的铁矿!” 一旁的林啸天闻言,却是猛地抬起头,那双早已被打得睁不开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你不是说,在京城外的三十公里,有黄金吗!” 何敬闻言,竟是惨笑了起来。 那笑声比哭还难听。 “你一个见钱眼开的土匪头子,我不这么说,你能拼了命地陪我去京城吗?” “我操你妈!” 林啸天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他猛地从地上挣扎起来,如同疯狗一般朝着何敬扑了过去! 两人在这小小的柴房之内厮打在一起! 李鬼看着眼前这狗咬狗的一幕,只是对着身后的手下随意地交代了一句。 “看着点。” “别把何敬给打死了就行。” “至于另一个,死活都无所谓。” …… 江南府城。 甘宁听完李鬼带回来的消息,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铁矿?”他猛地一拍大腿,“这倒真是个意外之喜!想必伯爷知道了,也一定会开心!” 他又看了一眼李鬼身后,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人才,据说铁矿是他亲自确认过的,储量十分丰厚! “我说李鬼,你那队伍里,现在是什么人都有啊。” 李鬼闻言,嘿嘿一笑。 “这就要拜伯爷所赐了。” “是他老人家有先见之明,可不是我。” 随即,两人便对如何处置何敬,产生了分歧。 “依我看,还是把这老匹夫押送回京城!”甘宁的语气中充满煞气,“让伯爷亲自发落!也让朝堂上那些瞎了眼的家伙看看,他们眼中的忠臣,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李鬼却是摇了摇头。 “不行!这老东西要是到了京城,怕是连金銮殿的门都进不去,就得被人给灭了口!” “依我看,还是把他留在江南更好!” 两人争执不下,就在这时,陆枫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听完两人的争论,脸上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两位将军,不必再争了。” “何敬到了京城,也只能是个死。” “暂时,把他留在江南也好。”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与赵衡如出一辙的智慧光芒。 “正好,咱们也可以趁此机会钓一钓鱼。” “看看这江南的水底下,到底还有哪些大鱼,会不会自己上钩。” 第一百五十三章 俺得留下来,帮你们! 江南的乱局,在甘宁雷霆万钧的手段之下,暂时平息了下来。 可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短暂的宁静。 暗中还有无数双眼睛,在无孔不入的盯着这片,被鲜血和利益浸透的土地。 半月之后,一封来自京城的密信,再次抵达了甘宁的手中。 他看完信,当即便将陆枫和李鬼,都请到了自己的提督府。 “伯爷来信了。”甘宁的脸上,写满了凝重,“江南之事,暂时由我二人坐镇。李将军,伯爷命你即刻率部,返回京城。” 李鬼闻言一愣,接着有点儿十分不情愿的嘀咕着。 “回去?俺不回!” 他一拍大腿,“江南这边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完呢!俺得留下来,帮你们!” 从李鬼的角度来讲,他这次来江南的事情并没有完全办妥。 更别说现在还发现了一个储量丰富的铁矿,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但凡再给何敬这些人一点时间,等待他们的或许会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真正叛乱。 甘宁看着他,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李将军,这是军令。” 甘宁也知道李鬼并不是在乎功劳,伯爷手下的人好像习惯了这些,每一次的命令都想尽心尽力的做到最好。 李贵无奈,只好就此接受,甘宁当场表示,今天夜里为你设宴送行。 可谁也没想到的是,江南府城的天牢中。 一阵凄厉的惨叫声,破了死寂的夜空! 当李鬼和甘宁等人匆匆赶来之时,整个天牢之内,早已是跪倒了一地的,瑟瑟发抖的守卫! 何敬死了。 他就死在自己那间戒备森严的牢房之内! 为了防止何敬出现意外,甘宁和李鬼等人在此之前设下无数森严的岗位,可现在还是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一行人来到何敬的牢房外。 此时的何敬七窍流血,面目狰狞,死状惨不忍睹! “是剧毒。”陆枫上前,仔仔细细的查验了一番,“甘提督这些人简直是无孔不入,我们走后你可要多加小心才是。” 甘宁看着何敬那冰冷的尸体,嘴角冷笑着缓缓,老是牢房内的众多士兵。 不得不说,江南这些世家还是有点本事的,能把自己的手下悄无声息的收买。 不过何敬既然已经死了,他也不打算大张旗鼓的调查,对自己手下的人甘宁还是有所了解的,他甚至都能猜得到是谁。 把这个内鬼留下来,日后还有大用。 他缓缓地转过身,看着即将远行的李鬼。 “你回去之后,一定要告诉伯爷。” “某些人,已经狗急跳墙了。” 