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在乎那些被埋葬的孩子》
1. 第1章 玻璃内外(上)
东京都近郊的某条商业街上,伴爱咖啡厅。
5-6个年轻女孩儿安静地坐在卡座与吧台椅上等人,虽说店内略显狭小,却装修得整洁时尚。
店内的电脑、漫画、饮料、化妆品全都免费供应,上班时也能尽情享用,可以说是福利多多。
不过,这家店最有名的还是那一排排的大落地镜。男店员时不时便会凑上去确认下没有灰尘、指纹又或水蒸气影响了镜面的清洁。
因为那排落地镜是由可视玻璃制成的。
是的没错,一直有人在玻璃对面,观察着女孩子们的一举一动。
无论是她们刷着手机,无意识的露出了微笑,还是用廉价化妆品涂抹自己的嘴唇。他们都一眨不眨地看着,仿佛是在吮吸这些年轻姑娘的灵魂。
玻璃对面的,自然是客人了。
虽说即使是日本,“性|交易”本身也是违法的。但却存在许多合法的灰色地带。而其中最为盛行的便是“伴游”。
而伴爱咖啡厅提供的服务就如店头写的那样,客人们可以隔空点单,买来陪伴。
这家咖啡店的菜单上,尽是些不满25岁,青春正好的年轻姑娘。只要花上3~5千円日币,便有机会能与她们约会。
这对于某些根本没有异性缘的男性来说非常划算。
而且,他们总是会这样想:若是相处得好,若是“情投意合”……再额外付出点什么,再往下发生点什么,那才真是正中下怀。
因此,在那扇可视玻璃背后,经常挤满了高矮胖瘦,形貌各异的男人。
他们中有人甚至穿得十分体面,有的则一看便知是那种不知明天在哪儿的人。除了性别,他们唯一的共同点便是来这儿的目的:找个女人。
又或者说,找个年龄不大的女孩,来消遣一下。
——实在令人作呕。
“让一让。”
今天太阳还真是打西边出来了。因为一个女声,竟从男人们的身后传了出来。
有个女人,她没在双向玻璃的另一边等待挑选,而是来到了他们身边。
这顿时便让许多“客人”面露惊慌,等看清了挤进了他们身边的那个女人的穿着与样貌……他们中有的更窘迫了些,有的则露出了觊觎的、贪婪的表情。
这女人穿着一身职业装,踩着一双黑色的高跟鞋。像是个白领,又或公务员。
她很年轻,也很美丽。可那表情却冷若冰霜,而且丝毫都不避讳的与他们进行着视觉接触。
那眼神就仿佛是在看臭虫一样。
“…什、什么啊,伴爱什么时候开始接待女客了……”一个肥胖的男人尴尬地调整着自己的领带,故作强硬地嘀咕着。
而这女人仿佛丝毫都不理解男尊女卑的社会现实。她侧头瞟了这男人一眼,声音冷漠极了。
“伴爱的确不接待女客。我也不是来找伴游的。”
不等她说完,五大三粗的伴爱经理便冲了进来,一边不住地向男人们赔笑,一边夸张地喊道:
“哎哟我的大小姐啊,原来你也知道我们这儿不接女客——你可饶了我吧,您这样会影响我们做生意的!”
森罗神雨见他来了,似笑非笑地动了动嘴角。
“我是来找人的,店长。”
店长是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他谄媚的笑着,手上却不老实的将森罗神雨往外拉扯。
“你找人就找人嘛!为什么不打冬美的电话呢?森罗小姐,你这样我会很为难啊,我们也是要做生意的——”
森罗神雨任由他拉着自己来到了店外,这是一条小巷,背后有一座通往二楼的室外楼梯。一到客人们看不到的角落,店长脸上的笑立刻便消失了。
他高了森罗神雨至少一个头,此时正以一种夹杂着无奈的蔑视神情,盯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公务员。
“我真搞不懂你,森罗小姐。你既不是老师,也不是警察,据我所知,你只是儿童相谈所的福祉士而已,对不对呢?月薪又能有多少?20万円吗?”
“这20万円值得你这样跑上跑下吗?就为了那个冬美?”
老板啧啧出声,大摇其头。森罗神雨的脸上依旧没多少表情,只是悄悄捏紧了拳头。
“冬美只有16岁,她是我负责的儿童——我有保护她不受成年人侵害的义务。”
老板嗤笑一声。
“是啊,没错、没错,那孩子还是个未成年人呢——所以我从不敢让她加班,有好好的控制她的上班时间。毕竟未成年人每周工作40小时以上可是违法的呢。”
男人的神色嘲讽极了。
“我可不敢干违法的事啊!森罗小姐!”
“不过,就因为她是由你负责的‘儿童’,你便这样勤勉,简直是穷追猛打……这害她少赚了不少钱,你知道吗?”
“我衷心给你提个建议,森罗小姐。你最好还是别太天真了——冬美她很讨厌你,讨厌你害得她赚不到钱。那孩子是从根儿上起就烂透了,她母亲就是干这行儿的,一个陪酒女生了个不知是谁的孩子,而那孩子也从小就学不会知识,满脑子都是张开腿来赚快钱——”
如果可以的话,森罗神雨真想给店长一巴掌。她想撕开对方的嘴、砸碎对方的牙。
但那毫无意义。只要她还准备在这个社会活下去,就得接受这种蛆虫也和自己一样享有呼吸权。
“但她最近这两周,的确都没来伴爱上班,对吧。”森罗神雨嘴角上翘,露出了一个完美的职业微笑。“还是说她又来了,只是没被我捉到?”
……
店长一下就不说话了。
这个高壮的、凶恶的中年男人凝视着面前的女人,心中既有无奈,也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敬服。
在他看来,16岁的田中冬美的确肤浅又愚蠢,根本就无药可救。那女人唯一能做的便是趁着年轻,赶快用自己那一身皮肉给自己换来仨瓜俩枣。老了就只能继续吸下一代的血,又或靠政府的救济生存。
因此,在冬美刚说“我家附近的儿童相谈所换福祉士了哎,新来的那个臭女人格外较真,烦死人了——”时,他丝毫都没往心里去,只觉得早已开始卖身的冬美竟还被算作“儿童”一事十分可笑。
店长怎么都没想到,这个新来的福祉士竟真靠软磨硬泡而感化了冬美,让自己失去了这名还算听话的员工。
“……嗯。她确实没再来过。”
店长说完,森罗神雨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心。见此,这男人又叹了口气。
“森罗小姐,你这样的确叫我很难办啊。”他的语气暗含威胁。“这次看在你也是初来乍到,我也不难为你……可你最好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干我们这一行的,脾气好到我这个程度的,可是非常、非常少见的。”
森罗神雨直视着店长的眼睛,后者也毫不躲闪的与她对视。
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呢?森罗神雨想着,伴爱店长的眼睛仿佛是钢铁丛林中的野兽,他肯定早已手染鲜血,否则很难解释此刻她心底的那股寒意。
店长的眼睛好似黑漆漆的两个洞,里面什么感情都没有。
不过,最后反而是店长率先别开了视线。他又露出了谄媚的微笑:
“您看,森罗小姐,既然你也确定冬美不在店里了,那我还是送您离开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神雨感觉店主好似很疲惫。
“然后,唉,我希望您别再来了。”
森罗神雨没有点头,但也清楚自己不该继续刺激对方了。她收紧了臂弯,调整了一下自己肩上的帆布袋,准备乘地铁回回家。
就在这时,一道响亮的哭声从她身后不远处传来,尖刀一般撕裂了夜空。而那声音听上去相当幼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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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令人不安的是,那孩子只哭出来半声,其凄惨的声音便突兀的消失了。
就好似有一双手,一双属于成年人的大手,猛地堵住了她的嘴。
森罗神雨猛地回头,只望见了一辆漆黑的SUV停在小巷尽头,以及明明已到了下班时间,却突然亮起了灯的贷款事务所。
可不等她想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便又有人做了一件多余的事。
伴爱的店长发疯的公牛似的朝她顶了过来,以压倒性的体魄将她怼到了墙上。不待森罗神雨发出痛哼,店长就捂住了她的嘴、掐住了她的脖子。
雄性智人与雌性智人的差距也在此时也凸显了出来。雄性智人的肌肉量大,睾酮素多,这都令他们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爆发出雌性智人难以企及的力量。
何况伴爱店长对比森罗神雨还更高大。这次偷袭不仅带来了□□上的压制,还带来了精神上的冲击。普通女性恐怕又痛又惊,难以反抗。
不过,森罗神雨因为一直戒备着对方,此时还没因恐惧而失去理智。
她立刻就想用帆布袋里的钥匙来反击对方;伴爱店长此时满脸通红、面目扭曲,却也没失去理智。他收紧了捏着神雨脖子的手,颤抖着开了口:
“森罗小姐,我其实还挺敬佩你的。你是个该死的、难缠的、敏锐的女人,和母狗一样一旦咬住了敌人的弱点就不肯松口……”
“所以、所以啊…你这混蛋东西……明明装没听到就好了——”他的语气悲痛而愤怒,掺杂着其他任何人都难以理解的奇怪情绪。“要是被你这种人看到了什么,那岂不是糟糕透顶?我本不想这样对你的…就算只是个女的,但你毕竟是为政府工作的公务员啊……”
“但是,即使是吃公粮的,你应该也还是有恐惧的东西吧?我不会杀你的,那太不现实了,不说尸体该怎么处理,一旦你和你们所里上报过行踪,你们那个狗屎一样顽固的所长恐怕也会追查到底……”
“那就没办法了,我只能请你去楼上坐一坐,喝点什么、吃点什么,再拍点什么了。”
说到这里,这人的语气甚至温和了起来,仿佛是坚信自己已经通过这番自言自语,解决了一个难题。
“即使是你这种强硬得和猎狗差不多的女人,应该也是会怕的吧?哎哟,直到现在还用这种眼神瞪着我……真想知道你害怕时会露出什么表情……”
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森罗神雨的表情放空了一瞬。说实话,她也想知道——为什么不害怕呢?为什么在被威胁、胁迫的现在,自己依旧心如止水?
