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庶子》 第一章风雪杀人夜 “狗才想穿越,谁想穿越谁是狗。” 方成在破庙里的篝火旁,又饥又冷,小心翼翼烤着巴掌大的鱼。忍不住说道。 没错,他是穿越者。 方成本来是名牌大学毕业,初入政坛就抱住同校大佬的大腿,几次出谋划策。非常得力,进入大佬的核心智囊团一员。奈何成也风云,败也风云。 大佬在谋求更进一步时候惨遭狙击。黯然退场。 身边的人都被牵连。 方成从步步高升的新星,一下子变成拍死在岸上的前浪。 本以为自己下辈子就这样,却没有想到一觉醒来,就到这个世界了。 他是身穿而来的。不过穿越让他的身体回到了十五六岁。 他穿越的时候正在睡觉,只穿内裤。 就这样被扔到冰天雪地之中。 上天还是给他一线生机。他刚刚来那几日,天气还没有这么冷。永定河还没有完全冻结。他好容易找到一点取暖东西----根本不能算是衣服-----裹在身上。 但人靠衣裳,马靠鞍。 方成这般打扮,根本不能进市镇。一进去就会被本地丐帮打。被衙役驱逐。 方成只能靠着永定河捕鱼谋生。 看着庙外风雪压来,看着越来越冷的天气。他心中暗急:“这雪如果下上几日,我不仅仅食物短缺,连柴火都没有。” “只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方成此时此刻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年关难过了。不仅仅人情往来,欠债还钱这些事情,单单是冬天,对每一个穷人都是非常难过的。 方成只能抱着大堆干草缩在角落,看着篝火一点一点的熄灭-----柴火需要省着用。 方成心中暗道:“须想个法子。这样下去不行。” 但哪里有什么法子? 方成能想到的就是作奸犯科,杀人放火的勾当。 忽然远远听见外面有动静。 方成从门外看去,先看不真切,后隐隐约约有一个黑影,再然后才看清楚,真有一个人来了。 来人已经从风雪中走了过来。 来人十五六岁,与方成年纪差不多。也是衣衫褴褛。但与方成几乎破布裹杂草不一样。来人是将一身衣服还算整齐,只是多日没有清洗,身上又满是油泥。以及不知道什么污渍而已。 看上去是落难到此。 方成瞬间抽起一根木棍,站在破庙门口。 破庙又冷,又破。但却是方成寻遍四周,唯一能给他遮风挡雨的地方了。眼前此人,不知道底细,放他进来。或为祸端。 “这里不欢迎你。”方成说道:“请速速离去。” 来看见拿着棍子的方成,微微一愣。只是打量方成的衣着。眼中闪过一丝轻视。 “这位兄台,我是广东来北京寻亲。路上失了行李,落魄至此。还请行个方便。借宿一晚。” 方成冷漠摇头。 方成刚刚穿越来,已经了解这个时代的风土人情,底层是赤裸裸的丛林社会。 农村抢水,死多少人。朝廷也很少管,乞丐们内斗,每天扔几具尸体,也没有人管。这还是在本地。至于外地长途赶路。那更是不知道车匪路霸怎么写。 一个外地人纵然在县城中死了,也很可能一个草席卷了了事。更不要说荒郊野外。大雪天气。怎么警惕都不为过。 “那容我歇歇脚,烤烤火,避避雪如何?这样大雪天赶路,我恐怕要死在路上了。” 方成沉默片刻,看着门外越发密集的鹅毛大雪。也觉得逼他,如此天气中赶路,那是将人逼死。这样的事情,方成做不来。 更何况,将人逼上绝路,是非常危险的。 狗急来跳墙,更不要说人被逼急了。 “可以。不过等雪稍稍停了。你就必须走。” “没问题。”来人千恩万谢。 方成引他进破庙,又扔了几块木材到篝火里。 快要熄灭的篝火又燃烧起来了。 来人烤着火,只觉冰冻的身体一点点地缓过劲了。这关节也稍稍活动开了,搓着手,来人却看见挂起来的鱼-----也是方成最后剩下一点食物。说道:“兄台,可有吃食?” “没有。”方成语气很坚定。 “我可以用钱换。” “不换。”方成说道。 如果平时能换钱,方成也就换了。但现在这天气,这最后一条鱼,就是最后的希望了。熬下去的希望。 方成也不知道,下一次捕获猎物是什么时候了。 方成手一直不离木棍。眼睛余光看向外面大雪。 凭借方成的感觉,此刻应该已经天黑了。只是风雪太大,让方成有些不知道昼夜的感觉。 暴雪下了半日,渐渐平息了。 “雪已经停了。你快走吧。”方成说道:“趁着雪色往西走七八里,就有一个村子,你如果有钱,在那里可以买到吃食。” 方成善心也仅限于此了。 冬天雪夜赶路,是有些强人所难,但如果此人不走,方成这一夜都不敢合眼。 来人起身行礼说道:“多谢------”猛地抬头,脸色狰狞,一柄匕首已经抽出来。向方成捅来。 方成一刻也没有放松过警惕。立即抡起棍子。砸了过去。 两人都又冷又饿,方成吃过的鱼,早就消化干净了。四肢都好像冻僵一样,此番动作,就好像两头僵尸互扑,死板僵硬。 一点也不好看。 却每一下都是杀机。 两人谁都没有打中谁,一个人握棍,一个人握着匕首,绕着篝火兜圈。 “你贺爷爷好生给你说话,你不听。臭乞丐,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来人脸色狰狞中带着铁青,缓缓逼近。 “本来只想吃你一条鱼,既然不敢,就要你一条命。” 随即整个人拿匕首扑了上来,向方成胸口刺去。 方成不说话。在大冷天说话,好像自己身体那一丝丝热气就会化作哈气喷出去。 而是沉默的抡起棍子就打。 两人就好像打回合制游戏,再次双双落空,只是稍稍换了一下位置。 方成心中一动,用棍子对准篝火一挑,无数燃烧的炭火砸向来人。 来人顿时躲过。 他躲开了篝火,却没有躲开紧跟其后的棍子。 棍子跟在炭火后面,一击打中来人额头。 来人哎呀一声,匕首落地。双手抱头。 方成随即用棍子对准来人双腿中间那个位置,死死的捣进去。 一声凄厉的惨叫,来人再也站立不住。倒地不住打滚,热血从裆下流出来。 方成一脚踩在来人的胸口上,长棍举过头顶。 杀意凛然。 来人的脸色如雪一样白,挣扎的求饶。 “莫杀我。莫杀我。我是武宁侯之子。你杀了我。武宁侯府是不会放过你的。” 方成冷笑:“你以为我会信。侯门子嗣,哪里有你这个样子的。” “你如果是聪明人。就不该说这样的话,如果你是真的,是逼我杀你,本来不想杀,也要杀了。” 随即长棍向来人脖子上狠狠的砸下,一连数下。只听见清脆的骨骼断裂声,人已然没气,身子也凉了。这才罢手。 方成深吸一口寒气,就好像一柄刀子直入胸腹中。 “我杀人了。”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却早有预期了。 在古代最底层的社会,人命从不值钱。方成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实在不行,也不是不能做杀人放火的勾当。 只是他没有想到,第一次杀人是为了一条鱼。 寒风根本不给方成感慨的时间。方成立即将来人的衣服给扒了下来。穿在自己身上。 一个匣子从尸体怀里落在地面上。 方成打开一看,是一枚玉佩压着一叠书信。几块带血的银子。 玉佩呈长方形。上有虎口纹样。下有虎爪虎尾浮雕。正面用朱砂填着几个大字:“武宁侯府。” 方成倒吸一口凉气。 “真是武宁侯府。” 第二章入府考验 方成冷汗直冒。 方成知道他所在朝廷是大夏朝廷,具体历史不清楚。在他看百姓生活,应该在明代之后。或者有没有明代还两说。 大夏朝廷已经传承五帝。中原近百年没有战乱,自然重文轻武。 但大夏勋贵就是勋贵,要杀自己。也是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方成立即翻看书信。 对着篝火,很快就看完了书信。 来人叫贺重安。是武宁侯在外面的私生子。十七年前,武宁侯履任广州。在任上,瞧上一位花魁,养在府上几个月。回京的时候,不敢带来京师。临行的时候,给了一些银钱打发了。 却不想花魁珠胎暗结。 这花魁并非寻常花魁,乃是文官之女。父母因罪入狱。她流落到烟花之地。她在武宁侯离开后,借了武宁侯的面子,在广东独立门户。不想依附武宁侯。独自养儿子。 却不想天意弄人。女子上半年去世了,见儿子也不是成器的。难以独立支撑门户,只能变卖家产让儿子来北京寻父了。 女子为了取信于武宁侯府。将武宁侯的信物,来往书信等等所有东西都带来了。 只是书信上说,此人最少带了百余两银子,这路费足够用,怎么落到如此下场,就不知道了。 方成沉思片刻,口干舌燥。或许新穿衣服太热了。方成忍不住扯开领口,任寒风吹进来,让自己冷静一下。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冒名顶替的机会。 方成清楚其中风险。广州那边很多事情,他现在根本没有能力收尾。将来或许也没有,一个人生活十几年的轨迹。哪里有那么容易抹除。 但方成更清楚自己处境。如果不做改变,这个冬天就过不去。 如果真作奸犯科,并不比冒名顶替安全。 杀人者,人亦杀之。混黑道,生死太正常了。 方成也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 好一阵子,方成下定决心: 冒充贺重安,去武宁侯府。 虽然有种种危险,但也不是没有机会。 贺重安十几年没有与武宁侯府联系了,自己现在与贺重安,看上去年岁相仿。又有信物。只要能取信于人,纵然侯府想查清楚,这年头通讯水平,也在一两年之后了。 贺重安相信,自己只是欠缺一个机会而已。只要有了机会,在这个时代,一两年时间,足以做很多事情了。 贺重安之所以困顿于此,并非没有能力。而是没有身份。 方成有了侯府子弟的身份就不一样了。有了这个身份,方成相信,自己一定能成就一番事业。那时候,假冒的事情就不重要了。 这破庙里的日子。方成一天,不,一个时辰,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 方成将最后一条鱼给烤,将所有书信上的内容都背下来。 将自己原来的衣服给贺重安穿上,然后将贺重安尸体扔到干草堆上,将所有柴火堆上去,一把火烧了。 熊熊大火烧透了破庙。也烧掉了方成的退路。 想来有人发现这具焦尸,也只会觉得当初在破庙的乞丐被烧死了。 而现在活下来的,只有贺重安。 “而,我就是贺重安。”方成在心中反复念叨。要想骗过别人,先要骗过自己。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雪。 方成,不,贺重安深深最后看了一眼,转身冒着风雪,大踏步向北京走去了。 ******* 武宁侯府占地面积极大。 正门外更有石狮子,三扇红色大门。上钉铜钉。 只是光泽有些黯然了。 方成,不,贺重安已经换了一件衣服。 有了武宁侯府令牌,很多事情都很好办了。 方成先在城外买一件衣服,将自己打扮得像回事。深吸一口气。敲响了大门。 “当,当,当。”门环与大门发出沉闷的声音。 “来了。”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 侧门吱吱呀呀地开了。 “你是。” “江南贺重安前来寻亲。”贺重安将玉佩递了上去。 门房接过玉佩,大吃一惊,暗道:“是侯爷的玉佩。” “请进。” 门房将贺重安引进来,安置耳房。令人赶紧去禀报后院。 耳房有厚重的棉门帘隔绝寒气,里面更有火盆。谈不上多暖和。却比破庙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坐在这样的房子里。贺重安才觉得自己好像活着。 片刻之后,有人传话。 “小姐要见他。” 立即有人将贺重安引进后院。他沿着风雨连廊,走过两道院子。这才来到一处院子里。 有一个丫鬟掀开门帘,引贺重安进来。带贺重安过来的仆役,只能站在廊下伺候了。 贺重安一进门,就看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很是文气。一双眼睛好事湖水无波,似乎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她。 丫鬟说道:“这是大小姐。” 他心中明白,最重要的考验来了。 立即行礼说道:“拜见大姐。” “慢来。”小姐淡然品茶,说道:“这姐姐将来再叫不迟,现在首先要搞清楚。你到底是不是我家的人。” 贺重安解开包裹,将匣子拿出来。双手奉上。“母亲遗物,还请姐姐明鉴。” 小姐打开匣子,立即抽出一封武宁侯的书信,打开一看。的确是父亲的字。再看信的内容。已经信了三分。 心中暗暗腹诽:“父亲,你幸好没有在家。否则的话,娘不打死你才怪。” 随即好像唠家常一般,说道:“你从广州来,广州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吗?” 贺重安说道:“广州本地人什么都吃。想来姐姐不想听。” “说来听听。” “比如蝉蛹,田鼠,还有虫子。具体做法-----” “别说了。”小姐皱眉,说道:“你不要骗我,广州人还吃虫子?” 贺重安说道:“岂敢骗姐姐,不信姐姐可以问人。” 小姐皱眉,立即派人请来一个嬷嬷。询问此事。 嬷嬷说道:“老奴在广州的时候,也听过这些吃法。只是没有见过。不过广州的蚊虫的确比北京大太多了。前番侯爷从征南海,家中有很多人死在这上面了。” 随即当着嬷嬷的面,问起广州风俗。 贺重安入城之后,并没有直接来侯府,而是先找一个书铺,看了几页书,大抵知道这是一个时代。 明亡之后,群雄逐鹿。夏太祖起兵江南。平李闯,驱逐满清。最后坐拥天下。 是以他用明清的广东风俗回应。 他是去过广州。更是读过相当多这方面的书。回答起来,毫无漏洞。 小姐不懂这些,只是目视嬷嬷。 嬷嬷沉吟片刻。在小姐耳边耳语说道:“小姐,他说的一些东西,我确定是对的。但有些东西,我却没有听过。不好说对错。毕竟我离开广州也好些年了。” 小姐点点头。 小姐信了大半,最后还有一丝怀疑,说道:“你的名字是谁取的?” 贺重安说道:“母亲起的。” “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第三章武宁侯府 “为什么?”贺重安心思急转。忽然想起了,书信中提过一嘴贺府大公子贺重信的名字,顿时明白,说道:“母亲说我这一辈是‘重’字派。” “名,安。是母亲对我别无他念,只希望我这一辈子平平安安。” “可怜天下父母心。”小姐叹息一声,说道:“贺家字派是什么?” 贺重安心思电转。他确信书信之中根本没有提这个。他不知道。 贺重安越是危急的时候,他越是冷静。心中暗道:“这个问题知道不知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他相信我是贺家的人。” 他站在原地。愣了片刻,忽然垂下眼帘,无声流下,说道:“我不知道。” 小姐见状不由吃惊,说道:“你怎么哭了?” “母亲在的时候,一直不让我寻亲,说是侯门大户,内里不知道有多复杂。我们小门小户,来到其间,定被生吞活剥了。只是母亲死后,我无能之极,只能投奔侯府。” “大小姐,侯府如果门槛太高,还请给我一些盘缠。让我回广州。在广州即便在码头上做事。好歹能活下来。” “你说什么话。”小姐怒道:“你若是我家血脉。自然不能让你流落街头。若不是,我侯府的门自然不是那么好进的。哭哭啼啼算是男子汉。” 话虽如此说,小姐心中却已经有了定见。 如果说,贺重安胡纠蛮缠,答不上来,小姐或许会怀疑。 但而今贺重安答不上来,主动求去。 小姐反而不怀疑,心中暗道:“他到底不是在贺家生活的,众人皆知的事情,他不知道也正常。寻常小门小户,也没有人专门记这个。” 方才小姐细细看贺重安的脸。 如果没有这些冻疮与红肿,倒也相貌清雅,大有气度。不像是寻常百姓家的人。 人的气质是养出来的。大多生活在生死线的底层百姓,可不就是气质猥琐,面目凶狠。而贺重安从后世而来,纵然落魄,从小养成的气质,也不类凡俗。 真有几分落魄王孙的样子。 再加上之前没有问出什么问题,信物书信也是真的。 小姐心中已经信了:这是自己弟弟。 心中存了此念,再看贺重安狼狈的样子,脸上手上都是冻疮。一身衣服也不成样子了。心中顿时软了起来。 “别哭了,来到这里,就算是到家里。” “来人,送他去洗漱,换一件衣服。等夫人问话。” 随即起身去后院了。 贺重安目送小姐去后院,心中暗道:“成了七八分了。” 小姐来到后院中。 侯府贺夫人正在查看账册,见小姐进来,说道:“婉儿,怎么回事?” 小姐名为贺婉。 “娘,”贺婉说道:“我看不出什么问题。大抵是真的。” “哼。”贺夫人冷笑一声说道:“那老奴敢如何,看他回来,我怎么找他算账。” 说到远在西海征战的父亲,贺婉不敢说话,等了片刻才问道:“娘,你准备如何处置他?” “怎么处置?要是我年轻十岁,不过一封银子打发了。但现在-----”武宁侯贺夫人叹息一声,说道:“养在府中,且看看人品,能力如何。能不能用吧。” “婉儿。有些话我是不给别人说的。”武宁侯贺夫人握着贺婉的手,说道:“当年我爹跟着你爷爷在西域驻守,两人过命的交情,我与你爹,从小指腹为婚,青梅竹马。当时我傲气得很,不要院子里有别的女人。你爹也答应我。” “别人家都羡慕我。院子里干净。我现在才知道人与人不同,家与家也不同。” “绝不能一概而论,当一家之主母,也不是少女的情情爱爱可以比的。由不得你耍小性子。要看情况而定。” “有些家族,门庭早已破败,靠着余荫度日。自然看不得庶子分一杯羹。但有些家族不一样,比如你们贺家。” “贺家祖上降将出身。从龙也晚。历代武宁侯只能为朝廷领兵作战,来保家门不衰。四代下来,每一代嫡系子弟都有战死沙场的。家中各房,哪一战下来,都没有不戴孝的。” “我前些日子,看族谱专门数过,自开国以来,贺家全族战死沙场有两千余人。” “前面西海更是传来消息。你大哥受伤了。虽然没有说什么伤,但前线向来报喜不报忧,如果伤势太轻,定然不会说的。现在指不定什么情况的。早知道今日,我当初何必拘着你爹,让他多纳几房妾室,多生几个儿子,给你大哥打下手,或许也不会如此。” 说着说着,武宁侯贺夫人眼睛湿润了,说道:“我现在才知道,贺家这样的门庭,是一定要上战场的。” “孩子向来是越多越好。可惜我年轻时候做错了,只有你们兄妹四个。弄成今日这个局面。” “贺重安既然来了。就安置下来。放在前院,看看成色。如果有能力,你哥哥将来也多一个帮手。如果没有能力。给他娶个婆娘,让去庄子上,多生几个男丁,才是正经。” “这件事情,你看着办。”武宁侯贺夫人又拿起手中的账册,叹息说道:“你爹在西海一屁股烂账,都需要家里贴补。家中的事情,你多操心。” “孩儿明白。”贺婉儿行礼说道。 有了贺夫人点头。很多事情就好办多了。 洗漱过后贺重安等了很久。本以为等到夫人接见,却只等到贺婉儿。 贺婉儿说道:“母亲事忙,等过几日再见你。” 贺重安岂能不明白其中情况,什么事忙,是压根不想见。 不过贺婉对贺重安还不错。 贺重安被安置侯府前院一处偏院中。 并配了一个小厮,名叫熊大力。 贺重安搬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洗澡。 大冬天躺在澡盆中,感受着热水的温度。看着自己身上,一处处冻疮。还有冻裂的口子。对比在破庙的日子,贺重安恍如隔世。 心中暗道:“这才算活着。” 想起刚刚那十几日,冰天雪地的日子,贺重安自己都在诧异,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看着澡盆中升起袅袅烟气,贺重安陷入沉思中。暗道:“我其实还没有在侯府真正安顿下来,贺夫人连见都没有想见我。” 第四章熊大力 此时此刻的他,终于不用担心,自己熬不过这个冬天。 却也明白,这才是万里长征第一步。 “我的身份未必经得查,不过以这个时代交通,要派人去查,也是明年春天了。我最好的办法,就是努力在贺家站稳脚跟,让贺家觉得,我都不需要查了。” “那才算安稳。” “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 “自然是成为贺家不可或缺的一员。