李鬼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放心。” 他又看了一眼那片在夜色中,显得愈发深沉的江南府城。 “你在这边,也要小心那些世家。” “我总觉得,他们才是真正的毒瘤。” …… 何敬死在江南大牢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很快便传到了京城,并且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开始发酵! 也就在这天,赵衡一身蟒袍,带着满身的伤,和那足以将整个江南官场都掀个底朝天的证据,再次踏入了太极大殿! 他将那几口装满了账本和密信的木箱,呈现在了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前! “父皇!” “儿臣,幸不辱命!” “江南叛乱的根源,已经查清了!” 他指着那些堆积如山的罪证,冷冽的声音在整个金銮殿内轰然炸响! “太子皇兄!国舅爷郭嵩!” “他们一直都与江南总督何敬,有着密切的联系!” “这些年来,他们官商勾结,欺上瞒下!从江南之地输送的利益,不下白银千万两!黄金百万两!” “更是让江南地区的百姓,流离失所,人心皆失!” 郭嵩和赵瑞看到那些账本,本还算镇定的脸瞬间便血色尽失! 他们着急地想要发言,龙椅之上的皇帝却缓缓地抬起了手。 “你们在心里好好想想,待会怎么给朕一个解释。” 接着他示意赵衡继续说。 赵衡又将林啸天和王天成的口供,拿了出来! “父皇请看!” “这就是所谓的,江南地区的海盗和叛军!” “他们的每一次行动,都要经过何敬的首肯!” 他说着,缓缓地转过身,往日里的长桌不过是为了今日的锋芒毕露。 事到如今,江南至少在明面上已经落入他的掌控之中,但凡是任何一个人想破坏此时的江南局面都得掂量一下能不能扛得住甘宁的海军水师,还有江南上千万百姓的拥护! 他看着面无人色的太子赵瑞,一字一顿地问道! “我想问问皇兄。” “你在花那些,沾满了江南百姓血泪的银子的时候。” “你的心会不会痛?” “一派胡言!”郭嵩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不得不跳出来指着赵衡,厉声喝道,“你这是污蔑!” 赵瑞也反应了过来,他强撑着还想为自己洗白! “三弟!你休要在此,血口喷人!” “本宫一向爱民如子!京城的百姓,谁不知道,我最喜欢,和他们亲近!” 户部尚书等人,刚想站出来为赵衡说话。 赵衡却对着他们的方向,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他任由这两个跳梁小丑,在金銮殿上声嘶力竭叫嚣。 龙椅之上,皇帝看着下方这一幕,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知道赵衡手中的证据,十有八九都是真的。 可他,能处置郭嵩吗?能废了太子吗? 不能! 这两个蠢货到这个时候了还不知道安安静静的跳出来,不是更显得心虚吗? 就在他左右为难之际,郭嵩看着赵衡等人那沉默的模样,还以为是自己占了上风! 不得不说,和赵瑞在一起的时间长了,特别是在涉及到自身利害关系的时候,郭嵩也没办法保持理智。 “陛下!安北伯说他平定了叛乱!可为何总督何敬,却离奇地死在了江南大牢之中!” “谁知道,他呈上来的这些证据,是不是他为了脱罪胡编乱造的!” 赵瑞眼前一亮,也是跟着厉声质问道! “没错!我大周开国以来,还从未出现过封疆大吏死于狱中的情况!” “老三!” “你可是给大家开了个好头啊!” 第一百五十四章 老臣吃不下饭 太极大殿之上,太子和国舅爷那颠倒黑白的指控还在继续着。 但是大部分人的目光都没在他们身上,而是一直在注视龙椅上的皇帝。 如今的这个局面,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解释的清楚,如果皇帝要死保赵瑞和郭嵩。文武百官,纵使心中有怨,但却也没有办法。 但是话也说回来,事情到了这种地步,皇帝怎么着也得给文武百官一个交代。 这天下是大周的天下没错,但也是天下人的天下。 “好了!” 龙椅上的皇帝貌似发怒了,让郭嵩和赵瑞当场噤声。 “既然你们双方各执一词,那朕便亲派钦差下江南!” “彻查此事!” “等事实清楚之后再做定夺!” 说完,他便猛地一甩龙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金銮殿。 “退朝!”伴随着李正英尖锐的嗓音,这场看似闹剧,但实则意义重大的早朝就这样不欢而散。 不过所有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赵瑞和郭嵩很明显是心虚了。 …… 御书房,午膳时分。 皇帝看着面前那满桌的山珍海味,却是丝毫没有胃口。 就在这时,大太监李正英从门外走了进来。 “陛下,信国公欧阳大人在殿外求见。” 皇帝闻言,那双本还浑浊的眸子瞬间便亮了起来! “快!快请!” 信国公欧阳信一身素服,缓缓走进了御书房。 皇帝竟是亲自起身,将他让到了自己的身边。 “欧阳爱卿,来得正好。陪朕一起用膳吧。” 欧阳信看着那满桌的珍馐,却是缓缓摇了摇头。 “陛下,老臣吃不下饭。” 皇帝一愣:“怎么了?” 欧阳信缓缓地抬起头,那双一向古井无波的老眼中,有悲凉有愤怒,还有一丝深深的无奈。 “堂堂的江南总督,竟是那烧杀抢掠的强盗头子。” “敢问陛下,这江南的百姓能吃得上饭吗?” 