……可能是因为已经死过一次了。可能是因为曾经已经怕得够了。
见她不再徒劳地挣扎,店长也略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个瞬间,森罗神雨突然发力,毫无征兆、毫无保留地抬起腿,向上一踢。
女性的下肢力量大体是同重量男性的6-8成。
森罗神雨钟爱体能锻炼,还穿着一双因父亲一样的部长撒娇说“女孩子穿高跟鞋最好看了”而购买的尖头恨天高。
……
伴爱店长捂住了裆部,差一点就发出了足以令任何人察觉不对,并帮他报警送医的凄厉哀嚎。
还好森罗神雨及时将帆布袋的末端怼进了他嘴里。
这还不够,万一他能从刚刚那下已然致残的踢击中回过神来,依旧能用体格来压制森罗神雨。
神雨拉动肩膀处的肌肉,又全力甩出了一拳。
这一下正正好打在涕泪横流的店长的下颌上。
运气不好的话,这人可能会因这一击而脑出血,若不及时得到救治,他甚至可能因此而死。
但她实在顾不上手下留情了。
森罗神雨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望向了那条室外楼梯。
她必须找到那个哭泣的孩子,问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2. 第2章 玻璃内外(中)
伴爱咖啡厅与一家建筑事务所只有一墙之隔,两间店面连同二楼的私人贷款公司都是极道组织“琥珀会”的产业。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在日本这个国家,极道组织,既□□并非是完全非法的。它在特定的时间内充当着特定的社会角色。
但在1992年后,随着暴力团排除条例的施行,黑|道生意开始由盛转衰,那些吆五喝六的社会人也开始学着夹起尾巴讨生活。
但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
再愚蠢的混混,都不会在警察问话时说自己是“道上混的”。像琥珀组这样的极道组织,只要自称是某某爱好者协会,再向相关组织纳点儿贡,某日突然过了明路,成了正规社团都不奇怪。
可他们又在背后经营着哪些生意呢?只看这栋小楼好了:伴爱咖啡厅、私人小贷、建筑公司。
听着可真不错,听上去无论男女老幼,都能被他们敲骨吸髓,管杀又管埋。
神雨很清楚,对于许多缺乏正义感,只把工作当成工作的日本警|察来说,很多事情……许多的失踪事件,许多的哭声,只要没被发现,那就可以当做是没有发生。
可森罗神雨没法这样。
因为她确实听到了!
有个孩子在哭,那声音听着十分幼小,是个小女孩,又或是连变声期都没过的男孩子……
这时的最优解一定是举起手机报警。等骑着单车的巡警赶到,陪着笑脸去事务所正门敲门,问那群□□有没有听到异响。
那一定是毫无风险的好选项。
森罗神雨从伴爱老板身上搜出了一串钥匙。在路过清洁员随手塞在塑料桶的拖布时,将其拿了出来,用巧劲一别,就获得了一根一头尖的长武器。
她体型不大,特地放轻脚步时,几乎不会发出任何声响。
如果不幸穿越到了古代,自己或许能去当个忍者,去各地搞搞暗杀——她随便想了想,试图让狂跳的心脏冷静下来。
毕竟,神雨也很清楚这样做很愚蠢。若自己之外的任何女性这样做了,她都会感到吃惊和后怕。
现实生活可不是动画片,就算一个早有准备、坚持锻炼的女性的确能在手持凶器的情况下干翻毫无准备的异性。可自己要面对的大概率是成群结队的黑|帮分子……往好处想想,他们应该没枪。
应该没吧?
脑袋里乱糟糟的,我是不是处在惊恐发作中呢?现在脑内的这些胡思乱想,其实都是应激状态下的自我说服?
这也很好理解,刚刚被伴爱店长胁迫带来的不适是很难彻底消退的……雌性智人与雄性智人在体力方面具有极难跨越的鸿沟,这是有科学依据的事实,没必要以此为耻。
不过,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森罗神雨想着。
我是有后路的……我是有底牌的……我是不死的。
她这样思索着,突然感到欣慰且平静。
如果神雨还是个普通女孩,那只是为此而拨打报警电话,也很了不起。即使狡猾的罪犯会用各种理由搪塞警员,只要足够坚持,大约也是能够帮到那个小孩的吧。
可现在她已有了普通女孩不具备的底牌,因此,只保持“普通人”就能做到的水准,便已难令自己心安。
为了不被愧疚缠绕,为了对得起自己获得的机会,她必须竭尽所能。
当人开始竭尽所能,便会产生一种错觉:我无所不能。
神雨踏上了那条室外楼梯,将耳朵贴上了二楼的门扉上。
一种奇怪的寂静里,隐约、隐约有哀声传出。
神雨用伴爱老板身上那串钥匙试着门锁。
她大体能想像到二楼正在发生什么。以及若自己失败,又有什么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神雨本就是个很爱胡思乱想的女人,她很清楚即使是在东京,是在这样一座高度文明化了的钢铁丛林……将一间30平方米上下的房间改造成不会渗漏出一滴血液、一丝哀嚎的杀人房,也只需要30万円上下。
只要她一个半月的月薪就能叫一个人彻底消失——又或者说,变成无数难以难以被人注意到的碎块。
若是琥珀组还经营着狗粮场,那这一切便更加悄无声息……
可她是不会死的。
当找到了对的钥匙,真的拧开了锁的那一瞬,森罗神雨突兀的感觉自己身上的血液好像烧了起来。她以一个恐怖的速度甩开了那扇门,只见事务所内明亮温暖,右侧的办公区的窗帘都被放了下来,两个男人嘴里还叼着烟,一脸茫然地朝她望来;左侧的内间只能看到一个小角,那里有间室内隔音房。
神雨走进屋内。
那间通常是用来给小孩练习乐器的隔音房内,一个紫红色裙子的女孩儿大张着嘴,“无声”地哭泣着。她被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摆在一张华丽的暗红色沙发上,脸上青青紫紫,惊恐又抗拒;女孩儿身边矗立着许多专业设备,隔音室外还坐着一个导演似的男人,搞得像个迷你版的拍摄现场。
神雨看到女孩儿时,女孩儿好似也望见了她。小姑娘的嘴动来动去,神雨猜她在喊妈妈。
“怎么回事——这臭娘们——”
抽烟的两个男的之一先反应了过来,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沉重又华丽的烟灰缸。
神雨避开后也下定了决心,一对三毫无胜算,和距离更远的二人相比,“导演”不仅毫无准备,还是腹部受敌。
她举着由拖布杆改造而成的“长枪”向他冲去,希望能直接扎穿他的肚子,令其彻底丧失战斗能力。
即使是黑|道终究是人,面对这种情况,这男人惊慌地“呃呃啊啊”了几声,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该躲。
中了!
可森罗神雨举着的东西并非真正的武器,那“导演”哀嚎着向后一躲,力道一卸,便再捅不进去。这时另两个人也终于冲了上来,神雨早有防备,抬高大腿朝抽烟男A的胯部蹬了一脚。
熟悉的哀嚎声交叠在了一起,神雨背后一身冷汗。还不等她高兴,抽烟男B便躲开了她的刺拳——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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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家伙也是个练家子。
这种情况就很难办了。
无论是力量还是实战经验,神雨都没可能敌过游走在地下世界的黑|帮。面对这样的对手,单纯的力量较量毫无意义,她不可能靠大开大合带来的爆发力占据上风。
“喂,中村,中村站起来——操这废物!”
抽烟男B啐了一口,以一个堪称专业的拳击准备姿势正对着森罗神雨,表情狰狞极了。
“你他妈是哪儿来的疯子,活腻了来我们琥珀组找死是吧——”
森罗神雨没有回答,对方也没再废话,立即便挥出了拳头。
勉强躲开了对方几轮进攻,森罗神雨好像体力不支,动作不再像最初那般灵活。抽烟男B察觉到了这一点,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抹狠辣的光芒。
男人做了个假动作,突然猛地跃开,迅速拉远了距离,并趁森罗神雨放松警惕的瞬间,一记低扫腿将她绊倒在地。在神雨尝试站起身的同时,骑在她身上,用手臂锁住了她的脖子。
男人的力道在此时的确如钢铁般难以撼动……可这正中神雨下怀。
我曾……死过一次。
尸体又怎么需要呼吸呢?
神雨顽强地爬了起来,并在抽烟男B意识到不对的瞬间,像母亲背起儿子那样夹托住了他的腿,负担起了他。
然后狠狠、狠狠地将他向那个关着小女孩儿的静音室夹角砸去。
玻璃的尖角可是很锋利的。
虽说没法直接切开人的血肉,但这种程度的钝击,已足够令人筋断骨折。
两下过后,抽烟男B就没了动静。即使神雨又朝被她踢中了胯部,又被这一幕惊呆了的抽烟男A补了一脚,抽烟男B也还是这三人中受伤最重的那个。
神雨没再理会一边哭着求饶一边向外爬的“导演”,努力冷静下来,告诉自己:
没关系,今天没人会死。
因为神雨会打120。怎么能不打呢?放任他们死去的话,自己便可能是“过失杀人”甚至“故意杀人”,打了这个电话,最多只是“防卫过当”。若自己更努力一点,在法庭上想尽办法地表演惊恐,或许连防卫过当都不会有,唯一要担心的只有这些极道的事后报复。
狼狈的神雨苦笑着拉开了隔音室的门。这帮家伙甚至没想要上锁……也对,他们一定是觉得所有被带到二楼的女人和小孩儿,都逃不出自己的掌心吧。
“对不起哦,小妹妹,叫你看到这些。”
几乎被吓傻了,连哭都忘了哭的女孩儿喉中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些过呼吸。
但这个孩子还是在第一时间接受了森罗神雨的拥抱。神雨熟练的抚摸着女孩儿的背,温柔地拍着她,帮她捋顺呼吸。
女孩儿抽搐着打出了几个嗝,神雨把她抱了起来,准备离开这间肮脏的屋子。这时女孩才发出了蚊蝇振翅似的小声提醒:
“还、还有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在这里……一个可怕的叔叔……”
3. 第3章 玻璃内外(下)
琥珀组名下的另一间律师事务所内,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具还在抽搐的身体。
由于手伸得太长,招惹到了做同类生意的真白组,后者向中间人孔时雨发了个订单,要找个身手利索的家伙给琥珀组一点颜色瞧瞧。
“说是给点颜色,那指得必然就是血色了啊。”
孔时雨这样琢磨着,联系了他最近格外注意到的某个热衷于单干的好手。
这人自称“甚尔”,什么都干、能力出众。此外,甚尔还很年轻,身上还带着某种不属于现代社会的野性——孔时雨对他既好奇,又不敢深交。
作为业内数一数二的中间人,孔时雨在做刑警时便对咒术界有所了解。他忍不住怀疑甚尔出身自咒术界的某个世家。但在那类人中……也有人胆敢离家出走吗?
虽然好奇,他却也不想打听。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孔时雨有意将自己知道的信息控制在“大致安全”的范围之内。因此他对甚尔释放善意的方式,便是有活就多找他干。
这就是禅院甚尔会翘着二郎腿,窝在这里看监控的原因了。就在十分钟前,他从正门走进了这间律师事务所,将群聚在此的琥珀组成员杀了个干净。
字面意思上的干净。他既没留一个活口,也没弄得一地血难以收场。
甚尔今年19岁,离开禅院家已快一年了……别的不说,粘上了血的衣服很难洗一事,他已被迫铭记于心。
而此时此刻,甚尔正以一种看电视剧般的心态盯着电脑屏幕。而屏幕上的内容,赫然便是绊爱咖啡厅二楼的当下。
眼看着柔弱少女以坚强的意志力反杀了三个黑|帮,饶是甚尔也了几分惊叹:真是个不得了的女人啊——!
可等最后一人从厕所中钻了出来,甚尔阖了阖眼,心里清楚这便是结束的时刻了。
“真是遗憾。”
19岁的天与咒缚携带者如此想着。
“真是遗憾,如果只是个普通□□,这女人应该也能想办法干掉吧。但偏偏剩下了个诅咒师啊……”
可惜了,她看起来是个好女人来着。
不不不,这不对吧?好女人的标准不该是这种凶悍到能一脚踢爆男人的卵蛋,还残忍到能对失血失温的重伤者见死不救的类型吧?
