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乱世建厂,富可敌国很正常吧》 第一章:睡美人 兖州,陈家堡。 一股异样的触感,猛地将陈福禄沉沦的意识从无边黑暗中拽出! 呃……? 他豁然睁开双眼。 视线先是模糊,旋即聚焦。 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倾绝的容颜。 女子云鬓散乱,面色苍白如纸,一双剪水秋瞳紧闭着,单薄的衣衫半褪,露出瘦削见骨的肩膊,正安安静静的躺在身侧。 这画面,简直就是一副第一视角+真人版的睡美人精修图。 感受到对方身上真实传来的体温,陈福禄脑中嗡鸣。 “这是什么情况?” 下一秒,庞杂的记忆碎片如决堤洪水般轰然灌入! 此地乃兖州地界,陈家堡。 百年前富庶之地,今却为三不管之绝域。 西北方是胡羌建立的西魏、东北方是鲜卑建立的东齐,以及退守南方的炎汉,三足鼎立,鏖战不休,这兖州恰成了缓冲之地,烽火连年,民生凋敝。 三日前,陈家堡被西魏攻破! 胡骑破堡而入,烧杀抢掠,视汉民如猪狗两脚羊。 堡中男丁被戮尽,妇孺充为粮秣。 而这具身体的原身,亦名陈福禄,是陈家堡里一个屠夫,空有一身宰牛杀猪练就的健硕体格,却性情怯懦如鼠。 因擅庖厨之术,被胡兵留得一命,充为火头役,每日里战战兢兢,为虎作伥。 而身边这女子,名唤刘语嫣,并非堡中之人,而是半月前流落至此的难民。 因其容颜殊丽,虽瘦弱不堪,仍被胡兵单独圈禁,充作“口粮”。 记忆至此,陈福禄豁然明朗。 好家伙,身为特种兵的自己,被歹徒枪杀后居然魂穿了。 还穿到了乱世。 而那刘语嫣,自知今夜便要被人烹杀入釜,念及这几日原身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暗中照拂,竟生出决绝之念。 她不愿清白之躯受辱于胡虏,索性在这最后时刻,将这身子给了这唯一对她存有半分温情的汉家男子! 方才一番挣扎推搡,原身那怂包竟被推翻在地,后脑磕中硬物,一命呜呼,这才引得自己这现代特种兵之魂,借体重生! 思绪电转间,身上刘语嫣的动作渐渐平息。 她猛地瘫软下来,伏在陈福禄汗湿的胸膛上,剧烈喘息,似用尽了全部气力。 陈福禄一时无语。 不是,这就完了? 你好了,我还没好啊! 你不说话,那我就不客气了昂...... 两柱香得时间一晃而过。 刘语嫣抱胸蹲缩在角落,眸光凄迷,不敢看他。 “为什么?” 陈福禄盘膝坐在刘语嫣对面,声音沙哑干涩,却带着原身不曾有的沉稳定力。 刘语嫣闻声,娇躯微颤。 眼角倏地滑下两行清泪,嘴角却努力弯起一个极美又极脆弱的笑: “妾身活了十八载,富贵荣华尝过,人间至苦……也吃过。” 她喘息一下,声如蚊蚋,却字字清晰,“方才……亦尝了人间极乐……值了……死亦不枉。” 言罢,她闭上眼,似已了无牵挂。 陈福禄正自咀嚼其言,发现这刘语嫣谈吐气质,绝非寻常民女,恐是遭逢大难的贵家小姐。 便在此时,帐帘被人粗暴掀开! 一名身着脏污戎袍、腰佩弯刀的西魏胡兵歪歪扭扭走了进来,满脸不耐与戾气,口中叽里咕噜说着胡语,目光淫邪地在刘语嫣身上一扫,随即转为看待牲口般的漠然。 他撸起袖子,便朝着刘语嫣走来。 记忆翻涌,陈福禄知道这胡兵是来干什么的了。 是时辰已到,来宰杀“两脚羊”了。 按往日流程,便是要将人拖出,在院子里先放血,然后分解骨肉内脏,交由他这“屠夫”料理烹煮! 刘语嫣听得动静,脸色瞬间惨白得再无一丝血色,娇躯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却仍死死咬着唇,不肯睁眼,更不肯求饶,显是怕极了,却又要强撑最后一丝尊严。 那胡兵哪管这些,弯腰探手,便欲抓向刘语嫣的头发将她拖走。 就在此刻! 陈福禄动了! 现代顶尖特种兵的战斗本能与这具屠夫健壮躯体的力量完美融合! 悄无声息,如猎豹暴起! 左拳攥紧,肌肉虬结,以精准无比的发力方式,撕裂空气,重重轰击在胡兵左侧肋骨之下!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清晰可闻! 那胡兵眼珠瞬间暴突,剧痛淹没了所有思绪,闷哼一声,身体本能地就要蜷缩扭转。 然其身形方转至一半,一道冰冷的寒芒已掠空而过! 陈福禄右手不知何时已抄起原身放在身旁的厚背剁骨菜刀,顺势一抹! 动作干净利落,狠辣至极! “噗——!” 利刃割开皮肉、血管、气管,发出令人心悸的撕裂声。 胡兵动作戛然而止,喉咙处一道红线迅速扩大,鲜血如瀑喷溅,也溅了陈福禄与刘语嫣一身。 他徒劳地捂住脖颈,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迷茫,旋即软软栽倒在地,抽搐两下,便再无声息。 帐内瞬间被浓重的血腥气笼罩。 陈福禄立于血泊之中,手握滴血的屠刀,胸膛起伏,目光冷厉如磐石,扫视帐外动静。 刘语嫣被温热血浆溅醒,愕然睁眼,正见那胡兵尸身倒地,再抬头,望见那宛如地狱修罗般矗立、却予她前所未有安全感的雄健背影,美眸之中尽是震撼与茫然。 陈福禄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脑中属于现代军人的铁血意志彻底压倒了原身的恐惧。 既然来到这吃人的世道,那么,便从这具胡虏尸身开始,杀出一条生路! 陈福禄目光锐利如鹰,迅速探头扫视厨房之外,发现并无异动。 胡人骄横,料想陈家堡内已经没有威胁,巡逻甚是松懈。 他心知此地不可久留,须得快刀斩乱麻。 陈福禄动作迅如闪电。 扯过胡兵戎袍擦拭身上血污,旋即将其衣物靴子尽数剥下,自己飞快套上。 虽然不怎么合身,却也能遮掩身形。 又将其弯刀挎于腰间,那柄厚背菜刀亦擦拭干净,紧握手中。 处理完自身,他蹲下身,开始费力拖动那胡兵尸首,准备将其藏于厨房的柴草堆后面。 刘语嫣见状,银牙一咬,竟强撑着发软的身子站起,踉跄过来,伸出那双纤细颤抖的手,帮他一同推拽。 她的手冰凉,触到陈福禄滚烫的臂膀时,微微一颤,却未缩回。 陈福略感意外,瞥她一眼,只见她面色虽白,眼神却透出一股求生的倔强。 此女心性,确非寻常。 藏好尸身,又以干草浮土粗略掩盖血迹。 陈福禄略一沉吟,目光落在刘语嫣那身过于显眼、且沾染血污的薄衫上。 “脱了。”他言简意赅。 刘语嫣闻言,脸颊倏地飞红,下意识双臂环抱胸前,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不是?还来?这么渴?这么猛? 第二章:特种兵专长:渗透,暗杀,救人 陈福禄翻了个白眼,一指那胡兵刚才进来的方向,低声道:“想要活命,听我的就行!你的衣物太过单薄显眼,须得更换。” 说罢,他自己快步走到门帘旁,警惕外望。 刘语嫣愣了片刻,旋即明白过来,脸上红白交错,终是求生之念占了上风。 背转身去,手忙脚乱地将那身脏污薄衫褪下,换上了陈福禄从一旁包袱里翻出的、原身的一件粗布麻衣。 虽是男装,宽大臃肿,却将她身段尽数遮掩,多了几分安全。 刚换装完毕,房外忽传来一阵脚步声及含糊不清的胡语哼唱,似是又一胡兵朝厨房走来! 刘语嫣瞬间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软倒。 陈福禄瞳孔一缩,暗道一声不好。 他猛地将刘语嫣拉至身后,自己则侧身贴于厨帘一侧,屏息凝神,手中菜刀紧握,宛如蛰伏猛兽。 厨帘晃动,一名醉醺醺的胡兵打着酒嗝探头进来,口中嚷着: “秃斤,磨蹭甚!什长唤……呃?” 他话未说完,已瞥见房内并非同伴,而是一名身着己方戎装、面容冷峻的汉子,以及其身后一个穿着男装、瑟瑟发抖的女子。 醉意朦胧间,他一时未反应过来,愣在当场。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陈福禄动了。 但并非挥刀砍杀,而是抢先一步,模仿着方才被杀胡兵的语气腔调,含糊地骂了句胡语粗话,同时不耐烦地挥挥手,指了指帐外,又指了指身后的刘语嫣,做了个“押送”的手势。 那醉兵脑子本就糊涂,见对方穿着自家衣服,又说‘胡’话,动作手势又像是要带这“两脚羊”做不可描述的事,竟未生疑,反而咧嘴嘿嘿一笑,嘟囔了句“快些”,便转身摇摇晃晃地走开了。 待那脚步声远去,陈福禄与刘语嫣皆松了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刘语嫣望着陈福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与劫后余生的庆幸。 此人……竟通胡语? 陈福禄却无丝毫得意,眉头紧锁。 方才仅是侥幸,此地胡兵往来越来越频繁,绝非久留之地。 需即刻寻一更隐蔽处所,并从长计议。 他目光扫过帐内,迅速搜集可用之物。 一小袋胡兵随身携带的肉干、麸饼,一个水囊,还有那死去胡兵身上搜出的火折子。 “跟我走!” 他低喝一声,不容置疑,率先小心翼翼探出厨房外。 刘语嫣不敢怠慢,紧紧跟在他身后,小手下意识地揪住他戎袍一角。 堡内残垣断壁间,尸骸枕藉,景象惨不忍睹。 陈福禄凭借特种兵的潜行技巧,借助阴影与废墟遮掩,拉着刘语嫣如鬼魅般穿行。 其步伐沉稳,眼神锐利,时时观察四周动静,与记忆中那懦弱屠夫判若云泥。 七拐八绕,陈福禄根据原身记忆,寻到一处偏僻的、半塌的土坯房,此处原是一处废弃灶房,较为隐蔽。 刚将刘语嫣塞入屋内角落藏好,便听得附近传来一阵喧哗与哭喊声。 两人透过缝隙望去,只见两名胡兵正拖着一名藏匿已久、面黄肌瘦的汉人老妇从断墙后走出,口中嬉笑怒骂,显然是要将其充作军粮。 老妇哀嚎求饶,声嘶力竭:“军爷饶命!老妪之肉酸柴,不堪入口啊!” 胡兵岂会理会,反觉有趣,笑声愈发张狂。 刘语嫣看得目眦欲裂,浑身发抖,下意识地看向陈福禄。 陈福禄面色阴沉如水,眼中杀机沸腾。 但他并未冲动。 目光飞快扫视环境,那两名胡兵,皆有佩刀,一前一后,相距数步。 硬拼并非上策。 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对刘语嫣道:“在这等我,无论发生何事,勿出声,勿出来!” 言罢,不待刘语嫣回应,他已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滑出藏身之处,并非直冲胡兵,而是绕向一侧较高的断墙之后。 只见他拾起一块碎砖,估算距离风向,手腕猛地一抖! 那碎砖划出一道弧线,精准无比地砸在更远处一间破屋的窗板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两名胡兵顿时被声响吸引,停下动作,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 “去看看!”一名胡兵对同伴喊道,自己则仍抓着老妇。 另一胡兵骂骂咧咧,提刀朝那破屋走去。 就在其背对同伴,即将走入破屋阴影的一刹那! 一道身影如苍鹰搏兔,自断墙后猛扑而下! 手中厚背菜刀寒光一闪,精准狠辣地自其后颈劈入! 那胡兵连哼都未哼出一声,便软软倒地。 陈福禄一击得手,毫不停留,就势一滚,藏入阴影,同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模仿胡兵的唿哨。 仍在原地的胡兵听得动静,又见同伴进去后没了声息,不由疑窦丛生,喊了声: “巴忒尔?怎的了?” 他放开老妇,握紧刀,小心翼翼地向破屋方向靠近。 刚走到屋角,一道匹练似的刀光骤然从侧面劈来! 快!准!狠! 那胡兵只觉喉头一凉,视野天旋地转,鲜血已狂喷而出! 陈福禄身影浮现,面无表情地甩了甩刀上血珠。 转眼间,两名胡兵已悉数毙命! 那老妇早已吓傻,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陈福禄快步上前,将她拉起,低喝道:“速去藏起!莫要出声!” 指了指自己之前的藏身之所。 老妇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逃向那废弃灶房。 陈福禄则迅速将两具胡兵尸身拖入隐蔽处,粗略掩盖。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十数息时间。 当他再次回到灶房时,刘语嫣与那老妇皆用看神魔般的眼神望着他。 陈福禄无视她们的目光,冷静道:“此地亦不久安。胡人知道有人失踪,肯定会四处搜索。” “你们谁知道哪里可以逃出陈家堡,或者可以藏人的地方也行。”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刘语嫣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恐惧和不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晰: “妾身知道,西边马厩的草料堆底下好像有个地窖,还有后堡墙根下那几个放杂物的破窑洞……应该都可以藏人。但是想要离开陈家堡,恐怕不行。” 陈福禄眉头拧成川字,凝声道:“为什么不行?” 第三章:这就是乱世 “好。”陈福禄没有丝毫犹豫,“指路,我们过去。” 陈福禄又看向那个老妇,“老人家,你还能走吗?” 老妇挣扎着站起来,虽然腿脚还在发软,但求生的欲望给了她力量:“能……能走!恩公,老身姓张,这条命是您捡回来的,您说去哪就去哪!” 陈福禄点头,不再多言。 他率先探出身,如同最警觉的猎豹,战术动作娴熟无比,每一次停顿、观察、前进都精准而高效,最大限度地利用掩体,避开可能的视线。 刘语嫣和张婶紧跟其后,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很快,他们抵达了西边半塌的马厩。 果然,在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堆砌的草料有被移动过的痕迹。 陈福禄示意二女藏好,自己悄无声息地靠近,用刀尖轻轻拨开草料,露出下面一块木板。 他侧耳倾听片刻,随即用刀柄有节奏地轻叩了三下。 底下先是死寂,随即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骚动和压抑的抽气声。 “里面的人听着!”陈福禄压低声音,语气尽量放缓“我是陈福禄!胡兵正在减少,想活命,就出来...” 沉默。 漫长的沉默。 就在陈福禄眉头皱起,准备采取更激烈手段时。 木板被从下面顶开一条缝,一双充满惊恐和怀疑的眼睛露了出来,看到陈福禄身上的胡人戎装时,吓得差点叫出来,又要缩回去。 “衣服是杀的胡狗的!” 陈福禄一把抵住木板,力量之大让下面的人无法动弹,“看看她们!” 他侧身,让里面的人能看到不远处的刘语嫣和张婶。 当里面的人看到同样是汉人模样、且穿着破旧麻衣的女子时,警惕才稍稍放松。 木板终于被挪开,一个面黄肌瘦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半大的小子哆哆嗦嗦地爬了出来,是堡里的马夫赵二和他的儿子。 “你们...杀了胡兵?” 赵二声音发颤,难以置信地看着陈福禄,尤其是他手里滴血的刀和腰间的弯刀。 “不然我们如何能到此地?” 赵二声音陡然带上了哭腔,猛地跪倒在地,不住磕头。 “恩公!恩公!求求您,我婆娘被抓走了,就在后堡的窑洞那边,帮帮我!求求您了!我给您当牛做马!” 他那半大的儿子也跟着跪下,磕头如捣蒜,额头上瞬间沾满了灰土。 陈福禄面现难色。 救,不仅有风险,还添加了累赘。 不救,前世小鬼子在金陵犯下的罪孽如在眼前,作为一个经受多年思想教育,被称人民子弟兵的陈福禄,狠不下心来坐视不管。 走过来的刘语嫣看着跪地哀求的父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抱着陈福禄的小臂,眼神里满是恳切。 陈福禄看了她一眼,深吸一口气,终是咬牙道:“起来,带路!但一切需听我号令,不得妄动!” 赵二父子千恩万谢地爬起来。 在赵二的指引下,一行人更加小心地迂回穿行,避开了几处可能有胡兵活动的区域,终于靠近了后堡那片废弃的窑洞区。 尚未完全接近,风中便隐约传来女子凄厉的哭喊和求饶声,夹杂着胡兵粗野淫邪的大笑。 赵二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抬脚就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是秀娘!是我家秀娘的声音!狗日的胡狗!我跟你们拼了!” 陈福禄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死死拽回断墙之后,低喝道:“你想死吗?!现在冲出去,不但救不了人,我们都得陪葬!” 赵二泪水混着泥土淌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也不敢再挣扎。 陈福禄探出半只眼睛,快速观察。 窑洞口守着两个胡兵,正嬉笑着朝洞里张望,里面不断传出令人心揪的声响。 显然,里面正在发生惨剧。 他缩回头,心念电转,迅速制定了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 他拉过刘语嫣,语速极低却清晰:“语嫣,你得冒次险。你装作惊慌失措逃难到此的难民,从那边拐角跑过去,尽量引起他们注意,然后往这边废墟里跑。我会在这里埋伏。” 刘语嫣脸色一白,但看着陈福禄坚定的眼神,又听听窑洞里传来的声音,她用力点了点头,眼神变得决绝:“妾身明白!” “记住,不要跑太快,让他们觉得能抓住你。”陈福末又叮嘱一句。 刘语嫣整理了一下自己破旧的衣衫,抓乱头发,深吸一口气,猛地从藏身处跑了出去,脚步踉跄,发出惊慌的呜咽声。 洞口那两个胡兵立刻被惊动,看到是一个落单的汉人女子,顿时发出兴奋的嚎叫,互相对视一眼,留下一个继续守洞口,另一个则淫笑着追了过来。 一切正如陈福禄所料。 当那名胡兵追近断墙,毫无防备地绕过墙角时,一道冰冷的刀光如同毒蛇般骤然闪现! 这胡兵只来得及发出几声轻微的“嗬嗬”声,便软倒在地,鲜血汩汩涌出。 陈福禄没有丝毫停顿,压低帽檐,模仿着胡兵的步伐,低着头快速走向窑洞口。 留守的那个胡兵见同伴这么快就返回,似乎还有些“衣衫不整”,嘴里嘟囔着胡语,像是在嘲笑他没用。 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的陈福禄猛然暴起! 弯刀直接捅进了那名胡兵的心窝! 胡兵脸上的嘲笑瞬间凝固,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没入胸膛的刀锋,一声未吭便栽倒在地。 瞬间解决掉两个哨兵,陈福禄朝后方一挥手。 赵二第一个红着眼睛冲了出来,其他人紧随其后。 冲进窑洞,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如遭雷击! 窑洞深处,火光摇曳,映照着地狱般的场景。 七八名赤身裸体的女子尸体被随意堆叠在一角,身上满是淤青和伤痕,显然生前遭受了非人的凌辱和折磨。 其中甚至还有两个身形稚嫩的女童! 而在尸堆旁,两名胡兵正压着一名奄奄一息的妇女施暴! 赵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目光死死锁定在尸堆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上。 “秀娘——!” 他如同疯虎般扑了过去,抱起妻子冰冷僵硬的尸体,放声痛哭。 陈福禄双目瞬间赤红,胸腔被滔天的杀意填满! 他低吼一声,如同狂暴的凶兽,挥刀便冲向那两个还在错愕中的胡兵! 几乎是眨眼之间,两个胡兵结束了他们罪恶的生命。 洞内还活着的三名妇女目光呆滞,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还有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女童,躲在最深的角落,用破布死死捂着嘴,大眼睛里充满了无尽的恐惧。 “快!离开这里!” 众人强忍悲愤,搀扶起那三个几乎无法行走的幸存妇女,拉起那个女童。 赵二依旧抱着妻子的尸体痛哭,被陈福禄硬生生拽起:“想报仇就活下去!不急于一时,你还有儿子!” 赵二如梦初醒,悲恸万分地放下妻子,最后看了一眼,咬牙狠心转头。 一行人迅速撤离血腥的窑洞。 期间还碰见个重伤的老兵。 陈福禄二话不说,示意赵二帮忙,搀扶起这名老兵,一行人迅速转移,最终在刘语嫣的指引下,躲进了后堡附近的一座废弃窑洞,这里枯草丛生,确实极为隐秘。 他站在众人面前,高大的身躯几乎堵住了洞口的光线。 “都听着!”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每个人心上,“胡狗视我等如猪羊,躲下去,只有死路一条!被找到,就是锅里的一块肉!” 众人闻言,皆瑟瑟发抖,脸上绝望之色更浓。 “但是!” 陈福禄话锋一转,目光如电扫过每一个人,“我们熟悉这里每一寸土地!我们可以像杀猪宰羊一样,一个个地弄死他们!” 这话太过骇人听闻,众人都惊呆了。 杀胡兵?他们想都不敢想! 那断臂的老兵挣扎着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后生……你说得轻巧……他们甲坚刀利,如何杀得?” “正面拼杀,自然是送死。但我们不需要硬拼。” 第四章:三十步内,箭无虚发! 地窖内,空气污浊而压抑。 陈福禄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激起片刻涟漪后,又迅速被更深的恐惧吞没。 杀胡兵? 就凭他们这些老弱妇孺,还有一个屠夫? 断臂老兵老王浑浊的眼睛看着陈福禄,哑声道:“后生,有志气是好事,可……” “没有可是!” 陈福禄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等死,或者拼命,选一个。” 他目光扫过赵二空洞的眼神,刘语嫣苍白的脸,张婶瑟瑟发抖的身躯,最后落在那幸存的女童身上,她依旧死死捂着嘴,大眼睛里只有恐惧。 “想活的,听我安排。” 陈福禄不再废话,开始下达指令,语气不容置疑。 “语嫣,你带着张婶和这几位嫂子,还有这孩子,把地窖入口再伪装一下,用枯草和碎土,弄得跟旁边废墟一样。里面也收拾一下,尽量弄干燥点。” 刘语嫣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点了点头:“好。” “赵二哥,”陈福禄看向依旧失魂落魄的赵二,“我需要你摸黑出去,找任何能吃的东西,草根、树皮、老鼠、虫子……只要是能入口的,都带回来。 记住,活着才有以后。” 赵二身体颤了一下,缓缓抬起头,看着陈福禄,又看看身边紧紧抓着他衣角的儿子,眼中终于燃起一丝微弱的火苗。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老王,你经验丰富,守着地窖入口内侧,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示警。” 断臂老兵老王用独臂撑起身子,靠坐在入口旁,哑声道:“交给老夫。” 安排妥当,陈福禄不再耽搁。 他检查了一下缴获的弯刀和那把厚背菜刀,“我出去探探情况,你们藏好,除非我回来,或者听到我们约定的暗号,否则绝不可出来!” 说完,他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出了地窖,消失在昏暗的夜色中。 堡内的夜晚并不宁静,远处依旧隐约传来胡兵的喧嚣和零星的哭喊。 陈福禄如同暗夜中的影子,紧贴着残垣断壁移动。 他的脚步极轻,落地时先是脚尖试探,确认无误后才缓缓放下脚掌,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耳朵,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在黑暗中搜寻着任何可疑的声响或异动。 这是刻在骨子里的特种兵潜行与侦查技能。 很快,他发现了目标。 一个落单的胡兵,正靠在一截断墙边小解,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身旁放着一把弯刀,背上……赫然背着一副弓箭! 陈福禄瞳孔微缩,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了一下。 弓箭! 远程武器! 于是屏住呼吸,如同捕猎前的豹子,缓缓从侧后方接近。 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和碎瓦,他控制着每一步,确保不发出任何异响。 距离逐渐拉近,五米,三米…… 就在那胡兵系好裤带,弯腰去拿刀的瞬间! 陈福禄动了! 身影如电,左手从后方猛地捂住胡兵的口鼻,右手握着的厚背菜刀精准地抹过对方的咽喉! “呃……” 胡兵只来得及发出半声闷哼,身体剧烈抽搐两下,便软倒下去。 温热的鲜血溅在陈福禄的手上,带着一股浓重的腥气。 他面无表情,迅速将尸体拖入阴影角落,快速搜刮。 除了那把让他心心念念的硬弓和一小壶箭,还有一些肉干、火折子和几枚粗糙的铜钱。 弓身粗糙,是胡人常用的筋角复合弓,拉力不小。 试着空拉了一下,弓弦发出轻微的“嗡”声,需要不小的力气才能拉开。 就是它了! 陈福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将箭壶背好,弯刀挎在腰间,手持硬弓,再次融入黑暗。 他需要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尽快熟悉这把弓。 凭借记忆和侦查,他找到了一处相对独立的半塌院落,这里视野相对开阔,又足够隐蔽。 选了一个背光的墙角,将一块稍微完整的瓦片立在二十步外的一截断墙上作为目标。 深吸一口气,陈福禄抽出一支箭。 箭杆粗糙,箭簇是铁质的,有些磨损。 他搭箭上弦,手指扣住弓弦,感受着筋角弓带来的坚韧阻力。 开弓! 肌肉记忆似乎在苏醒,但又截然不同。 枪械是稳定的,依托于身体和器械的精密度,扣动扳机即可。 而弓箭,更像是身体的延伸,需要全身肌肉的协调,需要稳住呼吸,需要感知风向,需要一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掌控感。 他回想着前世射击训练的要领:三点一线,屏息,预压,击发…… 但弓箭的“击发”是释放,是力量的传递和引导。 第一次尝试,他拉弓的手臂微微颤抖,瞄准了数秒,终于松手。 “嗖!” 箭矢离弦,带着一股不甚稳定的尾音,擦着瓦片边缘飞过,钉在了后面的土墙上,徒劳地颤抖着。 脱靶。 陈福禄并不气馁。 他走过去,拔出箭矢,检查了一下箭簇和箭杆。 然后回到原位,再次搭箭。 这一次,他更加专注地去感受弓弦的张力,去调整呼吸的节奏,去体会从脚底到指尖发力的连贯性。 前世千锤百炼的枪感,似乎在以一种奇特的方式转化。 那种对目标的绝对专注,对肌肉的微控能力,对弹道(箭道)的预判直觉,正在缓慢地与手中的弓箭融合。 他闭上眼睛,回想刚才脱靶的感觉,调整手指扣弦的力度和位置(地中海式撒放)。 睁开眼,目光锐利如鹰隼。 开弓,瞄准,松手! “噗!” 箭矢稳稳地钉在了瓦片下方的土墙上,距离目标只有一掌之遥! 有进步! 陈福禄精神一振。 他不再急于射击,而是反复进行空弓拉弦,感受弓力,熟悉撒放的感觉。 然后,再次搭箭。 “嗖!”“噗!” 这一次,箭矢擦着瓦片边缘飞过,带起一溜碎屑。 越来越近了。 他就像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吸收着每一次射击带来的反馈,前世的神枪手经验与今生的身体条件、武器特性快速磨合。 他调整站位,微调瞄准的参照点,控制撒放的瞬间发力。 第五箭! “啪!” 一声脆响,那块作为目标的瓦片应声而碎! 成了! 陈福禄嘴角勾起一丝冷硬的弧度。 他没有停歇,移动位置,寻找不同距离、不同角度的目标——一块摇摇欲坠的砖头,一丛枯草的根部,远处墙上的一个模糊污迹…… 箭矢一支支射出,壶中的箭迅速减少。 他的动作越来越流畅,开弓、瞄准、撒放,一气呵成。 精准度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 三十步内,静止目标,几乎箭无虚发! 虽然移动靶和更远距离的精度还有待练习,但这已经足够了! 第五章:痴傻的胡人巨汉,怪力惊人! 练习结束后,他如同鬼魅般在堡内阴影中穿梭,利用新获得的弓箭,开始了他的猎杀。 一个脱离队伍去搜刮财物的胡兵,被黑暗中飞来的一箭精准射穿咽喉。 两个在角落偷懒喝酒的胡兵,其中一人刚举起酒囊,就被一箭封喉,另一人惊骇欲绝,还没找到敌人在哪,第二支箭已经破空而至,钉入他的眼眶。 陈福禄如同一个冷静的死神,用手中的弓箭,悄无声息地收割着落单胡兵的生命。 并且专挑僻静处、视线死角下手,一击必中,中则毙命,随即远遁,绝不纠缠。 每一次成功的暗杀,都让他对弓箭的掌控更熟练一分,对堡内胡兵的布防和活动规律也更了解一分。 他注意到,胡兵似乎因为接连的“失踪”事件,开始有些躁动,巡逻的队伍明显增多,但也更加分散,给了他更多可乘之机。 当箭壶中只剩下最后三支箭时,陈福禄停了下来。 估算着时间,地窖里的众人应该已经等得心焦了。 于是陈福禄背着弓,沿着预定的隐蔽路线返回地窖。 夜色是他最好的掩护,但危险总在不经意间降临。 就在他穿过一片相对开阔的废墟时,脚下一块松动的石头突然滚落,发出“咔啦”一声轻响。 在这死寂的夜里,这声音如同惊雷! “什么人?!” 不远处,立刻传来一声粗粝的胡语喝问,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兵器出鞘的摩擦声。 一队五人胡兵巡逻队被惊动了,火把的光芒迅速朝这边移动。 糟了! 陈福禄心头一紧,毫不犹豫,转身就向反方向的黑暗处狂奔。 “在那!抓住他!” 胡兵们叫嚣着追了上来,脚步声密集如鼓点。 陈福禄将特种兵的越野能力发挥到极致,在断壁残垣间灵活穿梭,试图甩掉追兵。 但对方显然对堡内地形也颇为熟悉,而且人多势众,呈扇形包抄过来。 箭矢从耳边呼啸而过,钉在身后的土墙上,咄咄作响。 陈福禄不敢恋战,壶中仅剩三支箭,必须用在关键时刻。 凭借记忆,冲向堡内西北角,那里似乎有一片相对完整的建筑群,或许能找到藏身之处。 身后追兵越来越近,火把的光芒几乎要照亮他的后背。 仓促间,他看到一扇虚掩的木门,想也不想,猛地撞了进去,反手将门栓插上! “砰!砰!砰!” 几乎就在他插上门栓的下一秒,沉重的撞门声和胡兵的怒骂声就在门外响起。 木门剧烈震颤,灰尘簌簌落下。 陈福禄背靠木门,剧烈喘息,心脏狂跳。 他迅速环顾四周,心沉了下去。 这里似乎是个废弃的仓库,堆放着一些破烂的麻袋和杂物,空间不大,而且没有窗户! 是一个死胡同! 门外的撞门声越来越响,木门已经开始出现裂纹,撑不了多久了! “他么的,老子跟你们拼了!” 就在这绝望之际,眼角余光瞥见仓库最深的角落里,一个“麻袋堆”好像……动了一下? 陈福禄浑身汗毛倒竖,猛地转头,紧握弯刀对准那个方向,低喝道:“谁?!” 那“麻袋堆”又动了一下,然后,一个庞大的黑影缓缓站了起来。 黑影迈着沉重的步子,从阴影中走出。 火光透过门缝,照亮了一个身高九尺、壮硕如铁塔般的胡人巨汉! 他满脸横肉,虬髯戟张,一身破旧的皮甲被夸张的肌肉撑得几乎爆开。 然而,与这恐怖体型极不相称的,是他那双空洞呆滞、毫无神采的眼睛,以及嘴角挂着一丝憨傻口水的木讷神情。 他对库房内的混乱、门外的撞杀声似乎毫无所觉,只是茫然地站着,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石像。 是个傻子? 陈福禄瞬间判断。 但即便如此,这傻大个带来的压迫感也无比真实。 这大体格子一旦发起狂来,自己绝无胜算。 陈福禄脑中灵光一闪,想起自己怀里还有小半块之前没吃完的,硬得能当砖头的麸饼。 他冒险将弯刀插回腰间,用最快的速度掏出那半块麸饼,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无害,朝着那傻大个晃了晃。 傻大个空洞的眼神,似乎微微动了一下,视线聚焦在那块麸饼上。 他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像野兽的低鸣。 有戏! 陈福禄小心翼翼,将麸饼扔了过去,落在傻大个脚前。 傻大个低头,看着地上的麸饼,呆滞了几秒,然后笨拙地弯腰,用胡萝卜粗细的手指捡了起来。 他看也没看,直接塞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嚼了起来,脸上露出一种满足的、近乎孩童般的憨笑。 “还要……吃……”他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口音古怪,但确实是胡语。 就在这时! “轰隆!” 仓库的木门终于被撞开,木屑飞溅! 三名凶神恶煞的胡兵冲了进来,火把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仓库。 他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仓库中央的陈福禄,以及他身后那个正在嚼饼的傻大个。 “在这里!杀了他!”为首的胡兵狞笑着举刀扑来。 另外两名胡兵也呈夹击之势。 陈福禄钢牙紧咬,就要拼命。 突然! 那傻大个动了! 他似乎被打扰了“进食”很不高兴,发出一声沉闷如雷的咆哮:“吵!饿!” 面对冲向陈福禄的胡兵,他就像驱赶苍蝇一样,随意地一挥手! 那蒲扇般巨大的手掌,带着一股恶风,精准地拍在为首那名胡兵的头盔上! “嘭!”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那胡兵连惨叫都没发出,整个人就像被投石机砸中一样,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身体横飞出去,撞在墙壁上,软软滑落,眼见是不活了。 “卧槽!”陈福禄惊的目瞪口呆! 剩下两名胡兵也吓得魂飞魄散,脚步戛然而止,惊恐地看着这个突然发难的傻大个。 傻大个却看也没看他们,嚼完了嘴里的饼,又眼巴巴地看向陈福禄,含糊道:“吃……还要……” 其中一人色厉内荏地朝傻大个喊道:“你个傻子!疯了吗?我们是自己人!杀了他!” 傻大个充耳不闻。 另一名胡兵见状,眼神一狠,试图绕过傻大个去攻击陈福禄。 傻大个似乎感觉到有人要抢他的“食物来源”,再次发出不满的低吼,另一只手随意一抓,竟然直接抓住了那名胡兵持刀的手臂! “咔嚓!” 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声响起! 那胡兵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手臂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弯刀“当啷”落地。 傻大个像扔破布一样将他甩飞出去,重重砸在门框上,没了声息。 最后一名胡兵彻底崩溃,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逃出了仓库,连火把都丢了。 仓库内瞬间安静下来。 陈福禄看着眼前这个痴傻却拥有恐怖力量的傻大个,心中念头飞转。 于是慢慢走上前,尽量放缓语气,用刚学会的蹩脚胡语夹杂着手势说道:“吃的,跟我走,还有。”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仓库外面。 傻大个那双空洞的大眼睛看着陈福禄,似乎在努力理解。 过了好几秒,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嗯”的一声。 第六章:太残暴了! 陈福禄心中一定,不再犹豫。 他迅速搜刮了一下两名死去胡兵的身上的箭矢和随身干粮,然后对傻大个招了招手,率先向仓库外潜去。 傻大个迈着沉重的步伐,像一尊忠实的守护巨人,一步不落地跟在他身后。 街道上隐约传来那名逃跑胡兵惊恐的呼号和更多胡兵集结的嘈杂声。 陈福禄带着傻大个刚冲出仓库,迎面就撞上了闻声赶来的七八名胡兵。 火把晃动,映照出胡兵们惊疑不定的脸。 “傻子!你竟敢背叛!”有胡兵认出了傻大个,厉声喝道。 傻大个茫然地歪了歪头,似乎没听懂“背叛”是什么意思。 “杀!”胡兵头目不再犹豫,挥刀下令。 两名胡兵率先冲向陈福禄,另外几人则谨慎地围向傻大个,试图牵制。 陈福禄眼神一冷,瞬间后撤半步,身体微微侧倾,同时闪电般从背后摘下硬弓,抽箭、搭弦、开弓,动作一气呵成! “嗖!” 箭矢离弦,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几乎不需要太多下坠预判,精准地没入一名冲来的胡兵眼眶! 那胡兵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直挺挺倒地。 另一名胡兵被这精准狠辣的一箭吓得动作一滞。 就这瞬间的停滞,陈福禄的第二支箭已经到了! “噗!”咽喉中箭! 转眼间,两名前锋毙命! 手感越来越好了! 陈福禄心中欣喜,前世枪械射击带来的肌肉稳定性和瞄准直觉,正飞速与弓箭融合。 与此同时,围向傻大个的胡兵也动了。 他们不敢硬拼,只是用弯刀试探性地劈砍,试图消耗这傻大个的体力。 “烦!” 傻大个被绕得烦躁,发出一声低吼,蒲扇大的手掌带着恶风猛地横扫! 一名胡兵举刀格挡,“当”的一声脆响,那弯刀竟被连刀带人拍飞出去,撞在断墙上,骨断筋折! 另一名胡兵趁机一刀砍在傻大个的后背上! “嗤啦!” 皮甲被割开一道口子,但刀锋入肉不深,仿佛砍在了坚韧的老牛皮上。 傻大个只是身子晃了晃,甚至没感觉到多痛,反手一抓,直接抓住了那胡兵的脑袋! 五指如同铁箍般收紧! “咔嚓!” 头骨碎裂的声音令人胆寒! 随手将软掉的尸体扔开,傻大个像没事人一样,低头看了看自己破损的皮甲,有些不满地嘟囔了一句:“坏了……” 剩下的胡兵吓得肝胆俱裂,这根本不是战斗,是屠杀! “散开!用弓箭!射死他们!”头目惊惶大喊。 胡兵们迅速散开,试图利用废墟作为掩体,张弓搭箭。 陈福禄岂会给他们机会? 随后深吸一口气,探出半个身子,弓弦连响! “嗖!”“嗖!”“嗖!” 每一箭都从傻大个身体的侧翼或腋下空隙射出,刁钻狠辣! 一名刚探出身射箭的胡兵被一箭穿喉! 另一名躲在半截墙后的胡兵,刚露出头盔,就被一支角度诡异的箭矢从上方斜插而入! 陈福禄的箭术在实战压力下飞速提升,开弓节奏稳定,瞄准时间缩短,对移动目标的预判也越发精准。 他一边射箭,一边快速移动位置,同时,他还不忘从脚下刚刚毙命的胡兵尸体上,迅速扯下干粮袋,看也不看就扔给傻大个:“吃!” 傻大个接过,看也不看就塞进嘴里,咀嚼着,那双空洞的眼睛盯着陈福禄不停的看。 胡兵头目见手下如同被点名般一个个射杀,又惊又怒。 他看出关键在那个灵巧的弓箭手,猛地一挥手,对最后两名手下吼道: “跟我上!先宰了后面那个老鼠!” 三人不再射箭,悍不畏死地同时从三个方向扑来,目标直指傻大个身后的陈福禄! 傻大个虽然力大无穷,但反应和招式确实笨拙,面对三人有目的的围攻,一时手忙脚乱。 他一把抓住左边劈来的弯刀,连刀带人甩飞,又一拳砸向右边的敌人,将其胸骨砸得凹陷。 但正前方的胡兵头目,却是一个虚晃,身体一矮,灵巧地躲过傻大个胡乱挥舞的手臂,眼中凶光一闪,锋利的弯刀划出一道寒光,直劈傻大个因为挥舞手臂而暴露出的脖颈! 这一刀又快又狠,若是劈实,以傻大个再强横的肉体,也难逃枭首之厄! 傻大个似乎也感觉到了致命的危机,庞大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一丝本能的恐惧,但他笨拙的身体根本来不及回防! 嘿嘿!可以睡觉了! 傻大个脑中闪过这样一个简单的念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猛地从旁撞来! 是陈福禄! 他原本可以在后方安全地一箭结果那头目,但距离和角度都来不及了! 于是毫不犹豫地弃弓,合身扑上,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弯刀横架上去!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炸响! 胡兵头目势在必得的一刀,狠狠劈在了陈福禄及时格挡的弯刀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陈福禄虎口崩裂,鲜血瞬间涌出,整条手臂又麻又痛,弯刀几乎脱手!他整个人被劈得踉跄后退,气血翻涌。 但也正是这奋不顾身的一挡,为傻大个争取到了那生死一线的时间! 傻大个呆滞的目光看着挡在自己身前、手臂淌血的陈福禄,又看了看那落空的、差点砍掉自己脑袋的弯刀。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情绪,如同涓涓细流,涌入他单纯却一直备受冷眼和欺凌的心田。 “吼——!!!” 傻大个发出了一声与之前烦躁咆哮截然不同的、充满暴怒与受伤野兽般的狂嚎! 不再理会其他,血红的眼睛死死锁定那个差点杀了自己、还打伤了“喂食者”的胡兵头目! 他像一头发狂的犀牛,无视了对方再次劈来的弯刀,巨大的手掌直接抓住了头目的脑袋和肩膀! “撕拉——!” 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肉撕裂声! 那胡兵头目竟被他活生生撕成了两半! 内脏和鲜血泼洒一地! 傻大个如同血池中走出的魔神,扔掉手中的残尸,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转身看向捂着手臂、脸色发白的陈福禄。 他伸出沾满鲜血和脑浆的大手,似乎想碰碰陈福禄,又怕弄伤他,笨拙地停在半空。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清晰的情绪。 是困惑,是焦急,还有一丝……雏鸟般的依赖。 陈福禄忍着剧痛,看着眼前这如同做错了事的孩子般的傻大个,又看了看满地胡兵尸体,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一个字,太残暴了! 第七章:青年书生 简单处理了一下现场,陈福禄带着傻大个,拼命向西穿梭。 陈福禄断后,目光如隼,不断射出箭矢,精准击中试图追击或叫喊的胡兵,延缓他们的脚步。 傻大个则听话地跟在陈福禄身边,不时回头对着追兵发出威胁性的低吼,如同一头忠诚却极度危险的护主猛兽。 也算是天公作美,夜色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胡兵虽众,但在昏暗混乱的巷道中,一时也难以有效合围。 陈福禄专挑偏僻难行的小道,七拐八绕之下,竟真的暂时将追兵的喧哗声甩在了身后。 两人人跌跌撞撞冲入一条死胡同般的狭窄小巷,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剧烈喘息,几乎虚脱。 然而,还没等他们缓过气,旁边一扇毫不起眼的、破损的木门“吱呀”一声,悄然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张苍白紧张、戴着儒巾的青年面孔探了出来,压低声音急促道:“快!快进来!胡狗快搜过来了!” 陈福禄先是一惊,待看清是汉人装束,且语气焦急关切,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不及多想,便鱼贯涌入那扇小门。 陈福禄警惕地最后一个进入,反手轻轻将门掩上,插上门栓。 屋内没有点灯,一片昏暗,只有微弱的天光从破窗渗入。 那开门的青年书生显然也吓得不轻,背靠着门板喘息,兀自后怕道:“吓煞小生了……方才听到外面喊杀震天,又见你们……” 他的话戛然而止,眼睛猛地瞪大,死死盯着刚刚转过身来的陈福禄,以及他身上那套沾满血污的胡兵戎装! “胡……胡人!!” 青年书生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发出一声凄厉变调的惊叫,双腿一软,竟直接瘫软在地,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恐惧,“别杀我!别杀我!”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刚松了口气的众人心脏再次揪紧! 陈福禄哭笑不得,赶紧一把扯下头上的胡人皮帽,露出黑发和清晰汉人特征的面容,压低声音喝道: “噤声!你看清楚了!我是汉人!这衣服是杀胡狗扒来的!” 那青年书生惊魂未定,借着微弱光线仔细打量陈福禄的脸庞,这才勉强信了七八分,但刚才那一下着实吓得狠了,腿脚依旧哆嗦,半天爬不起来。 傻大个在一旁看着青年狼狈的样子,觉得有趣,竟拍着手发出“嘻嘻”的傻笑声,在这紧张的气氛中显得格外突兀。 青年书生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又是后怕又是尴尬。 陈福禄没时间计较这些,急问道:“这里是何处?安全吗?胡兵很快会搜过来!” 青年书生勉强定神,扶着墙站起来,心有余悸地道:“此乃我家废弃的旧宅,暂时安全,但绝非长久之计。” 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咬牙道:“随我来!” 他引着众人穿过破败的堂屋,来到后院。 院中有一口看似废弃的老井。 “这井……”青年指着井口,声音压得更低,“半腰处,向侧壁挖有一个隐秘地洞,乃家祖为避兵祸所掘,甚是隐蔽,或可暂避风头。” 事不宜迟,青年书生熟练地放下井绳,率先滑了下去,片刻后,声音从井下隐隐传来:“快下来!” 很快,轮到那傻巨汉。 他好奇地学着书生的样子抓住井绳,但他体型太过庞大,刚一尝试,宽阔的肩膀和胸膛就卡在了井口! “呃……嘿!” “嘿嘿嘿!” 他努力扭动身子,想把身体挤进去,反而弄得井口的砖石簌簌落下。 陈福禄和书生都愣住了。 井口…… 太小了...... 这傻大个根本进不去! 气氛瞬间凝固。 青年书生在井下焦急等待,陈福禄在井上束手无策。 远处的搜捕声似乎正在靠近! 陈福禄眉头紧锁,看了看卡在井口、兀自努力却徒劳的傻大个,又看了看远处隐约晃动的火把光芒。 心中一动,从怀中掏出两块干硬的麸饼,走到巨汉身边,用力将他从井口拔了出来。 “傻大个,听着!” 陈福禄将饼塞到他巨大的手掌里,指着院角一堆散乱的、高高的草垛,“你去那里,躲进去!乖乖的,不要出来,不要出声!就像……就像躲猫猫!明白吗?等坏人走了,我再给你更多好吃的!” 他用最简单的语言和食物诱惑,试图让这巨汉理解“隐藏”和“安静”的概念。 傻大个看着手里的饼,又看看草垛,似乎明白了“躲”和“好吃的”之间的联系。 于是咧开大嘴,憨憨地点点头,顺从地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草垛边,笨拙地扒开一个洞,然后庞大的身躯努力地蜷缩进去,草垛晃动了几下,终于将他那惊人的体型勉强遮掩起来。 陈福禄仔细看了看,若不刻意搜查,一时难以发现。 “千万……别出声!”他最后叮嘱了一句。 傻大个在草垛里发出含糊的“嗯”声,接着传来细微的嚼饼声。 陈福禄不再犹豫,立刻抓住井绳开始下滑。 进入井内,陈福禄双手抓住粗硬的井绳,开始卸力下沉。 井壁潮湿滑腻,布满青苔。 低头向下望去,井底深不见底,黑暗如同巨兽的口腔,只有隐约的水面反光,幽深得让人心悸。 他咽了口唾沫,强压下本能的恐惧,继续下滑。 下滑了约莫两三丈深,果然在井壁一侧,看到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里面隐约有微弱的光亮透出。 手脚并用,荡入洞中。 脚终于踏上了坚实的地面。 这是一个不大的人工开凿的洞窟,壁上插着一支小小的、燃烧着的油灯,光线昏暗,勉强照亮了挤在其中的十几张惊魂未定的面孔。 看到陈福禄安全进来,青年书生长长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完全松下来。 “砰!砰!砰!” 院门外,突然传来了粗暴的砸门声和胡兵凶狠的叫嚷! “开门!” 地洞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第八章:你这个傻子! 搜兵,来了! 而且,就在他们头顶! 傻大个忍住不出声吗? 地洞内死寂无声,连呼吸都几乎停滞。 陈福禄都能清晰地听到青年书生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以及头顶上方传来的、越来越响亮的砸门声和叫骂声。 陈福禄半蹲在井内的洞口边缘,整个人如同绷紧的弓弦,耳朵极力捕捉着井口上方传来的每一丝声响。 头顶上,胡兵粗暴的砸门声、木门碎裂的刺耳声、以及闯入后肆无忌惮的打砸声和叫骂声,如同重锤般一下下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搜!给老子仔细搜!肯定藏在这附近!” “砰!哗啦——!”似乎是陶罐水缸被砸碎的声音。 “这有口井!”一个胡兵的声音靠近井口。 洞内所有人呼吸一滞! 陈福禄的手无声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指节发白。 只听那胡兵朝井里啐了一口,骂道:“黑咕隆咚的,藏个屁!” 但他似乎为了交差,还是随手捡起几块碎砖乱木,胡乱朝井里扔了下来! “噗通!噗通!” 重物砸入井水的声音沉闷地传来,溅起冰冷的水花,好几束直接溅到了正屏息凝神、仰头观望的陈福禄脸上。 “操!” 陈福禄被冰得一激灵,下意识地压低声音骂了一句国粹,郁闷地抹去脸上的冰水。 好在,那胡兵似乎只是敷衍了事,并未细查。 井下的地洞入口处在侧壁,光线昏暗,从井口极难发现。 上面的打砸声和叫骂声又持续了片刻,似乎将小院翻了个底朝天。 期间,陈福禄的心一直悬着,尤其担心藏在草垛里的傻大个。 这大家伙脑子简单,万一被发现,或是忍不住动弹一下…… 时间在极度煎熬中缓慢流逝。 终于,胡兵军官不耐烦的吼声传来:“妈的,没有!去别处搜!快!” 杂乱的脚步声和叫骂声逐渐远去,小院重新恢复了死寂。 又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确认外面再无声响,陈福禄才缓缓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高度紧张的精神稍稍放松。 天色已黑,杂物众多,傻大个想必是没被发现。 陈福禄抓住井绳,动作轻柔而敏捷地向上攀爬。 快到井口时,他停下动作,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如同潜伏的猎豹般,警惕地扫视整个小院。 院内一片狼藉,破碎的家具器皿散落一地,但确已空无一人。 只有刚刚冒出头来的清冷月光洒落人间,映照着人间的凄惨。 陈福禄这才彻底放心,双臂用力,悄无声息地跃出井口。 他没有立刻放松,而是猫着腰,快速移动到破损的院门处,侧耳倾听并向外仔细观察了片刻。 远处仍有零星的呼喊和火把光芒,但主要搜索方向似乎已经转向别处。 确认暂时彻底安全后,他这才真正松了口气,转身快步走向院角那堆安静的草垛。 想到那傻大个居然真能乖乖躲着一动不动,陈福禄嘴角甚至忍不住勾起一丝笑意。 这大家伙,虽然傻,有时倒是挺可靠。 “傻大个?没事了,出来吧。”他一边轻声呼唤,一边伸手扒开厚厚的草秸。 草垛被扒开,露出了傻大个那张沾着草屑的大脸。 他那双纯真而无神的眼睛在月光下看向陈福禄,似乎辨认了一下,随即嘴角咧开,露出一个标志性的、憨傻无比的笑容,龇着大白牙,形象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这纯粹到近乎幼稚的笑容,仿佛有某种感染力,让刚刚经历生死紧张、手上沾满血腥的陈福禄,心头不由得一松,竟跟着哈哈轻笑了一声,连日来的沉重和压抑似乎都减轻了些许。 “你这傻大个,倒是……”他笑着,伸手想去拍拍那巨汉的肩膀。 然而,他的笑声和动作,在下一刻猛地僵住了! 他的目光,从巨汉那张傻笑的脸上,不经意地向下移动…… 月光下,巨汉腹部那粗糙的胡人皮甲和内衬的麻衣上,一片暗红色的、濡湿的阴影正在缓慢地、却是无比刺眼地扩大! 那颜色,浓得发黑,几乎浸透了半幅衣襟。 陈福禄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猛地拨开遮挡的草秸。 凑近看去,只见巨汉腹部左侧,一道狰狞的伤口赫然撕裂了皮甲和衣物! 皮肉可怕地外翻着,鲜血正如同涓涓细流般,不断地从伤口深处“滋滋”往外冒,将他身下的草垛都染红了一大片! 而这傻大个,竟仿佛浑然不觉剧痛,依旧保持着那纯真无邪的傻笑,看着陈福禄! “你……!”陈福禄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他瞬间明白了! 刚才一定有胡兵搜查时,用长矛或刀剑朝着草垛胡乱捅刺过! 这傻大个为了遵守“躲好、不出声”的命令,竟然硬生生用身体扛下了这一刀! 他甚至可能因为脑子迟钝,对疼痛的反应远慢于常人,或者单纯地以为“不能动”、“不能叫”,就这么默默地、任由鲜血流淌! 所以他才一直保持着蜷缩的姿势! 所以他刚才的笑容才会显得有些僵硬迟钝! 他不是感觉不到痛,他是在用他那简单至极的思维,死死记着陈福禄的命令! “妈的!你个傻子!傻子!” 陈福禄声音发颤,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手忙脚乱地撕下自己内衬相对干净的布条,试图去按压那可怕的伤口止血,但鲜血很快又将布条浸透! 傻大个似乎此刻才因为陈福禄剧烈的动作和按压,微微皱起了眉头,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带着些许痛苦的“唔……”声,但依旧没有挣扎,只是用那双茫然的眼睛看着陈福禄,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着急。 “别怕!没事!”陈福禄紧张的安抚着,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傻大个还是在安慰自己。 他猛地回头,朝着井口方向压着嗓子嘶声喊道:“那位兄弟!快上来人!傻大个受伤了!” 他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慌和……一丝愧疚。 第九章:在古代做‘手术\’ 那青年书生名叫陈有才,听得陈福禄一声低喝,虽面如土色,却也只得颤巍巍地扒着井沿,哆哆嗦嗦地爬了上来。 他一身青衫早已污浊不堪,发髻散乱,儒巾歪斜,甫一落地,先慌慌张张地整理了衣冠,仿佛这般便能维系那摇摇欲坠的体面。 待瞧清院中景象,陈福禄半跪于草垛旁,身下那胡人傻大个腹间一片暗红正泅洇扩大,他细长的眼睛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撇了撇嘴,低声嘟囔起来: “不过一胡虏蠢物,死了便死了,正好省些粮食。所有胡人都死绝了才好,我等方能安生……” 话音未落,陈福禄猛地抬起头来。 那目光不似寻常怒视,狠狠钉在陈有才脸上。 陈有才后半句话硬生生卡在喉头,脸上那点故作镇定的神色瞬间崩塌,脚下一软,踉跄着倒退两步,险些瘫坐在地。 陈福禄不再看他,自顾寻来一块破陶片,从井中打了水,小心翼翼地将傻大个伤口周围的衣物撕开更大口子,露出底下狰狞的创口。 俯身细查片刻,眉头先是一紧,随即又略微舒展。 “万幸!这傻大个……真是天生皮糙肉厚。刀口看着吓人,也深,但竟未捅穿腹壁,只伤了皮肉筋骨,脏腑应当无碍。” 可随即,他面色又沉凝如水,“但伤口太深太长,这般流血不止,元气迟早耗干。加之如今这般天气,伤口极易化脓腐烂,一旦发起热来……唉,恐怕仍是凶多吉少。” 他想起现代战伤救护的要诀,果断道:“必须把伤口缝合起来!方能有效止血,也利于愈合!” “缝合?” 陈有才在一旁愣住,他只见过阉猪骟马的兽医行此手段,且多是九死一生。 他下意识地摇头晃脑:“此等手法,粗鄙不堪,岂能施之于人?纵是缝上,能否活命,亦全凭天意。若是伤口化脓,便是华佗再世,也难回天!” “管不了那许多!有一线希望就必须试!” 陈福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尽人事,听天命!但我等不能不尽人事!” 随后看向陈有才,语速快而清晰地下令: “你去,搜集所有能找到的油灯,用破锅瓦罐烧水!水必须滚沸!记着,烟雾要小,干柴引火后多用湿柴压住,绝不能冒出大烟引来胡兵!” “然后,去周边房舍废墟里仔细翻找,务必找到针!最好是缝衣针,线也要结实的!” 陈有才却僵在原地,脸上掠过极度不情愿的神色。 他整了整头上那顶歪斜的儒巾,清咳一声,端起了读书人的架子,之乎者也起来: “非是在下推诿。圣人云:‘君子远庖厨’,此等污秽腥臊之事,实非我辈读书人所应为。在下手无缚鸡之力,更兼……” “沙比!信不信哥们弄你!?” 陈福禄气得额头青筋直跳,猛地打断他,眼中凶光毕露,“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跟老子‘孔子曰’?你是要在这里当你的谦谦君子,还是想现在就滚出去,自己跟胡人的弯刀讲讲你的圣贤道理?!” 他一步踏前,沙钵大的拳头几乎抵到陈有才鼻尖上,那凛冽的杀气骇得陈有才汗毛倒竖。 “去找!现在!立刻!马上!否则我不介意亲手把你扔出这个院子,让你自己去跟胡人分说!” 陈有才被这毫不掩饰的暴力威胁吓得魂飞魄散,看着陈福禄那择人而噬的眼神,他毫不怀疑对方真做得出来。 他咽了口唾沫,再也顾不得什么体统,连滚带爬地忙活去了,嘴里却仍抑制不住地低声碎碎念:“蛮横……简直有辱斯文……君子不器,岂能干此贱役……成何体统……” 陈福禄懒得再分神理会这迂腐懦弱的书生。 约莫半个时辰后,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窣声与压低的交谈。 陈福禄心中一凛,下意识握紧了手边的半截断棍,闪身隐到门后,屏息凝神。 只听“吱呀”一声轻响,破旧的木门被推开一条缝,先探进头的竟是陈有才。 在他身后,几道熟悉的身影鱼贯而入,正是赵二和刘语嫣等人! “语嫣?!你们怎么来了?”陈福禄显出身形,惊讶的看向众人。 “福禄兄弟!真……真是你!” 赵二看到陈福禄,脸上顿时露出难以抑制的惊喜,几步抢上前来,激动地压着嗓子道,“俺在那边塌了半边的灶房里翻找吃食,正好撞见陈书生鬼鬼祟祟的,一问才知你在这儿! 还听说这祖宅有井,井下能藏人,比那漏风的破窑洞强多了,于是俺赶紧回去叫上他们,趁着后半夜摸过来的!” 刘语嫣紧随其后,双眸子在看到陈福禄的瞬间亮了起来,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与如释重负:“福禄哥,你没事……太好了,我们一直担心你……” 陈福禄见到他们,紧绷的心弦略微一松。 “呀!那有个胡人!”刘语嫣这才注意到草垛旁的傻大个,不禁掩口低呼,美眸中满是惊愕与疑惑。 陈福禄叹了口气,言简意赅地将自己如何被这傻大所救,两人又如何一同逃到此地的经过说了一遍,尤其强调了若非这傻大个引开追兵、以身挡刀,他绝无可能生还。 众人听罢,神色各异。 赵二挠了挠头,看着傻大个的目光少了几分敌意,多了些复杂:“这么说……这胡人,倒算是条讲义气的汉子?还救了你的命?” 陈有才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又低声嘟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话未说完,见陈福禄冷眼扫来,立刻噤声,缩了缩脖子。 “我必须试试。”陈福禄沉声道,目光扫过众人,“他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见死不救。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针线,替他缝合伤口止血。” 陈有才从怀里掏出一根粗砺的骨针和一小卷泛黄的麻线。 “就……只找到这些……”他递过东西时,眼神闪烁,带着几分忐忑,似乎也知这东西实在不算趁手。 “够了!”陈福禄一把接过。 此刻,瓦罐中的水正滚沸,蒸汽氤氲。 陈福禄将骨针与麻线放入破陶片中,倒入滚水煮沸消毒。 随后用树枝捞起滚烫的骨针,穿上麻线,又就着油灯那跳跃的火苗灼烧片刻。 他凝神看着傻大个腹部那道巨大的、皮肉翻卷的伤口,定了定心神。 虽在部队学过战场急救,但亲手操作如此严重的伤口缝合,仍是头一遭。 “傻大个,忍住疼!缝好了,给你吃大块的肉!”他俯身,对眼神已有些涣散的傻大个低声说道。 傻大个浑浊的眼珠似乎因“肉”字而动了一下,微弱地“嗯”了一声。 陈福禄不再犹豫,俯下身,屏住呼吸,将那粗砺的骨针尖,毅然刺入了那坚韧的皮肉之中! 第十章:还叫我恩公? 一针,一线。 陈福禄动作略显生涩,却异常稳定。 屋内寂静无声,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呼吸声,以及针线穿过皮肉的细微嘶啦声。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看着陈福禄额角渗出的汗珠,看着那狰狞的伤口被一针一针地强行拉拢闭合。 刘语嫣紧紧握着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 张婶和妇人们别过头,不忍再看。 赵二则紧张地在一旁打着下手,递线,擦拭不断渗出的血珠。 陈有才躲在最远的角落,看着这血腥原始的“手术”,脸色苍白,胃里一阵翻腾,几乎要呕吐出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 终于,当最后一针打完结,陈福禄用牙咬断线头,长长吁出了一口气。 一道歪歪扭扭、却确实将伤口闭合了的黑色缝线,如同一条狰狞的蜈蚣,爬在了巨汉的腹部。 血,似乎真的流得慢了很多。 陈福禄几乎虚脱,后退一步,用袖子擦了把汗。 他看着昏迷过去、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的巨汉,又看看周围疲惫不堪、眼中带着期盼又带着忧虑的众人。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的几天,才是真正的鬼门关。 感染,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沉声道:“轮流值守,看好他。有任何发热迹象,立刻叫我。” “把所有干净的水都烧开晾凉,随时准备给他清洗伤口。” “……” 他的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隐约的、却不同于之前搜捕喧嚣的号角声! 那低沉苍凉的号角声如同鬼魅的呜咽,在死寂的夜空中反复回荡,搅得人心惶惶。 小院内,刚刚经历了一场紧张“手术”的众人,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简陋的武器,屏息凝神,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预想中胡兵冲杀而来的脚步声并未出现。 相反,外面传来的是一片更加混乱、却并非针对此地的喧嚣。 种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显示出一种异常的忙乱。 陈福禄示意众人保持绝对安静,自己则如同灵猫般,小心翼翼地向外窥探。 只见街道上,原本分散搜索的火光正在快速向着堡内中心广场的方向汇聚。 隐约可见胡兵们匆忙奔跑的身影,许多人甚至衣甲不整,显然是在睡梦中被紧急召集。 他们的叫骂声中带着困惑和不情愿,但军令如山,依旧在快速集结。 约莫三柱香的时间后,聚集在广场的火光排成了略显混乱的长队。 紧接着,在军官的呵斥驱赶下,这支队伍竟是朝着坞堡外墙的方向快速开拔! 火把的长龙逐渐远离堡内中心区域。 陈福禄心中念头飞转。 不管发生了什么,胡兵主力被调离内堡已是事实! 此刻的堡内,定然前所未有的空虚! 他迅速退回院内,目光扫过惊疑不定的众人,沉声道:“胡狗被引走了!堡内现在空虚!” 此言一出,众人眼中先是难以置信,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 “太好了!老天开眼!” “我们……我们安全了?” “安全?