皇帝闻言,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干笑一声,试图为自己挽回一丝颜面。 “爱卿言重了,此事不过是一个意外。” “意外?”欧阳信看着他,既是复杂又是失望的问道,“那太子殿下和国舅爷,与那何敬勾结,鱼肉百姓贪赃枉法,也是意外吗?” 皇帝沉默了。 他可以骗天下人,也可以骗自己。 但他骗不了眼前这个,陪了他三十年早已将他看得通透的老臣。 欧阳信没有再等他的答案,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了御书房。 佝偻的背影映入皇帝的眼帘,还伴随着他留下的一句话。 “陛下。” “你心里要是装着百姓,百姓的心里,才会装着你。” …… 安北伯府,书房。 赵衡看着眼前这个不请自来的老头子,脸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 “国公爷,您怎么有闲心,到我这儿来了?” 欧阳信背着手,在那间除了地图和沙盘之外便再无长物的书房内,来回踱步。 “怎么?不欢迎?”他吹胡子瞪眼,“我一个糟老头子,有的是时间!今天上你这儿来,是来蹭饭的!” 赵衡闻言,竟是哈哈大笑起来! “好!荣幸之至!” 他当即便吩咐下人,上饭! 可等饭菜上来的时候,欧阳信的脸却黑了。 两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肉臊子面。 “好你个小子!”他指着那两碗面,气得浑身发抖,“老夫可是放下了皇帝的山珍海味,跑来你这儿!你就给老夫吃这个?” 这话说的一点没错,对欧阳信来说,他要是放出风去想吃一顿饭,排队的人能从皇宫中的皇帝一直到江南,甚至大周朝的最边疆。 赵衡却这好像根本没听见似的根本不去管他,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得那叫一个起劲! 欧阳信看着他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心里虽然透亮,可还是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端起了那碗面。 他才刚吃了一口便是眼前一亮,一口接着一口,越吃越是停不下来,越吃也感觉越舒服! 等他放下碗的时候,碗里是连一滴汤都没剩下! “好面!”他由衷地,赞叹了一句,“要是这天下的官员,都能像你这样,每日粗茶淡饭还能心系百姓。何愁我大周不兴!何愁百姓不安宁!” 赵衡当然挺住了这老头的言外之意,不过却没有接着他的话,而是嘿嘿一笑催促到。 “国公爷,您老人家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还得午休呢。” “你这臭小子!” 欧阳信笑骂了一句,等着下人把碗筷收走,又换上了两杯茶水,端起来轻轻抿了一口,这才神情严肃的问道,“说说吧,接下来的江南打算怎么弄,你自己是个什么想法?” 这句话中有两个意思,第一是问起了对于江南的治理,其中绕不开的就是何敬之死背后的原因。 欧阳信当然清楚江南地区的世家有多么难缠,盘根错节,犹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第二个,便是何敬走后留下来的位置,或者说整个江南的朝廷体系或许都需要重建,这其中的利益牵扯就太大了。 对于这两点,欧阳信明白,赵衡当然更是清楚。 不过这种事情,他现在还不打算说的那么明白,因为他搞不太明白欧阳信的意思,所以赵衡只是双手一摊,颇为无奈的说道。 “我还能怎么办?我那好大哥和他那个舅舅一直在兴风作浪,父皇又一直视而不见,没准这一次还是一样的。” 赵衡的话说完,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欧阳新没料到,赵衡能想的这么明白,靠这次的事情扳倒赵瑞和郭嵩,应该是不可能了。 否则在之前的朝堂上,皇帝就已经该下旨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欧阳信也就暂时放心了,至少他为自己后代选的这棵大树,是一个老谋深算的。 在离去之前,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个在心中被他寄予厚望的安北伯。 “坚持你现在所坚持的,得道者多助。” …… 欧阳信前脚刚走,刚回来的李鬼便从后堂走了出来。 “伯爷!” 李鬼对于江南一行还是耿耿于怀,“就这么算了?” “不行的话俺再下一趟江南!” “把那些大小世家的罪证,都给您查个底朝天!” 第一百五十五章 老臣,有事启奏! 赵衡看着满脸不甘的李鬼,先是点头,而后又缓缓的摇了摇头说道。 “查当然是要查的,但不是现在,你先多休养几天,记得约束一下咱们的兄弟,这段时间是多事之秋。” …… 接下来的几天,京城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波涛暗涌。 从某种方面来说,金銮殿上的朝会四处漏风,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漫天飞舞。 赵瑞和郭嵩忙着拉拢大大小小的官员。而赵衡却安安静静一直待在安北伯府,半步都没有迈出门去。 甘宁从江南发来的密信,如同雪花一般,一封接着一封送到了赵衡的案头。 