贺家离不开我。” “这需要从长计议,现在要做第一件事情,想办法见到侯府的主事之人。侯爷在前线,侯府真正的主事的,是贺夫人。我只有见到她,才能进行下一步。” “但具体该怎么做啊?” 贺重安也只能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先搞明白贺府的情况,再对症下药。 贺重安正想着。外面熊大力开口了:“三少爷。没有热水了。” 贺重安感受到澡盆中的水渐渐冷了。也只能起身穿了衣服。让大力将澡盆收拾起来。 熊大力收拾完之后,随即拿出一个小罐子。从罐子里挖出一些好像油脂的东西,一点点涂抹在贺重安冻伤的地方。 “三少爷。这是府里特制的冻疮膏。大小姐让我拿给你的。” 贺重安穿上一身素白单衣,再穿上一层棉衣。任熊大力涂抹冻疮膏。 “大力,你在府里多长时间了。” “打我爷爷那辈就是府上的家丁。” “家丁。”贺重安心中一动,抓住了重点。“如此说来,你对府里的情况很了解了。” “那是自然。” “给我说说府里的情况,免得我初来乍到。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熊大力说道:“我们侯府忌讳少。家中服侍都是家丁亲眷。贺夫人也是好人。侯爷有两儿两女,大少爷,二少爷都跟着侯爷上战场了。是以少爷行三。另有两位小姐。大小姐,你见过了。二小姐,才七岁。是个机灵鬼。” “少爷只要不得罪夫人,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夫人也是将门出身,父亲是居延伯。老居延伯与老侯爷是生死之交,不过居延伯是世爵,一世而终。夫人为人大气。气魄不下男儿。侯爷在府中都怕夫人。” “不过,少爷不用担心夫人会拿你怎么样,夫人再不待见你,最多将你当不存在。” 贺重安无语,他都不知道,熊大力这话是安慰,还是打击。 贺重安可不想被夫人当做不存在。 贺重安又问了夫人作风。 熊大力说了夫人主持中馈,赏罚有度几件事情。 贺重安心中慢慢勾勒出一个武宁侯夫人的形象。 让贺重安想到一个人,那就是杨家将中的佘太君。是一个能支撑武将门户的主母。 “这样也好。”贺重安心中暗道。 对不同的人要有不同的办法。对于那种关注内宅宫斗的女人,是一种办法。但对于贺夫人这样的人,就是另外的做法了。 “夫人似乎不是恶毒内宅妇人。” “我只要显露出自己的才能,有利于武宁府,贺夫人不会不关注我的。” 贺重安心思安定下来,就问熊大力其他事情。 熊大力长得五大三粗,站在那里,就好像一尊铁塔。但为人却很单纯,没有那么多心思,说起话来,也没有条理,絮絮叨叨,东拉西扯。 想到哪里说哪里,对贺重安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将武宁侯贺家的情况,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 贺重安只是静静听着,时不时问几句话,将熊大力的话头扯回来。不要让熊大力说得太偏。 就这样,说了大半个时辰。 贺重安终于明白武宁侯府的情况。 贺家祖上乃是世袭榆林卫千户。在榆林本地为大族。满清入关天下大乱。贺家保用榆林。成为一方小诸侯。 大夏太祖北伐定鼎北京,天下大势已定,这才投降。被举家迁入北京。编入禁军。 太祖一朝,贺家没有得到重用。 太宗北征草原时,贺家家主贺胜领贺家子弟兵千余请战,太宗壮之,为先锋。 贺胜一往无前,脱离大队人马。咬住了虏骑的尾巴,杀鞑子小王子。鞑子大汗大怒,领十余万骑围之,贺胜夺黑水营而守之,奋战十余日。 营破,依车为阵。 粮尽,杀马为食。 最后剩下伤兵百余人。火药用尽,持刀步战。誓死不降。而后太宗带大队赶到。大破虏骑十数万,斩大汗以下,大小王公百余名。草原荡平。 是为黑水营大捷。 这才有了武宁侯贺家。 也因为这一战太惨,贺胜回家之后,子侄一辈没有几个活下来的,家中只有一些孩子,于是改了族谱,定下“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二十字作为排行。 其中悲痛,外人难以知晓。 天下人只知道,武宁侯贺家耐苦战。 所谓,知道你能吃苦,就有吃不完的苦。 从此武宁侯贺家,从此就过上与名号截然不同的日子。 自太宗后,明宗,宣宗乃至当今,近百年来。武宁侯贺家几乎无战不与。也因为降将出身,与皇室不亲近,打仗的时候捞不到肉吃,每次都是啃骨头。什么苦战,恶战,没有油水的战事,都是贺家上。 功劳虽有,但苦劳更多。 大夏爵位制度,除非太祖开国功臣,否则都是降爵继承,或者干脆是世爵。一世而终。而武宁侯贺家却能传承三代不降全是靠打出来的。 而武宁侯贺家本质,与其说是贺家,不如说榆林卫。 武宁侯贺家立功受赏,再加上自己采买。多年积累有东庄,西庄,北庄。一共两万多亩土地。 而这些土地,贺家全部分给家丁。一共有五百多户。都是象征性收一下租子。 每一个户都必须保证有一个子弟为侯府做事,如果太平的时候,就是在府上干干杂活,修个房子等等。 但如果遇见战事,就要披甲上阵。上阵杀敌。 这就是武宁侯府最大的底蕴与根本。 这五百户,世代为兵,厮杀娴熟。从小都被父辈教育武艺,与贺家子弟一起长大。在战场上,不管是做亲兵,还是督战队都有根本。 是以贺家人出外统率大军。带上这些家丁。足以镇住场面。让下面人乖乖听话。 如此一来,贺家子弟只要不是太过不靠谱。大胜或许不行。但大败是不会有。 这也造成了贺家与众不同的家风。 战场上说不定要谁救命的。所以主仆之间,是相对平等的。主仆尚且如此,府中气氛也比较和谐。 “如此说来,今后上战场,你就是我的亲兵。”贺重安对熊大力说道。 第五章我会修 “那是自然。”熊大力看着贺重安的身材,说道:“三少爷,要上战场的话。这身子骨要练。” 熊大力给贺重安上好药之后,又给贺重安换好了衣服。 果然人靠衣裳,马靠鞍。 贺重安内穿棉袄,外罩锦衣。头上梳着发髻,一个小小金冠罩住,用玉簪固定好。然后有一件大红连帽棉披风,将整个人罩在里面。手中塞着一根铜手炉。 任谁见了,都要问一句,谁家的公子哥? 贺重安感觉整个人都暖暖的。 北京大雪与永定河畔的大雪没有什么区别。 但贺重安却有不同的感受。 在永定河畔,贺重安只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大雪吞没了。 而此刻贺重安却有一点欣赏雪景了。 贺重安收拾停当。对熊大力说道:“你带我去府里转转。” “是。”熊大力说道。 贺重安在贺府中散步。 很多人见了贺重安,都躲着走。目光躲闪窃窃私语。 甚至有几个人声音有一点大。贺重安都听到了。 “这个是侯爷生在外面的野种。” “别乱说话,什么野种,你想挨板子啊。” “听说咱们贺夫人,年轻时候很厉害的。” “咱们贺夫人是有名的河东狮,怎么让他进来了。” “谁知道啊?” “嘘,在府中办事,有些话不能说。” 熊十力有些尴尬。 贺重安却不以为意,说话间到了后院月亮门处。 熊十力却拦住了贺重安,说道:“说前面不能去了。那是后院。” “你没有进去过。” “倒是进去过。后院有什么粗苯的事情,比如搬东西,修房子,也是到前院找人来办的。但没有得到贺夫人允许,前院男丁不许踏入后院一步。毕竟男女大防。” 贺重安点点。 心中暗道:“要见贺夫人,恐怕不容易啊。” 熊大力又引贺重安到前院,大概介绍了一下武宁侯的布局,武宁侯府是前院后院老宅三个区域构成的。贺家作为降将入京后,就被安置在老宅。后来立功之后,才赐下侯府。侯府前院后院,是规整的长方形。老宅却在一边多出来一块。 贺重安来到前院,远远看见一处围了好些人。还没有靠近,就听见里面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大骂:“你们这些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将来上了战场,怎么办啊?” 贺重安往前面挤了挤,靠近人群,看见人群最中央围着一台西洋钟。 上面雕龙画凤,很是精致。只是指针与钟摆已经停了。 有工匠说道:“七大爷,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战场上的东西,各种兵刃,火铳火炮,哪一样我们不会修啊。这西洋钟根本不会上战场。我们不会修也正常。” 几个工匠齐声说道。 “侯爷早就想,让这东西上战场。到时候你们还不会修吗?” 此言一出,这些工匠一个个都不敢大声说话了。但还有人在小声嘀咕:“我们之前也没有见过啊。” 熊大力告诉他,这是侯府外管事贺子奇的住处。贺子奇是贺家旁支,早年也参与战事,只是后来受伤,在家中养伤,侯爷南征,带走了太多人。贺子奇只能出山,为侯府办差。 贺重安心中一动,暗道:“这是一个机会。” 只有显露出自己的本事,让贺子奇看重,搭上贺子奇的线,才有可能搭上贺夫人的线。 这种老式钟,贺重安没有修过。但自信几十年学不是白上的。 “我会修。” 贺子奇看过去,却是一个不认识的少年。说道:“你是?” “在下贺重安。” “是他。” 贺重安三个字传出来,立即引起下面一阵议论。 无数工匠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贺重安。虽然没有说话,但好像说了无数话。 贺子奇说道:“原来是你啊。你会修?” “我在广州的时候学过一些。” 贺子奇一把将贺重安拉到西洋钟前面,说道:“你来修。” “七大爷,这样不好吧。这钟很贵的。” 贺子奇豪爽说道:“你们都不会修,还不让别人修吗?尽管修。” 有了贺子奇这一句话,别人不敢吭声了。 贺子奇找来工具,又让熊十力打下手。将西洋钟后面厚重的木板给拆开。找到其中结构,看起来很复杂。 但难不倒贺子奇。 贺子奇其实没有修过这种古董钟,但对这古董钟的结构,却很清楚。小心翼翼将一个个部件给拆下来,挨个实验每一个部件的功能。 发现都没有什么问题。 用手帕将各部件的油脂,灰尘都清理一遍。上过油,然后拧动后面的上弦器。给弹簧上劲。 然后,“当,当,当。”西洋钟的摆锤,开始一下一下地荡漾起来。 “好。这钟出了什么问题了?” “没有问题。”贺重安说道:“不过是因为时间长了,没有清理灰尘,堵住了而已。清清灰。加点油就行了。” 这年头的机械装置,在贺重安看来,简直是傻大黑粗。能出的问题也非常少。很多古董钟能运行几十年上百年。 贺子奇一听这话,顿时看向其他工匠。 对于怎么修,他是不懂的。但清灰却还是懂得。顿时觉得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大骂道:“这就是你们本事。一点小毛病都弄不好。要你们有何用?” 工匠们的委屈无以辨明。根本不知道如何给贺子奇说。 贺重安能这样做,是因为他学过物理化学,懂得机械最基本原理。一眼看过去,就能猜到这个是做什么的。这个又是做什么的。明白作用之后,就知道什么地方重要,要轻,一点也不能重,什么地方根本不重要,用铁棍砸都没有问题。 而这些工匠却不懂这些。看里面结构简直如同天书。自然不敢硬拆。这东西也很值钱的。 面对贺子奇的骂声。 一个个不敢多言。只能低头不语。 只是一个个看向贺重安的眼神,却有说不出的疑惑,震惊与佩服。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但这个有没有,也只有行家能看懂。 “都滚吧,这里没有你们的事情了。”随即贺子奇拍着贺重安的肩膀说道:“好小子。你从什么地方学的。” 第六章西海局面 “我在广州的时候,看过一些西洋的书。”贺重安说道。 “今后,在院子里有什么事情,报我的名字。不会有人敢欺负你。”贺子奇看贺重安的眼神已经大有不同。“这里还有块钟。不知道你会不会修。” 贺重安说道:“能不能修,需要看过才知道。” 贺子奇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匣子,打开之后,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红布包裹,缓缓打开。一个金色怀表露了出来。只是上面镶嵌着一颗铅弹。直接将怀表打变形了。 贺重安一看变形程度,不由皱眉。这表外壳都扭曲变形了。估计都拆不开了。更不要说里面的零件了。贺重安面露难色,说道:“这不好办啊。” 贺子奇说道:“我也知道不好办,但不是没有办法吗?你知道这是谁的怀表吗?这是你爹的。” “我爹。”贺重安充满疑惑,后知后觉才想起来:“对,我爹是武宁侯。” 贺重安为了掩盖自己刚刚走神,立即问道:“父亲大人,可有危险?” “怎么没有危险?上了战场,谁能说万全?”贺子奇说道:“不过,你放心。你爹好歹是朝廷的西海总兵官,下面有两三万兵。他又是多年厮杀出来的。自然知道保命的法子,想死没有那么容易。” 贺子奇见贺重安一副孝子的样子。这才多解释了几句。随即将话头扯回来。说道:“不过,让你修怀表,却是与前线战事有关。你可知西海战事如何?” 贺重安说道:“还请叔父指教。” “西海是烂摊子。”贺子奇随即将西海战事前因后果简单的介绍了一遍。 贺重安这才明白,所谓的西海。居然是缅甸。 大夏国势远迈明朝。太祖开国,太宗北伐。不仅仅打破了鞑子。更是与新来的罗刹国斗了许久。而今西域方向最前沿就是碎叶镇,就是与罗刹国对峙。 明宗,宣宗两帝,战事并不多。以休养生息为主。倒是给当今留了一笔不少的钱。 于是当今继位之后,先改土归流,用以练兵。然后大举南征,灭安南,收吕宋,下旧港。建立南洋总督府。更是在南洋列郡县而守之。暹罗,柬埔寨,占城。等大小国家,称臣纳土,以为内藩,例同土司。更遣偏师出云南,下缅甸。面对大夏赫赫兵威。缅甸自然不敌。 一举拿下。 当今赐名西海。 武宁侯也从征南海,立下不少功勋。这才有了如今坐镇一方的资历。 以当今本意,是准备以缅甸为主,囊括了附近各地建立西海总督府。更有染指天竺之心。 奈何朝中生变,南方战事戛然而止,以守为主。 只是缅甸一直不太平。 缅甸远离中原。粮道太远。朝廷要支援缅甸,要么从四川,贵州,云南,千里迢迢的调兵。要么从广州,马六甲海峡,用海运补给。有两万兵额已经是极限了。 但缅甸好歹万乘之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两万兵镇守全境,实在困难。 是以从建立西海都司到现在,十几年间,缅甸各种反抗组织都没有停过。几乎一年一小反,三年一大反。 “其实,这些当地土人不算什么。”贺子奇说道:“这些土人最厉害的也不过象兵皮甲,哪里是朝廷的对手。奈何,天竺的西夷,却是大患。西夷一直派人资助土人,更派遣人马直接相助。侯爷行文责问。西夷说是雇佣兵。什么个人自由。” 贺子奇冷笑一声。脸色有些凝重。说道:“这批夷人人数不多。但善用火铳。不在国朝神机营之下。更驱使当地土人为附庸。侯爷也吃了几次亏。想出一个办法。想要设一个诱饵。分进合击,一举拿下这批夷人。问题就卡在这上面了。” “这有什么问题?”贺重安小心翼翼的问道。 贺子奇看贺重安居然没有听明白,叹息一声说道:“你是贺家子弟。好歹读一点兵法。自古以来,兵家以聚散如常为上,也就是将兵撒出去,还能再收回来。这就是上将。大部分人搞什么齐头并进,分进合击,都是狼上狗不上,或者前面都打完,后面还在赶路。” “所以,你爹想出一个法子。就是这怀表。每一个支军队,都发一个表。事先规定好作战计划。确定时间,定死命令,某时某刻,军队必须出现某处,否则立斩。统合大军步调,才能做到分进合击。” 随即贺子奇眼中有些忧虑。他也不知道行不行。 这是新鲜事物。 贺子奇有很多话没有说。 他与武宁侯同族兄弟,从小一起长大。太清楚武宁侯是什么人了。武宁侯用兵,向来以沉稳为主。这既是他风格。也是他作为侯爷背负的压力。 他在前线的胜负,承担武宁侯府满门数千人的荣辱生死。有时候宁可小败,也不要大胜。纵有小败,以武宁侯之前的功劳。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即便大胜。武宁侯府不过是增加一点荣耀。但胜负就在一瞬间。大胜转眼就是大败。大败之下,武宁侯府满门流放诛杀。 不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武宁侯是不会挖空心思想什么新点子的。 可见西海的局势越来越难了。 只是贺重安听来,心中却暗道:“我这个便宜老爹是有本事的。” 他刚刚没有听明白。毕竟生活在互联网时代。人与人能够随时随地联系。很难想象前互联网时代。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电话,人与人之间是怎么联系。 这个时代打仗,人一放出去,那么就相隔十几里,也很难进行管理了。只能看自觉。纵然派传令兵去下令。区区一个传令兵还能斩将夺军吗?只能让下面人随机应变。 如果将领们同心同德还好,一旦有了别的心思。有太多可以推脱的了。 而怀表,代表准确的时间。军令就可以明确了。让很多将领自由裁量权减少了。军队可以更好的协同。 很多老电影,军令下达前,先对表。 董存瑞要在总攻时间之前,舍身炸碉堡。就是因为准确的时间命令。下达全军。根本不具备临时更改的可能。 贺重安印象中。做到这一点是拿破仑,普鲁士军事改革之后,才有越来越精准化的时间命令。 而他这个便宜老爹在前线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贺重安心中对武宁侯很复杂。武宁侯有能力,作为依附于武宁侯体系下的一员。贺重安更安心才对。奈何他是个假的。 贺重安说道:“七叔的意思是,怀表不够。” “自然不够,我打听了。这怀表是西洋来的极品货色。一台西洋钟,少则两百两,多则千两。最顶级的五六千两。而一颗怀表。最少一千两。最好的有价无市。” 贺重安大吃一惊,说道:“这一个怀表,就要一千两?” 第七章贺重安最大的优势 “一千两还买不到。” 贺重安大吃一惊,细细看这个残破的怀表。发现这怀表外面是镶金银作为装饰,还有很多复杂的图案,还有红绿宝石。 这才意识到。 他手中拿到的,大概是这个时代顶级奢侈品了。 但随即心中砰砰跳,暗道:“我好像找优势所在了。” 在古代,想要出人头地,最好的办法,就是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入仕当官。 而当官,也只有文武两途。 进入武宁侯府后,贺重安也都细细思量过。 他不想从军。因为太慢。 他的身份,是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从头上斩下。 想摆脱这个危险,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迅速成长成为,即便身份暴露,贺家也不能将他怎么样的人物。 军中从来按资排辈,除非有大战,否则很难一跃而起。 即便将来有所成就,在军队体系中,贺家数代积累,也很容易处置他。 读书科举也慢。 且不说读书是需要时间积累的,纵然他觉得自己学富五车,能够触通旁类。学习起来比寻常人快。但也需要好两三年,才能将八股文融会贯通。 更不要说。单单科举时间表,就不会等他。他需要从童生一路到会试,即便一路顺风,最少三年。 这三年,有太多变数。 除此之外,有其他路吗? 之前贺重安不知道,此刻他知道了。 走什么科举,走什么武将? 他受过十几年科学教育,以及在政府部门工作。这才是挖掘不尽宝藏。 以贺重安的学识,在后世想当科学家,也只能想想了。但在这个时代,他绝对是顶级人才。 区区一个破怀表。能有什么技术含量。要一千两都买不到。这其中差价有多高。 这还是一个怀表。如果其他的东西? 贺重安在政府工作,参与最多的就是产业链调查,转型,升级。淘汰。等等。 可以说,如何发展一个地区工业。贺重安是明白的。 贺重安更明白权力的本质。 权力本质上就是调动社会资源的能力。 而工业发展所带来的社会资源增幅,远超农业。