甚尔没趣的想着。
可他的确对画面中的女人颇有好感。这一方面是因为他本就喜欢敢于向不合理的现实发起反击的那类人;另一方面则是因为……
禅院甚尔盯着画面中的女人。
看她怀抱着那个红裙子的小女孩儿。那小鬼是她的谁呢?是她女儿么?
她看上去是个好母亲。
起码是禅院甚尔这辈子都难以想象其当真存在的……“好母亲”。
————————————
与此同时,伴爱咖啡厅二楼的贷款公司内。
森罗神雨听了小女孩的话,本想立刻抱着她逃走的。
谁知靠近大门的卫生间却传出了一阵冲水声。不等神雨找到其他出路,卫生间里那人便推门而出。
“把好好的事务所搞得乱七八糟的…就是你吧,我都听到了啊,让这群猴子吱哇乱叫的母猴子……就是你吗?”
这人皮肤黝黑,身材壮硕得有些夸张,他长着一双不太聪明的对眼,但一头金发与西装革履的打扮又很好的消弭了“这人是不是智障啊”的疑惑。
其时尚品味更是令人迷茫。男人两双耳上钉满了乱七八糟的耳钉,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可疑的倒十字架,手上又戴着一串素净的佛珠。
但以上种种全都不是重点。森罗神雨盯着男人的右肩,那里爬伏着…或者说背负着一个扭曲而丑陋的咒灵。
它头顶长稀疏的长着几簇毛发,脸孔很像人脸,却更苍白、更凹陷。最奇怪的还是咒灵此时竟安详地闭着眼,婴孩儿一般依偎在厕所男的肩头。
神雨此前从未见过如此安静的咒灵。而这非但没有减轻她的不安,反倒令她更加忌惮。
“为什么它一动不动。”
神雨抱紧了怀中的女孩儿,语气平静地问道。
厕所男闻言怔了下,很吃惊似的。然后这人露出了一个夸张到呆板的笑,露出了一嘴镶嵌着各种宝石的龅牙。
“唉、唉、唉!原来是同类啊——不对?也不对?你身上没什么咒力啊。”男人神经质地抽动着自己的脑袋。“但毕竟不是猴子……那姑且为你解答好了。”
厕所男就这样开始了术式公开,说得越清楚,便越能增强他的能力。
可他的话语在神雨听来全无逻辑。这人张狂地大笑着,像在炫耀一件杰作。
“老子我呢,就是所谓的式神使了!这孩子是我从小收服的咒灵,有着相当不错的特殊能力,但刚相遇时她还很弱,因此我不得不一直喂养她长大呢!”
“咪酱她啊,最喜欢吃尖叫着的女人和小孩儿了。没错,说的就是像你这样的年轻女孩,和你怀中的那种蠕动着的肉块。弱、弱、弱,弱小到丑陋的家伙!能为本大爷和本大爷的咪酱做出贡献,也算是你们那无趣的人生中的小小救赎了吧?”
疯子啊。
神雨想着。
这人是个没法沟通的疯子。
“……这之前你在这里杀过多少人了?”
“鬼才记得!你会记得自己喝过多少瓶矿泉水、吃过多少顿饭吗?!”
“是这样吗…琥珀组的这群混账,就纵容你这样做吗?”
说到这里,厕所男微妙的变了脸色。那张蠢脸阴沉的可怕。接着他一挥手,男人肩上的咒灵径直飞了出去——飞向了那个腹部流血,不住地呻|吟的黑|道。
“咦?咦?!等、等一下!若头……等——”
一阵凄厉到足以令人报警的哀嚎声与咀嚼声交叠响应,厕所男露出了一个得意的微笑。
“贱|货,你以为这群猴子配指挥我吗?”
厕所男自顾自地说着。
“你知道我给他们带来了多大的利润吗?别把老子说得和个不懂事的杀人狂似的——喂给咪酱的哪只猴子没被他们狠狠榨干利润?!该拍的拍了,该卖的卖了——我也是很讲情理的啊?!”
“即使那些母猪已经破破烂烂、肮脏又廉价,我也没嫌弃啊——咪酱是个好孩子,她很不挑食的。”
神雨听着。
神雨听着,没有说话。
厕所男发完了癫,这才把目光重新投到了面前的女人身上。森罗神雨的确很美,此事经历了几番搏斗,衬衫歪斜凌乱,配上她没表情的脸,又平添了几分惹人施虐的奇妙气质。
厕所男怪笑着咽了咽口水,立刻就有了个鬼主意。
“……不过,我也不是什么恶魔。”
“喂,女人。虽说不知你和这小鬼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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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们同为术师,没必要为了几只猴子而伤了和气。”
“但你的确搞得我很没面子。不如这样好了,你跪过来向我道歉,我就原谅你和这个小鬼好了!我们交个朋友。”
其实这番话的逻辑倒不算是特别支离破碎。
毕竟,若是森罗神雨并不拥有反抗的实力,只能任人宰割,此时对方就是提个比这离谱百倍的要求,她也只能选择惨死又或照做。
厕所男已经在脑补等她跪爬过来,就用右脚踩住她的脑袋,要求她为自己舔鞋的场景了。
但森罗神雨并没跪下,她只是低垂着脑袋,步伐平稳的向前走了两步。
男人立刻皱紧了眉毛,大喝道:“我说了要你跪下吧——”
他几乎没考虑过森罗神雨会宁死不屈。咒术师知咒术师,在咒术界,一个只有轻微咒力的女人,要是不幸落到了像他这样的诅咒师手上……那自然是有一千一万种办法被变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毕竟,现实世界可不是动画片。又有谁愿意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呢?
因此,厕所男略有戒备,却也没太把森罗神雨当一回事。被他戏称为“咪酱”的咒灵已有1级咒胎水准,还会自动护主,这已令他的水平远超绝大多数术师了。
但,遗憾的是。
森罗神雨并不是术师。她只是个……死过一次,获得了些什么,因此变得格外豁得出去、没有顾忌的女人。
这周四是她入职儿童相谈所整两年的日子。她的直系上司大高利郎是个好人,虽说难免具有日本部分中年男性特有的粗豪性情,却也真心关爱着所内的每个孩子,对下属们也都尽心栽培,和蔼可亲。
所以,当父亲一样的所长对她说了:“小雨啊,你也别太专注于工作了。太认真的话,在这一行是干不久的。还是学学化妆、穿点有女人味的衣服,寻觅寻觅好的对象,缔结更为稳定的社会关系吧,说起来,试试高跟鞋吧!像你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孩,穿高跟鞋最好看了!”之后,她虽然做不到真去找个男人,却也还是买了双7cm的高跟鞋。
神雨至今都忘不了导购小姐推销时笑着说出的那番话:“足足有7cm哦,小姐,你知道吗?这个长度据说还超过了日本男性的平均长度呢,呵呵!”
……
真是……真是无可奈何啊。
自己所处的这个“现实”。
……
所以,根本就没意识到神雨特殊性的厕所男,在她以一个绝对会走光的姿态,用那根7cm的高跟“唰——”的一声,勾走了这自己手上的那串佛珠时,这个男人几乎没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神雨轻柔地问道:
“像你这种没人性的家伙……为什么会带着如此素净庄重的东西呢?”
在男人的脸色由惊转怒之前;在他还没叫嚣着“还回来——”,并在她拒绝后转而绝望又卑微的求饶之前。
神雨猛收回脚,将那串铭刻着慈悲符文的佛珠甩到了地上,接着大力一踏。
她太用力了,用力到高跟鞋的后跟都撑不住她,歪斜地飞了出去,刮伤了神雨本人的脸。
而下一秒,解脱了束缚的咒灵就睁开了原本安详的闭着的眼,以一种麻木的渴望,直勾勾地盯向满头金发的诅咒师。
在更多的惨叫被释放之前,
神雨露出了愉悦而幸福的微笑。
4. 第4章 冰可乐
禅院甚尔盯着电脑屏幕,怔住了。
和拥有天与咒缚,舍弃了咒力换来了肉|身强化的甚尔相比,女人的动作实在是慢得可怜。但凡换个更警醒些、不会轻敌的诅咒师,她都不可能偷袭成功,释放那只咒灵。
可哪有那么多的“但凡这样”?她就是做到了,她的确反杀成功了。
虽说其代价大约是要陪那个诅咒师一起死。可这是何等奇迹?即使这女人拥有咒力,能看到咒灵,她也没使出任何术式,仅仅是凭着普通人级别的反抗,就拖得一个术师与她一起下地狱,这,
这完全是卡在了甚尔的好球带上。
禅院家乃是咒术界名门中的名门,所谓的“御三家”是也。
而禅院家的咒术师们,是这样告诉这个留着同样血脉,缺毫无咒力的甚尔的:
无咒力者,不配为人。
【搞清楚好吗,甚尔!你这样的废物根本不是人类,你就只是猴子啊、猴子!】
天与咒缚又怎么样呢?充其量不过是只身手敏捷的猴子罢了。
……一群远比他弱的术师们仅靠着来自父母的恩泽,便能骑在他脖子上对他作威作福。甚尔憎恶那个“家”,也觉得那些刺耳的嘲笑十分好笑。
甚尔甚至没等到成年生日那天,便让跳的最欢的那几个吃了个大亏,远远地逃走了。
因此,屏幕中女人那教科书级别的反杀,极深的触动了禅院甚尔堪称冷漠的心。
比甚尔更弱的猴子同样成功反杀了傲慢的咒术师大人——还有比这更打禅院们的脸的事吗?
就在甚尔眼神闪烁之间,被释放的咒灵撕开了诅咒师的胸膛,也摧毁了监控摄像头。雪花屏亮起的那一瞬,甚尔从座位中弹了起来。
一股迟钝的悔意仿佛化成了一颗蠕动着的海胆,那些脆弱的尖尖儿戳了戳甚尔的良心……破不了防,也不怎么痛。
但的确是有点儿后悔,有些苦涩。
后悔没早点动身,去现场看看热闹。
……那现在去又有什么用?给那女人收尸吗?