信上说,皇帝派来的钦差,是朝中有名的大理寺卿,王正。 此人乃是信国公欧阳信的门生,是京城之中出了名的中立派。 赵衡想到欧阳信来自己府上说的那些话,倒是对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又多了几分认识。 这王正到了江南之后,不偏不倚,不枉不纵。 整个调查的过程,虽然很是公正,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不过是在走个过场罢了。 赵衡明白,这是皇帝在给双方一个缓冲的时间,也给那些漫天飞舞的小道消息,一个发挥的空间。 就如同洪水来临时要开闸泄洪,时间过去久了,慢慢都会被遗忘。 果不其然。 半月之后,当这位钦差大人在返回京城之时,带回来的几乎全部都是能够把何敬满门抄斩的证据。 据说其中还有一些是何存厚亲自提供的,是非真假,那就不是外人知道的了。 而一场决定了无数人命运的审判,也在在太极大殿拉开序幕。 皇帝高坐龙椅之上,面依上旧看不出丝毫的喜怒。 他听完王正那冗长的调查陈词,只是略带一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传朕旨意。” “国舅郭嵩识人不明,举荐不力,以至江南之地险酿大祸!免去其兵部侍郎一职,削去一级爵位!在家中闭门思过三年!” “太子赵瑞身为储君,不明是非,听信谗言,亦有失察之过!闭门思过三月,抄写《孝经》百遍,以儆效尤!” 这一番处置看似公正到了极点,若是传到民间去,只怕也是一段佳话。 皇帝这几乎是赤裸裸的赤膊上阵,势必要给太子赵瑞抹去那些不好的影响。 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赵衡心中轻叹一声,接着便看见皇帝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至于安北伯赵衡,朕倒是想问问你,何敬莫名其妙的死在大牢之中,堂堂江南总督啊,你在江南评判前后两个月的时间,到底又做了些什么?” 谁都想不到这种神奇的反转,对于有功之人,竟然是如此严厉的苛责。 赵衡心中一声冷笑。 在这之前,他早就猜到会有这样一副场面,不过是以进为退,以退为进。 这一手权术真是玩的炉火纯青! 赵衡一步踏出,跪倒在地上,先是情真意切的一声呼唤,“父皇!” 眼角的余光能看得到,皇帝的嘴角似乎微微扬起,赵衡也更加确认心中的判断,“江南之事,皆因儿臣有失察之责!” “儿臣愿受父皇责罚!” 皇帝看着他这副识大体的模样,本来铁青的脸色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他随意的摆了摆手说道。 “罢了罢了,你此番也是够辛苦的,就这样吧!江南之地的总督职位?众位爱卿可有贤才推荐?”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将尘埃落定之时! 一道苍老却充满了力量的声音,从殿外响起! “陛下!老臣,有事启奏!” 信国公欧阳信到了! 他一身素服拄着拐杖,竟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了! 赵瑞和郭嵩看着他,心中皆是咯噔一下! 欧阳信没有理会他们,他径直走到大殿中央,对着龙椅的方向重重一躬身。 “陛下,我这把老骨头,今日倒是有几句题外话,想请陛下听上一听。” “爱卿请讲。”皇帝心中不语,但却不得不忍受着。 “江南之地,乃是被安北伯一手拿下。”欧阳信的声音不紧不慢,却字字如刀,“当初他更是在这金銮殿上,立下了军令状。” “事实证明,他做到了。” “不知陛下,这论功行赏之事……” 太子赵瑞特别想跳出来反驳,却被身旁的郭嵩用严厉的眼神瞪着! 皇帝看着下方这个软硬不吃的老家伙,心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那依老国公之见,该给衡儿些什么赏赐啊?” 欧阳信一番摇头晃脑,不紧不慢的说道,“三皇子殿下身为皇天贵胄,劳苦功高。” “依老臣看,给个王位不为过吧?” “而且江南之地,被何敬那厮弄得民不聊生,百废待兴。三皇子殿下向来治理有方,不如……” 他说到此处却突然停住,对着皇帝拱了拱手。 “当然,这只是老臣的一家之言。” “陛下,听听就罢了。” 话虽如此,可皇帝岂能不重视他的意见? 只是等欧阳信的话音刚落,兵部尚书和吏部尚书便如同约好了一般,同时出列! “陛下!信国公所言极是!” “安北伯功在社稷!当赏!” “恳请陛下,让安北伯执掌江南!” 皇帝想要推脱的言辞说不出来了,伴随着这两位大臣出列,紧接着是吏部,户部,甚至最后连郭嵩都站了出来。 要不是郭嵩站出来之前拉了赵瑞一把,只怕他就会是孤零零的那一个。 今天必须把对赵衡的赏赐落实了,否则对于赵衡以及郭嵩来说,这件事情还不算揭过去。 这就是大势所趋! 龙椅之上的皇帝,看着下方这几乎一边倒的局势,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了。 有那么一刻,他突然就觉得这一切会不会是赵衡早就计划好的? 这个老三,真有这般恐怖的心思吗? “传朕旨意。” “安北伯赵衡平乱有功,即日起正式册封为,靖北王!” “并授予江南地区节制之权!” …… 安北伯府,不! 现在应该叫靖北王府了! 李鬼和冯忠,看着眼前大周朝最年轻的王爷,一直都无法抑制脸上的笑容。 “王爷!恭喜王爷!” “贺喜王爷!” 赵衡微微点头,端起桌上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父皇他……” “还是不相信我啊。” 第一百五十六章 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靖北王府,书房。 赵衡的话虽然说的不太明白,可他脸上坚毅的表情已经代表着他的意图。 冯忠只是看了一眼,便略带些愤慨的说道,“我明白了。” 这“靖北王”的封号,看似是天大的荣耀,实则也是一道金色的枷锁。 一道要将赵衡牢牢锁死在北境的枷锁。 既然有了王爷之尊,也就从某种意义上和太子的位置没有了缘分。 可一旁的李鬼,却显然没想那么多。 他一拍大腿,张粗犷的脸上满是兴奋与狂热的喊道。 “王爷!咱们怕他个鸟!” “如今您坐拥江南钱粮,手握北境雄兵!一南一北,遥相呼应!这大周朝的未来,就在您手上!” “他老皇帝不相信,又能如何?” 赵衡闻言,竟是呵呵一笑,这家伙说的倒也不能说不对,只不过从他嘴里说出来,总觉得不是那个味儿。 冯忠却是被李鬼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莽夫,“这……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李鬼见状,更是得意洋洋! “那当然!”他拍着胸膛,瓮声瓮气地说道,“跟在王爷身边这么久,看都看会了,哪里还用想!” 赵衡与二人,又喝了一会儿酒。 夜深了,冯忠起身告辞。 赵衡亲自将他,送到了门口。 “冯大哥。”他看着这个,从始至终都坚定地站在自己身边的铁血汉子,略带些不舍地叮嘱道。 “或许我很快就要离开京城,这里的局势复杂,往后你可要多多保重。” 冯忠看着他,虎目之中闪过一丝复杂。 他没有再多言,只是伸出双臂与赵衡重重地一抱! “我等你回来。” 冯忠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李鬼又从边上,冒了出来。 “王爷。”他搓着手,脸上满是嗜血的兴奋,“您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说咱们用不了多久,就要打回京城了?” 赵衡看着他,却是笑骂了一句。 “你给老子滚蛋,带着弟兄们去城里好好放松几天,手里的银子别捂着没有了来找本王要,只要你们能花得起,本王有的是银子。” 对于手下这些兄弟的辛苦,他还是心中有数的,至于说让他们放开手脚花银子,又能花得了多少? 与此同时,东宫。 “砰!” 赵瑞脸色扭曲着,把一只上好的汝窑茶盏狠狠的摔在地上,接着又抱起一旁的精致花瓶,又是一下。 “为什么!” 他愤怒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郭嵩,浑身上下从内到外,全是想象不到的不理解。 他怎么都想不到在朝堂之上,连他自己的亲舅舅都会去支持赵衡封王! “舅舅!你能不能告诉本宫?为什么?赵衡那个杂种有什么好的?为什么连连你也要支持他丰网?那可是靖北王啊!” 他怎么都想不通! 郭嵩甩了甩衣袖,从地上起身,看着赵瑞这幅副无能狂怒的模样我,心中暗叹蠢货。 但他还是等着赵瑞发完火,让其他官员退去之后,才缓缓开口解释道。 “殿下,您以为这王爷的封号,是那么好当的吗?” “陛下对他的忌惮,只会越来越深。” 赵瑞闻言一愣:“那又如何?” 郭嵩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就代表咱们这位新鲜出炉的靖北王,必须离开京城了。” “什么!”赵瑞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瞬间变得惨白,“那不是……那不是放虎归山吗!” “殿下!”郭嵩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 “祸从口出!”他厉声喝道,“咱们这位皇帝陛下,可还有好几年呢!” “这话你可不敢乱说!切记切记!” …… 情况的确如郭嵩所料。 三天之后,是一个黄道吉日。 皇帝亲自在太庙,主持赵衡的靖北王册封仪式! 这一次的册封仪式,场面之宏大前所未有! 皇帝甚至还请来一位早已不问朝政,却足以与信国公欧阳信分庭抗礼的大儒! 方玄! 三朝帝师! 当这位须发皆白,一身素服的老人,出现在太庙之时。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便已震慑当场! 整个仪式,没有人敢伸出什么风波。 然而就在仪式结束之后,信国公欧阳信却主动地站出来! “陛下!”他对着龙椅的方向,重重一躬身,“老臣以为,靖北王既已封王,按我大周祖制,就该远离京城,前往封地了。” 皇帝闻言,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 这本是他和那位大儒方玄,早已商量好的说辞。 却不料竟让欧阳信抢了先。 他当即便顺着欧-阳信的话,看向了赵衡。 “衡儿,意下如何啊?” 赵衡的心中,一声冷笑。 他知道,这帮老狐狸是一个比一个演得好。 他当即便跪倒在地,语气中充满“恭敬”与“本分”。 “儿臣,一切都听从父皇的安排。”