他只要把握住这部分社会资源。他还要当什么官啊。 是皇帝必须给他官做。 因为只有这样维护大夏的统治。 这才真正的康庄大道,绝对的蓝海。不比去挤他不熟悉的领域要好太多了。 当然了,这是一个长远方向。 贺重安要先解决眼前的事情。 “你再看看,这表能修吗?”贺子奇说道。 贺重安拿来看工具,小心翼翼敲开外壳。发现里面已经不成样子了。怀表内部十分精细。那一颗铅弹,虽然没有打穿外壳。但将里面砸得稀巴烂。各种乱七八糟的零件到处都是。 贺重安摇摇头,十分确定的说道:“已经不能修了。” 贺子奇叹息一声,说道:“这只也不能用。在北京如何采买。更何况钱-------” “不用采买。”贺重安胸有成竹的说道:“我会造。” 贺子奇大吃一惊,说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自古以来天下技巧之妙,无过中华,夷人会做的东西,我会做很正常。”贺重安说道:“造表并不难。难得将表造得如此小。就不是一般工匠能做的。” “下面能造出来什么样子。我就不知道了。” “那好。”贺子奇说道:“我给你拨钱,不拘大小。你给我造出来一个。” “没问题。不过,请给我一日准备。” 如果让贺重安凭空造一台机械钟。 贺重安或许要想一想,他毕竟没有专门研究过这东西。又不是这方面的爱好者。 但当他拆过一台座钟,与一个怀表之后。 他就已经明白,这钟表是怎么回事了。 本质上,机械表就是一个发条机构加上无数齿轮。发条蓄力,通过齿轮组,匀速释放力量。匀速释放的力量推动着,时,分,秒三根针分级转动。就是表。 至于其他的结构,都是服务于这个目的。 看清楚这一点。其他就很简单。 根据不同要求设计发条盘与齿轮组就行了。 两日之后。 还是贺子奇这里。还是府上所有工匠。 贺子奇咳嗽一声,说道:“今日,由三少爷来指导你们做钟表。” 此言一出,众皆大惊。 “七爷,虽说三少爷会修钟表。但造-------”一个老工匠出头说道。 其他人不敢多说,却纷纷点头。 贺子奇没有给贺重安辩解。而是看向贺重安。 贺重安知道,要想让他们办事。就必须折服这些人。 随即拿出一张图来。挂在墙上,说道:“这就是怀表的结构图。” 贺重安详细的将怀表从发条到齿轮,每一个齿轮的作用,转速。分开讲解,一百多张三视图,跟随贺重安的讲解。一张张地挂了上来。 贺重安终于讲完了。问下面工匠说道:“你们听明白了吗?” 工匠齐声摇头说道:“不明白。” 贺重安一愣。 他觉得自己讲得已经够清楚了。这些人怎么还不明白。 却不知道。大部分工匠仅仅识得几个大字。手艺上非常精湛,但原理上,简直是一窍不通。贺重安讲解得再详细,他们理解上也有困难。 更何况,各行业都有自己专门的术语。可以说是行业黑话。 贺重安在讲解的时候,本能会用后世一些学术语言。在工匠们听来就犹如天书。 怎么可能完全听懂。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没有听明白的。 很多自己熟悉工艺上,一些工匠已经听明白。仅仅听明白这一点,就已经惊为天人了。 所有人看贺重安的眼神就已经不一样了。 有人在私下嘀咕道:“都说读书人是天上文曲星下凡。之前看读书人也没有见得多厉害。而在三少爷这里才真正见识了。恐怕祖师爷再世,也不过如此吧。” 贺重安见这一群榆木疙瘩,叹息一声。说道:“我再讲一遍,有什么听不懂的,不明白的。在我讲完之后。记得提问。” 贺重安再给他们讲了一遍,然后一个个提问,问这些工匠有什么不懂的。这些几十年的老工匠,被贺重安训孙子一样的教育,却个个服气。 贺子奇听不懂贺重安在讲什么,却能看明白这个场景。 心中暗道:“这位三少爷,在工匠之道上,不是寻常人物。”随即有了决断。 第八章造表 贺子奇来后院拜见贺夫人。说道:“夫人,我想请拨一笔钱。” 贺夫人眉头紧锁: “老七,你是知道府中的情况。现在各方面紧巴巴的。府里积蓄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能省则省。” “我知道,这一件事情,如果做成了。那能省一大笔钱。” 一提到钱,贺夫人就来兴趣了。说道:“什么事情?” 贺子奇将贺重安在前院造表的事情说了。 贺夫人不由皱眉说道:“老七,这就是你不对了。那孩子从外面来,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们都不清楚。你就随随便便托付大事。” “我不是随随便便托付,我是没有办法了。”贺子奇说道:“怀表一千两一个,有市无价。” “侯爷要三五十个。这就是三五万两,府里可有这么多银子?” “更何况,纵然有钱也没有地方买,更不要说没钱。” “这孩子既然说有把握,那就让他试试,或许真能做好。” “况且,夫人你没有看到,贺重安绝非等闲之辈,是个人才。府里的工匠,夫人也是知道的。都是跟着府中几代人。说他们工艺多好。那是吹嘘,但说他们工艺多差,那也是不对的。如果真不行,早就打发出府了。” “但那些人,在面对三少爷的时候,简直就学生看见老师一样,那种服气的样子。我从来没有见过。” 贺夫人注意到,贺子奇称呼贺重安为三少爷。 固然贺重安按年龄,就是老三。但贺重安身份未定,府中除却熊大力之外,是没有人称呼贺重安为三少爷。贺子奇是府中管事,算是贺重安族叔。是长辈。纵然贺重安身份确定,贺子奇不想称呼贺重安少爷,都是可以。更何况而今了。 这背后代表贺子奇从心里承认贺重安了。 贺夫人非常吃惊,说道:“那孩子,真有这么厉害?” “夫人,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如果真有这本事,将来也是侯府的助力了。反正也不需要多少钱。” 贺夫人犹豫好一阵子,终于答应说:“那就看看老三,到底行不行。” 贺子奇本想要五百两,但被贺夫人压到一百五十两。不是贺夫人小气,而是贺家财政实在紧张。 武宁侯主要靠朝廷俸禄。与打仗的战利品。 众所周知,在外面打仗,都是有油水的。只要打胜了。只要不太过分。纵然闹到皇帝面前,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贺家大部分积蓄都是这样来的。 奈何西海战事,这种无穷无尽的平叛。侯府非但没有收到外快,还要往里面贴钱。 这马上要过年了。各种花销也多起来,年关难过啊。 贺重安并不知道这背后种种。 只是在反复指导之下,指挥工匠们开始制造零件。 不得不说,这些工匠别的不好说,手上的手艺还是可以的。 经过贺重安一系列努力。 成果很快就有了。 一个比人脸都大的“怀”表。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侯府的工匠,大多都是打造兵器的,刀枪火铳,他们都能玩得转。但造表,对他们来说,这活太过精细了。贺重安只能做出妥协。 将规格放大。 最后也就这么大了。 贺重安只能叹息一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抬过去,让七叔掌掌眼吧。” 贺子奇直接带着这表,去后院见贺夫人。 红木桌上,一个没有外壳的表,正在发出清脆的嘀嗒声。随着声音,一根长长的秒针,在纸糊的表盘上缓慢地转动。 贺重安对这表并不重视。根本没有想过给他造一个外壳。 让贺夫人看见第一眼,觉得:“这是什么东西。” 但细细看,这时间与屋子里的西洋钟,分秒不差。因为没有外壳,可以清晰看到表盘后面,大小齿轮转动的场景。忽然觉得有一种美感。 机械的,神秘的美感。 贺夫人说道:“这能卖钱吗?” 贺子奇说道:“大抵不能。西洋钟以及一切西洋货,全部是郑王爷家里的买卖。” 所谓郑王爷,就是郑成功之后。 明末乱世郑氏为一方诸侯,最后投降大夏。受封郡王。作为异姓王,在郑成功死后,一度断绝。当今南征,启用郑家。郑万年脱颖而出,统率水师大破西夷。在南征中获得决定性胜利。受封南海郡王。此刻坐镇凌牙门。为南洋一柱。 东西洋贸易更是郑家所掌管。 而且当年南征,武宁侯在郑万年麾下听用。贺家属于郑家旧部。这层关系在,不好抢郑家的生意。 贺夫人叹息一声。他有些想钱想疯了。 贺子奇说道:“要不要请那小子进来。商议一下怀表的事情。” 贺夫人沉吟片刻,说道:“天色不早了。吩咐厨房,今天晚上设宴,款待老三。” 贺夫人心思十分冷峻。贺重安如果没有本事,那就是去庄子领几百亩地,今后世世代代为贺家家丁。她觉得这已经够对得起那个老货了。 她根本不想见他。 眼不见为净。 而今看来,却是有本事的。自然改变了心思。 不说别的,单单怀表这一件事情能够做成,就能节省贺府大量成本。 对于有用之人。贺贺夫人自然不能轻率对待。 毕竟这算是他们母子第一次见面,要正式一些。 贺重安这才有机会站在武宁侯府掌权人武宁侯贺夫人面前。 傍晚时分。 贺重安收拾停当,到了后院。 第一次看见了贺贺夫人。 贺重安暗暗打量贺夫人。却见贺夫人。年四五十,脸上已经有皱纹了。但骨子里有一股英气。不见衰减,更显峥嵘。 “见过夫人。” 贺夫人也在观察贺重安。 贺重安经过几日的调养,脸上的冻疮与裂口都已经好了。当初的狼狈相已经不见了。此刻也就是冬衣有些臃肿。让贺重安的气质有几分衰减。 但那种现代人特殊的气质,却令贺夫人十分醒目。 再联系贺重安入府这才几日,就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心中暗道:“这小子不简单。” 随即已经改变了对贺重安的想法。说道:“你叫错了。你该叫我母亲。” 第九章拜见母亲 “孩儿拜见母亲。母亲万福金安。” 贺重安立即改口,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此刻一句母亲。就代表了贺夫人的认可。 “起来吧。坐。”贺夫人让贺重安坐在自己身边,随即给贺重安介绍道:“你父亲,与你两个哥哥而今都在西海,这是你姐姐,贺婉。你是见过的。” 贺重安立即行礼说道:“见过姐姐。” 贺婉微笑回礼说道:“见过三弟。” “这是你妹妹柔儿。” 贺柔才七八岁,绑着两个小辫子。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看着贺重安,娇声娇气的说道:“你就是新来的三哥哥。” 贺重安见贺柔如此可爱,说道:“正是。” 贺柔起身,给贺重安蹲了一个万福。说道:“三哥哥好。”随即伸手。 贺重安一愣。 贺柔说道:“新见的长辈不都是要给见面礼的?三哥哥不是长辈吗?”随即仰头带着渴望的目光,看着贺重安。 贺重安一时间犯了难,他身无长物,哪里有什么见面礼啊。 贺夫人笑道:“家里缺你什么,见人就伸手。老三你别理他。” 贺重安亦笑道:“柔儿妹妹。三哥没有准备。不过请柔儿妹妹放心,三哥一定给你补上。” 贺柔笑道:“那我可等着了。” 贺夫人说道:“柔儿没大没小。让你见怪了。” 贺重安说道:“柔儿天真烂漫,却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囊中羞涩。” 贺重安却很喜欢贺柔。 他自从进入侯府以来,见过好些人。已经习惯了异样的眼光。比如现在贺婉看他,即便确认了他的身份。也是有些隔阂的。 但唯独贺柔。一说是哥哥,那就真当哥哥了。小孩子没有那么多心思。却有着成年人没有的真诚。 随即贺夫人又将府中管事的一一叫过来,介绍给贺重安。 有人贺重安早已认识。但这一次却不一样,这是给贺重安的接风宴。这代表贺夫人正式承认贺重安的身份。 贺家三公子。 贺重安也陪着夫人少饮了几杯酒,已经有微醺之感了。 他心中大石暂时去了大半。 杯盘狼藉之后,让人收拾去。才开始谈正事。 “老三,你觉得什么样的工匠才能造出怀表来?” 贺重安对此早有准备,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贺夫人给了贺重安如此待遇,不就是想让贺重安帮忙办事吗。 贺重安说道:“母亲,孩儿说不准。孩儿也不了解北京工匠。只是孩儿觉得有一个地方一定有。” 贺重安相信,即便历史改变,有些东西,也是不会变的。 贺夫人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我想到了。” “我也想到了。”贺子奇忽然一笑。 贺夫人笑道:“那我们写在纸上,看一看,是不是英雄所见略同。” 三人写在纸上,展开一看。 贺重安写道:“皇宫。” 贺夫人写道:“大内。” 贺子奇写道:“内务府。” 果然都想到一处了。 贺夫人说道:“天下能工巧匠都在内务府,如果内务府都做不到。那么天下人就没有人能够做到了。问题是,内务府的太监们,是有名的趾高气扬,不好说话。” “我知道这些人,他们是有名的见钱眼开。只要有钱,什么都好说。” “问题是我们没有钱。”贺夫人说道。 贺重安说道:“这怀表应该能卖出去的。我这门手艺,内务府造怀表对外卖,不也是赚钱吗?” 贺夫人与贺子奇都轻轻摇头。却没有说为什么。 贺子奇说道:“不管怎么样,都要跑一趟。” “带老三去吧。”贺夫人说道:“既然是一家人,家里的事情就要出头。” 贺子奇虽然被重用,也是贺家旁支。但在外人看来,不过管家。出去办事,根本不受重视。贺重安即便是庶子,也是武宁侯的儿子。 代表的重视程度就不一样。 “老三,你也要好好做事。” “请母亲放心。” ******* 当今也很少在紫禁城居住,多在西苑。大夏历代皇帝也跟着自己的心思对西苑进行建设。与后世北京布局相比,只觉得面目全非。也就紫禁城好像没有大变化。 毕竟前殿后寝,三大殿,等礼仪一脉相承。很多布局都是唐宋传下来。 大夏宫禁很严格。但也要看对谁。 武宁侯府好歹数代传承的侯府,不是暴发户。不去紫禁城,其他地方没有问题。 贺子奇带贺重安去的地方,就是内造处。 内造处是供奉皇帝御用的地方。在宫城城墙下一个角落。 内造处还有调动内务府一切工匠之权力。皇帝所需,内造处不会造,只需一纸文书。就能从下面部分抽调工匠来。 所以内造处首领秦太监点头。什么样的工匠都能调用。 只是秦太监很不好说。 到了内造处。 贺子奇与贺重安说明来意后。 秦太监悠哉游哉的品茶,轻车熟路的说着套话:“内造处是给陛下当差的,怎么能给外人干活。你这事,不好办。” 不好办,不是不能办。 贺子奇连忙塞过一张银票。说道:“还请公公指点。” 秦太监面带微笑看了一下银票面额-----一百两。脸顿时冷了。也变得清正廉洁起来,说道:“你这什么意思,我夏安一心为陛下办差。你这是在侮辱我的人格。” 很显然一百两远远不够填饱秦太监。 但贺子奇手中根本没有多少钱,一百两不行,再加几百两估计也不行。 贺重安说道:“秦公公。在下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秦太监又笑了起来:“讲,有什么不能讲的?” 他收款方式很灵活的,没有银子,别的也行。 贺重安将怀表的收益说了。说道:“这怀表如此暴利,我们愿意拱手让给秦太监,只求秦太监让大内工匠为我们打造五十只怀表。” 秦太监冷哼一声,说道:“贺公子,你空手套白狼,套到我这里来了。你说什么暴利,不过是画饼而已。给你打造的怀表,却是实打实的。” “你当咱家是傻子吗?” 第十章雪晴姑娘 贺子奇连忙说道:“那公公的意思是?” “五十块表。按一个一千两算。共计五万两。你既然想要,就按市价来。不过看在你提供打造之法,咱家给你打个对折。两万五千两怎么样?” “公公,这怀表制造之法。价值何止万金。这也太-----”贺子奇接受不了。 “贺兄,我教你个乖。在官场上,不要想太长远,谁知道你明天起来,是不是还在这个位置上。”秦太监淡然一笑。 在官场上,任何谈长远利益都是扯淡。 怀表制造之法能不能赚钱,能。 但怀表在这个时代,属于顶级奢侈品。要高价,出货量就少。出货时间就忙。要低价----薄利多销,在商业角度来看没有问题。但在夏公公这个位置上,他绝对不会这么搞的。太麻烦。 比起虚无缥缈的东西,夏公公只要钱。 如果不是钱,一切能够迅速折现的东西,都行。 不好折现的就免谈。 贺重安心中沉甸甸的。贺家实在没钱。 贺重安看着秦公公轻蔑的眼神,心中忽然一动。暗道:“其实,这位也动心了。只是想要的更多。” 如果不是心动。就不会说这么多话。 但贺重安一时间难以把握,秦公公的底线在什么地方。试探的说道:“公公,内造处可以仿制怀表,报上,难道不是一件功劳?公公将来也好升迁。” 正在喝茶的秦公公,猛地一顿,将茶碗晾在半空。随即轻轻品了一口茶,说道:“宫里的怀表,全部是西番贡品,有人负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总之,这一件事情,钱到位,事我秦某人给你们办得妥妥当当的。” “公公,能不能减免一些。”贺子奇说道:“府里实在不宽裕。” “贺兄,你这就不地道了。谁不知道你武宁侯贺家,代代征战,出兵放马,那银子海里去了。怎么着,到我这里,就没有了。” 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外面一声清脆的女声,说道:“秦守忠在哪?让秦守忠出来见我。” 秦公公勃然大怒,说道:“哪来的小娘皮,敢如此胆大包天。”猛地起身,将茶碗带到了地上,大步走了出门。 贺重安目光跟着秦公公,却见秦公公出门一看,脸色顿时一变,从愤怒到谄媚的切换,就一瞬间。随即“扑通”一声跪在地面上,说道:“雪晴姑娘,公主殿下可好。” “不好。”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出现在贺重安视野中。她一身宫女衣服。却比寻常宫女的衣服材质好太多了。而且气质绝佳。亭亭玉立。说是公侯小姐也有人相信。 少女粉面带煞,根本不看秦公公,大步走进房间。随即坐在秦公公刚刚坐着的位置上。说道:“秦守忠,公主殿下送你这的西洋八音盒。都几日了,还没有修好。” “雪晴姑娘,听我解释。”秦守忠说道:“此等西洋物件,内里结构,与中国大有不同,内造处的工匠,都没有这个手段。” “也就是说不能修了。”雪晴冷笑说道:“早说啊。我让公主换一个人来管内造处,或许就会修了。” 此言一出。 秦守忠瞬间软倒在地。 “雪晴姑娘。”贺重安行礼说道:“其实秦公公已经在努力,我就是他专门从宫外面请来修八音盒的人。” “你-----”雪晴姑娘似乎才发现贺重安,贺子奇叔侄。她上下打量贺重安,说道:“你是哪家的?” 贺重安躬身行礼,身姿挺拔,如玉树临风,说道:“武宁侯贺家贺重安,只是惭愧,从小喜爱机械之道。有辱门庭。” 雪晴姑娘语气瞬间温和了,说道:“原来是贺公子。既然贺公子给秦守忠求情了。那我就再给他数日时间,如果到了时间,还一无所获,就不要怪我家公主了。” 雪晴姑娘看似跋扈,其实很有分寸。 对宫内的太监,不过家奴,公主一句话,就能处置了。但对于宫外的人,不管是哪个侯府,真闹到朝堂上,她也得不了好。自然要客气几分。 更何况,贺重安的气质绝佳。对于帅哥,女子都是宽容的。 “秦守忠。”雪晴姑娘声音再次严肃起来,说道:“公主一直在等八音盒,如果还修不好-----” 雪晴姑娘只是冷笑一声,没有多说。转身就走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宫女,立即跟上。 简直来去如风。 再看秦守忠已经瘫倒在地了。已经站不起来了。 好一阵子。秦守忠才被搀扶起来,回转心神。他立即跪倒在贺重安身前,抱住贺重安的腿,说道:“贺爷,您说的可以修八音盒,可是真的。” 贺重安看着秦守忠满脸谄媚,有如哈巴狗。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他其实不是没有见过,有些人翻脸如翻书。但如秦守忠这样,似乎没有底线。甚至不把自己当人。却实在没有见过。 联想到读过很多书上关于太监的故事。心中越发明白太监是什么东西? 太监对自己没有底线,对外人自然也没有底线。对上无限谄媚,对下无限刁难。 