还早得很!” 陈福禄打断他们的庆幸,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但这是我们的机会!胡狗仓促离开,我们赶紧趁这个机会搜集些食物和武器!越多越好!” 他当机立断,开始分派任务: “赵二,你带狗蛋和两位手脚利索的婶子,去东边那片民居搜索,重点是粮食和盐!” “张婶,你带剩下的人去西边,寻找任何能用的东西,布料、锅具、尤其是酒!” “动作要快,要轻!互相照应,一旦发现任何不对,立刻退回此地!” 众人闻言,深知这是活下去的关键,纷纷点头,迅速行动起来,借着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地散入周边的废弃房舍。 “语嫣,”陈福禄看向刘语嫣,“你留下来,照看好大个子。有任何情况,立刻躲回井洞。” 刘语嫣重重点头,紧紧握住了身边一根粗木棍:“恩公放心!” 陈福禄闻言,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她,神色故意一板,眉头微挑:“还叫我恩公?” “啊?”刘语嫣猝不及防,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两人早已有过肌肤之亲,这般称呼确实显得生分疏远。 只是当时她心存死志,只为不留遗憾而献身,如今死里逃生,骤然被陈福禄如此直接地提起这层关系,少女的羞赧瞬间涌上心头。 烛火微光下,只见她白皙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染上一层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眼神躲闪,下意识地低下头,捏着衣角,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答。 陈福禄看着她这般羞窘无措的小女儿情态,与平日那份刻意维持的清冷截然不同,不由得微微一笑,心中的沉重和杀意也似乎被冲淡了些许。 他并未再逼迫,只是语气放缓了些,低声道:“小心些。” 安排妥当,陈福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他已经想好了要去做什么。 堡主府邸,胡兵的驻扎地。 检查了一下腰间缴获的弯刀和那柄厚背菜刀,身影一闪,向着堡主府邸的方向潜行而去。 他的目标明确——下毒! 若能成功,无论这些胡兵因何被调走,当他们返回或后续再有胡兵进驻,都将面临一场可怕的噩梦! 这将极大削弱敌人的力量! 与此同时,陈家堡高耸的外墙之外。 火把如龙,喊杀声震天! 约莫三四百人穿着杂乱无章、仅有少数人戴着破烂皮盔或持有制式兵器的队伍,正疯狂地攻打坞堡! 他们扛着简陋无比、甚至只是临时砍伐树木捆扎而成的云梯,冒着墙上零星射下的箭矢,拼命向上攀爬。 为首一员壮汉,骑在一匹颇为神骏的战马之上,格外醒目。 他身穿一件磨得发亮的旧皮甲,手持一杆长长的锋槊,头戴一条显眼的红帻,包裹着额头。 此人剑眉杏眼,鼻梁高挺宽阔,满脸虬髯,显得威猛而彪悍。 他挥舞着锋槊,声音如同炸雷,在战场上回荡,激励着手下: “小的们!为大当家报仇雪恨,就在今夜!” “堡内的胡狗不足百人!” “打破坞堡,钱粮任取!给老子冲上去!” 在这红帻头领的鼓动下,那些看似乌合之众的攻城者们爆发出惊人的悍勇,前仆后继地向上冲。 墙头上留守的少量胡兵显然措手不及,箭矢稀疏,防守显得左支右绌。 第十一章:红帻军 堡内,陈福禄已凭借高超的潜行技巧,避开零星巡视的哨兵,成功潜入一片狼藉的堡主府邸。 正如他所料,府内大厅里,胡兵离开得十分匆忙,地上散落着啃剩的羊骨头、打翻的酒坛,以及几大盆吃了一半、已经冰凉的肉羹和面饼。 然而,几块形状怪异、明显不属于牲畜的细碎骨头散落其间,旁边一个被打翻的陶碗里,凝固的油脂中隐约可见一小截扭曲的、带着指甲的指骨! 陈福禄瞬间明白那是什么,胃部一阵翻江倒海,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纯粹的杀意自心底汹涌而起。 这些畜生!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和恶心,眼神变得比万年寒冰还要冷冽。 随后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陶罐。 里面是他从路边腐烂的汉人尸体上刮取得脓毒,气味极难闻,他强忍住恶心,用菜刀沾着,一点点均匀地涂抹在食物上。 尤其是那些看起来品相最好、最容易被军官享用的食物更被重点照顾。 做完这一切,他又取出一张麻布,将那些特意没有涂毒的鸡鸭肉和面饼包裹起来背在肩上。 然后毫不留恋,立刻转身撤离,如同从未出现过。 当他回到小院附近时,赵二、张婶等人也陆续返回,个个面带喜色,背着的包袱和手里提着的篮子都塞得满满当当,多是粮食、粗盐、一小坛酒和一些破旧衣物。 “恩公,找到了不少吃的!” 陈福禄点点头,刚想说话。 突然! 坞堡外墙方向,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喊杀声! 远远望去,似乎有一段墙头的火把熄灭了大量,隐约有杂乱的人影已经翻上了墙头! 攻城方,似乎得手了! 墙内仅剩的少量胡兵发出了绝望的惨叫和怒吼。 “打……打进来了?” 赵二脸色发白,声音颤抖。 也不知是敌是友。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陈福禄身上。 陈福禄眉头紧锁,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隐约能听见……“为大当家报仇”? 这时,陈有才听着外面的喊杀声和“红帻”等零星词语,脸色突然变得古怪起来,他猛地抓住陈福禄的胳膊,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红帻……难道…难道是卧牛山的‘红帻军’残部?!他们……他们大当家去年被路过此地的胡人骑兵杀了!他们肯定是来报仇的!” 他的话虽未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 这些攻打坞堡的,很可能不是一般的土匪,而是与胡人有血海深仇的义军!? 墙外震天的喊杀声与欢呼声如同潮水般涌入堡内,清晰地宣告着外墙已破! 小院中的空气瞬间凝固,脸上充满忧虑,这红帻军也不知是敌还是友。 陈福禄面沉如水,抬手示意众人绝对安静。 他迅速吹熄了院内的油灯,整个小院彻底陷入黑暗,只有远处火把的光芒在残破的窗棂间跳跃,映照着一张张惊惶不安的脸。 杂乱的脚步声、兵刃碰撞声、以及更加清晰的喊杀怒吼声迅速由外墙方向向堡内蔓延。 听起来,战斗并未结束,应该是留守的少量胡兵仍在负隅顽抗,但抵抗正在迅速减弱。 “都躲起来!别出声!别出来!”陈福禄压低声音,语气斩钉截铁。 他自己则再次潜出院外,屏息观察。 只见街道上,火光晃动,人影幢幢。 攻入堡内的队伍装束杂乱,皮甲、布衣甚至兽皮混搭,兵器也五花八门,但个个神情凶悍,动作迅猛,正三五成群地清剿着零星抵抗的胡兵。 战斗短暂而残酷,往往几声短促的惨叫后便告结束。 陈福禄的目光锐利地搜索着,很快,便看到了那个骑在战马上带着红帻的头领。 那人并未参与具体的清剿,而是勒马立于街道中央,手中锋槊斜指地面,正不断发出指令,声音洪亮而充满威慑: “一队控制墙头!二队三队肃清残敌!搜索所有角落,不留一个胡虏!” (PS:当代军制,一队有50人,配‘队率’一人) “发现粮秣物资,集中看管!不得私藏!” “注意寻找地窖密室,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乡亲!” 最后一道命令,让陈福禄心中微微一动。 这听起来,似乎并不像纯粹的土匪流寇。 就在这时,一伙约五六人的红帻军士兵搜索到了附近,骂骂咧咧地踹开相邻院落的大门,进去翻找一番后又退了出来,目光扫向了陈福禄等人藏身的这处小院。 “头儿,这边还有个小院!” “进去看看!” 脚步声朝着院门逼近! 院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赵二握紧了捡来的胡刀,张婶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刘语嫣则紧张地护在昏睡的傻大个身前。 陈有才更是吓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砰!砰!”院门被粗暴地敲响,刚修复没多久,本就破损的门板摇摇欲坠。 “里面有人吗?我们是卧牛山红帻军,杀胡虏的!”外面传来喊声。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陈福禄心念电转,对方已知此地,躲藏已无意义,反而可能引发误会和攻击。 不如主动现身,试探虚实! 他深吸一口气,对院内众人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朗声应道:“门外好汉稍待!院内皆是避难的百姓!” 说着,他缓缓显出身形。 门外几名红帻军士兵立刻警惕地举起了兵器,看到陈福禄身上残留血污的胡兵戎装时,更是脸色一变! “胡狗?!”为首一名小头目厉喝一声,长矛就要刺来! “且慢!” 陈福禄反应极快,猛地将身上胡人皮甲扯开,露出里面的汉家短褐,同时高声道,“衣服是杀胡狗后扒来御寒的!我乃汉家子弟,陈福禄!院内皆是陈家堡幸存乡邻!”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目光毫不躲闪。 那小头目动作一滞,狐疑地打量着陈福禄,又探头向院内望去,果然看到黑暗中挤着的多是老弱妇孺,神情惊惧,确实不像胡兵。 他的脸色稍缓,但并未完全放松警惕。 这时,那红帻头领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策马走了过来。 高大的战马和那杆寒光闪闪的锋槊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 “何事?”头领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威严。 第十二章:危机解除 小头目连忙汇报:“将军,这院里有一伙人,自称百姓,但这厮穿着胡狗的衣服……”他指着陈福禄。 红帻头领名叫司马彦,他那双锐利的杏眼如同鹰隼般落在陈福禄身上,上下扫视。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司马彦问道,声音听不出喜怒。 陈福禄不卑不亢,拱手道:“在下陈福禄,本是此堡一屠户。胡人破堡,侥幸未死,方才趁胡兵主力被调走,带领这些幸存的乡亲躲藏于此。” 他简单说明了情况,略去了傻大个的具体细节。 “哦?屠户?” 司马彦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一个屠户能有这般临危不乱的气度?“你说胡兵主力被调走?可知调往何处?” “应是去了外墙,应对将军的攻打。”陈福禄道。 司马彦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傲然的冷笑:“哼,倒是省了老子一番手脚,将他们聚在一起剿灭。” 他随即目光再次扫过院内,“你们说都是百姓,可有何凭证?胡虏狡诈,惯会伪装。” 这时,躲在屋内的陈有才听到外面似乎是汉人军队,又听到“将军”、“剿灭胡虏”等词语,胆子稍稍大了一些,竟挣扎着爬出来,颤声道: “将军明鉴!在下陈有才,确是本分百姓,备受胡虏荼毒,这位陈……陈壮士所言句句属实啊!我们还杀了好些胡兵……” 赵二、张婶等人也纷纷出声作证。 司马彦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看着他们惊魂未定却充满期盼的眼神,尤其是陈有才那副吓破了胆的书生模样,不似作伪,心中的疑虑去了大半。 他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既是我汉人儿女,便无需害怕。我司马彦率红帻军至此,一是为报我家曲侯被胡狗杀害之仇,二也是为解救被困乡亲。” 此言一出,院内众人顿时如同吃了定心丸,长长松了口气,甚至有人喜极而泣。 终于……得救了! 然而,司马彦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他们的心提了起来:“不过,如今堡内初定,局势未明,或许还有胡虏残兵隐藏。为安全起见,你等且先在此院等候,不得随意走动。待我军彻底肃清残敌,清点物资后,再行安置你等。” 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实则包含了软禁和监视的意味。 显然,司马彦并未完全信任他们,尤其是气质特殊的陈福禄,而且也对堡内可能存在的物资动了心思。 陈福禄心中了然,但面上不动声色,拱手道:“全凭将军安排。只是……” 他话锋一转,面露难色,“我等中有重伤员,急需救治,不知将军军中可有懂医术之人?” “伤员?”司马彦眉头微皱。 就在这时,屋里传来刘语嫣一声低低的惊呼:“恩……福禄哥!他……他好像发热了!” 陈福禄没察觉到刘语嫣称呼上的变化,反而脸色一变,立刻对司马彦道: “将军,是在下一名同伴,为掩护我等,被胡兵重伤,此刻情况危急!” 司马彦沉吟片刻,对身旁亲兵道:“去叫老军医过来看看。” 没一会儿,一名背着药箱的老者来到院内,陈福禄立刻引路。 油灯被重新点亮,昏黄的光线下,傻大个庞大的身躯躺在草堆上,脸色潮红,呼吸急促,额头滚烫,腹部的伤口虽然被粗糙缝合,但周围已经出现了红肿的迹象! 那老军医上前查看,一看那伤口和症状,便摇头叹道:“伤口太大,污秽入体,邪毒内侵,已是痈疽之象!怕是……难了!” 这话如同冷水浇头。 刘语嫣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张婶等人也面露悲戚。 司马彦看着那巨汉惊人的体型和明显胡人的面部特征,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和警惕:“此人……似是胡种?” 陈福禄心中一紧,立刻道:“将军明察,此人心智如同幼童,且与胡虏有深仇大恨,此次更是为救我等汉人而重伤!我等皆受其活命之恩,恳请将军施以援手!” 司马彦目光闪烁,看着悲痛焦急的众人,又看看那奄奄一息的巨汉,似乎在权衡什么。 最终,他挥了挥手:“既于你等有恩,便尽力一试吧。老姜,用些药,看他造化。” 老军医领命,打开药箱开始处理。 陈福禄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依旧悬着。 他知道,这老军医的手段恐怕也难以应对感染。 就在此时,一名传令兵急匆匆跑来,在司马彦耳边低语几句。 司马彦脸色微变,点了点头,对陈福禄道:“堡内尚有事务,你等安心在此,我会留人看守……保护你们。”说完,便带着人大步离去。 院门外,留下了两名持刀的红帻军士兵看守。 小院暂时恢复了平静,精神紧绷了许久的众人,终于松了口气,没一会儿,一阵阵由呼噜声组成的交响乐响起。 陈福禄亦在其中。 黎明时分,淡淡的晨光透过残破的窗棂,驱散了小院内的部分黑暗。 特种兵出身的陈福禄凭借着刻入骨子里的生物钟,在天光微亮时便准时醒来。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先警惕地倾听四周。 院外看守的红帻军士兵似乎已经换岗,传来低低的交谈声,但并无异状。 院内,众人睡梦正酣。 他首先轻手轻脚地来到傻大个身边。 这家伙庞大的身躯蜷缩在草堆里,呼吸似乎比昨夜平稳了一些。 陈福禄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在他身上的破布,检查腹部的伤口。 借着微光,他惊喜地发现,那狰狞的伤口边缘竟然已经开始收口结痂! 虽然周围仍有红肿,但并无继续恶化的迹象,更没有出现他最担心的流脓现象。 “这大家伙的体质……真是变态!” 陈福禄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重重地松了口气。 他仔细地帮傻大个将破布重新盖好,清晨寒气重,万一着凉引发并发症,那就前功尽弃了。 就在陈福禄为他盖好麻布时,傻大个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感受到腹部伤口的拉扯感和覆盖物带来的温暖。 陈福禄刚才那一系列轻柔的动作,悉数落入了那双纯真却不再完全涣散的眼眸中。 第十三章:傻大个的变化 从小到大,因为他异于常人的体型和痴傻,伴随他的多是嘲笑、驱赶、打骂,甚至被至亲遗弃。 他的智商让他难以完全理解世间的复杂与险恶,但也本能地能感受到周遭的情绪是恶意还是善意。 从未有人如此细致、如此……不带任何嫌弃地照顾他。 一种陌生而温暖的感觉,如同初春的溪流,缓缓注入他那片空白寂寥的心田。 这种感觉,很舒服,很安心。 他呆呆地看着陈福禄,浑浊的眼眸里,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聚焦。 那道忙碌而可靠的身影,在这一刻,一丝一丝地烙进了他简单的世界。 “兹拉兹拉——” 陈福禄没有注意到傻大个目光,他走到院中角落,用找到的火石点燃一小堆篝火,架上破陶片,将昨天搜集来的一些粗粮饼子,还有意外找到的少许风干鸡鸭肉,放在上面加热。 很快,食物的香气便在清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鸡肉和鸭肉的香味对于这个时代缺衣少食的普通人而言,无疑是极致的诱惑,堪比珍馐美馔。 躺着的傻大个鼻子猛地抽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巨大的“咕咚”吞咽声。 食物的本能刺激瞬间压倒了一切,挣扎着就想爬起来,嘴里发出含糊的“吃……肉……”声。 陈福禄听到动静,赶紧回头,见他动作,吓得一个箭步冲过去,轻轻按住他巨大的肩膀: “别动!” 他指着对方腹部的伤口,又做出撕裂和痛苦的表情,连比划带说。 傻大个似乎看懂了,动作停了下来,但眼睛却死死盯着冒着热气和香味的陶片,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眼神委屈的像是个没得到糖果的孩子。 陈福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无奈地摇摇头,先拿过一个烤热的粗面饼塞到他手里:“先垫垫,好的留后面。” 傻大个也不挑,抓起面饼就狼吞虎咽起来。 等到鸡肉煎得滋滋冒油,香气愈发浓郁时,陈福禄用菜刀仔细地将肉从骨头上剔下,切成方便入口的小片。 他坐到傻大个身边,拿起一片肉,却没有立刻喂给他。 反而故意拿着肉片在傻大个眼前晃来晃去,画着圈圈,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想吃吗?嘿嘿……” 傻大个智力堪忧,哪里懂得这是逗弄,眼睛跟着肉片来回转,急得嗷嗷直叫,却又记得不能乱动,那抓耳挠腮、憨态可掬的模样,引得陈福禄忍不住笑出声来。 两人这略显幼稚的玩闹动静,终于将沉睡的众人吵醒。 大家看着这温馨又好笑的一幕,连日来的紧张恐惧似乎也消散了不少,脸上都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刘语嫣看着陈福禄难得的轻松笑容,眼神也柔和了许多。 就在这时,院门被轻轻敲响。 一名红帻军士兵站在门外,语气比昨夜缓和了许多:“里面的人听着,二当家的有令,尔等自由了,可在堡内活动。凡身体无恙者,可前往堡主府前广场报到,帮忙修筑防御工事、清理街道、搬运物资。可按工分粮,多劳多得!” 此言一出,小院内顿时一片欢腾! “自由了!真的自由了!” “还能做工换粮食!太好了!” “这红帻军真是义军啊!” 众人心中的最后一点阴霾终于散去,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看来,这伙突然杀出的军队,并非歹人,而是真正抗胡救民的队伍! 陈福禄也暗自松了口气,能自由活动且以工换食,是最理想的结果。 但他立刻想起一事,脸色微微一变,快步走到那传令兵面前,压低声音道:“这位军爷,在下有一要紧事需立刻禀报司马将军!” “何事?”传令兵见他神色凝重,不由也严肃起来。 “昨夜胡兵走得匆忙,在堡主府大厅遗留了大量食物酒水。在下便……便自作主张,在其中一些肉羹和酒水里,混入了一些……一些沾染了尸毒的药物。” 陈福禄说得比较委婉,但意思明确,“此事关乎贵军将士安危,请务必立刻通传将军,万万不可食用厅内遗留之物!” 那传令兵一听“尸毒”二字,脸色瞬间煞白,倒吸一口凉气! 这要是哪个不知情的兄弟吃了……后果不堪设想! “你……你做得对!跟我来!快随我去见二当家的!”传令兵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带着陈福禄,急匆匆地向堡主府方向奔去。 小院内,刚刚还沉浸在喜悦中的众人,听到陈福禄的话,也瞬间安静下来,面面相觑,脸上再次浮现出担忧之色。 赵二喃喃道:“恩公他……这下会不会惹上麻烦?” 刘语嫣望着陈福禄远去的背影,美眸中充满了忧虑。 陈福禄跟着那传令兵,一路心急火燎地赶往堡主府。 他心中忐忑,若是真有红帻军士因为他的毒药而伤亡,那事儿可就大了。 然而,当他赶到堡主府大厅时,看到的却是一番忙碌清理的景象。 几个红帻军士兵正捏着鼻子,将那些昨夜遗留的肉羹、面饼和酒坛子用破布包裹着,运到院外准备集中焚烧处理。 司马彦正站在厅外指挥,面色冷峻。 见到陈福禄赶来,他目光如电般扫了过来。 “将军!”陈福禄连忙上前,将下毒之事急切禀明。 出乎他意料的是,司马彦听完,脸上非但没有怒色,反而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随即竟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一个陈福禄!” 司马彦拍掌道,笑声洪亮,“你倒是提醒了某一件事!不过你放心,昨夜弟兄们清理此处时,见这些肉食形状可疑,多有……咳,多有不宜食用之状,便已下令,将所有胡虏遗留食物尽数抛弃,不得食用!你那份‘大礼’,怕是送不出去了!” 陈福禄闻言,顿时长长地、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这些义军对此有所警惕! 司马彦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陈福禄,眼中欣赏之色愈浓: “不过,你能想到此法,并敢在胡兵刚走、风险未卜之时潜入行事,这份胆识和果决,非常人所能及!事后又能主动坦诚,更是难得!你很不错!” 第十四章:名传陈家堡 此间事了,笼罩在陈家堡上空的最后一丝阴云似乎也散去了。 在红帻军的管理下,堡内秩序迅速恢复。 更多的幸存者从各种隐蔽的角落地窖里陆陆续续钻了出来,竟有数十人之多。 他们如同惊弓之鸟,但在确认安全后,纷纷响应红帻军“以工代赈”的号召,加入到清理废墟、修补围墙、搬运物资的工作中。 而在这过程中,关于陈福禄的种种事迹,开始在幸存者和红帻军士之间悄然流传。 张婶、赵二等人几乎成了陈福禄的“义务宣传员”。 他们逢人便讲,是如何在陈福禄的带领下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是如何智杀胡兵,是如何在绝境中找到生路,又是如何照顾那力大无穷的傻大个……话语间充满了感激和敬佩。 “要不是陈屠户……哦不,陈壮士!咱们早就成了胡人的口粮了!” “是啊!别看他以前只是个杀猪的,那身手,那胆魄,比将军也不差!” “还有那傻大个,要不是陈壮士,昨晚就没了……” 这些充满细节、惊心动魄的故事,经过口耳相传,不断加工,愈发显得传奇。 幸存者们看陈福禄的眼神,从最初的陌生、怀疑,逐渐变成了信赖。 就连一些红帻军的老兵听了,也感到惊奇不已,私下议论纷纷,对这个原本不起眼的堡中屠户刮目相看。 这一日,司马彦处理完军务,信步前往临时改建的马厩,想去看看他那匹心爱的战马“黑风”。 义军起于草莽,军中多是农户出身,懂得精细养马的人不多,往日里战马多是散养吃草。 如今占了这坞堡,有了像赵二这样经验丰富的马夫,自然要物尽其用。 刚走近马厩,便听到里面传来赵二粗犷的声音,似乎正在和负责照料“黑风”的亲兵闲聊吹嘘。 “……嘿,你是没见着!当时那胡狗军官凶神恶煞地冲进来,咱们恩公……就是陈福禄,愣是眼皮都没眨一下!就凭一把杀猪的剔骨刀,咔嚓一下……” 赵二说得唾沫横飞,手舞足蹈,将陈福禄昨夜在库房血战、之后又指挥若定的事情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尤其突出了陈福禄如何带领大家逃生。 那亲兵听得目瞪口呆,啧啧称奇:“真的假的?一个屠户这么厉害?” “那还有假?我赵二这辈子没佩服过几个人,恩公算一个!” 赵二拍着胸脯,“要不是他,咱们这些人,包括你们后来救出来的那些,早就死透了!说起来,你们司马将军还得谢谢我们恩公,帮他清了堡内的胡狗呢!” 司马彦站在马厩外,原本只是随意听听,越听脸色越是惊异。 他只知道陈福禄胆大心细,敢下毒,却不知昨夜堡内竟还发生了如此惊险曲折的事情! 这哪是一个普通屠户能做到的? 这份临危不乱的指挥能力、精准狠辣的身手、还有洞察细节的敏锐…… 司马彦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 他原本只是觉得此人是条好汉,可堪一用,现在却发现,此人恐怕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不简单! 简直是一块蒙尘的璞玉! 他没有立刻走进马厩,而是站在原地,目光闪烁,陷入了沉思。 这样一个人才,窝在一个小小的坞堡里当屠户,实在是暴殄天物。 如今乱世当道,正值用人之际,若能将其招入麾下…… 但观此人言行,似乎并非甘居人下之辈。 司马彦心中瞬间转过了无数念头。 他整了整衣甲,脸上恢复平静,这才缓步走进马厩。 赵二和那亲兵一见将军到来,立刻噤声,恭敬行礼。 司马彦随意地抚摸着“黑风”的鬃毛,状似无意地问道:“方才听你们在聊堡中旧事?那个陈福禄?” 赵二见将军问起,连忙又将陈福禄夸赞了一番,这次倒是收敛了不少,但崇敬之情溢于言表。 司马彦听完,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嗯,是个人才。” 然而,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精光,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接下来的两日,陈家堡仿佛一台生锈的机器,在红帻军这根新主轴的努力带动下,艰难却又明显地重新运转起来。 废墟被清理,街道被打扫,损坏的坞门和部分墙体得到了初步修补。 幸存下来的几十名百姓,在“以工代赈”的激励下,爆发出了惊人的韧性,与红帻军士们同吃同劳。 堡内虽然依旧残破,却已然焕发出一股久违的生机。 陈福禄的名字,在这些劳作歇息的间隙,被一次次提及、传颂,几乎成了勇气和智慧的代名词。 他依旧那副沉静的样子,带着赵二等人干活,细心照料着伤势恢复神速的傻大个,他那变态的体质让老军医都啧啧称奇。 偶尔与刘语嫣目光交汇,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 这一切,自然都落在了司马彦的眼中。 这日傍晚,司马彦召集手下几个头目以及陈福禄,在清理出来的堡主府议事厅内进行军议。 厅内火把通明,气氛却不像往日那般随意。 司马彦端坐主位,先是听取了各头目关于防务、粮草、伤员情况的汇报。 情况大致安稳,缴获的胡人粮秣加上堡内残存,足以支撑一段时间,但长远来看,仍需开源。 这段时间陈福禄还了解到,如今这个朝代军队建制跟前世所知的汉代差不多,五人一伍,十人一什,五十人一队,二百人一屯,五百人一曲。 司马彦这伙红帻义军,人数本来有一曲之数,大当家‘曲侯’和三当家‘军假侯’尽皆战死,如今只剩下两三百人和二当家的‘军侯丞’司马彦本人。 “二当家的,”一名头目抱拳道,“如今堡内初步安定,下一步该如何行事?是据此坞堡固守,还是继续寻机出击,找胡狗报仇?” 司马彦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坐在末位、一直沉默不语的陈福禄身上。 “陈兄弟,”司马彦忽然开口,语气颇为客气,“你久居此堡,熟悉周遭情势。以你之见,我等当下该如何行事?” 第十五章:暂领民务总管 所有头目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陈福禄身上。 这些草莽汉子对于司马彦如此看重一个“外来户”屠夫,心中多少有些不服和好奇。 陈福禄略一沉吟,起身拱手,不卑不亢地道:“司马侯丞垂询,在下不敢妄言。依在下浅见,固守与出击,并非截然对立。当下首要,乃是稳固根本。” “哦?何为根本?”司马彦饶有兴趣地追问。 “根本便是此坞堡稳固与堡内人心。” 陈福禄声音清晰,“坞堡墙高壁厚,乃天然屏障,需进一步加固防御工事,深挖壕沟,广布陷阱,使其真正成为进可攻、退可守的根基之地。而人心,更是重中之重。 如今幸存乡邻惊魂初定,将军‘以工代赈’之策极好,若能再明法令、抚孤寡、均劳役,使人各安其位,各尽其力,则人心归附,根基乃固。”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出击寻仇,胡人势大,我军新胜却兵力有限,不宜硬撼其锋。但当广派哨探,侦查周边胡人据点虚实、粮道线路。 可效仿胡人战法,组建精干小队,专事偷袭扰袭,断其粮道,猎其游骑,积小胜为大胜,既可练兵,亦可逐步削弱敌人,更可缴获物资补充我军。待根基稳固,时机成熟,再图大事不迟。” 一番话条理清晰,既有战略眼光,又具可操作性,不仅考虑了军事,更兼顾了民生和人心。 厅内几位头目听得面面相觑,脸上的轻视之色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讶和思索。 他们多是凭一腔血勇打仗,何曾听过这般既重根基又讲策略的谋划? 司马彦眼中精光更盛,抚掌赞道:“好!好一个‘稳固根本’,好一个‘积小胜为大胜’!陈兄弟所言,深合兵法要义!却不知陈兄弟从何处学得这般见识?” 陈福禄心中早有准备,面色不变,从容答道:“侯丞谬赞。在下不过一屠户,终日与市井之徒打交道,听得多了,见得多了,胡乱琢磨些粗浅道理罢了。无非是求个活命,让身边人少吃些苦头,岂敢言兵法。” 他将一切推给生活阅历,合情合理。 司马彦闻言,哈哈一笑,不再深究,但眼中的欣赏和探究却丝毫未减。 他转而道:“陈兄弟过谦了。依你之才,屈居于此实在可惜。如今乱世,正是男儿建功立业之时。我红帻军虽起于草莽,却志在抗胡安民。不知陈兄弟可愿加入我军,共襄义举?本丞可许你一个队率之位,统带一队人马,如何?” 此言一出,厅内几位头目脸色微变。 队率之位,可掌50名士兵。 他们整个部曲现在才多少人,五个队? 一下就扔出去五分之一的人马,让所人吃惊不已。 陈福禄心念电转。 加入红帻军,看似是一条出路,能获得一定权力和资源。 但他深知寄人篱下之苦,更不愿轻易被束缚。 而且司马彦此人,有枭雄之姿,其“抗胡安民”的口号背后,真实目的尚难预料。 这几个头目也未必是好相与的,贸然答应下来,这几个莽夫怕是不服,恐生事端。 他略一躬身,语气诚恳却坚定:“蒙将军厚爱,在下感激不尽,侯丞抗胡义举,在下由衷敬佩,愿效绵薄之力。但在下散漫惯了,恐难适应军旅约束。 且堡中这些乡邻初得安稳,在下也曾许诺护他们周全。恳请会侯丞允准在下暂留堡中,协助侯丞打理内务,加固城防。但凡侯丞有所差遣,对抗胡虏,在下定义不容辞!” 他这番话,既表达了对抗胡事业的支持,又以照顾乡邻为由婉拒了直接掌管部队,同时还承诺会出力相助给自己留有余地,可谓滴水不漏。 司马彦目光深邃地看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真假。 片刻后,他忽然又笑了起来:“好!人各有志,我也不强求。既然如此,那便请陈兄弟暂领这陈家堡民务总管一职,负责统筹堡内百姓安置、物资分配、工役安排等一应内政之事,协助我军管理堡务,如何?” 这同样是一个实权职位,而且巧妙地将他绑在了红帻军的战车上,却又未给予军权。 陈福禄知道这已是目前最好的结果,再推脱反而显得不识抬举,便拱手应道:“谨遵侯丞令!必当尽力而为,不负侯丞所托!” “好!”司马彦满意地点点头,军议的气氛似乎又重新缓和下来。 陈福禄接下“民务总管”之职,心中稍定,至少暂时获得了合法身份和一定的自主权。 他深知独木难支,管理几十号人的民生琐事自己从来没做过,没有任何经验,急需一个熟悉文书、能写会算的帮手。 他立刻想到了一个人,那个虽迂腐怯懦,却确实是堡内唯一识字断文的书生,陈有才。 “侯丞,”陈福禄再次向司马彦拱手,“在下才疏学浅,恐难独自胜任总管琐务。堡中尚有一人,名为陈有才,此人饱读诗书,或可协助在下处理文书账目等事。” “哦?这小小坞堡,竟还有士子?” 司马彦果然提起了一丝兴趣。 乱世之中,识文断字的人才同样稀缺,若能收归己用,处理军务文书也是好的。 “来人,去请这位陈先生过来。” 传令兵领命而去,径直来到了陈福禄等人暂居的小院。 此时的小院,经过两日的休整,已与之前的破败凄惶大不相同。 胡人的威胁解除,幸存者们大多领了活计,或被安置回略有修葺的旧屋,院内显得清净了许多。 体弱的刘语嫣并未外出做工,而是留在家中细心打理。 她将院内杂物归置整齐,破损的门窗勉强用木板钉好,地面也打扫得干干净净。 虽然身上穿的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却浆洗得极为洁净。 更令人侧目的是,她终于有机会用井水细细清洗了脸庞与双手,褪去了往日的泥污与惶惑,露出了底下那张清丽绝俗的容颜。 眉如远黛,目似秋水,虽不施粉黛,且带着几分病弱的苍白,却恰似风雨过后的一株空谷幽兰,于残破的庭院中独自绽放着惊心动魄的美。 在一旁,陈有才手里捧着一本边缘破损的旧书,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看似在吟诵诗文,眼神却时不时地、不受控制地瞟向正在井边擦拭额角细汗的刘语嫣。 阳光下那纤细的脖颈、专注的侧脸,让他心跳加速,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咽着口水。 让他去干粗活? 那是万万不能的,有辱斯文! 但看看美人,总是君子好逑吧? 第十六章:烂泥扶不上墙 傻大个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箕坐在水井旁,乐呵呵地用湿泥巴捏着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玩得不亦乐乎,对周遭微妙的气氛浑然不觉。 就在这时,院门被推开,一名身材高大、嗓门洪亮的红帻军士大步走了进来,环视一圈,粗声问道:“哪个是陈有才?我家二当家有请!” 这一声吼,如同惊雷炸响在小院的宁静上空。 陈有才正偷看得入神,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浑身一哆嗦,手中的书差点掉在地上。 他抬头看见那军士人高马大、面色肃然,心中顿时敲起了退堂鼓,下意识地脖子一缩,就想往屋檐下的阴影里躲,嘴里含糊地应着:“啊?找……找谁?” 那军士眉头一皱,目光扫过院内三人。 傻大个直接忽略,刘语嫣美貌惊人但明显是女子,最后目光定格在唯一一个看起来像“读书人”的陈有才身上。 刘语嫣见陈有才这般畏缩模样,心中暗自摇头,但也知无法隐瞒,便抬手指向陈有才,语气平静地对军士道:“军爷,他便是陈有才。” 陈有才一听,脸色瞬间煞白,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连连摆手后退,声音都变了调:“不不不!我不是!姑娘你莫要胡说!我……我姓王!对,我姓王!” 他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拙劣表演,不仅让刘语嫣蹙起了秀眉,更是瞬间激怒了那本就没什么耐心的军士。 那军士勃然大怒,上前一步,一把揪住陈有才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将他提溜过来,骂道:“直娘贼!是不是,到了当家面前自然分明!跟老子走一趟!再敢聒噪,小心爷爷的拳头!” 陈有才被勒得喘不过气,感受到军士身上的煞气和铁钳般的手掌,吓得魂飞魄散,所有圣人教诲、君子风度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顿时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噤若寒蝉,双腿发软,几乎是被半拖半拽地拉出了小院,只剩下绝望的呜咽声。 议事厅内,司马彦正与陈福禄闲聊,等着见识一下这位堡中“士子”的风采。 只见厅门被粗暴推开,那军士像押送犯人一样,将瘫软如泥、面无人色的陈有才丢了进来,粗声道: “当家的,人带来了!这厮开始还不承认自己是陈有才!” 陈有才一进大厅,看到端坐上位、不怒自威的司马彦,以及两旁按刀而立、目光凌厉的红帻头目,最后一点侥幸心理也彻底崩溃。 “扑通”一声,他直接瘫跪在地,磕头如捣蒜,声音带着哭腔:“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小人……小人就是陈有才,小人刚才猪油蒙了心,胡说八道……求将军开恩,饶小人一命吧!” 他这毫无骨气、丑态百出的模样,与司马彦想象中那种即便落魄也应保有几分风骨的文人形象,相差何止千里! 司马彦征战多年,本性刚猛豪爽,最重血性胆气,极其厌恶这种贪生怕死、毫无脊梁的软骨头。 他心中那点因为“读书人”身份而产生的好奇和期待,瞬间被眼前这不堪的一幕浇灭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抑制的厌恶和鄙夷。 他眉头紧锁,脸色阴沉下来,强忍着不耐,冷冷问道:“听说你饱读诗书,你都会些什么?” 陈有才一听似乎有转机,连忙抬起头,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急声道: “回……回将军,小人……小人读过四书五经,会……会写诗,会作文,还会……还会算命……” 他慌不择言,竟把街头术士的伎俩都说了出来,试图增加自己的价值。 司马彦听完,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 就这等货色?也配称读书人? 他挥了挥手,像是要赶走一只令人作呕的苍蝇,语气充满了失望与不屑:“罢了!带下去!看来陈总管那里,你是指望不上了!” 两名军士上前,如同拖死狗一般,将还在哭嚎求饶的陈有才拖出了议事厅。 厅内一时寂静。 司马彦看了一眼陈福禄,眼神有些复杂,似乎觉得他举荐此等人,有些识人不明。 陈福禄心中也是无奈苦笑,他早知道陈有才怯懦,却也没想到竟不堪至此。 他拱手道:“侯丞莫怪,是在下失察……” 司马彦摆摆手,打断了他:“无妨。此事就此作罢。堡内文书之事,暂且由本丞中书记官兼管。陈总管,你还是多费心于安抚百姓、加固城防之事吧。” 经此一事,司马彦对堡内所谓的“人才”已不抱太大期望,心中对陈福禄的评价,也微妙地产生了一丝波动,此人虽有能力,但看人的眼光,似乎还有待商榷。 一场原本可能引入文士、改善管理的契机,就这样以一个闹剧般的结局收场。 陈福禄接下民务总管一职,绝非虚衔。 他深知欲安其位,必先知其情。 整整一个上午,他走访了分散各处的数十名幸存乡邻,细致询问各家存粮、伤病、住所修缮情况,以及有何急需解决的困难。 他将这些琐碎却关乎生计的信息一一记在心中,直到日头偏西,才拖着略显疲惫的步伐返回小院。 院门虚掩着,推开进去,里面一片寂静。 一眼望去,小院大变了模样。 刘语嫣显然花了不少心思,院中杂物归置得井井有条,地面清扫得不见落叶,连那口井台的青石板都被擦洗得露出了原本的颜色。 虽依旧简朴,却透着一股难得的整洁与安宁气息。 厨房的方向,有淡淡的青烟袅袅飘出,伴随着锅内咕嘟的轻微声响,一股食物原始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勾人食欲。 想必是刘语嫣正在准备晚饭。 角落的草垛上,傻大个四仰八叉地躺着,肚皮吃得滚圆,正打着震天响的呼噜,一脸憨傻的满足相。 陈福禄悄声走近,仔细看了看他腹部的伤口,发现原本粗糙的绑带已经换成了相对干净柔软的布条,上面还撒着新的药粉痕迹,显然是今天重新处理过。 伤势恢复之快,依旧令人称奇。 陈福禄放下心来,不再打扰他的好梦。 目光扫过院子,没看见陈有才的身影。 陈福禄皱了皱眉,想起白天那幕闹剧,心中不免有些腻烦。 本想提携一下这个读书人,谁知竟如此不堪,反倒让自己在司马彦面前折了些许面子。 罢了,烂泥扶不上墙,随他去吧。 第十七章:暧昧! 他信步走向厨房。 只见灶膛里火光跳跃,刘语嫣正背对着门口,蹲在灶前,手忙脚乱地往灶里添柴。 她显然不甚擅长此道,动作生疏笨拙,添加的柴火有时太多堵住了风口,有时又太少眼看就要熄灭,不时被倒涌出的烟雾呛得掩口轻声咳嗽,纤细的肩膀随之轻轻颤动,显得有些狼狈,却又透着一股执拗的认真。 陈福禄靠在门框上,看着这一幕,白日里应对司马彦、安抚百姓的紧绷心弦不知不觉松弛下来,嘴角忍不住轻轻向上扬起,露出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他轻咳一声,走上前去,温声道:“让我来吧。” 说着,便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接她手中的柴火。 刘语嫣正全神贯注地与灶火“搏斗”,被他的突然出现和话语惊了一下,下意识地缩回手,脸上瞬间飞起两抹红云,不知是灶火烘烤还是源于羞窘。 她有些羞恼地抬起头,争辩道:“我……我可以的!” 似乎想证明自己并非无用之人,她再次抢过那根柴火,倔强地转身就要往灶膛里塞。 这一弯腰用力,她身上那件略显宽大的粗布麻衣顿时绷紧,勾勒出腰臀之间一道惊心动魄的饱满而挺翘的曲线。 夕阳的余晖恰好透过厨房的破窗,在她身后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将那浑圆诱人的弧度勾勒得淋漓尽致,充满了青春女子独有的弹性和活力,与这简陋污黑的厨房形成了极其强烈的视觉对比。 陈福禄的目光下意识地被吸引,呼吸不由得一窒。 他是血气方刚的正常男子,如此近在咫尺的、无意识展露的风景,冲击力着实不小。 他连忙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刘语嫣全然未觉自己无意间的动作带来了何等影响,只顾着跟那根不听话的柴火较劲,好不容易才将其塞进灶膛,却又引得一阵浓烟冒出,呛得她又是一阵咳嗽,眼泪都快出来了。 陈福禄压下心头那一丝异样,再次上前,这次语气带上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决: “火不是这样生的。烟囱有些堵了,柴要虚着架起来,中间留空,气通了,火才旺,烟也少。” 他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拿起烧火棍,几下拨弄,那原本半死不活的灶火竟真的重新旺了起来,烟雾也显著减小。 刘语嫣看着他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灵巧的手,以及灶膛里听话跳跃的火焰,一时有些怔忡,忘了再争辩,只是站在一旁,脸颊绯红,气息微促。 厨房内气氛一时有些沉默而暧昧,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锅里食物的咕嘟声。 为了打破这尴尬,陈福禄一边看着火,一边找了个话题:“今天辛苦你了,把院子收拾得这么好,还给傻大个换了药。” 刘语嫣低垂着眼帘,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都是应该做的……总不能白吃饭。”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声音稍微大了些,带着一丝关切,“你……去见司马将军,没事吧?我听说陈有才他……” “没事。” 陈福禄摇摇头,语气平淡,“本想提携一下陈有才,让他帮你我分担些琐事。只是可惜,如今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刘语嫣闻言,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陈福禄:“没关系。我能帮你分担。你外面忙大事,家里这些……我能学,我能做。” 她的眼神清澈而执着,带着一种想要与他并肩承担的信赖和决心。 陈福禄看着她被灶火映红的俏脸和那双写满认真的眼睛,心中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 他点了点头,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好。那以后,家里就多靠你了。” 一声“家里”,让刘语嫣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红晕瞬间从脸颊蔓延到了耳根,她慌忙低下头,手足无措地摆弄着衣角,心里却像揣了只小鹿,砰砰乱撞。 这诱人一幕,让陈福禄本能的要上前贴去......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傻大个迷迷糊糊的嘟囔声:“饿……肉香……” 却是他被食物的香气勾得从睡梦中醒来了。 厨房内那点旖旎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陈福禄和刘语嫣相视一眼,都不由得笑了起来。 “饭快好了,去看看吧。”陈福禄对刘语嫣道。 刘语嫣轻轻点头,转身去拿碗筷,脚步却显得有些轻快。 陈福禄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灶膛里温暖跃动的火焰,心中一片宁静。 简陋的木桌上,摆着几碗简单的饭食。 稠粥、少许咸菜,还有特意为伤员傻大个留下的一小块鸡肉。 虽然清贫,但在历经劫难后,已显得弥足珍贵。 刘语嫣将粥碗分发好,傻大个早已迫不及待地坐在桌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点肉腥,口水都快流到桌子上了。 陈福禄扫了一眼,发现还少一人。 “陈有才呢?”他问道。 刘语嫣朝卧室方向努了努嘴,低声道:“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屋里了,没出来过。” 陈福禄皱了皱眉,走到那间破败的卧房门口,敲了敲:“出来吃饭。” 里面窸窣一阵,门被猛地拉开。 陈有才沉着一张脸走出来,脸上怨气几乎凝成实质。 他谁也不看,重手重脚地拖过唯一一张破凳子,一屁股坐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然后拿起自己的碗筷,动作幅度极大,几乎是用砸的力度开始扒拉碗里的粥,稀里哗啦,汤汁四溅,毫不掩饰地宣泄着内心的忿怒和委屈。 这幼稚的抗议让陈福禄看得眼皮直跳。 他强压下火气,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去洗手再吃饭。” 陈有才扒饭的动作猛地一顿,身体僵住。 他显然不想听,但感受到陈福禄那不容抗拒的目光,以及旁边刘语嫣微微蹙起的眉头,终究没敢直接反抗。 他重重地放下碗筷,发出“砰”的一声响,阴沉着脸站起身,走到水缸边。 打水的时候,他把瓢摔得哐哐响,舀起水又故意弄得水花四溅,每一步都在用行动宣告着自己的不满。 “看你那熊样!”陈福禄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语带嘲讽地开口,“今日叫人带你去见司马侯丞,怎没见你如此‘威武雄壮’?” 这话如同一根针,瞬间刺破了陈有才强撑的愤怒外壳。 他打水的动作猛地停住,愕然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陈福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 “什么?!是……是你叫人把我带过去的?!” 第十八章:何为‘沙比\’? “不然呢?” 陈福禄又送给他一个白眼,语气平淡却字字扎心,“家里的存粮还能吃几天?语嫣身子弱,做不得重活。你我两个大男人,难道不该去做工换食物?你口口声声说什么君子远庖厨,不屑干粗活,有辱斯文。 某思来想去,总不能让你饿死,只好举荐你去干文职,好歹对得起你读的那些圣贤书。”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和讥诮:“某还在司马侯丞面前,好一顿夸你饱读诗书,精通事务,堪当大用。指望着你能挣份口粮,也给自己挣点脸面。结果呢?” 陈福禄冷笑一声,目光如刀般刮在陈有才脸上:“结果你倒好,也不问清事情原由,直接在司马侯丞面前,在一众红帻军头目面前,在某面前,在咱们所有陈家堡幸存者的脸上,拉了一泡又臭又稀的屎!现在倒还有脸在这里甩脸色?” 这一番话,如同疾风骤雨,劈头盖脸地砸向陈有才! 他原本因愤怒而涨红的脸,瞬间变得一阵青一阵白,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回想起自己在厅内的丑态,想起司马彦那鄙夷不屑的眼神,想起自己被像死狗一样拖出来的狼狈……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胆小懦弱造成的误会? 而这粗鄙屠夫的本意,竟是想拉他一把? 巨大的羞愧和难堪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 他那点可怜的、支撑着他发泄怨气的自尊心,被陈福禄这番话彻底击得粉碎。 他僵在原地,手里还拿着湿漉漉的水瓢,水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就像他此刻崩溃的心情。 旁边的刘语嫣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默默吃饭。 傻大个则完全没听懂他们在吵什么,只是好奇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继续专注地盯着他的肉。 院子里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傻巨汉咀嚼食物的声音。 陈有才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过了好半晌,才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默默地、仔细地,甚至有些过分仔细地,洗了手,然后耷拉着脑袋,慢吞吞地走回桌边,也不敢再看任何人,无声地坐下,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味同嚼蜡般地吃了起来。 之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萎靡和狼狈。 陈福禄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也拿起碗筷开始吃饭。 但陈福禄到底是现代军人出身,骨子里烙印着不抛弃不放弃的团队精神,眼见陈有才这副失魂落魄、畏缩如鹌鹑的模样,心中那点因他丢人而产生的恼火,也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无奈取代。 他默默将破碗里最后一口粥吃完,放下碗筷,长长舒了一口气,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重量,直直地看向对面的陈有才。 陈有才正食不知味地数着米粒,敏锐地察觉到陈福禄的注视,心中顿时一虚,头皮都有些发麻。 不是?还没骂够啊? 我陈某人面子都掉粪坑里了,差不多就行了呀? 他现在对陈福禄是真正意义上的又敬又怕,敬其能耐与担当,怕其凌厉与直接。 他底气不足地缩了缩脖子,声音发飘:“看……看着我作甚?” 陈福禄没立刻回答,先是翻了个白眼,然后目光缓缓扫过一旁安静收拾碗筷的刘语嫣,又瞥了眼旁边吃饱喝足又开始玩泥巴的傻巨汉,最后才重新定格在陈有才身上,缓缓开口,问出了一个看似莫名其妙的问题: “陈有才,你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啊?”陈有才一愣,完全没料到陈福禄会问这个。 他下意识地以为对方又要教训自己,眼神躲闪,“我……我能想做什么样的人?苟全性命于乱世罢了……” “我不是问这个。” 陈福禄打断他,语气依旧平静,“我是问,你心里,可曾有过什么愿望?或者说,你读书识字,所谓的‘志’,在何处?” 谈起“志”和“读书”,陈有才仿佛被触碰到了某个开关,苍白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血色,脊背也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恢复了些许文人特有的、近乎刻板的傲娇。 他放下碗筷,清了清嗓子,仿佛又回到了昔日与人辩论的学堂,一边细细品味着嘴里那点可怜的粥水,一边摇头晃脑地开始引经据典: “夫君子之志,自当如《左传》所云,‘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此乃三不朽之盛事!又岂能效贩夫走卒,碌碌于柴米之间?” “孟子有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吾辈读书,自当胸怀天下,心系黎民!” “子曰:‘修己以安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此乃……” 他越说越投入,唾沫星子横飞,之乎者也一大堆圣贤道理脱口而出,仿佛要将今日所受的屈辱都在这宏大的抱负中找到宣泄口,全然忘了自己刚才那副窝囊模样。 陈福禄听得眉头越皱越紧,这些空泛的大道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有些可笑。 他强忍着烦闷,但陈有才却毫无察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喋喋不休,气得陈福禄脸都绿了,终于忍不住猛地一拍桌子! “砰!” 一声闷响,不仅打断了陈有才的慷慨陈词,也吓得他一哆嗦,后面的话硬生生噎了回去,惊恐地看着陈福禄。 “你个沙比!” 陈福禄低喝道,目光锐利如刀,“立德立功立言?兼济天下?修己安人?你说的这些,哪个是靠你今天那副磕头求饶的样子能实现的?!” 陈有才脸色瞬间煞白,张了张嘴,却无力反驳。 但心中也有个疑问,何为‘沙比’? 但他不敢问。 陈福禄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沉缓却带着震撼人心的力量: “听着,陈有才!我不是圣人,不懂你那么多大道理。但我告诉你我明白的!” “你想做人上人,想实现你的抱负,光靠嘴皮子念经是没用的!你的身板,提不动刀,杀不了敌,这是事实!但你不是废物,你读过书,认字,有我们这些人没有的见识!” “但读书不是让你变成书呆子,更不是让你把圣贤话当成逃避现实的挡箭牌!书是让你明事理、长智慧的!是要你学会谋事!” 第十九章:PUA陈有才 陈福禄目光灼灼,现代管理学和哲学的思想融入他朴素的话语中: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做任何事之前,先动动你的脑子!想想前因后果,看看利弊得失,琢磨清楚再动手!这叫三思而后行!” “谋事在人,成事固然在天,但你不去谋,天都不会帮你!要学会用你的脑子,用你的知识去解决问题,而不是遇到事情就吓得尿裤子,或者只会躲在屋里怨天尤人!这叫以智取胜!” 他指着院外残破的坞堡: “看看这里!百废待兴!司马彦军中缺的就是能写会算、能帮他打理内政的人!这就是你的机会!把你肚子里的墨水,用在实处! 去想想怎么登记造册更清晰,怎么分配物资更公平,怎么组织民夫效率更高!把这些具体的事做好了,比你空喊一万句‘兼济天下’都强!” “若能如此,”陈福禄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发挥你的长处,凡事多思多谋,凭借智慧做事,你未必就不能在这乱世之中,干出一番真正的事业来,对得起你读的那些圣贤书!” 这一番话,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陈有才的心上! 没有之乎者也,没有圣贤语录,只有赤裸裸的现实和清晰无比的路径! 他那些高大上的理想,在陈福禄“谋事”“做事”的务实观点面前,突然显得那么虚无缥缈。 陈有才彻底呆住了,脸上火辣辣的,心中却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张着嘴,愣愣地看着陈福禄,之前的怨愤、羞愧、傲慢,在这一刻全都化为了复杂的茫然和一丝隐约的、被点燃的微光。 陈福禄说完,不再看他,转身对刘语嫣道:“收拾了吧。” 留下陈有才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桌边,望着空空的粥碗,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陈福禄的话。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当陈福禄再次出门忙碌时,陈有才破天荒地没有缩在屋里,而是望着陈福禄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 他犹豫了半晌,最终一咬牙,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也跟着走出了小院。 他没有去领修缮城墙的力气活,而是脚步迟疑的、一路打听地,来到了堡主府旁临时搭建的“民务处”。 一个摆着几张破桌子,负责登记工分、分发食物的棚子。 负责此处的是司马彦指派的一名老书记官,正忙得焦头烂额。 他大字只识得几个,是司马彦手底下唯一的‘文化人’。 几十号人吵吵嚷嚷,名字、工时、应得粮饷,全凭脑子记和几张破纸片,混乱不堪,差错频出,不时引发争执。 陈有才站在人群外,看着这乱象,手心冒汗,心跳如鼓。 他深吸一口气,默念了一句“谋事在人”,然后挤上前去,对那老书记官拱了拱手,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颤:“先……先生,在下陈有才,略通文墨,或可……或可相助一二?” 老书记官正被一个妇人追问工分算错的事,烦不胜烦,抬头见是个瘦弱书生,本想挥手赶开,但听到“略通文墨”四字,又看看眼前这烂摊子,死马当活马医地指了指旁边一堆记满歪扭符号的破木板和兽皮: “行!那你先把昨日这些记工的东西,给老子誊清楚喽!别弄错!” 这工作繁琐枯燥,且责任不小。 若在往日,陈有才定会觉得大材小用,有辱斯文。 但此刻,他想起陈福禄的话,竟郑重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抱起那堆“账本”,找了个角落坐下,又从怀里掏出自己珍藏的、仅剩的几张纸和半截墨块,兑了点水,认真誊写起来。 他这一坐,就是大半日。 期间不时有人来询问、争执,老书记官疲于应付。 陈有才起初不敢插嘴,后来见老书记官实在忙不过来,便尝试着依据自己誊写出的清晰记录,小声帮忙解释几句。 他说话引经据典,有时难免迂腐,但条理清晰,记录分明,竟真的平息了几场小纠纷。 老书记官惊讶地看了他几眼,态度缓和了不少。 到了傍晚分发食物时,陈有才看着老书记官依旧用手抓、凭眼估的原始方法,导致分配不均又起怨言。 他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数术九章》中有“均输”之法。 他再次鼓起勇气,提议道:“先生,如此分发易生纰漏。不若……不若先称出每日粮食总数,再按今日总工分均分,得出每工分可得之数,众人再按各自工分领取,岂不更加公平简便?” 老书记官一愣,琢磨了一下,眼睛渐渐亮了:“咦?你这书生,脑子倒是好使!快!算算看!” 陈有才立刻拿出纸笔,虽然计算工具简陋,但他数学功底还算扎实,很快便算出了标准。 依此执行,分发效率果然大大提高,抱怨声也少了许多。 这一幕,恰好被前来查看物资情况的陈福禄远远看到。 他并没有上前,只是嘴角微微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然而,麻烦很快找来。 几个刚干完活、满身汗臭的红帻军老兵前来替同伴领取食物,见负责登记分发的是个陌生瘦弱书生,态度便有些轻慢。 一人甚至故意将沾满泥污的手往陈有才刚理清的纸上一按,留下一个脏兮兮的印子,哈哈笑道:“酸儒生,字写得倒挺秀气,能当饭吃吗?” 若是昨天的陈有才,怕是早已吓得脸色发白,要么退缩,要么就要之乎者也得理论一番,结果必然是被嘲笑得更惨。 但此刻,他看着那污渍,又看看那几个彪悍的军汉,心脏虽然依旧狂跳,却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想起了陈福禄的“以智取胜”。 他没有发怒,也没有退缩,而是站起身,对着那为首的军汉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语气平静却清晰: “这位军爷说笑了。字虽不能果腹,然无此字据,则军爷今日辛苦所得几何,无人能记,无人能证。 届时军爷是得多得少,是全凭他人一张嘴,还是凭这白纸黑字,一清二楚?” 第二十章:司马彦的考校 他指了指被弄脏的纸,继续道: “军爷勇武,在下佩服。然战场杀敌靠军爷之勇,而这堡内数百人衣食分配之公平,却需凭此‘秀气’字迹与算法。二者各司其职,皆是为司马将军效力,为抗胡大业尽力,何分高下? 若军爷觉得此法不妥,或是在下计算有误,尽可指出,在下即刻核查改正。若无疑问,还请军爷依序领取,莫要耽误了后面弟兄的工夫。”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既肯定了对方的勇武,又点明了自己工作的重要性,还把问题抛回给对方,堵得那军汉一时哑口无言。 他瞪了陈有才半晌,见对方目光坦然,毫无怯意,周围还有其他士兵看着,终究不好再无理取闹,只得悻悻地嘟囔了一句“穷酸道理多”,便依规矩领了食物走了。 陈有才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但心中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畅快感和成就感! 原来,道理还可以这样讲!原来,不用磕头求饶,也能化解冲突! 老书记官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拍了拍陈有才的肩膀:“行啊!陈小子!没看出来,还有这急智!” 陈有才脸上微红,心中却如同照进了一束光。 就在这时,司马彦带着两名亲兵巡视路过,恰好将方才那一幕尽收眼底。 他目光落在陈有才身上,闪过一丝惊讶。 这个昨日里窝囊不堪、令他极度厌恶的书生,今日竟像是换了个人? 虽然依旧瘦弱,但眉宇间那股畏缩之气淡了许多,处理事务有条不紊,面对军汉挑衅竟也能从容应对? 