唉。算了。
甚尔这样想着,脚却没停。琥珀组的产业颇为集中,若他走快一点,不到十分钟就能找到那间咖啡厅,走上鲜血淋漓的二楼。
至于到时要做些什么,实话说,甚尔也没想好。
他就是想去看一眼,大概是想去看看“同类”的最终下场吧。无论那是何等凄惨的模样……甚尔都想作为见证人看到最后。
他走得很急,脸色也很阴沉。不知他在胡思乱想的人看到这么个面露凶相的男人,大多白着脸躲开了。
话虽如此,甚尔其实也并不特别起眼。虽说此时天色已晚,这里还是近郊,可东京就是东京。这座容纳着全国近1/3人口的国际都市里,永远都有人行色匆忙。
几乎没人顾得上关心别人。
毕竟大家都很忙。
……
因此,若不是甚尔的天与咒缚在剥离了他全部咒力的同时,赋予了他远超常人百倍的五感,他甚至难以发现那家便利店中的异常。
甚尔此时距目的地已不足200米。越是接近,甚尔心中便越是烦躁。可这种情绪本身便很愚蠢,甚尔本人也意识到了:
他对那个女人产生了不必要的共情。这让他变软弱了。
……要不还是折返吧。
可就在这时,禅院甚尔的余光——真的只是余光,瞟见了一抹突兀的紫红。
甚尔猛地停住了脚,不可思议地朝便利店内望去。
这再怎么看,都只是一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24小时便利店。一个披着店员外套,疲惫地微笑着的女人正以谦卑地态度,朝一旁光看肢体动作,好似已焦虑到快要爆炸的男店员说着什么。
“给您添麻烦了,真的、真的非常感谢您的帮助,也谢谢您的外套。”
读唇语的话,应该是讲了这个。
……哈?
甚尔盯着坐在暖光灯下的那个女人。她额角磕破了,神色倦怠而怔忪。仔细一看,其神色却好似在大夏天喝了一罐冰可乐那样,带着奇妙的悠然。
而那件不合身的外套之下是一件不成样子的白衬衫,上面还沾着不知哪个倒霉蛋的血。
更重要的是,那个紫红色裙子的小女孩儿。
那个看上去只有4-5岁的小东西就缩在女人胸前,整张脸都被她自己给藏了起来。小孩儿用她破了皮的小手牢牢地抓着女人的衣角,好像生怕又被谁拦腰一抱,就此人间蒸发。
……
她活下来了。
她们两个都活下来了。
……
森罗神雨抬起头,朝便利店门口望了一眼。那里空无一物,好似从没人直勾勾地盯着她。
店员误解了她的意思,也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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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过去,随后颤抖地说道:
“唉、唉,还没有人,警察怎么还没到啊……”
并不年轻的男店员牙关打颤,神雨一抬头,见他眼眶含泪,明显是害怕极了。她勉强的笑了笑,确认了下对方胸前的名牌,反过来安抚对方。
“没关系的,上野先生。”
“不、不太可能没关系吧?!要不客人您还是躲去卫生间吧,我、我真的很害怕他们过来的话,我、我挡不住啊……”
森罗神雨抿了抿嘴,有些愧疚于因为自己没法告诉对方真相,搞得这位好心人这么惊慌。
好在警察与救护车来的非常及时,从她报警到听到警铃,也只过去了6-7分钟而已。
接下来的流程说混乱也混乱,说简单也简单。
首先,有表情和蔼的女警走上前来,笑着想要抱走完全就是受害者的小女孩儿。但这孩子受得刺激太大,稍和神雨分开便会尖叫着哭嚎。
因案发现场显然并非人力可及,主动报警的森罗神雨并未被当做嫌疑人,因此女警换了个策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说服女孩儿放手,其理由极其正当:
大姐姐或许受伤了。
……那孩子松手了。
“真乖啊,小妹妹!真是好孩子,要吃糖果吗?阿姨这里有三种口味呢——你喜欢草莓,还是……”
警察的安抚工作非常专业。神雨忧心地望着那个无声流泪的女孩儿,焦虑但也安心。
她并非见义勇为的群众,而是儿童相谈所的员工。即使不通过警察,也能在事后知悉女孩儿的具体情况。
“我现在就能接受问话。”
神雨主动要求,却被另一名警察笑着拒绝了。这人面色很差,却并不是针对神雨。
案发现场过于惨烈,即使是老刑警,也撑不住地想吐。他安排了另一名女警,要她先搀神雨上救护车做检查。
而车上竟有个熟人。
在女警看不到的角落,森罗神雨对躺在担架上,面露惊惧的伴爱店长微微一笑。
神雨叹息般轻柔地说道:
“你运气真好啊,店长。”
“虽说今后看来是做不成男人了……但却活下来了呢。”
说到这儿,她摇了摇头。看上去有些遗憾。
伴随着医护人员的惊叫:“啊!嫌疑人晕过去了!”,今日的闹剧,便这般草草收尾。
5. 第5章 “高洁之人”
三天后,儿童相谈所内。
【那天晚上……伴爱咖啡厅的二楼,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奇啊,又有谁能不好奇呢?即使明知道那答案或许十分恐怖,人也还是很难抑制对猎奇事件背后的真相的向往。
总务部的同僚在茶水间和儿童相谈所的职员们通了气,说“你们所里的森罗小姐这算是立大功了!别的不说,警视厅那头已写好了感谢状,很快就要递过来了!”
这听上去是件好事,可这得是多大的案子……才会惊动总务部啊?!
因此,桃山香已下定了决心:她一定不会拿这个问题为难森罗神雨。
桃山香比森罗神雨大了快有十岁,与她共同负责新宿地区的儿童相谈服务。无论是生活上,还是工作中,她都是森罗神雨的“前辈”。
桃山也很喜欢这个认真办事、心思端正的女孩儿。因此即使无比的好奇,好奇到好像有蚂蚁在身上乱爬,她也绝不会去问神雨!
伴随着一声“吱嘎”,熟悉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森罗神雨一如既往的回来上班了,她似乎真的很讨厌休假。
“早上好,小桃前辈。”
“早上好啊,小雨,好大的OK绷!你的伤怎么样了?那天晚上、”
啊,糟了!这话怎么自己就溜出口了啊啊啊!
桃山香尴尬地捂住了嘴,一边谴责着自己,一边不好意思的尬笑两声。神雨见她这样,无奈地抿了抿嘴,露出了一个小女孩似的抱怨表情。
“您别问了,就算我说真话,也只会吓得您不敢走夜路而已。”
桃山春见她没生气,立刻挥着手说“我根本就不想知道,反倒是你,对不起啊小雨,害得你又想起恐怖的回忆”。
神雨闻言,可爱地勾了勾唇角。
她真的很喜欢儿相(儿童相谈所)。
这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很好、很热心、很赤诚的人。大约是因为和受虐儿童接触得多的缘故吧,同事们总是很善于理解对方的不易与难处。
不过,所长可就没那么好对付了。
正如神雨想得那样,她还没坐下,一个入职没多久的后辈便讪笑着说所长找她有事。
而等她推开了所长室的大门,便见大高利郎面沉如水,正以一个与他憨厚面相极不相符的姿势,瞪着走进屋来的她。
……
如果所长的手指没那么短胖,十指交叉、挡在鼻间的动作,或许就不会像是哆啦O梦装深沉一样,莫名其妙的好笑了。
这一幕不仅没塑造出大高利郎想要的那种压迫感,反倒是非常的喜剧。
不过,为了给对方面子,森罗神雨没笑。
她先去给自己接了杯热水,泡了杯茶。见所长依旧死亡凝视,不肯说话,这才暗叹一声,准备以退为进。
神雨打开自己的帆布袋,拿出了那只断了根儿的高跟鞋。
这一下,所长也绷不住了,大高利郎面露错愕。
神雨冲他笑了笑,开了个有点顽皮的玩笑:
“所长,那天晚上是我第一次觉得你说得对,高跟鞋确实非常有用。”
“……不过,我还是觉得它不适合我。之后都不会再穿了。”
森罗神雨品行端正,甚至被一些同楼层的工作人员在背后讲过小话,说她“未免太过清高”。
她倒不觉得自己真很清高。但对一些不该退让的事,她是绝不会违心后退的。
“归还”这只高跟鞋,其实是在低头,以此委婉的告诉所长:我恐怕还是不会如您希望的那样,找个好人缔结家庭……但也不会再像这次这般极端处事了!
毕竟,靠高跟鞋奇迹翻盘这种好事,怎么想也不会有下次了。
森罗神雨非常执拗,也很别扭。这种事大高利郎早就知道了。
他认识她比任何人都久。自她父母离世以后,大高觉得自己或许便是世上最了解这个丫头片子的人了。
正因如此,他在错愕过后,脸上的表情简直是非常失望。
“就这?”所长的声音都在颤抖。“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些吗?告诉我‘以后我不穿这么不方便的鞋了’,因为什么呢?因为它没法帮你逃跑?!”
“这不对吧?!小雨、小雨,你以为我是要你承诺以后都不会以身犯险吗?你以为我只想要你给我这句话就够了吗?这种个人英雄主义——就和出轨一样!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所长脸上的痛心褪下去了,一股疲惫与恐惧浮了上来,但更显眼的还是那股蓬勃的怒意。
“我还能相信你吗,小雨?你从小就会撒谎,必要时,嘴甜的连警察都能骗过!你就是直说‘我之后都不会这么冲动了’,下次也还是会莽过去的——你以为自己骗得了我吗?!”
所长盯着森罗神雨脸上那足有5厘米见方的创口贴,心疼得好像挨揍的事自己一样。他深吸了一口气,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我这次找你来,是要你立刻解释你的行为!森罗神雨,你是疯了吗?”
“你的身高有多少?到一米七了吗?体重又有多少?在我有防备的情况下,你能打倒我这个胖老头吗?”
“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没误会我是怕你给所里惹麻烦,知道我是在担心你?我是不是得谢谢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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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觉得我会像那帮脑残的刑警一样夸奖你,说要给你写感谢信、表彰你?!”
“森罗神雨,你到底想没想过,万一你出了什么事,万一…”
所长不说话了。最初的那股怒意消耗殆尽后,他一下就变成了个后怕到软弱的中年人。
神雨绝非不知好歹。她低垂眉眼,同样保持沉默。
过了一会儿,大高利郎这才从萎靡中振作起来。他深色低沉,勉强恢复了威严。
“当然了,神雨。我也知道你是有底气、有把握的。我记得你才刚入职,便曾撂倒过某个虐待成瘾的单身父亲,他有近300斤的体重。我知道你有‘特殊能力’…”
神雨有点急了。
“那只是体术而已,所长。”
结果她一开口,大高利郎像被点燃一样拔高了声音。
“哈?!‘体术’?什么体术?小雨、小雨——普通人只会说这是自己充分锻炼身体后的成果!会说自己擅长柔术,擅长摔跤。‘体术’又算怎么回事?你是少年漫画中的忍者吗?!”
森罗神雨立马闭上了嘴。
所长崩溃了一阵儿,烦躁的将自己一丝不苟的发型抓得乱七八糟。
“……全乱套了……全都乱七八糟……你可以觉得我恶心,小雨。”
大高的语速非常快。
“我很清楚,被我这种油腻肥胖的大叔当女儿看,只会让你困扰。何况我还是你的上司,这简直是职权骚扰。”
“可是,可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人了,神雨,你曾是我负责过的孩子,我非常清楚你是个好姑娘。是个高洁到我觉得你不该干这行,会被这行压垮的那种好人……”
森罗神雨垂着脑袋,只是听着。
“所以、所以我——我要你亲口对我说:你永远都不会再以身犯险。并深刻反思这次不成熟行为可能造成的后果。”
说到这里,大高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你知道万一你没能逃出来,会发生什么吗?”