这样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 想要让他做事,必须压制住他才行。 “秦公公。我的确会修八音盒。不过。我家的怀表------” “请贺爷放心。只要您修好八音盒。不管多少工匠,任您调用。” “不要钱?” “当然不要钱了。” “不。我要钱。”贺重安淡然说道:“我不仅仅要工匠帮我造五十个怀表,还要一万两,否则这八音盒我就不修了。” 秦守忠脸色微微一变。 贺子奇也大吃一惊,拉贺重安的衣袖。 谁都知道,太监们视财如命。从他们口袋里掏钱,与要他们的命又有什么区别? 而且宫中太监最为记仇。大部分勋贵对太监的态度,是敬而远之。不得罪,也不想多结交。而今贺重安要秦太监一笔钱。 现在他绝对会给,但也是大大得罪了他。 等秦守忠过了这个难关,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但贺重安好像没有接受到贺子奇的信号。 秦守忠内心中有一万个不甘心,却也不敢说什么。此刻先应付了公主的差事再说。 “我这就去准备。” 随即秦守忠拿出厚厚一叠银票。说是一万两。 贺重安看都不看。就将银票塞到怀里。看着损坏的八音盒。问道:“刚刚那位宫女是?” 第十一章八音盒 “她是长乐公主贴身侍女,与公主一起长大,还赐了女官。”秦守忠说道。 “长乐公主?”贺重安心中有一些疑问。 秦守忠面色凝重说道:“宫中谁都能得罪,就是她万不可得罪了。” 贺子奇也陡然一惊,想起了什么,说道:“三少爷,此事你一定要用心,否则长乐公主一怒,家里挡不住。” 贺重安忍不住道:“长乐公主为什么这么受宠?” “咳咳咳。”贺子奇猛烈的咳嗽几声,说道:“快些修八音盒吧。” 贺重安顿时明白。 这是皇宫大内,有些话不好说。 贺重安也就不说了。 随即将八音盒拿来。 与后世的八音盒不一样,这个时代的八音盒,正是一个非常大的木盒。与一个木枕大小相当。 贺重安轻巧的拆开。 八音盒的内部结构与表几乎是相同,都是发条提供动力,带动齿轮匀速旋转。唯一不同的是,最后带动的是表盘。还是发音机构。 所谓发音机构,就是一个音梳,一个音轴。 所谓音梳,顾名思义,一根根钢条细密如梳子,对准了音轴。 音轴就是一个小圆桶,上面有大小不一的凸起。 当圆桶转动的时候,音梳上的小钢条,依次撞击音轴上的凸起,就会发出不同音准的声音。 然后组合在一起,就会放出一首歌来。 贺重安详细检查过之后,最后发现问题在音轴上。 音轴似乎被摔了一下,有些扁,而且音轴上的凸起,也出了问题。 检查过后,贺重安心里就有了底气。说道:“我知道怎么修,但需要一个技艺高超的工匠打下手。” “好说好说。”秦公公立即派人安排。 随即将一个老者叫来。 老者六七十岁,头发花白。手上满是老茧。耳清目明。不言不语,十分沉稳。让人有一种非常可靠的感觉。这种感觉让贺重安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心中恍惚间想到了自己大学的某些教授。 顿时明白,这种感觉是什么了。 是自信。 但凡在某些领域有一些成就的人,对本领域内的东西,十分自信。就很容易有这种气质。 一般人很难装出来的。 秦公公说道:“这位是宫中最好的金银匠。姓雷。” “小人雷千钧,拜见贺爷。” 贺重安问道:“雷千钧,你觉得该怎么修?” “回大人的话,这个桶子,要修好,必须转的时候要圆,否则就会卡不上点。声音有一阵没有一阵。最好的办法是将他套在一个实心铁棍上,用锤子敲。但上面这些凸起,又是发音的关键。不能砸平了。这样一来,就不知道如何下手了。” “更何况,这些凸点似乎也出问题了。” “但具体什么问题,却不是小老儿能明白的。” 贺重安点点头。随即拿纸笔画出几张草图,给雷千钧讲解一番,问道:“你能造出来吗?” “贺爷的图,十分精妙。小的能造出来。” “好。” 也算摸清楚了雷千钧的水平。他对大内工匠的水平很满意。 因为八音盒与怀表之间技术关联性,这雷千钧能将八音盒技术看明白。造怀表就只剩一张窗户纸了。 无非是有些关节还想不明白。 正如这八音盒。 八音盒的问题,并不是技术问题,而是乐理问题。 贺重安一眼就看出八音盒的原理,是因为贺重安上过音乐课,还能玩转几件乐器。 但大内大部分工匠都不识字,即便识字的人,也不通音律。即便明白一些音韵学,但中国古代音韵学与西方音乐是有相当大差别的。 是以这个雷千钧琢磨不透太明白了。 “这个音轴坏成这个样子,修不好了。” “我做设计,你再造一个音轴,换上就行了。” 贺重安立即设计图纸,让大内工匠打造音轴。前两次没有经验。发音不准。后来就明白怎么回事。第三次造,就严丝合缝。 贺重安将音轴放进八音盒中,放下卡扣。然后转动上劲。等感觉发条上紧之后,卡住。打开开关。只听咔嗒一声。 齿轮开始转动。 音轴上一个个莫名排列的凸起,随着转动,撞上音梳上不同长短的钢条。发出清脆的声音。 正是贺重安十分熟悉的:“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贺重安甚至还有一丝丝感怀。 后世听音乐,是随时随地可以。但而今想听个响都不容易。 秦守忠二话不说,立即端着八音盒去无忧宫。 无忧宫中。 无忧宫中,十六岁的无忧公主,手托腮,看着窗户上彩色玻璃。 这个时代的玻璃,做不大,也很难做出纯色透明的。于是,就有了这种将一面大窗户分割成一个小块,将不同颜色的玻璃镶嵌上面。 灯光一闪,五颜六色的玻璃反光照射在无忧公主白玉般的脸上,有一种梦幻迷离的感觉。 无忧公主轻轻哈气,玻璃上立即凝结了一片水汽。无忧公主用手指轻轻在上面写道:“吾谁与归?” 作为宫中最得宠的公主。所过之处,所有人都阿谀奉承。各怀心思。她们以为长乐公主不知道。却不知道从小在宫中长大的长乐公主。岂能不知道人心之险恶多变。 她其实不想与很多各怀鬼胎的人多交际。 唯一的喜欢就是静静听各种声音,风声雨声,雪在房顶碎裂的声音。只觉得各种声音中有让人安静的力量。 大抵是所谓的天籁。 除却天籁之外,她还喜欢各种各样乐器声。只是她只爱听,不爱练。 有一段时间,她很喜欢一个弹琴的乐师。只觉得这乐师造诣很高,琴声如冉冉流水,高山飞瀑。只是,后来不知道哪个搅舌根的。说她与这个乐师有情愫。 于是父皇就令这个乐师阉割入宫伺候。 从那之后,长乐公主就不喜欢听人弹奏了。 也就发现了西洋八音盒。 喜欢安静的听着八音盒的声音。 “启禀公主殿下,内造处的秦公公将八音盒送来,说道已经修好了。” 长乐公主将玻璃上的字,下意识擦掉。说道:“将东西拿来,赏他十两银子。” “是。” 片刻之后,雪晴抱着八音盒进来。说道:“殿下,您还没有看八音盒修好没,就赏了。” 第十二章拿捏秦公公 “好了。晴儿,宫中没有人敢糊弄我。”长乐公主轻轻一笑,说道:“快听听。” 雪晴将八音盒放好,检查一遍,然后上劲,随即打开。 雪晴只听了两声,顿时说道:“公主,不对。” “这不是原来的曲子。”雪晴说道。 “好了。”长乐公主说道:“是我不小心摔坏了。能修好就不错了。就不要太过苛责了。而且这个也不错。” 说话间,两只老虎已经响过一遍了。 长乐公主越听眼睛越亮,说道:“真好听,比原来的那个好听多了。很童趣。” “没有想到,内造处还有这样的高人。” “公主,这应该不是内造处的人。我今个去内造处,遇见一个外人。他是被秦守忠请来修八音盒的。武宁侯贺家的,叫什么,贺,贺,”雪晴歪头皱眉,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公主笑道:“难不到他叫呵呵。” “公主说笑了,谁家好人叫这个名字。我想起来了,他叫贺重安。公主既然喜欢,要不赏他点什么?”雪晴终于想起来了。说道。 长乐公主笑道:“宫中的人随便赏赐,外面的人,却不能随便赏赐。雪晴你要懂规矩。” “想来,那秦公公自然会谢他的。” 不过,贺重安这三个字。却被长乐公主记住了。 每一次听两只老虎的时候,都会想起。 长乐公主以为秦守忠会好好谢贺重安。 却不知道,此时此刻秦守忠,已经怒气滔天。 秦守忠得了公主的赏赐,特别高兴。秦守忠这个级别的太监,动动手指,就是几百上千两银子。自然不在乎区区十两银子。 但公主赏赐却不一样。 那代表圣眷。 代表靠山。 有公主的赏赐,秦守忠再也不担心自己位置坐不稳了。 危机一解除,秦守忠想起他送给贺重安一万两银子。顿时恨得牙痒痒,心中暗道:“爷的银子,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心中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让贺重安好看。 之前贺重安有用,怎么舔臭脚,他都不在意。而今贺重安没有用了,之前舔的臭脚,似乎都成为一根根刺,扎在秦守忠心中。 生疼。 回到内造处。 见贺重安正在指挥雷千钧为首的工匠,商议打造怀表的事情。 秦守忠面沉如水,咳嗽两声。 所有工匠,见秦守忠来了。立即行礼。 秦守忠好像没有看见贺重安,说道:“都在这里做什么?手头的活都干完了吗?” 工匠们互相对视。雷千钧仗着自己的资格老,上前说道:“公公。不是说要造怀表吗?” “谁说的。谁说的。”秦守忠爆炸道:“我说了吗?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内造处,指手画脚吗?” 秦守忠目光死死地盯着贺重安。 所谓指桑骂槐是也。 贺重安早有准备,说道:“公公,借一步说话。” “借什么步,我秦某人俯仰无愧天地,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 “那好。秦公公,你确定八音盒修好了吗?”贺重安微笑说道。 秦守忠脸色顿时一黑。说道:“刚刚不是已经好了吗?” “是吗?谁说了。我说了吗?只是你觉得好了。”贺重安说道。 秦守忠回忆刚刚的事情,的确。在八音盒能正常发声之后,秦守忠迫不及待将八音盒送到公主那里,贺重安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已经好了。 秦守忠顿时冷汗直冒。抓住雷千钧的衣襟,说道:“你是动手的。你说好了没有?” “这-----”雷千钧沉默片刻,说道:“我看上去没有问题,但贺爷一些东西,我看不懂。” 其实雷千钧判断,八音盒已经好了。但这话不敢说太死。 万一又坏了怎么办?让我担责任? 秦守忠顿时傻眼。片刻之后,脸上满脸堆笑,对贺重安说道:“贺爷,咱们借一步说话。” “现在这一步,可以借了?” “瞧您说的。我就是屁,您大人有大量,将我给放了吧。”秦守忠恨不得跪下来抱贺重安的腿。 “好。请。”贺重安说道。 秦守忠立即将贺重安引入内室。小心翼翼地问道:“贺爷,您到底想做什么?” “我只要五十个怀表。”贺重安说道:“而是你要想清楚。八音盒是好是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觉得八音盒不会再坏吗?” “想清楚,再决定怎么做。” 秦守忠眼睛珠子转了好几个弯,心中叹息一声,想起前几日,内造处对八音盒没有办法,带来种种压力。甚至内造处的位置都有可能保不住。 区区一万两,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只是忍下这一口气。想着将来一定要培养出能修八音盒的人。到时候,再想办法报复不迟。 “贺爷,您是爷。内造处上下都听您的。不过,也请贺爷您答应,今后再有这样的事情,还请出手相助。” “一言为定。” 秦守忠安排下去,将内造处所有的工匠都找来。 动用了数百工匠。每一个都比贺府的强太多了。有贺重安所画的精密的图纸,再加上贺重安与工匠同吃同住。终于将五十只怀表造出来了。 顺便贺重安也让内造处一比一复刻一个八音盒来。 贺重安抱着一匣子怀表临行之前。 再次拜见秦守忠。说道:“辛苦秦公公了。这是一万两,也不能让秦公公白忙活。” 秦守忠再次看见,这一万两。眼睛顿时一亮。 这分明就是他给贺重安的钱。贺重安原封不动地送回来了。 纵然秦守忠。要攒一万两,也是需要很长时间的。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让秦守忠感到狂喜。连忙说道:“贺爷,您这是-----” “秦公公,这几天接触下来,我觉得秦公公,您也是性情中人。我也说句实话。对于我等人家,钱不过是个玩意,多一点,少一点都无所谓。奈何这几年,府中周转不开,这一次求人办事,有些不凑手,不得已出此下策。还请秦公公见谅。” 秦守忠大喜过望,眼睛都粘在银票上了,赔笑道:“说什么话?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第十三章太子案 一有钱,秦守忠看谁的眼神都变得亲切起来。 “不过,不打不相识。今日就交了朋友。今后秦公公有事情,尽管招呼我。我能帮都帮。而且我贺家在京中,也算二等人家。秦公公有什么想要照顾的人。也尽可开口。” 秦守忠心中一动。 今日贺家来求他,到了他的一亩三分地。秦守忠自然可以随意拿捏,但并不代表贺家没有实力,如果到了贺家的地盘上,贺家也能拿捏得秦守忠欲仙欲死。 “贺爷说得是。今后都是朋友,贺家在宫中,有什么事情,尽可来找我。我在宫中还有几分面子。” 在秦守忠,亲自将贺重安送出了宫门后,回到内造处路上,秦守忠忽然心中一动,将今日之事回想一遍,顿时脚步一顿:“不对,我被贺重安给拿捏了。” 在回贺府的路上。贺子奇说道:“三少爷,你怎么将银子给了秦守忠?” “二伯,我要秦守忠银子的时候,你不同意,此刻怎么又不想还了。”贺重安说道。 贺子奇有些尴尬说道:“实在家中缺钱。” “但再怎么缺钱,这钱也不能拿。”贺重安说道:“我看秦守忠,他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小人。眼中没有任何东西,只有利益。这种人答应的任何事情都不能相信。想让他乖乖合作,必须拿捏住他。时时刻刻拿捏住他的把柄。” “我要他一万两,其实就是让他发怒。用八音盒这一件事情敲打他。从而让他知道,谁求谁。他才会乖乖合作,否则,焉知他不会做小动作?拖延工期。” “但,这一切都是为了尽快将怀表造出来。至于银子,如果真拿了。那是真正结仇了。宫中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如果在陛下面前说几句坏话,我家就不好办。” “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按你这样说,秦守忠将来不会咬我们?” “不会。”贺重安说道:“我觉得秦守忠现在已经想明白。我所做一切,彼此都有利。因为这种小人,最有眼力劲。知道我不好惹。没有足够的利益驱动,是不会对我下手。” “他只会与我家交好。” 贺重安本质上,玩了一个朝三暮四,暮四朝三的手段。 这也是人心的微妙之处,一万两,得而复失。绝对会懊恼沮丧。一万两,失而复得。定然欢喜无比。 本质上,其实什么都没有得到,什么也没有失去。但偏偏动一下次序,就能给人不同的感受。 即便此刻秦守忠想明白,他对贺重安也恨不起来。 再加上贺重安说的也是实话,出了宫,太监就没有丝毫话语权。说到底太监不过是家奴。秦守忠要想在紫禁城外面办事。的确要找一个合作伙伴。 贺家就不错。 仅仅从利益角度来衡量,也应该结一个善缘。 的确如贺重安所料。 秦守忠回去之后就已经想明白了。自己一举一动,喜怒哀乐都在贺重安的算计之中。真因为想明白了。他对贺重安产生一丝惧意。 觉得被贺重安卖了。还要数钱的感觉。 心中暗道:“今后要小心贺重安,最好不要得罪。” 贺重安与贺子奇说完了秦守忠的事情,贺重安问道:“长乐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有什么不能说的。” “你不知道?”贺子奇说道:“逆太子案应该听说过吧。” 贺重安没有听说过。但听贺子奇说,应该是非常重大的政治事件,说道:“传得语焉不详,说什么都有,具体怎么回事,我就不大清楚了。” “也是。”贺子奇说道:“这种事情,外面怎么好意思乱传。不过,你今后与宫里打交道很多。有些事情,你必须知道,不要犯忌讳。” “算起来也小十年了。当年陛下南征归来。不久就病了。说是得了南方瘴疫,缠绵病榻百余日。太医们都束手无策。都说陛下只有几日的光景了。” “陛下自己也这样觉得,早早就安排好一切。” “只是陛下命硬,硬是撑着一口气,熬了十几天。” “太子刚刚开始还侍疾。但照顾病人的事情,太子怎么做得来,后来只是来看,又后来觉得陛下一定要死,就准备操办后事,与登基大典一起来。” “太子都这样想,宫中其他人自然也这样想。” “有子嗣的贵妃,指望太子善待自己儿子。皇后更是帮太子筹备国丧与大典。根本没有人管陛下。只有长乐公主,与当时还是才人的皇贵妃。衣不解带的照顾陛下。” “结果陛下终于熬过了生死关头,一看。宫中早就等他死。于是大怒。” “于是连夜召集京营入城,废皇后,赐死太子。当时被病死的皇子有三个。更是清洗朝堂。” “当时内阁大学士七人,全部抄家灭族。诛杀太子党近万人。” 贺子奇现在想想,都觉得后背发凉。 真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也幸好贺家作为二流勋贵,对这种事情参与的少,才没有被波及。很多名门大儒,全部砍头,简直是血流成河。 “长乐公主的母亲被封皇贵妃,主持后宫。长乐公主更是被陛下养在膝下。恩宠胜过所有皇子。” “不过,这些事情你知道就行。在外人面前万不可提起。这是要犯忌讳的。” 贺重安点头说道:“我明白。” 贺重安也一阵恍惚。真是天家无亲情。 百姓人家,老人要走的时候,提前准备也是常用的事情。太子所做所为,说不孝也可以。但却也是人之常情。但,贺重安也理解皇帝。 他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时候,所有人都去捧自己儿子的臭脚,将他扔在一边。 不要说皇帝,就是普通人也难以接受。 所谓三十年看父敬子,三十年看子敬父。 不仅仅是看儿子的地位,来判断如何看待父亲。更是看儿子怎么对自己父亲。如果儿子都不把自己父亲当回事。外人谁当回事,谁在乎? 只是可怜那些被牵连进去的人家了。 贺重安心中忽然一动,问道:“当今陛下多大了?” 第十四章贺家局面 “今年是嘉成四十五年,当今冲龄登基,快过六十大寿了。”贺子奇说。 “那储君之位?” “嘘-----”贺子奇低声说道:“这话不要说,陛下最讨厌这一件事情了,谁言立储都没有好果子吃。” 贺重安立即感觉有一场大风波,就在京城酝酿,不。应该已经暗潮涌动了。只是贺重安不知道而已。 随即贺重安就将这一件事情放在一边了。 不管谁当皇帝,与贺重安无关。 回到府中后。 贺夫人见了一匣子怀表。心中欢喜。随即又拿出一叠银票。塞进匣子里,用蜡封好。让贺子奇用心腹家丁,快马加鞭,给侯爷送去。 随即又搬出一个大箱子。从里面翻出一件裘衣。给了贺重安。说道:“这是祖上在漠北打仗时候得的好东西,是极北之地冰熊的皮毛。价值千金。” “怀表的事情,多亏了你。这一件衣服就赏你了。” 贺重安推辞了两下,然后才接下来。贺夫人又让他穿上。 贺重安只能穿上,却见裘衣毛发,根根如雪。蓬松之极。遇水不湿。穿在身上,片刻之后,贺重安微微见汗,觉得好像贴了好些暖宝宝。 外人看贺重安,更觉得富贵逼人。 李白诗中的千金裘也不过如此了。 贺夫人笑着看贺重安穿上裘衣,说道:“说实话,你爹带着你两个哥哥在前线,家里一摊子到处都是事,连一个能帮忙参详的人都没有。也幸好有你来。” “今后你就在我身边帮忙管家吧。” 贺夫人虽然用贺重安,心中还有戒备的。也让贺重安在身边一段时间,好考察一下,贺重安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贺重安有才是确定的。 