司马彦何等人物,立刻猜想这背后难道有陈福禄的影响。 他心中对陈福禄的评价不由得又拔高了一分,此人不仅自身能力出众,竟还有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 他没有上前,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有才一眼,便继续向前走去。 但这一眼,却让陈有才刚刚建立的信心又有些动摇,惴惴不安起来。 夕阳西下,陈有才帮忙收拾好东西,拖着疲惫却异常充实的身躯返回小院。 他第一次没有感到读书人的清高与体力劳动的可鄙,反而觉得无比踏实。 饭桌上,他破天荒地主动讲述了今日的经历,虽然依旧有些磕巴,但眼神中有了光。 陈福禄听完,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继续吃饭。 但刘语嫣却对他露出了一个鼓励的微笑。 连傻巨汉似乎都感觉气氛不一样,学着陈福禄“嗯嗯”了两声。 陈有才的转变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虽微小的,却在红帻军和陈家堡幸存者中漾开了圈圈涟漪。 他依旧清瘦,依旧带着书生的迂腐气,但做事勤勉,账目清晰,面对刁难也能据理力争,渐渐赢得了老书记官的倚重和部分军士的些许尊重。 堡内的物资分配、工分记录也因此变得井井有条,效率提升了不少。 这一切,司马彦自然看在眼里。 他对陈有才的观感从纯粹的厌恶变成了略带惊奇的观察,而这份惊奇,最终都归结到了那个深藏不露的屠户,陈福禄身上。 此人不仅能战、善谋,竟还能将一块朽木点拨得焕发生机? 这已非凡俗之辈所能为。 司马彦心中的好奇与招揽之意愈发强烈,同时也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警惕。 如此人物,若不能为己所用,他日必成心腹大患。 这日午后,司马彦处理完军务,并未像往常一样巡视城防,而是命亲兵去请陈福禄到堡主府议事厅。 陈福禄正在督促民夫加固一段破损的墙体,闻召而来,身上还沾着些许尘土。 进入厅内,只见司马彦独自一人站在一张粗糙的沙盘前。 那是根据这几日哨探回报和陈家堡旧图临时堆砌的,标注着周边山川河流以及几处已知的胡人据点。 “陈总管来了。” 司马彦转过身,脸上带着惯常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不必多礼。今日请陈兄弟来,是想与你推演一番军务。” 他指着沙盘上一处用树枝标注的山谷:“据哨探回报,此地藏有一小股胡人辎重队,约五十人,押送着不少粮草军械,似是欲送往东南方向的主力大营。若将其截获,于我军可谓大补。” 陈福禄目光扫过沙盘,心中了然。 他面色平静,拱手道:“将军可是有意截击此股胡虏?” “确有此意。” 司马彦点头,“然我军新胜,虽士气正旺,但兵力亦不过三百余,还需分兵守堡。能出动之兵力,至多百人。胡虏虽只五十,却据险而守,押送的也必是精锐。强攻恐难奏效,即便胜了,亦损失不小。故请陈兄弟来,参详个稳妥法子。” 他看似请教,实则将难题抛给了陈福禄,想看看这个能创造奇迹的屠户,在真正的军阵谋略上有几分成色。 陈福禄走近沙盘,仔细观察那山谷地形。 山谷入口狭窄,易守难攻,内有水源,适合扎营。 他沉吟片刻,开口道:“将军,此地形,强攻确非上策。胡虏押送辎重,必求稳妥,行军路线和时间应较为固定。” 他手指在沙盘上划出一条线:“我军可派少量精锐斥候,前出侦查,精确掌握其每日通过山谷的时间段、队首队尾距离、以及哨探规律。” 然后,他指向山谷两侧的高地:“其后,不必强攻山谷。可挑选善射及善于攀爬之士,趁夜潜行至山谷两侧制高点,多备弓弩、滚木礌石,并大量收集干燥柴草及引火之物。” 司马彦目光微凝:“哦?埋伏于两侧?但山谷狭窄,我军若现身,岂不成了胡虏弓弩的靶子?” 陈福禄摇摇头:“非是伏兵冲杀。待其辎重队大部进入山谷最狭窄处,两侧同时发难!不以杀伤人员为首要,而是以火箭、火把、燃烧之物,集中攻击其辎重车辆!尤其是粮草、皮革、油脂所在之处!” 他声音沉稳,勾勒出现代特种作战中“精确打击、破坏后勤”的理念: “胡人必然大乱,救火则首尾不能相顾,不救则粮草尽毁。其阵型必乱!此时,我军预先埋伏于山谷出口处的精锐,趁乱杀出,直取其指挥头目!同时,入口处亦可安排一队人马,摇旗呐喊,制造大军合围之势!” “胡人遭此突袭,前后被堵,火势蔓延,指挥若再失灵,必成惊弓之鸟,军心溃散!我军则可趁势掩杀,或以最小代价迫其投降!” 陈福禄最后总结道,“此战关键,在于火攻扰敌、斩首乱心、虚张声势,而非正面搏杀。” 司马彦听完,整个人怔在沙盘前,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第二十一章:陈福禄初领兵 他征战多年,经历的阵仗不少,用过的计谋也无非是诱敌、埋伏、正面冲杀等。 而陈福禄这番谋划,完全跳出了他的思维定式! 不追求全歼敌军,而是精准地打击其最脆弱、最关键的辎重和心理节点! 将地形劣势转化为火攻优势,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战果! 这其中蕴含的狠辣、精准和高效,让他这个沙场老将都感到脊背发凉,同时又兴奋不已! “妙!妙啊!” 司马彦猛地一拍沙盘边缘,震得上面的小旗簌簌抖动,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陈福禄,如同发现了一座宝藏,“好一个火攻扰敌!好一个斩首乱心!陈兄弟,你……你当真只是个屠户?!” 这计策太过惊艳,以至于他再次对陈福禄的身份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陈福禄心中一惊,知道表现过头了,连忙敛目躬身,依旧用老说辞搪塞: “侯丞谬赞。在下只是常于市井,见多了泼皮争斗,知其软肋所在。又兼胡人暴虐,时常思忖若有机会,当如何应对。胡思乱想,侥幸偶得一策,实在登不得大雅之堂,全凭侯丞决断。” 司马彦深深看了他一眼,那探究的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内心。 他知道陈福禄有所隐瞒,但此刻,那精妙计策带来的兴奋压过了疑虑。他哈哈大笑,拍了拍陈福禄的肩膀: “好一个‘胡思乱想’!若我麾下儿郎都能有你这般‘胡思乱想’,何愁胡虏不灭!” 他不再追问,转而兴致勃勃地拉着陈福禄,开始详细推演计划的每一个细节。 兵力配置、时间选择、引火物准备、撤退路线…… 陈福禄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但也更加警惕。 司马彦的枭雄本性显露无疑,对人才的渴望与对不受控因素的忌惮交织在一起。 最终,司马彦下定决心:“好!就依陈兄弟之策!此事,便由你全权筹划!本将军中人手,随你调配!此战若成,你当居首功!” 司马彦的军令如山,陈福禄被赋予的权柄和随之而来的压力,瞬间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 消息很快在红帻军中传开,顿时引起一片哗然。 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堡中屠户,全权筹划如此重要的军事行动? 甚至能调配军中人手? 许多头目和老兵对此疑虑重重,甚至暗生不满。 若非司马彦积威已久,恐怕当场就要有人提出异议。 陈福禄无暇计较这些,他准备用实际行动来告诉这些兵士,打仗也是一门艺术! 拿到令箭后,他立刻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 他做的第一件事,并非直接调兵遣将,而是再次请来了那位熟悉周边地形的老斥候,以及军中几位以勇猛或精准著称的低级军官。 在堡主府偏厅,他让人紧闭门窗,就着那粗糙沙盘,进行了一次极为细致的兵棋推演。 “此处,埋伏三人,需臂力强劲者,负责发射火箭,目标为首尾三辆粮车。” “左侧山崖此点,需布置五人,善攀爬,负责投掷火油罐和滚木。” “出口处伏兵三十,由王队率率领,待火起敌乱后,直扑这个位置,斩其首领!” “入口处二十人,由李队率带领,多备旗帜锣鼓,虚张声势……” 他将现代军事中的任务分解、节点控制理念融入其中,将整个计划拆解成一个个具体、可执行的小任务,明确到每个小组的人数、装备、位置、行动时间和信号。 他甚至考虑了风向变化、敌军反应、意外遭遇等各种变量,并制定了简单的A计划,B计划。 那些被召来的军官起初还带着几分轻视,但随着推演深入,他们的脸色逐渐变得凝重,继而转为惊讶,最后只剩下叹服。 陈福禄的谋划之细、思虑之周、对地形和人心利用之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许多他们从未想过的问题被一一提出并解决,整个行动计划变得异常清晰和可靠。 “陈……总管,”以勇猛闻名的王队率忍不住开口,语气已带上了敬重,“您这安排,俺老王服了!保证不让一个胡狗从出口溜走!” 其他军官也纷纷表态,之前的疑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对行动的清晰认识和高涨的信心。 陈福禄点点头,神色依旧冷峻:“诸位切记各自任务,依信号行事,不得有误。此战,不求全歼,只求毁其辎重,乱其军心,扬我军威!” 人员敲定后,便是紧张的物资准备。 陈福禄亲自监督,要求搜集所有能用的火油、猛火油、浸油麻布、干燥柴草,并检查弓弩箭矢,确保火箭充足。 整个下午,陈家堡内弥漫着一股紧张而肃杀的气氛。 陈有才也忙碌起来,他被陈福禄指派,协助老书记官核算物资调配,记录人员分配。 他做得极其认真,甚至主动提出几个提高效率的小建议,虽然紧张得手心冒汗,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参与感和价值感。 刘语嫣默默地为陈福禄准备好了干粮和水囊,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美眸中充满了担忧。 傻大个似乎也感受到不寻常的气氛,不再玩闹,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时不时看向陈福禄。 傍晚时分,一切准备就绪。 司马彦亲自为出征的百人队壮行,目光在陈福禄身上停留良久,最终只是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拜托了!” 陈福禄抱拳还礼,目光坚定。 夜色渐浓,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天。 百人的队伍悄无声息地集结,如同暗夜中流淌的溪流,缓缓开出坞堡,融入沉沉的夜色,向着预定的埋伏地点潜行而去。 陈福禄走在队伍中段,心跳平稳,目光锐利如鹰隼。 山林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队伍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然而,就在队伍即将到达预定山谷,前出斥候即将散开之时,前方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极其短促尖锐的鸟鸣! 那是斥候发出的预警信号! 有情况! 队伍瞬间停止,所有人心头一紧,立刻依照陈福禄的指示,悄无声息地伏低身体,握紧了手中兵器。 陈福禄疾步潜行至队首。 只见派出的两名老斥候一脸凝重地退回,压低声音急报: “陈总管,前方山谷有异动!并非辎重队!似有……似有大批人马活动的迹象,火把不少,远不止五十人!而且……听动静,不像是在行军,像是在……挖掘工事...” 第二十二章:情况有变!赤帻友军? 挖掘工事? 大批人马? 这完全超出了哨探之前的情报! 难道是情报有误? 还是胡人临时改变了计划,甚至在此设下了反埋伏? 所有的准备,所有的推演,都是基于五十人辎重队按时通过狭窄山谷的前提。 如今前提已变,敌人数量不明,意图不明,甚至可能己方行踪已然暴露! 继续原计划? 但变数就在眼前,极有可能失败! 立刻撤退? 无功而返,如何向司马彦交代?更可能打草惊蛇! 怎么办?!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福禄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 空气仿佛凝固,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陈福禄的大脑飞速运转,额角渗出细密汗珠。 如今手下有一百多号人,这也是一百多条性命,自己任何一个决策都决定着大家的生死。 他强迫自己冷静,仔细观察远处隐约的火光分布和传来的嘈杂声。 不对……如果真是大军埋伏,绝不会如此明目张胆点燃这么多火把,动静也不会这么大,像是在赶工…… 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压低声音对身旁的王队率和李队率下令: “计划有变!王队率,带你的人,悄声摸近,抓个舌头回来!” “李队率,让你的人原地潜伏以防不测,没有我的命令,绝对不准暴露!” “其余人,戒备待命!” 他必须立刻弄清楚,山谷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队率得令,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兴奋。 他挑选了两名最精干灵活的老兵,三人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侧方的密林之中。 陈福禄简单告知了他们如何利用阴影、如何选择目标、以及如何迅速制服并堵嘴的要领,这些现代特种兵渗透抓捕的基础技巧,在此刻显得无比实用。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李队率伏在陈福禄身边,肌肉紧绷,手心全是汗。 远处山谷的火光和人声似乎更加清晰了,隐约还能听到金属碰撞和呵斥声。 约莫一炷香后,侧方的灌木丛传来几声极轻微的虫鸣,那是约定的安全信号。 很快,三个黑影如同鬼魅般返回,王队率和他手下每人肩上都扛着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嘴里塞着破布、兀自挣扎的胡兵! “陈总管,抓来了!两个落单撒尿的蠢货!”王队率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得意。 “干得好!”陈福禄赞许地点点头,示意将俘虏带到后方更隐蔽的洼地。 两名胡兵被扔在地上,眼中充满了惊恐和愤怒,呜呜地挣扎着。 王队率和李队率都看着陈福禄,等待下一步指令,按照他们的想法,直接先杀了一个,杀鸡儆猴,另一个只要怕死必然会交代。 陈福禄却示意将两个胡兵分开一段距离,确保他们互相看不到也听不到对方。 王队率和李队率对视一眼面露疑惑。 这是干什么呢这是? 陈福禄目光扫过两名俘虏,低声道:“以防他们串供,要分开审。真话往往只有一个版本,谎话却可以千奇百怪。分开问,才能看出破绽。” 两位队率似懂非懂,他们武人心思,又没啥文化,哪里懂得这些个弯弯绕绕,想多了反而觉得小脑袋瓜子嗡嗡。 陈福禄不再解释,先走到第一个胡兵面前,拔出塞在他嘴里的布团,用生硬但能沟通的胡语低声厉问:“说!你们在此聚集,意欲何为?有多少人马?首领是谁?” 那胡兵喘了口气,眼神闪烁,立刻叽里咕噜地回答起来,语气急促,仿佛急于表白。 陈福禄仔细听着,不动声色。 随后,他又走到第二个胡兵那里,同样的问题,同样的严厉语气。 审问完毕,陈福禄回到两位队率身边,脸色阴沉下来:“他们两个说的,对不上。一个说是在等一支商队,护卫只有百人;另一个说是在挖掘藏宝,有三百人。都在撒谎。” 王队率和李队率这才恍然大悟,看向陈福禄的眼神顿时不同了! 原来分开审问竟有这等妙用! 若是一起审,他们互相使个眼色,编造同样的谎言,还真可能被蒙骗过去! 真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啊。 今天涨知识了! “妈的!敢骗老子!”王队率脾气火爆,当即就要抽刀上前砍人。 “慢!”陈福禄拦住他,“此地不能见血,也不能有惨叫。用别的法子。” 他目光冰冷地看向那两个胡兵,对王队率和李队率低声道:“用刑,但要无声的。捏碎指骨、关节,或者用湿布蒙面……让他们感受到死的痛苦,却发不出大声响。直到有人说真话为止。” 两位队率是沙场老手,闻言立刻明白了。 这种无声的酷刑,有时比刀砍斧劈更令人恐惧。 他们带着手下,如同恶鬼般扑向两名俘虏。 洼地里很快传来极其压抑的、被死死堵住的痛苦呜咽声,以及令人牙酸的、细微的骨骼错位或碎裂声。 阴影中,只能看到胡兵剧烈扭曲的身体和充满极致恐惧与痛苦的眼神。 陈福禄面无表情地看着,审着。 他厌恶酷刑,觉得残忍,但此刻为了百余兄弟的性命和任务,他必须比敌人更狠。 过程并没有持续太久。 在那种无声却濒死的极度痛苦折磨下,两个胡人的心理防线很快崩溃。 拷问出的情报内容基本一致! 陈福禄听完,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情报显示:山谷内的胡人并非辎重队,而是一支先头部队,人数约有五百! 他们在此紧急挖掘工事、设置路障,是因为收到了紧急军情。 有另一支打着“赤帻”旗号的大军,正从西面急速开来,兵力估计有数千之众,距离此地已不足一日路程! 他们的任务是就地阻击,拖延时间。 至于那支“赤帻军”的具体来历、首领是谁,这两个底层胡兵根本无从知晓。 数千赤帻军? 西面而来? 王队率和李队率也吃不准了。 就他们所知,兖州境内的赤帻友军,因该只剩司马彦所带的这一支残‘曲’,和远在东北面的一‘部’(两千人)才对。 这一‘部’又是从哪来的? 第二十三章:赤帻大王?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陈福禄。 在刚才那番冷静指挥、巧妙审讯、果决用刑的过程中,陈福禄展现出的能力、智慧和狠辣,已经彻底折服了这两位老兵。 其在他们心中的分量,甚至隐隐超过了那位更注重勇武和声势的司马彦。 李队率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陈总管,现在……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原定的袭击辎重计划已毫无意义,甚至他们自身都面临着被前后夹击的巨大风险! 陈福禄大脑飞速运转,目光再次投向远处火光点点的山谷,又望向西边沉沉的夜幕。 危机,也是机遇! 这突如其来的情报,价值远超摧毁一支辎重队! 他猛地一握拳,眼中闪过决断的光芒:“计划再次变更!王队率,李队率,立刻让你们的人,悄无声息地后退五里,到我们来时经过的那片密林集结隐蔽!” “那这两个胡虏?”王队率指了指地上奄奄一息的俘虏。 “处理干净,不留痕迹。”陈福禄声音冰冷。 “那……山谷里的胡兵?” “暂时不动他们。” 陈福禄目光深邃,“我们需要他们在这里,挡住西边来的‘客人’。” 他必须立刻将这个消息带回给司马彦! 处理掉俘虏的痕迹后,一行人借着夜色掩护,快速向五里外的预定密林撤离。 一路无话,只有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声和脚步摩擦地面的沙沙声。 每个人的心头都压着一块巨石,数千赤帻军! 这对处在西魏地界里的赤帻军来说,是人数最多的一股。 比他们名义上的最高领导,‘赤帻大王’还要有实力。 敌友未明,来意不清,却已如山雨欲来,风满此楼。 到达密林后,陈福禄立刻下令:“全军原地隐蔽休息,噤声!李队率,派出两名最得力的斥候,向西和西北方向再探十里,重点是观察是否有大军行进迹象,但务必谨慎,绝不可暴露!” 命令清晰果断,李队率毫无迟疑,立刻领命而去。 经过今夜之事,陈福禄的权威已然在他们心中牢固树立。 陈福禄自己则靠在一棵大树后,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分析着这石破天惊的情报。 另一支赤帻军;规模数千;从西而来。 司马彦的红帻军起于卧牛山,活动范围主要在兖州南部、豫州一带。 西面……那是司隶、并州的方向,是胡人势力更加强大的区域。 怎么会有一支规模更大的赤帻军从那边过来? 是友军? 为何从未听司马彦提及? 是敌人?前方的胡人为何要仓促设防阻击? 无数的疑问盘旋交织。 但无论如何,这支神秘大军的出现,必将改变兖州的力量对比,也必将对刚刚站稳脚跟的司马彦部构成威胁…… 届时,这个老阴必指不定会有什么算计。 但只要不算到自己头上,那我陈某人帮你又如何? 约莫半个时辰后,派出的斥候相继返回,带来的消息让气氛更加凝重。 西面确实发现了大规模军队行进的痕迹,车辙马蹄印杂乱而众多,远非数百人规模,并且方向直指陈家堡所在区域! 不能再等了! 陈福禄猛地站起身,目光扫过林中或坐或卧的军士,沉声道:“王队率,李队率,挑选五名脚力最好的弟兄,随我轻装疾行,立刻返回堡内向司马将军禀报军情! 其余人马,由李队率统带,继续在此隐蔽待命,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行动,亦不得与任何不明军队接触!” “陈总管,您亲自回去?太危险了!让末将去吧!”王队率急道。 “是啊,陈总管,夜里山路难行,万一遇上胡人游骑……”李队率也表示担忧。 陈福禄摇摇头,语气斩钉截铁:“军情如火,不容有失。我必须亲自向将军陈述细节。此地指挥,交由李队率,王队率随我同回。执行命令!” 见他意志坚决,且理由充分,两位队率不再多言,立刻依令行事。 很快,一支七人的小队脱离大部队,如同离弦之箭,向着陈家堡的方向疾奔而去。 陈福禄一马当先,身形在崎岖的山路上依旧矫健,让跟随的王队率等人暗自咋舌,这陈总管果然非比寻常。 星夜兼程,众人一路不敢有丝毫停歇。 所幸并未遭遇意外,在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之时,那座熟悉的坞堡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城头上的红帻军哨兵远远看到疾奔而来的几人,立刻警惕起来。 待看清是陈福禄和王队率等人,才放下弓弩,打开了侧门。 “陈总管?您怎么回来了?”守门的队率惊讶地问道。 陈福禄无暇多解释,只急促道:“有紧急军情,面禀侯丞!” 说完,带着王队率直奔堡主府。 司马彦通常起得很早,此刻正在府院内练习枪法。 见到陈福禄等人浑身露水、气喘吁吁地闯进来,他收槊而立,眉头微皱: “陈总管?何事如此惊慌?行动失利了?”他心中已做好最坏打算。 陈福禄深吸一口气,压下喘息,拱手沉声道:“侯丞,行动未按计划进行,因情势有变!我军潜伏至目标山谷外,发现谷内并非胡人辎重队,而是约有五百胡兵正在紧急挖掘工事,设置路障!” “哦?”司马彦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所为何故?” “经抓捕审讯胡虏得知,”陈福禄声音凝重,一字一句道,“他们是在准备阻击一支正从西面开来的大军!一支兵力约有数千、同样打着‘赤帻’旗号的军队!距此已不足一日路程!” “什么?!” 饶是司马彦心志坚毅,骤闻此讯,也是脸色剧变,手中锋槊“铛”一声顿在地上,失声惊问:“数千赤帻军?西面而来?消息确切?!” “千真万确!俘虏分开审讯,口供一致。某亦派斥候再度确认,发现大军行进痕迹!”陈福禄肯定道,并将审讯细节和斥候所见简要说明。 司马彦的脸色变得阴晴不定,在原地踱了几步,猛地停下,目光锐利地看向陈福禄:“他们为何打着‘赤帻’旗号?首领是谁?意图何在?” “俘虏地位低微,只知奉命阻击,并不知对方详情首领。”陈福禄摇头。 大院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突如其来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炸得司马彦心神剧震。 一支数千人的、同旗号的军队悄然逼近! 这绝非小事! 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在兖州好不容易打下的这点基业是否还能保住? 对方是来吞并?还是合作? 各种念头在他脑中飞速闪过,枭雄的本能让他瞬间想到了无数种可能和对策。 难道是“赤帻大王”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再次落在陈福禄身上。 看着对方沉稳的神色、清晰的口齿,以及昨夜那番惊艳的谋划和今日果断的行动,司马彦心中不由再次感慨。 此人真是自己的福将! 若非他机警应变,自己恐怕直到大军压境都还蒙在鼓里! “你做得好!非常好!”司马彦重重拍了拍陈福禄的肩膀,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激赏和倚重,“若非你,我军危矣!” 他立刻高声下令:“来人!击鼓!升帐!所有队率以上军官,即刻来议事厅!快!” 急促的聚将鼓声瞬间响彻整个陈家堡,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陈福禄看着司马彦迅速进入状态,心中稍安。 这司马彦或许疑心重,但决断力和行动力确实不凡。 就在这时,司马彦似乎想起什么,目光扫过陈福禄和王队率,忽然问了一句:“山谷那五百胡兵,你们……没有动他们吧?” 陈福禄心中一动,立刻答道:“未得侯丞将令,在下不敢擅专。 且其正在构筑工事阻击西来之军在下认为,或可暂留其为屏障,故只令大队人马原地隐蔽待命。” 司马彦闻言,眼中精光大盛,抚掌大笑:“好!好一个‘暂留为屏障’!陈兄弟,你真是深知吾心!如此一来,我等便多了些应对的时间!” 第二十四章:陈福禄献策 他看向陈福禄的眼神,更加不同了。 此子不仅善战谋,更懂大势,知进退!实在是……太对自己胃口了! 招揽之心,前所未有的强烈! 聚将鼓声如同惊雷,滚过晨曦中的陈家堡。 各处营房、哨位、工地上,队率以上的军官闻声脸色一变,立刻放下手中事务,急匆匆奔向堡主府议事厅。 厅内火把通明,映照着一张张或疑惑、或凝重、或带着睡意的面孔。 众人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究竟发生了何等大事,竟在清晨击鼓聚将。 司马彦一身戎装,面色沉凝如水,端坐主位,目光如电扫视着陆续赶来的班底。 陈福禄静立其侧后方,虽然官职只是“民务总管”,但此刻站在这个位置,本身就已说明了问题,引来不少惊疑不定的目光。 待主要军官到齐,司马彦猛地一拍案几,声响不大,却瞬间让厅内鸦雀无声。 “诸位!”司马彦声音低沉,却带着千钧重量,“刚接到陈总管冒死送回紧急军情!西面,有一支打着‘赤帻’旗号的大军,兵力数千,正朝我陈家堡方向开来,距此已不足一日路程!” “什么?!” “数千人?” “赤帻旗?哪来的赤帻军?” 此言一出,宛如冷水滴入滚油,议事厅瞬间炸开了锅! 众将官无不色变,惊呼声、质疑声、议论声轰然响起! 数千大军!这个数字对于目前仅有三百余可战之兵的他们而言,简直是碾压性的存在! “肃静!”司马彦一声低喝,压下嘈杂。他目光冷厉。 他示意陈福禄:“陈总管,你将详情告知诸位。” 陈福禄上前一步,面对一众情绪激动的众人,神色平静,将昨夜如何发现山谷异常、如何抓捕审讯、如何确认大军痕迹的过程,条理清晰、言简意赅地陈述了一遍,重点强调了敌军规模、方向和胡人正在为其设置障碍的情况。 他的冷静和清晰的叙述,稍稍安抚了帐内躁动的情绪,但众人的脸色不一。 “二当家的!”一位性急的队率忍不住出列抱拳,“这还有何可议?数千大军压境,敌友不明!依末将看,应立即放弃坞堡,避其锋芒,退回卧牛山再做打算!” “荒谬!”另一名老成些的队率立刻反驳,“我军好不容易夺得此堡,稍有根基,岂能未战先逃?况且对方打着赤帻旗号,未必就是敌人!或许是其他抗胡义军,前来汇合呢?” “汇合?哪有如此鬼鬼祟祟汇合的?大军直扑而来,却无只言片语通报?我看必是假冒旗帜,欲行吞并之实的贼子!” “就算是义军,数千人之众,我等如何自处?岂非要被其吞得骨头都不剩?” 帐内立刻分成了“主退”和“主留”两派,争论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气氛愈发焦躁。 司马彦沉着脸听着,并未立刻表态。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陈福禄身上。 “陈总管,”司马彦忽然开口,“你一路送回情报,又亲历其事,以你之见,这支西来之军,究竟是敌是友?我等又当如何应对?”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于陈福禄。 那些原本对他站在司马彦身侧还有些不服气的军官,此刻也都屏息凝神,想听听这个屡创奇迹的屠户有何高见。 陈福禄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侯丞,诸位队率。依在下浅见,贸然断定其必为敌或必为友,皆为时尚早。然其不远千里,自西而来,直指兖州,必有所图。 其打着‘赤帻’旗号,无非两种可能:一,确为抗胡义军,欲整合力量;二,假冒名号,掩人耳目,行吞并或劫掠之实。” 他话锋一转:“然观其行为,有一极大疑点:若其意在吞并或偷袭,理应偃旗息鼓,急速潜行,以求攻我不备。为何却大张旗鼓,使得连前方胡虏都已知晓其动向,并仓促设防?” 这个问题抛出,帐内顿时一静。 众将面面相觑,这确实不合常理。 陈福禄继续分析:“故在下推测,其大张旗鼓而来,有两种可能。其一,其实力极为雄厚,根本不屑于隐藏行迹,乃堂堂正正之师,意在震慑四方,包括胡虏与我等。 其二,其旗号或许为真,但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消息走漏,乃至胡虏亦能提前知晓。” “至于其意图,”陈福禄目光扫过众人,“无论是哪种可能,其兵锋直指我等,无非三种目的:吞并、合作、或借道。” “因此,”他总结道,“我军当下策略,不应是仓促决定战或逃,而应是:速探其虚实,稳守待其变。” “如何速探?如何稳守?”司马彦目光炯炯,追问细节。 “速探:应立即加派多路精干斥候,不惜代价,贴近侦查,务必查明其确切兵力、装备、士气、以及最重要的主将旗号与身份!此事至关紧要,或许能从中判断其来历和意图。” “稳守:立即动员全堡军民,加固城防,储备滚木礌石,检查军械粮草,做好长期坚守的准备。同时,立即召回山谷外潜伏的百人队,增强堡内防御力量。如此,进可谈判周旋,退可凭险据守,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山谷那五百胡兵,其忙于构筑工事阻击西来大军,无意中也成了我军的屏障和前哨,可暂不理会,让其与西来军先碰一碰,亦可为我军观察西来军战力提供机会。” 一番话条分缕析,既有战略高度,又有具体措施,不仅回答了司马彦的问题,更是提供了一套完整的应对方案。 将原本非战即逃的简单选项,变成了积极防御、情报先行、待机而动的复杂策略。 帐内众将听完,大部分都露出了深思和信服的表情。 就连最初主张撤退的将领,也觉得此策更为稳妥。 司马彦眼中欣赏之色更浓,抚掌赞叹:“好!陈总管此言,可谓老成谋国之道!就依此策!” 他立刻起身,威严下令: “张队率!着你立刻挑选二十名最精锐斥候,分五路向西、西北方向渗透侦查,不惜一切代价,查明敌军主将旗号、兵力配置、行军状态!有消息立刻回报!” “王队率!李队率!着你二人立刻带队,接应山谷外部队回堡!” “其余各部!按陈总管所言,即刻动员,加固城防,准备守城器械!全堡进入战备状态!” 第二十五章:离间计! 军令如山,众将轰然应诺,再无异议,纷纷领命而去。 议事厅内转眼间只剩下司马彦、陈福禄以及几名亲兵。 司马彦走到陈福禄面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极为复杂:“陈兄弟,今日又得多亏你了!若非你,我军此刻恐已自乱阵脚。” 他目光深邃地看着陈福禄:“待此间事了,无论那西来的是何方神圣,你都不可再推辞!我曲‘军假侯’之位,虚席以待!” “曲”是这个朝代军队的“核心战术单元”,“曲侯”是一曲的最高长官;500人的“曲”配备“军侯丞”1名,也就是司马彦现在的职务;还配备“军假侯”1名,为替补指挥官,防止战时指挥中断。 司马彦这是明确的、正式的招揽,且许以高位! 陈福禄心中一震,知道这次恐怕难以轻易推脱了。 他拱手道:“侯丞厚爱,在下感激。眼下大敌当前,还需先共渡难关。” “哈哈,好!先共渡难关!”司马彦大笑,对陈福禄的回应颇为满意。 然而,就在这时,一名原本负责看守堡门的亲兵急匆匆跑进议事厅,脸色古怪地禀报:“将军!堡外……堡外来了一个胡人装束的骑士,打着白旗,指名道姓要见……要见陈福禄陈总管!” 议事厅内,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司马彦那充满审视和疑虑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在陈福禄的脸上。 刚刚建立的信任和欣赏,在这突如其来的“胡人使者”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陈福禄的心脏也是猛地一沉,但他深知此刻绝不能有丝毫慌乱。 他迎着司马彦的目光,神色坦然中带着同样的惊疑,拱手道:“侯丞明鉴!在下与胡虏只有血海深仇,绝无瓜葛!此事蹊跷至极!” 司马彦目光闪烁,死死盯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心虚的痕迹,但看到的只有震惊和不解。 他沉默片刻,声音听不出喜怒:“哦?那这胡虏使者,为何偏偏指名要见你陈总管?” “在下不知!”陈福禄斩钉截铁,“此必是胡虏的诡计!或是反间,或是试探!请侯丞允准在下前去,当面揭穿其阴谋!” 就在这时,又一名亲兵飞奔来报:“二当家的!那胡人使者说……说他带来的是关于西面那支大军的绝密情报,唯有告知陈总管,他才肯说!还说……迟则生变!” 西面大军的情报?! 此言一出,司马彦的瞳孔骤然收缩! 此事关乎生死存亡,由不得他不重视。 即便可能是陷阱,这情报的诱惑也太大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疑不定,对陈福禄冷声道:“好!就让你去见他!倒要看看,这胡虏耍什么花样!来人!带那使者去偏厅!陈总管,你且去会会他!本将倒要听听,他能说出什么来!” 他话音未落,几名精锐亲兵已然按刀上前,隐隐将陈福禄“护送”在中间。 偏厅内,火把跳动。 一名穿着普通胡人牧民服饰、但眼神精悍的汉子站在那里,腰间佩刀已被卸下,果然举着一面简陋的白旗。 见到陈福禄在一群如狼似虎的亲兵“护卫”下进来,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诡谲光芒,随即右手抚胸,行了一个胡礼,用生硬的汉语说道: “您就是陈福禄陈大人?小人奉主人之命,特来传递消息。” 陈福禄面沉如水,负手而立,并不还礼,直接用胡语冷声道:“你的主人是谁?有何消息?为何要见我?” 那使者见陈福禄胡语流利,微微一愣,随即笑道: “陈大人果然非常人。小人的主人名讳不便透露,但他与西面正来的那支‘赤帻军’首领颇有渊源。主人得知其欲对将军及陈大人不利,特命小人前来示警。”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仿佛怕被旁人听去,但实际上音量却刚好能让门口竖着耳朵的司马彦亲兵隐约听到: “我家主人说,那西来的首领,性情暴戾,猜忌心极重,尤忌惮如陈大人这般有勇有谋之人。其麾下已有数位如大人一般的豪杰遭其毒手。主人惜才,不忍见大人步其后尘,特命小人告知:若大人愿弃暗投明,我家主人可保大人无恙,甚至……富贵可期。” 说着,他竟从怀中掏出一个不大的皮口袋,轻轻放在旁边的案几上,袋口敞开,里面赫然是几块黄澄澄的金锭和几颗品相不错的宝石! “此乃主人一点心意,聊表诚意。若大人应允,主人还有厚报,并可安排大人与家眷平安离开这是非之地。”使者说完,微微躬身,脸上带着看似诚恳的笑容。 这番话,阴毒至极! 一来坐实了西来大军敌意明显,二来重点强调对方首领“忌惮有勇有谋之人”,这简直就是在直接告诉司马彦,陈福禄你功高震主,不仅我忌惮你,你的敌人也忌惮你,你留下必死无疑! 三来重利诱之,安排后路,显得“诚意”十足。 若司马彦本就对陈福禄心存疑虑,此言此物,无疑是火上浇油! 陈福禄心中怒火升腾,却反而彻底冷静下来。 他看也不看那袋金银,猛地踏前一步,声音如同寒冰,用汉语厉喝道:“好一个卑鄙的反间计!妄想以区区金银和拙劣谎言乱我军心,离间我与司马侯丞?!” 他猛地转身,对着厅外方向大声禀明,实则是说给司马彦听。 “侯丞!此虏所言,尽是挑拨之语!西军情报虚实未知,但其构陷之心,昭然若揭!他言其主与西军首领有旧,却又说不出姓名来历,此其一疑!” “既来示警,为何鬼鬼祟祟只找我一人?还知道我姓甚名谁,所居何职!分明是欲行离间,此其二疑!” “若真惜才,何不堂堂正正遣使与侯丞商议?却行此宵小贿赂之举,此其三疑!” 他句句铿锵,直指漏洞。 最后,他目光如刀般射向那使者,用胡语逼问:“说!你究竟受何人指使?真实目的何在?!” 那使者被陈福禄突然爆发的气势和连珠炮般的质问逼得脸色微变,但似乎早有准备,只是强笑道: “陈大人不信便罢,何必动怒?小人只是传话……既然大人不屑,小人告辞……”说着就想溜走。 “想走?!”陈福禄冷笑一声,“来了,就留下吧!正好让侯丞仔细问问,是谁派你来行此拙劣反间之计!” 第二十六章:银甲王女 就在这时,厅外传来司马彦冰冷的声音:“把他带下去!仔细拷问!务必撬开他的嘴!” 只见司马彦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目光先是在那袋金银上扫过,然后又深深看了陈福禄一眼。 陈福禄刚才那番义正辞严的话,他显然全都听到了。 “侯丞!”陈福禄拱手,“此虏……” 司马彦摆摆手,打断了他:“你不必多说。某尚未昏聩到如此地步。” 他语气虽然平静,但眼底深处的那丝疑虑并未完全消散。 这反间计固然拙劣,但却精准地戳中了他心中最隐秘的担忧。 陈福禄的表现无可挑剔,但……万一呢? 那使者被如狼似虎的亲兵拖了下去,很快远处便传来压抑的惨叫声。 司马彦走到案前,拿起那袋金银掂了掂,忽然笑了笑,将钱袋抛给陈福禄:“既然是送给你的,便收着吧。正好贴补家中用度。” 这是一个试探,也是一个姿态。 陈福禄毫不犹豫接过钱袋,看也不看便递给旁边一名亲兵:“充入公库,登记造册。” 随即对司马彦正色道:“侯丞,胡虏此行不成,必不会甘休。西面大军动向莫测,我军需更快行动!” 。。。。。。 距离陈家堡西北三十里的扶沟县城内,此时烽烟尚未完全散去,几处街巷仍可见零星战斗后的狼藉,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焦糊的气味。 县衙大堂内,原本胡人县令的位子上,此刻端坐着一名身穿修身银亮鳞甲、外罩素罗战袍的年轻女子。 看年纪不过十七八岁,青丝高束成马尾,以一根简单的银簪固定,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张宛如白玉雕琢般的精致面容。 眉如剑锋,透着一股不让须眉的英气,眼眸明亮如寒星,顾盼间锐利有神,鼻梁挺直,唇瓣紧抿,勾勒出坚毅果决的线条。 虽年纪尚轻,但端坐那里,自有一股沉稳肃杀的气度,仿佛一柄出了鞘的绝世宝剑,寒光四溢,令人不敢直视。 一名身着斑驳铠甲的武将大步走进堂内,单膝跪地,抱拳过顶,声音洪亮:“禀王女!扶沟城内负隅顽抗之胡兵已基本清除,共斩首九百余级,缴获兵甲粮草无算!解救我被掳汉人百姓,粗计有三四万之众!” 被称为“王女”的银甲少女微微颔首,声音清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辛苦了。阵亡将士妥善收敛,厚加抚恤。受伤者全力救治。” “即刻开仓放粮,赈济百姓,尤其是老弱妇孺,务必让人人都能吃上饭!” “大军休整,两个时辰后拔营,继续南下!” “遵命!”武将轰然应诺,但稍作迟疑,又道,“王女,那……这些被救的百姓……” “愿意跟随大军南下的,可随军同行,我军分出部分粮草,组织青壮协助运输辎重。不愿离乡或行动不便者,分发些许粮种,让其自谋生路吧。” 王女果断下令,语气虽带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但决策却毫不拖泥带水。 “末将明白!”武将这才领命而去。 王女目光转向侍立身旁的一名同样穿着轻甲、做侍女打扮却腰佩短剑的女子:“青鸾,出使炎汉朝廷之事,可有回音?” 那名唤青鸾的侍女躬身答道:“回王女,炎汉朝廷确有回音。他们……愿意招安本部,许以将军封号。” 王女闻言,眼中刚露出一丝期待,却听青鸾继续道:“但是……他们要求我等必须北渡淮水,进入其实际控制之境后,方可接洽授印。且只愿在边境陈兵‘接应’,并无北上接应或提供粮草军械之意。” “什么?!”王女闻言,柳眉瞬间倒竖,英气的脸庞上涌起难以抑制的愤懑,猛地一拍案几! “这中原万里,何时成了需要‘出境’之地?这炎汉朝廷,真是毫无古之汉家雄风,偏安一隅,早已被胡人吓破了胆!苟且偷安,岂是帝胄所为?!” 她胸口微微起伏,显是气得不轻。 堂内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片刻,她强行压下怒火,恢复冷静,沉声再问:“南下之路,前方军情如何?可有变数?” 青鸾面露凝重之色,回道:“根据前方哨探回报,圉(yu三声)县方向的胡人似乎已察觉我军动向。 其守军正联合周边坞堡胡兵,在我军南下必经之地的几处险要隘口紧急设置壁垒壕沟,企图阻截。目前聚集的胡兵约有一曲之数,且可能还有援兵正在赶来的路上。” “一曲胡兵,凭险据守……” 王女目光微凝,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敲击着,思索破敌之策。 忽然,她想起一事,抬头问道:“我记得军报提及,此地域内,应还有一支打着‘赤帻’旗号的义军活动,其首领似乎叫司马彦,据闻颇有勇力,曾数次击退小股胡兵。可曾联系上他们?若能南北夹击,破此阻碍当易如反掌。” 提及此事,青鸾脸上愁容更甚,低声道:“王女,正要禀报此事。我们确已多方派使者寻找卧牛山义军。但最新回报……卧牛山营寨已空空如也,似已废弃多时。 据周边百姓零星所言,月前曾有大批胡兵围山,之后便再无司马所部消息。恐怕……恐怕他们已遭胡人毒手,全军覆没了。” 王女娇躯微微一震,明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痛惜和失望。 一支活跃的抗胡力量就此消失,无论是对士气还是对未来的战略,都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没有了侧翼呼应,面对据险而守、还可能不断得到增援的胡兵,她这支连续征战、已是疲兵的队伍,强行攻坚,损失必然惨重。 但南下之路,又不得不争! 时间在王女军艰难的跋涉和胡人紧张的备战中飞速流逝。 扶沟县距那处险要山谷本不过一日急行军的路程,但因携带着近两万拖家带口、步履蹒跚的百姓,王女的大军硬生生走了两天两夜。 这两日,给了圉县胡人充足的准备时间。 当王女的大军终于抵达山谷西侧时,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所有人心头一沉。 原本只是有些简陋工事的谷口,此刻已然矗立起一座颇具规模的营寨。 木栅深深打入地下,垒起了土墙,甚至还抢建了几座望楼。 营寨内外胡旗招展,刀枪反射着寒光,粗略看去,营盘规模竟能容纳三千人马以上,远非之前情报所说的五百人! 第二十七章:出使! 胡人大营,中军帐内。 圉县县令呼图雄,一个身材肥硕、穿着锦袍却套着半身皮甲的胡人官员,正志得意满地捋着胡须,对帐下几名胡人将领夸下海口: “诸位!看到了吗?天佑我大魏!这支不知死活的赤帻残军,竟自己送上门来了!他们连续攻占数县,已是强弩之末,又裹挟数万累赘,行军迟缓,正是我军以逸待劳、一举建功的良机!” 他挥舞着粗短的手臂,兴奋道:“只要在此全歼了这支西魏境内最后一支成规模的赤帻军,本官的功绩簿上必将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届时,升迁晋爵,指日可待!尔等也将跟着飞黄腾达!” 帐内胡将们闻言,一个个眼冒精光,激动地捶胸顿足,嗷嗷叫嚷着要将汉人军队碎尸万段,仿佛胜利已是囊中之物。 与此同时,在距离战场数里之外的一处隐蔽山丘上,司马彦、陈福禄以及几名亲信队率,正遥遥眺望着山谷两侧对峙的大军。 当看清那支风尘仆仆却军容严整的赤帻军打出的主将旗号时,司马彦瞳孔骤然收缩,心头如同被重锤击中,失声低呼: “张字旗?!难道是……赤帻大王的军队?!” 赤帻军的创始人,那位号称要光复中原、席卷天下的枭雄,便姓张!虽然其主力早已在年前的一次大战中溃散,本人亦生死不明,但“张”字旗的出现,依旧代表着赤帻军的正统和大义名分! 司马彦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晴不定,心中开始剧烈挣扎、忐忑起来。 如果这支“张”字军战败了,那还好说,死无对证,他依旧可以打着赤帻军的旗号在陈家堡逍遥自在。 可如果他们战胜了……事后清算起来,发现自己这支同属赤帻军序列的部队,就在附近却隔岸观火,未曾施以援手,那便是见死不救、背弃同袍的大罪! 届时,自己必将失去大义名分,成为众矢之的,甚至可能被其他抗胡势力共讨之! 毕竟,他现在的名头,仍是赤帻军麾下的一部曲率。 去救?风险极大。 对方胡兵数量远超己方,己方这三百来人投入进去,杯水车薪,很可能把自己也搭进去。 而且,一旦汇合,自己这点家底恐怕立刻就要被“正统”收编,再难有自主权,哪里比得上现在独霸一方、自在快活? 不去?后患无穷。 一旦对方获胜,秋后算账,后果可能比战败更惨。 去与不去,皆是两难! 陈福禄在一旁,将司马彦脸上变幻的神色尽收眼底,稍一思忖,便大概猜到了他心中的纠结。 他目光扫过远处严阵以待的胡人大军,又看了看那支虽显疲惫却阵列森严的“张”字军,心中已有计较。 他上前一步,对司马彦拱手,主动开口,声音平静却打破了凝重的气氛: “侯丞,看旗号,当是赤帻大王的部属无疑了。于情于理,我军既同属赤帻,皆以抗胡为志,此时都该前去拜会,听候调遣才是。” 司马彦眉头紧锁,沉默不语,脸上肌肉抽搐,显是内心斗争极其激烈。 陈福禄知他心病,继续道:“然我军新遭重创,卧牛山基业尽失,兵力折损殆尽,如今仅剩这三百余残兵,守堡尚显不足,实无力正面助战。若是贸然前往,非但无济于事,若指挥失当,反而可能拖累大王本部。” 这话说到了司马彦心坎里,他微微点头,但忧虑未减:“话虽如此,若其战胜,怪罪下来……” 陈福禄微微一笑,语气沉稳:“故此,在下愿代侯丞,前往大王大营出使一行。” “哦?”司马彦猛地看向他。 “在下前去,可陈明我部困境,卧牛山失陷,兵力十不存一,仅能勉强自保,实无法出兵助战,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如此,既全了礼数,表明了立场,又可避免我军被即刻收编或强令参战。同时,亦可近距离观察其虚实,了解这位大王究竟是何等人物,意图何在。侯丞亦可在此继续观望战局,相机而动。此乃两全之策。” 司马彦听完,眼中顿时爆发出惊喜的光芒!此计大妙! 既保全了面子和大义,又保住了里子和实力,还能探听虚实! 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解决方案!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看向陈福禄的目光充满了赞赏和庆幸。 此人真是自己的张良陈平! 总能在他陷入困境时,想出绝妙的破局之法! “好!好!就依陈兄弟之策!”司马彦重重一拍大腿,脸上阴霾尽扫,“此事非陈兄弟你去不可!你机变百出,定能随机应变,将此行办得圆满!” 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叮嘱道:“务必小心!见机行事!若事不可为,以保全自身为要!” “在下明白!”陈福禄拱手领命,眼神沉静。 陈福禄带着两名随从,策马绕开胡人营寨正面的开阔地,沿着山林边缘疾驰。 越是靠近西面的赤帻军阵列,越能感受到那股凝重肃杀的战前气氛。 军容远比想象中严整。 虽经长途跋涉又携民夫,但营寨布置得法,壕沟、拒马、哨塔一应俱全,士卒面容疲惫却眼神锐利,巡逻队纪律森严,见到陈福禄这三名不明身份的骑手接近,立刻有数支小队弓上弦、刀出鞘,警惕地围了上来。 “止步!何人闯营?!”一名队率模样的军官厉声喝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气。 陈福禄勒住马缰,示意身后随从收起兵器,自己在马背上拱了拱手,朗声道: “诸位兄弟莫要误会!我等乃是卧牛山赤帻军!听闻大王旗号在此,特奉我家军侯丞之命,前来拜会,听候调遣!” “卧牛山?”那队率愣了一下,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但警惕未减,“可有凭证?如今胡虏在前,细作猖獗,空口无凭,难以取信!” 陈福禄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面略显破旧却清洗得很干净的红帻军旗帜,以及一块刻有“卧牛山司马”字样的简陋木牌:“此乃我军旗号与我家军侯丞信物。还请通传。” 那队率仔细查验了旗子和木牌,又与旁边几名老兵低声商议了几句,脸色稍缓,但仍未放松:“在此等候!不得妄动!” 说完,令手下看住陈福禄三人,自己快步向中军大营跑去。 第二十八章:王女张媛媛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气氛依旧紧绷。 陈福禄能感觉到周围军士投来的审视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他面色平静,心中却快速盘算着即将面对的局面。 很快,那名队率返回,身后还跟着两名甲胄更为精良、气质彪悍的亲卫。 队率对陈福禄道:“王女有令,带你一人入帐觐见!随从与马匹需留在营外!” 王女? 陈福禄先是一愣,随即点头,“理当如此。” 于是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随从,低声叮嘱了几句,便跟着那两名亲卫向中军大帐走去。 一路行去,但见营内士卒虽然面带疲色,但士气并未低落,反而有种哀兵必胜的沉凝之气。 军械堆放整齐,伤员得到安置,甚至还能看到一些被组织起来的青壮百姓在帮忙搬运物资。 陈福禄心中暗赞,那个王女,绝非寻常人物。 来到中军大帐外,亲卫示意他稍候,先行入内通报。 帐内,王女张媛媛正与几名将领对着一副简陋的地图争论着什么,柳眉紧蹙,显然战局不容乐观。 听闻卧牛山的使者到了,张媛媛平声静气的道:“司马彦?没想到卧牛山部还有人存活,他此刻派人来,是何用意?若是来援,为何只见使者,不见兵马?” 一名满脸虬髯的将领粗声道:“王女,恐是见胡势大,前来探听虚实,不敢来而已!不如不见!” 张媛媛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传!” 陈福禄被引入大帐。 帐内光线稍暗,一股皮革、钢铁和淡淡血腥味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目光快速扫过,将帐内几名主要将领的神情尽收眼底,最后定格在主位那位身披银甲、英气逼人的年轻女子身上。 好一个俊俏的女子! 陈福禄眼中精光一闪,但他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他依照礼数,不卑不亢地躬身行礼:“陈家堡民务总管陈福禄,奉卧牛山赤帻军军侯丞司马彦之命,拜见王女殿下!恭闻大王旗号再现,军侯丞及麾下残部、陈家堡,不胜欣喜,特命在下来此,听候王女调遣!” 他开口便点明“听候调遣”,姿态放得极低。 “听候调遣?” 张媛媛尚未开口,旁边那虬髯将领便忍不住嗤笑道,“说得比唱得好听!我军与胡虏对峙于此,危在旦夕,司马彦的兵马何在?就派你一个什么‘民务总管’来听候调遣?他的兵呢?莫非都死绝了不成?!”话语极其刻薄无礼。 帐内其他将领也纷纷投来怀疑和不满的目光。 陈福禄心中早有预料,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悲愤与无奈,重重叹息一声:“这位将军所言……虽不中,亦不远矣!” 他抬起头,目光坦诚地看着张媛媛,声音沉痛:“不敢隐瞒王女!司马侯丞所部,一月前于卧牛山遭数倍胡兵重兵围困,血战数昼夜,终因粮尽援绝,寡不敌众……主力尽丧,营寨陷落! 司马侯丞仅率亲卫百余人,浴血突围,九死一生,方逃得性命!如今辗转至此兖州地界,收拢残兵,仅得三百余众,据我陈家堡暂避,舔舐伤口,实已……实已无力再战了!”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将司马彦部的“遭遇”说得极其悲惨,语气真挚,令人动容。 帐内顿时一静。就连那虬髯将领也一时语塞。 张媛媛冰冷的脸色稍缓,但美眸中的审视并未减少:“哦?卧牛山竟已陷落?司马侯丞……仅余三百残兵?” “千真万确!” 陈福禄语气肯定,并适时地表现出感激之情,“故此,司马侯丞听闻王女殿下大军至此,如同暗夜见明灯!虽自知兵力微薄,不堪大战,但仍命在下前来,一是表明我部仍遵赤帻旗号,愿奉王女号令之心迹!二是……二是若能得王女大军庇佑,使我等残兵有所依归,则司马侯丞与麾下将士,甚至是我陈家堡,感激不尽!” 他巧妙地将“听候调遣”转化为“寻求庇佑”,进一步降低了对方的戒心和期望。 果然,听他这么说,帐内将领们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原来是一支被打残了的溃兵来投靠,而非想来占便宜的。 虬髯将领甚至略带同情地嘟囔了一句:“原来如此……倒是错怪那司马彦了,也是个苦命人。” 张媛媛沉吟不语,纤细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 她看着下方神色坦然、言语恳切的陈福禄,忽然问道:“陈总管,你既为司马侯丞使者,观我军与眼前胡虏,形势如何?此战,胜负几何?” 这是一个犀利的考校! 既问形势,也在试探陈福禄的才能和司马彦部的态度。 陈福禄心中凛然,知道关键时刻来了。 他略一思索,从容答道:“回王女,在下才疏学浅,姑妄言之。胡虏凭险据守,以逸待劳,兵力恐不下三千,且可能仍有增援,势大而骄,此其利也。然其轻敌骄狂,部署皆以防我大军正面强攻为主,此其弊也。” 他话锋一转:“而我军,虽经远征,将士疲惫,又携百姓,看似不利。然军心凝聚,哀兵必胜!且王女用兵如神,必不会行正面强攻之蠢事。在下方才入营,见营中备有大量柴草、火油等物,想必……” 他点到即止,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你们准备用火攻或别的奇计。 帐内几名将领闻言,脸色微变,惊讶地看向陈福禄。 他们备下的引火之物藏得很隐蔽,竟被此人一眼看破端倪? 张媛媛眼中更是闪过一抹惊异之色,重新打量起陈福禄。 此人观察入微,思维敏捷,绝非寻常“民务总管”! 陈福禄继续道:“故在下愚见,只要策略得当,击中其骄惰之弊,破此胡虏,非不可能!只是……代价几何,在下不敢妄断。若王女有用得着我部三百残兵之处,虽粉身碎骨,绝不推辞!即便只能摇旗呐喊,亦可稍壮声威!” 他再次表明“愿意参战但实力有限”的态度,既展示了见识,又守住了司马彦的底线。 张媛媛听完,久久不语。 她看着陈福禄,目光中的审视渐渐被一种好奇的神色取代。 有惊讶,有欣赏。 第二十九章:胡人袭营! 片刻后,她缓缓开口,语气已然缓和了许多:“陈总管请起。司马彦之心,我已知晓。既然同属赤帻,皆为抗胡,便是一家。你部情况特殊,暂且于后方休整便是。破敌之事,我自有计较。” 这已是接受了司马彦部“无法参战”的解释,并给予了安置。 “多谢王女体谅!”陈福禄心中暗松一口气,知道第一关算是过了。 然而,张媛媛下一句话,却让他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陈总管观察入微,见解不凡,留在司马彦处打理民务,倒是屈才了。可愿留在军中效力?” 张媛媛的招揽来的突然。 陈福禄一时间有点懵。 帐内空气瞬间凝滞,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陈福禄身上,带着审视、好奇。 帐中将士对张媛媛极为信服,不然也不会跟随张媛媛走到这里。 他们没想到张媛媛会如此看重陈福禄。 陈福禄再次躬身,姿态放得更低,声音却清晰而坚定: “王女厚爱,在下感激涕零,如蒙暖阳照身!” 他先以极高的礼节回应,随即话锋一转,语气恳切至极,“然,司马侯丞于在下微末之时托付重任。 若因王女青睐便该换门庭,乃不义之举,此事,当先与司马侯丞商议才行。” 说完,他保持躬身的姿势。 大家都是出来混的,得先讲义气,树口碑。 想要招揽我?可以,我也不想天天跟司马彦兜来兜去的,这货志大才疏,空有野心,心思还深,相处起来一点也不舒服。 跟着美女领导混他不香吗? 而且名义上司马彦是你下属,那改换门庭这个事得你去找司马彦说道。 你俩说好了,手续齐全了,我再跟着你混,合理且自然,还能成就一段慧眼识人的佳话。 张媛媛凝视着他,那双清澈却锐利的眼眸仿佛要穿透他的内心。 帐内一片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几位将领也屏息凝神,等待王女的反应。 片刻,张媛媛忽然轻轻吐出一口气,紧抿的唇角甚至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似是赞赏,又似是惋惜。 她缓缓道:“好,恩义二字重若千钧!陈总管不仅见识不凡,更难得是忠义之士。也罢,我最重忠义之人,此事暂且不提。你先……” 她的话音未落! “报——!!!” 帐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急促的呼喊! 一名斥候连滚爬爬地冲进大帐,甚至来不及行礼,脸色惨白,声音嘶哑地吼道: “王女!大事不好!胡虏……胡虏营寨大门洞开!全军出动!正向我军正面发起突击!先锋骑兵已冲过鹿角!” “什么?!” 帐内所有人脸色剧变! 张媛媛猛地站起身,案几都被带地晃动了一下! 胡人竟然主动出击了?!而且是在他们预计的夜袭之前?! “敌军多少?主攻方向?!”张媛媛厉声问道,瞬间恢复了冷冽的统帅气质。 “至少两千以上!直冲我中军大营!”斥候的声音带着绝望。 “呜——呜呜——呜——” 就在这时,苍凉而急促的号角声也骤然从营寨前方响起,那是敌军袭营的最高警报! “备战!全军备战!”张媛媛一把抓起手边的银盔戴上,声音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各部依先前部署,准备迎敌!弓弩手上前!长枪兵结阵!” 帐内将领轰然应诺,瞬间冲了出去,帐外立刻传来军官声嘶力竭的吼叫声、士兵奔跑的脚步声、兵甲碰撞的铿锵声,乱成一团! 陈福禄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心头狂跳! “陈总管!”张媛媛的目光猛地扫向他,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情况有变!你既暂留营中,便随亲卫队行动,不得乱走!” “遵命!”陈福禄毫不犹豫地应道。 他跟着张媛媛冲出大帐。 帐外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远处胡人营寨方向,烟尘滚滚,如同黄色的浪潮般汹涌扑来。 无数胡人骑兵嚎叫着,挥舞着弯刀,已经冲破了最外围的少量障碍,眼看就要杀到营栅之前! 箭矢如同飞蝗般从胡人阵中抛射而来,嗖嗖地落入营内,不时传来士兵中箭的惨叫声和战马的悲鸣。 “举盾!举盾!” “弓弩手!放箭!快放箭!” 赤帻军的反应也算迅速,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士兵们匆忙结阵,箭雨也开始向胡人骑兵倾泻,冲在最前的胡骑人仰马翻,但后续者依旧疯狂涌上! “砰!砰!轰!” 巨大的撞击声响起! 胡人骑兵的前锋狠狠地撞上了营寨的木栅,有些木栅被直接撞断,胡骑顺势杀入! 更多的则被长枪兵拼死挡住,战马嘶鸣,人体碰撞,刀枪入肉的闷响、濒死的哀嚎瞬间响成一片! 整个营寨前沿瞬间变成了血腥的绞肉场! 陈福禄握紧了拳头。 他经历过现代战争,但如此近距离,如此原始野蛮的冷兵器冲杀,带来的视觉和听觉冲击力依旧无比强烈! 温热的血液偶尔溅到脸上,带着令人作呕的腥咸味。 张媛媛在一群亲卫的簇拥下,立于中军稍后一处略高的土台上,冷静地指挥着。 她不断下达命令,调派预备队堵住被突破的口子。 然而,胡兵实在太多了,而且是有备而来,攻势一浪高过一浪。 赤帻军仓促应战,防线多处告急,眼看就要被全面突破! “王女!左翼快撑不住了!” “右翼请求支援!” 坏消息不断传来。 张媛媛银牙紧咬,秀美的脸庞上满是坚毅,却也掩不住一丝焦虑。 她原本准备的夜袭火攻之计,在对方白天全军压上的猛攻下,几乎无法实施! 陈福禄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 他大脑飞速运转,观察着战场态势。 忽然,他注意到胡人为了追求突破速度,其冲锋阵型异常密集,尤其是后续跟进的步兵方阵,几乎挤成了一团,而且因为风向关系,他们冲锋带起的尘土大部分都吹向其后阵! 一个冒险的念头在他脑中闪过! 他猛地凑近张媛媛,也顾不得礼节,急声道: “王女!胡虏阵型密集,尘土向后!可否现在就用火攻?以火箭射其后续步兵阵!不求杀伤,但求制造混乱,阻其后续兵力!其前锋失去支援,必成孤军!” 第三十章:神之一箭! 张媛媛闻言,美眸猛地一亮! 现在用火攻?目标不是营寨而是敌方后续阵型? 这想法太过大胆冒险!但眼下防线即将崩溃,任何可能改变战局的方法都值得一试! 她只犹豫了一瞬,便厉声下令:“传令!所有火箭手,目标敌方后续步兵阵营!覆盖射击!快!”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 很快,营中预备的火箭手们匆忙调整方向,一支支蘸饱了火油的箭矢被点燃。 “放!” 随着军官一声令下! “咻咻咻——!” 数百支拖着黑红色尾焰的火箭腾空而起,划过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越过前线厮杀的人群,如同流星火雨般,狠狠地扎进了胡人后续跟进的、密集的步兵阵中! 此时天气干燥,胡人步兵又挤作一团,身上皮甲、衣物极易引燃。火箭落下,瞬间点燃了无数士卒! “啊!火!着火了!” “散开!快散开!” 胡人后续阵营顿时陷入一片火海和巨大的混乱之中! 惨叫声、咒骂声、践踏声此起彼伏!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正在前线猛攻的胡人先锋,突然发现身后的支援和箭雨停止了,反而传来震天的混乱惨叫,军心顿时大乱! “机会!”张媛媛看得真切,激动得拳头紧握,“全军反击!压上去!” 赤帻军士气大振,发起了凶猛的反冲锋! 失去后续支援的胡人前锋瞬间被压制,节节败退! 呼图雄在中军看到这一幕,气得暴跳如雷,连连吼叫试图稳住阵脚,但混乱已成,难以遏制。 然而,就在赤帻军即将把胡人彻底推出营寨之际,异变再起! 一队约百人的胡人精锐骑兵,不知何时竟从战场侧翼的一片小树林中迂回杀出! 他们速度极快,目标明确,直扑张媛媛所在的中军土台! 显然是想执行“斩首”战术! “保护王女!”亲卫队长声嘶力竭地大吼,率领亲卫队拼死上前阻拦。 但胡人骑兵冲击力极强,瞬间就撕裂了亲卫队的防线,眼看就要冲到土台之下! 数支利箭嗖嗖射来,几名亲卫惨叫着倒地。 甚至有一支流矢擦着陈福禄的脸颊飞过,带起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感,留下一条浅浅的血痕。 