“那些人会抓住你,那群禽兽……他们会扒开你的衣服,对着你的身体拍照,给你哭泣的脸大特写。”
“你会突然背上一笔庞大到必须出卖自己的巨债。他们会毁掉你、榨干你,那群混账是真正的渣滓,是不配称之为人的畜生。小雨,我不希望你再将自己置身险地。”
“你入职那天我就对你说了,我们儿童相谈所既不是警察,也不是救世主。这只是工作而已,你不该被它吞噬。我害怕……”
我实在是害怕,害怕你因自己的高洁而死。
害怕你因童年时代,对我的憧憬而死。
6. 第6章 庆功会
大高利郎没有说完。有泪花在他眼中飘来荡去。
这人说是这么说,实则却早就被儿相的工作吞噬了生活。在神雨小时候,每当她母亲精神不够安定,闹出了大动静时,无论那是几点,隔壁的奶奶都会打电话报警。
因此,即使是天都没亮的深夜凌晨,大高也会和民警一齐出现在神雨家门前,顶着黑眼圈朝浑身是伤的神雨微笑。
……
他是个好人。是诚心关爱自己的。
神雨很清楚这点。她心底也绝非没有动摇。即使只是为了“孝顺”这个配得上她孝的人,她也应该服软才对。
但是啊,但是。
森罗神雨并不认同。
所长只是为她好而已。可若她视而不见,又会发生什么呢?
“您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极认真的思考过了。”
“无论是被拍裸|照和视频,被逼卖|身;还是高额欠款。甚至被送给有虐|待癖甚至虐|杀癖的怪人,如泡沫般彻底蒸发不见,我都细细想过。”
“多可怕啊——我也是知道怕的,所长。我也是会恐惧的。”
“可正因如此,我就更忍不住去想:那万一我不去救她,不去管那个5岁的孩子,这些事是不是都会发生在她身上?”
“这太恐怖了,这比什么都更令我害怕。那孩子又做错了什么?她是否拥有我这样的选择权呢?不行吧?她根本没法反抗。”
“我看过档案了,她父亲本来就是个极道,某天办砸了一件事后,突然就朝高利贷借了一大笔钱,接着就人间蒸发了。
作为担保人的她母亲又无论如何都填不上这个窟窿。于是就在那天晚上,那些渣滓觉得她母亲再没什么油水可榨了,就闯进她们家,把她像一件货物那样抢走了。”
“……夺走一个孩子,甚至不比摘花更难。这肯定是有哪里搞错了,对吧?”
神雨从认识的警察那里得到了现场的照片,一地狼藉的室内,沾着鲜血的玻璃碎片……与一具从顶楼跃下的女性尸体。
那孩子的母亲已经死了。
至于是他杀还是自杀——其实区别不大。
反正都死于绝望。
所以,
“如果我不去救她,又会发生什么呢,所长?”
“我很清楚如果自己没能逃出来的话,那天会发生什么。但既然我听到了她的悲鸣,既然我知道了,就没法视而不见。”
“我们的工作不就是代替没法反抗的孩子去反抗吗?”
“既然我闯进去了,那里又只有二楼,还没有封窗——那无论如何,在那天晚上,那些‘本该发生’的事,就都不会发生在她身上。”
“所以我很清楚,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救世主,完全不是,愧不敢当。”
“但我一定要做点什么。做点有用的事,改变些什么……一点儿就好。”
……
……
室内安静了好一会儿。
神雨说这话时一直低垂着头,即使大高利郎发出了很大一声抽鼻子的声音,也僵着肩膀没有抬头。
又过了一会儿,神雨觉得这样僵着也不是个办法,讪讪地开了口:
“我、我请您喝酒吧。”
“让您这么担心,我确实很抱歉……我,呃,我姑且还是很有良心的?”
闻言,沉默又持续了片刻,大高利郎才像是听到了她这句话似的“笑”了一声。
再开口时,这个目中有泪,也有骄傲的男人再次开口,尽管依旧有些哽咽,却也恢复了以往的开朗。
“别说傻话了,臭丫头。哪里有让你请客的道理呢?”
“就今晚吧,带上小桃和阿新,我请客……为你庆功。”
————————————
当晚,东京都政府总部大楼附近的居酒屋内。
“呜呜、呜呜……你会不会这样想我啊,小雨,会不会觉得我是那种‘无论如何,我家的女儿都比别人家的女儿更重要’的那种混蛋啊……”
大高利郎明显是喝多了酒。此时已彻底情绪失控,哭哭啼啼。
这一幕对他的下属来说实在恐怖极了,身为女性的森罗神雨和桃山香倒还好,作为陪衬的新人夏目新却很乖觉。他可不敢坐着欣赏上司的丑态,立刻便站起身来,说自己要去厕所。
“你可别想偷偷结账哦,小新!”桃山香也喝多了,她歪靠着神雨,虽说语气不再温柔,话里的意思倒很体贴。“所长说他请客我才喝这么猛的!”
唉。
职场萌新抽动着嘴角,点头哈腰地溜出去抽烟了。神雨见状摇了摇头,按下了大高利郎继续举杯的手。
“我很担心你……小雨。”
大高利郎彻底醉倒了,他躺在桌上喃喃自语,神雨随之叹了口气。
“真是麻烦的老父亲啊。”桃山香迷糊地说道。
“做父母的都是这样的呢。若是我们过得不够幸福,那他们便是最关爱我们的人;而等咱们还算幸福的时刻,他们那股‘你要变得更好!’的执念又最惹人讨厌。”
“呜呜…小雨……姐姐我啊,又被老家的老妈催婚了……”桃山香委屈地哼哼着。“年过三十,感觉全世界都当我是嫁不出去的女人了。这感觉好可怕……”
森罗神雨不太能理解桃山的话。
“这是伪命题吧,小姚姐。你当然不是嫁不出去,厅内都有人在暗恋你。可你不喜欢他们,因此也不着急嫁人。你有自己的要求,不是吗?”
桃山香闻言,整个人都愣住了。
森罗神雨太认真了,搞得她酒都要醒了。
“唉,唉唉??真的有人喜欢我、我这种胖胖的阿姨吗……?”
神雨皱紧了眉毛。
“你只是微胖吧,小姚姐。若以BMI指数来论,你甚至都不该说自己胖。”
这话桃山自己也说了许多遍,神雨早就背下来了。
“当然有人喜欢你。我反而不能理解你为何这样不自信。小桃姐不是被‘挑剩下’的,当然了,这种说法本就有问题。而小桃姐只是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伴侣,并且还没在生活中遇到足够合适的对象,没错吧?”
“这种不随波逐流、对自己人生负责的态度,不正是您最有魅力的地方吗?”
桃山香,脸不知为何已红了起来。
“什、什么啊!呜呜,被你这样的小美女这样讲,我会当真的啦!”
几乎完全醉了的大高利郎翻了老大一个白眼,嘟哝:“怎么光见你对女人甜言蜜语,你是女的,没必要做师奶杀手吧——”
桃山听了这话,气的又点了一道很贵的菜。
“嘴巴真坏啊,所长!多让我感动一会儿也没什么吧!”
她嘀嘀咕咕的,凭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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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拍了拍森罗神雨的手背。
“酒都喝到这儿了,我也忍不住和你多说两句哦,小雨。”
桃山香的语气非常温和,带着一种成熟女性特有的体贴。
“你是个正直的好孩子,我觉得只要是和你共事过的人,没一个会否认这点。”
“但你的确不太爱护自己。倒不是说你会像之前上新闻的那个女孩那样,明明也是厅内的公务员,却为了钱而出卖自己……你的不爱护,是你对‘受害者’异常缺乏警惕心,太容易为此而为难自己。”
“我们之前聊过,根据规定,一旦超过了18岁,即使还存在不少问题……我们儿相也只能‘放手’。是啊,有很多孩子——他们依旧十分痛苦,还有很多问题没能解决……但法律就是这样规定的啊,我们没办法的!”
“而且,这也并不是毫无道理。干我们这一行的,很容易便会对自己负责的孩子产生柔情,全心全意的想去帮助他们。可正因如此,也经常有些过界的事件。”
桃山香顿了顿。
“……你也很清楚吧?为什么一旦超过了18岁,即使是接到了求助电话,我们这儿的女职员要么无视,要么就会请男同事代为处理?
因为之前也有过不少先例,有些孩子会对负责自己的福祉士产生感情,甚至为此犯罪……相比具有体力优势的男性,我们这儿的女职员总是更加被动。这是社会现实啊,小雨。”
“这次也是一样。我听说你是被孩子的哭声吸引到案件现场去的。可万一哦,我是说万一!万一那只是那帮坏蛋骗你上去的诱饵,根本就没有孩子等你解救,那可怎么办?”
桃山香说到这里,也流下了眼泪。神雨沉默着抱住了对方。年纪更大、经验更多,可也更为柔弱的桃山像孩子一样被她搂着,忍不住地摇头。
“你当我多事好了,小雨……可你要爱惜自己啊,我们这行本就压力很大,我之前的前辈中有许多人都为了片刻的快乐,随便包了个小白脸过活。”
“没办法啊,儿相的工作就是这样的,许许多多的无奈和许许多多的不幸,这太容易降低我们对人类的期待了。太容易让我们觉得‘有人正身处危险之中’了。”
“但万一那是陷阱,小雨……比你值得去死的家伙要多少有多少,你、你得先健健康康的活着,才能帮助更多的小朋友啊!”
…………
直到和后辈一起,将彻底喝多了的两人送上了地铁,森罗神雨这才松了口气。
“真是灾难啊。”夏目新感叹道。
平日里总吊儿郎当的后辈这时倒靠谱了起来。他讪笑两声,随后端正了神色。
“虽然轮不到我说,但我十分敬佩前辈您当时的抉择。我觉得您帅爆了,实乃吾辈楷模。”
夏目新说完,还恭敬地鞠了一躬,倒把神雨吓了一跳。正好这时她要搭乘的地铁也到站了,夏目新开朗地与她道别,神雨也就没有回话。
……这几天过得,还挺不真实的。
神雨恍惚地想道。
她自认只是做了……必须做的选择而已。
神雨甚至觉得,就连“有选择权”一事本身,都很奢侈。
那孩子能选“我不要被黑|道绑架”吗?不行吧?
……
不过,那些渣滓肯定也是想选“不被咒灵残|杀”的吧。这样一来一回,也算是扯平了。
7. 第7章 跳绳
最近这三天,每当神雨感到疲累时,她都忍不住要这样想:
真好啊,那天我在那里。真好啊,我能作为报应…让那些该死的人妥善的死掉。
这样想时,她总忍不住要翘起嘴角。
半个小时后,森罗神雨回到了位于世田谷区的家。这是栋对于独居女性来说过分奢侈了的独栋洋房,每年要花掉30万円左右的养护费。
但由于它是神雨父亲留下来的遗产,即使用不上这么大的房子,她也没能狠心将其卖掉。
这实在是栋她熟悉得不能再熟的老房子了。
因此,神雨才刚打开院门,扫了眼自家草坪,便已发现了不对。
有人不请自来。
……
…………
森罗神雨掏出钥匙,拧开了门锁。
进门开灯,放下帆布袋,换好锻炼鞋。她踌躇了一下,还是没有进屋。
往常这时,她会在跑步机上慢跑,又或跟着电视练拳。若是周末,她还会去院子里跳绳,和晚归的邻居互相寒暄。
作为独身居住的女性,她有意识的将自己的身体锻炼的很结实——这是很合理的。
因此,此时此刻她手里会拎着一根带负重的粗皮筋跳绳,也是很合理的。
其实,她之前也很爱打理花园,还会和隔壁的主妇畅谈应季的鲜花。所以她现在就是拎着一把长长的园艺剪进家门,也没人能说这不正常。
可那不就打草惊蛇了吗?