但如果有才无德,或者别有用心,那也要好好注意。 贺重安立即答应下来。 他也算进入贺家的决策层了。 贺重安连忙谢过。并拿出一个八音盒,说道:“上一次,没有给柔儿妹妹见面礼,深感惭愧。这一次补上。还请母亲转交。” 贺夫人笑道:“你有心了。转交什么。你自己交给她。她定然高兴。” 有这一句话,武宁侯后院就任贺重安出入了。 如果贺重安在府中长大。他应该是在后院长大。等到了年纪,再搬到前院去。后院自然对贺重安没有禁令。 贺重安来到贺柔的院子里,却见贺柔顶着一盆水,正在站规矩。 一张小脸苦兮兮的。 贺重安见状,说道:“怎么了?” 立即有个婆子说道:“二小姐,正在学规矩。” “今天就到这里,来日再说。”贺重安说道。 “这-----”几个婆子面面相觑。 “怎么,三弟说的话没有听见。”一个声音从贺重安身后传来。不是别人正是贺婉。 几个婆子立即请罪,就要告辞。 “传出话。今后三弟在府中说的话,就是我说的话。”贺婉说道。 “是。” “啊------”见几个婆子走了。贺柔大叫一声,将头上的碗放下来,整个人飞到贺重安身上,说道:“三哥真好。” “有多好?”贺重安笑道。 “比姐姐好。姐姐见我立规矩,从不让我停下来。” “你这傻丫头。”贺婉点着贺柔儿的脑袋,说道:“京城贵女,可以学问不好,可以针线不好。但不能不懂礼仪,行住坐卧,各有规矩。你不学会,将来怎么见人。” 贺柔扭过头,不去看贺婉,只是抱着贺重安,说道:“三哥最好。” 贺重安摸着贺柔的小脑袋,说道:“你看,我给你补的见面礼。” 随即将八音盒放在桌子上,打开清脆的音乐传出来。 贺柔欢喜极了。 贺重安心中一动,说道:“这其实可以唱的。” 随即教会贺柔唱两只老虎。 贺柔一会就学会了。 贺柔学会就撒疯了。 先跑到贺夫人面前,说道:“娘,我给唱两只老虎吧。” 随即自己拍手,唱了一遍。 然后跑到其他人那里,见人就说:“你怎么知道我会唱两只老虎。” 那小短腿快得,贺重安与贺柔追都追不上。 贺重安心中不由一丝暖意。感受到一丝丝家的温暖。但随即自己掐灭了。自己告诫自己:“你是假的。你是假的。不能太当真。” 只是,为了这一丝丝温暖,他愿意为这个家多做一件事情。 也希望自己的身份永远不要暴露。 自此之后,贺夫人召见各庄庄头,府中各处管事。贺重安与贺婉两个在旁侍立,打下手。 贺重安听贺夫人言语,又看见贺家的账本。发现在五年前,侯爷就任西海总兵官的时候,侯府结余十几万两,其中一半是南海征战的战利品。 而现在,贺家早就空空如也了。 不仅仅空空如也,还卖了不少不重要的产业。府中现金,仅仅有几千两。 几千两对寻常人家,自然是很厚的家底,但对贺家,这个年都过不好。 贺重安心中疑惑,抽了一个时间私下问贺夫人:“母亲,家中开销为何如此之大?” “因为西海之战。”贺夫人也头疼。 贺重安更加疑惑,说道:“给朝廷打仗,怎么我家自己花钱。” “问得好。”贺夫人说道:“你既然是贺家子弟,你就应该知道朝廷是怎么打仗?” “请母亲指点。”贺重安行礼说。 “譬如,你眼前有一城池,坚固无比,需要派人强攻,你该怎么办?” 贺重安思量片刻说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对。你设下赏格,就算一万两吧。好,城池攻下了。这一万两给不给将士。” “岂能不给?如果不给,下面非哗变不可。” “对,必须给,一个文的折扣都不能有。”贺夫人说道:“但钱从哪来?” “自然是朝廷军费。” “这一笔赏钱,朝廷会提前给吗?” 贺重安沉吟片刻,说道:“大概不会,朝廷也不会知道这座城池需要强攻?” “对,战场上瞬息万变,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开支,赏赐将士,还有收买敌将,买情报。等等。纵然主将不贪污,军费也是烂账,根本查不清楚。” 第十五章煤球与煤球炉 贺夫人的声音幽幽传来:“岳武穆言,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为什么不说武官不爱钱?因为大部分武将提着脑袋,冒着身死族灭的风险,为朝廷打仗,不可能细究。” “一般来说,朝廷给一个差不多的军费,只要能打赢了。纵然贪一些,只要不贪将士的军饷,朝廷也是默认的。” “只有打了败仗,才会让三法司,细细查账。” 贺重安此刻才想起,秦守忠说,武宁侯府,出兵放马,赚得钱海里去了。恐怕不仅仅是战利品,还有军费结余。 “西海的问题也就在这里。”贺夫人叹息一声,说道:“十几年前,朝廷偏师攻下西海,当时攻西海的将帅是狠狠从西海捞了一笔。赚得盆满钵满。这朝野上下都知道,把人家的金塔都扒干净了。朝廷拟西海军费的时候,自然觉得西海富庶,给了两万兵额,除却云南年协饷二十万。其他本地赋税支撑。” “问题是西海年年叛乱。哪里能收上来赋税,上奏加军费,朝廷一直不准。他们觉得,西海是能捞到油水的地方。贺家在西海吃饱了,还想额外要军费。太不像话了。” “却不知道,西海的局面,如果不捞钱,安抚百姓,尚且能维持局面。一旦捞钱,明初安南,就是前车之鉴。” 永乐年间打下安南,不久是因为很多太监在安南大捞特捞,让安南降而复叛。 现在的西海就是当初的安南,安南好歹有内附的历史,缅甸却从来没有被中原直接管辖,更难安定。如果与民休息,安抚百姓,或可长治久安,但将帅贪婪。一心捞钱,局面一定崩坏。 “然而,我贺家不捞钱,总不能让下面将领千里迢迢来西海当圣人吧?” “再加上,一次又一次叛乱,大战不多,小战不断,每一次战后求奏销军费。户部都往少地压。觉得才斩首几十上百。根本不算什么。” “却不知道军队长期处于战事,要维系军心士气,是要花钱的。” “朝廷钱给不足,又拖延。” “很多事情不得不自己掏钱,比如怀表,这东西军费是一定不会报的。” “总之,西海不贴补,恐怕就要打败仗了。”贺夫人忍不住叹息一声。 “西海如此麻烦。”贺重安说道:“父亲就没有想过换一个地方?” “怎么没想?”贺夫人叹息一声说道:“这就要说我贺家的尴尬地方了。” “当今军中有两大势力,开国勋贵与南征勋贵。” “开国勋贵自不必言,跟随太祖开国太宗北伐的功臣们。但我家不是,我家祖上还与开国功臣见过仗,让他们吃了不少瘪。我家在太宗时期得爵,其实是很少见的。太宗时期用的武将,大多是开国功臣子弟。” “至于南征之战,你爹也不过从征,真正出风头的是水师。” “你爹虽然算郑王旧部。但也挤不进核心。” “西海这地方,谁都知道是烂摊子,谁也不想接。我家就扔不去这个烫手山芋。只能死撑着。毕竟我家一切都在军功上,有军功才有而今的荣华富贵,一旦打了败仗,贺家的覆灭就在旦夕之间了。” 贺重安心头一紧。 他万万没有想到贺家局势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他已经吃够苦了。 可不愿意再去破庙中。顿时皱起眉头思考对策。 贺夫人见状,轻轻一笑说道:“放心吧。你爹能应付,只是每年要补贴几万两。” “可是家里如此情况?哪里有几万两。” 贺夫人笑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贺家账面上没有钱,但挤一挤还是有油水的。家中还有一些铺子。外面有些庄子,我还有一些嫁妆,支持下去,还是没有问题的。” 贺夫人眼神中有一丝忧色,如果单单是钱的问题还好说。但问题是,很多时候不单单是钱的问题。只是那些东西,贺夫人还不想告诉贺重安。 因为那些才是贺家核心。 贺夫人话虽然如此说,但贺重安还是忍不住忧虑。 西海地形地貌,再加上现在的局面,说不好,就有一场全军覆没的大败,贺家的下场,重则族诛,轻则流放。 一时间,贺重安也不知道是自己倒霉,还是贺家倒霉。 居然遇见这样的情况。 自己好不容易谋得一个勋贵子弟的身份,很有可能成为被牵连,斩首的一员。 这怎么行? 贺重安立即想办法,为贺家解决问题。他实在不想经历破庙的风雪。心中思量两日,找了一个机会对贺夫人说道:“我有一个办法能为府中赚些钱。” 贺夫人对贺重安期待并不高,但见贺重安愿意为府中分忧,也是愿意给机会的。说道:“哦。说来听听。” 贺重安说道:“说不清楚,还请母亲等我两日,我召集府上工匠打造出来。再请您过目。” “好。” 不过数日,贺重安就带来了自己的成果。 贺重安立即去外面提进来一个煤球炉。说道:“母亲请看。” 这个煤球炉,是很普通那种,外包铁皮,中间是放煤球炉壁。两者之间,用泥巴填充固定。比较沉。旁边有把手,两个人可以提着走。 贺夫人细细看了一下煤球炉,也看不出什么好歹来,只说道:“倒也轻巧。” 贺重安立即给贺夫人演示。 给煤球炉内塞了一些木材点燃。将一颗煤球放进去,片刻之间,就点燃了。 贺夫人微微哼了一下,说道:“不错。” 古代点火从来不是问题。 后世有些人给他打火机,在野外也点不燃篝火。 在古代,引火工具只有火折子。点火是需要技巧的。特别是用煤。 古代多用块煤,好运输。也耐烧。但不容易点燃。每一次点火,都是小心翼翼。甚至用嘴一点点吹。 而这煤球炉设计的内外通风,非常容易点燃。似乎一张纸就能将煤球点燃。 煤球炉点燃后,贺重安用火钳,放进去两个煤球。片刻之后,就烧得通红。火苗都窜上来了。烧得特别旺。 贺夫人忍不住伸手烤火。心中已经暗暗点头:“在房间里取暖,可比火盆方便多了。” 贺重安却将下面通风口堵死,用铁片将上面也盖住,说道:“母亲如果有心,可以看看,到今天晚上这火还不熄灭。” 贺夫人一愣,说道:“你说什么,这火能留到今天晚上。” “是。”贺重安说道:“甚至可以更长时间。” 贺夫人表情都变了。吃惊非小。 第十六章王佐之才 有火盆取暖,一天下来用多少煤炭。贺夫人是心中有数的。 是煤球好几倍。 仅仅这一点,对普通老百姓,有无穷的诱惑。 要知道在这冰天雪地里,如果硬挨,真有可能冻死人的人。廉价的取暖方式是刚需。 贺重安补充道:“这煤球中不全是煤,参了黏土。煤球可以比煤更便宜。” 贺重安最后说道:“煤球炉唯一的问题,就是必须做好通风。否则的话,容易中炭毒。” “这算什么?”贺夫人说道:“不用煤球炉,烧煤,烧炭,就不中炭毒了吗?” 贺夫人已经确定这一件生意能做。 贺夫人设身处地想想,不管作为一个侯府主母,还是百姓家的主妇,都无法拒绝这个产品的。 侯府考虑的是安全。每年冬天取暖失火,不在少数。 百姓考虑的节省,穷人是一文钱掰成两半花。精打细算,能省一分钱是一分钱。 她想不出,这个生意如何不能做。 贺夫人忍不住看向贺重安,却见贺重安长身玉立,仪表非凡,早就不是当初的狼狈模样,心中忍不住在想: “我这个便宜儿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如果说,贺重安仅仅会修钟表,会造怀表,不过是匠人而已。 贺夫人最多现在高看一眼-----正是用人之际。过了这个时候,就另说了。 而贺重安在宫中拿捏秦守忠的手段,让贺夫人知道,贺重安人情练达,对人心方寸的拿捏,也是什么有心得的。 这就厉害了。 因为不管什么样的争斗,最后都是对人心的揣摩与分析。 贺重安这种能力,将来前程不可限量。 所以贺夫人要下力量拉拢贺重安。 但现在,贺夫人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贺重安了。 自古以来人情练达的人,不在少数。但都很多都沉迷在蝇营狗苟。最后沦落为市侩小人。是有小聪明没有大智慧。 而贺重安对煤球炉这一件事情挖掘,让贺夫人看到了技术-----煤球炉与煤球。熟悉民间庶务-----正因为熟悉这些,才能设计出如此应景的产品。 贺重安上明人心,下通民情。 简直是潜龙在渊,一遇风云,前途不可限量。 在贺夫人看来,简直是王佐之才。宰相之器。 因为真正的宰相,需要就是这样的素质,能看透人心掌控各级官僚,同时理解天下百姓疾苦,天下大势,才能把握天下局面往正确的方向走。 一瞬间,贺夫人心情复杂。 她觉得,自己两个儿子,都可为军中骁将,但远不如眼前这个少年。 有一瞬间,她居然嫉妒广东那个已经死去的女人。暗道:“安儿,为何不是我儿。” 如此有才能的庶子,给她带来强烈的危机感。 贺夫人自诩自己一辈子刚强磊落,这一瞬间居然起了将嫉贤妒能之心。 她已经开始担心这个庶子能够威胁到儿子继承侯爵。 好在贺夫人到底是将门虎女,再加上贺府现在情况实在不妙。才压下这个想法。暗道:“现在想这些都有些远,他如果做不了,不过纸上谈兵而已。” 贺重安并不知道,他这个举动,将贺夫人震撼得不行。 不过,选这个行当,的确是经过贺重案细细思量的。 怀表这一件事情,让贺重安明白。奢侈品想要快速打开市场,没有技术溢价,就必须有情怀溢价。 贺重安倒是有很多想法,但缺乏能够落实想法的工匠,内造处的工匠,或者能够帮忙,但离开皇宫,给贺重安打工,想都不要想了。 而情怀溢价。更是需要时间沉淀。 贺重安都做不到。 想来想去,只能想办法对生活必需品下手。而在冬天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柴。 贺重安在破庙里差点冻死,才更明白,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为什么柴在首位,还在米之上。在冬天里,没有米,还能熬几日,没有柴,真是要死人的。 时代演变之下,北京早有七分用煤,三分用柴了。 采煤业,已经有基础了。贺重安不用自己去挖煤,可以直接在市面上采购。而且老百姓也都用煤取暖。大部分用块煤。因为耐烧,一部分也用煤球。 是用散煤加水团成圆球状的煤球,用法与块煤一样,主要是方便运输。 很多事情都需要恰到好处。 技术推广也是如此,很多技术很好很先进,但水土不服。 在贺重安看来,这煤球与煤球炉于这个时代,简直是恰到好处。 后世圆饼十二孔的煤球,看似简单,其实大大提高了燃烧效率。 首先煤球不全部是煤,有黏土。减少煤的用量,其次煤球里面的孔,是精心设计过的。大大提高氧气通过量,能让内外一体燃热,从而增加煤的利用率。 而整个工艺上并不难,甚至可以说非常简单。 其次,煤球炉的设计更是革命。比起大部分人取暖所用的火盆。煤球炉不仅仅省,而且方便。安全。 要知道每年冬天,都会有一些因为取暖造成的火灾。而煤球炉只要不是故意,几乎不会造成火灾。 如此精心针对客户痛点的产品。卖不好才怪。 贺重安甚至觉得,唯一的问题,其实是其他方面的压力。 煤是一门大生意,这背后不可能没有人。不过,贺家好歹也是侯府,想要分一杯羹,也是有资格的。无非看怎么谈。 贺夫人收拾心情,面对现实,说道:“这倒是好买卖,你也知道,家中实在没有本钱。” 贺重安说道:“孩儿明白,母亲只要允许我,用侯府的名义办事。不用本钱,只需一些人手与场地,我就能将这一件事情给办起来。” “好。”贺夫人说道:“你叫熊大力跟着你,我家在城外有一片地,暂时用着。我会让人去庄子里传令,让猫冬的人过来一批,跟着你做事。” “请母亲放心,我一定将此事做得妥妥当当。” “那我等着你的好消息。”贺夫人说道。 贺重安得到了贺夫人的支持,立即展开了行动。 第十七章筹备 有了贺夫人的支持,贺重安立即开始行动。 熊大力带着贺重安来到北京城北门外那一块空地边上。 这是一片空地,原是武宁侯府马场。 马场只是用墙圈起来,里面有两座让人落脚的房子。但马场外面却熙熙攘攘,似乎与城中没有什么区别了。 “其实百年前,这里一片都是马场。”熊十力说道:“那时候,根本没有围墙。只是有几座栏杆。各家勋贵各自安置部曲武器坐骑的地方。” “一般来说,亲兵是不能着甲骑马入城的。” “家勋贵亲兵,一般在这里卸甲下马。或直接回家,或者换一身布衣,跟着家主。” “只是百年来,不知道怎么了。别家勋贵都不用马场了。这里就渐渐建起房舍。只有我家还在。” 熊十力的语气中充满了骄傲。 贺重安见微知著。心中暗道:“大夏禁军,估计不行了吧。” 在贺家期间,贺重安也明白一些古代军事知识,一句话。任何一个将军想要在军队中树立威信,必须有自己的死忠亲信。同生共死那种,否则很难握稳兵权。 贺家还保留着家丁。但其他勋贵,似乎忘记先祖的荣光了。否则马场也不会尽为房舍。 不过,这与他没有关系。 他只看地段。 这里曾经是亲兵解甲的地方,自然是交通便利。门外就是官道。四通八达。 内里空间也不小。 “人什么时候到?” “各庄都通知了。”熊十力说道:“刚刚已经来了几个人。估计明天能够全部到齐。” “不错。这几间房子,先打成大通铺,作为睡觉的地方。等将来,再做处置。” “是。” “附近有没有煤场。” “自然有。”熊大力说道:“原本北京城的煤,都是从门头沟入城的。后来也有一些北边的煤矿从北门入城。就在北边不远处。” “走。去看看。” 武宁侯府的马车,晃晃悠悠来到了煤场。 门帘掀开,一个凳子先放下来,随即一身雪白裘衣的贺重安从马车中缓缓下来。 这一身裘衣比雪都白。侯府马车看似不起眼,但侯府规格在哪里放着,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而这侯府马车有些年头,更让人不敢怠慢-----新马车那就暴发户。 真正有底蕴的家族,马车这物价也是几十年才换一次,都是旧的。 就好像皇帝出巡的马车,也有百年光景了。 旧车保养很好,比新车更让人敬畏。 煤场掌柜很有眼力劲,不说别的。贺重安一身白裘衣,比雪都白。谁看了都知道不是寻常人家能用得起。 是贵人。 立即上前招呼道:“公子,不知道来此有何贵干。” 贺重安从怀里掏出刺绣手帕,以此掩鼻。装扮出一副贵公子的样子,目光扫过整个煤场。 煤场是露天的,一堆一堆,堆满了一两里地。因为之前下过雪,没有人动过的地方白雪皑皑,有人扒开的地方,一片漆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语气不屑道: “你们这里粉煤什么价?算了,按市价。要十万斤。送到贺家马场。就是武宁侯贺家在北门外的马场。” “你就说三爷让你送去的。” 贺重安好像感觉这里脏,都没有多看掌柜一眼,转身就要走。 掌柜惊喜之余,又觉得不对,十万斤可是大买卖。但是没说钱啊。于是小心翼翼追问道:“公子----” 贺重安用居高临下,龙傲天般的眼神瞥了他一眼,说道:“怎么了?” 掌柜激灵灵打了个寒战。顿时不敢说。“公子走好,小的马上给您送过去。” “嗯。”贺重安随即带着熊十力上了贺家的马车。 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前行。熊十力透过帘子,看见掌柜在风雪里还维持行礼的姿势。竖起大拇指,说道:“三少爷,您真厉害。一句话,十万斤煤就要过来了。” 贺重安轻轻摇头,心中暗道:“哪里是我厉害啊。这分明是权势的力量。” 因为有太多的官僚勋贵,仗势欺人。所以下面的人才习以为常。 他其实有些不适应,但也是而今唯一的办法。 他赶时间,也没有心思伤感春秋。 贺重安说道:“带上东西,去拜见秦公公。” 贺重安之前如此拿捏秦公公,不仅仅是他对贺子奇说的那样。也有私心。 贺重安的私心就是,想建立起属于自己的人脉。 与秦公公这种人相处,简直是与狼共舞。不显示自己的能力,只有被吃的份。而贺重安之前种种,就有很好的效果。 秦公公知道贺重安不是寻常人物,这一次贺重安拜访就热情多了。 两人寒暄坐定。 贺重安说道:“不瞒秦公公,我这一次来是来求秦公公帮忙?” “还是怀表?” “不是。是一门生意。大有赚头的生意。秦公公有心,可以参一股。” “什么生意?” 贺重安将煤球与煤球炉的生意说道:“我现在需要一些工匠,这不求到秦公公这里。咱们一回生,二回熟,我愿意给秦公公一股,将来不会亏待秦公公。” 要做这门生意,贺家的工匠太少了。 秦公公心中一盘算,觉得不会赚钱。 煤球炉虽然好,但哪里比得上精致如艺术品的手炉。一个煤球估计还不到一文钱,一个煤球炉,也不过几十文钱,能卖多少钱啊? 至于走量,秦公公才不想走量的。 贪污的要点在于,动静小。收入多。搞得谁都知道,他秦公公怎么拿钱? 甚至要操心这一摊子事情,被别人拉下水,哪里有这个贪污法? 更不要说,估计也赚不了多少钱,最多一个辛苦钱。 