张媛媛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拔出了腰间佩剑。 陈福禄瞳孔一缩,几乎是本能反应! 他猛地一把将身旁一名阵亡弓手身边的长弓和箭囊捞起,也顾不得许多,奋力将其拉开。 目光锁定那名冲在最前、眼看就要掷出投枪的胡人骑兵军官,屏住呼吸,手指一松! “嗡——!” 弓弦震响!箭矢如同毒蛇般激射而出! “噗嗤!” 那胡人军官惨叫一声,竟被一箭精准地射穿了咽喉,栽下马去! 这一箭,瞬间迟滞了这支骑兵突击队的势头! “好箭法!”身旁有亲卫下意识惊呼! 陈福禄却来不及喘息,再次搭箭,厉声对周围有些慌乱的亲卫吼道:“结圆阵!保护王女!瞄准马匹射击!” 他的冷静和那神乎其技的一箭,瞬间稳住了摇摇欲坠的防线。 亲卫们下意识地听从他的指挥,纷纷张弓搭箭,集中射向胡骑的战马。 战马嘶鸣倒地,胡人的冲锋势头被硬生生遏制在了土台之下,陷入与亲卫们的混战。 张媛媛看着挡在她身前、持弓而立、侧脸还带着血痕的陈福禄,美眸之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复杂难言的光彩。 土台下的混战仍在继续,但胡人的突击已被挡住。 正面战场,赤帻军趁势大举反攻,胡人大军开始全面溃败。 而远处山丘上,一直遥望战场的司马彦,看到胡人溃败,刚松了一口气,却又隐约看到中军土台下的混乱和那个熟悉的身影似乎异常活跃时,眉头不禁又皱了起来。 随着正面战场胡军主力的溃败,这些突入的骑兵也陷入了绝望的困斗,很快就被源源不断涌来的赤帻军士兵淹没、剿灭。 当最后一名胡人骑兵被数杆长枪刺穿,发出不甘的嚎叫倒下时,土台周围的厮杀声渐渐平息下来。 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人和马的尸体,粘稠的血液浸透了泥土,踩上去有一种令人不适的滑腻感。 陈福禄缓缓放下手中的长弓,手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传来阵阵酸麻。 脸颊被箭矢擦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一丝温热的血液顺着下颌线滑落,滴落在冰冷的甲胄上。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擦,却有一只纤细却有力的手先一步伸了过来,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按住了他脸上的伤口旁。 陈福禄身体一僵,转头看去,正对上王女张媛媛那双近在咫尺的明亮眼眸。 她的银盔下,几缕青丝被汗水粘在光洁的额角,原本白玉无瑕的脸颊沾染了些许烟尘,却更添几分战地的飒爽与真实。 此刻,她那总是锐利逼人的目光中,竟掺杂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和后怕。 “别动,伤口虽浅,沾了脏东西恐会溃烂。” 她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了许多,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 随后从腰间丝绦上解下一个精致的小皮囊,倒出一点清亮的液体在指尖,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涂抹在陈福禄脸颊的伤口上。 液体触碰到伤口,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随即是一股清凉感,似乎有消毒的作用。 张媛媛指尖微凉的触感和那专注的神情,让陈福禄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不同于战场血腥的馨香。 “多谢……王女。”陈福禄有些不自然地偏了偏头,避开那过于亲昵的接触,声音略显干涩。 他后退半步,重新保持了下属应有的距离。 张媛媛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但很快便恢复了平日的清冷。 她收回手,将皮囊系回腰间,语气恢复了平静,却依旧带着赞赏:“方才……多亏你了。若非你那一箭,后果不堪设想。没想到陈总管不仅精通谋略,箭术竟也如此神准。” 第三十一章:这妹子有点不对劲! “情急之下,侥幸而已。” 陈福禄谦逊道,目光扫过周围一片狼藉的战场和正在清理战场的士兵,“王女,此地不宜久留,应尽快肃清残敌,稳定防务,救治伤员。” “嗯。”张媛媛点头,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开始下达一系列命令,声音再次变得清晰果断,“清点战损!救治伤员!扑灭余火!加固营防!斥候向外放出十里,警惕胡虏溃兵反扑或援军到来!” 她的命令有条不紊,军队迅速从胜利的狂热中冷静下来,高效地执行着指令。 陈福禄暗自松了口气,也主动参与到救治工作中。 他看到一名年轻的赤帻军士兵被长矛刺穿了大腿,正痛苦地呻吟,鲜血汩汩流出。 于是立刻蹲下身,撕下自己内衬相对干净的布条,用力扎紧伤口上方止血,得益于现代战伤救护训练,他的动作熟练而稳定,同时对旁边有些慌乱的新兵吼道: “愣着干什么!去找医官!” 他的冷静和有效动作感染了周围的人,更多的士兵开始自发地救助同伴。 张媛媛在不远处指挥着,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那个忙碌的身影。 看着他毫不嫌弃地跪在血污中为普通士兵包扎,看着他沉静指挥的模样,心中那股异样的情愫愈发清晰。 这个男子,与她见过的所有文人武将都不同,神秘、能文能武,却又有一种难得的仁心与务实。 不远处,司马彦凭借极佳的目力,清晰地看到了土台下发生的一切。 陈福禄那惊艳的一箭,王女亲自为其处理伤口的亲密举动,以及现在陈福禄在赤帻军中似乎如鱼得水的样子…… 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拳头紧紧攥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好一个陈福禄! 才去了多久?竟然就得到了那位“王女”如此青睐?! 还亲手为他治伤?! 这是要成了人家裙下之臣了?! 他原本对陈福禄的倚重和欣赏,在此刻迅速变质。 “二当家的,我们……”身旁的王队率也看到了些端倪,迟疑地开口。 “回去!”司马彦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怒火,“传令,所有人撤兵回堡!” 他最后阴鸷地看了一眼山下那片混乱的营地,转身头也不回地下山而去。 陈福禄啊陈福禄,你最好还记得你是谁的人! 山下营中,陈福禄对此一无所知。 他刚帮一名伤员止住血,直起身,轻轻吁了口气,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 连续的精神紧绷和体力消耗,让他也感到一丝疲惫。 就在这时,一名侍女端着一個木碗走来,碗里是刚烧开还冒着热气的温水:“陈总管,喝口水吧。王女吩咐的。” 陈福禄愣了一下,接过木碗。 温热的触感透过粗糙的碗壁传来。 他抬头望去,只见张媛媛正在不远处询问伤员情况,似乎并未看向这边,但那细微的关切却已送达。 他心中微微一暖,低声道:“多谢王女,有劳姑娘。” 温水入喉,缓解了干渴。 战场初步清理完毕,战果和损失也粗略统计出来。 此战击溃胡兵超过两千,缴获大批物资,可谓一场大胜。 但赤帻军自身伤亡也接近千人,百姓死伤更是不计其数,可谓惨胜。 张媛媛召集众将进行战后商议,陈福禄作为“客将”也被邀请列席。 帐内气氛比之前缓和了许多,诸位将领看向陈福禄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尊重和好奇。 “此战虽胜,然我军伤亡不小,亟需休整。且圉县方向是否还有胡人援军,尚未可知。” 张媛媛总结道,目光扫过众人,“陈总管,你久在此地,可知附近可有稳妥之地,供我军休整数日,并安置百姓?”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陈福禄。 陈福禄心中一动,知道机会来了。 他沉吟片刻,道:“回王女,由此向东南方向约三十里,便是陈家堡。此地墙高壑深,易守难攻,司马侯丞率残部正在此。若王女不弃,可移师彼处。” 他终于顺势提出了引荐司马彦和陈家堡的计划。 张媛媛闻言,秀眉微挑:“如此甚好!” 她正愁大军疲惫,无处可依,若能有一处现成的堡垒休整,自是求之不得。 “好!传令下去,休整一夜,明日拂晓,拔营前往陈家堡!”张媛媛果断下令。 翌日拂晓,霜寒露重。 赤帻军拔营启程,带着缴获的物资和伤亡将士,以及近两万疲惫却眼含希望的百姓,缓缓向东南方向的陈家堡移动。 经过一夜休整,军队秩序井然了许多,但大战后的痕迹依旧明显。 士兵们沉默地行军,许多人身带轻伤,包扎的白布在晨风中格外刺目。 陈福禄骑着一匹从胡人那里缴获的战马,行走在中军靠前的位置,位于张媛媛的仪仗不远处。 脸颊上贴着张媛媛所赠药膏,清凉感持续渗入皮肤,缓解着那细微的刺痛。 张媛媛依旧一身银甲,端坐于马上,身姿挺拔,指挥若定,不断有斥候和传令兵来往汇报。 但她的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扫过前方陈福禄得背影。 陈福禄那独特的气质,与他所见过的人完全不同,处处透着神秘。 越是想探究,她心里越是像被挠着痒痒,这种心理渐渐让她对陈福禄的态度产生了变化,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行军路途枯燥而漫长。 午时,队伍在一片枯树林旁短暂休息。 陈福禄下马,检查了一下马鞍的束带,又拿出水囊喝水。 清水冰凉,划过喉咙,稍稍驱散了行军的燥渴。 他靠在一棵枯树下,闭上眼,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细微的脚步声靠近。 睁开眼,看到张媛媛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锦囊。 晨光透过枯枝,在她精致的侧脸和银甲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减弱了几分沙场的锐利,多了几分少女的清丽。 “陈总管,”她声音不高,递过锦囊,“看你气色不佳。这里面是些参片和提神的药材,含一片或许会好些。” 她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陈福禄的手掌,坚实且温热,很温暖,很让人安心。 陈福禄微微一怔,接过锦囊。 锦囊用料考究,绣着简单的云纹,触手细腻,还带着一丝她身上特有的淡淡馨香。 “多谢王女挂念。”他心中泛起微澜,这份细致的关怀有点唐突。 这几日,他从未见过张媛媛与其他男子这般亲近,包括她的那些老部下。 这妹子有点不对劲! “不必多礼。”张媛媛目光移向别处,看似随意地问道,“昨夜……休息得可好?伤口还疼吗?” ??? 这是在关心我? 第三十二章:司马彦摊牌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名派往陈家堡方向的前出斥候疾驰而回,脸上带着紧张和困惑,直奔张媛媛面前,翻身下马急报: “禀王女!前方……前方陈家堡情况有异!” 陈福禄的心猛地一提,立刻集中精神。 斥候继续道:“堡墙之上,旌旗招展,哨卡林立,戒备极其森严!远胜寻常坞堡!卑职前去搭话,却不见有人回应,陈家堡恐怕是敌非友!” “什么?” 张媛媛柳眉微蹙,目光瞬间锐利起来,看向陈福禄,“陈总管,这是何故??” 陈福禄心中也是惊疑不定! 司马彦在搞什么鬼?摆出严阵以待的架势,还不愿意搞外交。 要造反? 他连忙躬身道:“王女明鉴!此事定然有蹊跷,或许……或许是司马侯丞为了迎接王女,正在整肃军容给王女一个惊喜?” 这个解释连他自己都觉得勉强。 整肃军容创造惊喜需要如此剑拔弩张吗? 还“发消息”不回。 张媛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的柔和褪去,重新被统帅的审慎所取代。 她没有立刻发作,只是淡淡道:“哦?是吗?那我倒要看看,司马彦准备了何等‘惊喜’。” 她不再多言,翻身上马,下令道:“传令全军,放缓速度,斥候再探!各军保持警戒,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靠近堡墙一里之内!” 命令传达下去,原本略显松弛的行军队伍瞬间气氛一变,无形的紧张感弥漫开来。 士兵们下意识地握紧了兵器,队列变得更为紧凑。 陈福禄的心沉了下去。 司马彦此举,太过反常! 他到底想干什么?想要自立为王? 还是……根本不信任自己? 接下来的路程,气氛明显压抑了许多。 张媛媛不再与他交谈,只是冷静地发布着各种指令,将大军调整成随时可以迎战的阵型。 陈福禄默默跟在后面,手心似乎还残留着那锦囊的细腻触感和张媛媛的微凉指尖,但此刻却只觉得沉重。 他试图寻找机会再解释几句,但张媛媛始终面色冷峻,目光直视前方,不再给他任何单独对话的空间。 终于,在午后时分,庞大的队伍抵达了陈家堡外一里处。 依照王女军令,大军缓缓停下,开始就地布防。 远远望去,陈家堡果然如斥候所言! 墙头上站满了手持弓弩的士兵。 垛口后面隐约可见滚石镭木等守城物资的影子。 堡门紧闭,吊桥高悬。 整个坞堡如同一只绷紧了肌肉的刺猬,充满了戒备和敌意。 这哪里是迎接友军?分明是如临大敌! 王女军这边也毫不示弱,各级军官呼喝着,弓弩手上前,盾牌手结阵,长枪如林,一股肃杀之气冲天而起,与堡上的防御态势遥相对峙! 双方尚未接触,空气中已然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火药味! 陈福禄看着这意想不到的局面,手心沁出冷汗。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促成的一次汇合,竟会演变成如此局面! 就在这时,陈家堡紧闭的大门突然“吱嘎嘎”地打开了一条缝隙,吊桥也缓缓放下。 一队骑兵从堡内驰出,约有二三十骑,为首者正是司马彦! 他身穿崭新的铠甲,披着大氅,意气风发,但脸上却带着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他带着骑兵队不紧不慢地来到两军阵前中间地带,勒住马,对着王女军方向拱了拱手,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得意和疏离: “哈哈哈!是哪位将军驾临我陈家堡?司马彦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不知诸位大军压境,所为何事啊?” 他竟然假装不认识王女的旗号,甚至语气中带着质问! 此言一出,王女军这边顿时一片哗然! 将领们纷纷怒目而视! 张媛媛的脸色瞬间冰冷如霜,她策马缓缓出阵,银甲在灰暗的天空下闪烁着寒光,声音清冷而充满威严: “司马彦,莫非忘了赤帻旗号?忘了同袍之谊?我乃赤帻军王女张媛媛!”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司马彦看到张媛媛本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他故作惊讶,随即又笑道:“原来是王女殿下亲至!失敬失敬!只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王女身后庞大的军队和百姓,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殿下麾下兵强马壮,又携如此多民众,突然驾临我这小小的陈家堡……恕司马彦不得不谨慎行事啊。毕竟,如今这世道,人心叵测。” 他这话,几乎是在直指王女有意吞并他了! “你……!”张媛媛气得娇躯微颤,握住缰绳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她万万没想到,司马彦竟是如此小人!不仅背弃同袍之义,更反咬一口!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陈福禄身上! 是他极力主张前来,是他声称司马彦会“倒履相迎”! 陈福禄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比昨日箭伤更甚。 他猛地一夹马腹,冲到阵前,对着司马彦厉声道:“司马侯丞!何出此言!大家同为义军,王女进驻陈家堡与大家有益......” “陈福禄!” 司马彦猛地打断他,脸色一沉,目光冰冷而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和失望,“你私自离营,不知所踪,如今却带着不明大军返回!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侯丞?!还不立刻回来!” 什么?竟是将他打成私自行动的叛徒! 陈福禄如遭雷击,浑身冰凉! 他看着司马彦那陌生的、充满猜忌和冷漠的脸,终于明白,司马彦这是要自起炉灶。 此刻站在面前的,是一个自私自利,且毫无远见的枭雄。 不,称他为枭雄都是抬举他了,分明是志大才短,眼高手低得匹夫,本性暴露无遗! 不过想想也是,司马彦本就是山匪出身,能做出此事也并不奇怪。 王女张媛媛也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她看看面色铁青的司马彦,又看看一脸难以置信、孤立于两军阵前的陈福禄,瞬间明白了许多。 原来,问题并非出在陈福禄,而是出在这个心胸狭隘、想要自立门户的司马彦身上! 她对陈福禄的怀疑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同情和愤怒,以及……一丝为他感到的不值。 第三十三章:被逼离开陈家堡 陈福禄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一旦双方擦枪走火,后果不堪设想,首先遭殃的很可能就是堡内的刘语嫣、傻大个和那些信任他的乡亲! 他必须做最后的努力! 陈福禄猛地调转马头,面向司马彦,声音因寒冷和激动而略带沙哑,却努力保持镇定: “司马侯丞!在下是否叛徒,天地可鉴,人心自明! 王女率义师南下,抗胡救国,沿途疲惫,只因听闻司马侯丞在此,方才前来,意在汇合友军,共商大计,绝无他意!司马侯丞万万不可因猜疑而自毁长城,寒了天下抗胡义士之心啊!” 这番话,既是向司马彦解释,也是试图缓和气氛,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司马彦闻言,脸色阴晴不定。 陈福禄的话确实给了他一个借口,但他枭雄心态,更倾向于相信自己的力量。 陈家堡依山而建,易守难攻,堡内还有良田,完全可以自给自足,若张媛媛这几万人进了陈家堡,首先就是粮食问题难以解决,还有其他一系列问题。 而且还得低下头为你是从。 自从起事以来,自己这帮兄弟从来都没有受到过赤帻军的照顾。 凭什么要我司马彦迁就你? 他扫了一眼王女军那庞大的阵势和精锐的装备,忌惮之心更甚,冷笑道:“哼,巧舌如簧!谁知是不是你与外人串通好的说辞?想要我开门?除非你独自一人卸下武器,走回堡内!否则,一切免谈!” 他这是要进一步试探陈福禄,也是绝了张媛媛入堡的念头。 “司马侯丞!”陈福禄心中怒火再次上涌,却不得不死死压住。 就在这时,张媛媛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司马彦!我没空与你做此无谓之争!” 她策马向前几步,银甲在灰暗天空下泛着冷光,目光却越过司马彦,直接落在陈福禄身上,那眼神复杂,有关切,有欣赏,更有一种决断。 “陈福禄!” 她声音提高,清晰地传遍全场,“司马彦鼠目寸光,嫉贤妒能!你一身本事,何苦屈就于此,受此猜忌羞辱?我再问你一次,可愿弃暗投明,入我麾下?我必以国士待之,绝不辜负!” 这是在这两军阵前,万千目光之下,公开的的招揽! 这份魄力和重视,让司马彦脸色更加难看。 所有的压力瞬间全部压在了陈福禄一人肩上! 陈福禄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先是看向堡墙之上,似乎能穿透那厚厚的土石,看到其中牵挂的刘语嫣等人。 然后,他转向张媛媛,眼中充满了感激,却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王女厚爱,在下……再次心领!”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沉重,“然,堡内尚有于在下有救命之恩、托付之义的同伴手足!在下岂能为一己前程,弃他们于不顾?若如此,在下与禽兽何异?又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 他这话,既是说给张媛媛听,也是说给司马彦和所有将士听,更是对自己底线的坚守! 司马彦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冷笑,他都忘了堡里还有‘人质’这回事。 而张媛媛,看着陈福禄那坚定而带着痛苦抉择的眼神,看着他宁愿放弃光明前途也要守护同伴的执拗,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 这股乱世中近乎傻气的忠义和担当,比任何才华和武功都更令她心折。 她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陈福禄这么聪明,难道不知道就算继续留在这里,经过这么一闹,司马彦必定不会放过他吗? 沉默了片刻,张媛媛觉得有必要在抢救一下。 张媛媛的目光重新转向司马彦,之前的愤怒和冰冷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平静和谈判式的冷漠。 “司马彦,我没兴趣与你争夺这弹丸之地。你既无容人之量,亦无抗胡之志,守着你的陈家堡做你的土皇帝吧。” 司马彦脸色一僵,被如此轻视,让他倍感羞辱,却又不敢发作。 张媛媛继续道:“我大军即刻南下,不会动你陈家堡一草一木。但是......” 她话锋一转,指向陈福禄,“陈福禄牵挂之人,必须跟他一起离开。你将堡中所有自愿跟随陈福禄的人,全部放出!我以赤帻军王女之名担保,换得这些人,大军立刻拔营南下,绝不回头!” 这个条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她不要地盘,不要物资,只要陈福禄关心的人! 这既是对陈福禄的成全,也是对司马彦的极致蔑视。 你视若珍宝的坞堡,在我眼中,远不及他心中在乎的那几人重要! 司马彦愣住了,脸色瞬间变得无比精彩,一阵青一阵白。 他没想到张媛媛会提出这样的条件。 放走几个人,对他而言无关痛痒,甚至能送走陈福禄这个不稳定因素。 但对方这施舍般的、极度轻视的态度,让他如同吞了一只苍蝇般难受! 答应,面子丢尽。 不答应?面对数千精锐,开战后果难料。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胸膛剧烈起伏。 最终,对王女军力的忌惮和对保有地盘的渴望压倒了他那点可怜的自尊。 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可以!” 说完,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猛地调转马头,头也不回地朝堡内驰去,只留下一句冰冷的命令:“照她说的做!放人!” 也就三柱香得功夫,堡门再次打开,一队士兵押着几个人走了出来。 正是刘语嫣、傻大个,还有赵二、张婶等十几个愿意跟随陈福禄得幸存者们。 他们个个面带惊惶和不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刘语嫣一眼就看到了孤立于阵前的陈福禄,以及他身后那支庞大的军队和那位英气逼人的银甲女将,美眸中充满了担忧和疑惑。 傻大个则好奇地东张西望,看到陈福禄,咧开大嘴笑了笑。 陈福禄看着他们安然无恙,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却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 陈家堡,终还是呆不下去了。 第三十四章:什么情况?吃醋了? 陈福禄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陈有才不在队伍之中,心下一急,“陈有才呢?” 赵二冷哼一声,将堡内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一炷香前。 陈家堡内,几名司马彦的亲卫召集了所有堡内居民,扬声喊道:“二当家有令!陈福禄勾结外敌,背叛大家,背叛陈家堡!此刻愿随他同流合污者,趁早滚出堡去,莫要污了陈家堡的地!” 这声喊如同巨石投入静水,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刘语嫣听到“背叛”二字,小脸瞬间煞白,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虽不懂其中纠葛,却死死攥着衣角,自陈福禄将她从火海中救出,将她护在身后那一刻起,她便认定了这个男人。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哪怕此刻世人皆说陈福禄是叛徒,她也要跟着他。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拨开人群,第一个朝着堡外走去,脚步虽轻,却异常坚定。 赵二站在人群中,脸色变幻不定。 他大半辈子都扎根在陈家堡,这里的一砖一瓦都刻着他的岁月,此刻要他抛家舍业,跟着一个“叛徒”走,心中的拉扯如同被两股力量撕扯。 “爹,走了!” 一声清亮的少年音响起,赵二的儿子猛地从他身后站出来,眼神灼灼地向堡外走去,“陈叔不是叛徒!他救过我们,还为娘报了仇,这样的人才是真英雄!我要跟着他!” “你疯了!”赵二大惊失色,一把拉住儿子的胳膊,“我们的根在这儿!” “根?娘死在堡里的时候,这根在哪儿?” 赵小石头用力甩开父亲的手,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执拗与悲愤,“我看是这伙人小气,容不下英雄!” 赵二被儿子怼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忽然想起不久前,自己跪在陈福禄面前,哭着说“愿为牛为马”,此刻却因一句“背叛”犹豫不决,一股羞愧感猛地冲上头顶。 他狠狠咬了咬牙,一巴掌拍在儿子肩上:“好小子,有种!爹跟你走!”说罢,拉着赵小石头,大步朝着堡外走去。 人群后的陈有才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尤其是看到刘语嫣毫不犹豫走向陈福禄的背影时,眼中瞬间燃起妒火与怒意。 他猛地冲上前,在堡门口拦住了刘语嫣,急声道:“语嫣姑娘!陈福禄是背信弃义的叛徒,你跟着他能有什么好下场?留下来,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刘语嫣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 看着眼前这张因急切而有些扭曲的脸,心中只剩冰冷的厌恶。 她原以为陈有才只是性情怯懦,却没想到他如此轻易便相信了污蔑之词,甚至用这种卑劣的语气诋毁那个舍命护她的人。 此刻她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懒得说,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鄙夷如同针,刺得陈有才浑身一僵。 随后,她径直绕过他,头也不回地走向堡外。 堡外,陈福禄听完原委,心中有气,“算了,人各有志,他不愿意信我,那就不管他了。” “福禄哥……”刘语嫣仰起苍白的小脸,眼眸中水光潋滟,带着未散的惊惧和深深的忧虑,“你没事吧?我们……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抓住陈福禄垂下的冰冷甲叶,仿佛这样恐慌能消失一些。 陈福禄翻身下马,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和微颤。 他放柔了声音,尽量驱散其中的疲惫:“没事了,语嫣。我们去南方,找一个能安身立命的地方。” 他抬手,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但看到周围的目光,最终只是轻轻拂开她攥紧甲叶的手,低声道:“跟着队伍走,照顾好自己和大家。” 刘语乖巧地点点头。 傻大个凑过来,咧着大嘴,似乎完全没感受到气氛的凝重,还好奇地想用手去摸陈福禄战马的鬃毛。 “一路上要听话,不许乱跑,知道吗?”陈福禄叮嘱这个心智单纯却力量惊人的大家伙。 傻大个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注意力很快又被行军的队伍吸引。 陈福禄叹了口气,嘱咐刘语嫣看好傻大个。 安排妥当,陈福禄翻身上马,准备赶到队伍前方向张媛媛复命并道谢。 然而,他刚策马前行没多久,一名王女亲卫便迎了上来,语气客气却疏离:“陈先生,王女殿下军务繁忙,特命属下传话,先生既已如愿,便请安心随军同行,暂于后勤营安置,无需前去禀告。” 陈福禄拉住缰绳,马蹄在原地踏出几步。 他望着中军方向那杆迎风招展的“张”字大旗,心中了然。 张媛媛这是在刻意保持距离。 一方面,她身份尊贵,军务缠身;另一方面,阵前招揽被拒,她也需要维持王女的威严。 或许,还有一丝女儿家的矜持与失落。 他心中微微叹息,抱拳道:“有劳了。请转告王女,陈福禄谢过殿下成全之恩,必约束部众,不敢添乱。” “先生言重了。”亲卫拱手回礼,调转马头离去。 南下的路途漫长而枯燥。 清晨的凉风无休无止,卷着沙土,打在脸上如同细小的冰针。 队伍沉默地前行,车轮吱呀,马蹄嘚嘚时而可闻。 陈福禄将自己的战马让给了张婶骑乘,自己则步行在刘语嫣和傻大个身边。 刘语嫣身体孱弱,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已气喘吁吁,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发白。 她咬着牙坚持,不肯出声。 陈福禄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时而伸出手臂,在她踉跄时适时地扶一把。 他的手臂稳定而有力,隔着粗布衣衫,传来令人安心的温热。 刘语嫣脸颊微红,低声道谢,声音细若蚊蚋。 偶尔有负责巡视的王女军骑兵从旁驰过,马蹄溅起泥点。 陈福禄会下意识地将刘语嫣和傻大个护在身后侧,用身体挡住那些泥泞。 这些细微的、沉默的照顾,都被不远处马车里,偶尔掀开车帘观察队伍情况的张媛媛看在眼里。 她看着陈福禄对那柔弱女子不经意的回护,看着那女子对他依赖信任的眼神,握着车帘的手指微微收紧,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烦闷,随即猛地放下车帘,不再去看。 这一幕也被陈福禄看见个正着。 ?? 什么情况?吃醋了? 第三十五章:表白。 天色渐晚,岁入十月,寒风更甚。 大军在一处背风的河谷下令扎营。 营地的建立混乱而忙碌。 陈福禄等人被安排在一个偏僻的角落。 他们缺乏帐篷,只能找些枯枝和破布勉强搭建窝棚遮风。 夜晚的寒冷如同无孔不入的冰水,迅速渗透进来。 傻大个皮糙肉厚,倒不在意,蜷缩在角落里很快发出鼾声。 刘语嫣却冻得脸色发青,嘴唇乌紫,娇小的身体在单薄的衣衫下瑟瑟发抖,牙关都在打颤。 陈福禄将自己那件还算厚实的胡人皮袄脱下,不由分说地披在她身上。 皮袄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气味。 “福禄哥……不行……你穿什么……”刘语嫣慌忙推拒,声音颤抖。 “穿着!”陈福禄语气不容置疑,按住她的手,触手一片冰涼,“我身体好,扛得住。”他转身去找了些枯叶和破布,想尽办法堵塞窝棚的缝隙,却又被刺骨的寒风吹开。 就在他徒劳地试图与寒风抗争时,一名王女亲卫冒着寒风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卷厚实的毛毯和一个小巧的手炉,手炉里炭火正红。 “陈先生,”亲卫将东西递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王女殿下赏赐的。说夜寒露重,莫要冻病了。” 陈福禄一愣,接过毛毯和手炉。 毛毯质地厚实柔软,带着一股淡淡的薰香。手炉更是温暖灼热,瞬间驱散了掌心的寒意。 他心中五味杂陈,抬头望向中军大帐的方向。 那里灯火通明,守卫森严。 陈福禄咧嘴一笑。 她终究还是在意哥们儿的,看来,这妹子哥们是能吃了。 “多谢王女殿下厚赐。”他低声道。 亲卫点点头,转身离去。 陈福禄将毛毯紧紧裹在还在发抖的刘语嫣身上,又将温热的手炉塞进她怀里。 “好暖和……”刘语嫣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一丝红润,她抬起水汪汪的眼睛看着陈福禄,“是……那位女将军给的?她人真好……” 陈福禄沉默地点点头,没有多说。 他坐在窝棚口,背对着外面呼啸的寒风,为她挡住大部分风雪。 后半夜,气温更低。 陈福禄运搓着手抵抗寒意,但依旧感到四肢冰冷。 就在他闭目凝神之际,一阵极其细微的脚步声靠近。 他警觉地睁开眼,寒风中,看到一个披着暗色斗篷的纤细身影悄然立在窝棚外,正是张媛媛。 不知为何,她似乎屏退了亲卫,独自前来。 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复杂情绪。 张媛媛的目光掠过窝棚内裹着毛毯、抱着手炉安然睡去的刘语嫣,又回到陈福禄那张被冻得有些发青的脸上,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和懊恼。 她沉默地从斗篷下取出一个皮质酒囊,递了过来,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谁的清梦:“喝一口,驱驱寒。” 陈福禄没有拒绝,接过酒囊。 拔开塞子,一股浓烈醇厚的酒香溢出。 仰头灌了一口,辛辣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落入胃中,如同点燃了一团火,迅速驱散了体内的寒意,带来一阵短暂的灼热感。 “多谢殿下。”他将酒囊递还,声音有些沙哑。 张媛媛没有接,只是看着他,眼眸在夜色中亮得惊人:“你就打算一直这样?守着他们,在这乱世中艰难求存?”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陈福禄默然片刻,缓缓道:“责任所在,义不容辞。” “责任……”张媛媛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莫名。 她忽然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陈福禄甚至能感受到她斗篷上带来的寒意和她身上那缕熟悉的馨香。 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陈福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重砸在陈福禄心上:“那……我对你的赏识,于你而言,又算什么?” 这个问题,大胆而直接,带着女儿家罕见的勇敢和一丝表白的意味。 陈福禄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酒后的微哑,却比方才更添了几分笃定: “殿下以为在下不愿追随?非也。只是乱世之中,良禽择木而栖,在下所求,是能与殿下共赴前程的‘忠义’,而非寄人篱下的‘依附’。” 他刻意加重“共赴”二字,目光灼灼地落在她背影上,“若殿下肯信我,在下愿以残躯效犬马之劳,护殿下周全,踏平这乱世荆棘,只是不知,殿下肯给这份‘忠义’一个名分吗?” 这话半是表忠,半是试探,像颗石子投进寒潭,让张媛媛的背影明显一僵。 陈福禄见状,心一横,索性将话挑得更明。 他上前半步,声音压低,带着几分只有两人能懂的灼热:“何况……”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被斗篷遮不住的侧脸轮廓,月光恰好落在她鬓角,勾勒出细腻的绒毛,“殿下可知,初见殿下时,在下便觉‘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舞雪’?” 他刻意用了洛神赋中的句子,字句落在寒风里,却带着滚烫的温度。 张媛媛的肩膀猛地一颤,终于缓缓转过身,眸中带着惊惶与难以置信,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男人。 “你……” 她刚要开口,陈福禄却又笑了笑,语气里添了几分玩笑般的坦荡:“那时便想,这般风华绝代的女子,若能与她并肩看这万里河山,甚至……结为连理,实乃此生最大幸事。只是那时觉得,这念头未免太过孟浪,只能藏在心里罢了。” “你放肆!”张媛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少女般的羞恼,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连耳根都染了血色。 她紧握的手指攥着斗篷系带,平日里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眸此刻像是落了惊扰的小鹿,水光潋滟,却乱了分寸。 她从未听过这般露骨的话,更别提是从一个刚拒绝过自己的男人嘴里说出来。 往日里处理军务的冷静、面对敌阵的从容,在这句“结为连理”面前碎得片甲不留。 寒风卷着她的发丝贴在滚烫的脸颊上,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却压不住那股从心底窜起的燥热。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下的碎石被踩得咯吱作响,暴露了她的慌乱。 “陈福禄,你……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陈福禄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反倒定了。 这下,这层名为“王女”的坚冰,终于裂开了一道缝。 于是又往前走了两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又缩近了些。 “自然知道。” 他笑得坦荡,眼底却藏着几分狡黠,“我在说,心悦殿下,敬其风骨,慕其容华,更盼……能得殿下垂青。” 第三十六章:追妹子,就要脸皮厚+死缠烂打 张媛媛被他逼得又退了半步,后腰忽然撞到了一棵枯树,冰凉的树皮贴着斗篷传来寒意,让她浑身一僵。 “你……你再胡言,休怪……”她想说“军法处置”,却发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连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 陈福禄看着她紧抿的唇瓣因慌乱而微微颤抖,看着她眼睫像受惊的蝶翼般扑闪,忽然想起现代那些关于“距离”的论调。 他知道,此刻该再加一把火了。 “殿下要如何处置?”他低下头,声音压得极低,像情人间的呢喃,“是将我军法从事,还是……罚我日夜守在殿下帐外,听候差遣?” 张媛媛的呼吸瞬间屏住,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胸膛。 她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体温,隔着两层衣衫,却烫得她想要躲开,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陈福禄看着她这副任人宰割般的模样,心中那点犹豫彻底烟消云散。 再想起那句“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想起那些关于“肌肤之亲”的论调,手指微微蜷起,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双臂一收,将张媛媛整个揽进了怀里。 动作快得让张媛媛来不及反应。 柔软的斗篷被他拢在臂弯里,底下是她纤细却挺直的脊背,隔着衣料能感受到她骤然绷紧的肌肉。 她的身体很轻,此刻被他拢在怀里,竟开始微微发烫。 张媛媛浑身一震,仿佛被惊雷劈中,脑子里一片空白。 鼻尖撞在他坚硬的胸膛上,呼吸间全是陈福禄身上的气息。 酒气、尘土味,还有一丝说不清的、让人安心的味道。 除了自己的父亲,她从未被任何男子如此亲近过。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所有的慌乱、羞恼、还有那点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全都困在了里面。 她的手指抵在他胸口,想要推拒,却软得没有力气,指尖的冰凉透过衣料传来,像羽毛般搔刮着他的心。 他没有再进一步,只是维持着这个拥抱,下巴轻轻擦过她的发顶,那里的发丝柔软得像云雾。“殿下,”他声音放得极柔,带着安抚的意味,“别怕。” 张媛媛猛地回过神,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用力推开他。 踉跄着后退几步,斗篷的帽子滑落,露出凌乱的发丝和通红的眼眶。 她看着陈福禄,眼神里有羞愤,有慌乱,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看不懂的迷茫。 “你……”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连一句完整的斥责都说不出来。 陈福禄站在原地,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既有得手的窃喜,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这一步踏出去,便是彻底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壁垒,接下来是万丈深渊,还是柳暗花明,谁也说不准。 远处传来巡夜士兵的脚步声,却不敢靠近这片弥漫着异样气息的角落。 张媛媛攥紧斗篷,最终猛地转过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夜色里,连斗篷的系带松了都未曾察觉。 陈福禄望着她仓促离去的背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的冰凉,和她身体的温热。 他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光芒。 这一夜的风,似乎没那么冷了。 翌日清晨,风比昨天还凛冽了些,营地在一片嘈杂中渐渐苏醒。 陈福禄从窝棚中起身,一夜未眠,眼中却透着奇异的光亮。 回想起昨夜与张媛媛的种种,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走出窝棚,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身体,便准备去看看队伍的情况。 当他路过中军大帐附近时,恰好看到张媛媛从帐中走出。 张媛媛身着戎装,束发整齐,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峻与威严。 但陈福禄还是敏锐地捕捉到,她看到自己时,眼中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她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 陈福禄心中一动,故意加快脚步迎上去,在距离她几步之遥时,抱拳行礼:“殿下,昨夜……” 张媛媛不等他说完,立刻打断,声音有些急促:“昨夜之事,陈先生莫要再提。今日军务繁忙,还有诸多要事处理。” 说罢,她目光闪躲,绕过陈福禄便匆匆离去。 陈福禄望着她的背影,摸了摸下巴,心中好笑:小样儿,你就装吧,看我收拾你。 接下来的几天行军,张媛媛总是刻意避开陈福禄,远远瞧见他便转身走开,或是派亲卫传讯,绝不再与他单独碰面。 但陈福禄却像是故意要打破她的防线,每次有机会,都会设法靠近。 一日,队伍在一处溪边短暂休整。 陈福禄看到张媛媛站在溪边,正与几位将领商议事务。 于是装作不经意地走过去,站在不远处,静静听着他们的谈论。 张媛媛不经意间抬眼,看到了陈福禄,脸色微微一变,手中原本摆弄着的马鞭,不自觉地攥紧,指节泛白。 她努力维持着镇定,继续与将领们交谈,可心思却已乱了几分。 陈福禄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待将领们离去,溪边只剩下陈福禄和张媛媛两人。 张媛媛察觉到气氛的异样,想要快步离开,却被陈福禄上前一步拦住去路。 “殿下,几日不见,不知殿下安好?”陈福禄笑着问道,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张媛媛别过头,不去看他,冷冷道:“陈先生,你我之间,不过是主从关系,还望先生自重。” 陈福禄却不依不饶,上前又靠近了一步,轻声道:“殿下,难道主从之间,就不能有别样的情谊?那日殿下深夜前来,赠酒驱寒,难道只是出于主上对下属的关怀?” 张媛媛被他问得语塞,心中又羞又恼,抬头怒视着他:“陈福禄,你莫要得寸进尺!”她的胸脯因为气愤而剧烈起伏,眼中满是警告。 陈福禄却不退反进,又靠近了一点,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殿下,我只是不想再藏着这份心意。”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张媛媛感觉自己的心跳陡然加快,脸颊滚烫。 她从未想过,这个男人会如此大胆,在光天化日之下,这般直白地表达心意。 第三十七章:暗夜里最直白的缠绵 这一日,大军终于来到边界,浪渠河在眼前奔腾而过。 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泥沙,发出沉闷的咆哮。 沿岸望去,河水对面,汉军旗帜林立,上千大军如黑色的方阵,严阵以待。 盔甲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矛尖如林,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没一会儿,一艘小舟破浪而来,船桨在水中划出道道涟漪。 小舟靠岸,一位身着红袍、外披战甲的将军跨步而出。 他身姿挺拔,神色冷峻,头戴校尉盔,目光如电般扫过众人。“吾乃黄虎,京师校尉,奉圣上旨意而来!”声音如洪钟般响彻四周。 张媛媛赶忙亲自上前,带领众将跪地迎接。 黄虎冷眼扫过众人,随后从怀中取出明黄色的圣旨,缓缓展开,高声念诵:“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赤帻军众将士,皆为我炎汉子民,于西魏胡人统治之下,不屈不挠,彰显汉人风骨。今特封张媛媛为新城侯,封地豫州梁国新城县。尔等需即刻前往封地,不得有误。钦此!” 张媛媛等人听毕,欣喜若狂。 他们本是流民出身,在胡人的压迫下奋起造反,一路颠沛流离,历经无数生死。 如今能回归汉人朝廷治下,还获此厚赏,怎能不激动万分。 众人纷纷跪地谢恩,高呼万岁。 然而,陈福禄却眉头紧锁,心中疑云密布。 朝廷招安反贼或叛军,向来极为慎重,如今却仅派一个小小校尉前来,实在不合常理。 而且这封赏,更是厚重得离谱。 “新城侯,封地一县之地!”这可是王侯级别的待遇,寻常招安,食邑百户,就算夸张些,千户也还能理解。 如此重赏,背后定有隐情。 只是此刻众人皆沉浸在喜悦之中,他不敢贸然声张,只能强压下心中的不安。 张媛媛领了金印紫绶,那沉甸甸的金印触手温热,紫绶柔软顺滑,象征着无上的荣耀。 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下令就地驻扎休息一晚,并举行一场盛大的宴席,以庆祝这来之不易的封赏。 夜幕降临,营地内篝火熊熊,照亮了一张张喜悦的脸庞。 士兵们围坐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欢声笑语回荡在营地的每一个角落。 张媛媛坐在主位,身着崭新的侯服,容光焕发。 陈福禄看着热闹的场景,心中愈发忧虑。 他趁众人酒兴正浓,悄悄走到张媛媛身边,低声道:“殿下,在下有几句肺腑之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媛媛正沉浸在喜悦之中,见他神色凝重,心中一凛。 “陈先生,何事如此严肃?”张媛媛问道,眼中还带着未消散的笑意。 陈福禄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偷听,才压低声音说道:“殿下,今日这招安之事,疑点重重。朝廷招安,向来规格极高,此次却仅派一个校尉前来,实有轻视之意。而且这封赏,一县之地的侯爵,太过厚重,不合常理。其中恐怕暗藏玄机。” 张媛媛听后,笑容瞬间凝固,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她本是聪慧之人,只是一时被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头脑,经此一点,立刻察觉出了其中诸多不合情理之处。。 “你所言极是,我方才竟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如此看来,此事的确蹊跷。” 一众武将见张媛媛和陈福禄脸色不对,也纷纷围了过来。 虽然他们大多不懂其中的门道,但见张媛媛如此严肃,也都察觉到了事情不对劲,原本热闹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张媛媛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说道:“陈先生,你且细细说来,这背后可能藏着什么阴谋?” 陈福禄微微皱眉,沉思片刻后说道:“殿下,朝廷此举,或许有两种可能。其一,朝廷对我们并不信任,故意以重赏迷惑我们,待我们放松警惕后,再一举歼灭。其二,新城县或许并非什么富庶之地,而是暗藏危机。比如周边可能有强大的势力,朝廷想借我们之手,去制衡或消耗他们。” 众人听了,脸色皆是一变。 一位武将忍不住骂道:“他娘的,这朝廷莫不是想拿咱们当枪使?” 张媛媛的脸色愈发难看,她来回踱步,靴子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若真是如此,我们此刻已陷入险境。明日就要前往封地,却不知前方到底是福是祸。” 她咬了咬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不行,我们不能坐以待毙。陈先生,你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陈福禄看着张媛媛,目光坚定:“殿下,当务之急,我们需派人去新城县打探一番,了解当地的真实情况。同时,整顿军队,提高警惕,以防朝廷或其他势力的突然袭击。” 张媛媛点了点头,对陈福禄的提议表示赞同。 她转身对众将说道:“诸位,今日之事,大家也都清楚了。这封赏背后或许藏着巨大的阴谋。从现在起,我们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即刻挑选一队精锐,扮作商旅,前往新城县打探消息,务必小心谨慎,速去速回。其他人整顿军队,加强巡逻,任何人不得懈怠。若有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众将齐声应道:“遵命!”随即各自领命而去。 此时帐中只剩下两人,张媛媛转头看向陈福禄,眼中满是信任与依赖: “陈先生,如今只能仰仗你了。此次若能化险为夷,定不会亏待你。” 陈福禄心中一动,直接握住张媛媛的手,触手温润,感受到张媛媛手心的微微颤抖,轻声道:“放心,我定当竭尽全力,护你周全。” 出乎陈福禄预料的是... 张媛媛居然没有挣扎! 他没再绕弯子,另一只手直接揽住她的腰,将人往自己身前带了带。 张媛媛身子一僵,却没推他,只垂着眼,睫毛颤得厉害。 陈福禄低头贴着她的耳侧,声音带着湿热的气息:“既不躲,便是应了我?” 话落没等她回答,拇指已经蹭过她泛红的耳垂,见她仍没反抗,干脆俯身吻上她的唇。 这一下来得突然,张媛媛闷哼一声,手本能地抵在他胸口,却没用力。 陈福禄顺势握住她的手腕按在帐壁上,吻得更沉,另一只手也没闲着,顺着她的腰往下,隔着衣料揉了揉她的腰侧。 她的呼吸瞬间乱了,脸颊烫得能烧起来,却始终没说“不要”,反而微微仰起头,像是默许。 陈福禄见状不再克制,拦腰将她打横抱起,放在铺着粗布的榻上,自己跟着俯身压上去。 烛火被气流吹得晃了晃,映得两人交叠的影子在帐壁上晃荡。 他的手解开她侯服的系带,动作不算慢,她的手抓着他的衣袖,指尖泛白,却没推开;他低头在她颈间咬了口,她闷哼出声,身子却往他怀里缩了缩。 没有过多拖泥带水,陈福禄的动作带着现代男女间的直接,而张媛媛的不反抗,成了最好的纵容。 帐内很快没了话语,只剩交缠的呼吸和衣料摩擦的轻响,混着帐外隐约的喧闹,成了暗夜里最直白的缠绵。 第三十八章:陈福禄封曲侯 帐帘被晨露浸得微沉,陈福禄睁开眼时,天刚蒙蒙亮。 身侧的张媛媛还睡着,长发散在粗布枕上,脸颊带着未褪的潮红,呼吸轻浅。 陈福禄指尖轻轻蹭过她的下颌,想起昨夜帐内的缠绵,喉结动了动,却不敢多留。 帐外全是张媛媛的老部下,多是跟着她从西魏杀出来的悍卒,若见他夜宿主将帐中,怕不是真要提刀把他生撕了。 他轻手轻脚起身,刚系好衣袍,手腕却突然被攥住。 张媛媛睫毛颤了颤,没睁眼,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不多待片刻?” 陈福禄心头一软,俯身凑到她耳边:“待不得,你那些兄弟见着了,我就没命了,我这条命还想留着陪你去新城县。” 张媛媛闻言,“噗嗤”一笑。 拍了拍张媛媛的手背,陈福禄道:“你再睡会儿,我去转转。” 张媛媛指尖松了松,终是没再拦他。 陈福禄闪身出帐,刚拐过营柱,就见两个披甲的亲兵正往这边看,眼神里满是探究。 他心头一紧,面上却装作无事,拱手道:“两位兄弟早,今日天气还挺不错的吭~” 古人淳朴,那两个士兵看向陈福禄的眼神有些怪异,倒没多问,只含糊应了两声便走。 用过朝食,士兵们已开始收拾营帐,张媛媛一身侯服站在高台上,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陈福禄身上,眉梢带着藏不住的柔情。 陈福禄见状,上前一步拱手:“君侯,新城县情况不明,大军贸然前行恐有埋伏。我愿领一队精兵,先行探路,扫清障碍。” 君侯乃是对列侯的敬称,如今张媛媛以女子身份封侯,倒是在当今世上独一份。 但身份摆在那,该敬称一声君侯。 话音刚落,人群里就炸了声。 一个络腮胡大汉往前一站,瓮声瓮气地说:“陈先生虽有谋略,可带兵探路非同小可!咱们这些人哪个没在战场上拼过?怎好让先生去涉险?” 旁边几个武将也跟着附和,显然没把陈福禄当“带兵的”。 张媛媛眉头一皱,刚要开口,陈福禄却先笑了:“大家所言极是,诸位都是沙场老将。可探路不是拼杀,要的是隐蔽和机变。” 他上前一步,从怀中摸出张简易地图,指着新城县周边的山道,“在下略懂侦察之术,能辨足迹、识陷阱。若遇敌军,也能凭地形拖延,给大军报信。” 张媛媛见状,朗声道:“陈先生所言有理!本侯任命你为曲侯,可统一曲人马,即刻挑选五百精锐,作为先锋先行!” 话音刚落,又有人低声嘀咕,学着陈福禄称张媛媛为君侯,小眼神里满是委屈。 “刚跟了君侯没几日,就封了曲侯……有文化就了不起啊?” 这话虽轻,却飘进了张媛媛耳中。 她眼神一冷,提高声音:“陈先生有勇有谋,若不是他提醒,咱们还陷在朝廷的迷局里!封他曲侯,谁敢不服?” 众人见她动了真怒,再没人敢多嘴。 陈福禄心中一暖,上前领命:“末将领旨!定不负君侯所托!” 晨光渐亮,陈福禄很快挑好了五百精兵,都是身形矫健、眼神锐利之辈。 他翻身上马,回头看向高台上的张媛媛,见她正望着自己,眼中满是信任。 随后拱手一笑,调转马头,大喝一声:“出发!” 马蹄声响起,五百人的队伍如一道黑色闪电,朝着新城县的方向奔去。 陈福禄领兵一路前行,离新城县还有五十里时,空气中的凝重就像浸了水的棉絮,压得人喘不过气。 麾下的士兵也没了先前的锐气,一个个绷着脸,眼神里满是警惕。 “陈曲侯,前面有个村子!” 一名斥候策马奔回,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 陈福禄抬眼望去,隐约能看到茅草搭就的屋舍轮廓,可走近了才发现,整个村子遍地狼藉,空无一人。 院门歪斜地挂着,灶台上还摆着没洗的陶碗。 农具扔在田埂上,布匹扯得满地都是,却连一滴血迹都没有。 “这……这是咋回事?” 一个年轻士兵忍不住嘀咕,“总不能是村民自己把家砸了走吧?” 有人接话:“会不会是闹瘟疫了?吓得人连夜跑了?” 陈福禄蹲下身,指尖捻起一点灶台里的粥渍,放在鼻尖闻了闻,有一点点异味,应该是有一段时间了。 他站起身,眉头拧成疙瘩:“不是瘟疫,也不是土匪。土匪抢东西会杀人,瘟疫会有尸体,倒像是匆匆离开的!” 话音刚落,一名亲兵突然指向村头:“陈曲侯!那边有两个人影!” 众人立刻摸向腰间的武器前去观望,只见两个佝偻的身影正扶着一棵老槐树,颤巍巍地往村外挪。 那是一对老夫妇,男的拄着断了头的锄头,女的挎着个破布包,脸色蜡黄,眼神涣散。 陈福禄缓步上前,声音放得极柔:“老丈,老夫人,这村子里的人都去哪了?” 可那老丈一见他身上的甲胄,身子猛地一缩,拉着老妇人就要跑。 陈福禄心中一紧,上前一步想拦,那老妇人却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陈福禄蹲下身,从怀里摸出一块干粮递过去,“我们是去新城县的官军,不是坏人。” 老丈见他不像恶人,脸色才缓了些,叹了口气,声音沙哑:“你们还是别去了,东齐的兵啊!都屯在己氏县了,听说要攻打梁国城,要占咱们大炎的地!” “东齐陈兵己氏县?” 陈福禄瞳孔一缩,己氏县他知道,就在新城县东北方向,骑马也就半天的路程。 麾下的士兵们顿时炸开了锅,有人忍不住骂道:“他娘的!刚摆脱西魏的胡人,又来个东齐?这是不让人活了?” 陈福禄按住骚动的士兵,追问:“那村民们都去哪了?为啥连东西都来不及带?” 老丈抹了把脸:“是梁国太守下的令!说要‘坚壁清野’,让周边的村子都把粮食藏了,人往梁国郡城跑,说等东齐人来了,没粮没补给,自然就退了。我们老两口走得慢,没跟上大部队……” (PS:梁国不是国家,是王侯的封地,一座郡城,沿袭秦汉的州郡县乡制) “坚壁清野?” 陈福禄猛地攥紧了拳头,脑子里像有一道闪电劈过,瞬间明白了朝廷那道圣旨的深层用意。 新城县在梁国城西边,距离只有三十里。 东齐要打梁国,新城县也必定会受到波及! 朝廷给张媛媛封新城侯,给她封地,给她爵位,哪里是赏赐? 分明是把她推到了火坑里! 要保住侯位,就得守住新城;要守住新城,就得跟东齐大军拼命! 朝廷这是借刀杀人,用赤帻军的命,去挡东齐的兵! 第三十九章:破败的新城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陈福禄只觉得后背发凉。 抬头看向新城县的方向,阳光明明照着,却像裹着一层寒霜。 身后的士兵们也反应过来了,一个个脸色煞白。 他们本是流民,造反是为了活命,招安是为了安稳,可现在,却要去替朝廷挡枪,去打一场九死一生的仗! “陈曲侯,咱们现在咋办?”一名亲兵急声问道,“要不……咱们先回禀君侯?” 陈福禄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回禀是必须的,但不能等。你立刻带两个人,快马加鞭回去报信,把东齐陈兵这件事告诉君侯,让她暂缓行军,做好备战准备。” 他顿了顿,看向剩下的士兵:“其他人跟我走,咱们先去新城稳住阵脚,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地方盘,还名正言顺,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既然朝廷把咱们当枪使,那这枪,也得知道该不该扎!往哪扎!” 马蹄声再次响起,这次却没了先前的轻快。 没过多久,陈福禄勒住马缰,视线落在前方的新城轮廓上时,眉头先皱了三分。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潦草”的县城。 所谓城墙,竟是用夯土垒就,最高处也不过三米出头,比陈家堡的寨墙高不了多少。 墙皮大块剥落,露出里面混杂着碎石的黄土,好几处坍塌的缺口能容两人并行,风一吹,黄土簌簌往下掉。 “曲侯,城门那……好像没人把守......”身旁的亲兵低呼出声。 陈福禄抬眼望去,果见那两扇木质城门虚掩着,既没有持矛的守卫,也没有盘查的吏员,只有几只灰雀落在门楣上,叽叽喳喳地啄着朽坏的木茬。 城门内外稀稀拉拉站着七八个人,都是拢着破旧衣服的百姓,见他们甲胄鲜明地骑马而来,一个个都忘了动作,眼神里没有警惕,反倒满是新奇。 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孩扒着门框探头,被身旁枯瘦的妇人慌忙拉进怀里,那妇人却也忍不住探出头,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的军旗。 身为县城,竟无半分防御戒备,百姓见“官家”领兵而来,反应不是敬畏而是好奇。 显然,这里已许久没有官府势力踏足,所谓“新城县”,更像个被朝廷遗忘的弃地。 “走吧,进城看看。” 陈福禄催马上前,城门吱呀作响地被士兵推开,一股混杂着尘土与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入了城才知,城外的荒凉不过是冰山一角。 出人意料地是,宽阔的主街居然铺着陈旧的青石板,看来这座县城曾经也辉煌过,可半数石板都已碎裂,缝隙里长着野草。 两侧的屋舍连绵成片,能看出当年街巷的规整,可十户里有八户是断壁残垣,屋顶塌了大半,梁木裸露在外,结满了厚厚的蛛网。 有几间还算完好的屋子,门窗也都用木板钉死,显然许久没人居住。 唯一的“生气”,是街角处一个摆着草药摊的老汉,面前的布巾上只摊着寥寥几株枯草似的草药,他靠在墙根上打盹,听见马蹄声才慢悠悠睁开眼,看了他们一眼,又闭上了。 陈福禄翻身下马,走到草药摊前,弯腰拿起一株草药看了会便问道:“老丈,我们是奉诏来守新城县的。” “我想问问,这城里怎么这么冷清?人都去哪了?” 老汉闻言,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叹了口气:“去哪了?死的死,跑的跑呗。” 他指了指身后的断墙,“我小的时候,这新城可是大地方!