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当即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下达了旨意! “传朕旨意!” “命靖北王赵衡,在七日之内离京,前往封地!” “不得有误!” 赵衡随后表示在自己的府上设下宴席,邀请在京城的诸多清流权贵和官员赴宴。 大家纷纷表示,一定会前往。 唯有在那位三朝帝师,大儒方玄这里,碰了个钉子。 赵衡亲自登门,却连府门都没能进去。 只有一个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书童,从门后探出了一个小脑袋。 他将一卷早已写好的字画,递到了赵衡的手中。 “我家先生说了,宴就不赴了。” “但这幅字,送给王爷。” 赵衡缓缓地展开那卷字画。 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 “人在做,天在看。” 他看着这八个字,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悦!他当然知道这位三朝帝师在警告他…… “替我谢过先生了。” 他对着那紧闭的府门重重一抱拳,随即转身离去。 那书童看着他那消失在长街尽头的背影,挠了挠头,转身跑回了书房。 “先生,他走了。” 书房内,那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正临窗而立。 他看着窗外那阴沉得如同铁块般的天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希望靖北王,能一直这么顺利吧,另外让人把那幅字上的内容,传出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 是不是吃了闭门羹? 内容传出去? 书童明显一愣,但在看到方玄面无表情的神色,还是重重的点了点头,“明白了先生,我这就去安排。” 这并不是方玄的本意,但是为了儒家,他却不得不如此。 门外的赵衡走出长街后越想越不对,他都要离开京城了,还给自己送上这么一副带着警告意味的字。 今天要是就这么离开他,这个晋北王的脸面往哪儿搁? 一念及此,赵衡带着人回头再次走向方家。 敲门时还是那位书童开门,但赵衡却没给他通报的机会,而是直接闯了进去。 走到书房外边,赵衡停下了脚步。方玄似乎知道他会回来,已经打开窗户,二人就这么隔窗相望。 “方老。” 赵衡率先开口,于平静中,凸显锋芒,“晚辈不知究竟是做了什么事儿,让方老如此不满意?” “只要您说出来,晚辈现在就改。” 方玄看着眼前这个步步紧逼的年轻人,虽然预料到可能会有这么一副场面,可他还是声声一叹露出极其明显的厌恶表情。 这幅姿态放在书童眼中,他觉得赵衡太猖狂了,竟然要来挑衅他这位三朝帝师! 而方玄的回应,也正像是印证了这个想法,他猛地一甩袖子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这是直接把门窗关上了。 到这个时候赵衡觉得是更有意思了,不过也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心思,可他在离开方家,走出长街的时候又碰到了欧阳信。 “是不是吃了闭门羹?” 欧阳信身后带着两个随从,看见赵衡的时候让他们停下,自己独自走在赵衡身边,“你小子要小心这家伙,他可比郭嵩那个只知道上蹿下跳的跳梁小丑,要难缠得多。” “人家是儒家正统,门生故吏,遍及天下。他若是想对付你,只需一句话便能引得天下读书人,群起而攻之!” 赵衡闻言,却是嗤笑一声。 “儒家?” “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的时候,我没听说,儒家哪个圣人跳出来,开仓放粮。” “如今倒好,江南太平了,他们反倒一个个都冒了出来指手画脚。” “我看这儒家的影响力,也不过如此。” 欧阳信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赵衡说的是事实。 可他更知道,方玄这次出山绝不简单。 这背后是不是和皇帝,达成了某种不为人知的交易,谁都不敢在这里妄下结论。 或许跟那所谓的“儒家复兴”有关,只是欧不好意思阳信并没有讲出来,但也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猜测。 “不过你此去北境,远离京城这个漩涡,想必和对方的冲突也不会再发展下去了。” 可他这番肺腑之言,赵衡有点不大赞同。 “国公爷。”赵衡意味深长地说道,“咱们来日方长,且走且看着。” 皇宫,御书房。 大儒方玄被皇帝请到了此地,他看着眼前这个大周朝最有权势的男人,脸上没有丝毫的恭敬,反而带着一丝长辈对晚辈的慈爱。 “陛下,靖北王的确是猖狂得很,只不过从民间和江南的一些事情来看,他的能力还是不错的。” 皇帝闻言,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 他看着眼前曾教导过三代帝王的老人,问出了一个关乎整个大周国本的问题。 “方老。” “您说是能力重要,还是大统更重要?” 方玄闻言,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当然是大统重要!” “我儒家向来提倡的,便是尊师重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这大周朝的规矩,就是我的道!” 