这一次贺重安要的工匠,又不是那些顶级工匠,顶级工匠,在什么时候都是人才,大内都登记在册,说不定什么时候用。使唤起来麻烦。但一般工匠,要多少有多少。 对秦公公说,不过举手之劳。 不如换贺重安一个人情。 秦公公笑道:“你我之间,何须如此,正巧我有一件事情,想让贺爷帮忙。咱们彼此搭把手。” 第十八章欠钱的是大爷 “哦。”贺重安说道:“不知道何事。” “贺爷修的八音盒,很得公主欢心,特别是那新曲子。现在内造处可以造音轴。但新曲却是没有的。还请贺爷指点。” 秦公公并不是没有想找别人。这个八音盒,可以看作一种新乐器,即便老乐师拿到手中,也要琢磨琢磨。而且音乐也要与乐器配。 八音盒的音色,大部分钢琴曲都可以。但古代音乐,以丝竹为主。这些曲子都不大合适八音盒。至于造新曲?很抱歉,大部分乐师都没有造新曲的能力,都是继承师傅的曲目。 秦公公想来想去,一事不烦二主。还是找贺重安最好办。 只是他对贺重安有些忌惮。 贺重安拿捏人心的能力,让秦公公有些畏惧。唯恐再落入贺重安算计中。而今,贺重安找上门来,岂不是绝佳的机会。 贺重安几乎没有思量,说道:“没问题。” 一个曲子而已。能换得一批工匠帮忙,实在太划算了。 更何况,贺重安越来越觉得,内造处的顶级工匠,对他来说有大用。他很多构思,都需要这些人才能落实。也愿意帮秦公公。 毕竟已经算是熟人,好说话。再换上一个太监,就又一番折腾。 再说,有一个曲子,就有第二首,第三首,如此秦公公就一直有求于自己。 岂不大好。 很快贺重安就叫来雷千钧,思量片刻,就指导雷千钧重新制造了一根音轴。 这里的曲子是也非常经典的“叮叮铛叮叮铛,铃儿响叮当。” 不过半日就完成了。 贺重安想起贺柔,不由嘴角一笑,也让工匠们多打造一支音轴,用木匣子装了。派人送到贺柔。 秦公公也爽快,立即写了一个条子。让支援贺重安一批工匠。 秦公公也没有说钱的事情。 毕竟正如之前说的。钱对他们这种人来说,不过是一个物件。 贺重安也能将工钱压一压。 如此,万事俱备。 贺子奇就开始操持起来,有工匠做技术支持。有足够的人手。贺子奇很快就打造出一批煤球炉,还有一批手动打煤球机。 就是一个磨具,上面有一个铁杆。将活好的煤塞进模具中。 用手一压,一块煤球就出来了。 虽然生产还有种种问题,但现在就可以卖了。 贺重安还等着回款维持的。 ******* 因为太忙,贺重安好几天都在马场住下来了。刚刚开始还打发人回府报信,后来忙起来就忘记了。 贺夫人有些担心,让贺子奇过来看看。 贺子奇来到马场的时候,已经不认识这里了。 只见这个马场中,黑压压挤着几百号人。干得热火朝天的。 无数散煤被和泥,打胚,晾晒。然后被堆在马场后面,黑压压。一眼看不出有多少块。 贺子奇大吃一惊。 心中暗道:“夫人,可没有给三少爷一分钱。” “三少爷是如何搞出这么大的局面。别的不说,这么多人,每天饭钱都不少。” 贺夫人听说贺重安这边搞出好大的摊子,有些担心,让贺子奇过来看看。 贺子奇现在也担心起来,问清楚贺重安在什么地方。 立即赶过去。 却见贺重安带着几个工匠,正在设计一个机器。贺子奇不清楚是什么,只觉得是一个大铁疙瘩。好多齿轮。 贺重安见贺子奇过来了,对几个工匠说道:“你们再试试。过两天,我再来看。” “是。”工匠们答应下来。 贺子奇将贺重安拉到僻静地方。小声说道:“你怎么搞出这么大阵仗?你自己有私房钱吗?” “有。”贺重安掏了自己的荷包。拿出两锭银子,说道:“这个月的月钱。” 贺子奇有些生气,说道:“哎呀,我说的是这个吗?我说的用这么多人,买这么多煤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贺重安对熊大力说道:“大力,让七叔看看账目。” 大力立即从怀中掏出账册。 贺子奇拿过来一看。 煤欠货款两千两。 铁欠货款三百两。 下面各种欠款。包括了马场三百多工人的工钱,以及饭钱。 贺子奇万万没有想到,贺重安居然让附近酒楼给这里送饭。每月的饭钱,就需要一百五十两银子。 这也罢了。 最后让贺子奇忍受不了的是,贺重安居然送出煤球炉一千多个。煤球一万多个。煤球的产量还有一些,但煤球炉几乎是产一个送一个。 总计,欠款六千三百两。 贺子奇只觉得头一晕,几乎站立不住,说道:“三公子,你是知道,现在府中根本拿不去钱来。更何况要过年,最后那三千多两,是万万不能动。你居然弄出这么大的窟窿。” “你败家也不能这样败家,你造这么东西,全部送出去。” “你------” 贺子奇又急又气,几乎说不上话来。 “七叔,七叔。你冷静一下。”贺重安连忙上前搀扶,他可怕将贺子奇气出一个好歹来。说道:“你放心。欠这一点钱,完全没有事情。” “我这也是为了快些打开市场。” 贺子奇脸色冷极了。说道:“就没有人这么做生意的。” “以前没有。现在不是有了吗?”贺重安说道。 贺子奇无话可说,叹息一声说道:“罢了,我还有八百两私房钱。你拿去吧。不过这乱送东西的事情,万不能再做了。” 贺重安心中微暖,贺子奇真将自己当做子侄了。 “这八百两。您还是自己留着吧。七叔您不放心,跟我走一趟吧。”贺重安笑道。 “走?去哪里。” “去大前门。”贺重安说道:“让你看看,我的手段。” 所谓前门,就是北京南门外城一带。在明代就是天下繁华之所,大夏继承了这种格局,随着大夏国力鼎盛,此地繁荣更胜往昔。 纵然是隆冬时节。 无数店铺也都开门迎客。 贺重安穿棉袄外罩青衣,就好像普通读书人。带着贺子奇与熊大力,以及几辆车的煤球。先来到了。 先到茶楼。与掌柜打声招呼。说道:“掌柜您发财啊。” 茶楼掌柜一见贺重安来了,立即招呼说道:“贺老弟,你可算来了。你送来的煤球炉太好用了。煤球都烧完了,你再不来,我这生意就没法做了。” 第十九章煤球铺开 冬天茶楼人少。 但也不能关门不是。 茶楼掌柜也用心保暖了,每一道门户都是棉门帘隔绝寒气,每一个小阁楼,也都备有火盆。 但能起到作用是非常有限的。 前日,贺重安上门送一个煤球炉与十个煤球。掌柜也没有当怎么回事。既然有人白送东西,那岂能不要? 要知道,在前工业时代,任何东西都是宝贵的。贺重安这种销售手法,根本没有人见过。 几乎没有人不占这个便宜。 茶楼掌柜当天就感受到煤球炉的好处了。 煤球炉比火盆省台多了。 所谓火盆,顾名思义,就是一个铁盆,里面堆着燃烧的炭火。一个火盆要维持燃烧一天,所需要的煤炭是煤球炉的好几倍。 更不要说,这里是茶楼。 需要大量的热水,煤球炉烧热水,与取暖可以同时进行。 正是茶楼掌柜所急需的。此刻贺重安来了。岂能放过。 立即要卖五十个煤球炉。五千个煤球。 贺重安答应下来不提,说道:“掌柜,说句实话。我们这买卖也是刚刚开张。现在每天生产的煤球不多,供应紧张,掌柜这一单用完,下一次就不知道能不能送上来的。所以,我建议掌柜多定一些,这些煤球就按时间送上门。” “这-----”掌柜顿时皱眉。 贺重安一看就知道掌柜信不过他。贺重安立即拿出贺家的令牌,说道:“掌柜,你看。” 掌柜拿过令牌一看,顿时说道:“武宁侯贺家。” “不怕您笑话。这是武宁侯贺家的买卖。你觉得武宁侯贺家能贪您这一点钱。” 掌柜二话不说,下了三个月的量。总计白银三百多两。 贺子奇顿时呼吸都急促起来。 整个前门这样的商铺,有几百上千家,每一个都如此下单,那就有数万两之多了。 贺重安带着贺子奇,一家一家地走过去。 用了一天时间,总计收回来一万多两的货款加定金。 有些商铺用煤球炉多,饭店,酒楼,戏院,窑子。这些地方订得或多或少。最多的一家一下子定了一千多两的货。 只能说这些商人大多都不差钱。最少不差一点煤球钱。 有些商铺用得就少了。但也有几十两的定钱。 一趟回来,银子银票带来一马车。 贺重安缺少人手,贺子奇自告奋勇去当账房。一算账,有了几千两的结余。贺子奇不由说道:“阿弥陀佛,终于见回头钱了。” 就要去给贺重安报喜。 随即就问熊大力说道:“三少爷现在做什么?” “再见煤场的人。” 此刻煤场的掌柜心中又惧又怕,又肉疼。又无可奈何。 贺重安已经从煤场拉走了两千两的煤。 两千两,这不是一个小数目。 已经是煤场掌柜无法负责的数目了。 煤场掌柜刚刚开始觉得破财免灾-----官员勋贵强行勒索民产,这样的事情在这片土地上,司空见惯。 但煤场不是掌柜自己的。掌柜背后也有东家的。 这钱掌柜赔不起。 这一次贺重安要见他。他鼓足了勇气,暗暗下定决心:“这一次,纵然被打死,也不能让他白拿煤了。” 贺重安见到他第一句话,说道:“你会做生意吗?” “啊------”他不明白贺重安是什么意思。 “我从你那里买煤,你为什么不要钱?” “啊-----”煤场掌柜都懵圈了。大脑宕机中。 贺重安开始发挥,说道:“我之前从来没有做过生意。你没有做过生意吗?” “我之前买东西,从来不管付钱的事情,自然有人负责。但这一次出来做生意,下面人忙,等着你来要,怎么啊?你还要让我上门付钱吗?” “不,不,不。公子误会,误会。” “误会,你说误会就误会了。”贺重安语气中带着悲愤说道:“我差点被母亲行家法。我贺家百年清誉,从来没有做过巧取豪夺的事情。被人说我买东西不给钱,这多丢人啊。” “我的错,我的错。”煤场掌柜连连道歉。 “这本来就是你的错。”贺重安大声训斥。 煤场掌柜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说道:“小的,给公子赔礼。” “别打,想打出去,你就是死了,爷也不皱一下眉头,你在这里打了,给谁看,传出去,岂不是说我贺重安仗势欺人。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煤场掌柜一时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贺重安将一叠银票扔给煤场掌柜,说道:“数数,对不对。” “公子说对,那一定对,不用数了。” “不行。”贺重安说道:“钱不重要,我的名声重要。你给数清楚了。只能多不能少。” 煤场掌柜清点清楚之后。 贺重安与煤场掌柜定了规矩,每月用煤越多,煤价就越低,阶梯型煤价。然后每月月底结账。在此之前,不管用多少煤,都挂在账上。 煤场掌柜略微思索,就答应下来。 这种大宗商品,零卖成本很高。贺重安量大压价,也是很自然的事情。每月月底结账,也算不得什么问题。 随即贺重安又订了五十万斤。 煤场掌柜再也没有怀疑,一口答应下去。 煤场掌柜千恩万谢地走了。他对贺重安心悦诚服。 他虽然被贺重安骂了。但贺重安这种身份,不占商户便宜。不勒索钱财,已经算是好人。好勋贵了。 贺重安一抬头,就看见贺子奇。 顿时觉得尴尬。 煤场掌柜不知道怎么回事。贺子奇岂能不知道? 贺重安只能咳嗽两声说道:“我这不是怕给家里抹黑吗。想办法补救一二。” 贺子奇沉默片刻说道:“其实咱们贺家也没有那么白。” 贺家只是在京城老实而已,在外地带兵捞钱的时候,其实也没有多规矩。在京城老实是因为京城权贵太多,谁知道谁背后是谁? 贺子奇随即岔开话题,说道:“你刚刚又订五十万煤,估计又要几千两银子。账上没有那么多银子。” “月底才结账。怕什么?”贺重安丝毫不在意。 贺重安对于负债经营,十分坦然。但贺子奇却怕。 第二十章人力煤球机 贺子奇心中暗道:“你这万两的收益,很多都是定金。未来一个冬天所需的煤球都已经卖光了。下一笔入账大概要到开春了。也不会这么多。” “这一摊子处处都要用钱。到时候这该怎么办啊?” 只是这话,到了嘴边。贺子奇却停住了。 之前贺子奇还觉得自己在贺重安面前,到底是年纪大,经验多。自然见多识广。但而今贺子奇却觉得,自己在商事上所知并不多。 多言多错,很可能会露怯丢丑。 还是不要多说话是好。 他虽然担心,但介于贺重安之前做出种种,他想都想不到的事情,心中也不知不觉之间,有一种信念:这些事情贺重安都能解决。 也只叹息一声,不再劝说。 这一声叹息,似乎在叹息,眼前的事情,他实在看不懂。 只是贺子奇的担心没有说出口。贺重安却能看出来了,笑道:“七叔不会以为,我仅仅做了这些吧。” “大力,告诉七叔。” “是。”熊大力说道:“三少爷早就安排了庄子里的人,拉着煤球与煤球炉,在大街小巷叫卖。卖一万煤球送煤球炉。让他们卖完之后,再给钱。” 贺重安也不得不承认,贺家虽然钱不多,但底蕴深厚。 比如这种事情,如果赊给别人做。很多人可能带了钱跑掉。 但这些贺家家丁出身的人。自然不会这样做。 所以,贺重安才能大刀阔斧地地推。 “三爷,家丁是不能随便用的。”贺子奇说道。 “我知道。大力给我说了。家丁才是贺家最重要的底蕴,自然不能轻易役使。是留着他们上战场的。不过----”贺重安笑道:“我没有白使唤。我给他们让利,他们卖一车煤球,能赚上一钱银子。” “算是补贴家用。” 贺重安知道不同市场,要有不同的办法。 大前门,这些地方是繁华的商业区,可以上门推行,免费试用。诱使他们多下定金。 但大部分百姓家中,是做不到这一点。 很多人都知道,天气越冷,煤越贵。就好像很多人都知道,到了青黄不接的时节粮食就要涨价一样。 但,老百姓大多不会屯一冬天的煤。同样也不会,将粮食留到青黄不接的日子。 是不想吗? 是不能。 北京这个人口百余万大城市。大多人口其实都在温饱线下挣扎,大部分人是没有钱,一下子买几个月用的煤。 而贺重安也知道,不可能从老百姓那里一下子拿到大笔定金。 但,细水长流。京城附近百万人口,都用煤球炉。每天消耗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这才是煤球这个生意真正的大头。 但这个市场开拓比较慢的。 现在一个人推着一辆平车,上面堆满煤球,走在北京大街小巷中叫卖。正在慢慢铺开,贺重安相信,今后很长时间,这都会成为北京城中日常。 “七叔放心,我心中有数,只要资金链不断,欠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倒是担心生产。会供不应求。” 事情果如贺重安所料。 煤球与煤球炉的需求,海量涌来。贺重安欠的煤钱,也从几千两,一下子变成了一万多两。以至于煤场掌柜不得不找同行拆解煤。 而马场这边不停地招人。已经不用专门从贺家的庄子招人了。 附近百姓见马场这里生意好,就自己找上门来。有的人要做工-----贺重安每月工钱从不拖欠。也有人想找代销买卖-----只是他们没有贺家庄子上待遇,必须先给钱才行。 总之,生意兴隆起来,压力就来到了生产端。 贺重安首先将煤球炉的生意放弃了。 煤球炉这个生意,比起煤球,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每家每户需要天天用煤球,隔几天就要卖。但煤球炉一个用几年十几年却是常用的。 今后估计是一个细水长流的买卖。但远不能与煤球相比。 而且煤球炉数量需要迅速扩充,只有煤球炉迅速扩充之后,才能卖出更多的煤球。 所以,贺重安索性找到了雷千钧。让雷千钧找人生产煤球炉,生产多少,他收多少。同时,如果工匠自己造自己卖,也无所谓。但雷千钧必须找精工良匠来帮他一个忙。 雷千钧一口答应下来。 无他,北京工匠们其实也不富裕。给皇帝干活,其实不赚钱,甚至还赔钱。 工匠们私下做私活,早就蔚然成风了。不如此不足以养家糊口。 奈何,在这个时代,哪里有那么多私活啊? 武宁侯府牌子,对权贵们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于这些工匠,却是无法抗拒的存在。即便他们会做。没有贺重芳的话,也不敢大张旗鼓地造。 而今有了贺重安的应允。这给工匠们开了一条财路,这岂能不感谢? 至于给贺重安干活。这也没什么? 很多权贵役使大内工匠,也都是不给钱的。贺重安让人干活,从来是给足了钱。 雷千钧算是得了贺重安大人情。 自然要为贺重安尽心尽力。问道:“贺爷,您想让我们造什么。” “就这里。”贺重安将图纸递给雷千钧,说道:“这个要比八音盒,怀表要简单多了。不过,要兼顾耐用。” 雷千钧细细看图纸,图纸倒也简单。但雷千钧大受震撼。 很熟悉的机械机构,在贺重芳的设计之下,就好像有不同的力量。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方案,此时此刻,雷千钧才明白,什么叫做化腐朽为神奇。 “这是----” 贺重安没有想名字,沉默片刻说道:“叫人力打煤球机吧。” 怀表八音盒给贺重安很大的启发。 在贺重安看来,八音盒也好,怀表也好。与后世很多机器都已经有相同之处。 它们都可以分为两部分,一个是动力机构,一个功能机构。 动力机构是发条,将弹性势能转化为动能。动能机构通过齿轮以及其他机器结构,发挥具体的功能。 八音盒是音乐,怀表是显示时间。 贺重安当时就想,我能不能做到,用这个思路设计机器? 只是当时没有具体目标而已。 而今有了,才贺重芳在这个时代第一个自主设计的作品:人力打煤球机。 第二十一章丰裕号 煤球炉比较复杂,贺重安设计不出来能够制造煤球炉的机器,还不如人工打造。 但煤球就非常简单了。 粉煤加粘土,按照一定比例加水混合。这是能几十斤甚至上百斤,一起做的。 贺重安想法就是设计机器,尽可能代替人工生产的环境。受这个时代动力限制,贺重安能用的动力就是人力,或者畜力。 他只能在这个基础上,设计出功能机构就行了。 从机器结构上来说。很简单。比八音盒与怀表简单太多了。 就是将活好的煤泥,人力放进模具中,然后让模具从上方砸下来。将煤泥压制成为煤球,然后打开,人力将煤球搬下来。 贺重安担心的就是效率与成本。 八音盒与怀表,所需要的力量其实都很小。推动分针秒针需要才需要多大力量。所以力量在传递中耗损,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但这种机器所需要的力量就大了。 力量每经过一个齿轮,每通过一次传递,都会有耗损的。如果力量耗损太大。这个机器就根本运行不起来。 或者根本不划算。 既要尽可能利用人力,这机器就不能太重,一个普通男人作为动力,也能用得动。但也不能太轻,太轻提升的效率太少,那还不如人力打。 所以,贺重安必须找最顶尖的能工巧匠来打造这个机器。用齿轮,传送带,滑轮等等机构来减轻人力。做到效率最大化。 这不是贺重安一个人能做的。必须要找一个了解这个时代各种工艺的大工匠。 雷千钧看了半日,又与贺重安商议了半日。终于点头说道:“没有问题。” 雷千钧从不轻易许诺。 答应了自己会办到。 他先去宫中,拉来好几个老头。 全部是各领域的顶级工匠,经过一番研究后,纷纷打造出合适的零件。 煤球机就造出来。 可以三个人操作。 一个人将煤泥填充到模具里,中间这个人拉动绳索,绳索通过滑轮将另外模具拉起来。然后一了开关。模具从一米高砸下来。 两边模具砸在一起,就将模具内的煤泥砸成了煤球。 这一下子就能打十二个。 这其实也是权衡利弊过的。毕竟人力量是有限的,模具更多,所需要的力量就越大了。 这个简单到了极点的机器。也给带来了效率上的飞跃。 每个人用人力压磨具的话,同样的时间,最多生产三个煤球,但现在是十二个。 更不要说,分工令人效率提升。三个人每人只做一件事情。比之前提升效率何止十倍。 贺重安立即给雷千钧封了一百两银子,说道:“多谢老丈。” 雷千钧推辞不过,只能收下了,说道:“我等其实没有什么功劳,都是公子的奇思妙想,没有公子的奇思妙想,我等不过些许伎俩能做什么啊?” 雷千钧这句话,并不是完全客套话。 作为大内最顶尖的工匠之一。 雷千钧一辈子做过很多巧夺天工的东西。有些放在现代,也是能在拍卖行拍出大价钱的工艺品。 比起他之前的作品。 这个打煤球机,简直是又粗又笨。也没有美感。 但雷千钧却有一种不应该的感觉。 他第一次感觉,巧夺天工的机械设计,不应该仅仅是皇家的摆件,或者钦天监的仪器,或许也可以如这个煤球机样,帮人干活。 但雷千钧随即就叹息一声,将这个妄想驱除出脑海中。 他不过寻常一工匠,关心什么国家大事。 煤球机研制成功后,贺重安立即打造十几台。日日添加机器扩大产能。有人却因为贺重安所作所为,非常不高兴。 北京的煤来自两处。一处从西而来,从门头沟而来,一是从北而来,北京北边也有煤矿。