青石板路从东头铺到西头,街上的铺子能排满两条街,光本地人口就有十好几万!可后来呢?先是胡人打过来,抢了粮食杀了人。 没过几年,南边又闹匪患,再后来,东齐和咱们大炎又掐起来……年年打仗,年轻的要么被拉去当兵,要么就带着家小往南跑,往梁国城跑,谁还愿意留在这破地方?” “十……十几万?”身旁的亲兵惊得瞪大了眼,“那现在呢?现在城里还有多少人?” “现在?”老汉苦笑一声,伸出两根手指,“撑死了,也就一两万吧。还都是些走不动的老人,还有没爹没妈的娃。” 陈福禄的心沉了沉,又问:“那昨日可有官府的人来?我们路上见不少村子都空了。” “咋没有?” 老汉突然坐直了身子,语气里带着几分焦躁,“昨天下午,梁国太守派来的人骑着马满城喊,说东齐的兵快打过来了,让大伙赶紧往梁国城撤,晚了就来不及了! 城里又走了一批,都是还能走的,现在啊……” 他指了指街尾,“就剩下我们这些老骨头,还有些娘死了爹跑了的娃,想走也走不动喽。” “又走了一批?只剩老弱妇孺?” 陈福禄抬头看向街巷深处,果然看见几个穿着破旧棉袄的小孩在废墟里捡柴,还有拄着拐杖的老人慢慢挪着步子,整个城里,竟看不见一个青壮年。 “陈曲侯,要不...咱们也撤?等仗打完了再回来?”亲兵看着陈福禄的脸色,声音有些发颤。 这破地方就是个乞丐窝子! 陈福禄还没开口,就听见街尾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 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孩摔在地上,手里的半块没肉的骨头滚进了泥里,他趴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旁边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奶奶想扶他,却怎么也弯不下腰。 陈福禄走过去,从怀中取出一块干粮塞进小孩手里,粗糙的指尖触到孩子冰凉的小手,那孩子立刻止了哭,睁大眼睛愣愣看着他。 旁边的老奶奶颤巍巍地想跪下道谢,被陈福禄一把扶住,老人枯瘦的手臂硌得他掌心发疼。 “老人家,使不得。” 他声音低沉,对身后的士兵道:“派两骑原路返回,把这里的情况一字不差禀报君侯!新城虽然破旧空虚,但底子还在,正好可以安顿的下跟着我们南下的数万百姓。” “是!”士兵连忙抱拳,转身飞快地去安排。 陈福禄又看向另外几名士兵:“你们几个,别愣着!以伍为单位,立刻勘察全城! 重点摸清所有城墙坍塌缺口的位置、大小,再去翻翻那些废弃的房屋,看看有没有能用的木材、石料,哪怕门板、烂家具都给我搜集起来!” “事在人为,这城破是破了点,我们可以用自己的双手,把它重新建设起来!” 第四十章:我在古代手搓水泥 陈福禄的命令一条接一条,清晰急促。 士兵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领命而动。 他自己则大步走向那段看起来最破败的城墙。 脚下的碎砖烂瓦硌得靴底作响。 伸手按在夯土墙上,稍一用力,就抠下来一大块干硬的土坯,里面混着的碎石哗啦啦往下掉。 这墙,恐怕经不起敌军一次像样的冲击。 城头上的风裹着沙砾,打在脸上有些刺疼。 陈福禄踩过断壁残垣,脚下碎石的触感硌得慌,眯着眼,打量这座破败却骨架庞大的城池。 城墙多处坍塌,豁口像老人缺了牙,透着风。 他心里清楚,这模样,挡不住东齐的铁骑。 数万百姓即将涌入,屋舍可以用茅草、土坯暂且应付,但城墙不行。 正愁着,他突然一拍大腿,手掌拍在膝盖上,对呀! 可以手搓水泥啊! 他立刻叫来一名亲兵。 “去周围山上找一种灰白色的石头,”陈福禄比划着,见士兵面露困惑,补充道,“带上陈醋,滴上去冒泡的就是。”士兵领命,脸上带着不知所云的神情,转身跑开。 陈福禄自己也没闲着。 他一边用沉稳的语调安抚面带惶然的零星居民,一边用锐利的目光搜寻着铁匠铺。 终于,他在西市一角找到了一家,内里炉火已熄,但熔炉还在。 伸手摸了摸冰冷的炉壁,心里有了底。 在这古代社会,技术落后,光靠柴火烧制石灰石难如登天。 有了铁匠铺的熔炉,再加上有风箱做助力,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接着,他发动起城内百姓寻找粘土和黄土,或者家里破掉的陶罐、瓦片都行,并承诺用粮食换取。 人们虽然不解,但一听可以换粮食,也纷纷行动起来。 黄昏时分,天色昏沉。 两个士兵背着麻布包吭哧吭哧跑过来,麻布磨得肩膀发红,印出两道深痕。 麻布包裹落地的那一刻,“咚”的一声,石头滚出来几块,陈福禄弯腰捡起来,陈福禄蹲下,解开麻布,露出里面灰白的石块。 他用指甲抠了一下,留下浅白的印子。 没错,是石灰石。 士兵道:“山里多着呢,就是路不好走,石头沉,背不动多少。”士兵喘着气,抹了把脸上的汗,汗珠子砸在地上,溅起小土点。 陈福禄掂量着石灰石,沉甸甸的,运输确实是个大问题。 想要大批量的采集,只能等张媛媛到了再说。 当晚,铁匠铺的炉火重新燃起。 陈福禄亲自将石灰石块投入炉中。 高温烘烤着,热浪扑面,灼得皮肤发干。 石块在烈焰中渐渐发红,发出细微的爆裂声。 他就守在炉边,一夜未眠,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身上沾满了煤灰和汗渍。 次日清晨,炉火渐熄。 他用铁钳夹出那些已经烧得变了模样的石头,它们变得疏松,颜色更白。 陈福禄欣喜不已,手搓水泥第一步,生石灰成了! 随后小心地将它们堆在一起,然后缓缓浇上水。 “嗤——!” 一股白汽猛地腾起,伴随着剧烈的嘶响,生石灰块剧烈反应,迅速膨胀、开裂,变得滚烫。 周围围观的士兵和零星百姓吓得后退几步,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仿佛带着鬼神之力的景象。 陈福禄不顾灼人的热气,用木棍不断搅拌着,直到它变成细腻的粉末,这便是熟石灰了。 手搓水泥第二步完成! 接着开始收集来黄土、砸碎的陶片粉末,与那雪白的熟石灰混合。 旁边士兵凑过来看,挠着头:“陈曲侯,这你整些土渣子能干啥?君侯明日就要到了,您不准备接人,捣鼓这玩意儿干啥?” 陈福禄笑吟吟的看了他一眼,没搭话,开始加水,再加入找来的碎石块。 他挽起袖子,亲自用木棍搅拌。 灰扑扑的泥浆粘稠无比,搅动起来十分费力,发出噗嗤的闷响。 随后将灰色的泥浆被倒入用木板制成的简陋模具里,抹平。 第二天,制作水泥的现场人越聚越多,交头接耳,目光大多带着怀疑和看热闹的心思。 陈福禄走到模具边,手心有些汗湿。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拆开模具的木板。 一块规整的青灰色砖块静静地躺在那里,表面粗糙却坚实。 他伸手,指尖触碰,是冰冷、坚硬的触感。 他屈指,用力敲了敲。 叩、叩。 发出沉闷而结实的响声。 成了! 陈福禄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 随后,他拿着那块水泥砖,走到一处残破的矮墙前,深吸一口气,用力将砖块砸向墙面! “砰!” 一声闷响!水泥砖完好无损,反倒是那夯土矮墙被砸掉了一大块! 周围的士兵和围观的一些老人孩子全都瞪大了眼睛,发出一片低低的惊呼! “这……这是何物?竟如此坚硬?”一名老兵忍不住上前,用手触摸那水泥砖,又惊又疑。 陈福禄压抑住心中的激动,将水泥砖递给那老兵:“自己掂量掂量。” 老兵接过,入手沉甸甸,远比看上去结实。 他学着陈福禄的样子用指甲抠划,只留下几道白印。 他又惊又喜:“曲侯!这……这石头……是您用那些土渣子变出来的?” “不是变,是做出来的。” 陈福禄纠正道,目光扫过众人,“此物名为‘水泥’。用它混合沙石砌墙,干固之后,坚逾磐石!若以此物修补新城城墙,何惧东齐刀兵?!” 众人闻言,脸上纷纷露出难以置信却又带着狂喜的神色。 他们亲眼所见,由不得他们不信! “可是曲侯,”先前负责找石灰石的士兵面露难色,“这石头……山路难行,靠人背马驮,恐怕……” “我知道。” 陈福禄打断他,“所以这只是开始。等君侯大军一到,人手充足,便可开山取石,大量烧制! 正说话间,城外传来一阵喧哗马蹄声!一名哨骑飞驰而入,大声禀报: “报——!陈曲侯!君侯大军距此已不足五里!” 来了!陈福禄精神一振:“走!随我出迎!” 第四十一章:水泥工厂雏形 张媛媛勒住战马,立于新城残破的城门下。 尽管早有陈福禄的军报打底,但亲眼所见,仍让她的心猛地一沉。 目光所及,尽是断壁残垣。夯土城墙豁口处处,风一吹就簌簌落土。 城内屋舍十室九空,街道上杂草丛生,只有零星几个面黄肌瘦的老人和孩子,怯生生地躲在废墟后张望,眼中满是茫然与惶恐。 数万跟随她一路颠沛流离、好不容易看到希望的百姓,此刻鸦雀无声。 就连她身后的将士们,也都面露忧色。 这地方,能住人? 张媛媛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依旧清冷沉稳,传令三军:“即刻安排人手,接管城防,增派斥候,严密警戒!” “李司马,组织人手,清理城内可用屋舍,优先安置老弱妇孺!搭建临时窝棚,务必让所有人今晚有个遮风避雨之所!” “赵书记官,带人登记造册,统计人口,清点我们带来的以及城内可能找到的每一粒粮食!” 命令一条条下达,庞大的队伍开始如同生锈的齿轮般,艰难却又必须地运转起来。 百姓们被军官引导着,涌入这座荒废的城池,砍伐杂草,清理废墟,用随身携带的简陋工具和能找到的一切材料,勉强搭建起一个个能容身的窝棚。 孩子的哭闹声、大人的呵斥声、搬运重物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混乱中透着一丝求生的挣扎。 张媛媛策马在城内缓缓而行,看着这一切,秀眉紧锁。 城墙的脆弱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 这样的城墙,如何抵挡东齐虎狼之师? 就在这时,陈福禄快步穿过忙碌的人群,来到她的马前。 他脸上带着烟灰和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君侯。”他拱手行礼,声音因连日劳累而有些沙哑。 “陈曲侯辛苦了。”张媛媛目光扫过他,“城防情况如何?可有应急布置?”她以为他是来汇报防务的。 陈福禄却从身后亲兵手里接过一物,双手呈上:“殿下,防务已在安排。请您先看看此物。”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灰扑扑的物件,表面粗糙,毫不起眼。 张媛媛疑惑地接过,入手只觉沉甸甸、冷冰冰,像一块粗糙的石头。“这是何物?”她用手指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声响。 “此物名为水泥砖。” 陈福禄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是末将用这附近山上的石灰石、粘土混合烧制研磨后,加水与沙石凝固而成。” 张媛媛闻言,眉头蹙得更紧。 她此刻忧心军务民生,实在没心思看什么新奇的石头。 “陈曲侯,此刻不是研究奇巧淫技之时,城墙……” 她话未说完,陈福禄忽然道:“不妨用力捏一下您手中的砖块,再捡一块旁边的旧墙土块试试。” 张媛媛虽有些不耐,但还是依言五指用力,捏向那水泥砖,纹丝不动,反而硌得她指骨生疼! 她又疑惑地俯身,从脚下残破的墙基上随手掰下一块干硬的夯土块,稍一用力,那土块便在她手中碎裂开来,化为簌簌黄土从指缝滑落。 她猛地愣住了,看看手中完好无损的水泥砖,又看看地上散落的黄土,美眸中闪过一丝惊异。 陈福禄不等她发问,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寒光一闪,用力劈向水泥砖! “铛!” 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刀刃被弹开,水泥砖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张媛媛瞳孔骤然收缩,倒吸一口凉气! 她身边的亲卫们也发出难以置信的低呼! 陈福禄又将水泥砖猛地砸向旁边半人高的夯土残墙! “嘭!”一声闷响!夯土墙被砸得塌陷下去一块,而水泥砖依旧完好!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张媛媛猛地从马上俯下身,几乎是抢过陈福禄手中那块水泥砖,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手指反复摩挲那冰冷坚硬的表面,感受着那绝非凡土的质地。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口微微起伏,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死死盯住陈福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激动而带上了颤音: “这……这真是你烧制出来的?!能量产否?!制作周期需要多久?!” “回君侯!”陈福禄斩钉截铁,“原料充足,人手足够,便可大量烧制!从采石到成砖,若组织得当,数日内便可产出第一批!若以此物混合碎石砂浆,修补城墙缝隙,加固墙体,甚至直接砌筑新城墙!新城防御必将固若金汤!” “固若金汤……”张媛媛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她再次低头看向手中那其貌不扬却坚逾铸铁的灰砖,又猛地抬头看向那些豁口处处、仿佛一推就倒的夯土城墙。 巨大的反差,让她心脏狂跳,血液沸腾! 绝望的阴霾被这突如其来的希望瞬间驱散! 她紧紧攥着那块水泥砖,猛地看向陈福禄,语气前所未有的急切和坚决: “需要什么?人手?材料?工具?尽管开口!从此刻起,新城内外一切资源,任你调配!所有军民,优先配合你烧制此物!我要你在最短时间内,让这新城城墙,披上这‘水泥’铠甲!” “末将遵命!”陈福禄抱拳领命,心中也涌起一股豪情。 张媛媛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脸上的疲惫和眼中的光彩,再低头看看手中这块堪称神物的水泥砖,之前所有的失望和焦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信心和激动。 她举起那块水泥砖,对着周围渐渐围拢过来的、面露惊疑的将士和百姓们,运足内力,声音清晰传遍四方: “此乃天佑我等!陈曲侯造出此神物‘水泥’!坚不可摧!有此物在,新城必固!我等必能于此立足!” 人群愣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张媛媛的命令如同最强劲的东风,瞬间席卷了整个新城。 陈福禄立刻成为全城最忙碌的人。 他站在一处稍高的土台上,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一道道命令发出: “王屯长!你部所有士卒,立刻停止其他作业,全部转为采集队!以都为单位,分赴南北两山,全力开采石灰石和粘土!看见我身边这堆样品没有?就按这个找!遇林砍树,遇山开石!我要看到石头像柴火一样堆满城下!” “李司马!立刻在全军和百姓中征召所有有过铁匠、窑工、瓦匠经验的人!哪怕只是打过铁钉、烧过砖坯的,全都给我找来!立刻清理城内所有废弃的陶窑、铁匠炉,不够就就地起窑!我要看到火光彻夜不熄!” “赵书记官!统计所有能找到的燃料!木材、煤炭、甚至干草!统一调配,优先保障烧窑!” “其余所有青壮百姓!男女不限!分成三队:一队协助粉碎运回的石灰石,用锤砸、用石碾,越碎越好!二队负责筛沙,河边的沙子全部筛出来备用!三队负责和泥制坯,按照我给的配方比例,不得有误!” 命令如山,无人敢怠慢。 整个新城瞬间变成了一座喧嚣的工地! 第四十二章:东齐来犯。 南北两山上,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不绝于耳。 士兵和青壮们挥舞着铁镐、铁钎,汗流浃背地开采着灰白色的石灰石和黄色的粘土。 开采下的石灰石和粘土被装进藤筐、麻袋,甚至用衣服兜着,通过一条条迅速被踩出的小道,源源不断运往山下。 城内,废弃的陶窑和铁匠炉被迅速清理出来,炉膛里的积灰和残渣被掏空,新的火焰被点燃。 找不到窑的地方,就地挖坑垒土,建成简易的土窑。 当过铁匠窑工的老师傅们大声吆喝着,指挥着新手们如何控制火候。 “大火!先烧透!” “这边!这边风口堵上!” 热浪从窑口喷涌而出,烤得人脸颊发烫,汗水刚流出来就被蒸发。 粉碎石灰石的区域,尘土飞扬。 巨大的石碾被推动着,发出沉闷的嘎吱声,将大块的石灰石碾成粉末。 负责锤砸的士兵们轮着大锤,虎口被震得发麻,细密的石灰粉尘沾满了全身,和汗水混合,粘腻不堪,呛得人连连咳嗽。 河边,筛沙的队伍一字排开。 用树枝和破布做成的简陋筛子不停摇晃,细沙如流水般落下,粗砾被分离出去。 和泥制坯的地方更是热闹。 按照陈福禄给出的粗略比例,三份石灰粉、一份粘土粉,再加六份筛好的细沙。 人们用木锨以及一切能用的工具,在巨大的土坑里奋力搅拌,让材料混合均匀。。 然后将搅拌好的水泥灰浆倒入准备好的木制模具中抹平。 陈福禄穿梭在各个作业点之间,喉咙早已喊得嘶哑,不停地检查、指导、纠正。 “石灰石不够碎!再碾!” “粘土比例高了!再加沙石!” “窑火温度不够!加柴!” 张媛媛也没有闲着。 她亲自督促进度,协调矛盾,甚至挽起袖子,参与到搬运燃料的队伍中。 当她扛起一捆木材走向窑口时,周围的士兵和百姓先是震惊,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干劲! 老大头头尚且如此,他们还有什么理由惜力? 夜幕降临,但新城却没有陷入黑暗。 无数的窑火、篝火将天空映照得一片通红。 敲击声、号子声、火焰的噼啪声汇成一曲激昂的劳动交响。 人们轮班休息,困极了就靠着温暖的窑壁或者草堆眯一会儿,冻醒了就喝口热水继续干。 第一日黄昏,第一批烧制的生石灰出炉! 炽热的石灰块被小心翼翼取出,倒入准备好的水坑中,瞬间沸腾,蒸汽弥漫,发出剧烈的呲呲声! 第二日清晨,第一批熟石灰制备完成,雪白的粉末被加入巨大的搅拌坑。 第二日正午,第一块标准的水泥砖脱模而成! 陈福禄再次当众演示,刀劈不碎,砸墙墙塌! 人群爆发出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第三日,简易的水泥搅拌点已经遍布城墙脚下。 更加熟练的工人们将水泥砂浆用木桶挑上脚手架,开始填补城墙那些巨大的豁口。 灰浆被用力糊进裂缝,嵌入石块,抹平表面。 冰冷粘稠的砂浆沾满了工匠们的手臂和衣襟,寒风吹过,冻得人直哆嗦,但看着城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完整”,每个人心里都滚烫。 第五日,最先修补的一段近百米的城墙已经彻底变了模样。 原本犬牙交错的豁口被平整坚实的青灰色水泥墙面所取代,仿佛给古老的夯土城墙镶嵌上了一道坚硬的铠甲。 陈福禄和王屯长站在墙下。 王屯长抽出战刀,运足力气,猛地一刀砍在水泥墙面上! “铛!”火星再现!刀刃崩开一个细小的缺口,墙面只留下一个白点。 王屯长甩着震得发麻的手,咧嘴大笑,笑容扯动了脸上干涸的泥灰:“哈哈哈!好!好东西!真他娘的硬!” 张媛媛伸手抚摸着那冰冷、粗糙却异常坚实的墙面,感受着那令人心安的力量感。 她望向城外苍茫的原野,目光锐利。 “传令!加快进度!东齐的探马,最近可是越来越近了!” 张媛媛的警告如同冰水泼入沸腾的工地,瞬间让所有人的后颈汗毛倒竖。 这消息比任何鞭策都更有效。 城内的气氛陡然一变,之前的狂热劳作中注入了一股冰冷的急迫。 号子声变得更短促,奔跑的脚步更快,每一次敲击都带着一股狠劲,仿佛砸的不是石头,而是东齐贼寇的脑袋。 翌日清晨,北面山脊线上,突然闪过几道模糊的黑影。 紧接着,一声尖锐的鸣镝撕裂了清晨的寂静! “敌袭!北山!是东齐的探马!”瞭望塔上的士兵声嘶力竭地吼叫起来,用力敲响了警锣! “铛铛铛——!” 刺耳的锣声瞬间炸响全城! 北山上正在开采石料的一屯士兵首当其冲! 大约二三十骑东齐轻骑如同鬼魅般从雾中冲出,马刀在微弱的晨光中划出冰冷的弧线! “结阵!快结圆阵!” 负责护卫的屯长眼睛赤红,嘶吼着下令。 开采队的士兵们立刻丢弃箩筐,抓起手边的铁镐、铁钎和长矛,迅速向中间的军官靠拢,背对背组成一个简陋的防御圈。 他们没有盾牌,没有重甲,只有满身的石灰粉和汗水。 “嗖嗖嗖!”东齐骑兵掠近,首先是一波零散的箭雨射来。 箭矢噗噗地钉入泥土,或击中来不及闪避的士兵身体,发出沉闷的撕裂声,中箭者闷哼一声,鲜血迅速染红了沾满灰土的衣甲。 骑兵呼啸着擦阵而过,马刀劈砍! 一名年轻士兵慌忙举起铁镐格挡,“锵”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粗制的铁镐被精炼的马刀削断! 刀锋去势不减,在他胸前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剧痛和巨力让他惨叫着向后倒去,温热的血喷了身旁袍泽一脸,那腥热的触感让人头皮发麻。 “稳住!不许退!”屯长挥刀格开一支射向面门的箭矢,虎口震得发麻。 阵型在骑兵的冲击下微微晃动,如同暴风雨中的礁石。 城内。 “王屯长!带你的人上北墙!弓弩手压制!李司马!组织一队刀盾手,从南门绕出去,抄他们后路!快!” 张媛媛的反应快如闪电,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颤抖,瞬间下达命令。 陈福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正指挥着往一段新补的水泥墙面上泼水养护,听到锣声和喊杀声,手里的木桶“哐当”掉在地上。 抬头望去,只见北山烟尘弥漫,人影交错,金属撞击声和惨叫声隐约可闻。 东齐的兵马来了! 第四十三章:鬼神三箭! 陈福禄组织民夫加快回城速度,尘土飞扬间,忽闻马蹄声如急鼓般从后方传来。 他猛地回头,只见张媛媛一马当先,秀发飞扬,脸色冰寒,身后跟着约莫一曲骑兵,约莫四五百骑,正朝着城门方向狂奔而来。 铁蹄砸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隆隆声,震得脚下土地都在微颤。 “君侯!”陈福禄迎上前高声喊道。 张媛媛猛地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 她语速极快,带着压抑的怒火:“北山采石场遭袭!东齐的鬣狗!你组织百姓速速入城,紧闭城门!” 话音未落,陈福禄已经一个箭步冲到旁边一名骑兵身旁,不等对方反应,说了句“马借我一用!”,一把夺过缰绳,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 “我跟君侯同去!”他声音坚定。 张媛媛看了他一眼,没时间犹豫,一点头:“跟紧!” 随即一夹马腹,战马再次窜出。 陈福禄紧随其后,百骑奔腾,冲出城门,卷起一路烟尘。 马蹄翻飞,冷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两旁的景物飞速向后倒掠。 很快,北山采石场映入眼帘。 惨状触目惊心! 十几名东齐轻骑如同戏耍猎物的狼群,纵马绕着中间一个由士兵和民夫仓促组成的圆阵打转。 马蹄踢起漫天碎石和尘土。 那些骑兵不时发出尖厉的唿哨,猛地策马贴近,手中马刀借着马速闪电般劈下! “锵!”的一声,有时被简陋的武器格开,火星四溅。 更多时候是“噗嗤”一声闷响,伴随着凄厉的惨叫。 一个民夫躲闪不及,被刀锋划过后背,粗糙的麻衣瞬间撕裂,皮开肉绽,鲜血喷涌而出,人惨叫着扑倒在地,身体痛苦地蜷缩。 地上已经倒了五六十人,鲜血浸红了灰白的石灰石地面,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石灰的呛人气味,令人作呕。 圆阵内,幸存者们背靠着背,脸上混杂着恐惧、愤怒和绝望,握着铁镐、锄头的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虎口已被震裂,渗出血丝。 “狗贼!”张媛媛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娇叱一声,拔出佩剑,“杀!” 百骑精锐发出怒吼,如洪流般冲向那些东齐骑兵。 东齐骑兵极其滑溜,见大队援兵扑来,毫不恋战,发出一阵嘲弄般的唿哨声,拨转马头就往北面山林地带狂奔,动作整齐划一,显然都是老手。 “追!一个不留!”张媛媛怒火攻心,就要催马追击。 “君侯且慢!” 陈福禄急忙喊道,催马拦在她侧前方,“穷寇莫追!他们人少,见我们势大才跑,逃命之时速度极快,我们大队人马追击,反而难以全歼!” “难道就让他们杀了我们的人,白白跑了?!”张媛媛美目圆睁,气息急促。 陈福禄快速道:“给我十余名骑术箭术最好的弟兄!我们人少追去,他们见我们人少,失了兵力优势,很可能反而会停下来,想反过来吃掉我们!那时便是我们的机会!” 张媛媛蹙眉:“太危险了!你……” 陈福禄猛地举起手中刚刚从马上顺手摘下的长弓,嘴角扯出一个自信甚至有些狂傲的笑容: “君侯放心!天下第一神射手在此!就这几个毛贼,还不够我塞牙缝的!他们若敢回头,便是自寻死路!” 他这话吹得响亮,但眼神却冷静如冰。 前世特种兵的生涯,让他对枪械弓箭有着近乎本能的掌控力。 来到这个世界后,他私下苦练已久,对手中这把制式长弓的磅数、射程、箭道早已了然于胸。 百步之内,他有绝对自信指哪打哪! 张媛媛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自信,又瞥了一眼他手中那张普通的军弓,一咬牙:“好!给你十五骑!务必小心!” 她迅速点出十五名精锐骑兵,“你们,暂听陈曲侯号令!” “诺!” “我们走!”陈福禄一拉缰绳,低喝一声,带着十五骑如离弦之箭,脱离大队,朝着东齐骑兵逃窜的方向猛追而去! 马蹄踏过枯枝和落叶,发出噼啪的脆响。 前方,那十几名东齐骑兵的身影在林木间若隐若现,速度果然比方才慢了些许,甚至有人回头张望,脸上带着戏谑和挑衅。 果然如陈福禄所料! 见追兵仅有十余骑,那些东齐骑兵的恐惧瞬间被贪婪和残忍取代。 领头的一个疤脸骑士发出一声尖锐的唿哨,所有东齐骑兵猛地勒住战马,马匹人立而起,发出嘶鸣。 他们迅速调转马头,脸上露出狞笑,拔出弯刀,竟主动迎了上来! 显然打算将这不知死活的小股追兵一口吃掉。 “准备接敌!”陈福禄身边的骑兵队率大吼,纷纷摘下骑弓或端起长矛,气氛瞬间绷紧! 但陈福禄的动作比他们更快! 几乎在对方调转马头的瞬间,他已经从箭袋中抽出一支羽箭,动作流畅得如同呼吸。 双腿用力夹住马背,腰腹核心收紧,强大的臂力瞬间将硬弓拉至满月! 弓弦紧贴脸颊,冰冷的触感让他眼神更加锐利。 手指松开! “嗡——!”弓弦发出沉闷的震响,箭矢离弦,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嘶鸣! 对面冲在最前面的疤脸骑士脸上的狞笑甚至还未散去,就感觉咽喉像是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噗!”箭矢精准地没入他的喉结,箭头从颈后穿出,带出一蓬血雾! 他眼中的凶狠瞬间化为惊愕和死寂,身体一晃,直接栽下马背,沉重的躯体砸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一箭毙命! 什么叫快!准!狠? 这就是了! 原本鼓噪着冲来的东齐骑兵们猛地一窒,冲锋的势头都为之一顿。 他们脸上的狞笑僵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瞬间毙命的头领。 陈福禄根本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 他的手指如同拥有自己的生命,再次抽箭、搭弦、开弓、瞄准、发射! 整个动作在颠簸的马背上完成,却稳定得可怕! “嗖!”第二支箭离弦! 一名正张嘴欲呼的东齐骑兵被一箭射穿口腔,箭尖从后脑透出,叫声戛然而止,仰面倒下。 “嗖!”第三支箭! 一名举起弯刀试图格挡的骑兵,刀还未举到一半,箭矢已经精准地从他皮甲缝隙射入心口,他浑身一颤,歪倒下去。 连珠三箭!箭无虚发!例不虚发! 每一箭都带走一条性命,而且都是瞬间致命的要害攻击! 第四十四章:不吹,天下第一神射手! “嘶——!” 东齐骑兵中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他们脸上的戏谑和残忍早已被惊恐取代! 这是什么样的箭术?! 在高速移动的马背上,连瞄准的时间似乎都没有,却箭箭夺命! 这根本不是战斗,这是屠杀! “拦住他!快放箭!”一个东齐骑兵惊恐地大叫,慌忙举起自己的骑弓。 但他刚拉开弓,陈福禄的第四箭已经到了! “锵!”的一声脆响!那支箭竟然精准地射中了他刚刚搭上弓弦的箭矢的箭簇! 巨大的力量将他的箭直接从中劈开、震飞! 那东齐骑兵握着被震裂的弓,目瞪口呆,整个人都傻了! 这神乎其技的一箭,不仅惊呆了东齐人,连陈福禄身边的十五骑精锐也看得热血沸腾,头皮发麻! “天……天神下凡?!”一个年轻士兵喃喃道,握着弓的手都激动得发抖。 “神射!陈曲侯真乃神射也!”队率激动得满脸通红,狂吼一声,“弟兄们!杀!为死去的袍泽报仇!” “杀!”十五骑的士气瞬间爆棚! 将是兵的胆,陈福禄发威让他们内心原本的紧张化为狂热的战意! 他们怒吼着,疯狂地催动战马,如同猛虎下山般扑向已经胆寒的敌人! 东齐骑兵彻底慌了。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射手,那夺命的箭矢仿佛死神的点名,每一次弓弦响动,都让他们心脏骤缩! “撤!快撤!” 不知谁喊了一声,剩余的东齐骑兵再也顾不上什么阵型、什么反击,拼命地勒转马头,只想远远逃离那个可怕的弓箭手! 他们的勇气被那接连不断、精准夺命的箭矢彻底射碎了! 陈福禄眼神冰冷,再次开弓。 “嗖!”一支箭将一个逃跑骑兵的后心射穿。 “嗖!”又一支箭将另一个骑兵的战马射倒,马匹惨嘶着翻滚在地,将主人重重压在地上。 直到最后一个东齐骑兵连滚带爬地逃出射程,消失在林木深处,陈福禄才缓缓放下弓。 他的手臂因为高速连续开弓而微微酸麻,弓弦在指尖勒出深红的印记。 战场上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战马的喘息声和血腥味弥漫。 十五骑精锐看着陈福禄的眼神,充满了无比的敬畏和狂热。 他们看着地上倒毙的七八具东齐骑兵尸体,几乎每一具都是被一箭致命! 队率驱马靠近,激动地抱拳,声音都有些颤抖:“曲侯!您这箭术……简直……神乎其技!卑职佩服!” 陈福禄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压下心中那份属于前世特种兵的冷冽杀意,只是淡淡一笑,拍了拍手中的长弓:“天下第一神射手,可不是吹出来的。” 梁国城外,黑压压的东齐大营连绵不绝,如同盘踞在大地上的巨兽。 寒风卷着旌旗,发出猎猎声响,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皮革和金属的混合气味。 中军大帐内,炭火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主座之上拓跋凌野脸上的冰寒。 “败逃而归,损兵折将,还有脸回来?!” 拓跋凌野声如闷雷,一双虎目盯着跪在帐下、浑身狼狈不堪的几名骑兵,尤其是那个丢了一只耳朵的什长,“拖出去,砍了!” 如狼似虎的亲兵立刻上前,架起那几名面如死灰的骑兵就往外拖。 “大将军饶命!饶命啊!”那丢了耳朵的什长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哭喊,“不是小的们怯战!是那新城……新城有妖怪!有神鬼啊!” “嗯?”拓跋凌野眉头一拧,抬手止住了亲兵,“神鬼?临死还想用这等拙劣谎言搪塞本将?” “真的!千真万确!” 那什长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磕头如捣蒜,声泪俱下地哭诉,“那新城有个汉人射手,根本不是人!是阎罗王派来的索命鬼!他……他能百步之外射穿蚊蝇!不!是千步!他开弓根本没有箭,不,是箭快得看不见! 我们头儿,勇武无比的秃发百夫长,一个照面,喉咙就被射穿了!还有豁牙子,举刀想挡,连人带刀被钉死在地上!阿木古郎的箭刚搭上弦,就被他的箭从中劈开!我们根本不是去打仗,是去送死啊将军!” 他极力夸大,将陈福禄形容得如同魔神降世,试图洗脱自己败逃的罪责。 帐中一员身材异常魁梧、满脸虬髯的壮汉闻言,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嗤笑,声如洪钟: “呸!放你娘的狗臭屁!百步穿杨已是罕有,千步无影箭?编谎话也不打草稿!定是你们这群废物轻敌中了埋伏,还敢在此妖言惑众!大将军,让末将去,一锤子就把那什么狗屁神射手砸成肉泥!” 此人正是拓跋凌野麾下第一猛将,万夫不当之勇的宇文昭云。 他穿着厚重的铁甲,肌肉虬结,仿佛一尊铁塔,看向败兵的眼神充满毫不掩饰的鄙夷。 那什长被吓得一哆嗦,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 “将军明鉴!小的不敢说谎!还有还有!那新城汉人在拼命采集石头,南北两山上全是人,叮叮当当的,肯定是为了加固城防!小的们就是去探查这个,才遭了毒手!” “采集石头?” 拓跋凌野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他摩挲着下巴上的短髯,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梁国城防坚固,但他们缺的是滚木礌石?现在才临时抱佛脚,去山里乱挖?” 他随即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汉人就是蠢笨,山石岂是那么容易就能用来守城的?未经打磨,形状不一,砸下来能有多大威力?孔立老儿真是昏了头了。” 他根本没把那个被夸大的“神射手”太放在心上,在他字典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个人勇武不足为惧,更何况有宇文昭云这等猛将在。 但新城方向的异常动向引起了他的警惕。 “不管他们在搞什么鬼,不能让他们安心准备。”拓跋凌野沉声道,“尉迟烈风!” “末将在!”一位身材壮硕的将领踏前一步,地面仿佛都震动了一下。 “本将予你五千精骑,即刻出发,围攻那座新城!不必强攻,但要让他们一刻不得安宁,山上的采石场给我毁掉,一块石头也不许运出来!我要让孔立老儿的指望彻底落空!” “得令!” 尉迟烈风狞笑一声,抱拳领命,眼中闪烁着残忍好战的光芒,“末将定把那新城搅个天翻地覆,把那个装神弄鬼的射手脑袋拧下来,给大将军当酒壶!” 说完,龙行虎步地冲出大帐,很快,帐外传来集合军队的号角声和嘈杂的马蹄声。 第四十五章:神射!再次力挽狂澜 梁国城头。 寒风凛冽,吹动着城头上“孔”字大旗和守军破旧的衣甲。 一位身着洗得发白儒袍、头发花白的老者迎风而立,身姿依旧挺拔如松。 他便是梁国太守孔立。 布满皱纹的脸上刻满了忧思,一双深邃的眼睛正紧紧盯着远方东齐大营的动静。 忽然,他看见东齐大营西门轰然洞开,烟尘大作,一支数千人的骑兵洪流奔腾而出,竟径直朝着西面新城的方向而去! 孔立扶着冰冷粗糙的城墙雉堞,手指微微用力。 寒风灌入他宽大的袖袍,带来刺骨的凉意。 “东齐分兵西向……”他喃喃自语,苍老的眉头紧紧锁起,“新城方向唯有朝廷招降的西魏赤帻叛军在……拓跋凌野此时派兵前往,所为何故?强攻新城?不像……围点引我出兵救援?可我哪里还有援兵可派……” 他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一项软弱的朝廷将他这主战派丢到这前线孤城,本就是任其自生自灭。 如今强敌压境,内部空虚,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 他望着西方,目光充满了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 话说尉迟烈风率领五千东齐精骑,如同一股铁黑色的洪流,裹挟着漫天烟尘,直扑新城。 马蹄声震耳欲聋,大地都在颤抖。 很快,新城那低矮残破的轮廓便出现在地平线上。 “哈哈!果然是个鸟不拉屎的土围子!” 尉迟烈风骑在一匹格外雄壮的战马上,远远望见新城,发出不屑的狂笑,“儿郎们!散开!把南北两山给老子围起来!山上的两脚羊,一个不留!城里的缩头乌龟,敢出来就剁碎他们!” 五千骑兵轰然应诺,立刻分作数股,如同张开的巨爪,朝着南北两山包抄而去。 他们的战术简单粗暴,利用骑兵的机动性,封锁山路,猎杀所有在外活动的炎国人,彻底瘫痪新城的石料来源。 南山采泥场。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戛然而止。 负责警戒的士兵声嘶力竭地吼叫起来:“东齐大队骑兵!快!撤回城里!” 山上的士兵和民夫们瞬间大乱! 人们丢弃工具,扛起装满石料的箩筐,拼命沿着陡峭的山路向山下狂奔。 碎石在脚下滚动,不断有人摔倒,膝盖和手肘擦在尖锐的石头上,立刻鲜血淋漓,但求生欲让他们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继续跑。 但人的双腿怎么可能快过战马? 东齐骑兵如同狩猎般,发出兴奋的唿哨,从侧翼快速迂回包抄,轻易地截断了大部分下山的路。 冰冷的马刀挥舞,每一次劈砍都带起一蓬血花和凄厉的惨叫。试图反抗的士兵被数骑同时冲击,长矛还未刺出,就被乱刀砍倒。 “结阵!快结阵!” 一名队率眼睛血红,组织起几十人,背靠着一处岩壁,用箩筐和身体组成简陋的防线。 东齐骑兵围着他们打转,箭矢如同毒蛇般嗖嗖射来,不断有人中箭倒下,鲜血染红了灰白的岩石。 新城城头。 刚回来的张媛媛和陈福禄第一时间登上了城墙缺口处新建的望楼。 看着城外如同蝗虫般涌来的东齐骑兵,以及山上正在发生的屠杀,张媛媛的手指死死抠住了冰冷的木栏杆,指节发白。 “君侯,不能眼睁睁看着山上的人被屠戮!”陈福禄急声道,“开城门!我带一队人马出去接应!” “不行!”张媛媛断然拒绝,“敌军势大,骑兵野战我们毫无胜算!出去就是送死!城门绝不能开!” 就在这时,山下情况突变。 一小股约三十人的民夫队伍,在一个什长的带领下,侥幸冲破了第一道拦截,正拼命朝着城门方向跑来。 他们丢掉了所有石料,赤手空拳,脸上布满惊恐和求生的渴望。 身后,足足百余名东齐骑兵狞笑着追来,如同猫戏老鼠,不时放箭射倒跑在最后的人。 “开门!快开门啊!”城下的哭喊声凄厉绝望。 城头守军看得目眦欲裂,纷纷看向张媛媛。 张媛媛贝齿紧咬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开门风险极大,若敌军趁机冲门后果不堪设想。 但看着那些即将被屠戮的子民…… 千钧一发之际! 陈福禄眼中寒光一闪,猛地从身边士兵手中夺过一张强弓和箭袋! 他深吸一口气,整个人气势陡然一变,如同磐石般稳定。 搭箭、开弓、瞄准! “嗖!” 一支重箭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冲在最前面的一名东齐骑兵正举起弯刀,准备劈砍一名落在最后的老人,箭矢精准地从他头盔与颈甲的缝隙射入! 他身体一僵,直接栽下马背! “嗖!嗖!嗖!” 陈福禄的手臂几乎化作了残影! 弓弦连珠般震响! 箭矢如同长了眼睛,每一箭都必然命中一个追兵! 不是面门,就是咽喉,或是腋下皮甲薄弱处!箭箭夺命! 冲在前面的东齐骑兵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死亡之墙,接连不断地惨叫着落马! 后面的骑兵惊骇地勒住战马,试图寻找箭矢来源,但距离尚远,他们只看到城头一个模糊的身影在不断开弓,每一次弓弦响动,都意味着一个同伴的死亡! 追击的势头被这精准恐怖的狙击硬生生遏制! “是那个神射手!”骑兵中有人惊恐地大喊,想起了逃兵带回来的恐怖传说。 恐惧瞬间蔓延,他们慌乱地拨转马头,不敢再追,甚至不敢进入那死亡射程之内! 就这片刻的阻滞,那三十多名民夫连滚带爬地冲过了护城壕,扑到了城门下! “快开城门!”张媛媛立刻下令! 城门迅速打开一条缝隙,民夫们蜂拥而入,城门又立刻死死关上。 城头上,一片死寂。 所有守军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陈福禄,看着他手中那还在微微颤动的弓弦,看着他脚下迅速空下去的箭袋,以及城外那一地身插箭矢的东齐骑兵尸体! 又是这样! 又是这如同神迹般的箭术! 在绝望的时刻,再次力挽狂澜! 短暂的沉默后,城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士气大振! “神射!” “陈曲侯威武!” 张媛媛看着陈福禄,眼中异彩连连,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 远处,尉迟烈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变故和骚动。 他眯起铜铃般的眼睛,望向新城城头,虽然看不清具体,但他能感觉到那股不寻常的气势。 第四十六章:献策,夜袭! “哼!果然有点门道!” 他啐了一口,但却并未太过在意,“弓箭再利,又能杀我几人?儿郎们!给我把山围死了!放火箭!烧了他们的工棚和堆料!” 他改变策略,不再急于追杀散兵,而是下令骑兵纷纷点燃火箭,朝着山上那些简陋的工棚、堆放的木材和筛选好的石料堆射去! 一时间,南北两山上火起!浓烟滚滚,直冲云霄! 虽然水泥材料不怕火,但工具、工棚和燃料被焚毁,同样对生产造成了巨大打击。 随后,尉迟烈风的五千骑兵如同铁桶般将新城围住,白日里耀武扬威,马蹄声和胡哨声不绝于耳,给城内守军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 夜幕降临,城外燃起连绵的篝火,如同繁星落地,东齐士兵的喧哗声隐约可闻,更衬得新城内一片死寂压抑。 城楼内,油灯摇曳。 张媛媛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粗糙的木桌,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久困之下,人心涣散,粮草耗尽,新城必破……” 她声音低沉,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几十年来,汉人对胡骑的恐惧,如同无形的枷锁,束缚着她的手脚。 “君侯,守是守不住的,必须主动出击,打疼他们!” 陈福禄的声音斩钉截铁,打破了沉闷。 他走到简易的沙盘前,“尉迟烈风仗着全是骑兵,骄狂自大,营地扎得松散,尤其是看管战马的区域,防卫并不严密。这是我们的机会!” “夜袭?不可!” 张媛媛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惧,“胡人骑兵即便睡梦中亦能跃马厮杀,我军兵力薄弱,夜袭若不成,便是自投罗网!” 那种对胡人铁骑深入骨髓的畏惧再次浮现。 陈福禄目光灼灼,逼视着她:“君侯!胡人不是三头六臂!他们也会慌,也会乱!我们不需要正面击溃他们,只需要制造足够的混乱!给我二十个胆大心细的好手,我趁夜摸进去,目标只有一个,烧了他们的马厩!” 他压低声音,手指重重戳在沙盘上代表马厩的位置:“战马受惊,炸营狂奔,其势如山崩!届时营盘自乱,君侯只需率军在城外伺机而动,趁乱掩杀,必能重创敌军!” 张媛媛看着陈福禄眼中那不容置疑的自信和冷静,那是一种她从未在任何一个汉人眼中看到过的、超越了对胡人恐惧的光芒。 她心脏狂跳,手心沁出冷汗。 这计划太大胆,太冒险……但固守,确实是死路一条。 “……你需要多少人?”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带着一丝颤抖。 “二十足矣!要最好的。” 子夜时分,寒风刺骨。 新城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条缝隙,陈福禄带着二十名精心挑选的斥候精锐,如同幽灵般滑入漆黑的夜色。 他们身着深色衣物,脸上涂抹泥灰,匕首和火折子贴身藏好,每一步都轻得像猫,利用地形和阴影快速向敌营摸去。 冰冷的夜风刮在脸上,如同小刀切割。 泥土和枯草的气息钻入鼻腔。 陈福禄如同回到了前世的特种作战时代,感官提升到极致,耳中捕捉着远处敌营的动静。 巡逻队的脚步声、哨兵的哈欠声、以及……大量战马不安的响鼻和刨蹄声。 他们悄无声息地切开外围简陋的警戒,利用帐篷阴影和辎重车辆掩护,一点点接近庞大的马厩区。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马粪和草料气味。 几名东齐看守抱着长矛,倚在草料堆旁打盹。 陈福禄打了个手势,身后两名斥候如猎豹般扑出,捂住看守的嘴,匕首在咽喉处快速一抹!身体轻微抽搐后便软倒下去。 温热的血液喷溅到手背上。 “行动!”陈福禄低喝。 众人迅速将火折子吹燃,点燃早已准备好的浸油布条,猛地塞进干燥的草料堆中! 初时只有几缕青烟,但很快,“轰”的一声! 干燥的草料遇明火瞬间爆燃! 火焰如同贪婪的巨兽,疯狂蔓延,瞬间吞噬了数个巨大的草料堆,火舌蹿起数丈高,将周围照得一片通红! “失火啦!马厩失火啦!”终于有东齐士兵发现,发出凄厉的尖叫。 战马被冲天火光和灼热气流惊得彻底疯狂! 它们嘶鸣着,拼命挣扎,扯断缰绳,撞翻围栏! “砍断所有缰绳!驱赶它们!” 陈福禄大吼,拔出横刀,狠狠劈砍拴马桩! 其余斥候也纷纷效仿。 受惊的战马成千上万地挣脱束缚,如同决堤的洪流,向着营地四面八方疯狂冲撞践踏! 帐篷被掀翻、踩塌,火盆被踢翻,引燃更多营帐。 刚从睡梦中惊醒的东齐士兵衣甲不整,晕头转向地跑出来,瞬间就被狂暴的马群撞飞、踩成肉泥! 骨骼碎裂的咔嚓声、临死的惨叫声、马匹的悲鸣声、火焰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整个东齐大营彻底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 炸营! “就是现在!开城门!杀!” 新城城头上,一直紧握拳头、指甲掐入掌心的张媛媛,看到敌营火光冲天、人仰马翻的混乱景象,美目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她猛地拔出佩剑,指向城外! 城门洞开!憋了一肚子怒火和恐惧的新城守军,如同出闸猛虎,怒吼着冲杀而出,直扑乱成一锅粥的敌营! 混乱之中,陈福禄正带着人继续制造混乱,迎面撞上一群惊慌失措的东齐士兵。 他刀光闪动,如同砍瓜切菜般放倒几人,忽然感到一股恶风袭来! 他猛地侧身躲闪! “嗡!”一柄沉重的狼牙棒擦着他的头皮砸落,将旁边一个东齐溃兵的脑袋砸得粉碎,红白之物溅了陈福禄一身,温热腥黏! “汉狗!是你搞的鬼!老子要撕碎你!”如同暴熊般的怒吼炸响。 尉迟烈风双目赤红,状若疯魔,骑在一匹同样有些受惊的战马上,死死盯住了陈福禄。 尉迟烈风策马来回冲撞,狼牙棒狂舞,逼得陈福禄左右闪避,步伐灵活地避开一次次重击。 狼牙棒带起的恶风吹得陈福禄脸颊生疼。 “无胆鼠辈!只会躲藏吗!”尉迟烈风气急败坏地咆哮挑衅。 陈福禄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恰时一名东齐骑兵斜刺里杀来,举刀欲劈。 陈福禄眼疾手快,一个迅捷的滑步贴近,避开刀锋,手中横刀自下而上撩起,精准地划过骑兵腋下护甲的缝隙! “噗嗤!”血光迸现! 那骑兵惨叫着栽下马背。 陈福禄顺势一把抓住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 动作一气呵成! “来!”他横刀指向尉迟烈风,声音冰冷。 第四十七章:阵斩敌首! 尉迟烈风咆哮着催马冲来,借助马势,狼牙棒以泰山压顶之势狠狠砸下! 力量骇人! 陈福禄举刀硬格!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炸响!火星四溅! 陈福禄手臂剧痛发麻,气血翻涌,差点被震下马背! 心中暗惊:好恐怖的力量! 但一击之下,他也敏锐察觉到,尉迟烈风招式粗糙,全凭一股蛮力,毫无技巧可言! 第二回合,尉迟烈风再次抡圆狼牙棒横扫而来,势大力沉! 陈福禄不再硬接,猛地一夹马腹,战马灵性地向前窜出半步,同时身体后仰,狼牙棒带着狂风从胸前扫过! 他甚至能感受到铁刺刮过胸甲的触感! 就在两马交错而过的瞬间,陈福禄动了! 他如同猎豹般弹起,左手闪电般探出,不是攻向尉迟烈风,而是精准地一把抓住了狼牙棒的长柄末端! 同时身体借力一旋,右手横刀化作一道冷电,沿着一个诡异的角度,避开尉迟烈风仓促回防的手臂,直抹其脖颈! 尉迟烈风只觉得手腕一紧,一股巧劲传来让他重心微失,随即眼前刀光一闪,脖颈处一凉! 他脸上的狰狞和愤怒瞬间凝固,瞳孔放大,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看到一具无头的身体还骑在马上,喷涌着鲜血…… 那似乎是自己的身体…… 斗大的头颅飞起,沉重落地,沾满尘土。 无头尸身晃了晃,轰然栽倒。 现场有那么一刹那的死寂。 无论是附近的东齐溃兵,还是冲杀过来的新城守军,全都看到了这骇人一幕! 威名赫赫、不可一世的东齐猛将尉迟烈风,竟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汉人,三回合之内阵斩枭首?! “将军……将军死了!” 东齐士兵的恐惧达到了顶点,彻底崩溃,哭爹喊娘地四散奔逃。 “陈先生威武!杀啊!”新城守军则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士气暴涨到极致,疯狂追杀溃敌! 刚刚带兵冲杀过来的张媛媛,恰好目睹了陈福禄斩将夺马的那最后一刀。 她骑在马上,红唇微张,美眸圆睁,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轰鸣: 陈福禄乃天人也! 新城内外,火光未熄,热血未冷。 城门洞开,张媛媛一马当先,率领着得胜而归的将士们涌入城内。 他们人人带血,衣甲破损,脸上沾满烟灰和血污,但每一双眼睛都亮得惊人,充满了兴奋和狂热的表情! 队伍最前方,陈福禄骑在缴获的战马上,腰间挂着尉迟烈风那颗须发虬结、面目狰狞的首级! 那头颅沉重,发丝缠绕在腰带扣上,随着马匹走动而晃动,不断有粘稠的血液滴落,在尘土中砸开一个个深色的小点。 血腥气扑鼻,但此刻,这气味在新城军民闻来,却如同最芬芳的捷报! “我们赢了!” “陈曲侯阵斩了胡将!” 欢呼声如同滚雷,瞬间席卷了整个新城! 无论是参战的士兵,还是留守的民夫、老弱妇孺,全都涌上街头,看着那颗骇人的首级和马背上那个虽然疲惫却腰杆笔直的身影,激动得浑身颤抖,热泪盈眶! 几十年来,汉人对胡骑的恐惧,仿佛在这一刻,被那颗血淋淋的首级和那个沉默的身影,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张媛媛跳下马,快步走到陈福禄马前,仰头看着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陈福禄……你……”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化为重重一拳,捶在陈福禄的腿甲上,“好样的!” 陈福禄笑了笑,笑容在沾满血污的脸上显得有些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他翻身下马,将尉迟烈风的首级解下,扔给旁边的士兵:“挂到城头最高处!” “是!”士兵接过首级,声音因兴奋而变调,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向城墙。 这一夜,新城无人入睡。 胜利的狂喜和宣泄般的呐喊久久不息。 陈福禄的名字,伴随着“神射手”、“智将”、“阵斩胡酋猛将”的事迹,被无数人用敬畏和狂热的语气反复传颂。 梁国城外,东齐大营。 拓跋凌野早已被亲兵从睡梦中叫醒。 他站在大帐外,望着西面新城方向那映红半边天的火光和隐约传来的混乱喧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报——!” 凄厉的喊声由远及近,几名丢盔弃甲、浑身是伤的溃兵连滚带爬地扑到在他面前,哭嚎着:“大将军!败了!我们败了!尉迟将军……尉迟将军他……” 拓跋凌野心头猛地一沉,厉声道:“尉迟烈风怎么了?快说!” 一个侥幸逃生的百夫长抬起头,脸上满是恐惧和血污,涕泪横流: “尉迟将军……被……被新城一个汉人将领……阵斩枭首了啊!” “什么?!” 拓跋凌野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尉迟烈风勇猛异常,在他麾下仅次于宇文昭云,是能以一当百的悍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在一个小小的新城,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汉人阵斩?! “到底怎么回事?!详细说来!” 他一把揪起那百夫长的衣领,咆哮道,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 溃兵们语无伦次,带着极大的恐惧,将当晚的恐怖经历诉说了一遍。 神秘莫测的夜袭、冲天而起的大火、彻底失控炸营的马群、以及那个如同鬼魅般、三回合之内便将不可一世的尉迟将军斩于马下的汉人将领……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拓跋凌野和周围闻讯赶来的东齐将领的心头。 帐前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将领们粗重的呼吸声。 一股寒意顺着他们的脊椎爬升。 尉迟烈风被阵斩! 这对东齐大军的士气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梁国城头上。 太守孔立同样一夜未眠。 他被部下紧急请上城头,远眺西方那异常的火光和隐约传来的杀声,苍老的眉头紧紧锁死,心中惊疑不定。 “西边为何火光冲天?杀声何来?” 他立刻派出麾下最精锐的斥候,冒险靠近探查。 天色微明时,斥候带回的消息让孔立震惊得半晌无言! “禀太守!昨夜新城守军主动出城夜袭尉迟烈风大营!以火攻惊马,引发东齐大军炸营,自相践踏,死伤无数!更……更惊人的是……” 斥候的声音也带着激动和难以置信,“新城守军中有一名叫陈福禄的将领,于乱军之中,阵斩东齐猛将尉迟烈风,并将其首级悬挂于新城城头!” 第四十八章:孔立求援。 “此言当真?!” 孔立猛地抓住城墙雉堞,冰冷粗糙的触感传来,让他稍微清醒。 尉迟烈风的名号,他是知道的,那是一员以勇力著称的蛮将! “千真万确!小人亲眼见到新城城头悬着一颗硕大首级,东齐败兵溃散,士气尽丧!” 孔立缓缓直起身,望向新城的方向,黎明的微光勾勒出那座小城的轮廓,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笼罩着一层神秘而耀眼的光芒。 赤帻军? 那支被朝廷招安、一向被视为乌合之众的溃兵? 张媛媛?那个他印象中坚韧却势单力薄的前朝王女? 还有那个横空出世的陈福禄? 他们竟然能夜袭成功?还能阵斩敌酋? 几十年来压抑在心头的阴霾,仿佛被这道来自新城的捷报撕开了一线天光。 孔立的心中,第一次对那座不起眼的小城,对那个名叫陈福禄的陌生人,生出了前所未有的重视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希望。 “准备笔墨!老夫要亲自修书一封,送往新城!”孔立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久违的力量。 烛火摇曳,映照着孔立愈发苍老却挺直的背影。 他刚刚写下一封表彰信,笔尖悬停,一滴墨汁落下,在宣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污点,如同他此刻心绪。 就在这时,城外骤然爆发出震天的战鼓声和号角声! 如同滚滚闷雷,瞬间打破了黎明的寂静! “报——!”一名亲兵踉跄着冲入府内,脸色煞白,“太守大人!东齐大军开始攻城了!北、东、南三面同时猛攻!” 孔立手中毛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溅起几点墨渍。 他猛地起身,快步走向城头。 冰冷的风裹挟着硝烟和血腥味扑面而来。 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只见黑压压的东齐军队如同潮水般涌向梁国城墙!无数东齐士兵架着云梯往城墙下狂奔。 杀声震天! 孔立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战场,很快发现了异常。 进攻北、东、南三面城墙的兵力极为雄厚,唯独西面城墙……异常“安静”。 虽然也有东齐军队列阵于此,但他们只是虚张声势地鼓噪,并未真正发动像其他三面那样舍生忘死的猛攻。 那片区域,仿佛狂暴海洋中一片诡异的平静水域。 “围三阙一……”孔立苍老的嘴唇微微颤动,吐出了这四个沉重如山的字眼。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这是阳谋!赤裸裸的阳谋! 东齐猛攻三面,独留西面,绝非仁慈。 这是要告诉城内的守军和百姓:这里有一条“生路”。 一旦守军意志动摇,或试图从西面突围求援,等待他们的,必然是拓跋凌野早已布置好的、最精锐的骑兵屠杀! 同时,这也是在逼迫他孔立,在形势危难的时候,不得不向唯一存在的援军新城,求援! 孔立的手指死死抠住冰冷的墙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感到一种巨大的屈辱和无力。 城内守军仅万余,却要庇护着从周边村镇逃难而来的数十万百姓! 城内存粮尚且足够,但士兵却死一个少一个。 若城破,那将是真正的人间地狱,生灵涂炭! 他明知求救信一旦送出,很可能正中东齐下怀,但他没有选择! 梁国境内,唯有梁国城墙高城厚,可以抵挡东齐锋芒。 但固守是慢死,突围是快死,唯有期盼新城那边能再次创造奇迹,或许才有一线生机。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混合着血腥和焦糊味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决绝。 “让王校尉来见我!”他声音沙哑却坚定。 很快,一名浑身浴血、甲胄破损的年轻校尉快步跑来:“太守!” 此时,孔立正好又在信中末尾写完几个字,“情势危殆,恳请驰援”八字重若千钧,几乎要透纸背。 墨迹未干的书信被孔立郑重地塞入一个皮筒,用火漆封好,递到王校尉手中。 “王校尉,”孔立凝视着这位忠诚的部下,声音低沉,“挑选二十名最精锐、最擅骑射的弟兄。待天色再暗一些,趁敌军攻势间歇,从西门……突围出去。不惜一切代价,将此信送到新城侯手中。” 王校尉接过皮筒,感受到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太守手心的微温。 他没有任何犹豫,重重抱拳,甲叶铿锵:“末将遵命!定不辱命!” 看着王校尉转身离去的背影,孔立伫立城头,寒风吹动他花白的须发,背影显得无比萧瑟而又孤直。 堂堂太守,封疆大吏,孔圣人之后,当代大儒,如今竟然要拉下脸面向曾经是叛军的新城军求援。 但为了这满城百姓,他这张老脸,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心中那份属于圣裔的骄傲,此刻被现实碾得粉碎,只剩下沉甸甸的责任。 日间的攻城战虽然残酷激烈,但梁国兵依托城坚之利,并没有让东齐占到便宜。 夜幕再次降临。 梁国城西门的闸门被悄无声息地拉起一条缝隙。 王校尉一马当先,二十余名骑兵如同利箭般射出,马蹄包裹着厚布,尽可能减少声响,朝着西方那片看似“平静”的黑暗狂冲而去! 然而,就在他们冲出不到百步! “咻咻咻——!” 两侧黑暗中突然响起密集的破空声! 无数早已埋伏好的东齐弓箭手露出了獠牙! 淬毒的箭矢如同毒蛇般从黑暗中窜出! “有埋伏!快冲!”王校尉目眦欲裂,狂吼着挥舞长枪格挡箭矢。 但他身边的弟兄不断有人中箭落马,发出短促的惨嚎。 战马也被射中,悲鸣着翻滚倒地。 冰冷的箭簇擦着王校尉的脸颊飞过,带出一道血痕,火辣辣地疼。 他伏低身体,拼命催动战马,凭借着精湛的骑术和一点运气,硬生生冲破了第一道拦截箭雨! 但他回头望去,身后只剩下寥寥五六骑跟上,其余弟兄都已倒在血泊之中。 不敢停留,他们借着夜色掩护,拼命向西狂奔! 身后传来东齐骑兵得意的唿哨和追赶的马蹄声。 经历前夜大胜,新城仿佛被注入了全新的活力。 军民百姓脸上不再是绝望和麻木,而是充满了干劲和希望。 白天时,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再次响彻南北两山,采石、挖泥、烧窑、制坯……一切都在热火朝天地进行,效率甚至比之前更高。 每个人经过陈福禄身边时,都会投去无比敬畏和感激的目光,仿佛他周身都笼罩着一层光环。 县衙书房内,油灯燃至深夜。 陈福禄与张媛媛相对而坐,详细商讨着城防加固、人员编排、粮草调配等事宜。 桌案上铺着简陋的城防图,两人时而争论,时而沉思,气氛严肃而专注。 直到所有议题暂告一段落,窗外已是万籁俱寂。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爆开一朵灯花。 长时间的专注后骤然放松,书房内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孤男寡女,深夜独处,空气中似乎弥漫开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与张力。 张媛媛抬起头,灯光下她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神明亮中带着一丝不同往常的大胆。 她站起身,绕过桌案,走到陈福禄面前。 第四十九章:好兄弟,今晚你真是有福了 “福禄,”她的声音比平日柔软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连日辛苦,若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陈福禄刚抬起头,还未开口,张媛媛却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动作。 她伸出微凉的手指,轻轻按在了他的嘴唇上,阻止了他说话。 随即,她身体前倾,面带羞色,将陈福禄轻轻推靠在了椅背上。 温软的身躯贴近,带着女子特有的馨香和体温,一个生涩却热烈的吻印了上来。 ...... 一个时辰后,陈福禄精神焕发却又略显心虚地回到住处。 推开简陋的木门,只见刘语嫣正坐在昏黄的油灯下缝补着旧衣。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欣喜,随即迅速被一层水汽和委屈覆盖。 她咬了咬下唇,低下头,继续手中的针线活,细密的针脚显得有些凌乱,手指微微颤抖。 陈福禄心中顿时一软,涌起强烈的愧疚。 连日来帮助张媛媛处理政务,的确冷落了她。 于是慢慢走了过去,握住她微凉的手:“语嫣……” 刘语嫣抽了一下手,没抽动,便任由他握着,依旧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哽咽: “你回来了……饭在锅里热着,水也烧好了,我去给你打水洗漱……”说着就要起身。 陈福禄哪能让她这样离开,用力将她拉入怀中。 刘语嫣挣扎了两下,便伏在他怀里,肩膀微微抽动,无声地哭泣起来,温热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 “对不起,是我不好,忽略你了。” 