皇帝听完,一向威严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满意笑容。 他对着身旁的老太监李正英,朗声下令。 “去!传御膳房,准备膳食!今日,朕要和方老不醉不归!” …… 赵衡的离开,已成定局。 但他在京城的影响力,并没有因此落下,反倒是愈发高涨! 三日后,靖北王府大开宴席! 赵衡将京城之内,所有有头有脸的清流权贵,都请到了府上! 宴席之上,他状似无意地问起了众人。 “诸位大人,我那靖北债券,如今价格如何了?” 户部尚书闻言,当即便站了起来,激动无比的大笑道。 “王爷!您就别拿我们寻开心了!” “您那债券,如今在京城快涨到将近两倍了!可即便如此依旧是有价无市,根本就没人愿意卖啊!” 这话一出,整个宴会便彻底成了财富的炫耀场! 众人滔滔不绝,一片祥和喜乐! 然而就在这片祥和之中,一道不合时宜的充满嫉妒与愤怒的身影,却出现在了王府的大门之外! “太子驾到!” 他早就悄悄等在这里,一直听到里边人开怀大笑时才大张旗鼓摆出了自己的仪仗登门! 赵衡亲自将他迎了进来。 太子赵瑞看着他刚想开口,借此奚落一番王爷和太子的区别。 可他一转头,却看到了信国公,欧阳信! 到了嘴边的话,也只能硬生生咽回去! 赵瑞只能强挤出一丝笑容,上前向着这两位恭敬地问好。 一肚子的怒火愣是没处发泄,他匆匆喝了几杯闷酒,便借口身体不适,灰溜溜地离开了。 当喧嚣退去,王府再次恢复平静。 欧阳信和他的夫人,却并没有离去。 “衡儿啊。”信国公夫人拉着赵衡的手,脸上的笑容特别亲切,“今日前来,除了为你践行,也是想给你介绍一个年轻人。” 她说着便将自己那早已在北境,吃了十几年沙子的三儿子给推了出来。 “犬子欧阳泰,如今已去了你们的黑石谷。你若是回去了,可得帮我多照看他一些。” “这孩子就是不听话,非说要去那地方建功立业。” 欧阳信也在这时,长长叹了口气。 “衡儿啊。”他那向坚毅的老脸上,满是悲凉的说道,“老三,是我唯一的儿子了。” “老大和老二,都死在了北境的沙场之上。” “可这三兄弟,都一个德性,特别喜欢军事。” “若是有机会的话,你提点他一二吧。” 第一百五十八章 等王爷回来 赵衡看着眼前这对为儿子前程操碎心的老父母,心中生出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羡慕。 他起身上前,亲自将那空了的琉璃茶杯,为二人满上。 “国公爷,夫人放心。” 赵衡就站在原地冲着两人双手一抱,斩钉截铁的说道,“等我回到黑石谷,一定会找到欧阳大哥。” “但凡是我会的,我有的,他都会学会,也都会有。” 欧阳信夫妇闻言,皆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可信国公夫人李氏,却还是有些不放心。 “那……那万一,那个臭小子就赖在你们黑石谷不回来了,怎么办?” 赵衡闻言,笑了。 他知道,这才是二位今日,登门的真正原因。 如果他们一直不说,赵衡当然不能主动点破。 李氏见状竟是老脸一红,随即却又理直气壮地说道。 “你就告诉他!他家老爹和老娘,快要死了!” “最多,最多给他两年时间!他要是再不回来,就等着给我们老两口收尸吧!” 说完,她便拉着自家那个早已目瞪口呆的老头子,起身告辞。 就在二人即将走出书房的瞬间,赵衡郑重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国公爷,夫人。” “不必两年,一年之内,我必定会再次回京。” 欧阳信夫妇两口的身形,猛地一震! 他们没有回头,只是在夜色中留下了一声复杂的叹息。 赵衡看着那两道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也是感慨万千。 可怜天下父母心。 如果他那个高高在上的父皇有两人的一半,他就是和那个便宜大哥握手言和又能如何? 一个太子之位真的很稀罕吗?真的就有那么重要吗? 每个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啊。 …… 离开京城,倒数第三天。 赵衡将那几个早已在京城玩嗨了的家伙,都叫到了自己的面前。 李鬼一身花里胡哨的绸缎,手中还摇着一把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画着仕女图的折扇,活脱脱一个刚刚进城的暴发户。 而他身旁的陆枫,却依旧是一身笔挺的劲装,那张俊朗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波澜,似乎这京城的繁华,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头儿。”李鬼一见到赵衡,便嬉皮笑脸地凑了上来,“您叫我们来,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啊?” 陆枫朝着他翻了个白眼,这家伙的模样,太不成体统了! 赵衡看着眼前这两个形象大相径庭的家伙,很是开心。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他可不希望身边的每个人都是闷葫芦。 “现在有一个选择,你们中有一个人要留在京城,是我点将呢?还是你们自己出来一个人?” 