却比不上门头沟离北京近。 是以北京用煤,十之七八出自门头沟。 其中大半为丰裕号所掌管。 丰裕号。不仅仅做煤业。也做其他的,有当铺,饭庄,粮行等等。 这也是这个时代常态。 手工业时代,规模并不能带来成本效益。大部分商人依附于权力,在自己后台的影响范围之内,什么赚钱做什么,根本不可能做产业链上下延伸。只能横向发展。 丰裕号东主胡图,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手中握着紫砂壶,轻轻抿一口茶水,听着下面几十个账房先生,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 在胡图听来是悦耳的音乐。 胡图并非丰裕号真正的主人,却将主人的做派模仿了十成。 好一阵子,算盘声才停了下来。 有人将汇总好的单子,双手呈给胡掌柜。 胡图拿起单子只是看了一眼,顿时大怒,将紫砂壶摔在地面上,大声说道:“你们就是这样办差的。煤是什么情况?上个月还能两万两。这个月比上个月更冷了,怎么只有几千两的进账。” “敢贪商号的钱,我看你们是找死。” 主管煤业的掌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大掌柜饶命。我绝对没有贪污,是最近北京城中出了一个新物件,块煤卖不出去了。” “什么物件?” “煤球与煤球炉。” “是什么东西?” 主管煤业的掌柜低声说道:“府中其实有的。” 煤球在北京城中蔚然成风,已经吹到他这里了。 胡东主一愣。 有眼力劲的奴仆立即搬来一个正烧着的煤球炉,还有几个煤球作为样品,细细给胡图讲解其中好处。 胡图顿时皱眉,他没有想到这个煤球如此精妙,如此难以对付。 胡图说道:“这煤球什么价格?” “一文钱五个。” 胡图皱眉,已经感觉不妙了。说道:“五个能烧多长时间?” “能烧一天一夜。” “什么?”胡图大吃一惊,说道:“这怎么可能?” 胡图对火盆一天烧多少煤,是有数的。决计不可能仅仅五块煤球这么一点。 “小的们,也很吃惊,不知道是怎么造出来的。” 胡图沉思片刻,说道:“查清楚,这是谁家的买卖?” “已经查清楚了,对面都没有瞒人的意思,是武宁侯贺家。由武宁侯的一个庶子贺重安出面主持。” “武宁侯子弟亲自出面经营?”胡图笑道:“这也太不体面了。” 一般来说,各权贵都是派家奴经营产业,如胡图一样。巧取豪夺,也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只需要忠心的狗就行。 第二十二章砸桌 胡图既然知道,背后是武宁侯。就有对策了。 勋贵与勋贵不一样的,北京城中富的流油的勋贵自然是有的。但武宁侯府却不是。武宁侯充其量算二流人家,胡图自觉后台硬,武宁侯得罪不起。 他背后也是后台的。 不过,最好在商言商。不行了再搬后台不迟。 “来人,给贺重安下帖子。我会他一会。” 丰裕号东家胡图的名帖就到了贺重安手上。请贺重安在广德楼一会。 贺重安对北京不是很熟悉,问道:“七叔,丰裕号,你知道是谁家的吗?” “这个不清楚。“”贺子奇沉思了好一阵子,说道:“府里在此之前,很少参与生意。也不清楚丰裕号背后是谁,我会去打听一下。应该有痕迹的。” “不过,倒是听过丰裕号的名头,好像坐京城煤业头把交椅,这一次恐怕来者不善。” 贺重安笑道:“不管来者,善与不善,都要接触一下。” 如果在其他地方,赚钱是赚钱。 但在北京,赚钱就不仅仅是赚钱了。 这里离天太近。 煤业这口肉,贺重安已经咬在嘴里了,但距离吃到肚子里,还差一点。 如何才算吃到肚子里?那就是打败无数窥视的目光。 这已经不是经济问题,是政治问题。 政治是妥协的艺术。 贺重安纵然一点也不想分给任何人,但不能表现出不能谈的态度。 如果不能谈,谁知道他们在暗处如何出手了。 “七叔,广德楼你知道吗?” “京城四大楼之一,是戏院。” “那好,一起去看戏。” 广德楼果然是大戏院,不是一座楼,而是一片建筑群。有数座戏楼。 贺重安带着贺子奇,熊大力等几个人来到广德楼外,首先看见就是一地的轿子马车。 轿子只有官员能坐,马车上也各有暗记。 贺子奇见多识广,刚刚开始还指点,这是镇国公家的,这是安国公家的。 最后实在太多了,贺子奇也就不讲了。 进入广德楼里,更是人声鼎沸,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远有丝竹乱耳,近有美女环视。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流行。 这里就是这个时代流行的场所,大夏的顶奢会所。 贺重安拿出帖子,广德楼的人立即引他们通过长长的走廊。进入广德楼内部一座戏楼中。 整个戏楼中间有一个戏台,戏台下面摆着十几张桌子。而二楼还有不少桌子,贺重安粗粗一算,大概能容纳一两百号人。 而今却空无一人。 只有一个人在戏台正下面,看着戏台上,几个角来回唱着。似乎陶醉入神,一下一下地拍着大腿。 贺重安不熟悉京剧,只觉得应该是武戏。 贺重安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见贺重安要走,听戏的人好像才发现,说道:“既然来了,何必要走?” “主人没有待客之道,我何必有为客之道。”贺重安也不回头,只是停下脚步。 “哈哈哈----”胡图大笑。他心中暗恨,但是本来要给贺重安一个下马威,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贺重安根本不买账。 “不错,贺三爷是性情中人。” “是我失礼了。坐,请坐。我胡某罚酒三杯。”不等贺重安答应,他自己就拿起酒壶连倒三杯,一饮而尽,更是将酒盅倒悬,以示没有藏酒。 贺重安心中冷哼一声。 他这种罚酒,贺重安不觉得是道歉,反而像是示威。 不过。贺重安也没有计较下去。 他来这里也是想摸一下对方的底。 贺重安转过身来,走到胡图对面,抽开椅子坐下。说道:“胡东家,你下帖子请我过来,所为何事?” 戏台上,丝竹之声不绝,几个角在一丝不苟地唱着。 胡图笑道:“贺三爷,您是爽快人。我也不藏着掖着了。贺三爷做得好大的生意。丰裕号上个月最少折进去上万两。” “贺三爷,您厉害,我敬你一杯。” “喝酒就喝酒,谈事就谈事。”贺重安将酒盅直接倒扣在桌面上,说道:“先谈完再喝。” 贺重安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人。只是今日这胡图根本没有诚意。 处处强势,各种下马威。 贺重安不吃这一套。 胡图脸色微微一冷,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样不给他面子了。 胡图声音也冷了,干脆不装了。说道: “贺三爷,您手段高明,我承认。但在京师这个地方,也不仅仅是手段的问题。整个京师,是开国勋贵的地盘,武宁侯府撑不住你那盘子。” “你的意思是?” “丰裕号能在京城站稳脚跟,自然背后有人。这里有一万两。煤球生意,全部买断。从此是丰裕号的。” “这煤球的声音,只值一万两?”贺重安都气笑了。 “这一万两是给你的。只要你拍板卖了。贺家那里我去处置。”胡图说道:“贺三爷,你可要想清楚了。你是庶子,与武宁侯之位无缘。这一万两可是你自己的。” 贺重安明白胡图的意思了。 胡图让他出卖贺家。 或许贺重安出面做买卖这一件事情,让胡图误会了。以为他在家族不受重视,或者,京城其他勋贵内宅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让胡图觉得,有机可乘。 但贺重安只觉得想笑。 他是冒了多大的险,才有侯爵庶子这个身份。怎么可能为了区区一万两,就放弃。 贺重安根本不接茬,说道:“胡东家,如果我知道,今日仅仅是你在这里。我是不会来了。” 胡图皱眉说道:“贺三爷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身份不对等。”贺重安说道:“我姓贺,我爹是武宁侯。我来此是见人的,不是见狗的。” 胡图大怒说道:“你骂我是狗?” “你不是吗?”贺重安冷笑一声说道:“我能代表贺家,这煤球的生意,我一言可决,你能代表谁?说出来,我高看你一眼,算是有主的狗。说不出来,就是野狗。” 胡图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用手指着贺重安,说道:“你-----” “大力。”贺重安叫道。 “三少爷。”熊大力立即答应一声。 “他拍桌子没力气。你给他示范一下。”贺重安说道。 “是。”熊大力应身而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就好像一把大锤砸在桌子上,直接将桌子给砸翻在地。 一时间酒菜,酒壶,餐具,撒了一地。一片狼藉。 戏台上正唱戏的角们,此刻也都跪在戏台上,一动也不敢动。 第二十三章价格战 贺重安都吓了一跳。他没有想到,大力真是的大力。这力气比他想象的要大太多了。 “走吧。” 事到如此,也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贺重安转身就走。 “贺老三。”胡图大声说道:“你今个,敢出这个门。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贺重安冷哼一声,根本不停,大步走了出去。 胡图脸色难看之极,转头看向戏台上,大声说道:“停什么,谁让你们停了,继续唱。” 戏台上的戏继续演下去。 重新上了一桌酒菜。 但胡图想起贺重安嚣张的样子,只觉得他跟了主子之后,从来没有受过如此委屈,一股无明火,直冲脑门,再也压不下去了。 自己将酒桌给掀翻了。大声说道:“贺重安,我要你好看。” ******* 离开广德楼的马车上。 贺子奇忧心忡忡,说道:“三少爷,我瞧那胡图,如此气焰嚣张,不像是没有依仗的,京师,天子脚下,谁知道一个不起眼的人,背后连着谁?我们这样做。” 贺重安说道:“这不是我们怎么想的?” “胡图如果真有诚意,就不会提一万两买断的事情,最少将后台搬出来,让我们知道是谁。” “他连这一点底都不肯透漏,我们谈什么?怎么谈?正如他自己说的,在京城做买卖,不仅仅是钱的问题,他却只和我们谈钱。” “不客气的说,如果他后台真有能力,能将父亲从西海调回来,这生意拱手相让又如何?甚至多给他十万两,也不是不可以。” “十万两?”贺子奇苦笑一声,说道:“这话也只有你敢说。” 虽然听起来好像是吹牛,但贺子奇却觉得,贺重安能够做到。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贺子奇问道。 “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贺重安说道:“七叔,你要做一件事情,保证顺天府与下面的小吏,不会找我们的麻烦。” “放心。”贺子奇说道:“我这就跑一趟。不过,我觉得是多余的。天下最难当的官,就是顺天府。这种事情,顺天府巴不得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可能胡乱插手?” “但其他方面该怎么办?” 贺重安淡然一笑,说道:“交给我。” ******* 丰裕号总号中。 胡图看着自己眼前的煤球。说道:“这是我们造出来的?” “是。” “我找了几个人工匠,将煤球扒开细细研究,其实就是粉煤掺了黏土,只有八成煤二成土,就本钱比粉煤都便宜。” “我们成本多少?” “一文钱十个。” “那好。”胡图按着腰带,说道:“我们现在立即铺货,贺家卖一文钱五个,我们卖一文钱六个,并且传出话去,京城中谁敢与贺家做生意,就是与我丰裕号作对。让他们掂量清楚。” 胡图的话决策传遍了北京商界。 贺重安立即感受到了罚酒的威力。 首先,就是原本订了两三个月的很多商户,都纷纷要退钱。 其次,就是北门煤场那边发货也不利落了。变得犹犹豫豫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老百姓最重视成本了。一文钱多买一个。立即用脚投票。销量立即断崖下降。 贺子奇急得团团转,说道:“这可怎么办啊?” 贺子奇太清楚贺重安的财政状况。 贺重安不是没有赚钱,但都投入扩张之中了。手头现钱少得可怜。这些商户的定金一退,资金链就危险了。如果煤场那边,不按一月一结的约定,直接要账。 那资金链会直接崩掉的。 贺重安淡然一笑说道:“无妨。七叔,你去见一下,那些商户,问问他。他们不敢得罪丰裕号,以为我贺家是软柿子吗?” “要钱可以。” “七叔,你当着他们的面,将他们的名字好好记下来。” 贺子奇深吸一口气,微微咬牙,眼睛中冒出杀气,说道:“我知道了,动手,我是专业的。” 贺重安连忙说道:“七叔,我是吓唬他们的。做生意和气生财,他们但凡长脑子的,就不敢得罪一座侯府。侯府有太多办法,为难一个商家。但不用真的动手。” 贺重安担心,贺子奇真动了手,今后谁还敢与贺家做生意? 贺子奇听了,居然有些小失望。他是战场上的骁将。但在生意场上,什么都不懂,如果能转移到他擅长的领域上,也能给贺重安分忧了。 “然后再告诉他们。”贺重安说道:“他们可以将煤球订单转卖出去。我们认单不认人。他们如果不方便,我们可以帮忙。” 而今煤球是新事物,不愁买家。 “我知道了。”贺子奇说道:“这是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 “对。”贺重安说道。 但贺重安的心思并不仅仅是这个。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是政治首要原则。 确定了自己的敌人,就一定要打击到底,毫不手软,甚至不死不休。但如果不是敌人,就要不要将这些人逼上绝路,要给出路。如果能拉拢过来,最好不过了。 贺重安借贺家的势力,不给这些商家退定金,可不可以? 当然是可以的。 白纸黑字签下文书,贺重安不退,也占理。 贺重安而今的财政状况,也不允许他退。 但贺重安如果不退,就让这些人硬生生损失了一笔钱。 贺重安就与这些人站在对立面了。 而现在贺重安设计转订单。就不一样了。 订单转卖出去。他们没有损失,贺重安的现金流也保住了。 双方也留了情面,下一次再做生意。也好说话。 这个问题,贺重安派贺子奇去解决。 随即贺重安派人将煤场掌柜叫来。 煤场掌柜畏畏缩缩地来了。 贺重安一眼就看出煤场掌柜的心思了。 他既是害怕丰裕号,也怕贺家。 不管哪一家,都是他得罪不起的。 贺重安笑道:“我知道,你最近很为难?但我有些话,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听?” “贺爷有教诲,我岂能不洗耳恭听。” “这一件事情,你告诉你们驸马爷了吗?” 第二十四章应战 贺重安也摸了北门煤场的底细,乃是一位宣宗皇帝一位王姓驸马所经营。而公主早就去世。而今王驸马还是算皇亲国戚,但距离权力中心太远了一些。 “没说。贺爷,我们这些掌柜的见一次驸马不容易。” “你知道丰裕号背后是谁?” “这个不清楚,但都说来头很大。还请贺三爷指点。”煤场掌柜说道。 贺重安悠悠的说道:“我也不清楚,这就是问题所在。听说的,岂能当真?” “在外面当差,一定要明白一件事情,你要听谁的话。” “对上面的人来说,面子比天大。” “丰裕号背后的人再厉害,对你来说,也没有驸马爷重要。” “丰裕号一发话,你就做了。你将驸马置于何地?” “不是怕为驸马得罪人吗?”煤场掌柜连忙说道。 “你怎么知道,会为驸马得罪人?假若丰裕号背后那个人与驸马有旧怨,结果,他们一发话,你作为驸马的人,就立即跪了。驸马怎么想?” “再者,说极端一点,万一丰裕号背后是一个小喽啰,你家驸马的面子,可就被踩在泥里了。到时候你怎么办?” 贺重安声音不重,但在煤场掌柜耳朵里,犹如雷鸣。 他顿时额头见汗。 “纵然,丰裕号背后是驸马得罪不起的人。驸马也要给面子。但人情都是互相的。驸马给他面子,他也要给驸马一些面子。如此一来,你为驸马赢得了筹码。” 煤场掌柜大喜,随即又有些犹豫,说道:“我如果硬挺着不办。他们那边说动了驸马,我岂不是-----” “首先,你要将今日局面告诉驸马,并将你的想法告诉他。” “不管什么人,再霸道,也不会越过驸马处置你。” “只要驸马知道你是忠仆,纵然一时沉沦,将来也会想起你的。这才是万全之策。” “更何况,现在城中都卖煤球,你的煤还能卖出去吗?” “你的本职工作是为驸马赚钱,如果为了面子,亏了里子。驸马真乐意吗?” 煤场掌柜一直犹豫原因就在这里。煤球炉的出现,让煤从直接供应百姓的终端产品,变成了原材料。 这种变化让贺重安变成了北门煤场最大的客户。 而丰裕号有自己的煤,一旦断了贺家的煤,北门的煤很可能卖不出去了。只是担心,政治压力而已。 被贺重安一开解。 立即做出决定,说道:“三爷英明,小的知道怎么做了。这就禀报驸马。只要驸马不发话。煤场与三爷同进退。” 贺重安送走煤场掌柜,心中暗道:“如此一来,煤场稳了。” 王驸马虽然已经权力边缘人物,但好歹是皇亲国戚。想让万驸马让步,那胡东家绝对不行。必须是丰裕号背后的人亲自出面。但斗争层次就不一样了。 而且贺重安也很好奇。 京城很多生意背后是谁,几乎是明牌。就好像北门煤场,普通百姓或许不知道,但到一定层次的人,一打听就知道了。 但有些生意却讳莫如深。 打听不出来后台是谁。 就好像丰裕号。 这就很有意思了。不知道丰裕号的后台为什么不敢露自己的底细? 贺重安不知道其中有什么秘密,但敌人要隐藏的,他一定要揭露。这或许就是要害所在。 知己知彼,才能对症下药。 但贺重安也做一系列准备,比如找备用的供应商。 比如开辟新的市场,之前煤球只在北京城销售。毕竟北京城基础很好。是最优质的市场。但北京竞争加剧,贺重安开始开辟新市场,去北京附近县城销售。 同时做出一个重大决策。 那就是降价。 一文钱八块煤球。 在打价格战上。 丰裕号与贺重安是各有千秋。 丰裕号的优势在于原材料的掌控,丰裕号直接掌控煤。而且丰裕号是一大商号,本钱雄厚。能亏得起。 贺重安作为整个北门外煤场的最大客户,几乎将所有粉煤都包了。但煤场也是要赚钱的。 从煤上,成本一定比丰裕号高。 而且贺重安的资金链紧巴巴的,根本没有多少余钱。根本亏不起。 但贺重安也有优势,也就是机器生产带来的成本优势,却是丰裕号绝对无法比的。 煤球的生产效率,是丰裕号的十倍甚至更多。从这上面节省的各种成本,让贺重安的成本下探到了一文钱十二枚。 甚至随着生产数量增加,机器成本摊薄,这个成本还能继续下降。 这是贺重安从后世带来的护城河。是丰裕号无法撼动的存在。 双方的价格战一打起来,不过数日,煤球价格已经到了一文钱十个。 一下子到了关键时刻。 到了这个价格,丰裕号生产煤球已经不赚钱了。 丰裕号内部已经有声音,大家都是为了赚钱,北京城之大,也容得下两家,甚至更多家煤球厂。何必打生打死啊? 但胡图已经骑虎难下了。 他默默算了一笔账。 而今的煤球市场,贺家有先发优势,占据了大半市场。即便维持这个市场份额不动。丰裕号与去年煤业上的收益相比是亏钱,不是赚钱。 只有吃下贺家份额。丰裕号才大赚特赚。 胡图终于做出决定,他说道:“这个价格我们不赚钱,他们也不赚钱。但丰裕号家大业大亏得起,贺家的家底能亏多少。” “所以我决定,一文十一个。” “他如果不跟,则我胜券在握。如果跟,则优势在我。” 这个价格,丰裕号每卖一个煤球都亏钱。 胡图相信,贺家也同样亏钱,贺家可没有丰裕号本钱厚。 胡图决定之后,贺家立即跟了。 胡图就在等贺家坚持不下去。 只是胡图等啊等。 等第一天,赔三百两。 第二天,赔五百两。 第三天,赔了一千两。 纵然丰裕号家底如此厚实,但也经不住如此钝刀子放血啊。 胡图四处打听,有没有人帮贺家,但都没有打听到。只见贺家依旧持续不断的出货。 