陈福禄轻抚着她的后背,感受到她的委屈和依赖,心中怜意大盛。 他觉得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或许只有最亲密的行动才能弥补。 同时对自己某个部位默念了一句:“好兄弟,今晚你真是有福了。” 随即,不等刘语嫣反应过来,他一把将她拦腰抱起! “呀!”刘语嫣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脸颊瞬间绯红。 陈福禄抱着她,大步走向卧房。 ......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陈福禄刚刚拥着疲惫不堪、已然入睡的刘语嫣,自己也眼皮沉重,即将沉入梦乡时,院外却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和压低的呼唤: “陈曲侯!陈曲侯!君侯有急事相请,梁国城来了信使!” 陈福禄顿时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臂从刘语嫣颈下抽出,为她掖好被角。 看着她在睡梦中犹带泪痕却满足的侧脸,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穿衣起身。 推开院门,冷风一吹,让他彻底清醒。 来到县衙,只见厅内灯火通明,张媛媛面色凝重地坐在主位,下方站着一名风尘仆仆、甲胄染血、神情悲怆疲惫的军官,正是死里逃生的王校尉。 “福禄,你来了。” 张媛媛见到他,眼神复杂地快速扫过他一眼,随即恢复严肃,将手中一封染血的信件递给他,“梁国城孔太守来信求援。东齐三面猛攻,独留西面,其心可诛!城内守军不足一万,却要庇护数十万百姓……情势危如累卵。” 陈福禄快速浏览信件,信纸上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仿佛能感受到写信人孔立的焦灼与绝望,最后“情势危殆,恳请驰援”八字更是触目惊心。 张媛媛叹了口气,对王校尉道:“王校尉,非是我不愿救援。只是我新城兵力仅两三千,且多为未经战阵的新募之兵与赤帻军整编而来,守城尚显不足,当真无法救援。” 王校尉闻言,脸上悲色更浓,虎目含泪,他猛地单膝跪地,转向陈福禄,声音沙哑带着恳求: “陈曲侯!末将来时已听闻曲侯昨夜神威,阵斩尉迟烈风,解新城之围!曲侯有万夫不当之勇!看在梁国城数十万百姓性命,看在同为大炎子民的份上,设法救救梁国城吧!末将代孔太守,代满城军民,求您了!”说着,竟要以头触地。 陈福禄一把扶住他,触手处是冰冷坚硬的甲叶和尚未干涸的血污。 他眉头紧锁,沉思片刻,抬头看向张媛媛,语气沉凝:“君侯,王校尉所言极是,且孔太守信中也点明了要害,唇亡齿寒。” 他走到那张简陋的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梁国城的位置: “一旦梁国城被攻破,拓跋凌野大军便可长驱直入,再无后顾之忧。届时,我新城孤悬在外,覆灭只在旦夕之间。救梁国,亦是自救!”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张媛媛:“兵力不足,可以奇谋弥补。敌军势大,正可攻其不备。我们必须出兵!” 张媛媛猛地站起身,裙摆拂过椅面。 她走到地图前,目光死死盯着梁国城和新城之间的区域,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自救……奇谋……” 她重复着这两个词,眼中闪烁着激烈的挣扎。 新城这点家底,是她最后的依靠,一旦赌输,万劫不复。 但陈福禄说的对,梁国城破,新城必亡!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猛地抬头看向陈福禄,眼神锐利: “好!就依你之言!出兵!但如何救?兵力悬殊,正面对抗无异以卵击石!” 陈福禄手指点向地图上一点,那里是东齐大军营寨与梁国城之间的必经之路,有一处地势略高的缓坡。 “我们不能直接去梁国城下硬碰硬。他们在梁国城外必然有伏兵,若直接往梁国城增援,正中其下怀。 我们要打这里!拓跋凌野的主力都在梁国城下,后方大营必然空虚! 他们绝对想不到,连守城都极为困难的我们,居然会主动出击。” 他眼中闪烁着冷静而锐利的光芒,如同狩猎前的鹰隼: “我们不需要击溃他全部大军,我们只需要让他痛,让他乱,让梁国城下的主力不得不回师救援!此乃围魏救赵之计!” “具体如何做?”张媛媛追问,身体微微前倾。 “今夜就出发!所有人马,包括能骑马的精壮民夫,全部出动!多带旌旗、锣鼓、火把!” 陈福禄语速飞快,“我们夜袭东齐大营!虚张声势,制造混乱!放火烧了他的粮草辎重最好,就算烧不掉,也要让他以为我军主力来袭,逼他從梁国城下撤军回援!” “同时,”他看向王校尉,“王校尉,你熟悉路径,立刻挑选几名好手,趁我们袭击造成混乱时,再次潜入梁国城,告知孔太守,援军已至,让他瞅准时机,若见东齐军阵动摇,立刻组织兵马出城夹击!里应外合!” 王校尉闻言,激动得浑身颤抖,猛地抱拳,甲叶铿锵作响:“必不辱命!” 第五十章:陈福禄领兵袭大营 “福禄,一切小心!”张媛媛看向陈福禄,声音里带弄弄的担忧。 陈福禄点头,没有多余言语,立刻转身下令:“所有人在缴获的尉迟烈风部衣甲中,挑选合身的换上!动作快!” 很快,一千名精心挑选出的士兵换上了沾染血污、满是尘土的东齐军服,乍一看去,与溃败的东齐败兵一般无二。 腥膻的皮革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刺激着鼻腔。 队伍悄无声息地从新城北门潜出,没有举火,如同暗夜中流淌的溪流,径直向北而去。 陈福禄一马当先,凭借着前世特种兵对地形和方位的敏锐直觉,专挑人迹罕至的崎岖山路和林间小道。 夜色浓重,山路难行。 冰冷的树枝不时抽打在众人的脸上、手臂上,火辣辣地疼。 脚下是凹凸不平的碎石和湿滑的苔藓,不断有人摔倒,又咬着牙默默爬起,尽量不发出声响。 沉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林中格外清晰。 本可一两个时辰直达的路程,在这般小心翼翼潜行下,硬是走了四五个时辰! 当天边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队伍终于艰难地绕到了东齐大营后方的那处缓坡之下。 人人疲惫不堪,汗湿的内衣紧紧贴着皮肤,冰冷粘腻。 陈福禄打了个手势,所有人立刻伏低身体,借助枯草和灌木隐藏。 他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匍匐爬上坡顶,拨开枯草向外望去。 昏沉的晨光下,东齐大营的轮廓清晰可见。 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营寨后方那一片堆积如山的粮草辎重! 一袋袋粮食垒得像小山一样,还有成车的草料,以及堆积的军械。 此刻正值拂晓,是一天中人最困顿之时,营中除了零星巡逻队和哨塔上的哨兵,大部分营帐都静悄悄的,只有几处炊烟袅袅升起。 目标就在眼前! 陈福禄心脏微微加速跳动,他缩回坡下,对几名军官压低声音道,“所有人检查武器,火折子准备好。跟紧我,没有命令,不准出声!遇到盘问,由我来应付!” 队伍开始接近东齐大营的后门。 守卫后门的几名东齐哨兵抱着长矛,倚着栅栏打盹,听到密集的脚步声,猛地惊醒,睡眼惺忪地喝道:“什么人?!” 陈福禄上前几步,故意让身上沾满血污的东齐军服显眼一些,用带着疲惫和惊惶的语气,模仿着胡人口音生硬地喊道: “别放箭!自己人!我们是尉迟将军麾下的!新城惨败,好不容易才逃回来!” 那哨兵头目狐疑地举着火把凑近,打量着这群“溃兵”,见衣着无误,且个个狼狈不堪,神情惊惧,倒是信了七八分,但还是嘟囔着: “尉迟将军的人都死差不多了……你们倒命大……怎么绕到后营来了?” 陈福禄立刻苦着脸道:“兄弟别提了!新城那边有埋伏,追得紧,我们慌不择路,在山里绕了一夜才摸回来……快开门吧,兄弟们又冷又饿,都快撑不住了!” 哨兵头目见他们确实一副丢魂丧魄的样子,警惕心又降了几分,不耐烦地挥挥手: “行了行了,进来吧!真是晦气!” 营门被缓缓拉开一条缝隙。 陈福禄心中暗松一口气,率先低头走了进去,身后队伍鱼贯而入。 士兵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紧握着藏在袍服下的刀柄,手心全是冷汗。 有人因为过度紧张,下意识地用汉语低声嘀咕了一句:“老天爷,还真进来了……” 旁边的东齐哨兵似乎听到了什么,疑惑地转头:“嗯?你说什么?” 陈福禄心头一凛,猛地回头狠狠瞪了那士兵一眼,那士兵顿时脸色煞白,死死闭住了嘴。 陈福禄立刻对那哨兵赔笑道:“兄弟听错了,他是吓破了胆,胡言乱语呢……” 哨兵将信将疑,但也没再多问。 队伍有惊无险地进入了东齐大营,并且直接朝着粮草堆积的方向移动。 越靠近粮草区,巡逻的士兵反而少了一些,似乎都认为这里是绝对安全的大后方。 偶尔有早起的庖厨打着哈欠,开始生火,准备为大军队造饭。 时机稍纵即逝! 一旦大军起床,他们这点人立刻就会暴露! 陈福禄眼中寒光一闪,猛地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吹燃,大吼一声:“动手!烧粮!” 吼声如同惊雷,瞬间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他率先将燃起的火折子扔向旁边堆积如山的干草料! 干燥的草料遇火即燃,火焰轰地窜起! 他身后的士兵们也瞬间撕破伪装,抽出隐藏的刀剑,疯狂地将火把、火折子投向周围的粮垛、辎重车! 还有人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火油瓶,砸向粮袋,火焰瞬间爆燃! “敌袭!” “他们是奸细!” “救火啊!粮草着火了!” 短暂的死寂后,东齐大营后方彻底炸开了锅! 惊叫声、怒吼声、奔跑声此起彼伏! 冲天的火光和浓烟滚滚而起,瞬间映红了黎明的天空! 混乱,就此开始! “杀!”陈福禄一刀劈翻一个试图冲上来救火的东齐庖厨,温热的血液溅在脸上,带着腥咸的味道。 整个东齐后营变成了一片火海! 冲天的火光即使在数十里外也清晰可见! 炙热的高温让空气都扭曲起来,吸入肺部的全是灼热呛人的烟尘,令人窒息。 救火的东齐士兵徒劳地用皮囊打水泼洒,或是用兵器拍打,但在熊熊烈火面前,这点努力如同杯水车薪,反而不断有人被火焰吞噬,发出凄厉的惨叫。 “不要恋战!四处放火!制造最大混乱!” 陈福禄在火海中大吼,声音沙哑却充满力量。 他带领一队人如同尖刀,专门冲向那些试图组织救火的东齐军官,刀光闪动间,不断有人倒下。 混乱如同瘟疫般向整个东齐大营蔓延! 从睡梦中惊醒的东齐士兵衣甲不整,晕头转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看到处处火光,听到处处喊杀,恐惧让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东齐前军主帐。 拓跋凌野也被后营的骚动和冲天的火光惊醒,他冲出大帐,看到后方一片火海,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怎么回事?!后营为何起火?!”他暴怒地咆哮,一把揪住一个连滚爬来的传令兵。 “大…大将军!炎军穿着我们的衣服混进来了!正在烧粮草!”传令兵吓得语无伦次。 “废物!一群废物!”拓跋凌野气得几乎吐血,一脚踹开传令兵。 “鸣金!让围攻梁国城下的大军回师救火,稳住后营!”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下达了命令,额头青筋暴跳。 清脆的金钲声响起,梁国城外的东齐大军从睡梦中惊醒,各部主将起先以为是梁国城内使出的扰敌之计。 但见北方大营烟雾升腾,直冲天际,心知是生了变故,不在犹豫,慌忙整军回撤。 第五十一章:孔立:真乃国士也! 梁国城头上。 得到王校尉带回来消息,孔立彻夜未眠,此刻看到东齐大营方向冲起的巨大火光和浓烟,听到那隐约传来的巨大喧嚣! “成了!居然真的成功了!”他激动得猛地一拍城墙垛口,震得手掌发麻。 这几十年来,汉人不知道被这些北方湖人摧残了多少次,从而养成了固有思维,从来不敢主东和胡人开战,都是以防守为主。 他实在是不敢相信,那个叫陈福禄的居然这么大胆,想要夜袭东齐后方。 恰在此时,北方的鸣金声传来,城下围城的东齐大营中也开始喧嚣起来。 一阵嘈杂中,就见大营中的东齐士兵们慌慌张张的收拾营帐辎重,显然是准备撤离回援。 孔立苍老的脸上瞬间涌上一抹激动的潮红,他扶着城墙的手微微颤抖,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天佑大炎!天佑梁国!将士们!” 他猛地转身,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却无比洪亮,“我们的援军已奇袭敌营成功!胡虏已乱!杀敌报国,就在今日!” “杀!杀!杀!” 早就憋足了怒火的梁国守军看到那冲天的火光,听到太守的命令,士气瞬间爆棚到顶点! 城门轰然打开,城中所有能动员的兵力,如同决堤洪流,冲向已然阵脚大乱的东齐围城大军侧翼! 东齐后营火海中,陈福禄听到前军传来鸣金之声,知道目的已经达到。 “集结!向西突围!” 他大吼着下令,同时张弓搭箭,一箭将一个试图组织拦截的东齐百夫长射穿喉咙。 分散放火制造混乱的新城将士们迅速向陈福禄方向靠拢。 许多人身上带着烟火气,脸上黑一道白一道,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跟我冲!” 陈福禄一马当先,手中横刀挥舞,如同热刀切黄油般撕开混乱的东齐溃兵组成的薄弱拦截线,朝着营寨西面冲杀而去! 身后将士紧紧跟随,如同烧红的铁犁,硬生生在混乱的敌营中犁开一条血路! 当他们终于冲出火光冲天的东齐大营,重新投入外面清冷的晨雾中时,身后只留下了一片狼藉和冲天的烈焰。 朝阳终于完全跃出地平线,金色的光芒洒在大地上,也照亮了这支虽然疲惫不堪、却创造了惊天奇迹的小队伍。 每个人都在大口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着劫后余生的畅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豪! 然而,拓跋凌野到底是东齐的大将军,一代名将。 最初的震惊和愤怒之后,他迅速展现出惊人的应变能力。 中军帅旗在混乱中岿然不动,亲卫铁骑如同磐石般护住核心,一道道冷静的命令迅速下达,灭火救粮,组织起有效的抵抗阵线。 孔立见东齐军败而不溃,阵脚渐稳,己方攻势已老,恐遭反噬,立刻下令鸣金收兵。 梁国守军如同潮水般退回城内,沉重的城门再次轰然关闭,只留下城外满地狼藉的尸体和破损的军械。 一场小胜,虽振奋人心,却并未改变敌强弱的基本局面。 东齐大营内。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 大部分粮草化为了灰烬,冒着缕缕青烟。 士兵们灰头土脸地清理着废墟,抬走焦黑的尸体。 中军大帐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拓跋凌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每一声都敲在下方将领的心坎上。 “禀大将军,”一名军需官声音颤抖地汇报,“粮草……损失过半。仅存的粮草,即便缩减配给,也只够全军十日之用……” “十日……” 拓跋凌野敲击桌面的手指猛然停下,帐内温度仿佛骤降几分。 他猛地抬头,眼中寒光四射,如同受伤的猛兽,“好一个陈福禄!本将必将其碎尸万段!” 麾下谋士上前一步,沉声道: “大将军,粮草短缺,已失久战之本,于我军大大不利。为今之计,唯有速战速决!” 拓跋凌野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充满焦味的空气,再睁开时,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传令!全军休整一日。明日拂晓,城下搦战,五日之内,必须踏平梁国城!” 时至晌午,梁国城西城门沉重的城门在绞盘的嘎吱声中,缓缓打开。 孔立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袍外罩着轧甲,须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虽面容疲惫,眼神却清亮有神,在数名将领的簇拥下,亲自步出城门,向着西方眺望。 远处,一支约千人的队伍正缓缓行来。 他们衣甲破损,沾满血污烟尘,许多人带着伤,步履蹒跚,显得疲惫不堪。 但整个队伍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锐气,一种经历了血火淬炼后的沉静与彪悍。 队伍为首者,是一名年轻男子。 身形挺拔,即便穿着不合身的、沾满血污的东齐皮甲,也难掩其矫健之姿。 脸上混合着烟灰、血渍和疲惫,却有一双异常明亮冷静的眼睛,如同雪原上的孤狼,锐利而深邃。 孔立一眼便知,此人绝非凡俗! 定然就是那阵斩尉迟烈风、奇袭焚粮的陈福禄! 陈福禄也看到了出城迎接的一行人。 为首那位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看似一位饱读诗书的儒者,但站姿如松,眼神温润中透着历经风霜的坚毅和洞察世事的睿智,身上那件不合时宜的轧甲,更添了几分沙场宿将的硬朗。 想必就是那位以文人之身坚守孤城、名满天下的孔圣后裔,梁国太守,孔立。 双方接近,陈福禄抱拳,躬身行礼,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军人的气息:“新城曲侯陈福禄,参见孔太守。” 孔立连忙上前两步,竟也是微微拱手还了一礼,这已是极高的礼遇。 他仔细打量着陈福禄,眼中满是惊叹: “曲侯壮举,真乃神人之勇,孙吴之智!以千人之众,蹈虎狼之穴,焚敌粮草,乱敌军心,迫万敌军回援,解我梁国覆顶之危! 如此胆略,如此功绩,古今罕有!老夫读遍史书,亦未见有几人能及!今日得见,方知英雄出少年,古人诚不我欺!” 他的话语既有感慨推崇,又带着由衷敬佩,听得身后一众梁国将领也纷纷点头,看向陈福禄的目光充满了感激。 陈福禄被这位天下名士如此盛赞,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谦逊道: “太守谬赞了。卑职只是尽本分,侥幸成功。全赖将士用命,新城侯信任。当下危局未解,东齐大军必不会善罢甘休,还需早做应对。” 孔立闻言,眼中赞赏之色更浓,叹道:“居功而不自傲,临危而思深远,真乃国士也! 此处非讲话之所,快请入城! 老夫已备下薄酒粗食,为诸位接风洗尘,并详议破敌之策!” 第五十二章:梁国城下斩七将! 刚用过朝食,众人又不得不回到梁国城头。 东齐大军压境,拓跋凌野亲临,却并未立刻攻城,反而派出一员身高九尺、手持巨斧的虬髯猛将,单骑来到城下百步之地,用生硬的汉语放声咆哮,声音如同闷雷滚过城头: “城上的炎国懦夫听着!吾乃大齐先锋官兀良哈!谁敢出城与爷爷决一死战?若无人敢应,便是承认尔等汉人尽是没卵子的孬种!快快开门投降,饶你们不死!否则破城之日,鸡犬不留!” 污言秽语如同毒箭,射得城上守军脸色铁青,却又敢怒不敢言。 几名梁国武将下意识地握紧刀柄,目光接触到底下那员蛮将凶悍的气势和那柄看着就骇人的巨斧,又不禁微微避开目光,喉结滚动,吞咽着恐惧。 孔立面色涨得通红,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既是愤怒又是无奈,他深吸一口气,对身旁的陈福禄及众将低声道: “东齐武将确实天生悍勇,力大无穷,非我辈所能及……忍一时之气,固守方为上策。” 话语中透着深深的屈辱和一种被现实反复捶打后的无力感。 陈福禄看着城下耀武扬威的敌将,又扫了一眼周围敢怒不敢言的梁国将领,平静地点点头: “太守所言不差。胡人自幼食肉饮酪,筋骨强健,气力确胜我等一筹。” 众将闻言,脸上羞愧之色稍减,觉的陈福禄倒也实在。 但陈福禄话锋一转,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然,徒有蛮力,不通技巧,不过是一介莽夫。沙场搏杀,非角抵之力,生死往往只在瞬息之间。” 他话音刚落,城下的兀良哈骂得更加难听,甚至开始侮辱炎国先祖,丢了中原,躲在南方当老鼠等等。 陈福禄眼中寒光一闪,抱拳对孔立道:“太守,末将请命,出城斩了此獠,以振我军士气!” 此言一出,旁边几位梁国老将立刻纷纷劝阻: “陈曲侯不可!东齐贼凶悍异常,绝非敌手!” “曲侯虽勇,但连日奔波苦战,体力未复,何必冒险?” “若有不测,岂不更挫伤我军锐气?万万不可啊!” 陈福禄目光扫过这些或真心或假意的劝阻,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不再多言,转身径直向城下走去,只留下一句:“取我马来!” 城门缓缓开启一道缝隙,陈福禄一骑如电,疾驰而出! 身后,是他带来的几百名新城精锐骑兵,于城门处勒马列阵,为其压阵。 “来一个送死的!”兀良哈见有人出城,狞笑一声,催动战马,挥舞着巨斧,如同旋风般冲来! 沉重的马蹄砸在地面,咚咚作响,气势骇人! 城上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陈福禄却不紧不慢,摘弓搭箭!动作行云流水! “嗖!” 箭矢破空,并非射向兀良哈,而是射向他战马的前蹄! 那马吃痛,一声悲嘶,前蹄猛地跪倒在地! 巨大的惯性将兀良哈猛地从马背上向前抛飞出去! 兀良哈到底悍勇,在半空中竟还想调整姿势! 但陈福禄岂会给他机会? 战马瞬间加速!两马交错而过的刹那! 刀光一闪!快得让人看不清! 一颗硕大的头颅冲天而起!兀良哈无头的尸身重重摔落在地,溅起一片尘土! 城头上瞬间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好!” 东齐阵中鼓噪声大作,又一名使长枪的将领红着眼杀出! 陈福禄拨马迎上,根本不与对方比拼力气,战马灵性地一个小幅变向,避开枪尖,陈福禄身体几乎贴在马背上,横刀贴着枪杆向上疾削! “咔嚓!”一声,那将领握枪的四根手指被齐根削断! 惨叫还未出口,陈福禄反手一刀,已将其咽喉割断! 又三将连抉而至,打算三英战福禄。 但陈福禄却如同闲庭信步,每一次出手都简洁狠辣至极! 或借助马术闪避重击,或用巧劲引导对方发力过猛失去平衡,或用精准的箭术远距离干扰,近身则专攻甲胄缝隙、关节要害! 他的力量或许不及这些东齐将领,但超越时代的格杀技巧、对时机的精准把握、以及冷静如冰的头脑,让他每一次攻击都高效致命! 连斩六将! 刀下无一合之敌! 东齐阵营士气大跌,鼓声都变得稀疏。 一名身材相对瘦小、使双刀的将领咬着牙冲出,似乎想以灵巧取胜。 陈福禄冷哼一声,这次甚至没有闪避,直接催马迎上! 在双刀舞动的缝隙中,横刀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一点一拨,荡开双刀,刀尖顺势向前一递! “噗!”直接刺入对方心窝!那将领难以置信地看着没入身体的刀锋,软软栽倒。 整个梁国城头陷入了短暂的、极致的寂静。 仿佛时间凝固了一瞬。 随即! “吼——!!!” 震耳欲聋的、几乎要将城墙垛口掀翻的狂喜欢呼猛地爆发出来! 如同积郁已久的火山,喷发出炽热的岩浆! 士兵们疯狂了! 他们用力捶打着胸前的皮甲,发出砰砰的巨响,激动得脸色涨红,青筋暴起,声嘶力竭地呐喊着,将之前所有的恐惧、压抑和屈辱全都吼了出来! “杀得好!” “威武——!” “威武——!” “威武——!” 许多士兵甚至激动得热泪盈眶,互相拥抱捶打,仿佛赢得了一场决定性的战役! 他们看着城外那个勒马而立、刀锋滴血的身影,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狂热、敬畏和信仰! 有他在,胡虏何足道哉?! 孔立太守早已失态。 他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墙砖,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花白的胡须不住抖动。 一贯沉稳儒雅的他,此刻竟也像个小卒一样,脸庞因充血而通红,嘴唇哆嗦着,反复喃喃道: “天佑炎汉!这陈福禄有万夫不当之勇,如同鬼神,可敬可畏啊!” 他看向陈福禄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一种近乎于瞻仰的光芒。 陈福禄不仅证明了个人武勇,更打破了他心中那份“胡人武力不可战胜”的固有阴霾! 那些之前曾出言劝阻、甚至内心鄙夷陈福禄冒险的梁国武将们,此刻个个面红耳赤,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们低着头,不敢与同僚对视,更不敢再看城外那个身影。 现在他们终于发现,自己在陈福禄面前就是个小卡拉米。 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无形的巴掌狠狠抽过。 心中除了羞愧,便是翻江倒海般的震撼与折服。 原来不是胡人不可战胜,而是自己……早已失了胆气和心气! 第五十三章:孔立:小女芙儿,略通音律 “敌军已怯!正是追击的大好时机啊!”城头上,有将领激动地大喊。 然而,陈福禄却勒住战马,抬手止住了身后蠢蠢欲动的新城骑兵。 他冷冷地看着退走的东齐军,并未下令追击。 “唉!可惜!太可惜了!” 城上众将见状,纷纷捶胸顿足,大感惋惜,不明白陈福禄为何不趁胜掩杀。 与梁国城头的狂欢形成鲜明对比,东齐大营内一片死寂。 高台上,拓跋凌野负手而立,面色铁青,眼神阴鸷得可怕。 他死死盯着远处城下那个如同战神般的身影,以及地上七具逐渐冰冷的尸体,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虬结。 周围的亲兵将领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空气中弥漫着耻辱和愤怒的压抑气息。 “一群废物!” 拓跋凌野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冰冷得如同寒冬刮过的风,“七个人!连消耗他体力都做不到!我大齐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尽了!” 麾下众将羞愧难当,纷纷跪地请罪:“末将无能!请大将军责罚!” 一名性情火爆的校尉猛地抬头,双目赤红:“大将军!让末将去吧!定将此獠首级取来,洗刷耻辱!”其他将领也纷纷请战,群情激愤。 就在这时,一个如同闷雷般的声音炸响,带着无与伦比的自信和狂傲: “都滚开!一群没用的东西!让老子去把他砸成肉泥!” 只见一员如同铁塔般的巨汉排众而出,他身高近乎一丈,浑身肌肉虬结,披着厚重的黑色铁甲,手中提着一柄骇人无比的巨型斩首刀,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凶悍气息! 正是东齐第一猛将,宇文昭云! 他铜铃般的眼睛瞪着拓跋凌野,喷着粗气:“大将军!给我五百骑!不!三百骑!我这就去把那个耍刀的小羊羔肠子掏出来,挂在旗杆上!” 众将见到宇文昭云请战,顿时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纷纷附和:“是啊大将军!让宇文将军出马,必能一战而定!” 然而,拓跋凌野眼中的怒意却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算计。 他抬手止住了躁动的众将,目光再次投向梁国城头,看着那些因为一场斗将胜利而陷入狂热的守军,嘴角慢慢勾起一丝残酷的冷笑。 “不。”他缓缓摇头,声音恢复了冷静。 宇文昭云一愣,大为不满:“大将军!难道就任由他如此嚣张,挫我军锐气?!” “锐气?”拓跋凌野冷笑一声,“一时的胜负而已,本将要的,是这座城!是城里所有炎军的人头!” 他目光扫过众将,沉声道:“梁国城城高池深,强攻之下,我军纵然能下,也必损失惨重。如今,孔立老儿和陈福禄小儿,正在帮我们一个大忙!” 他指着城头:“看到没有?他们赢了几场斗将,那些原本畏畏缩缩的炎国武将,现在一个个眼睛都红了,恨不得立刻出城来与我们决战!他们的信心回来了,但这也是他们致命的弱点!” “传令下去!” 拓跋凌野声音陡然转厉,“下午再派人去搦战!许败不许胜!败得要像一点!就是要让他们赢!让他们觉得我东齐勇士不过如此!让他们觉得可以出城野战,可以击败我们!” 他眼中闪烁着猎人般的狡黠和残忍: “我们要给他们自信,然后……引他们出城!在平原上,用我们的铁骑,彻底碾碎他们所有侥幸的心理和刚刚鼓起的勇气!一举歼灭他们的有生力量!届时,梁国城……唾手可得!” 众将闻言,先是愕然,随即恍然大悟,脸上纷纷露出敬佩和残忍的笑容。 宇文昭云虽然嗜战,但也明白了拓跋凌野的谋划,咧开大嘴笑道: “大将军好计谋!那就让那些两脚羊再高兴一会儿!等他们出了龟壳,老子再好好捏碎他们!” 拓跋凌野满意地点点头,再次望向梁国城,眼神冰冷: “陈福禄……确实是一员猛将。可惜,很快,他就会知道,个人的勇武,在真正的战争大势面前,是多么微不足道。” 三个时辰后。 东齐军休整完毕,似乎不甘心上午的受挫,又派出一员将领来到城下搦战,骂声依旧嚣张,但气势明显弱了许多。 这一次,梁国城头上的气氛截然不同了。 众将看着城下那员敌将,回想上午陈福禄如同砍瓜切菜般的表现,心思活络起来。 “看来东齐贼将也不过如此!” “陈曲侯能连斩七人,某虽不才,难道连一个也打不过吗?” “定是往日被其凶名所慑,未战先怯!” 一名姓赵的裨将按捺不住,猛地出列抱拳:“太守!末将请战!必斩此獠首级献于麾下!” 孔立见军心可用,士气已被陈福禄点燃,抚须沉吟片刻,便点头同意:“赵将军小心!” 赵将军大喜,提刀上马,冲出城门。 两人战不十合,那东齐将领果然武艺平平,被赵将军卖个破绽,一刀磕飞了手中兵器!那东齐将领吓得魂飞魄散,拔马就往回逃! 赵将军兴奋得满脸通红,哪里肯舍,催马就追! 一边追一边兴奋地大吼:“胡虏休走!留下头来!” 然而,他的坐骑乃是普通军马,脚力远不及东齐将领的精良战马,追出一段距离,眼看越拉越远,只好悻悻停下,对着东齐阵营的方向耀武扬威地挥舞着战刀,放肆地大笑叫骂,仿佛打了多大的胜仗一般,得意洋洋地收兵回城。 城头上众将也纷纷喝彩祝贺,仿佛已经取得了一场大捷,之前被东齐压着打的憋闷之气一扫而空,自信心空前膨胀。 唯有陈福禄,看着赵将军得意忘形的背影和远处东齐阵营那看似狼狈退却、实则阵型丝毫不乱的队伍,眉头微微蹙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夜幕降临,梁国城内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白日里陈福禄连斩七将的壮举,如同最烈的酒,点燃了全城军民的血液。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硝烟和血腥,但更多的是一种压抑太久后释放出的狂热和希望。 太守府邸内,一场规模不大却意义非凡的庆功宴正在举行。 孔立破例拿出了部分军储酒肉,犒赏今日有功将士。 厅内觥筹交错,气氛热烈。 主要将领几乎悉数到场,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红光,说话声音都不自觉地洪亮了几分。 陈福禄自然是宴会的绝对焦点。 他被安排在孔立左下首最尊贵的位置上,不断有将领前来敬酒,言辞间充满了由衷的敬佩。 陈福禄只是沉稳应对,并未因胜利而显骄矜,这更让众人高看一眼。 他一边应付着敬酒,一边却在脑中反复推演白日东齐异常的反应,总让他觉得有一丝不对劲,像是一根细刺扎在心里,但线索太少,一时难以厘清。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时,孔立微笑着拍了拍手,厅内的喧闹稍稍平息。 “今日我军扬威城下,陈福禄居功至伟,壮我军心,振我国威!” 孔立声音洪亮,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老夫平日虽不喜奢靡,然此等喜事,不可无雅乐助兴。小女芙儿,略通音律,今日便让她抚琴一曲,以贺此胜,亦聊表对陈曲侯之敬意。” 话音落下,厅侧珠帘轻响,一名身着淡雅襦裙的妙龄女子,怀抱一张古琴,在侍女搀扶下,袅袅婷婷地步入厅中。 第五十四章:陈福禄的疑虑,在做局? 刹那间,原本有些喧嚣的宴会厅安静了下来。 所有武将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陈福禄也抬眼望去,只一眼,便觉眼前一亮,心中微动。 此女与刘语嫣、张媛媛截然不同。 刘语嫣是溪边垂柳,柔弱堪怜,需要细心呵护。 张媛媛是雪中寒梅,英气逼人,自带锋芒。 而眼前这位,却像是精心栽培于暖室的名贵牡丹,端庄典雅,仪态万方。 云鬓轻挽,只簪着一支简单的玉簪,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唇不点而朱,肌肤细腻如白瓷。 一身素雅的衣裙更衬得她气质出尘,行动间裙裾微动,如同微风拂过莲塘,不带一丝烟火气。 怀中那张古琴看似古朴,却与她周身的气场浑然一体。 她微微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面对满堂披甲执锐的武将,神色恬静,并无寻常女子的怯懦,只有一种源自骨子里的从容和书香门第熏陶出的温婉大气。 “小女孔芙,见过父亲,见过各位将军。”她声音清越,如同玉珠落盘,微微一福,礼节周全无可挑剔。 众武将,哪怕是那些粗豪的汉子,此刻也都不由自主地收敛了气息,纷纷抱拳还礼,态度恭敬,不敢有丝毫唐突。 孔芙才貌双全的名声,即便是在军中也有所耳闻,更何况她是孔圣之后,太守爱女,身份尊贵。 孔芙径直走到早已备好的琴案前,纤纤玉指轻轻拂过琴弦,试了几个音。 清越空灵的琴音响起,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她抬眼,目光轻轻扫过在场众人,最终在陈福禄身上微微停顿了一瞬,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与审视,随即又垂下眼帘,专注于琴上。 下一刻,婉转悠扬的琴声从她指尖流淌而出。 初时如幽涧清泉,淙淙流淌,洗涤着白日战场的杀伐之气。 继而如春风拂过原野,带来生机与希望。 忽而又转激昂,似有金戈铁马之声隐于其中,却又不是单纯的杀伐,更添了几分壮阔与豪情。 琴音时而高亢,时而低回,将今日城下的惊险、胜利的喜悦、对未来的期盼,竟完美地融入了乐曲之中! 满厅武将,大多不通音律,此刻也不知道是被这美妙的琴声吸引,还是对孔芙的美貌如痴如醉。 一个个睁大着眼睛,光明正大的欣赏着美女抚琴。 陈福禄静静听着,他虽不是知音,却也感受到这琴声的超凡脱俗。 看着那双在琴弦上跳跃翻飞的纤纤玉手,看着那张沉浸在音乐中、更显恬静绝美的侧脸,心中不禁赞叹。 此女才情,恐怕能比肩三国蔡文姬了吧?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厅内寂静片刻,随即爆发出热烈的赞叹声! “好!弹得太好了!” “此曲只应天上有啊!” 孔芙缓缓收手,指尖轻轻按在微微颤动的琴弦上,平息了最后的余韵。 她再次起身,向众人微微一礼,姿态优雅无比,脸颊微微泛红,更添娇艳。 “献丑了。” 她声音轻柔,目光再次掠过陈福禄,见他正看着自己,眼神清澈带着欣赏,并无寻常男子常见的痴迷或亵渎,心中微微一动,随即再次垂眸,在侍女的陪伴下,如同来时一般,袅袅离去,只留下一室馨香和久久不散的琴音。 宴席继续,但气氛似乎因这一曲而变得更加不同。 众将议论纷纷,皆赞孔小姐才貌双全。 庆功宴的喧嚣逐渐散去,酒气与食物的余味混杂在清冷的夜空中。 陈福禄婉拒了同僚后续饮酒的邀请,独自一人登上寂静的城头。 冰冷的夜风拂面,稍稍驱散了宴席间的微醺,也让白日那丝若有若无的不安再次浮上心头。 他扶着粗糙冰冷的墙垛,极目远眺东齐大营的方向。 远处营火连绵,如同星罗棋布,看似与往常无异,但一种职业特种兵特有的、对危险的直觉,却让他隐隐感到那平静之下涌动的暗流。 拓跋凌野绝非庸才,今日斗将连折七员,下午又“败”一场,他却能如此沉得住气,按兵不动,这本身就不正常。 “可是在担忧敌军夜袭?”一个温和苍老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陈福禄回头,只见孔立不知何时也登上了城楼,身上披着一件厚袍,须发在夜风中微微飘动。 “太守。”陈福禄拱手一礼,“夜袭倒是不怕,城防已加强戒备。只是觉得……拓跋凌野的反应,过于平静了。” 孔立走到他身边,一同望向远方,叹道:“你之所虑,老夫亦有同感。胡虏骄狂,今日受此大挫,竟能隐忍不发,确实反常。或许……他们是在等待什么?或是另有所图?” 两人沉默片刻,都在思索着各种可能性,但信息太少,难以做出准确判断。 第二日,晨光熹微。 东齐大营果然再次派出一支人马,于城下掿战。 骂阵的声音依旧嚣张。 出战的将领也非昨日那般凶神恶煞,骑在马上,动作间甚至透着一丝懒散。 城头上,孔立与陈福禄并肩而立,看着城下景象,两人眉头不约而同地微微皱起。 “不对劲……”孔立抚须沉吟,“拓跋凌野并非蠢人,昨日败了两场,连折七将,今日怎会又派此等货色前来送死?” 陈福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东齐军阵,尤其是其两翼和后方,沉声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般屡败屡战,不像是求胜,倒像是……在做局。”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疑虑。 然而,此刻城头上的将领们经过昨日连胜的刺激,早已信心爆棚,摩拳擦掌。 “太守!末将请战!必再斩敌将于马下!” “末将愿往!定叫胡虏有来无回!” 众将纷纷请命,声如洪钟,战意高昂。 孔立见状,心中虽疑,却知士气可用不可挫,若强行压制,反为不美。 他看向陈福禄,后者微微点头,“卑职亲自下去试探虚实......” “杀鸡焉用牛刀!陈曲侯稍歇,看末将再添一场胜绩!”一名姓孙的校尉早已按捺不住,大声抢过话头,脸上满是自信甚至有些轻狂。 孔立无奈,只得沉声叮嘱:“孙校尉,务必谨慎,不可贸然深追!” “太守放心!区区胡虏,何足道哉!”孙校尉兴奋地抱拳,转身便点齐本部两千人马,轰然开出城门。 第五十五章:中计了! 城下斗将再次开始。 那孙校尉倒也勇猛,手中一杆长枪舞得虎虎生风,竟接连战胜三名东齐将领! 但诡异的是,这三名东齐将领皆是战不数合便“力竭”或“不敌”,拨马“狼狈”逃回本阵,孙校尉竟未能斩杀一人! 城头上欢呼声不断,众将越发得意。 唯有陈福禄眉头越锁越紧,眼神锐利如鹰,死死盯着战场每一个细节。 他发现,那些“败退”的东齐将领,逃回本阵时控马极其稳健,阵型也丝毫未乱,甚至……他们的败退,更像是有意将孙校尉向某个方向牵引! 孔立一直留意着陈福禄,见他神色愈发凝重,不由低声问道:“福禄,因何困顿?” 陈福禄叹了口气,指着城下:“太守请看,东齐败将,逃而不乱,退而有序。其力未衰,其势未挫,更像是……故意诈败!” 此言一出,旁边几位正兴高采烈的将领顿时不乐意了。 “陈曲侯此言何意?莫非是觉得孙校尉胜得侥幸?还是认为我等眼力不及曲侯?” “东齐贼子分明是力怯胆寒,怎会是诈败?陈曲侯未免太过疑神疑鬼了!” 恰在此时,城下又传来一阵欢呼! 原来是孙校尉又“胜”了一场,将第四名东齐将领击退! 连续的胜利彻底冲昏了他的头脑, 他见东齐军阵似乎因主将接连败北而呈现动摇之势,竟不顾孔立叮嘱,长枪向前一举,大吼道: “将士们!胡虏已怯!随我冲杀!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随后竟率领两千本部兵马,主动向东齐军阵发起了冲锋! 城头上请战的将领们见状更是兴奋,纷纷向孔立请命:“太守!战机已现!速速发兵接应,必可大破敌军!” 孔立看着城外,孙校尉的军队冲杀过去,东齐军果然惊慌后撤,似乎真的溃不成军。 他又看了一眼脸色阴沉如水的陈福禄,心中天平倾斜。 或许真是陈福禄多虑了? 如此良机,岂能错过? “好!李将军,你率三千兵马出城,接应孙校尉,扩大战果!”孔立终于下令。 “得令!”那李将军大喜,立刻点兵出城。 城门再次轰然打开,三千生力军涌出! 然而,就在此时! 陈福禄瞳孔骤然收缩! 他清晰地看到,那些溃退的东齐士兵,并非漫无目的地逃跑,而是边战边退,始终保持着基本的队列! 更重要的是,在东齐军阵两翼远方的地平线上,突然扬起了大片大片的烟尘! 那绝非败军逃窜所能激起,而是大规模骑兵集群高速冲锋的迹象! “不好!中计了!快鸣金收兵!” 陈福禄猛地抓住孔立的手臂,声音因为急切而嘶哑,“此乃诱敌之计!快让他们回来!” 孔立被他一抓,再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到那如同沙暴般席卷而来的两股烟尘,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此刻他终于明白了拓跋凌野的毒计! “鸣金!快鸣金收兵!”孔立几乎是尖叫着下令! 凄厉的金钲声疯狂地在城头上敲响! 一声急过一声! 但,为时已晚! 已经冲出城外的五千梁国军队,正追得起劲,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的收兵信号,都是一愣。 就在他们迟疑的瞬间! “轰隆隆——!” 如同闷雷滚过大地! 东齐军阵两翼,如同变魔术般猛地冲出两支庞大的骑兵集群! 人数远超五千! 他们人马皆披重甲,刀锋在阳光下反射出冰冷的死亡之光,如同两柄巨大的铁锤,以无可阻挡的气势,狠狠地砸入了正在追击、阵型已然散乱的梁国军队侧翼! 屠杀! 瞬间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重装铁骑的冲击力是恐怖的! 如同热刀切牛油,瞬间就将梁国军队的阵型冲得七零八落! 锋利的马刀轻易地劈开皮甲,斩断骨骼。 铁蹄无情地践踏着倒地的士兵,惨叫声、骨骼碎裂声、兵刃碰撞声瞬间响成一片! “撤退!快撤回城里!” 孙校尉和李将军此刻魂飞魄散,声嘶力竭地大吼,拨马就想往回跑。 但兵败如山倒! 听到鸣金声,又见如此恐怖的铁骑洪流,梁国士兵的士气瞬间崩溃! 他们再也顾不上什么阵型,什么命令,只想离那些死神般的骑兵远一点! 所有人掉头就跑,互相推搡,践踏,只为能更快地逃向那扇正在缓缓关闭的城门! 这彻底失去了组织的溃退,在东齐铁骑面前,更是成为了待宰的羔羊! 骑兵们如同猎杀羔羊般,肆意地追逐、砍杀。 城头上,孔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五千子弟兵在城外被无情屠戮,身体剧烈颤抖,手指死死抠着城墙,指甲崩裂出血犹不自知,老泪纵横: “完了……完了……全完了……” 孔立身体晃了晃,若非亲兵及时扶住,几乎要瘫软在地。 他脸色灰败,嘴唇哆嗦着,看着城外那血腥的屠场,眼中尽是绝望和悔恨: “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该让他们出城啊!” 其他刚才还踊跃请战的将领们,此刻个个面如土色,冷汗直流,看着城外同袍被无情砍杀,看着那些因他们轻敌怂恿而葬送性命的士兵,羞愧、恐惧、后怕种种情绪交织,让他们不敢抬头。 “快!快关城门!”有将领惊恐地大叫,生怕东齐铁骑跟着溃兵冲进来。 “不能关!” 陈福禄猛地暴喝一声,声音如同炸雷,震得所有人一颤。 他一把揪住那名喊关门的将领的衣领,眼神冰冷如刀:“外面还有我们的兄弟!现在关门,就是把他们最后一点生路彻底断绝!” “况且城内守军不足五千,若城外弟兄死绝,这梁国城必破!” 陈福禄目光如冰刃般扫过周围那些惊慌失措、六神无主的将领,最后定格在脸色惨白、身体微颤的孔立身上。 “太守!现在不是懊悔的时候!必须接应!能救回多少是多少!” 孔立看着城外炼狱般的景象,看着不断倒下的士兵,心如刀绞,方寸已乱。 他听到陈福禄的吼声,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猛地看向他,嘴唇哆嗦着,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和慌乱: “福禄……这……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他已然没了主意,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了这个一次次创造奇迹的年轻人身上。 一众将领此刻也噤若寒蝉,看着陈福禄冰冷而坚定的眼神,想起自己之前的轻狂和误判,又是羞愧又是恐惧,竟无一人再敢出声反驳或催促关门,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决断。 第五十六章:神射解危局! 陈福禄深吸了口气,看向孔立和一众慌神的将领,语速极快却清晰无比: “刘校尉!带你的人,扛上所有沙袋,跟我出城!在城门前三十步,横向堆砌一道半人高的简易胸墙!越快越好!” “张校尉!带你的人,携绊马索,在沙袋墙前十步分散布置!快!” (PS:南宋守城战就常用沙袋阻滞骑兵,绊马索更是经典反骑兵手段,老白在这里跨越千百年提前部署一下,严谨的主公们还望海涵) “长枪兵!随我出城,在沙袋墙后结阵!枪锋朝外!” 命令如山! 被点到的士兵虽然恐惧,但看到陈福禄一马当先,竟也生出一股勇气,咬着牙跟着他冲出了那扇只打开一半的城门! 城外溃兵见城门大开,更是拼命涌来。 陈福禄率领长枪兵逆人流而出,大吼道:“所有溃兵!向两侧疏散!从城门两侧绕进去!违令者挡路者,军法从事!” 声音带着杀气,同时手中横刀一挥,直接将一个只顾埋头冲向城门、险些撞倒枪阵的溃兵劈翻在地! “从两边走!” 军法从严,此时不用雷霆手段,无法成事,陈福禄对此只能对这位死去的兄弟说一声抱歉了。 溃兵被他的气势和血勇震慑,又看到有军队出来接应,下意识地开始向城门两侧分流,拥堵瞬间缓解大半! 与此同时,刘校尉带着士兵和民夫们疯狂地将沙袋堆砌起来,虽然简陋,但足以形成一道障碍。 张校尉带着士兵们迅速设置固定绊马索。 就这么短短几十息时间,一道简陋的防线竟在城门前迅速成型。 而此时,东齐骑兵的前锋已经冲近! 他们看到城门前居然还有人结阵,先是诧异,随即发出轻蔑的唿哨,加速冲来,试图一举踏平这可怜的障碍! “起索!”陈福禄大喝! 士兵猛地拉紧预先埋设的绊马索! 冲在最前面的几骑东齐骑兵猝不及防,战马悲嘶着轰然倒地,骑士惨叫着被甩飞出去! 后续骑兵急忙勒马减速,阵型出现一丝混乱。 骑兵的速度优势瞬间被遏制! “长枪!刺!”陈福禄怒吼! 沙袋后,如林的长枪猛地刺出! 那些被迫减速、挤作一团的东齐骑兵正好撞了上来! 锋利的长枪轻易地刺穿了马腹,刺穿了骑士的小腿、腹部! 人嚎马嘶,鲜血喷溅,最前方的东齐骑兵人仰马翻! “放箭!”城头上的孔立看得分明,激动得声音发颤,立刻下令! 早已准备好的城头弓箭手,终于得到了安全的射击角度和相对密集的目标! 箭矢如同飞蝗般落下,重点覆盖骑兵后续队伍,进一步加剧了混乱! 东齐骑兵的冲锋势头被硬生生扼制在了城门三十步外! 就在这时,东齐军中一名掌旗官,高举着代表这支骑兵的主将旗帜,大声吆喝着,试图重新组织队伍。 陈福禄眼神一冷,瞬间摘弓、搭箭、开弓! 动作快如闪电! “嗖!” 箭矢如同流星,跨越混乱的战场,精准无比地钻入那掌旗官的咽喉! 旗帜猛地一晃,随即连同主人一起栽落马下! 东齐骑兵一阵骚动。 立刻又有一名悍勇的骑兵冲上前,将旗帜竖起。 “嗖!”陈福禄的第二箭已至! 这一箭,并非射人,而是直接射向那沉重的旗杆! “咔嚓!”一声脆响! 碗口粗的旗杆竟被一箭从中射断! 那面象征着指挥和士气的帅旗,无力地飘落在地,被混乱的马蹄践踏! 东齐骑兵的士气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 “鼠辈放肆!” 一名身着华丽盔甲的东齐大将,注意到了城下那个不断开弓的身影,暴怒不已,一拍战马,挥舞着长柄大锤,竟然脱离本阵,径直朝着陈福禄冲杀过来! 他自恃勇武,要亲手砸碎这个可恶的射手! “陈曲侯小心!”城上城下,惊呼声四起! 陈福禄面色冷峻,看着那名冲杀而来的敌将,不闪不避,再次从容开弓! 这一次,他弓开满月,箭簇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牢牢锁定那个高速移动的目标! 那东齐大将狂吼着,舞动着声势骇人的大锤,格挡可能飞来的箭矢,距离越来越近! 一百步! 五十步! “死!”东齐大将已经能看清陈福禄冷静的眼神,他狞笑着举起大锤! 就在这一刹那! “嗡——!” 陈福禄松开了弓弦! 重箭发出刺耳的尖啸,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射出! 那将只觉眼前一花,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格挡动作! “噗嗤!” 箭矢精准地从他头盔的窥缝中射入,贯脑而出! 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带得向后一仰,沉重的大铁锤脱手飞出,轰隆一声砸在地上。 他兀自坐在马上向前冲了几步,才晃了晃,一头栽落马下,溅起一片尘土! 第三箭! 射杀冲阵大将! 刹那间,整个战场仿佛安静了一瞬! 无论是城上守军,还是城下的东齐骑兵,都被这神乎其技、精准狠辣的三箭彻底震撼了! 一箭毙掌旗! 二箭断帅旗! 三箭杀主将! 这是何等恐怖的箭术?! “曲侯神射!!!” 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声,下一刻,整个梁国城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所有守军的士气在这一刻被点燃到了极致! 剩余的东齐骑兵眼见主将瞬间毙命,帅旗倒地,又面对城下枪阵和城上箭雨,终于胆寒,发一声喊,狼狈不堪地拨转马头撤退。 “快!伤员进城!长枪阵缓步后退!”陈福禄冷静下令,丝毫不敢怠慢。 溃兵趁机全部涌入城内,接应的士兵和民夫们拖着同伴的尸体,有秩序地退回城门。 当最后一名士兵退回,城门轰然关闭时,城内外爆发出的不再是绝望,而是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对陈福禄如天神般的崇拜! 孔立激动地抓住走到城头的陈福禄,老泪纵横:“福禄!今日若非你……梁国危矣! 这三箭,真乃神射!老夫……老夫代满城军民,拜谢了!”说着竟要行礼。 陈福禄连忙扶住他:“太守言重了,分内之事。” 第五十七章:接任梁国主帅 东齐大营,大帐之内。 空气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炭火盆中的火焰跳跃着,映照着拓跋凌野阴沉得可怕的脸。 面前跪着几名今日参与诱敌和追击的将领,个个灰头土脸,头埋得极低,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又是他……陈、福、禄!” 拓跋凌野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这个名字。 指节因为用力握拳而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虬结如蚯蚓。 白日里,他精心布置的诱敌出兵、聚而歼之的妙计,眼看着就要成功,五千梁国城生力军即将被吞掉! 可偏偏又是这个陈福禄! 不仅识破了他的计谋,更是以那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硬生生从他铁骑的马蹄下抢回了近千残兵! 更让他心头滴血的是,他麾下又一员以勇猛著称的大将战死。 而且竟然在阵前被那人一箭射杀! 一箭毙旗手,二箭断帅旗,三箭斩大将! 这等箭术,这等临危处事的冷静,简直闻所未闻! 愤怒如同岩浆在他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 但更深处的,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凛然和震惊。 这个陈福禄,究竟是何方神圣? 从新城阵斩尉迟烈风,到夜袭焚粮,再到今日城下三箭解危局…… 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地打在他的七寸上! 这绝不仅仅是勇武所能解释的,此人对战机的把握、临机的决断、乃至对士卒心理的掌控,都达到了一个可怕的高度! 他猛地一脚踹翻身前的矮几,酒水肉食洒了一地,咆哮道: “废物!都是废物!几千铁骑,竟被区区几百步卒挡在城外,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还折了大将!” 帐内众将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发泄过后,拓跋凌野喘着粗气,慢慢坐回虎皮大椅,眼神变幻不定。 他挥手让跪着的将领滚出去,帐内只剩下几名心腹谋士和宇文昭云。 “大将军,那陈福禄屡坏我军大事,末将请令,明日必亲率铁骑,踏平梁国城,取他首级!” 宇文昭云瓮声瓮气地说道,眼中燃烧着战意和一丝被挑衅的怒火。 拓跋凌野却缓缓摇头,目光深邃:“这个陈福禄……是个难得的对手。” 他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发出笃笃的声响,“本将倒真想亲眼见见,这个能让本将接连吃亏的炎国将领,究竟是何等人物!” 稀奇的是,在他的语气中,竟然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不完全是杀意,反而掺杂了几分遇到旗鼓相当对手时的凝重,甚至是一丝极其隐晦的“欣赏”。 对于拓跋凌野这样骄傲的统帅而言,一个值得他如此重视的敌人,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荣耀”。 “传令下去,”拓跋凌野沉声道,“全军暂缓攻城,加强戒备,尤其是夜间,严防敌军再次偷袭。多派斥候,给本将死死盯住梁国城和新城的一举一动!” 而梁国城内,气氛截然不同。 虽然白日损失了四千兵马,是一场惨败,但陈福禄最后时刻力挽狂澜,三箭退敌,救回近千士卒的壮举,如同黑暗中的火炬,彻底点燃了全城的希望和斗志! 他的威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太守府大堂内,灯火通明。 孔立召集所有将领,当着众人的面,他走到陈福禄面前,竟对着陈福禄,深深一揖! “福禄!” 孔立声音激动,带着无比的郑重,“今日若无你,梁国城必破!老夫昏聩,险些葬送全军!这守城重任,非你莫属! 自今日起,你便是梁国守军主帅!梁国城内所有军政要务,皆由你一言而决!包括老夫在内,所有人等,皆听你号令!若有违抗,犹如此案!” 说着,他拔出佩剑,猛地砍在身旁的木案一角,木屑纷飞! 众将见状,非但没有丝毫不满,反而齐齐抱拳,声震屋瓦: “末将等,愿听陈将军调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对强者的绝对信服。 陈福禄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亦是心潮起伏,他知道,这份信任背后,是沉甸甸的责任。 他深吸一口气,抱拳还礼:“承蒙太守与诸位信任,福禄必竭尽全力,与梁国城共存亡!” 是夜,太守府后院。 月光如水,洒在静谧的庭院中。 一阵清越悠扬的琴声,从一座精致的小楼内传出,如同山泉流淌,洗涤着白日的杀伐之气。 孔立处理完军务,信步走来,听到琴声,脸上紧绷的线条柔和了许多。 他悄悄走到女儿孔芙的琴房外,并未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外,听着那熟悉的旋律,疲惫的心神渐渐放松。 一曲终了,孔芙才察觉到窗外的身影,连忙起身开门,有些诧异地看着父亲: “父亲?今日军务不忙么?怎有闲暇来听女儿弹琴?”她注意到父亲眉宇间虽然仍有忧色,但比起前几日的沉重,似乎轻松了一些。 孔立走进琴房,抚须笑了笑,在女儿面前,他不再是那个忧心忡忡的太守,只是一位慈父。 “听到你的琴声,心里松快了些。芙儿,你可知今日,我梁国城又逃过一劫……” 他难得地有了倾诉的欲望,将白日里惊心动魄的战事,特别是陈福禄如何识破诡计、如何在绝境中率兵出城接应、如何三箭定乾坤逼退敌骑的事迹,详细地说了一遍,言语之中,对陈福禄的赞赏和感激溢于言表,几乎用尽了他所能想到的赞美之词。 孔芙静静地听着,纤纤玉指无意识地拨弄着琴弦,发出几个零星的音符。 她从未听过父亲如此毫不吝啬地夸赞一个人,尤其是还是一个年轻的将领。 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夜庆功宴上,那个沉稳冷静、目光锐利的年轻将军的身影。 “这位陈将军……当真如此厉害?”她忍不住轻声问道,眸中闪过一丝好奇的光彩。 孔立何等人物,看到女儿这般情态,心中微微一动,半是玩笑半是试探地说道:“是啊,年少有为,智勇双全,真乃世间罕有的奇男子。芙儿,你觉得……此人如何?若是……咳,为父是说假如……” 孔芙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父亲话中深意,顿时俏脸飞红,如同染上了天边晚霞,羞得跺了跺脚,扭过身去,娇嗔道: “父亲!你……你胡说些什么呢!女儿不理你了!”声音细若蚊蚋。 第五十八章:城下邀约 看着女儿羞恼的模样,孔立哈哈一笑,不再多说,心中却暗自思忖起来。 若是真能得此佳婿,于公于私,或许都是梁国城之福?不过眼下强敌环伺,还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他摇摇头,将这份心思暂时压下,又叮嘱了女儿几句,便离开了小楼。 月光下,孔芙独自坐在琴前,心绪却再也无法像之前那般平静。父亲的话语,那个模糊又清晰的身影,悄然在她心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了圈圈涟漪。 第二日,随着冬日的临近,天色越发阴沉。 呜呜的号角声低沉响起,东齐大军再次如黑云压城般涌至梁国城下。 然而,与往日不同,大军列阵完毕后就停了下来,并未立刻展开攻城阵型。 更令人惊异的是,数十名士兵迅速上前,竟在距离城下二百步的空地上,摆下了一张案几,撑起了一顶华丽的华盖。 拓跋凌野本人,身着耀眼金甲,端坐于案后,虽未戴头盔,但那股睥睨天下的霸道气势,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 一名东齐骑士单骑驰至城下百步,用生硬的汉语高声喊道:“城上听着!我家大将军拓跋凌野,请陈福禄将军阵前一叙,可敢前来?” 声音传上城头,顿时引起一阵骚动。 “诡计!绝对是诡计!” 孔立立刻抓住陈福禄的手臂,脸色凝重,“拓跋凌野狡诈异常,此必是诱你出城,欲加害于你!万万不可中计!” 其他将领也纷纷劝阻:“将军,不能去啊!胡虏无信,定有埋伏!” 如今陈福禄执掌梁国城,所有人自然而然的敬称陈福禄一声将军。 陈福禄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城外那看似平静的场面,以及拓跋凌野身后肃杀的大军。 他沉吟片刻,缓缓道:“拓跋凌野若真想强攻,不会多此一举。他既然摆下场面相邀,我若不敢去,反倒显得怯懦,挫了我军锐气。” 随后拍了拍孔立的手,镇定地说:“太守放心,我自有分寸。若情况不对,我会立刻退回。城上弓弩做好准备,见机行事。” 说罢,他不顾众人劝阻,命人打开城门,骑马缓步而出,径直朝着那顶华盖走去。 但他并未穿重甲,只着一身轻便的戎装,腰佩横刀,背上斜挎着那张令东齐人胆寒的长弓。 来到案前十余步,陈福禄勒住马,目光平静地看向案后的拓跋凌野。 近距离观察,拓跋凌野身材魁梧,面容粗犷,眼如铜铃,颌下短髯如戟,浑身散发着久经沙场的悍野气息和上位者的威严。 拓跋凌野也在打量着陈福禄,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欣赏。 眼前这年轻人,剑眉星目,面容刚毅,虽略显风尘疲惫,但身姿挺拔如松,眼神冷静深邃,面对自己这数万大军和逼人气势,竟无半分怯懦,反而有种渊渟岳峙的沉稳。 “陈将军,果然英雄出少年!请坐!” 拓跋凌野声音洪亮,抬手示意案几对面的座位,态度竟带着几分客气。 陈福禄翻身下马,坦然走到案前坐下。 拓跋凌野亲手拿起一个酒樽,斟满醇烈的马奶酒,推到陈福禄面前: “将军连番赐教,让本将受益匪浅,且满饮此杯!” 酒香扑鼻,陈福禄却看着酒樽,不动声色。 拓跋凌野见状,豪放地哈哈大笑,拿起另一个酒樽,自己斟满,仰头一饮而尽,随即將空杯底亮给陈福禄看: “怎么?陈将军是怕本将下毒?我拓跋凌野虽非汉人,却也敬重英雄,不屑此等龌龊手段!” 陈福禄见他如此,也不再犹豫,端起酒樽,朗声道:“大将军豪爽!” 说罢,亦是仰头,喉结滚动,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火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股灼热之感,但他面色不变。 “好!痛快!”拓跋凌野见状,眼中欣赏之色更浓,大笑道,“陈将军真是对本将脾气!” 他话锋一转,伸手指向身后肃立如林、刀枪闪烁的东齐大军,语气中带着一丝炫耀和压迫:“陈将军,你看我麾下儿郎,兵甲是否犀利?士气是否雄壮?” 陈福禄目光扫过那无边无际的军阵,嘴角却勾起一丝淡淡的嘲讽,语气平静却如刀锋: “土鸡瓦犬,插标卖首耳。” “你!” 拓跋凌野身后一名侍卫怒目而视,几乎要拔刀。 拓跋凌野脸色也是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但很快被他压下,反而再次大笑起来,只是笑声中多了几分冷意: “哈哈哈!好胆色!陈将军果然非常人!” 他不再绕圈子,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陈福禄,问出了他真正想知道的问题: “陈将军,本将心中一直有个疑惑。这几日交锋,你究竟是如何看破本将的布置?新城夜袭,梁国城下的诱敌之计,还有昨日......你仿佛总能料敌于先?” 陈福禄迎着他的目光,并无隐瞒,语气清晰地分析道: “大将军用兵,善用阳谋,喜以势压人。粮草乃大军命脉,守卫看似严密,实则倚仗后方大军,心理松懈,此其一。” “梁国城下,连胜而败,败而不溃,退而有序,分明是诱饵,欲引蛇出洞,此其二。” “至于昨日,”陈福禄顿了顿,目光扫过拓跋凌野微微变色的脸,“大将军铁骑虽利,然骄兵必败。我以沙袋绊马索迟滞其锋,以长枪阵阻其冲势,再以城头弓弩覆盖,专射其指挥旗手与悍勇之士,乱其阵脚,挫其锐气。 三箭之威,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大将军的骑兵,冲锋之势一断,聚于城下,便成了活靶子。” 陈福禄每说一句,拓跋凌野的脸色就凝重一分。 他原本只是想试探,却没想到陈福禄如此直白地将他的战术意图和破绽一一剖开,分析得鞭辟入里,仿佛亲眼所见他排兵布阵一般。 这种被完全看透的感觉,让他后背不禁冒出一层冷汗! 震惊之余,一股极其浓烈的杀意不受控制地从拓跋凌野心底涌起! 此子眼光如此毒辣,用兵如此刁钻,若不能为我所用,日后必成心腹大患!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要不顾一切,下令身后武士将陈福禄当场格杀! 