……
神雨没再继续往前走。她家很大,能藏人的空间太多了。
意识到她已有所警觉,本该空无一人的室内,有人发出了一声叹息。接着,餐厅的门从内部打开了。
好消息是,不法侵入者应该只有这一个。
坏消息是,这人悠闲地走到了神雨的正对面,一脸的轻松惬意,可能是个高手。
“哎,小姐姐,你没有照片中好看哎!”
这人一头棕发,个头高挑,语气轻浮。
“衣品也很糟糕——这可不行啊,你要是不漂漂亮亮、可可爱爱的,我很难遵循雇主的委托,将你平平安安地带过去哎!”
神雨感觉自己好似发现了这类人的共同特点: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瞧不起女人、爱虚张声势,夸大其词。
“我被悬赏了吗?”
要是那样,就糟糕了。
“啊?真冷静啊——算是吧?嘻嘻。”轻浮男挤眉弄眼。“如果你好好求求我,我也不是不能告诉你具体情况。”
“哦,那我求你。”神雨平静地说。“求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的语气太平淡了,将对面的愉悦犯搞得非常没趣。这男人变脸如翻书,一下就露出了轻浮之下的戾气。
“啧,臭婊|子还装起来了。”男人猛地拔高了音量,好像丝毫都不介意隔壁的邻居会报警。
“明明是你连吃带拿,害死了琥珀组的人,还偷了他们的钱吧?!”
神雨有心再问一句“此话怎讲”,可这男人话音刚落,就冲了过来。
神雨此时方才后知后觉,这人…就这人这个成色,竟也是咒术师。
比起豢养咒灵的那个什么式神使,这人咒力要低上很多,但相对来说,体术则要好上不少。
而且他手上有把纯黑的短棍,竟也随着他的动作而不断变化。
神雨躲的很是狼狈,即使如此,也被打中了两下,顿觉身上剧痛,几乎要为此流泪。
……
森罗神雨在这之前,一直、一直都很努力的想要像个普通人那样生活。
可最近遇到这类人的几率实在太大,已让她有些厌倦了。
这倒也不是说她就要违反原则,同样使出某些超自然的力量来解决问题,但她在这一刻,的确心生疲倦。
说到底,神雨并不是个会因杀戮而愉快的人。
因此,
因此。
这就只是为了“解决问题”而已。
轻浮男一定是从没想过的,为什么已经提起了戒备的森罗神雨,要拿着一截可笑的跳绳走进不再安全的家。
这人并不是个脑力派。他肯定也不明白,为什么热衷锻炼的森罗神雨家门外,总会放着一根崭新崭新,橡胶没有丝毫老化,握把格外沉重的“跳绳”。
先来阐明一件很反直觉的事好了:在女性遭遇家暴后反杀对方的事件当中,勒杀其实是比使用刀具或钝器杀人,更容易面临高刑罚的。
因为这是一种迅速而致命的杀人手段。而且,勒死他人往往需要近距离接触。
再加上和“我只是拿菜刀自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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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害怕就砍了过去”不同,肌肉量不敌男性的女性难以空手扼杀某人,而“我随身携带着一截麻绳,一时情急就……”的借口是难以成立的。
女性想要勒死某人,通常都是带着明确的杀意去做的。
……
因此,非要说的话,肯定是不推荐的。
可不法分子都走进家门了耶。面对这种情况,再不采用足够迅猛的反击,岂不等同坐以待毙?
神雨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练习过多少次了。
当她以特别定制的加重握把击中了轻浮男的眼睛时,她什么都没想。脑中的画面依旧是击中练习假人时,那个蓝色人偶巍然不动的模样。
不过,人偶是不会叫痛的。
人偶也不会捂着眼睛,气急败坏的说要侵|犯她、虐|杀她。
人偶就只是人偶而已。
实话实说,都到这地步了,对方还没察觉不对,这件事本身也很好笑。
可能是从来、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也会掉入她人布下的蛛网,要将接下来的人生,交待在这样一间温馨而质朴的民宅之内吧。
当神雨像布鲁斯李那样甩出跳绳,使其巧妙地在自己脖子上围绕一圈之时,这人又在想什么呢?
当神雨忍者似的一闪身,踹了对方一脚帮他跪下,然后以一个背靠背的姿势反手握着握把,狠狠、狠狠地用力时,这人又在想什么呢?
哪个瞬间他会明白?
哪个瞬间他才会醒悟:自己就要死了?
……
神雨小臂肌肉暴起。她几乎什么都没想,就只是专注地用力。
用力扯那根特别定制的跳绳。
与她背贴着背的猎物从一开始暴躁逐渐安静了下来。
很好,很快就能结束——正当神雨这样想时,咔哒一声,又有人没用钥匙,就打开了她家大门。
神雨维持着动作不变,面无表情地朝那人望去。
这是个黑色头发,嘴角有疤的小青年。脸上挂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一进门,就敷衍地鼓起了掌。
“好利落的身手啊,要不是知道你是公务员,我都以为你是同行了呢。”
“这得练了成千上万遍吧?真厉害啊,小姐姐……但我有个问题。”
“这家伙的尸体,你准备怎么处理?”
8. 第8章 好热心的人
真是个热心肠的人啊。一上来就关心这么重要的问题……
不,不对吧。
森罗神雨盯着面前的不速之客,黑发青年体格健壮。如果说之前那个能把她压着打的抽烟男B算是“好好锻炼过身体的人”,那面前这青年基本能算作是肌肉男了。
他看上去可不像只学过些搏击技巧,这人只是站在原地,都让神雨寒毛直立。
光从体格是读不出这些信息。因此神雨只能将这个判断,当做是自己的本能预警:
这人简直是个杀人机器。
不对,这家伙真的是人吗?
……
神雨哑然了3秒左右,便吞下了惊讶,恢复了镇定。
“为什么这么问?”
“嗯?我就是好奇嘛。”
这听上去简直像是在撒娇了。神雨皱了下眉,勒得也不如方才紧了。
背上的重物仿佛抽动了两下,神雨再度提高了警惕。
“嗯,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觉得,我需要处理尸体?”
她平静地反问,这回换不速之客哑然。
“这里是我家,我是个三天前才刚和黑|道搏斗过的热心市民。作为柔弱的女性、房屋主人、跳绳爱好者,我被闯空门的小偷偷袭,在对方持械的情况下,也以手边的东西自卫,一不小心就将对方杀了。”
“这有哪里不合理?若这人身上还有前科,警察都得对我说声‘抱歉我们失职了’吧?”
黑发青年表情怔忪,像是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这神情还挺孩子气的,令神雨起了疑心。
“呜,呃。”黑发青年缓了一会儿,突兀的笑了几声。“哈哈哈哈天才啊。”
他这样说着,径直朝神雨走来。
神雨感觉自己的确是看见了他在移动的,可下一个瞬间,她眼前一花,接着便感觉身上一轻——随着一道不详的、颈椎被扭断压折的脆声,然后,“咚”的一声。
神雨费了半天劲儿都没勒死的男人,像个大件行李似的倒到了地上。
死了。
“那这样呢。”嘴角有疤的青年嘻嘻笑着。“这下你要如何与警官们解释?”
森罗神雨愣住了。
显然,以她的身体素质,是绝不可能用这种方式,“防卫过当”杀死一名成年男性的。
……
话虽如此,在最初的混乱过后,神雨仿佛一下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青年从头到尾,都在引导她去思考“如何处理尸体”一事。
结合这人的登场方式、言语风格…
他应该是想要神雨,请他来处理这具尸体吧。
又或者说,求他?
“……你今年几岁啊。”
神雨也觉得自己的念头有些荒谬。因此求证一般问道。
黑发青年闻言挑了下眉毛,不满的斜了斜眼。
“你是想说我很幼稚吗?真是失礼的家伙……而且你的反应也很奇怪唉,森罗小姐。”男青年没所谓的用脚戳了戳不法侵入者的尸体。
“之前不是一直都很谨慎吗?怎么突然这么没防备?你就不害怕我动手吗?”
神雨皱着眉头。
“你想杀我连一秒都用不上吧?实力悬殊到这个程度,再担心就只是庸人自扰罢了。”
“……为什么要回避问题呢?不法侵入者B君,你成年了吗?”
“不法侵入者B君”闻言,微妙地抽了抽嘴角。
“首先,这个称呼实在令人不快——我是B的话,这家伙是A吗?我不喜欢被这样的渣滓排在头上。”
“叫我甚尔。”
“而且,你喋喋不休的很啰嗦唉——我有哪里看着像是未成年人吗?——话说回来,虽然被你说‘实力悬殊’是挺让人高兴的,但我可不记得自己有在你面前暴露过实力啊……这莫不是你哄男人上当的必杀技?”
“你之前单枪匹马弄死了一个术师吧。这很厉害哦,森罗小姐。”
神雨的表情分毫未变。
“我们之前见过一次吧,在便利店前。”
对方微微睁大了眼睛,像是有点吃惊。
“那时候你就没动手。我基于此判定你对我没什么恶意,这也算合情合理吧。”
顿了一下,神雨追问:“……所以,你到底几岁。”
甚尔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讨厌会追问不停的女人唉。”
神雨的表情变了,变得有些严厉、有点不快。这诡异的情绪变化微妙的影响了甚尔,他半推半就地说道:
“真见鬼,我这个体格有哪里不像是成年人吗?……好、好,过年后我就19岁了,现在是活力四射、水灵灵的19岁哦,大·姐·姐。”
神雨的表情微妙的变了。
……这是巧合吗?
那也太巧了。19岁…19岁啊。
儿童相谈所的工作便是要向0-18岁的当事人提供支持、解决困难。因此,19岁可以说是刚好卡在了儿相的工作范围之外。
然而,就如今晚桃山香所说的那般。许多的问题并不是到了19岁便会自动消失。
那些依旧处于困境、需要帮助的当事人们又该怎么办呢?乐观点说,他们都会被引导至其他的社会服务机构,继续接受帮助。
可是,若是这世间所有的儿童相谈所、所有的其他社会服务机构都能正常运转,那面前这青年也不该是这幅模样吧?