此话一出,李鬼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那双铜铃般的眼睛开始四处乱瞟,就是不敢去看赵衡,甚至赵衡的茶水没了,他都歪着头过去填满。 留在京城? 开什么玩笑! 这里虽然有酒有肉有娘们,可哪有北境的沙场来得痛快! 只不过在他犹豫的瞬间,他身旁的陆枫一步迈出! “启禀王爷,我愿意留在京城,但有吩咐,万死不辞!” 赵衡微微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次赞许,,开口问这个问题,以前他已经想到了这种结果,不过嘛,还是让陆枫自己站出来为好。 李鬼这家伙,正儿八经说起来,应该算是天生的战场杀将,和甘宁是一个路子的。 不过,赵衡还是又问了陆枫一次。 “你可要想清楚,我在的时候或许还好,但等我走了,京城的漩涡要比战场之上更为凶险。” 陆枫听了却是坚定的点了点头,很是严肃的回答。 “王爷。我决心已定,不必再考虑,而且相比对在战场上的勇往无前,我反倒是更喜欢京城里的勾心斗角。” 陆枫话有一句没有说出来,京城对于赵衡来说或许很重要,也没有那么重要,凭借靖北王这三个字,他在精神中的一些小小过失,别人也会视而不见。 “所以我留下来,刚刚好。” 李鬼看着他,粗犷的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敬佩! 他上前一步,重重地拍了拍陆枫的肩膀! “好兄弟!” “等我们再回京城的时候,哥哥我一定给你带点北境的‘特产’!” 他说着,还露出了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 陆枫看着他,哭笑不得一脸的无奈。 赵衡起身,沉声吩咐道:“陆枫。”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靖北王府的总管。” “我会给你,留下三百名最精锐的死士。” “后续,你可以自己扩大。” “但是!”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转冷,“这京城之内大大小小的消息!我都一定要及时知道!” 听到“王府总管”这四个字,李鬼的眼中闪过一丝羡慕。 但他还是对着陆枫,重重一抱拳! “兄弟!恭喜了!” 陆枫“扑通”一声,单膝跪地! “末将陆枫,定当竭尽全力,为王爷守好王府!” …… 七日之后,赵衡离京。 这一日的京城,万人空巷! 皇帝,竟是亲自前来为他送行! 信国公欧阳信,大儒方玄,太子赵瑞,以及京城之中所有的清流权贵,尽数到齐! 在他们身后,更是跟着黑压压一片的京城百姓! 他们都是购买了靖北债券,靠着赵衡发了点小财的人! 他们对赵衡的感激,比任何人都要强! 看着那即将远行的车队,竟是自发地跪倒了一地! “王爷!不要走啊!” “王爷!我们舍不得您啊!” 皇帝看着眼前这万民叩拜,如同神迹一般的场面,本是平静中带着笑容的面色,又夹杂着一丝阴沉! 他原本觉得让赵衡离开,还有点舍不得。 可现在,他恨不得让赵衡立马滚蛋! 滚得越远越好! 他一转头正看到身旁的赵瑞,脸上全是毫不掩饰的嫉妒! 一股无名之火,瞬间便冲上了他的天灵盖!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在某个小范围响起,当周边的人看过去发现是皇帝时,又不约而同的转过了脸,当做视而不见。 可接下来的话,他们却听得真真切切。 “朕让你闭门思过,你出来干什么!!” 赵衡当然瞧见了这一幕,心中有万般滋味涌上心头,他忽然一摆手,两侧林立的队伍立即停下。 皇帝目光微微一缩,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父皇,儿臣今日有一问!” 赵衡在京城门口,在数万百姓跪送,在满朝文物大臣愕然之际,在皇帝和赵瑞脸色不一之时,朗盛开口,“金銮殿上的座位,真就那么重要吗?” 这话是在问皇帝,还是问赵瑞? 一时之间众人默然,只是未曾等他们有所反应,赵衡又是开口道:“父皇或许不知,这天下何其之大!那您知不知道,大周朝这几百年间有多少国土流失,有多少百姓在异乡他国食不果腹?” “诸位或许认为平定江南很难,可你们有没有真正去了解过江南的那些百姓,为什么要起步造反?” “大胆!”赵瑞见旁人不出声,觉得这是自己的好机会。 但是赵衡压根没去理会他的呵斥,萧瑟一笑后放生高歌道,“大鹏一日同风起,飞摇直上九千里啊!哈哈哈!” “父皇,诸位!” 赵衡袖袍一甩,翻身上了白马,白马唏律律一声原地打了个圈,“待到来日闻吾名,不必惊喜不必忧,夏虫岂可语冰焉乎!” “驾!” 赵衡一马当先,身后是威风凛凛的靖北军亲随。 以皇帝为首的众人,目送一行人渐行渐远,有滚滚红尘相随,似乎也有万丈光芒作陪。 …… “自那以后,在听到王爷的消息,乃是当今皇帝老儿赵瑞亲自上门送来的邸报。” 靖北王府,年迈的陆枫在摇椅上躺着晒太阳,身边围着一群小娃娃,奶声奶气的追问着。 “爷爷,什么消息呀?” “什么消息?嘿嘿,咱家王爷打下一片比大周大十几倍的江山,据说那儿有什么大炮,还有汽车啥的。” “那您为什么没去找王爷啊?” 为什么没去? 陆枫也在回忆当初,要是他没留下,现在又是个什么光景? “这是靖北王府,这是王爷在京城的家,我得守好,等王爷回来。” 夕阳西下,残缺不全的光晕中似乎有一道身影缓缓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