帐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陈福禄也感受到了那股凛冽的杀机,紧张得手心冒汗,几乎要拔刀出鞘。 第五十九章:东齐鼠辈,可敢出营与某一战? 然而,拓跋凌野终究是一代枭雄,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沸腾的杀意,脸上重新挤出一丝笑容,只是那笑容显得有些僵硬: “陈将军……果然慧眼如炬!佩服!佩服!” 但他心中已然下定决心,此人若不能为自己所用,那就绝不能留! “陈将军,”拓跋凌野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洪亮,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蛊惑,“你有如此见识,如此胆略,困守这弹丸小城,为那腐朽懦弱的大炎朝廷卖命,岂不可惜? 你们汉人圣贤说过,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我东齐皇帝求贤若渴,以将军之才,若肯归顺,本将以性命担保,必得重用,封侯拜将,裂土封疆,指日可待!何苦在此玉石俱焚?” 陈福禄闻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 “大将军谬赞。福禄身为大炎边将,守土卫民,乃职责所在。叛国投敌之事,恕难从命。” 拓跋凌野眉头微皱,身体再次前倾,压低了声音,抛出另一个选项: “既如此,本将也不强人所难。梁国城杀我众多儿郎,总要有所补偿。若梁国城能献上黄金万两,粮草十万石,赔偿我军损失,本将即刻退兵,并承诺三年之内,不再犯梁国边境。 如何?以此钱粮,换一城生灵免遭涂炭,陈将军,这买卖很划算。” 陈福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锐光乍现:“赔偿?大将军兴不义之师,犯我疆土,杀我军民,如今却要我赔偿?天下岂有此理!梁国城每一粒粮食,每一支箭矢,都将用于保家卫国,绝不会资敌!此议,休要再提!” 接连被拒,拓跋凌野脸上那伪装的客气终于挂不住了,他脸色一沉,语气带上了几分威胁: “陈将军!何必如此固执!你心知肚明,梁国城孤悬在外,援军难至,陷落只是时间问题。本将承诺,只要梁国城归顺,我东齐大军入城之后,定当秋毫无犯,善待百姓。届时,梁国并入东齐,此地便是安稳腹地,再无刀兵之祸,岂不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安稳腹地?” 陈福禄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拓跋大将军,何必自欺欺人!梁国地处要冲,北扼你东齐南下咽喉,南护大炎北疆门户,乃是隔绝南北的战略屏障。 若梁国归了你东齐,这‘安稳腹地’转眼就会变成你东齐南下的跳板和前线大营!届时,你东齐铁骑想何时叩关南下,就何时南下,大炎北疆门户洞开,再无宁日! 这等拙劣的缓兵之计,骗得了三岁稚童,却骗不了我陈福禄!”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如两道利剑直刺拓跋凌野:“要我陈福禄献城,除非我身死魂消! 要我大炎割地赔款,更是痴心妄想! 梁国城就在此地,大将军若想要,便凭本事来取!我梁国上下军民,必血战到底,纵使城破,也要崩碎你东齐几颗门牙!” 言罢,陈福禄不再多看脸色铁青的拓跋凌野一眼,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战马,翻身而上,勒转马头,面向梁国城方向。 “陈福禄!”拓跋凌野再也无法维持风度,霍然起身,怒喝声如同惊雷,在整个军阵前炸响,“你今日拒绝本将好意,他日城破,必叫你追悔莫及!” 陈福禄端坐马背,回望一眼,眼神冷冽如冰,声音清晰地传回:“我等着!” 陈福禄安然返回城后,城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 城头上,孔立和众将连忙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 “福禄,没事吧?拓跋凌野那厮与你说了什么?”孔立关切地上下打量,生怕他少了根汗毛。 陈福禄简要将对话内容说了一遍,略去了拓跋凌野最后的杀意,只道:“无非是威逼利诱,想动摇军心罢了。” 众将闻言,纷纷唾骂拓跋凌野狡诈。 这时,一名心腹家将悄声入内,低语道:“太守,王校尉、李偏将等几位将军求见,说有要事相商。” 孔立凝眉,“嗯,让他们进来吧。” 很快,四五名梁国军中的中级将领鱼贯而入,个个面色凝重。 “太守!” 王校尉抱拳,语气沉痛,“非是末将等多疑,只是如今城内流言四起,陈将军虽有大功,但其与敌酋阵前饮酒之事,极为不妥,众目睽睽,难以解释!万一……末将是说万一,他若有二心,与那贼首暗通款曲,我梁国城数十万军民,将死无葬身之地啊!” “是啊太守!不得不防啊!” “还请太守收回成命,暂缓陈将军之权,以安军心!”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看似忧国忧民,实则逼宫。 孔立面色阴沉,手指敲击着桌面,心中权衡利弊。 他深知这些部将不服陈福禄,嫉妒心开始作祟了,但若强行弹压,只怕会引发内部更大的分裂。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推开,陈福禄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面色平静,仿佛早已料到屋内的情形。 “诸位将军的担忧,福禄明白了。” 陈福禄的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书房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有担忧,有审视,更有毫不掩饰的怀疑。 陈福禄走到孔立身边,目光扫过那几位将领,缓缓道:“今日城下之约,乃拓跋凌野之计。他知强攻难下,便欲使我军自乱阵脚。” 王校尉忍不住道:“陈将军,空口无凭!你如何证明你与那胡酋并无勾结?” 陈福禄看向他,眼神锐利:“证明?我陈福禄行事,何需向小人证明?” 他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拓跋凌野想离间,我便让他看看,什么叫弄巧成拙!” 他转身对孔立道:“太守,请即刻下令,将所有散播流言、动摇军心者,无论官兵百姓,一律擒拿,严加审问,揪出背后可能存在的东齐细作!同时,明日拂晓,我将亲率一部兵马,出城袭扰东齐大营!” “什么?还要出城?”众将大惊。 “不错!”陈福禄斩钉截铁,“不仅要出城,还要打出我军的威风!让所有人都看清楚,我陈福禄,是站在哪一边!也让拓跋凌野明白,他的离间计,是何等可笑!” 他目光如炬,扫视全场:“畏首畏尾,只会坐实流言!唯有以雷霆行动,方能粉碎奸计,凝聚人心!诸位若还有疑虑,明日可随我一同出城,亲眼见证!” 一番话,掷地有声,带着强大的自信和决断力。 那几位原本心怀质疑的将领,被他气势所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孔立看着陈福禄,眼中闪过决断,猛地一拍桌子: “好!就依福禄之言!准备明日拂晓出击!再有敢妄议军心、私下非议者,军法从事!” 翌日拂晓,天色微明。 陈福禄单人独骑,缓辔出城,直至东齐大营一箭之地外勒马停住。 这个举动,让城上城下所有人都愣住了。 陈福禄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运足中气,声音如同平地惊雷,滚滚传向东齐大营: “大炎陈福禄在此!东齐鼠辈,可敢出营与某一战?!” 第六十章:大战宇文昭云 陈福禄的声音在两军之间回荡,带着毫不掩饰的挑战意味。 此举一出,梁国城头一片哗然! “陈将军这是要做什么?单人搦战?” “敌营之中,有万夫不当的宇文昭云,乃东齐擎天之柱!陈将军虽勇,若宇文昭云出战……那就糟了!” 孔立更是急得跺脚:“福禄!不可意气用事!快回来!”他以为陈福禄是被流言所激,要行险证明自己。 而东齐大营,在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震天的鼓噪和狂笑! 在他们看来,这陈福禄简直是自寻死路! 中军大帐掀开,如同铁塔般的宇文昭云大步走出,他身披厚重的玄色铁甲,手持那柄骇人的巨型斩首刀,脸上带着狰狞而兴奋的笑容: “哈哈哈!好个不知死活的南蛮!老子正想去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取我马来!” 很快,一匹神骏异常、浑身毛色如炭的巨型战马被牵来,宇文昭云翻身上马,那马竟只是微微沉了一下,可见其力量之巨。 “开营门!”宇文昭云大吼一声,迫不及待地催动战马,如同一股黑色旋风,冲出营寨! 两军阵前,数万道目光瞬间聚焦在这片即将成为战场的空地。 陈福禄看着冲来的宇文昭云,瞳孔微微收缩。 此人身材魁梧远超常人,坐在马上犹如半截铁塔,那斩首刀一看便知分量极重,加上那匹神骏战马的冲击力。 这绝对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遇到的最强悍的物理力量型对手! 不能硬拼! 转瞬之间,宇文昭云已冲至近前,他没有任何花哨,借着马势,双臂肌肉虬结,怒吼一声:“受死!” 斩首刀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呜咽声,以泰山压顶之势朝着陈福禄当头砸下! 力量之猛,仿佛要将陈福禄连人带马砸成肉泥! 城头上,孔立等人吓得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千钧一发之际! 陈福禄猛地一夹马腹,他胯下战马灵性地向侧前方窜出半步!同时,陈福禄身体极力后仰,几乎平贴在马背上! 呼——! 沉重的斩首刀带着恶风,擦着陈福禄的鼻尖扫过! “好险!” 城头上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惊呼! 东齐阵营则是一片惋惜的嘘声。 宇文昭云一刀削空,巨大的力量带得他身形微微一晃,但他反应极快,斩首刀就势横扫,拦腰打来! 陈福禄早已料到,刀交左手,右手猛地一拉缰绳,战马人立而起,两只前蹄腾空,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记横扫! 同时,他左手横刀借着马身扬起的势头,如同毒蛇出洞,疾刺宇文昭云腋下盔甲连接处的缝隙! 宇文昭云没想到陈福禄马术如此精湛,反击如此刁钻,急忙回刀格挡! 锵!刀刀相交,火星四溅! 陈福禄只觉一股巨力从刀上传来,整条左臂瞬间酸麻,横刀几乎脱手! 心中骇然,这宇文昭云的力量,果然恐怖! 但他借势一带,战马落下,已然错马而过。 第一个回合,电光石火间,双方皆惊出一身冷汗! “好小子!有点本事!”宇文昭云舔了舔嘴唇,眼中战意更浓,拨转马头再次冲来。 陈福禄心知力量差距太大,绝不能硬碰。 于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将前世所学的格斗技巧、对人体弱点的认知与这个时代的马战之术融合,将“巧”字发挥到了极致! 他不再与宇文昭云正面碰撞,而是利用战马更胜一筹的灵活性和自己精妙的控马技术,不断游走、闪避、迂回。 刀光如匹练,专攻宇文昭云战马的眼睛、关节,或是其盔甲难以防护的关节、颈侧等要害! 宇文昭云力量无穷,斩首刀舞动起来如同狂风暴雨,砸在地上便是一个个深坑,溅起漫天尘土! 但他每一次势在必得的攻击,总是被陈福禄以毫厘之差闪开,而陈福禄那神出鬼没的刀锋,却总能在最刁钻的角度给他带来威胁,逼得他不得不回防,有力使不出的憋屈感让他怒吼连连! 两人马打盘旋,刀来刀往,战况激烈无比! 五十回合!一百回合!一百五十回合! 阳光下,刀光刀影交织,马蹄翻飞,尘土飞扬! 呐喊声、兵器碰撞声、战马嘶鸣声震耳欲聋! 城头上,孔立和众将看得心驰神摇,早已忘了之前的担忧,只剩下对这场旷世之战的惊叹! 每当陈福禄险象环生时,他们便紧张得屏住呼吸;每当陈福禄使出精妙招式化解危机甚至反击时,他们便爆发出震天的喝彩! 不知不觉间,所有的猜忌和流言,都被这热血沸腾的战斗冲刷得一干二净! 心中只剩下对陈福禄无比的敬佩和折服! 东齐阵前,拓跋凌野也早已来到阵前,目光死死盯着战场。 脸上的轻松和戏谑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震惊! 他本以为宇文昭云出手,拿下陈福禄应是手到擒来,却万万没想到,这陈福禄竟如此难缠! 其武艺之精湛,应变之迅捷,韧性之强大,远超他的想象! 这已经不仅仅是勇猛,更是一种近乎艺术的战斗本能! 第二百回合! 两人依旧酣战不休! 陈福禄汗透铠甲,呼吸粗重,虎口早已崩裂,鲜血染红了刀柄,全凭一股意志支撑。 宇文昭云也是气喘如牛,他力量虽强,但久战之下,体力消耗巨大,动作也不如开始时那般狂暴。 突然,陈福禄卖个破绽,拨马便走,似乎力竭欲逃。 “哪里走!” 宇文昭云杀得性起,不疑有诈,催马急追! 就在两马首尾相接的瞬间,陈福禄猛地一个镫里藏身,身体诡异地滑到马腹一侧,险险避过宇文昭云砸来的斩首刀,同时手中横刀自下而上,反手撩出,目标直指宇文昭云战马毫无防护的腹部! 这一刀,快!准!狠! 凝聚了他全部的力量和技巧! 噗嗤!刀锋入肉! 宇文昭云的宝马惨烈嘶鸣一声,人立而起,随即轰然倒地!将猝不及防的宇文昭云重重摔了出去! 全场死寂! 刹那间,梁国城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声浪直冲云霄! “陈将军威武!” “战神!战神!” 而东齐大营,则是一片压抑的死寂。 拓跋凌野,一边紧急吩咐快骑前去支援宇文昭云,一边看着那个沐浴在晨光中、接受万众欢呼的身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经此一战,陈福禄在梁国军中的威望将如日中天,再也无人能够动摇。 而自己麾下第一猛将未能取胜,对士气的打击亦是巨大。 战场上,陈福禄想要追击宇文昭云,但这货跑的不慢,加上东齐阵中一队快骑前来支援。 便放弃追杀,缓缓拨马,回归本阵。 这一战,他不仅粉碎了流言,更是用实力赢得了所有人的心! 第六十一章:沸腾! “赢了!陈将军赢了!” “东齐第一猛将败了!败了!” “从此以后!天下第一猛将归陈将军!” 欢呼声、呐喊声、哭泣声、兵器敲击盾牌的轰鸣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直冲云霄的声浪,震得城墙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士兵们激动得满脸通红,互相拥抱捶打,许多人甚至喜极而泣,将连日来的压抑、恐惧和之前的猜疑,全都随着这疯狂的欢呼宣泄出去! 昨日的流言和质疑,统统被这一场旷世之战所消弭。 孔立站在城头,猛地松了一口气,身体晃了晃,差点虚脱,被亲兵连忙扶住。 老眼之中先是充满了难以置信,随即化为狂喜的泪花。 看着那个缓缓归来的身影,心中如同翻江倒海! 之前对陈福禄的信任和托付,在这一刻得到了百倍的回报!所有的疑虑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毫无保留的信赖和一种近乎于虔诚的期盼。 而且此子非池中之物! 文可安邦,武可定国,只是缺少一个崭露头角的平台,而自己孔圣之后,当世大儒,朝中也有资源,恰好可以为其搭建。 于是下定决心,无论将来如何,定要倾尽全力,助陈福禄成就大业! 那些曾经质疑过、非议过陈福禄的将领们,此刻个个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看着城下那个身影,眼神中充满了无比的敬畏、羞愧和彻底的心悦诚服。 大家都是武将,陈福禄与宇文昭云这等猛将大战二百回合,一刀一式,凶险非常! 这是何等的武勇? 他们自认战不过三回合,之前的那点微末伎俩和狭隘心思,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和渺小。 不知是谁先带头,众将纷纷朝着陈福禄归来的方向,抱拳行礼,用行动表达了最高的敬意和绝对的服从。 从这一刻起,陈福禄在梁国军中的权威,再也无人能够挑战。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飞遍全城。 百姓们涌上街头,尽管他们看不到具体战况,但“陈将军打败了东齐最厉害的将军”这个消息,足以让他们陷入疯狂。 人们奔走相告,喜极而泣,仿佛过年一般。 陈福禄的形象在他们心中已经彻底神化,从“厉害的将军”变成了“守护神”。 许多人家甚至开始偷偷供奉起陈福禄的长生牌位,祈求他保佑城池平安。 深闺之中,孔芙正在窗前绣花,忽然听到外面震天的喧哗声,手中的绣花针微微一颤,刺破了指尖,一颗殷红的血珠沁出。 “难道......城破了?” 她急忙唤来丫鬟询问,当听到“陈将军阵前打败了东齐第一猛将宇文昭云”时,怔怔地站在原地。 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夜父亲盛赞的模样,浮现出庆功宴上那个沉稳冷静的身影。 原来……他竟如此厉害!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崇拜、好奇、以及一丝隐秘欣喜的情绪,在她心中悄然蔓延。 她走到琴前,指尖轻轻拂过琴弦,却无法成曲。 与梁国城的狂欢形成鲜明对比,东齐大营陷入了一片可怕的死寂。 士兵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们心目中如同战神般不可战胜的宇文将军……竟然输了? 虽然没死,但比战死更打击士气! 宇文昭云大步走回自己的营帐,一路上对所有问候和目光都视而不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进入帐内,他猛地一拳砸在支撑帐篷的木柱上,碗口粗的木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耻辱!前所未有的耻辱! 他一生征战,从未挫败! 竟然被一个“南蛮”逼到那种地步,甚至失去了心爱的战马! 但愤怒之余,他的脑海中也不断回放着战斗的每一个细节。 那个叫陈福禄的年轻人,力量远不如他,却凭借那种鬼神莫测的技巧、惊人的韧性和冷静的头脑,硬生生将他拖入僵局,最后取胜。 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一个真正可怕的对手。 这种认知,让他心中的怒火更加炽烈,却也掺杂了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强者的复杂情绪。 中军大帐之内,拓跋凌野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站着,目光透过帐帘的缝隙,望着远处欢呼震天的梁国城,眼神冰冷到了极点。 手中的金杯被捏得微微变形。 陈福禄!又是陈福禄! 经此一战,什么流言,什么蜚语,全都白费。 更是当着数万大军的面,击败了东齐第一猛将! 此消彼长,梁国城的士气将达到顶点,而他东齐大军的士气则遭受重创! 此子不除,必成心腹大患! 而且必须尽快! 他已经能感觉到,军中对陈福禄的恐惧正在滋生。 之前是“神射手”,现在是能匹敌甚至压制宇文昭云的“万人敌”,再让他成长下去…… 拓跋凌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和决绝。 常规的方法已经难以奏效,强攻吧! 哪怕损失惨重,也要攻下梁国城,擒下陈福禄这个大患。 心中打定主意后,他便对着帐外怒吼一声: “传令!一个时辰后,攻城!” “先登者赏千金!擒下陈福禄者,官升三级,赏千金!”拓跋凌野的声音带着血丝,充满了破釜沉舟的疯狂。 呜——! 呜——! 呜——! 阵阵号角声响起,无数东齐士兵如同蚁群般涌动,沉重的投石机、高大的攻城塔在牛马和士兵的拖拽下,缓缓向梁国城下移动。 梁国城内还在庆祝的人们纷纷大惊失色。 陈福禄携众将来到城头,就见东齐大军倾巢而出! “拓跋凌野要拼命了。”孔立声音干涩,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 陈福禄面色冷峻,快速下达一连串命令: “所有民夫、辅兵,立刻将备用擂石、滚木、火油运上城墙!” “弓弩手分成三队,一队压制敌军远程,两队轮番射杀攀城敌军!” “金汁锅全部生火!” “长枪兵在城墙马道待命,随时准备堵缺口!” 他的声音冷静而清晰,仿佛一股镇定剂,让慌乱的守军渐渐找到了主心骨。所有人都知道,这将是一场血战,一场考验意志和耐力的炼狱! 一个时辰后,战鼓擂响! 咚!咚!咚!咚! 低沉而巨大的战鼓声从东齐大营响起,如同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拓跋凌野亲自站在高高的指挥车上,奋力擂鼓! “杀!” 宇文昭云挥舞着斩首大刀,向前一指! 第六十二章:陈福禄计上心头 东齐军阵中爆发出震天的呐喊,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梁国城墙汹涌扑来! 最前面是举着巨大盾牌的步兵,后面是推着云梯、冲车的士兵,再后面是如同蝗虫般的弓弩手! “放!”东齐的投石机率先发威! 数十块巨大的石块带着凄厉的呼啸声,划破天空,狠狠地砸向梁国城墙! 嘭!嘭!嘭! 城墙剧烈震动,碎石飞溅!一段女墙被直接砸塌,后面的几名守军惨叫着被埋入砖石之中! “隐蔽!”军官声嘶力竭地大喊。 守军们紧紧贴在垛口后面,感受着死亡的气息从头顶掠过。 “弩炮!瞄准城头!射!”城头上的弩炮也开始发射威力巨大的弩箭,试图压制东齐军。 “弓弩手!反击!瞄准敌军弓弩手和推云梯的!”陈福禄冷静下令。 城头箭矢如同飞蝗般落下,不断有东齐士兵中箭倒地,但更多的人踩着同伴的尸体,疯狂向前冲! 战场瞬间进入了最残酷的消耗阶段! 云梯很快靠上了城墙,东齐士兵口衔弯刀,顶着盾牌,如同蚂蚁般向上攀爬! “滚木擂石!放!” 巨大的滚木和石块被守军奋力推下,沿着云梯碾压而下! 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攀城的士兵如同下饺子般坠落,摔得筋断骨折! “金汁!浇!” 恶臭扑鼻、滚烫致命的金汁从城头倾泻而下,淋在攀城士兵的身上、脸上,瞬间皮开肉绽,痛苦地翻滚下去!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每一寸城墙都变成了血腥的屠宰场! 宇文昭云亲自督战,如同煞神般在阵后咆哮,斩杀了好几个畏缩不前的士兵,逼着东齐军发起一波又一波亡命冲击。 守军的人数本就不足,压力巨大。 民夫和辅兵们红着眼睛,拼命地将守城物资运上来,将伤员抬下去。城墙多处出现险情,缺口刚刚被堵上,又被新的冲击撕开! 陈福禄如同磐石般屹立在城楼最高处,不断下达指令,协调防御。 他的箭术再次发挥巨大作用,专门点杀冲在最前的东齐军官和勇猛之士,极大地延缓了敌军的攻势。但个人的力量在数万人的大战中,也显得有限。 战斗从午后持续到夕阳西下才结束,惨烈异常。 梁国守军伤亡惨重,但东齐军的尸体也在城下堆成了缓坡。 双方民夫和辅兵默默地清理着战场,抬走阵亡同伴冰冷的尸体,收敛散落的残肢。 梁国城士兵们倚靠着残破的垛口,脸上写满了疲惫和麻木。 短短半日激烈的拼杀,两千多条鲜活的生命消逝,城墙多处破损,守军仅剩不足三千。 太守府临时改成的指挥所内,气氛更加压抑。 油灯的光晕摇曳,映照着孔立和众将苍白而憔悴的脸。 无人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陈福禄身上。 甲胄上的血污已经干涸发黑,脸上带着浓浓的倦色,但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锐利。 “福禄……” 孔立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城中能战之兵,已不足三千……箭矢、滚木、火油也消耗巨大,若明日东齐依旧如此强攻……”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但每个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一名将领猛地捶了一下桌子,红着眼睛低吼:“妈的!跟东齐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对!拼了!”有人附和,但声音中透着虚张声势的悲壮。 陈福禄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声音虽然疲惫,却很是镇定: “拼?拿什么拼?我们拼光了,这满城百姓怎么办?” 一句话,让激愤的众人如同被泼了冷水,沉默下来。 “那……那怎么办?夜袭?烧他们粮草?”另一名将领试探着问。 陈福禄摇头:“拓跋凌野连番受挫,防备必然森严。再加上我军疲惫,夜袭无异送死。粮草所在,经上次一役,他定然重兵把守,难以靠近。” 众人再次陷入沉默,绝望的气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上来。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急匆匆闯入,带来一身寒气:“报!陈将军,新城信使到!” 陈福禄精神一振:“快请!” 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快步走入,单膝跪地,呈上一封火漆信件。 陈福禄迅速拆开,就着油灯快速浏览。 信是张媛媛亲笔,字迹娟秀却有力。 信中先报了平安,然后重点说明新城城墙已全部用水泥加固完毕,坚不可摧! 她已整训出一支千余人的可靠队伍,若梁国城情势危急,可随时出兵策应! 看到这里,陈福禄眼中猛地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反复看了两遍,猛地将信纸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吓了众人一跳。 “有了!”陈福禄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之前的疲惫一扫而空,“我们未必会输!” 众将和孔立立刻围拢过来,急切地看着他。 陈福禄手指点着地图上的新城和梁国城,语速飞快:“拓跋凌野连番受挫,今日强攻又损失惨重,虽兵力仍占优,但其军心已不稳,更关键的是,他粮草不济,后方新粮至少要半月后才到!他比我们更急!” “他现在就像一头受伤的困兽,看似凶猛,实则内心焦躁多疑!我们正好利用他这种心理!” 他目光炯炯地看向孔立和众将,一字一句道:“我们,给他演一出——空城计!” “空城计?”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陈福禄详细解释道:“明日,东齐再来攻城时,我们四门大开!城头只插旗帜,不见一兵一卒!所有守军,隐蔽于城内街巷屋舍之中!” “这……这太冒险了!”孔立惊得差点跳起来,“若胡虏直接冲进来……” “他不会!” 陈福禄斩钉截铁,“我连日来屡破其计,阵斩其将,昨日更与宇文昭云战平!在拓跋凌野心中,我陈福禄绝非无谋莽夫!他见我城门大开,城头空无一人,第一反应绝非是此城空虚,而是必有埋伏!他会怀疑这是我诱敌深入的诡计!” “同时,”陈福禄手指指向新城方向,“我立刻修书一封,让信使火速带回!请新城侯连夜率领她那千余精锐,绕道潜伏至东齐大营侧后山林之中。 待明日拓跋凌野大军被空城计唬住,迟疑不决、阵型松散之际,张殿下突然率军杀出,直扑其侧后!” 陈福禄越说越快,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届时,拓跋凌野前有‘空城’疑阵,后有实实在在的奇兵突袭!军心本就不稳,遭此突变,必然大乱!我军将士再从城内杀出!前后夹击,东齐必溃!” 第六十三章:空城计! 孔立仔细琢磨着,脸上的皱纹都仿佛舒展开来,猛地一拍大腿: “妙啊!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此计虽险,但纵观拓跋凌野用兵习性,及其目前心境,成功可能性极大!” 众将也纷纷反应过来,虽然依旧觉得冒险,但总比起坐以待毙强! “就这么干!” “拼了!信陈将军的!” 计策已定,梁国城这台疲惫的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 信使带着陈福禄的亲笔信,连夜出城,快马加鞭赶往新城。 城头上,所有守军被悄悄撤下城墙,分散隐蔽到靠近城门的民居和街巷中,只留下稀稀拉拉的旗帜,在夜风中孤独地飘荡。 翌日清晨。 呜咽的号角声再次划破宁静,如同丧钟敲响。 黑压压的东齐大军再次如同潮水般涌向梁国城,经过一夜的休整,他们脸上带着疲惫和一丝麻木的凶狠。 拓跋凌野骑在战马上,金甲在晨光中反射着冷硬的光泽,他眼神阴鸷地盯着那座让他损兵折将的城池,今日,他誓要将其踏平! 大军缓缓推进至往常的攻击距离,前锋部队已经习惯性地举起盾牌,准备迎接城头倾泻而下的箭雨和滚木礌石。 弓弩手也将箭矢搭上了弓弦,瞄准了垛口。 然而,预想中的抵抗并未出现。 城头上,空荡荡的。 除了几面破旧的旗帜在有气无力地飘动,竟然看不到一个守军的身影! 往日那些如同钉子般钉在垛口后的身影,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甚至连一声鼓响,一声号令都听不到。 整座梁国城,寂静得可怕。 城门洞开,幽深的门洞如同巨兽张开的大口,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诡异。 “停!” 拓跋凌野猛地抬起手,大军前进的势头戛然而止。 他眯起眼睛,死死盯着那座寂静的城池,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按照常理,经过昨日惨烈攻城,守军应该严阵以待才对! 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 难道是连夜逃跑了? 不! 不可能! 陈福禄不是这种人! 而且逃跑何必大开城门? 难道……是空城计?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连拓跋凌野自己都觉得荒谬。 空城计? 那是说书人嘴里的故事! 战场上,谁敢如此行险? 一旦判断失误,就是灭顶之灾! 可如果不是空城计,那陈福禄在搞什么鬼? 埋伏? 对! 一定是埋伏! 他想诱我进城,然后在巷战中伏击我! 拓跋凌野越想越觉得可能。 陈福禄此人诡计多端,定然是算准了我急于攻城的心态,设下此局! 他身后的将领们也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大将军,怎么回事?城里没人了?” “会不会是逃了?” “不可能!定是诡计!那陈福禄狡猾得很!” 宇文昭云驱马来到拓跋凌野身边,瓮声道:“大将军,管他什么诡计!给我五千人马,我直接冲进去,是空城就占了,是埋伏就杀光!” 拓跋凌野犹豫了。 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城墙每一个角落,试图找出伏兵的破绽。 但城墙静悄悄的,连只鸟都看不到。 那种极致的寂静,反而比千军万马的呐喊更让人心头发毛。 他甚至能感觉到,在那寂静的城墙后面,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正在盯着他。 他想起了陈福禄之前的种种,料敌先机的洞察力,精准狠辣的战术,还有那鬼神莫测的箭术…… 这个人,不能以常理度之!他敢如此,必有倚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东齐数万大军,就这样僵立在梁国城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士兵们开始躁动不安,交头接耳,恐慌的情绪悄然蔓延。 连日来的失利,早已让军心脆弱不堪,这诡异的空城,更是放大了他们内心的恐惧。 拓跋凌野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感觉自己的判断正在被这种寂静一点点侵蚀。 冲进去?万一真有埋伏,损失惨重,甚至可能被反噬。 不冲?数万大军被一座空城吓住,传出去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几乎要按捺不住,准备采纳宇文昭云的建议时。 异变陡生! “报——!!!” 一名斥候骑兵如同疯了一般从大军侧后方向狂奔而来,脸上满是惊恐,声音凄厉得变了调: “大将军!不好了!后方……后方出现大量炎军!已经冲破了我军后营,正朝中军杀来!” “什么?!” 拓跋凌野浑身剧震,猛地回头! 只见大军侧后方向,烟尘滚滚,杀声震天! “中计了!” 拓跋凌野脑中如同惊雷炸响! 真正的杀招,是这支奇兵! 陈福禄算准了他会疑惧,算准了他会在这空城面前浪费时间,给了这支奇兵偷袭的绝佳时机! 东齐大军本就人心惶惶,此刻侧后遇袭,顿时大乱! 后面的士兵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后面喊杀声起,以为被包围了,惊恐地向前拥挤;前面的士兵被后面一冲,阵型大乱! “不要乱!结阵迎敌!” 拓跋凌野声嘶力竭地大吼,但混乱如同决堤的洪水,根本无法遏制! 而就在东齐大军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之际,“咚!咚!咚!咚!” 梁国城头,突然响起了激昂震天的战鼓声! 原本空无一人的城墙上,瞬间冒出了无数身影! 陈福禄一身玄甲,立于城楼最高处,手中战刀向前奋力一挥! “将士们!杀敌报国,就在今日!随我冲!” “杀——!!!” 城门洞开,养精蓄锐多时的三千守军,如同出闸的猛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狠狠地撞入了已经乱成一锅粥的东齐军阵! 腹背受敌,军心开始溃散。 东齐大军彻底失去了抵抗的意志,哭爹喊娘,四散奔逃! 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 “撤!快撤!”拓跋凌野目眦欲裂,他知道大势已去,在亲兵的保护下,拼命向北方逃窜。 “追!不要放走了拓跋凌野!” 陈福禄一马当先,率领士气爆棚的梁国守军,开始了疯狂的追击! 沿途尽是东齐军丢弃的盔甲、旗帜、粮草和倒毙的尸体。 曾经不可一世的东齐大军,彻底土崩瓦解! 第六十四章:人间炼狱 正真的战场上,拼杀造成的死亡其实很少。 但如果一方溃败,只顾着逃窜的败兵失去了阵型等各方面的优势,就会被追杀的一方轻易斩杀。 东齐军现在的处境就是如此。 所有东齐士兵只顾着逃窜,形成不了有效的抵抗,只能被动的被追上来的梁国士兵砍杀。 一连三日,梁国军一路势如破竹,一边清剿四散逃亡的东齐士兵,一边趁机攻打城池。 许多城市望风而降,大军收复失陷的蒙县、虞县、广乐,并继续北上占领已氏、薄县、单父、防东、成武、梁丘、昌邑七城。 战果丰厚,举世震惊。 山阳郡的郡城,昌邑。 是在一片混乱中攻破的。 不是因为守军的投降,而是城内残存的汉人和不堪压迫的奴隶发动的暴动,配合了兵临城下的梁国大军。 当陈福禄骑着战马,踏过城门洞时,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混合着腐臭、血腥的气息,如同拳头,狠狠砸在他的鼻尖,让他呼吸都为之一窒。 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双目顷刻间变得一片赤红! 这哪里还是什么郡城? 分明是人间炼狱! 街道两旁,随处可见散落的白骨,有的还算完整,更多的是零散的肢骨、颅骨,就那样随意地丢弃在路边、墙角,甚至被当成垫脚石! 许多骨骼纤细,分明是属于孩童! 一些侥幸活下来的汉人,如同惊弓之鸟,蜷缩在废墟的阴影里,他们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眼神空洞麻木,看到军队入城,不是欣喜,而是更深的恐惧,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 许多男子脖颈上还套着木质或铁质枷锁,裸露的皮肤上布满鞭挞的疤痕。 而一些稍微整洁些的院落里,隐约传来女子压抑的哭泣声,那里曾是东齐人圈养奴役汉族女子的地方。 “畜生!一群畜生!” 陈福禄身边的将领们看到此情此景,也个个咬牙切齿,目眦欲裂。 他们虽然知道胡人残暴,却没想到竟至如此地步! 这时,一队士兵押着几十个没来得及逃跑的东齐贵族和富商过来,这些人虽然面色惊慌,但身上依旧穿着绫罗绸缎,与周围地狱般的景象形成刺眼的对比。 他们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用生硬的汉语哀求饶命,表示愿意献出所有财物。 陈福禄缓缓策马走到他们面前,目光冰冷地扫过这些脑满肠肥的脸,抬起了手,然后,狠狠向下一挥! 身后的梁国士兵早已是怒火冲天,得到看见陈福禄这个手势后,便如同猛虎般扑了上去! 刀光闪动,惨叫骤起! 那些东齐贵族和富商瞬间被砍翻在地,鲜血染红了他们华贵的衣袍。 “清理全城!凡东齐胡虏,无论男女老幼,一个不留!” 陈福禄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 屠杀开始了。 这不是战斗,而是复仇的宣泄。 士兵们红着眼睛,踹开一扇扇紧闭的院门,将躲藏在里面的东齐人拖出来,无论他们如何哭喊、哀求、反抗,最终都倒在血泊之中。 街道上,院落里,很快就躺满了尸体,鲜血汇成小溪,汩汩流淌。 陈福禄骑着马,在逐渐被血色浸染的街道上缓缓而行,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隐约间听到女人的尖叫,孩童的啼哭,男人的哀嚎,但他心中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冰冷的杀意在沸腾。 在一处看似富丽的宅邸前,一名年轻的梁国士兵正握刀的手微微颤抖,他的面前,是一个蜷缩在角落、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东齐男童,正用惊恐无助的眼神望着他。 那士兵脸上露出不忍,迟迟没有下手。 陈福禄策马过去,猛地一把揪住那士兵的头发,力道之大,几乎将他拽倒! 士兵痛呼一声,惊恐地看着双目赤红、如同修罗般的陈福禄。 “心软了?” 陈福禄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他拖着那名士兵,几步走到街对面一堆被随意丢弃、已经风化了的尸骸前。 那里面,有许多小小的骨架,甚至还有婴儿的襁褓! 陈福禄用力将士兵的头按近那堆尸骸,刺鼻的恶臭几乎让这士兵晕厥。 陈福禄低声咆哮,唾沫星子都溅到了对方脸上: “看看!给我看清楚!当他们的刀砍向我们的孩子的时候,他们可曾心软过?!当你爹娘姐妹被他们像猪狗一样奴役糟蹋的时候,他们可曾有过一丝怜悯?!” 那士兵看着近在咫尺的同胞遗骸,尤其是那具幼小的骨骸,身体因为恐惧和内心的挣扎而剧烈颤抖起来,泪水混合着冷汗流下。 陈福禄松开手,冷冷道:“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今日你不杀他,来日他长大,拿起刀,杀的就是你的子孙!记住这堆骨头!记住这满城的血债!” 陈福禄不再看他,勒转马头,继续向前。 在这片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上,软弱和仁慈,只会带来更多的死亡和苦难。 唯有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用最残酷的手段震慑敌人,才能为幸存者争取到一丝活下去的空间,才能告慰那无数屈死的亡魂。 原郡守府内,陈福禄、孔立、张媛媛三人围站在一张铺着简陋地图的桌案前,烛火摇曳,映照着他们神色各异的脸。 孔立看着地图上那片被标注为新收复的广阔区域,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地图上来回摩挲,长长叹了口气。 “我军虽连战连捷,收复失地,然……根基太浅了啊。” 他抬手指点着地图:“蒙县、虞县、广乐、已氏、薄县……直至这昌邑,绵延数百里。 如今我军满打满算,可战之兵不过四千余,如今分守各城,每处不过数百人,形同虚设。 东齐虽遭重创,但其根基未损,若缓过气来,集结重兵反扑,届时,不仅收复的失地得而复失。” 他花白的须发在烛光下微微颤抖,收复故土的喜悦已被严峻的现实冲淡,只剩下深深的忧虑。 张媛媛一身戎装未卸,上面还沾着征尘和点点血渍。 闻言后,英气的眉毛也蹙了起来,目光扫过地图,沉声道: “孔太守所虑极是。我军如无根之萍,占地越多,力量越分散,确是不妥。” 陈福禄却轻轻笑了一声。 这笑声在凝重的气氛中显得有些突兀,引得孔立和张媛媛都看向他。 陈福禄的手指没有点在地图那些新占的城池上,而是沿着一条线,从昌邑一路向南,划过了梁国域内,目光平静却坚定: “我们为何要守这些守不住的城?” 孔立一怔:“不守?难道……再弃还给胡虏?”这对他这个以收复中原为志的大儒来说,情感上难以接受。 第六十五章:东齐朝堂上的权力纷争 陈福禄摇头,眼神锐利起来,“不是弃还,是拿走我们能拿走的!城池是死的,人是活的,财货是能动的。” “东齐新败,内部混乱,短期内难以组织有效反击。这正是天赐的良机!我们立刻行动,将这几座城池内所有愿意南迁的汉民百姓,以及城内所有能带走的粮食、财货、工器、书籍!” 他看向张媛媛,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组织大规模百姓迁移,避免被敌军追击吞食,新城侯可是有成功经验的‘老手’了。” 张媛媛闻言,报以一丝无奈的苦笑,脑海中瞬间闪过当初携带数万赤帻军家眷和百姓,一路被围追堵截,艰难南下的惨痛经历。 那一路,尸骨铺路,鲜血染途,但也积累了极其宝贵的经验。 她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此事虽难,但确是目前最稳妥之法。人口、物资,才是立足之本。 只是……规模如此之大,涉及七城,数十万百姓,沿途秩序维持、粮草供给、抵御敌军袭扰,千头万绪,需周密计划才行。” 孔立听着两人的对话,先是愕然,随即陷入沉思。 他抚着胡须,手指因为内心的挣扎而微微用力。 放弃刚刚收复的城池,如同在他心头割肉,那种不舍和痛苦清晰写在脸上。 但他是理智的,深知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良久,他重重叹了口气,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几分,声音沙哑道: “哎……罢了,罢了!老夫岂是不知变通之人?只是……眼见中原城池得而复失,心中……心中难忍啊!” 他抬起头,眼中虽有不舍,但已恢复了清明和决断: “就依尔等之计!迁!能迁走多少是多少,不能让这些百姓再落入胡虏之手。 也不能让这些物资资了敌!此事,就由新城侯统筹全局,福禄负责军事策应,老夫协调各城官吏,务必以最快速度,完成迁移!” 战略方针已定,一场规模空前的大迁移紧锣密鼓地展开了。 这是一次主动的战略收缩,一次为了未来更大反击的蓄力。 东齐首都,邺城皇宫之内。 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此刻弥漫着压抑的低气压。 拓跋凌野卸去了象征最高兵权的金甲,只着一身素服,跪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 他低垂着头,往日睥睨天下的霸气荡然无存,只剩下失败的灰败和一丝不甘。 龙椅上,东齐皇帝拓跋寿脸色铁青。 面前御案上,摊着那份详细记述梁国之战惨败的军报。 损失的数万精锐、丢弃的无数粮草军械、还有昌邑等城池的失陷,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他的脸上。 “拓跋凌野!”皇帝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朕予你精兵六万,寄予厚望,你竟给朕如此‘厚报’?损兵折将,丧师辱国!你还有何脸面来到朕面前?!” 拓跋凌野以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响声:“臣……罪该万死!请陛下治罪!” “治罪?朕看你是罪该万死!”拓跋寿猛地抓起案上一方玉镇纸,狠狠砸在地上,摔得粉碎!“来人!剥去他的官服,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如狼似虎的宫廷侍卫立刻上前。 朝堂上一片寂静,众大臣噤若寒蝉。 就在这时,几名德高望重的老臣出列,颤巍巍地跪下: “陛下息怒!大将军虽败,然其过往功勋卓著,且那炎将陈福禄确实诡计多端,非常理可度,如今正当用人之际,还请陛下法外开恩,允其戴罪立功!” 拓跋寿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拓跋凌野,又看看求情的老臣,最终强压下怒火,重重哼了一声: “哼!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罢去其大将军之职,削爵三等,闭门思过!若无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府门半步!” “谢陛下不杀之恩!”拓跋凌野再次叩首,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心中充满了屈辱和对陈福禄刻骨的恨意。 拓跋寿随后又将目光扫过殿下噤若寒蝉的群臣,最终落在站在文官首位,一个面容清瘦、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的老者身上。 此人乃是丞相慕容腾,拓跋凌野在朝中最大的政敌。 “慕容爱卿,”皇帝的声音稍微缓和,“你以为,此事后续当如何处置?” 慕容腾缓缓出列,步履沉稳,向皇帝躬身行礼后,开口道: “梁国之战,我军损失惨重,颜面尽失,十余座新旧城池沦陷,此仇若不报,我大齐何以立国?魏国必会蠢蠢欲动! 当务之急,非是论罪,而是如何重整旗鼓,以雷霆之势挽回颓势,震慑四方!” 这番话,重点引向了“必须报复”和“需要新的统帅”上。 拓跋寿微微点头:“爱卿所言极是。然则,谁可担此重任?” 慕容腾眼中精光一闪,顺势推出早已准备好的人选:“陛下,老臣举荐右将军慕容超! 慕容超勇略过人,熟读兵书,近年剿灭漠北诸部,屡立战功,军中素有威望。 且其为人沉稳,不似某些人那般骄狂。由他接掌大军,整饬军纪,必能一雪前耻!” 慕容超,正是慕容腾的侄子,也是慕容部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一向与拓跋凌野的派系不睦。 此言一出,朝堂上顿时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 拓跋凌野一系的将领面露愤慨,却敢怒不敢言。 而慕容氏一派的官员则纷纷附和。 拓跋寿看着跪在地上的拓跋凌野,又看看成竹在胸的慕容腾,心中权衡。 他需要有人挽回败局,也需要平衡部落势力。 拓跋凌野新败,暂时不堪再用,启用慕容超,确实是眼前最好的选择,也能借此敲打日渐势大的拓跋部。 “准奏!” 皇帝终于下定决心,声音恢弘,“擢升右将军慕容超为征南大将军,总揽南征诸军事,即刻整编各路兵马,筹措粮草,务必要在最短时间内,给朕踏平梁国,提陈福禄首级来见!” “臣,慕容超,领旨!必不负陛下重托!” 一名身材挺拔,眼神中带着桀骜和得意的年轻将领应声出列,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有力。 退朝后,慕容府邸。 慕容超卸去朝服,换上便装,与叔父慕容腾对坐密室。 “超儿,此次机会千载难逢。” 慕容腾捋着胡须,低声道,“拓跋凌野那莽夫自毁长城,正是我慕容部崛起之机。你此番南下,一要为陛下雪耻,二要借此战彻底掌控军权,三嘛……” 他眼中寒光一闪,“若能趁机将拓跋凌野在军中的残余势力一并剪除,自是最好。” 慕容超得意洋洋地点点头:“叔父放心,侄儿明白。那陈福禄,不过是我慕容超建功立业的垫脚石。我会让陛下和满朝文武看看,谁才是大齐真正的擎天之柱!” “他拓跋凌野杀不了的人我杀!他拓跋凌野办不到的事,我来办!” 第六十六章:各方反应 与此同时,拓跋凌野府邸。 府门紧闭,气氛压抑。 拓跋凌野独自坐在昏暗的书房中,面前摆着一壶烈酒。 罢官夺爵的耻辱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内心。 他猛地灌下一大口酒,火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中的愤懑和杀意。 “慕容腾……”他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 其实在回来的的路上,他就猜到慕容腾绝不会放过这个打压他的机会。 “想把我踩在脚下?没那么容易!那个陈福禄可不是好相与的人,就凭你那废物侄子收复城池?哼!痴人说梦!”拓跋凌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和狡黠。 如今虽然在明面上失势,但多年经营,在军中岂会没有后手? 一些隐藏的棋子,是时候动用了。 但他不能亲自上阵,但或许……可以通过别的方式,让慕容超的征南之路,不那么顺畅,到时候,陛下自然会想起谁才是真正的国之干城! 西魏,长安,未央宫。 西魏皇帝元振东看着密报,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殿下文武百官,亦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大殿内一片嗡嗡之声。 元振东放下密报,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兴奋,“东齐拓跋凌野,率六万精兵,竟在梁国城下折戟沉沙,被一个名叫陈福禄的炎国将领,杀得大败亏输,连丢十余城!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大魏!” 一名身材魁梧的武将猛地出列,声如洪钟:“陛下!东齐新败,元气大伤,国内必然震动!此乃天赐良机!臣请旨,即刻发兵,东出虎牢关,攻取东齐的东郡、陈留之地!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臣附议!”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主战派的将领们纷纷出列,个个摩拳擦掌,眼中闪烁着贪婪好战的光芒。 就连一些文臣也认为这是削弱宿敌、扩大疆域的绝佳机会。 朝堂上很快达成一致,元振东大手一挥,“宣旨!整军备武,发兵东齐!” 炎国,襄阳,太极殿。 年轻的皇帝刘锋,身穿龙袍,坐在龙椅上,身体却因为激动而微微前倾。 一名嗓音尖细的宦官,正用一种夸张的语调,朗声诵读着由孔立加急送来的战报。 “……臣立,幸赖陛下天威,将士用命,并得义士陈福禄鼎力相助,于梁国城下,屡破东齐大军……阵斩敌酋尉迟烈风,败其名将宇文昭云,更以奇计焚其粮草,破其军心……遂乘胜追击,收复蒙县、虞县……直至昌邑等故土十一城!杀敌无算,缴获颇丰……此皆陛下洪福,将士效死之功也……” 战报中虽然措辞谦恭,但那一连串辉煌的战绩,如同一个个惊雷,炸响在原本沉闷的朝堂之上! 刘锋越听眼睛越亮,白皙的脸颊泛起激动的红潮,忍不住一拍龙椅扶手,大声赞道:“好!打得好!孔爱卿不愧是圣人之后,国之柱石!还有那陈福禄,真乃天赐我大炎的虎将!扬我国威,壮哉!” 这久违的胜利将血气方刚的皇帝陛下激荡得热血沸腾,仿佛看到了中兴的希望。 然而,皇帝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多久。 右丞相秦绍,一个面容清癯、眼神精明的老臣,缓缓出列,躬身道:“陛下,老臣以为,此事恐福祸难料。” 热闹的大殿顿时安静下来。 刘锋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哦?秦相何出此言?” 秦绍捋着胡须,慢条斯理地道:“孔立虽收复失地,然其行为,实乃擅启边衅! 东齐势大,此番受此大辱,岂肯干休?必倾力报复!届时,战火重燃,生灵涂炭,恐非我大炎之福。 且那陈福禄,出身不明,行事狠辣,在昌邑屠戮齐人,有伤天和,恐非国家之祥瑞。老臣以为,当速派天使,责令孔立谨守疆界,不可再轻启战端,并……酌情惩戒陈福禄,以安抚东齐,方为上策。” 这番言论一出,立刻引起了另一派大臣的强烈反对。 左丞相岳羽,一位气质刚正的中年大臣,踏前一步,声若洪钟: “秦相此言差矣!东齐侵我疆土,戮我百姓,孔太守与陈福禄奋起反击,收复故土,雪我国耻,此乃不世之功!何来‘擅启边衅’之说? 难道要坐视胡虏蹂躏,才是‘国家之福’?至于陈福禄屠戮齐人,虽手段激烈,然观昌邑汉民之惨状,岂非胡虏暴行在先? 此乃以直报怨,有何不可?陛下,臣以为,非但不该惩戒,反而应重重犒赏梁国将士,封赏孔立、陈福禄,以激励天下忠勇之士!” “岳相!你这是要将国家拖入战火!” “秦相!你这是屈膝投降,丧权辱国!” “分明是尔等畏敌如虎!” “是尔等沽名钓誉,置国家安危于不顾!” 两派大臣你一言我一语,引经据典,互相攻讦,竟在庄严的太极殿上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年轻的皇帝刘锋看着下面乱成一团的场面,刚刚的兴奋劲儿荡然无存,只剩下无聊和烦闷。 如今时节已入冬季。 曾经因为胜利而短暂沸腾的梁国城,如今被另一种更加沉重压抑的气氛笼罩。 城池内外,人满为患。 从东齐七城迁徙而来的百姓,如同潮水般涌入,简陋的窝棚密密麻麻地搭建在城墙根下、官道两旁,一直蔓延到视线尽头。 衣衫褴褛的人们蜷缩在寒风中,眼神空洞,面黄肌瘦。 太守府内,孔立面前摊开着简陋的户籍和粮册,手指在上面无意识地划动,感受着纸张粗糙的纹理,仿佛能触摸到那百万张嗷嗷待哺的嘴。 “一百三十七万人……这还只是粗略统计……”孔立的声音干涩沙哑,“城中原有存粮,加上缴获,最多只能支撑两个月。还有这天气……眼看就要下雪了。” 张媛媛一身素衣,虽难掩疲惫,但依旧保持着冷静:“太守,我已按计划,将部分百姓分批向新城、鄢县等周边城池疏散。但北边的薄县、蒙县、虞县,确实无人愿去,都怕东齐报复。” “能疏散一些是一些吧……”孔立叹了口气,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可粮食……才是要命的问题啊!” 陈福禄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眉头紧锁。 “为今之计,只能设法筹集银钱,派人南下,去江淮富庶之地购粮。只是……每年冬季都是一场鬼门关,这些百姓不知道有多少人能挨过这个冬天。” 在古代,保暖衣物匮乏、住所简陋,贫者缺柴炭取暖,寒冬中老弱贫者难御寒,故多冻毙。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时,门外传来通报:“太守,朝廷天使到!” 第六十七章:发现煤炭! 片刻后,一名面白无须、身着锦袍的宦官,在一队护卫的簇拥下,捏着鼻子,一脸嫌弃地走了进来,似乎受不了外面流民的气味。 他尖着嗓子宣读了圣旨。 圣旨内容无非是嘉奖孔立忠勇,表彰陈福禄功绩,然后便是那轻飘飘的“梁国郡内城县,免税三年”。 最后,给陈福禄封了个“威烈将军”的杂号,从六品,还特意强调“非战时听从孔立管辖”。 宣读完,那宦官将圣旨塞到孔立手中,像是完成了一件苦差事,用手帕捂着口鼻,埋怨道: “孔太守,你这梁国……啧啧,真是破败不堪,遍地流民,臭气熏天!咱家回去定要如实禀报陛下。” 说完,也不多留,在一众嫌恶的目光中,匆匆离去。 “砰!” 孔立气得浑身发抖,将那份圣旨重重拍在桌上,花白的胡子乱颤,老脸涨红: “这个宦官阉种!免税三年?呵呵……呵呵呵……如今梁国百姓连饭都吃不上,税从何来?!这封赏……这封赏简直是羞辱!寒心!令人寒心啊!” 陈福禄上前,扶住激动的孔立,平静地劝道:“太守息怒,靠人不如靠己,我们还是先解决眼前的困境吧。” 稍作安排后,陈福禄便亲自带领一队人马,护送分出来的数万百姓,前往睢阳方向进行安置。 迁徙的队伍漫长而缓慢,如同一条垂死的巨蛇,在枯黄的大地上艰难蠕动。 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卷起尘土,打在人的脸上生疼。 百姓们拖家带口,有推着独轮车的,有挑着破旧的家当的,脸上满是麻木和对寒冬的恐惧。 陈福禄骑在马上,看着这悲壮的队伍,心情沉重。 期间不断地巡视,督促士兵帮忙老弱,维持秩序。 行至一处避风的山坳,队伍暂时休息。 陈福禄下马,活动了一下冻得有些僵硬的四肢。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不远处一个蹲在地上的稚童吸引。 那孩子约莫五六岁,小脸冻得通红,穿着单薄破旧的棉袄,正拿着一块黢黑、闪着些许黯淡光泽的石头,在另一块灰色的岩石上专注地划拉着,留下清晰的黑色痕迹。 陈福禄起初并未在意,只当是小孩玩耍。 但当他目光扫过那块黑色石头时,脚步猛地顿住了!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那颜色! 那质地! 陈福禄心急火燎的冲了过去,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小孩,你手里拿的石头能让我看看马?” 那稚童被吓了一跳,怯生生地将手里的黑石头藏到身后,大眼睛里充满警惕。 陈福禄从怀里摸出一块干粮,递过去,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别怕,告诉我,这个黑石头,是从哪里来的?” 看到食物,孩子的眼睛亮了一下,犹豫着指了指山坳侧面一个不起眼的、被枯草半掩的浅坑,含糊道:“那……那里捡的,能……能画道道……” 陈福禄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几乎是扑到那个浅坑边,用手扒开枯草和浮土,下面赫然露出了更多那种黑色的、层状的石头! 捡起一块,入手沉甸甸的,用手指用力一捻,指尖立刻染上黑色。 他将其在岩石上一划,一道清晰的黑色痕迹显现出来。 是它! 没错! 就是煤炭! 可以燃烧! 可以提供热量! 可以改变这个冰冷绝望的冬天! 甚至可以……推动更多东西! 真是天助我也! 一股巨大狂喜如同岩浆般从陈福禄心底喷涌而出,瞬间冲散了他连日来的阴霾和沉重! 他紧紧攥着那块乌黑的煤炭,仿佛攥住了拯救这百万生灵的希望,攥住了改变这个时代的一把钥匙! “快!立刻回城!禀报孔太守和张殿下!我们找到解决粮食和寒冬的办法了!快!” 陈福禄派出的快马很快将消息带回梁国城。 正为流民和粮秣焦头烂额的孔立,听闻陈福禄在迁徙途中有了“重大发现”,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带着几名属官和张媛媛,快马加鞭赶到了那处山坳。 寒风依旧凛冽,山坳里,陈福禄正指挥着几名士兵用简陋的工具刨挖着那个浅坑,旁边已经堆起了一小堆乌黑发亮的石头。 孔立翻身下马,踩在冻得硬邦邦的土地上,几步走到坑边,皱着眉看着那些黑黢黢的石头,疑惑道: “福禄,你说的解决之道,就是这些……黑石?此物有何用?”他伸手捡起一块,入手冰凉沉重,还沾着泥土,实在看不出有何奇特。 陈福禄脸上却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他拿起两块较大的煤炭,对孔立道: “太守请看!” 他命士兵迅速找来一些干柴,在避风处堆起一个小柴堆,然后将那两块煤炭架在上面,用火折子点燃了干柴。 橘黄色的火焰起初只是舔舐着干柴,噼啪作响。 孔立和张媛媛等人围在旁边,感受着那微弱的暖意,依旧满脸不解。 但随着干柴逐渐烧旺,火焰开始接触到那两块乌黑的石头。 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黑石头并没有像普通石头一样毫无变化,而是在火焰的持续灼烧下,边缘开始慢慢变红,发出暗红的光泽! 紧接着,一股比柴火更加稳定、更加灼热的热浪扑面而来! 那两块黑石头本身,竟然也开始燃烧起来! 虽然没有明火,但那赤红色的光芒越来越盛,热量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将周围的寒意迅速驱散! “这……这是?!” 孔立猛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向前凑近了两步,伸出手去感受那灼热的气流,冰冷的指尖瞬间被暖意包裹。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在柴火余烬中依旧稳定燃烧、散发着惊人热量的黑石,脸上的疑惑迅速被震惊所取代!“这是石头!竟能当柴火烧?!” 陈福禄用一根树枝拨弄着燃烧的煤炭,火星溅起,他语气带着振奋介绍道: “太守,此物名为‘石炭’,亦可称‘煤炭’!乃远古森林埋藏地下千万年所化,其燃烧时间远超木柴,热量更是数倍乃至十数倍于木柴! 更重要的是,它耐烧,一块这样的石炭,能烧上大半夜!” 第六十八章:建设煤场 陈福禄越说越激动,指着那处浅坑和周围的山体: “方才我已带人粗略勘探,此地蕴藏极为丰富!这漫山遍野,可能都是这种石炭!若大规模开采……” 孔立此刻已经意识到了煤炭的巨大价值,他激动得胡须都在颤抖,接口道:“若大规模开采……则……则今年寒冬,我梁国百万百姓,或可免于冻毙之厄!” 他想起了往年冬天,冻毙路边的流民尸骸,声音都有些哽咽。 “不止如此!” 陈福禄目光灼灼,继续画下更大的蓝图,“太守,此物不仅可取暖,还可用于冶炼、烧制陶器、砖瓦!若能稳定供应,我梁国的工匠作坊效率将大大提升!而且,南方缺柴,冬日亦苦寒!我们可以将开采出来的石炭,运往江淮富庶之地售卖,换取我们急需的粮食、布匹、盐铁!这煤炭,就是埋在地里的金矿啊!” 用石头换粮食?! 这个想法让孔立和他身后的属官们都惊呆了,但仔细一想,若这石炭真有如此妙用,在缺柴的南方,必然抢手! 然而,兴奋过后,孔立看着周围荒芜的山岭和远处依稀可见的迁徙人流,又皱起了眉头,泼了一盆冷水: “福禄,此物虽妙,然……开采石炭,需要大量人力。如今流民虽众,但皆疲惫饥饿,如何组织?况且,开挖矿洞,并非易事,需壮劳力……” “以工代赈!”陈福禄毫不犹豫地吐出四个字。 “以工代赈?”孔立咀嚼着这个词。 “对!” 陈福禄解释道,“我们不再无偿发放那点可怜的粮食。而是设立工坊,组织青壮流民开采石炭、运输石炭!按劳分配,干多少活,换多少粮食! 这样一来,我们既得到了开采石炭的人力,解决了取暖的问题,又让流民通过自己的劳动获得食物,避免了坐吃山空和可能发生的骚乱! 老弱妇孺亦可从事一些筛选、搬运的轻便活计,换取口粮!” 炭火在寒风中持续散发着稳定的热量,驱散了山坳里的寒意,也映照着孔立脸上复杂的表情。 他盯着那赤红的炭块,眼神中有光亮,但更多的是一种士大夫固有的迟疑。 “福禄啊,”孔立搓了搓被暖意烘热的手,语气带着文人特有的矜持,“此物虽好,开采售卖,终是商贾之事。 