——自称甚尔的这名男子,他的眼神比起人类,更像野兽。
而且,还是那种“找到了同伴,想要从背后偷袭,嬉戏一下”的大型野兽。
这还真是……卡得刚刚好啊。
既没法把他当做需要被自己管控帮助的儿童,也没法将他彻底视作已然无药可救、彻底定型了的成人。
真是,刚刚好。
“……真年轻啊。”森罗神雨心情复杂。
“是吗,我倒觉得这是明天就死了也不奇怪的年纪呢。”甚尔没所谓地说着,仿佛是感到了无趣。
好正经啊,这女人。
虽说也意识到她应该是个很正经的家伙了——随时随地都有杀人的觉悟,却在做公务员哎?——可这也太正经了。
有种,根本就不在一个世界的感觉。
没意思啊…甚尔这么想着,像是为了找回些许兴致,突兀到莫名其妙地说道:
“哦对了,你请我吃个饭吧。”
神雨怔了怔。甚尔笑了起来,像是只准备偷鸡的狐狸。
“就当是谢我不准备对你出手——听上去还是蛮划算的吧?一顿饭换一条命。”
像是怕仅以此还难以说服对方,甚尔踢了不法侵入者A两脚,又开口道。
“况且,既然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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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还要报警,那和我一起走到监控摄像头的范围之内,证明今天的确有第三人在场,才好在事后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吧?”
“不错吧?我可真体贴。”
这回换神雨嘴角抽动。她缓了几秒,有一点想叹气,最终还是直白的回道:
“这样做只会被当成你的共犯吧。这可不是‘体贴’,只是诡辩而已。”话虽如此,她抬起眼,和甚尔四目相对。“但算了。你想吃什么?”
……神雨有着鹿一般的眼神。
甚尔迟疑了一下。
他不喜欢鹿。
“……烤肉?我想吃肉。唉,最近身上都没什么钱。”结果却说出了近乎撒娇的话语。
“说谎。就是你拿了琥珀组的钱吧。我反而是背黑锅的那个。”神雨无情揭穿,后半句却话锋一转。“有想去的店吗?没有的话,就去我常去的那家好了。”
甚尔一边想着“这对话是怎么回事啊”,一边应了声“好”。
“嗯,那你等我一会,吃烤肉的话,我得去换身衣服。”
……什么啊,这好似认识了五年以上的对话。
甚尔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看森罗神雨绕开了地上的“大型垃圾”,走上了二楼。
她是不是准备跳窗逃跑啊。
是也不奇怪。
结果没一会儿,森罗神雨就走下了楼,她的确换了身更轻便,看上去也不容易沾染气味的衣服。
更重要的是,这一身看上去也不像是能藏什么凶器。
“你真是个怪人。”甚尔这回是真的惊了。“未免之后尴尬,我还是先问一句好了——你该不会是因为我才19岁,呃,就开始同情我了吧?”
被甚尔用看稀世怪人的目光盯着,神雨完全不为所动。
“该被同情的应该是被你敲诈的我的钱包吧。”得换个话题才行,这家伙太敏锐了。“对了……姑且容我问一句好了。”
“我没被挂在某个暗网论坛悬赏吧?这家伙是琥珀组的刺客,还是赏金猎人?他说话颠三倒四,我没法确定。”
甚尔意外地眨眨眼。
“你比我想的更懂地下世界这一套哎?啧啧,所以你是明知如此,还敢和那种组织对着干的啊。”
神雨面无表情。
“动手之前哪来得及想那么多?”
甚尔闻言嗤笑一声。
“我还以为你是完全不了解这边的世界呢……放心好了,目前为止,你都没被悬赏。刚刚那应该是琥珀组的后备战力吧。”
神雨点了点头,那神色却不像放下了心来。
两人接下来几乎没再对话,就一前一后地走着。好在“烤肉店”离神雨家很近,只有两道街的距离。
甚尔看着店招牌,嘴角向下。
“……这不是烤肉店吧,森罗小姐。”
他几乎被气笑了。
“你是那种小孩说‘要吃烤肉’就带他去家庭连锁餐厅吃汉堡肉的穷酸母亲吗——就算是,也别拿我当小孩糊弄啊!”
呜。
呃。
话虽如此。
“呜,呃。”店员小姐看着脸上带伤的神雨,面有愁容,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您们是两人就餐吗?”
“是的。”森罗神雨理所当然地答道。
而甚尔虽说叫嚷的挺大声,
可姑且还是挺好糊弄的。
9. 第9章 家庭餐厅
日本的家庭连锁餐厅,通常指那些菜单中囊括多种日常料理,环境敞亮、价格亲民的连锁快餐店。
也就是主妇实在不愿自己做饭时,最爱带孩子们来光顾的店。
毕竟,都连锁了,都快餐了。食品安全方面姑且是不用担心的。
此外,因价格低廉,还有许多西洋菜色可选,这里也是许多日本孩童初次接触“西餐”这一概念的场所,承载着数代人的美好回忆。
以上种种,那当然是和禅院甚尔无关的。
他能知道这里是“家长糊弄孩子”的地方,还得感谢之前的某个伏杀对象。甚尔隐约记得那人是个高官,并不清楚死期将近的任务对象拨出了一通电话,通话的另一头,是他随了前妻姓氏的儿子。
而那小子一直通过电话高声叫喊:
“听说你想约我去Denny’s见面……别开玩笑了!现在还拿我当小鬼糊弄吗?!还是准备玷污我过去的回忆?背叛了我和母亲的你连渣滓都不如,我绝不要原谅你的,你记住了——”
不过对方才讲到“过去的回忆”,甚尔就开枪把那出轨男给杀了。
说实话,甚尔也并不怎么在乎死在自己手下的家伙们有着怎样的生平。
可天与咒缚在彻底剥夺了他的咒力的同时,极大的强化了他的五感。很多时候,这些无用的信息会很自然的流进他的耳朵。
就比如此时此刻,即使店员小姐已压低了声音,她与后厨的窃窃私语还是溜进了甚尔耳中:
“虽说每次那位小姐的约会对象都很可怕,但这回明显不太一样……那男的看着好像□□,要、要不要报警啊?”
……
“明明是我在迁就你哎。”甚尔单手拄头,生气了似的撇着嘴。“你是有多爱吃这家餐厅啊,店员都认识你了。”
森罗神雨随手翻着菜单,自然地答道:
“我不太会做饭,这条街上的店都被我吃遍了。”
这话真假参半,但她倒没遮掩什么重要的事。神雨只是依照本能行事,觉得目前还没必要告诉甚尔:自己也常带由自己负责的孩子们来这儿开饭。
真这么说,也怪怪的。
“……虽然这听起来很像借口,但这附近的店,我最喜欢的就是他家。嗯,该怎么说呢?很有烟火气?很有童年的味道?”
神雨找补道,把甚尔给听乐了。
“你的童年是预制的吗。”
他只是想要吐槽而已。
结果森罗神雨抬头看了他一眼,竟点了点头。
“嗯,我母亲也不会做饭。她去世的很早,因此我在第一次自己做咖喱时就发现了:我记忆中‘童年的味道’,都是各类超市就能买到的半成品。”
甚尔一怔,几乎没有过脑,就凭本能,直白地回道:
“这话题突然就沉重起来了呢。但是抱歉,我也不知道这时该给出什么样的反应才算正常。”
就在两人对谈的这会儿功夫,之前点的几样餐食已被端了过来。牛肉定食两份、单独点的牛排三盘、蔬菜沙拉与蘑菇汤各一碗。
神雨隔着热气袅袅的饭菜,对面无表情的甚尔笑了笑。
“并不是要你同情才这样说的。因此你给出什么反应都算正常。”
“先吃饭吧。尝尝被我怀念的半成品味道如何。”
……
说实在的,味道并不如何。
离开禅院家也有段时间了,甚尔已尝到过不少可称得上是上流的美食,因此今日这餐对他来说,顶多也就只能算是“填饱肚子、维持生命体征”的程度。
但他也没准备抱怨,他提这个要求的目的,主要还是想和森罗神雨坐下来聊聊。
“……虽说早也知道吧。”甚尔以无聊似的语气说道。“但你这人还真是奇怪啊。”
神雨坐在甚尔对面,正认真地咀嚼着口中的食物。闻言抬起头来,波澜不惊地注视着甚尔,等待着下文。
而这仿佛又印证了甚尔的话,她的确是个怪人。
“为什么敢和我这样的人一起就餐呢。”甚尔平静地说。“要不是已经调查过你的出身了,我真会以为你其实和我是同行,那个什么相谈所的工作不过是层伪装。”
神雨咽下了口中的食物,尽管甚尔没有发问,但她明白对方是想要一个富有说服力的回答。
她稍加思索,便堪称坦诚地说道:
“虽然我确实不是‘那边那个世界’的人。”
她的措辞十分含混,有意模糊了“咒术界”与属于极道的那个“地下社会”之间的界限,避免甚尔得出更多的信息。
“但我的确在某日发现,自己似乎拥有了一股与常人不同的力量。”
神雨说的非常谨慎,甚尔看她那副严肃严谨的样子,不知为何付诸一笑。
“……如果此刻坐在你对面的是那些咒术师大人,恐怕已经开始嘲笑你了。”
甚尔单手拄脸,脸上的表情其实也并不比他口中那些的咒术师好到哪儿去。
“但我理解你的意思——很是理解。”他耸耸肩。“尽管你身上的咒力相当微薄,几乎也就是普通人的水准……但你应该是在成年后才受了某种刺激,获得了某种力量,甚至是属于自己的术式吧。”
他说完,便无聊地叉起了盘中某块用来点缀肉排的花椰菜,将其塞进了嘴里。
而神雨……神雨的姿势正经了不少。她没有回话,双手交叉,脸上的表情诚挚极了,以至于看着好似有些心虚。
“术式?”
这副模样简直像个认真听讲的小学生。
等等。
甚尔:“……啊?”
嘴角有疤的青年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你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他眨了眨眼,再次嘲笑似的弯起了嘴角。
“你…哇,森罗小姐,你还真是比我想得还更倒霉啊!”
而这仿佛取悦到了他,青年笑了两声,脸上的表情鲜活了起来,显得十分狡狯:
“你不会是连这种基本信息都不知道吧?”
“好糟糕啊,森罗小姐,你一点咒术界的背景都没有的话……是会被算作和我一样的诅咒师的哦!”
他这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倒很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方才提到“咒术界”时那股疏离而阴冷的气质一扫而空,神雨隐喻察觉了什么,却也没想深究。
比起甚尔的故事,神雨有更想也更需要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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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诅咒师……”她顿了顿,又在甚尔以为她不理解这个词汇的危险程度,准备为她解释时开口打断了对方。
“我有幸遇到过几个做这行的人。”她这话说得非常谨慎,“但遗憾的是,他们都在忙着去做自己的事,没有兴趣和我解释那边那个世界…也就是‘咒术界’相关的信息。”
甚尔闻言收起了笑。
这个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男人,他露出了一个奇妙而危险的表情。
“这话说得不对吧。”甚尔盯着神雨。
该怎么形容他此刻的表情呢?
就好似是一匹嗅到了危险的野兽,他弓起了身子,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已提起了警惕。
“我开始相信你的主职就是公务员了,森罗小姐。什么叫‘他们都在忙着去做自己的事’啊?好能避重就轻的说法。”
甚尔咧嘴一笑。
“诅咒师诅咒师……做我们这行的,可是无利不起早的啊。”
“他们能忙些什么呢?既然被你这种会拿着一根拖布杆和极道厮杀的正义之士撞见,死得却又不是你。”
甚尔眯了眯眼。
“看来你已经处理了不少我们这类人啊,森罗小姐。”
“这就是你一点儿都不怕我原因吗?”