老夫身为朝廷命官,一郡太守,若亲自插手,恐惹非议,与民争利之名,实非所愿……” 他微微侧过身,避开了陈福禄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官袍的袖口。 士农工商的等级观念,如同无形的枷锁,让他不愿沾染这种铜臭之事。 陈福禄将孔立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了然。 于是脸上立刻堆起诚恳又略带几分市侩的笑容,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太守的顾虑,福禄明白。既然如此,不如将此事‘私有化’。” “私有化?”孔立疑惑地看向他。 “对!”陈福禄点头,“由我来出面,组织人手,开设煤场,进行开采和后续售卖。所有盈亏风险,我一力承担!太守您只需以官府名义,开具一份允许开采此地‘石炭’的许可文书即可。 这样一来,既避免了官府直接经商的嫌疑,又能让这地下的宝贝尽快派上用场,解决百姓取暖和粮食问题。 煤场一开,还能吸纳大量流民做工,以工代赈,稳定秩序,可谓一举多得!” 孔立闻言,眼睛微微一亮。 这确实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既不用他亲自下场,又能享受到实际的好处。 沉吟片刻后,他微微颔首:“嗯……若由你出面操持,倒也未尝不可。只是……这初始的人力、工具、还有前期供给民工的粮食……” 说到关键处,陈福禄立刻换上略带腼腆却又厚着脸皮的笑容,搓了搓手: “太守明鉴!这……这启动确实需要些本钱。福禄如今是两袖清风,所以……想向太守您借调一批官仓存粮,暂解燃眉之急!待第一批石炭运往南方售出,换回钱粮,定当如数奉还,绝无拖欠!” 孔立闻言,捻须沉吟,没有立刻反对,陈福禄赶紧趁热打铁,画出了更大的饼: “而且,我向太守保证,待煤场盈利之后,除了归还粮食,每年还会抽出一成利润,无偿捐赠给梁国官府!另外,再拿出两成利润,购买优质粮种,待来年开春,分发给流离失所的百姓,助他们重建家园,恢复耕作!” 这番话,彻底打动了孔立。 官府不用出一分钱,只需一纸文书,不仅能解决眼前的燃眉之急,还能在未来获得持续的收入和稳定的社会效益。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孔立脸上的迟疑瞬间被笑容取代,他拍了拍陈福禄的肩膀,语气轻松了许多: “福禄啊福禄,你真是……心思活络!好!就依你!所需粮食,老夫从官仓调拨给你!开采许可,即刻便可签发!此事,你尽管放手去做!若有难处,随时来找老夫!” “多谢太守鼎力支持!”陈福禄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郑重抱拳。 拿到许可和初步的粮草支持,陈福禄雷厉风行。 他迅速将迁徙的百姓队伍妥善安置在睢阳等地,随后立刻快马加鞭返回梁国城,几乎没有任何停歇,便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了煤场的筹建中。 第一步就是亲自挑选懂些矿脉勘探的老农和胆大心细的流民作为第一批班底,带着他们再次回到那处山坳。 第二步,指挥着人们清理场地,搭建简易工棚,制作箩筐、扁担、镐头等工具。 随着官仓调拨的粮食陆续运到,第三步工作也铺展开来,按照“以工代赈”的原则,开始招募流民。 招募矿工的告示一出,报名者几乎将临时搭建的木台挤垮。 很快,第一批身强力壮的矿工被挑选出来,领到了相对崭新的工具和第一份口粮,投入到开采中。 未被选中的流民也没被闲置。 陈福禄深知人闲生事的道理,立刻组织他们用以工代赈的方式,投入到矿场基础设施的建设中。 伐木、夯土、搭建工棚、仓库、甚至规划中的居住区都提上日程。 整个山坳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号子声、锯木声、夯土声此起彼伏。 陈福禄又从新城调来了自己的核心班底。 赵二,这个曾经的马夫,被任命为矿场厂长时,整个人都懵了。 他捏着那张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任命书,手抖得厉害,反复在粗布衣襟上擦着手心的汗。 “福禄兄弟……我……我就会喂个马,这……这管人挖矿……我怕……” 他结结巴巴,脸上又是兴奋又是惶恐,生怕辜负了这份天大的信任。 第六十九章:志得意满的东齐征南大将军 陈福禄拍拍他肩膀,语气不容置疑: “不会就学!盯着开采,管好粮食发放,协调人力,遇到大事不决再来问我!你行的!” 这简单的信任让赵二红了眼眶,他猛地挺起瘦弱的胸膛,暗自发誓拼了命也要把事办好。 傻大个则乐呵呵地接过了保安队长的职责。 也不需要他懂管理,只需每日在矿区晃荡。 那铁塔般的身躯和憨直中带着凶悍的眼神,就是最好的震慑。 几个想偷奸耍滑、甚至动歪心思偷窃粮食的家伙,被他像拎小鸡一样扔出矿区后,整个矿区的秩序为之一肃。 最让陈福禄省心的是刘语嫣。 她默默接过账本和后勤管理的担子,手指熟练地拨弄着算盘,字迹清秀地记录着每一笔粮食出入、工具损耗、人员工时。 安排起事务来井井有条,那份从容和细致,绝非凡俗之家能培养出来的。 陈福禄看在眼里,心中对她神秘的身世更加好奇,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将更多的内政权力下放给她。 刘语嫣也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只是将各项工作处理得愈发妥帖,偶尔抬头看向陈福禄忙碌的背影时,眼中会闪过一丝温柔和复杂的神采。 在几人的通力协作下,煤矿的运转迅速步入正轨。 乌黑的煤炭被一筐筐从浅层矿坑中挖掘出来,堆成了小山。 与此同时,东齐境内。 慕容超顶着新得的“征南大将军”头衔,志得意满。 他身着华丽的金线战袍,端坐在八匹马拉的豪华车驾上,前呼后拥,派头十足。 大军南下,本该疾行进军,收复失地,一雪前耻。 然而,慕容超却把这征途当成了炫耀权势和敛财的巡游。 途经各城,地方官员闻风而动,纷纷出城迎接,谄媚巴结。 美酒佳肴,奇珍异宝,甚至精心挑选的美人,被源源不断地送入大将军行辕。 慕容超来者不拒,照单全收,脸上永远挂着志得意满的笑容,对各方势力的示好,无论其背后派系如何,一概接纳。 “将军,再过七十里就是昌邑,是否加快行程?”有将领忍不住进言。 慕容超慢悠悠地品着美酒,眼皮都不抬:“急什么?让那些南蛮子再快活几日。我军长途跋涉,正当休整。何况,各地官员如此热情,岂能辜负?” 大军走走停停,七日可达的路程,硬是走了半个月还没看到昌邑的影子。 军中将领对此怨声载道,看着慕容超肆无忌惮地收受贿赂,拉帮结派,心中充满了鄙夷和不满。 “如此主帅,如何能打胜仗?” “我看他不是来征南,是来刮地皮的!” “拓跋大将军虽败,但至少是条汉子!这慕容超……哼!” 军心,在慕容超的荒唐行径和不断拖延中,悄然涣散。 一场看似声势浩大的征伐,从其出发伊始,就埋下了失败的种子。 这一日,天降大雪,鹅毛般的雪片簌簌落下,覆盖了山峦、道路和简陋的窝棚,将世界染成一片刺眼的银白。 然而,在煤矿山坳,景象却截然不同! 这里人声鼎沸,热火朝天! 大量新开采出的乌黑煤炭堆积如山,与周围的雪白形成强烈对比。 无数牛车、驴车,甚至人力推车排成了长龙,车夫和力夫们呼着白气,喊着号子,将一筐筐、一袋袋沉甸甸的煤炭装车,然后用粗麻布或草席草草覆盖,便冒着风雪,沿着被踩得泥泞不堪的道路,运往梁国各城。 “快!快!睢阳那边催得急!” “下邑的订单再加五百斤!” “小心点!别撒了!这都是救命的宝贝!” 经过官府的宣传,尤其是那些在矿场干活、亲身感受到煤炭取暖妙用的流民口口相传,“煤炭这种价格低廉又耐烧的黑石头,迅速在梁国各城流传开来。 订单如同雪片般飞向煤矿。 陈福禄站在一处稍高的土坡上,看着这繁忙的景象,口中呼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寒风中。 脸上虽然带着疲惫,但眼神明亮。 这时,赵二搓着冻得通红的手跑过来,虽然依旧有些底气不足,但汇报工作时已有了几分条理: “福禄,按您的吩咐,新城、睢阳、下邑这几天的煤都发出去了。库房里又新到了一批镐头,俺……我让语嫣登记造册了。就是……就是人手还是有点紧,有些婆娘娃儿也想来找点轻省活计……” 陈福禄点点头:“可以,安排些筛选煤块、缝补麻袋的活给他们,按件计粮。你做得不错。” 得到肯定的赵二,脸上顿时放出光来,腰杆都不自觉地挺直了些。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冲破风雪,疾驰而至! 马蹄溅起混合着煤灰的雪泥。 马上的信使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气喘吁吁地冲到陈福禄面前,递上一封插着羽毛的信:“威烈将军!太守急令!东齐……东齐慕容超率大军五万,已过黄河,不日将抵昌邑!孔太守请您速回梁国城,商议军务!” 陈福禄脸上的些许放松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凝重。 接过军报,快速扫过,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信纸,边缘泛起褶皱。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转头对一脸紧张的赵二吩咐道: “这里交给你了!按既定章程办,遇到大事,多和语嫣商量,亦可去梁国找我!稳住生产,保障供应,就是大功一件!” “放心!俺……我一定看好家!”赵二用力点头,感受到肩上沉甸甸的责任。 陈福禄不再多言,对远处的傻大个一招手:“我们走!” 傻大个吭哧吭哧地跑过来,扛着他那根大木棍,瓮声问道:“去打架?” 这段时日,在众人的照拂和陈福禄刻意的引导下,傻大个说话再也不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 陈福禄翻身上马,勒紧缰绳,目光投向梁国城的方向,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清晰:“对,打架!打一场群架!” 说罢,他一夹马腹,战马嘶鸣一声,冲开风雪,朝着梁国城疾驰而去。 第七十章:火烧已氏! 梁国城,太守府。 府内虽燃着煤炭,赤红的火光在特制的釜鼎中跳跃,驱散了屋内的寒气,但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煤烟味依旧明显。 陈福禄面见孔立行礼后,目光扫过那燃烧的炭火,心中暗忖: 这煤烟味儿是个问题,味道这么大,再加上一氧化碳的填充,晚上睡觉可是要死人的。 不过若能推广火炕、火墙,让热量在墙内循环,既能更好取暖,又能减少烟尘,又是一条财路。 念头一闪而过,但他迅速收敛心神,眼下军情要紧。 孔立介绍道:“据可靠消息,此次东齐主帅乃慕容超,拥兵五万,来势汹汹,兵锋甚锐啊。 好在城内新募得兵勇一万五千人,只是操练日短,恐难当大任。” 语气中满是担忧。 陈福禄却并未慌张。 “从情报来看,慕容超此人,志大才疏,贪财好利。其大军行进迟缓,沿途流言纷起,皆言其收纳各方贿赂,部下早已离心。看似势大,实则外强中干。” 陈福禄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悬挂的地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在北方的已氏县:“末将建议,主动出击,战场就选在这里!” “已氏?”孔立有些疑惑。 “正是!”陈福禄目光锐利,“其一,避免本土作战,梁国的民生刚有起色,这个冬天因该能安稳度过,不能再让战事干扰这份生机。 其二,我军两日就可达已氏;东齐行动迟缓,按照他们现在的进度,从昌邑到已氏至少需五日!我军有充足时间以逸待劳,布置一场袭杀!” 陈福禄接种用手指在已氏县周围划过:“此地多丘陵矮林,正适合设伏扰敌。慕容超骄狂,必不将我军放在眼里,此其败因之一!其军心不稳,将帅不和,此其败因之二!” 孔立看着陈福禄成竹在胸的样子,听着他条理清晰的分析,心中大定。 历经数次大战,他对陈福禄的信任已然毫无保留。 “好!”孔立猛地一拍案几,“福禄,老夫就予你一万兵马!其中五千新兵,五千老兵!梁国安危,系于你身!粮草辎重,无需担忧,老夫亲自为你督办!” “末将领命!”陈福禄抱拳,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对付慕容超这种草包,他心中已有数套方案,绝对能让其留下终身难忘的心理阴影! 太守府议定方略后,陈福禄领兵一万,星夜兼程,仅用两日便抵达已氏。 此时的已氏,因为之前的南迁计划,成为一座真正的空城,只剩下断壁残垣和来不及带走的零星杂物,在寒风中更显萧瑟。 陈福禄立刻下令:“全军听令!搜集全城所有易燃之物,干草、木料、破布、甚至百姓遗弃的家具,集中堆放在主要街道两侧、以及那些看似完好的空屋之内! 小心布置,勿要让人一眼看破!在城外两侧丘陵密林之中,多备滚木礌石,弓弩手埋伏!” 士兵们虽不解其意,但对陈福禄的命令执行不折不扣。 很快,一座充满陷阱的火狱空城慢慢成型。 与此同时,慕容超大军一路“高歌猛进”。 慕容超骑着高头大马,志得意满。 大军进入昌邑,发现是座空城,他捋着短须,得意地对左右笑道:“看来南蛮闻听本大将军天威,早已望风而逃!传令下去,将此城光复之事记录,本将军要上表朝廷,为我等请功!” 这时,麾下一名汉人部将王玉伟皱眉观察四周后,驱马上前,谨慎地抱拳道: “大将军,恕末将直言,此城空得蹊跷。城内百姓迁徙痕迹已有半月之久,并非仓促逃离。且物资搬运一空,不似惧战而逃,倒像是有计划地撤退。我军还需小心为上,恐有埋伏。” 慕容超正沉浸在自己兵不血刃收复失地的幻想中,被王玉伟当众泼了冷水,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呵斥道: “王玉伟!你区区一个降将,懂什么?休要在此扰乱军心,长他人志气!再敢胡言,军法处置!” 王玉伟张了张嘴,看到慕容超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周围将领幸灾乐祸的眼神,心中一凉,默默退下。 慕容超余怒未消,当即下令:“王玉伟妄议军机,贬为军卒,以儆效尤!” 此后一路南下,所过城池,无不空城。 慕容超更加骄狂,甚至开始盘算着如何在战报中夸大自己的战绩。 有部将见已接近大炎梁国边境,忍不住再次劝谏:“大将军,前方已氏乃边境要冲,需防敌军埋伏……” “埋伏?” 慕容超不屑地打断,“哪来的埋伏?陈福禄小儿,定是听闻本将军亲至,吓得缩回梁国城去了!传令,加速前进,进驻已氏,休整一日,明日直捣梁国!” 已氏城外,丘陵密林中。 陈福禄看着东齐大军果然毫无戒备,浩浩荡荡开进已氏空城,嘴角露出一丝冷意。 于是低声传令:“待敌军大半入城,听我号令,火箭齐发!” 慕容超骑着马,走在已氏空旷的街道上,看着两旁寂静无声的屋舍,心中那份征服者的虚荣得到了极大满足。 他甚至在盘算今晚住进哪间看起来最完好的宅院。 就在这时! “咻——!” “嘭——!”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射入空中,猛地炸开! 几乎是同时,无数支点燃的火箭,如同骤雨般出现在众人视线之内,并精准地射入那些堆满了引火之物的街道和房屋! 干燥的易燃物瞬间被点燃!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 几乎是几个呼吸之间,大半个已氏城就陷入了一片火海! 烈焰冲天,浓烟滚滚! “不好!中计了!快撤!” 慕容超脸上的得意瞬间化为惊恐,勒马狂呼! 但狭窄的街道挤满了士兵和车马,大火封路,浓烟呛人,大军瞬间乱作一团! 人马互相践踏,惨叫声、哀嚎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混杂在一起,如同人间炼狱! 慕容超在亲兵拼死保护下,狼狈不堪地冲出火海,华丽的战袍被火星烧出几个窟窿,脸上沾满烟灰,咳嗽不止。 回头望去,已氏城已化作一片熊熊火海,不知有多少士兵葬身其中。 然而,噩梦才刚刚开始! 就在惊魂未定的东齐溃兵逃出火场,聚集在城外空旷地带,惊魂未定之际。 “咚!咚!咚!咚!” 震耳欲聋的战鼓声如同惊雷,从两侧丘陵上猛然炸响! 第七十一章:何谓忠?何谓义? “杀啊!” “不要放走了慕容超!” 埋伏已久的梁国伏兵,如同神兵天降,从山林中呼啸而出! 箭矢如蝗,滚木礌石轰然而下! 养精蓄锐的梁国士兵如下山猛虎,狠狠撞入混乱不堪、毫无阵型可言的东齐军中! 屠杀! 一边倒的屠杀! 东齐军本就刚从火场逃出,魂飞魄散,建制全无,哪里还有半分抵抗之力? 瞬间被杀得人仰马翻,哭爹喊娘,只顾着向北亡命奔逃! 陈福禄立于高处,冷静地看着战场,并未亲自冲杀,只是不断下达指令,扩大战果。 此战,重点不在歼敌多少,在于击溃其士气,缴获其物资! 如今梁国最缺的就是粮食。 慕容超吓得面无人色,在亲兵簇拥下,连象征主帅的旗帜和大氅都顾不上了,拼命打马狂奔,耳边尽是梁军的喊杀声和己方士兵的惨嚎。 他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悔恨,那个他看不起的陈福禄,甚至未曾照面,就让他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 这份恐惧,深深烙印在了他的灵魂里。 梁国军以极小代价,烧伤、俘虏东齐军近万人,缴获粮草、军械、马匹无数! 大火焚城,虽未全歼敌军,却彻底烧掉了慕容超的胆气和五万大军的魂! 陈福禄“火神将军”之名,不胫而走。 已氏城外,焦烟未散,血腥扑鼻。 梁国士兵正在清理战场,收缴堆积如山的兵甲粮草,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胜利后的兴奋。 几名士兵推搡着一个被捆缚的东齐将领来到陈福禄面前。 “将军,抓到一个当官的,还是个汉人!” 陈福禄目光扫去,只见此人年约三旬,面容坚毅却带着风霜之色,虽被缚,脊梁却挺得笔直,眼神平静,一副引颈就戮的坦然模样。 “哼!” 陈福禄冷哼一声,“身为汉家子民,却助胡虏为虐,屠戮同胞!你可知‘华夷之辨’?可知‘忠孝节义’? 祖宗典章,圣人之训,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忘祖背典之徒,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 陈福禄的话语如同刀子。 王玉伟闻言,身体微微一颤,一直平静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波动,随即化为压抑的癫狂。 随后猛地抬起头,迎着陈福禄的目光,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忘祖背典?哈哈哈……” 这笑声苍凉,带着无尽的悲愤,“将军高高在上,可知蝼蚁之苦?!” 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陈福禄,仿佛要将满腔冤屈倾泻而出: “我本扬州一介布衣,耕读传家!只因族中田产被本地豪强觊觎,便诬我父通匪! 郡守收受贿赂,不分青红皂白,将我满门抄拿! 我父惨死狱中,母亲悬梁自尽,妻女……妻女被那豪强掳去,不堪受辱,投井而亡!我亦被判流放,险些死于途中!” 他的声音哽咽,带着血泪:“是慕容腾,这个东齐的胡人,救下我这必死之人! 于我而言,害我满门者是汉人,救我性命者是胡人!你告诉我,何为华?何为夷?何谓忠?何谓义?! 这吃人的世道,除了慕容家给的这条命,我王玉伟还有什么可背叛的?!” 一番话,掷地有声,字字泣血。 陈福禄一时语塞,看着王玉伟那因激动而扭曲、却又坦荡无比的面容,他斥责的话语堵在喉咙里。 在这乱世,官逼民反,民不聊生,王玉伟的遭遇绝非个例。 简单的“汉奸”帽子,扣不住这血淋淋的现实。 沉默片刻,陈福禄挥了挥手,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冰冷:“押下去,好生看管,待战事稍定,再行细审。” 王玉伟的情况较为特殊,需要时间来慢慢处理。 处理完王玉伟,陈福禄面临着如何处置战俘的问题。 目光扫过那些惊恐万状的东齐士兵,眼神逐渐变得冷硬。 这么多俘虏,留着就是浪费粮食,而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传令!”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决绝,“将所有东齐战俘中,体格健壮、面露凶悍者,拖至已氏城北洼地,就地坑杀!” 命令一下,连他身边的部将都倒吸一口凉气。 坑杀五千人?!这…… “将军,这……是否太过……”有将领忍不住劝谏。 陈福禄目光如铁:“拓跋凌野前车之鉴未远,慕容超虽败,东齐未伤根本!不施以雷霆手段,何以震慑胡虏,使其不敢再轻易南下?!执行命令!” 很快,哭喊声、咒骂声、求饶声在城北洼地响起,最终归于沉寂,只留下一个巨大的、弥漫着血腥气的土坑。 紧接着,陈福禄又下令:“将剩余战俘中,老弱、伤兵、以及面相怯懦者,约三千人,全部释放!” 部下更加不解:“将军,既已坑杀,为何又放?” 陈福禄看着那些被释放的、如同惊弓之鸟般向北逃窜的东齐残兵,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意: “坑杀,是立威,让东齐朝廷知道疼!放归这些残兵,是诛心!” “这些人逃回去,会将今日之惨状添油加醋地传播开来,恐慌会像瘟疫一样在东齐蔓延! 往后,但凡听闻我陈福禄之名,东齐士卒未战先怯!此乃攻心之上策,比多杀三千人,更有价值!” 部下闻言,皆尽叹服。 很快,在已氏城外,一座由五千颗东齐士兵头颅,混合泥土冻结而成的巨大“京观”,矗立起来。 那些被刻意释放的老弱残兵,之前有多么光鲜,如今就有多么狼狈。 他们带着满身的烟火灼痕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亡命北逃。 逢人便说,见城就嚷,声音因惊惧而扭曲变形: “火!好大的火!整个已氏城都烧红了!” “埋伏!到处都是梁国的伏兵!杀不完,根本杀不完!” “坑……坑杀!五千人啊!全被活埋了!就在已氏城北那个大坑!” “京观!用人头垒起来的山!是魔鬼!陈福禄是魔鬼!” 这些语无伦次、却细节惊人的描述,伴随着他们魂飞魄散的神情,迅速在东齐后方蔓延。 沿途城池守军听闻,无不色变,下意识地加固城防,生怕那“火神将军”陈福禄下一刻就兵临城下。 第七十二章:这小子在跟老夫装糊涂? 慕容超带着仅存的亲信和少量残兵,一路仓皇逃回邺城。 虽然惊魂未定,却强撑着写下了一份颠倒黑白的战报。 在战报中,他轻描淡写偶遇小挫,将大火归咎于天干物燥,将惨败归因于敌军狡诈,极力渲染自己如何临危不乱,率众突围,并成功焚毁敌城指,斩获……若干。 然而,还没等这份战报递到圣前,关于已氏之战真实情况的流言,以及那三千残兵带回来的恐怖消息,已经如同野火般烧到了朝廷。 “混账!废物!蠢货!” 皇帝拓跋寿在龙庭上暴跳如雷,将慕容超那份漏洞百出的战报撕得粉碎,砸在跪地请罪的慕容超脸上。 “五万大军!五万大军啊!被你葬送殆尽!还有脸在这里欺君罔上!筑京观!他陈福禄敢筑京观!这是挑衅!奇耻大辱!” 朝堂之上,群臣激愤。 要求严惩慕容超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慕容氏政敌更是趁机落井下石,要求将其族诛。 曾经力荐慕容超的慕容腾面如土色,瑟瑟发抖。 经此一役,慕容超政治生命彻底终结,连带着慕容腾也声望大跌。 朝堂之上,对南用兵的声音暂时被压制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如何应对陈福禄这个新崛起的,手段酷烈的可怕对手的争论。 与东齐的愁云惨淡形成鲜明对比,梁国上下陷入一片欢腾! 大捷的消息如同春风,吹散了严冬的寒意。 以微弱代价,几乎全歼东齐五万大军,阵斩俘虏无数,缴获堆积如山! 更重要的是,陈福禄“火烧已氏”、“筑京观慑胡”的事迹,被说书人编成段子,在茶楼酒肆疯狂传播。 “听说了吗?陈将军一把火,把五万胡虏烧得哭爹喊娘!” “还有那京观!啧啧,五千胡狗的头颅垒成山!看他们还敢不敢南下!” “火神将军!真乃天神下凡!” 百姓们奔走相告,脸上洋溢着自豪与激动。 陈福禄的威望在梁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甚至超过了太守孔立。 军中将士更是对其奉若神明,能跟随陈将军打仗,成了无上的荣耀。 原本因新兵居多而有些忐忑的军心,此刻变得无比坚定和狂热。 太守府内,孔立看着战报,手微微颤抖。 大胜的喜悦是真实的,但“坑杀五千”、“筑京观”的字眼,也让他这位儒家门徒心中泛起一丝寒意和不忍。 他喃喃道:“福禄此举……是否……过于酷烈了些?有伤天和啊……” 一旁的张媛媛却目光坚定,她经历过国破家亡,见过胡虏更残忍的手段,沉声道: “太守,乱世用重典!对胡虏仁慈,便是对自己人的残忍。 福禄此举,正可扬我军威,寒敌之胆。 换来的是我梁国边境的安宁!我以为,做得对!” 孔立沉默片刻,长长叹了口气,终究没再说什么。 而偏安南方的炎国朝廷,在短暂的庆贺之后,再次陷入了争吵。 以秦绍为首的保守派,抓住陈福禄坑俘、筑京观的暴行大做文章,弹劾其残忍好杀,非仁者之师,要求朝廷下诏申饬。 以岳羽为首的清流派则据理力争,认为这是以暴制暴,扬我国威,功大于过。 年轻的皇帝刘锋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最终只能再次和稀泥,对梁国的封赏依旧停留在口头上,实质性的支援半分也无。 梁国城外,旌旗招展,锣鼓喧天! 黑压压的人群中有官员,也有百姓。 人们挤在道路两旁望向北方,翘首以盼。 当陈福禄率领着得胜之师,押送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粮车、辎重车,尤其是那雄健的七千余匹战马出现时,整个城外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陈将军!威武!” “梁国万胜!” 百姓们激动得热泪盈眶,许多老人更是跪地叩拜,口中念念有词,感谢苍天派来如此神将。 几十年来,他们见惯了胡人铁蹄南下,见惯了朝廷溃败南逃,习惯了屈辱和恐惧。 而陈福禄,用一场场酣畅淋漓的大胜,硬生生将他们被打断的脊梁和丢失的心气,重新铸了起来! 孔立率领着梁国所有官吏,亲自在城门外迎接。 看着那绵延的车队和神骏的战马,激动得老脸泛红,握着陈福禄的手用力摇晃: “福禄!辛苦了!此战,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身后的官吏们也纷纷上前道贺,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兴奋。 当晚,太守府内大摆筵席,犒赏三军。 有了缴获的巨量物资做底氣,宴席极为丰盛,酒肉管够。 傻大个这几天跟着陈福禄跑东跑西,赚了点从军经验,脑细胞都快榨干了,宴席上吃的是相当嗨皮。 军营中也同样灯火通明,欢声雷动。 整个梁国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 宴席间,觥筹交错,气氛热烈。 酒过三巡,孔立对身旁侍立的管家低声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环佩轻响,一道倩影出现在厅堂侧门。 孔芙盛装打扮,身着淡雅却不失华贵的襦裙,云鬓轻挽,略施粉黛,在灯下更显得明艳不可方物。 她莲步轻移,来到孔立身边,微微屈膝向父亲和在座将领行礼,声音清越悦耳: “孔芙见过父亲,见过诸位将军。” 目光流转间,在陈福禄身上似是不经意地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景仰与不易察觉的羞涩,随即迅速垂下眼帘。 她这一出现,顿时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许多将领都看得有些发愣,随即纷纷称赞孔小姐才貌双全。 陈福禄心中跟明镜似的,这老孔头是在用美人计试探自己呢。 但面上不动声色,举杯与同僚畅饮,眼神坦然地从孔芙身上扫过,带着纯粹的欣赏,却无半分逾矩之色。 孔芙偶尔投来的秋水眸子,勾搭的陈福禄心里直痒痒,暗道这妹子能处。 但眼角余光也瞥见了坐在不远处,一身戎装未换,正与旁将谈论军务的张媛媛。 这位新城侯可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主,自己要是表现得对孔芙太热切,怕不是立刻就要被当成花心大萝卜,后院起火。 “得想个办法,让自己成为被动的一方,最好是不得已而接受……”陈福禄心中暗忖,面上依旧谈笑风生,“这事急不得,得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孔立见陈福禄只是礼貌性地对女儿点了点头,便继续与将领们讨论战马分配,骑兵训练等事宜,对自己的精心安排似乎毫无所觉,心中不免有些嘀咕: “这小子是真没看懂,还是跟老夫装糊涂?” 第七十三章:北方战乱起 见试探无果,便让孔芙抚琴一曲就退下了。 孔芙微微抿唇,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依言款款离去。 女儿走后,孔立捋了捋胡须,凑近陈福禄,语重心长地低声道:“福禄啊,你如今战功赫赫,威震北疆,然,欲在大炎立足,光有战功还不够。” 他伸出三根手指:“需有三样:背景、实力、名望!实力,你已初具;背景嘛……”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老夫不才,身为孔圣苗裔,于士林清议,尚有些许薄面。或可为你铺路搭桥,扬名立万!” 孔立墨迹半天,看着陈福禄,抛出了真正的橄榄枝:“你若愿意,老夫愿收你为入门弟子,传圣人典籍,正汝之名分!不知你意下如何?” 陈福禄闻言,心中一震! 孔立乃是当世文宗,天下读书人的楷模,若能拜入他的门下,就等于拥有了最正统、最清贵的出身背景! 这对于他这样一个“来历不明”、靠军功起家的人来说,无疑是洗白身份、融入大炎顶级圈子的最快途径!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哇! 陈福禄立刻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孔立深深一揖,语气诚挚无比: “太守厚爱,福禄感激不尽!能拜入夫子门下,聆听圣人教诲,乃福禄三生有幸!弟子陈福禄,拜见恩师!”说罢,便要行拜师之礼。 孔立连忙笑着扶住他:“诶,今日宴席,不必多礼!待择吉日,再行正式拜师之礼不迟!哈哈哈!”他抚掌大笑,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有了这层师徒名分,他与陈福禄的关系将更加牢固,未来可操作的余地就太大了。 话说两头。 东齐,邺城。 皇宫之内噩耗传来,西魏发兵十万东出虎牢关,使得朝堂之上一片恐慌。 此次西魏趁火打劫,来势凶猛,而东齐国内精锐大多折损在梁国,仓促间如何抵挡? “陛下!国难当头,非猛药不可救!” 一名老臣出列,声音颤抖,“请陛下……复用拓跋凌野大将军!唯有他,或可抵挡西魏兵锋!” 朝堂上一阵骚动。 拓跋凌野刚因战败被罢黜不久,此刻复用,岂非打脸? 龙椅上的拓跋寿脸色铁青。 他实在是不想用拓跋凌野,但放眼满朝,还有谁能担此重任? 慕容超?那个废物已经证明了一切!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报:“罪臣拓跋凌野,宫门外求见!” “宣!”拓跋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拓跋凌野大步走入殿中,虽身着素服,但那股久经沙场的悍厉之气依旧逼人。 “陛下,西魏来犯,国势危殆!臣,请战!” 不等皇帝开口,他猛地抬头,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满朝文武,尤其是那些曾经的政敌,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此战,需举国之力!臣请陛下下旨,凡我大齐臣工,无论王公贵族,均需按品级出私兵、出家奴、出钱粮以助军资! 国若破,家必亡!届时,诸位府库中的金银,不过是给西魏匈奴准备的嫁衣!谁若藏私,便是通敌叛国,休怪本将军军法无情!” 此言如同惊雷,炸得众人脸色煞白。 这是要刮他们的肉啊! 出乎意料,第一个站出来响应的,竟是政敌慕容腾。 他快步出列,一脸悲愤与深明大义,高声道:“大将军所言极是!国难当头,岂容私利?我慕容氏愿出私兵三千,粮五千石,钱二十万,以供军需!请陛下恩准!” 其实这并不是他良心发现,侄子之前闯下弥天大祸,此刻必须表态支持,哪怕心里在滴血,也要做足姿态,否则秋后算账,慕容家就完了! 有慕容腾带头,其他大臣纵然心中万般不愿,也只能咬牙跟上,纷纷表示愿意毁家纾难。 一时间,朝堂上竟呈现出诡异的“团结”景象。 拓跋寿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但形势比人强,他只能沉声道:“准!拓跋凌野,朕命你为征西大将军,总览对西魏战事!” “臣,领旨!”拓跋凌野抱拳,随即话锋一转,抛出了第二个更让满朝哗然的建议:“陛下,臣还有第二策,立刻派遣使臣,前往大炎,递交盟约,请求和谈!” “什么?和谈?向那些南蛮子求和?!” “奇耻大辱!简直是奇耻大辱!” 朝堂瞬间炸锅,连拓跋寿的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仿佛生吞了一只苍蝇。 拓跋凌野面对汹汹议论,面不改色,声音提高八度:“诸位!并非我大齐惧他大炎!” 他环视众人,眼神锐利:“实因梁国陈福禄此人,用兵如鬼,骁勇难当!如今我大军西调,南线空虚。 若他得知消息,挥师北上,诸位以为,谁能挡其兵锋?届时我大齐腹背受敌,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嘲讽:“大炎朝廷懦弱无能,君臣只知苟安!我们主动和谈,许以虚名,给予些许微不足道的财物,他们必然欣喜若狂,定会下旨约束陈福禄! 如此一来,南线可保无虞,我等才能安心对付西魏!” 一番剖析,如同冷水浇头,让激动的朝臣们冷静下来。 仔细一想,确实如此! 用一个他们看不起的懦弱朝廷,去牵制一个让他们胆寒的可怕敌人,这买卖……似乎不亏? 拓跋寿沉吟良久,艰难地点了点头:“……准奏。依大将军之言,选派能言善辩之士,携重礼,出使大炎!” “陛下圣明!” 拓跋凌野再次躬身,随即抛出第三策,声音带着一丝阴冷:“其三,请陛下准许,动用所有潜伏在西魏的暗桩、死士,不惜一切代价,煽动、引爆西魏内部本就存在的民怨和叛乱! 西魏皇帝元恪,荒淫暴虐,其国内早已怨声载道!只要我们稍加引导,必能使其后院起火!届时,西魏前线大军军心不稳,甚至可能被迫回师平乱! 我大军或可趁势反击,不仅可解当前之围,说不定还能反咬西魏一口!” 三策连环,一环扣一环!拒敌于西,绥靖于南,乱敌于内! 满朝文武,包括皇帝拓跋寿,听完这三策,看向拓跋凌野的目光都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忌惮,有敬畏,但更多的,是一种绝处逢生的庆幸! 不愧是曾经的大将军,眼光毒辣,手段老练! 虽然复用于他有些打脸,但在此危难之际,似乎……真的是唯一的选择了! “就依大将军三策!即刻执行!”拓跋寿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七十四章:现代工艺观摩会,古人们惊呆了 十一月初,大雪初霁,天地素白。 北方的战乱暂且不谈,梁国新城外,寒风虽然凛冽,但新城内外却人声鼎沸,与银装素裹的寂静世界形成鲜明对比。 远处,一队人马出现在雪原上,为首者正是孔立。 孔立身着御寒的裘袍,红光满面,在一众梁国各县县令和官员的簇拥下,眉宇间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陈福禄策马近前,利落地翻身下马,对着孔立恭敬地行了一个弟子礼:“学生陈福禄,恭迎老师及诸位同僚莅临新城!” 孔立身后那些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官员们,此刻都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这个年轻人。 这就是那个阵斩胡将、火烧已氏、筑京观慑敌,被称为“火神将军”的陈福禄? 竟如此年轻俊朗?! 想象中该是凶神恶煞的猛将,没想到竟是这般英挺模样! 巨大的反差让众人心中震惊之余,纷纷挤出最热情的笑容,上前搭话攀谈,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恭敬甚至谄媚。 寒暄已毕,陈福禄伸手一引:“诸位,请随我来,观摩正式开始。” 众人随着陈福禄走近新城城墙。 当那绵延的,浑然一体的青灰色墙体完全展现在眼前时,所有官员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城墙……与寻常夯土城墙或砖石城墙截然不同! 它没有缝隙,没有夯土的粗糙感,表面平整得吓人,在雪光映照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仿佛是一整块巨大的青灰色岩石雕琢而成! 其规模宏大,墙体厚实,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压迫感! “这……这是何物所筑?!”一名老县令忍不住惊呼,下意识地伸手去触摸那冰冷的墙面,触手之处是难以置信的坚硬和光滑,完全没有泥土的松散。 “如此坚城!若我大炎边塞皆是此墙,胡虏铁骑再凶,又能奈我何?!” “鬼斧神工!真乃鬼斧神工啊!”惊叹声此起彼伏。 众人围着城墙,这里敲敲,那里摸摸,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陈福禄介绍道:“此乃水泥,是用沙石混搅所得,遇水成泥,经过风干后可得此物,造价低廉,成型后坚硬无比,妙用无穷!” 接着,陈福禄带着震撼未消的众人进入城内。 映入眼帘的,是四通八达,平整如镜的灰白色道路! 与城外泥泞不堪、积雪深厚的官道形成了天壤之别! 陈福禄命人牵来一辆轻便马车,笑着邀请其中一位最年轻的县令:“李县令,可敢一试?” 那李县令将信将疑地上了车。 车夫一挥鞭,马车瞬间启动,在水泥路上疾驰起来! 速度之快,远超平常! 更令人称奇的是,车辆行驶极其平稳,只有轻微而有节奏的震动,完全没有寻常土石路的剧烈颠簸! 马车绕了一圈回来,李县令跳下车,激动得脸色发红,语无伦次:“快!太快了!而且……一点都不颠!如履平地!真是如履平地啊!” 接着,又一辆满载货物的牛车被牵来,沉重的车轮压在水泥路面上,路面纹丝不动,牛车轻松前行,效率不知比在泥泞中快了凡几! 陈福禄适时开口,声音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诸位,此路名为‘水泥路’!诸位已亲眼所见,其利有三:行军神速,转瞬即至!货运通畅,省时省力!雨雪无阻,四季皆宜!” 他目光扫过众人,掷地有声:“故学生常言,要想富,先修路!若我梁国各县之间,皆以此路联通,则军力调动如臂使指,商贸往来成本大减!此乃强军富民之基石!” “要想富,先修路……” 官员们喃喃重复着这浅显却蕴含至理的话语,看着眼前这神奇的道路,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 “那么,哪里才能买得到呢?” 陈福禄微微一笑,就等着你这句话呢。 “新城水泥场已经建成,就在城南三里,诸位若有所需,可派使者前往下订单。” “另外,各县城墙、道路若想用水泥修补,但凡官府所需,我新城水泥厂愿意半价相助!” 此言一出,众人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 于公,他们仿佛看到了辖下县城商贸繁荣、税赋大增的景象! 这全是政绩啊! 于私,城墙坚固,道路通畅,他们各自的家族也能享受此物带来的红利。 带着对水泥的无限遐想,众人又被陈福禄引到一处看似普通的民宅前。 一推开房门,一股热流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所有人从外面带来的寒意。 更让他们惊讶的是,屋内温暖如春,却丝毫没有煤炭燃烧时那呛人的烟味! “咦?为何没有煤烟味?”一名心思细腻的官员忍不住发问。 陈福禄自信一笑,带领众人走到屋角一个用黄泥和水泥砖混合砌成的方形炉灶旁。 炉膛内,煤炭正安静地燃烧着,释放着稳定的热量。 陈福禄指着炉子后面那面与墙壁融为一体的厚实结构:“此乃火墙。” 他示意孔立,“恩师不妨一摸。” 孔立好奇地伸手触摸那墙面,入手竟是一片温热! 那是一种均匀且持续散发的暖意,瞬间从指尖传遍全身! “这……热量竟藏在墙里?!”孔立震惊了。 陈福禄解释道:“炉灶烟火不走明烟囱,而是在这特制的空心墙内盘旋穿梭,热量尽数留在墙内,缓缓释放,故而屋内温暖持久,且烟尘极少外泄。” 他又指向里间那占据半间屋子的土台,“此乃火炕,与火墙原理相通,夜间睡于其上,如同卧于暖玉,寒冬亦可单衣而眠!” 有性急的官员不等他说完,已经脱了鞋爬上那炕体验。 一躺下,整个人仿佛被温暖的云团包裹,寒气尽消,舒服得他直接呻吟出声: “天啊!这……这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太暖和了!我这老寒腿……都感觉舒坦多了!” 其他官员也争先恐后地伸手去摸火墙,去感受火炕的温度,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变成了彻底的狂热! “神乎其技!真乃神乎其技!” “若有此物,我梁国百姓,何惧严冬?!” “陈将军……不,陈先生!您真是天纵奇才啊!” 看着这些平日里也算见多识广的官员们,此刻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般激动失态,陈福禄面带微笑,心中畅快。 陈福禄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用实实在在,利国利民的工艺,彻底折服这些人,将新城的模式,快速推广到整个梁国! 在借用梁国继续扩大宣传,到那时还不赚的盆满钵满? 第七十五章:回京觐见,三色锦囊。 观摩会的热潮尚未完全褪去。 梁国城内,陈福禄名下的火炕家装工厂已然在孔立特批的地块上,热火朝天地建了起来。 自此,煤厂、水泥厂、火炕工坊,三大产业雏形初具,在官方的宣传和扶持下,陈福禄可谓日进斗金,名望与财富如同滚雪球般增长。 这一日,寒风依旧,梁国城外的军营校场上却喊声震天。 陈福禄并未因经商而懈怠军务,他正亲自督导新兵进行队列和体能训练,将一些现代化的纪律观念和基础战术思想灌输下去。 士兵们对他既敬畏又信服,操练得格外卖力。 “稍息!” “立正!” “向右——转!” “特么的,向右转!不是向后转!” 陈福禄气的血脉喷张。 就在这时,一名太守府的官吏急匆匆跑上校场,找到陈福禄,躬身禀报: “陈将军,太守请您速回府衙!朝廷有使者到了,宣您和太守一同听旨!” 朝廷旨意? 陈福禄眉头微挑,心中闪过一丝疑虑。 自他来到这个世界,对这个偏安南方、懦弱昏聩的大炎朝廷实在没什么好印象。 但圣旨该接还是要接的,交代副将继续操练,便随那官吏快步返回城中。 太守府内,火炉烧得正旺,暖意融融。 孔立正与一人面对着火墙指指点点,相谈甚欢。 那人约莫四十多岁年纪,身形富态圆润,穿着一身考究的锦袍,脸上堆满了和煦的笑容,看起来极为亲和。 他一见陈福禄进来,那双眯缝眼顿时亮了起来,不等孔立介绍,便主动过来,用一种甜腻得近乎夸张的嗓音热情道: “哎呦呦~这位想必就是威震梁国、屡破胡虏的威烈将军陈福禄,陈将军当面吧?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器宇轩昂,人中龙凤啊!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这番过于热情的吹捧,让习惯了军旅直来直往的陈福禄感到一阵不适,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目光投向孔立,带着询问之意。 孔立抚须轻笑,显然心情极佳,介绍道:“福禄,快来见过曾锁曾舍人。 曾舍人乃陛下身边近臣,官居中书舍人,虽秩仅七品,却直达天听,奉旨草拟敕令,权责甚重,便是朝中诸公,亦要多给几分颜面。” 中书舍人? 皇帝近臣? 陈福禄心头猛地一跳。 这个官职品级不高,但位置关键,是典型的位卑权重,难怪孔立对其如此客气。 于是立刻收敛心神,按照礼节,对着曾锁抱拳躬身,不卑不亢地道:“末将陈福禄,见过曾舍人。舍人谬赞,福禄愧不敢当。” “诶,当得起,当得起!” 曾锁笑眯眯地虚扶一下,态度和蔼得过分,“陈将军不必多礼。咱家此次前来,是带了天大的好消息,更是奉了陛下的口谕,特来传唤孔太守与陈将军回京朝觐!” “回京?”陈福禄心中疑虑更深。 “正是!” 曾锁脸上笑开了花,仿佛与有荣焉,“陈将军或许还不知道吧?那猖狂不可一世的东齐,竟然派了使者,到我大炎都城襄阳,递交国书,请求议和了!” 他声音拔高,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这可是几十年来头一遭啊!历来都是我天朝上国忍气吞声,割地赔款以求安宁,何曾有过胡虏主动低头的日子? 此番壮举,可谓扬我国威,大涨我大炎臣民的颜面!满朝文武,无不欢欣鼓舞!” 曾锁目光灼灼地看向陈福禄,语气充满了赞叹:“而这一切,皆因将军您啊! 是您在梁国屡破强敌,火烧已氏筑京观,杀得胡虏胆寒,这才逼得他们不得不低头!陛下闻之,龙心大悦,对将军更是赞不绝口!”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再者,眼看还有月余便是正旦年节,如今北境战事既息,天下太平。 陛下思念功臣,特命咱家前来,召孔太守与陈将军即刻启程,回京面圣,参加正旦大朝会,接受封赏,此乃莫大荣耀啊!” 听着曾锁眉飞色舞的讲述,看着孔立那与有荣焉,满面红光的欣慰表情,陈福禄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东齐议和? 那拓跋凌野刚刚复出主持大局,已经和西魏对峙多日,以他的性格和眼光,绝不会真心实意地向大炎朝廷求和。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陈福禄几乎瞬间就嗅到了其中缓兵之计的味道。 然而,圣意已下,使者当面,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孔立显然也沉浸在为国争光,得沐天恩的喜悦中,并未察觉异常。 陈福禄压下心中的警兆,对着曾锁再次抱拳: “原来如此!末将叩谢陛下天恩!定当随舍人与恩师一同返京!” 动身前往襄阳的前夜,梁国城内灯火阑珊,寒意深重。 陈福禄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并无多少奉召入京的喜悦,反而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隐忧。 北方战事变数很多,他不知道西魏的将领是何成色,但拓跋凌野绝对是个打仗专业户。 若是战事顺利,拓跋凌野突然南下,那梁国不一定能保得住。 襄阳朝廷更是波谲云诡,他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归,梁国这刚刚创下的一点基业,绝不能有失。 他转身,取出三个早已准备好的锦囊,颜色质地各异,来到张媛媛在梁国城的住处。 “媛媛,”陈福禄将锦囊递上,神色郑重,“我此行入京,归期未定。梁国乃我等根基,万不可有失。这三个锦囊,一定要收好。” 张媛媛接过锦囊,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没有多问,只是静静听着。 陈福禄指着红色的锦囊:“此囊应变北方战事。若东齐背信,或西魏来犯,局势危急时方可打开。” 又指向黑色的:“此囊应变梁国内部之乱。若有宵小作祟,或官员异动,危及根本时打开。” 最后是那个看起来最不起眼的麻布锦囊:“此囊应变产业之变。若煤矿、水泥厂、火炕工坊遇官府刁难,恶意竞争或意外变故时打开。” “囊中已有应对之策。非到万不得已,切勿提前观看。梁国……就托付给你了!” 第七十六章:猥琐发育,打枪的不要 张媛媛握紧手中沉甸甸的锦囊,重重点头:“你放心,只要我在,梁国便在!” 安排好了一切,陈福禄心中稍安,但他还有一个心结未了。 阴暗潮湿的府衙地牢。 牢内气味浑浊,只有火把跳跃的光芒点缀着一些光亮。 陈福禄径直走到最里面一间牢房前,挥手让狱卒打开牢门。 王玉伟正靠墙坐着,听到牢门的动静,缓缓睁开眼。 看到是陈福禄,他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认命的漠然。 陈福禄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两份盖着太守府大印的文书,随手丢在了王玉伟面前的干草堆上。 王玉伟眉头微蹙,疑惑地看了陈福禄一眼,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捡起了那两份文书。 就着昏暗的火光,他快速浏览起来。 一份是赦免他“从逆”之罪的文书,言辞凿凿,盖着孔立的官印。 另一份,竟然是梁国军中的任命文书,职位不低,是能独当一面的军司马! 王玉伟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猛地抬头,看向陈福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深深的困惑: “陈将军……你……这是何意?”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和此刻的激动而有些沙哑。 他本以为下狱后等待自己的是审判和死亡,没想到竟是赦免和任命! 陈福禄看着他,目光平静而锐利:“你的身世,满门的冤屈,我已派人查证过了。确实……惨不堪言。” 王玉伟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瞬间涌起一抹酸涩的悲苦,那被强行压下的血海深仇再次翻涌上来。 陈福禄继续说道:“我知你乃将门之后,熟读兵书,并非庸碌之辈。如今梁国百废待兴,正值用人之际。我 以自身功名向孔太守担保,任你为军司马,掌一军训练防务。” 他向前一步,逼近牢门,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的家仇,我记下了。待我此次从襄阳回来,自有分晓。 我陈福禄,说到做到!” 他盯着王玉伟的眼睛:“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拿着赦免文书,离开梁国,自寻生路。 二,接下这任命,从此为我效力,为梁国,为大炎献上忠诚,用你胸中所学,在这乱世搏一个功名,也搏一个亲手报仇雪恨的机会!” 王玉伟闻言,死死攥着那两份文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看着陈福禄,眼中情绪剧烈翻腾。 许久,王玉伟深吸一口地牢中污浊的空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缓缓站起身,虽然衣衫褴褛,但脊梁却挺得笔直,对着陈福禄,双手抱拳,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 “罪将王玉伟……愿为将军效死!此生,但凭驱策!” 他没有说为梁国,没有说为炎汉,只说为陈福禄! 这份承诺,重于千金! 陈福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他伸手虚扶一下: “好!明日我离城后,自会有人前来与你交接军务,别让我失望!”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脚步声在空旷的牢廊中回荡。 王玉伟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任命文书,眼中最后一丝迷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 也许,跟随这个人,真的能斩断那缠绕他多年的梦魇,走出一条不同的路。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寒气刺骨。 陈福禄已收拾停当,在太守府前院静候。 他一身轻便戎装,外罩御寒披风,身姿挺拔。 没等多久,便见孔立精神矍铄地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精心打扮过的孔芙。 孔芙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襦裙,外罩雪白的狐裘斗篷,衬得小脸愈发晶莹剔透。 眉眼间带着掩饰不住的欣喜,脚步都比平日轻快了几分。 见到陈福禄,她微微垂下眼帘,颊边飞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屈膝行了一礼。 孔立笑呵呵地对陈福禄道:“福禄,等久了吧?唉,算算日子,老夫也有数载未曾回过襄阳了,也不知那些老友故旧,现今都如何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和期待,显然对这次回京颇为向往。 孔芙也轻声附和,声音如同出谷黄莺:“女儿也许久未回去了,不知城西那家糖铺子还在不在……” 她说着,偷偷瞟了陈福禄一眼,心中明白,能有这次回乡的机会,全赖眼前这人屡立奇功,逼得东齐求和,才引得朝廷下旨召见。 这份认知,让她看向陈福禄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感激。 仆役们忙着将最后一些行李装车。 一切准备就绪后,大队人马簇拥着几辆马车,朝着南城门缓缓行去。 按照礼节,孔立和陈福禄需先去驿馆,与朝廷使者曾锁汇合,一同出发。 来到驿馆,却见馆内静悄悄。 找到曾锁下榻的院落,竟发现房门紧闭,里面毫无动静。 孔立与陈福禄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 正待让随从去叫门,就听得屋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只见曾锁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头发有些凌乱,衣袍也只是随意披着,显然刚被吵醒。 他见到孔立和陈福禄,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迅速堆起那标志性的、略带浮夸的笑容,一边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衣衫,一边连声道: “哎呦呦!瞧咱家这贪睡的毛病!竟是让孔公与陈将军久等了,罪过,罪过!” 他嘴上说着抱歉,脸上却满是回味无穷的惬意,啧啧赞叹道: “不过话说回来,陈将军弄出的这火炕,当真是神物! 这寒冬腊月的,睡在上面,竟是温暖如初夏,一夜好眠,连个梦都没做。 咱家在京城,便是最好的银丝炭,也烘不出这般舒坦!” 他越说越兴奋,对着陈福禄挤了挤眼:“陈将军,此去回京,面见陛下,咱家定要好好为你美言几句! 你可得做好准备,说不定陛下龙心大悦,便要你在皇宫之内也造上几铺这火炕!若能伺候得陛下舒坦了,嘿嘿,那好处……可是享用不尽啊!” 陈福禄闻言,心中顿时一喜! 给皇帝造火炕?也不是不行啊! 或者我在捯饬点其他新鲜玩意儿,把那个年轻皇帝哄好了,岂不是等于抱上了一条金大腿? 那以后在大炎不得横着走? 这一刻陈福禄仿佛已经看到了荣华富贵在向自己招手。 然而,就在他心头火热之际,一旁的孔立却轻轻咳嗽了一声,捋着胡须,看似随意地提醒道: “福禄啊,京城不比梁国,水深着呢。 朝中诸公,派系林立,互相倾轧乃是常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过于表现,有时反会成为众矢之的,需懂得藏锋守拙,步步为营。” 这话如同兜头一盆冷水,让陈福禄瞬间清醒过来! 是啊,朝堂那种地方,一群老狐狸斗来斗去,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功臣”,不知碍了多少人的眼! 若是过于高调,恐怕还没抱上皇帝大腿,就先被人给阴死了! “嗯嗯,要猥琐发育,打枪的不要。” 第七十七章:老师,有人不想我们抵达襄阳啊 孔立见他一点就透,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微微颔首。 曾锁在一旁看着,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呵呵笑道: “孔公真是爱徒心切,金玉良言啊!陈将军有您这样的老师,真是福气。 好了好了,咱们也该动身了,莫要耽误了行程。” 众人这才离开驿馆,来到南城门与大部队汇合。 南下的官道上,积雪平铺,道路难行。 车队在护卫的簇拥下缓慢前行。 陈福禄与孔立并骑在前,偶尔交谈几句,多是孔立在提点襄阳的风土人情和朝中需要注意的人物。 曾锁则舒舒服服地坐在铺了厚毯的马车里,偶尔掀开车帘,欣赏着沿途萧瑟的冬景。 孔芙与侍女同乘一车,她时不时悄悄掀开车窗布帘的一角,目光越过骑在马背上那个挺拔的背影,心中思绪浮动。 行至一处两山夹峙、林木相对茂密的路段,寒风似乎也小了些。 护卫们不由得稍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咻——!” 一支弩箭毫无征兆地从侧前方山腰的枯林中射出,带着凄厉的尖啸,目标直指骑在马上的陈福禄! 速度快得惊人! “敌袭!保护大人!” 护卫首领的嘶吼瞬间划破了宁静! 陈福禄在箭矢破空的瞬间就察觉到了危险! 前世特种兵的本能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一俯身,整个人几乎贴在了马背上。 冰冷的箭簇擦着他的头盔边缘飞过,“铛”的一声脆响,溅起几点火星,震得他头皮发麻! “有埋伏!结阵!” 陈福禄怒吼,瞬间拔出了腰间的横刀,目光锐利地扫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然而,袭击并非只有一波! 几乎在弩箭落空的同时,官道两侧的雪坡后面,猛地窜出数十道黑影! 他们动作矫健,出手狠辣,一言不发,直接扑向车队核心! 刀光闪烁,直取孔立和陈福禄! “护驾!护驾!” 曾锁在马车里发出惊恐的尖叫,肥硕的身体拼命往车厢角落缩去。 护卫们虽然都是精锐,但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乱了阵脚,瞬间就有几人被砍翻在地! 鲜血喷溅在洁白得雪地上,触目惊心! 孔立眼看一名黑衣人挥刀向他劈来,吓得脸色煞白,几乎要从马背上栽下去! “老师小心!” 陈福禄眼疾手快,猛地一拉孔立坐骑的缰绳,同时横刀格开劈来的致命一击! 刀锋相交,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杀!一个不留!”刺客中有人低吼,声音冰冷。 这些刺客训练有素,配合默契,显然不是普通毛贼,而是专业的死士! 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孔立和陈福禄! 陈福禄心中冰冷,是朝中有人不想让他们抵达襄阳? 还是东齐的报复?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 陈福禄将孔立护在身后,手中横刀舞动,招式简洁狠辣,每一刀都直奔刺客要害。 凭借远超这个时代的格斗技巧和冷静的判断,在乱战中犹如磐石,接连放倒了三四名冲上来的刺客。 但刺客人数众多,且悍不畏死,护卫们虽然拼死抵抗,依旧被逼得不断后退,形势岌岌可危!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的车门被猛地推开! 一道鹅黄色的身影竟不顾危险地冲了出来,是孔芙! 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装饰用的短匕,虽然吓得花容失色,浑身发抖,却咬着银牙,想要冲向被围攻的父亲和陈福禄。 “芙儿回去!”孔立见状,目眦欲裂! 一名刺客瞅准机会,狞笑着挥刀砍向看似最弱、又突然出现的孔芙! “小心!”陈福禄余光瞥见,心中一紧,想要救援却被两名刺客死死缠住! 眼看刀锋就要及身,孔芙吓得闭上了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 “嘭!”一声闷响! 那名扑向孔芙的刺客,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到一般,整个人猛地向后抛飞出去,胸口明显凹陷下去,人在半空就已没了声息! 是傻大个! 他一直默默跟在队伍后面,此刻如同蛮熊般冲入战团! 手中虽然没有兵器,但仅凭一双蒲扇般的巨掌和那根随身携带的粗木棍! 一掌拍飞一个,一棍扫倒一片! 力量大得惊人,根本无人能挡他一合之力! 他就像一台人形推土机,瞬间在刺客的包围圈里撕开了一个口子! 有了傻大个这个生力军的加入,战局瞬间逆转! 刺客们虽然悍勇,但在绝对的力量和傻大个那不讲道理的破坏力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陈福禄压力大减,刀法更加凌厉,与傻大个配合,如同虎入羊群! 剩下的刺客见事不可为,互相对视一眼,毫不恋战,发一声喊,迅速脱离战斗,如同来时一样,迅捷地消失在两侧的山林之中,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十几具同伴的尸体。 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不过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却惊险万分。 护卫们惊魂未定,忙着救治伤员,清点损失。 曾锁这才颤巍巍地从马车里爬出来,脸色惨白,拍着胸口后怕不已。 孔立被陈福禄扶下马,老脸犹自带着惊恐,看着地上护卫和刺客的尸体,嘴唇哆嗦着: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竟有如此猖獗之徒!” 孔芙也被侍女扶住,娇躯仍在微微颤抖,她看向正在检查刺客尸体的陈福禄,又看看如同铁塔般守护在一旁的傻大个,眼中充满了后怕。 陈福禄蹲在一具刺客尸体旁,扯开其衣领,仔细检查。 尸体身上没有任何标识,所用的兵器也是市面上常见的制式刀剑,无法追踪来源。 但他注意到,这些刺客手掌虎口都有厚茧,显然是长期练刀所致,行动间颇有章法,绝非乌合之众。 “老师,”陈福禄站起身,走到孔立身边,声音低沉,“看来,有人不想我们平安抵达襄阳啊。” 孔立闻言,脸色更加难看,他望着襄阳的方向,眼中充满了忧虑。 这趟京城之行,绝不会风平浪静,还没到地方,杀机就已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