说完这番暗藏危险气息的推理,嘴角有疤的青年再次眨了眨眼,心情很好似地露出了一个虚假的惊容:
“什么,原来我才是猎物吗?”
讲完这话,这青年还似笑非笑地看向了神雨,好似是在期待她能给出同样有趣的回应。
神雨:“……”
神雨露出了个有点儿别扭的表情,仿佛强行咽下了一口叹息。
“没这回事。”她认真回道。“并没有准备对你不利,别把人说得像个危险人物似的。”
甚尔的表情十分微妙,像是想要调侃,但又挑衅十足。
“真的假的。”他根本就没用疑问句。“那只是因为我也没对你暴露杀意吧,森罗小姐。”
他有双骨节分明,一看便十分有力,仿佛随便用力,就能捏扁铁块般的大手。
而那双手中如今只闲闲地夹着一只银质餐叉,尽管家庭餐馆的餐具十分廉价,可只要是在甚尔手中,连这样的廉价餐具,也透出了几分残暴的优雅。
毫无疑问,只要他想,即使是用这样切熟牛排都难的刀叉,也能轻易将人开膛破肚吧。
很难不去想象那个画面——即使没有这几天的遭遇,神雨也是个想象力丰富的成年女性。
她很清楚,不如说,她有些过于清楚如果有坏事发生,那能坏到什么程度了。
但也正因如此:
“或许真是这样吧,我的确不觉得你对我持有恶意。”她爽快的承认了。
“不过,或许也是因为我的确觉得防备你毫无意义,因为你和我之前遇到的那些…诅咒师?如果这是学名的话,我接下来也会这样称呼他们的。”
“我觉得你和那些家伙们不同。既没有那么癫狂,也没有那么无聊。”
神雨顿了顿。
“正因如此,我反而更加好奇。”
“甚尔君,你今夜擅自拜访我自用住宅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10. 第10章 职业病
是啊,是因为什么呢?
直白的说,应该是因为好奇。
可甚尔是绝不会把这份好奇与好奇背后的情绪宣之于口的。他不会告诉神雨:
我在你那一系列疯狂举动的背后,嗅到了一丝同类的气味。
“哦,想要反将一军吗。”甚尔以轻松的语气说道。“那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在你觉得我不会对你不利的这个大前提之下,你觉得我的目的是什么呢?”
他把问题抛了回来,然后又悠闲自在般吃起了盘中的食物。
可神雨清楚,他嘴上说的、手上做的,和他心里想的,只怕是半点关联都没有。
——甚尔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
不知为何,神雨就是清楚。
这并不是因为神雨有什么特殊能力,或干脆就是开天眼了。而是因为……神雨自己也是这样的家伙。
用进食来掩盖不安,又或营造一种自己此刻轻松惬意,完全没有紧张的氛围,这是人类,又或者说,这是哺乳动物特有的行为习惯。
而在这个到处都是怪人的现代社会,依旧能精准地捕捉到这个细节,则是因为神雨就是这样一个习惯察言观色的人。
虽然绝大多数同事都觉得她认真严谨,是那种优秀到符合刻板印象,只怕是十分的木讷,甚至笨嘴拙舌的类型…实际情况却是正相反。
神雨非常敏锐。
甚至十分狡猾。
——不过,从小就认识她的大高利郎,对此却有不同的看法。
【“你们这样的孩子…全都有着这样的特点。说是敏锐,实则不过是习惯了看大人脸色行事罢了。”
“不这样做就活不下来。好吧,这样说或许有点夸张。但不这样做或许就要挨打,或许就没晚饭吃了……不这样做,不‘懂事’一点的话,妈妈就又要哭了!——这种理由则异常常见。”
“……不过是小孩子的生存手段罢了。可这种心态却又会深深地刻入你们的骨髓,以至于即使成了独当一面的大人,也远比没有这种经历的同龄人更能读懂他人的情绪……”】
当时所长说到这里,便不肯继续再说了。
但他的表情已补完了他的未尽之言:可悲又可怜,无辜而可爱的孩子们,你们是被迫这样长大的。
……
……
神雨的确深受如理想中的父亲那般慈爱,且堪称睿智的所长的影响。
作为同一条路上的来者,她也忍不住觉得那样的孩子令人痛惜,值得怜爱。
——尽管神雨自己也很清楚,如果她胆敢将这种怜爱之情用在甚尔身上,那对方只怕不仅是不会坐下来好好和她说话了,恐怕还会给她开开眼界,让她明白真正厉害的咒术师…诅咒师?能闹出多大的动静。
那可就糟糕了。
为了不让事情向那个方向发展,神雨稍微端正了坐姿,依旧以那副淡然的面容,讲着淡话。
“你刚刚提到了猎物对吧。”
甚尔:“……呃。”
甚尔再次抬头,那张略带着一点儿稚气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被噎到了的表情,显然是没想到神雨会从这里下手反击。
“我的确有过短暂的疑惑,觉得你或许是那种只对特定目标下手的杀人狂。此前没有展露杀意,只是觉得时候不到,准备玩弄猎物。”
神雨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而我就是那个猎物。”
甚尔被她这副冷静分析的模样搞得好半天都没想起来要怎么回话,无意识的用手中的叉子戳着盘中的肉排,过了几秒,这才笑出了声。
“那你想得还是蛮多的啊——这不是完全推翻了之前的话吗?”
“你并不是相信了我的那番话,确定我不会对你造成危险,这才愿意请我吃饭的,而是准备在这个过程中确定这一点……简直是与虎谋皮啊,你果然是个怪人。”
他好像又开朗起来了。
神雨好像有点明白他为什么总在纠结自己轻易答应他的邀约,与他这个危险分子同行,甚至请他吃饭了。
……纠结了一下,神雨将饵撒了出去。
“而你的确不像那种愉悦犯,并不是想要看我拼命挣扎,这才提出这样的邀请的。”
“而我的确没有接触过真正的咒术师…又或诅咒师。说实话,我分不清这两者的区别。因此的确想要就此请教一下你。”
甚尔显然是没想到她会如此坦诚的。
他的表情也变得古怪了一些,似乎没有想好要不要再难为神雨一下。
可最终,这个颇有少年感的青年,却抓住了另一个重点。
“‘你的确不像那种愉悦犯’,这话说得好肯定啊,森罗小姐。”甚尔调侃道。“就好像你遇到过这种人一样。”
他露出了一个狐狸似的微笑,仿佛对这背后的一切全都心知肚明。
配上甚尔这张尚还存有几分稚气的英俊脸孔,那感觉就好像是被某种软乎乎毛茸茸的动物爪子抓了两下,令人莫名其妙的感觉心下发痒。
不过,这笑容的言下之意却相当阴狠。
【……真想知道你到底杀了几个。】
甚尔大约是想说这个吧。
他只靠神雨接触过诅咒师却没死,就意识到她一定已反杀过不少诅咒师了。自然也会用相同的逻辑,认为她私下里与人处理过不少愉悦杀人魔。
而他的下一句话就是:
“虽然我知道这样问十分失礼,但无所谓了,我本来也是个粗人。”
“我直说了哦,森罗小姐,你身边的意外事件是不是格外的多啊。”
这甚至都不是疑问句。
啊,又扯回来了。
神雨在心底叹了口气。
“……倒也还好吧。”她含糊地回道。“至今为止,非要和我聊这件事的也就只有你一人而已。并没多到引人侧目的程度。”
这话讲得异常坦诚,因此博得了甚尔的一串大笑。
他看来是真的很想在这场对谈中占据上风,好在这也正和神雨的意。
通常来讲,人们越是放松,便越是愿意分享更多的意见与知识。
因此,尽管两人都没有真正解释明白“为什么对我如此有兴趣,特地私闯民宅过来‘救’我”、“为什么你真敢应约”,这场对话还是回到了正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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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雨主动转移了话题:“再继续聊这个感觉也没完没了了,我可以向你请教别的事儿吗,甚尔君?”
而甚尔的回答则是:“如果是平时我应该会搓搓手指,报个十分合理的价格……但今天我心情不错,所以算了。”
“你省了好大一笔钱哦,森罗小姐。”
他得意洋洋的笑着,说句实话,因为他长的好看,所以这一幕的确有些可爱。
于是神雨也点点头,用无比庄重的语气说了句:“那还真是太好了,谢谢你善待我的钱包,甚尔君。”
这个回应其实并不恰当,完全可以说是神雨犯了职业病。
作为儿童相谈所的福祉士,神雨的主要职责之一,便是要和深陷各式各样苦恼的孩子与家长沟通,协助他们振作精神、解决问题,最终令其重回正轨。
听着简单,实际上却是一份经常吃力不讨好,且极其需要与人打交道的经验的工作。
而神雨在其中习得的一条铁律,便是“要记住自己童年时有的那些期待”,也就是要能设身处地的对待那些或可怜,或堕落的孩子们。
其中,“表达尊重、表示重视”,便是很重要的一条。
虽然几乎所有的成年人都会觉得她的这个态度更像是在哄孩子,但只要持之以恒的采用这种态度,并不因对方的防备减弱而轻慢,孩子们通常都会极为自然的对她产生好感。
神雨方才便情不自禁的采用了这种态度,毕竟在她心底,也的确是给甚尔贴上了“问题(大号)儿童”的标签。
可甚尔可不是由她负责的那些儿童。被这样一“哄”,青年明显一怔,露出了一个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觉得好笑的表情。
如果两人在更为混乱的背景下相遇,如果甚尔没有因为神雨的壮举而对她产生几分额外的尊重……那以甚尔的经验,只怕会以为森罗神雨这是在和自己调情。
好吧,或许也没到那个程度——可即使甚尔才不过19岁,也很清楚对于那些会把自己当异性看待的女性来说,他是多么的富有吸引力了。
但任凭他再怎么打量,神雨都端着那张无比公务员的正经脸。显然是没有那个意思。
这令甚尔莫名的有点不好意思,隐约还有些羞恼…但也说不上非常讨厌。
神雨仿佛对此毫无察觉。她先是叫来了店员小姐,又要了一份草莓芭菲。
甚尔的表情非常奇妙,但也很识趣的追加了几份甜点。
店员见他们二人的确相安无事,也放心了不少。等她离去,神雨这才开始向甚尔请教问题。
而她的绝大多数问题,都可以说是基础得不能再基础,几乎是从“请问什么是咒术,什么叫咒术师,咒术界是地名还是某种圈子的代称”这种程度的问题问起的。
甚尔答的直犯瞌睡。
然后,神雨终于问到了重点。
“既如此,为什么你会说,如果我‘一点咒术界的背景都没有的话,是会被算作和你一样的诅咒师’的呢?”
她很是疑惑。
“这样听下来,我就只是意外觉醒了咒力的普通人而已。为什么会被判定为诅咒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