他实在忍受不住了。 心中暗道:“这马上就年底了。主子会召见我。我如果不能给主子一个满意的答复-----” 想到这里,胡图顿时心中一凉。 第二十五章高端的商战 胡图在外面,吃香喝辣,呼风唤雨,主子从来不管。主子从来不问他在外面如何经营,甚至从商号贪一点,也不在乎。 主子唯一在乎的,就是每年交够钱。 如果交不上来。 那就是新账旧账一起算。 那个下场,是他绝对不愿意想象的。 “没有办法,是你逼我的。”胡图眼睛中露出凶气。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使用他最熟悉的手段。 高端的商战,总是有最朴素的办法解决。 ******** 面对价格战,贺重安也很难受。 本来刚刚开始卖煤球的时候,利润能有一半。也就是卖一两,赚五百文。 最多的时候,一天入账一两千两。 但现在,每天净利润才不过两三百两,算起来一个月不到一万两。这还是冬天,是旺季。 这样一年下来,最多能赚三四万两, 距离贺重安所想的,能够填补西海每年几万两的窟窿,似乎差不多。 但贺重安想从中间给自己留一点钱,就不行了。 所以贺重安一直在跑两件事情,那就是打通原材料环节,干脆搞一个煤矿,反正北京附近不缺煤矿。另外就是继续搞技术改革。 想办法造更多的机器,压缩成本。 就这样贺重安忙得不可开交,还常常去城外找煤矿。 这一次回京城的路上。忽然马车停住了。 熊大力的语气带着兴奋说道:“三少爷,太好了,有人来打劫。” 贺重安听得迷糊,什么有人来打劫。有人来打劫还太好了。 贺重安一掀车帘,看到外面情况,顿时一惊。 道路两边积雪未销,一片白色。 面前有十几个黑衣人。怀抱长刀,头戴斗笠,默然站立。 见马车停下来。 领头的黑衣人说道:“你就是贺重安。” “不错,我就是。”贺重安口中回答,心中却暗暗后悔:“我大意了。” 高端的商战从来朴素无华。从抢印章,浇发财树。到肉体消灭,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 贺重安觉得这毕竟是天子脚下,某些不敢太过分,以至于出门只带了熊大力,与一名车夫。 “这也太少了。我应该多带一些人。”贺重安暗暗焦急,想着怎么办。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有人拿钱要你的命。我们只是奉命办事,冤有头,债有主。你到了黄泉路上,不要怪我们。” “诸位兄弟,丰裕号给多少钱,我给双倍。”贺重安想着拖延时间,说道。 只是此话一出,熊大力十分不乐意,说道:“少爷。你只给每月二两月钱。你给他们钱,还不如给我钱。” 贺重安皱眉低声说道:“别胡闹。” 为首的黑衣人说道:“对不住,盗亦有道。一码归一码,拿了钱,就要办事。” 说话间,黑衣人首领拔刀在手。 随即十几黑衣人通通拔刀。 刀光映雪,寒气逼人。 一看就是杀人好手。 贺重安深吸一口气,心中暗道:“今日要拼死一战。” 寒风吹动贺重安的衣袖,露出里面防守的匕首。他准备拼命了。 熊大力拉着贺重安的衣袖,眼巴巴地说道:“能打了吗?” 贺重安看着熊大力,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感觉熊大力一点也不害怕。低声说道:“你小心-----” 贺重安话还没说完,熊大力就窜出去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抽出一根哨棒,凌空一抽,一声脆响。似乎打穿了空气,直接砸在最前的黑衣人身上。 黑衣人整个凌空而去,摔到数米外,挣扎了一下,就不动弹了。 已然死了。 所有黑衣人都呆住了,长刀扬起,却没有人敢上前。 “----啊。”贺重安忍不住惊叫一声。 熊大力哨棒,又快又急又毒又狠, 专敲人握刀的手背。 不管黑衣人做什么动作。熊大力的棍子就好像长了眼睛一样,敲在手背上。 只一下,长刀跌落。 然后熊大力顺势一抽。就打在脑门上。一棍下去,力道十足,红的,白的,飞溅一地。 脑袋就好像破壳西瓜,人哪里能活。 而熊大力杀人,就这一个套路。就好像程咬金的三板斧。格刀,打手背,敲脑袋。但偏偏没有一个能够躲过去。 熊大力听见贺重安的声音,一边打还一边问:“少爷你说什么?” “没什么。”贺重安担心熊大力分心连忙说道。 “哦-----”熊大力说话之间,已经打发四五人,手下从无活口。但似乎太用力,一棒打在人脑门上,棒子硬生生断裂开。 熊大力拿着半截棒子,看着断口处的断茬,很是尖锐。就换了手法,握住半截棒子,如刀剑一般,捅入喉咙,硬生生捅死一个。 此刻这些黑衣人已经死伤过半,毫无胆气可言。 纷纷逃走。 熊大力怎么能让他们逃了,从地面上捡起一把刀,就追了上去。 贺重安这才将心神收回来。 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一直跟着他跑前跑后的熊大力,居然是一个如此厉害的高手。 神情有些恍惚。 忽然闻到一股烟味,转眼一看,发现车夫,正在神情自若地抽着旱烟,看着遍地尸体,就好像看地里的庄稼,一点不奇怪。 贺重安这才回过神来,想起遇敌的种种。 好像担心只有他自己。 车夫见贺重安看他,以为他担心熊大力,笑道:“三少爷,你别担心,虽然大力,比不上老熊。但收拾几个小毛贼,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贺重安说道:“老熊是熊大力的父亲?” “对。老熊当年才是厉害人物。他本塞北野人。被老侯爷遇见,见他力气大,就留在身边。后来罗刹人与我们谈判中挑衅。用什么大力士来挑战,老熊摔得一手好跤,上台后一连摔死十个罗刹人,吓得罗刹人不敢上台。” 车夫年纪大了。一说起当年的事情,就滔滔不绝。说在塞北雪地里,如何抓罗刹人云云。 贺重安这才真正感受到了武宁侯的实力。 武宁侯府穷得叮当响。 但武宁侯府,随便抽出一个人,都是厮杀好手。 这些家丁就是武宁侯府的底蕴。 在太平日子,这些人或许是负担。但真正需要的时候,却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手。 这个时候,熊大力也回来了。只是他好像拖着什么东西,身后留下一道清晰的血迹。 贺重安问道:“大力,你带的什么?” 第二十六章人头 “人头啊。”熊大力欢喜的说道。 这个时候贺重安才看清楚,熊大力拖着的不是别的,是一串人头。 贺重安吃惊不小。 他不是没有杀过人,但如熊大力这样,杀人就好像做庄稼汉一样。人头就好像自己家掰的玉米棒子。 这让贺重安实在有些不能适应。 忍不住说道:“你带人头做什么?” “砍头记功啊。”熊大力说道:“用人头换赏钱。我也终于有首级功了。” 贺重安更深刻的了解了武宁侯府家丁的底色。 熊大力简单淳朴,但父子相承,从五六岁开始,就琢磨着怎么杀人。从小到大,练的就是这个。以此为荣,根本不觉得杀人有什么心理负担。 这样的人有几百人,成建制出现。在冷兵器战场上,是能决定胜负的精锐。 熊大力不仅仅带来好几颗人头,还好像收集宝贝一样,将其他尸体的人头砍下,小心翼翼地挂在腰上。最后要扔在马车上。 也就是贺重安的脚边。 这实在让贺重安难以接受了。 贺重安皱眉说道:“家里规矩一个首级多少钱?” 熊大力说道:“那要看人,罗刹人二两,西夷一两半。乱贼一两。眼前这些,地痞流氓?大概五百文。” 贺重安说道:“我算你一个二两,这人头就别带了。” “啊-----”熊大力不高兴,他还想带回去炫耀的。就好像空军佬,打了大鱼之后,怎么可能带着到处炫耀。 这不仅仅是赏钱的问题。 只是贺重安再三坚持。甚至当场现付熊大力五十两银子。 熊大力只能将人头扔了。却有一些不高兴。 人头这种稀奇资源,怎么仅仅是一些银子能比的? 熊大力在马车上耷拉个脑袋,拿五十两银子,却好像打了败仗。 ****** 武宁侯府。 贺夫人听说这一次刺杀。立即将贺重安叫回来。 细细打量贺重安,见贺重安浑身上下不见血迹,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你没事就好。你父亲前番来信,还提起你,你若出了事情,我不知道怎么跟他交代。” 贺重安心中猛地一紧。努力保持神色不变,说道:“父亲怎么说我?” 贺夫人说道:“说你做得不错。” 其实武宁侯对于贺重安的存在,很茫然无措。他当年去广州任职的时候,正是年轻力壮,成亲未久。离开京城的时候,贺夫人更是怀有身孕。 自己在广州搞一个女人,纯粹是馋坏了。也是富贵人家寻常事儿。 根本没有想到,还有后续。 在给贺夫人的信中,几乎没有怎么提贺重安。主要是给贺夫人讨饶。 这一段时间相处下来,贺重安人才不错。贺夫人反而不愿意说这样的话,伤贺重安的心。于是宽言抚慰。随即回到今天的事情上。贺夫人正色对贺重安说道: “今日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重安将煤球生意以及丰裕号之间的纷争,说了。 贺夫人说道:“前番托我打听丰裕号,我也打听了。大概是十多年前才在京师冒头,这些年好生兴旺。有过几次纷争,都有人出面摆平了。但具体是哪家,却不知道了。” 贺重安皱眉,说道:“不应该吧。朝廷虽大,但几把椅子是有数的。总不能凭空出现一个权贵吧。他们敢如此对我。想来是有底气。能在京城稳压我家的,估计也没有多少家吧?” 贺夫人说道:“算起来,也就几大国公,几个外戚,十几家宗亲。再加上几个大学士,零零碎碎算上来,也就是三五十家。” “我虽然没有一一去查。但我家也在勋贵圈子里这么多年,谁家有多少产业,大致是知道。我盘算了好几日,发现这丰裕号,应该不在其中。” “或许,我们想多了。丰裕号后面其实与我家差不多。” 贺夫人说的这十几家都是最顶级权贵。任何一家出面,贺家都承受不住压力。往下面数,贺家不敢说不惧,但也敢掰手腕。 贺重安陷入沉思。 他越发觉得奇怪了。暗道:“丰裕号后面的人,藏这么严实做什么?” 古代其实很难隐藏秘密的。 朝廷上也是如此。 很多官员私下捞钱,一些产业,一般人不知道,但如果是圈内人,有心细细打听,也是能够打听明白的。 贺家标准的百年侯爵府,也算是圈内的老字号了。 就算某些大贪污犯,不是正道里来钱,也能打听出来。与此一比,丰裕号就很奇怪了。 贺夫人将北京城的山头扒着指头数了个遍。也没有发现是谁家的? 自古以来,都是越往上,人越少。在大夏顶级权力圈,从来不可能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这种隐藏功夫做得太好了吧。 但是为什么? 捞钱从来是公开的秘密。藏这么深做什么啊? 贺重安在心中暗暗咀嚼这个点:“这里面一定有秘密。” “老三,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丰裕号在天子脚下,都敢如此嚣张,定然有依仗仗,你爹现在在西海苦苦支撑,要不,要不------”贺夫人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 面对眼前局面,贺夫人还是有些心怯。贺夫人到底是妇道人家。武宁侯不在家。参与这种斗争中,她心中没底。 “母亲,你说什么话?”贺重安还没有说什么。贺子奇已经受不了了。说道:“我贺家从来没有吃了亏不报复的。不就是丰裕号,不就是动刀子吗?给我一夜,明天早上,我让丰裕号没有一个活人。” “老七,你别冲动。”贺夫人说道:“是我想忍气吞声吗?家里这情况,实在不能节外生枝了。” 贺子奇闷哼一声,不再说话。 贺重安心中暗道:“不行,我不能让夫人退却。” 贺重安这一段时间经商,越发明白一件事情。大夏所谓百年盛世,是有代价的。 所谓代价,就是任何一个赚钱的行当都已经被人占满了。 哪怕街头掏大粪都有所谓粪帮。也有后台。无非大小,没有后台,连挖大粪的事情,都做不下去。 放眼看去,似乎任何产业都是绝对红海。 贺重安想要做生意,想要赚钱。一定要有权力支持。没有权力的支持。什么都是虚的。 第二十七章天下事在争 没有贺家的支持,煤球生意贺重安是绝对做不下去的。 武宁侯贺家局面,或许没有贺重安说得那么严重。但贺重安自己的问题却很严重。 每一次机会,对贺重安都很重要。 不要说贺重安的庶子是假,就是真的。如果不是贺家局面危急,贺重安也没有这个机会。 一旦放弃,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问题是,纵然有下一次,贺重安并不觉得,下一次的局面,会比现在好。 现在一次要面对人,或许不是丰裕号,但也有别人。 或许还不如现在。 贺重安在煤球生意上,寄托很多,从来不仅仅为了钱。 煤球生意成为贺府的财政支柱,贺重安就是贺家不可或缺一员。 煤球生意做成了,贺重安也在北京商圈一炮打响,等贺重安将来经营自己的产业,也就容易多了。 当贺重安在外面有了自己的根基。纵然自己假庶子的身份暴露。也有一定回旋余地。 如此情形下,他怎么能退? 怎么肯退? 贺重安心思一定,说道:“母亲,您的意思我明白。我不是不顾全大局的人。但煤球这个产业,一年最少有三四万,如果经营好了,一年十几万不在话下。” “这么多?”贺夫人大吃一惊。 要知道,在南征之后,武宁侯府财政状况最好的时候,家里才有十几万两结余。 煤球这个行业只要做好,就有这么多钱。 这实在超乎贺夫人想象。 贺夫人心中一动,丰裕号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家里的情况,母亲比我清楚,没有这一笔钱。家里还能支持多久。我们真能让了吗?”贺重安仔细看贺夫人的神色,轻轻说道。 这一句话,就好像一柄利刃,插进贺夫人的心中。 贺夫人主持武宁侯府,已经到了变卖嫁妆了。不到山穷水尽,谁愿意如此啊? 之前没有现在。现在是有选择,贺夫人岂能甘心? “更何况,有一件事情,我觉得母亲错了。不仅仅母亲错了。武宁侯列代都想差了。” 贺重安这一句话一出,贺夫人与贺子奇顿时皱眉。 说武宁侯也就罢了。言及祖宗。就很冒犯了。 贺重安自然也明白,他郑重的说道:“天下乱,注意将,天下安,注意相。而今天下一些地方虽然还有战事,但大体上是太平近百年,是以内重于外。” “我家从太宗之后,几乎每代都参与各种征战。但结果不过是维系家门不衰。” “而开国功臣之首,宁国公一门,上一次宁国公上战场,是什么时候?” “我记得应该是太宗年间吧,已经是一甲子前的事情了,宁国公三代都没有上过战场了,但人家世代与皇室联姻,为天下功臣之首,多次代天子祭祀。何等荣耀,何等门第。” 贺夫人强辩道:“老三,你也知道宁国公是开国功臣之首?我家怎么能与他家比。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贺重安说道:“征战是贺家之本,不可放弃。但也不可将贺家全部压在征战上。” “我岂能不知?”贺夫人说道:“自从封侯以来,家中代代令子弟读书,欲求科举入仕,奈何贺家没有这个命。多年下来,也不过中过几个秀才。” “科举从不是勋贵进取之道。”贺重安说道:“但不管任何进取之道,都在一个争字,今日还不知道对手是谁?母亲就这样退缩,今后,谁看得起贺家?” “我不是怕给你爹惹麻烦吗?” “怕什么?”贺重安说道:“我家最大的麻烦不过是西海,这一件事情真闹大了。朝廷降罪,父亲从西海罢官,对我家是有利,还是有弊?” 贺夫人忽然不说话了。 对啊。 贺家好歹是勋贵,是有功之臣。纵然煤球的事情闹大发了,大不了降罪,让武宁侯从西海回来,断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免去爵位。 如果武宁侯能以降职为代价,脱离西海这个烂摊子,对贺家来说,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母亲,局面如此,我家是光脚的。不管怎么做,都不会再糟糕了。” “你说的没错。”贺夫人沉吟片刻,说道:“但你怎么办?” “我?” “武宁侯府是武宁侯府,你是你。”贺夫人说道:“朝廷降罪,轻易不会动爵位的。但对于某一个人,却不会留情的。到时候,你怎么办?” 贺重安没有想到贺夫人会为他着想。 “母亲,只要侯府无事。我一个人不算什么。”贺重安面对贺夫人忽然来的亲近,本能有一丝不安。低头说道。 贺夫人只觉得贺重安是感动的,拍着贺重安的肩膀说道:“好孩子。家里断不会让你吃亏的。” “你说得对,输了不可怕,连争都不敢争一下,今后谁看得起贺家。” “贺子奇。” “末将在。”贺子奇充满兴奋的说道。 “丰裕号的东家叫什么?” “胡图。”贺重安说道。 “我要他的人头。”贺夫人说道。 “啊-----”贺重安吃惊之极,一时失声。 他只是鼓励贺夫人争,可没有鼓励贺夫人杀人啊。 “不够。”贺夫人却会意错了,说道:“那将丰裕号总号,所有人一个不留。” “是。”贺子奇大声说道。 “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贺重安说道。 “老三,我这就需要说你了。这是京城,这是天子脚下,不是乡下,不能做得太过分。杀几十个人就行,你还真想将丰裕号杀绝户吗?”贺夫人说道。 贺重安此刻才发现,他与贺夫人在很事情上,认知完全不一样。 贺重安也想报复,但从来没有想过如此狠厉的手段,说杀人全家,就杀人全家。 “母亲,官府那边------” 贺夫人皱眉说道:“老三,你说什么胡话,这有官府什么事情。我们这样的人家,报官是要让人耻笑的。况且顺天府来了,又能做什么?他来了,还要先给我行礼。” “我不是这个意思。”片刻之间,贺重安已经理清楚问题在什么地方了。 第二十八章以牙还牙 那就是法律,规则。 在现代,大部分社会生产生活都在法律管理之下。贺重安心中已经有一道无形的法条。但在古代,法律仅仅管很少很少一部分。很多百姓以一辈子不见官为荣,但一辈子不见官,这一辈子就真没有遇见过矛盾吗?无非是在法律框架外解决了。 当没有法律做约束,很多地方本质上就丛林法则,不过套上一身道德外衣而已。 所以,贺夫人理解的争一争,可以无损转化为,杀几个人。 被后世誉为高端商战,在这个时代不过平常事。 所以,贺重安被刺杀,才是常态。 不过,贺重安依旧不赞同大开杀戒。 “母亲,商场如战场,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想明白我们的目的是什么,然后有的放矢。乱杀人是没有用的。” “胡图又不是丰裕号真正的主人,杀一个胡图,后面再推出来一个人。我们要做的是让丰裕号运行不下去。” 贺子奇说道:“三少爷的意思是----” “七叔,你派人去认识一下丰裕号的所有人,但凡出城,就在路上打断他们的腿。记住能不杀人,就不要杀人。” “这毕竟在京城。” 农业社会的城市,不是生产型的,而是消费型的。北京尤其是这样的。各地商号赚钱,都是从各地将物资运到北京城中。 所以,打断丰裕号的物流节点,他的生意一定做不下去。 而且,以贺重安对这个时代的理解。 如果在城内做什么事情,朝廷还会管一下。但如果在城外,又是两边大贵族私斗。顺天府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捂住耳朵当不知道,或者赶紧请病假。 所谓前生不善,今生知县;前生作恶,知县附郭;恶贯满盈,附郭省城。 附郭京城,又是什么处境? 扔出一砖头,砸到一个人,都有可能需要知县去拜见。 如此一来,就将事情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对皇权要表现出一定的尊重。 这一件事情闹大了,皇帝会不会管,贺重安猜不出来,但贺重安相信,皇帝一定会知道的。 毕竟,一个皇帝如果连京城发生了什么都搞不清楚,那就太无能了。 而今这位在位四十多年,绝对不会这一点水平都没有。 贺子奇看向贺夫人。 贺夫人点点头,说道:“就按老三的意思办,你带头,从庄子上挑人,把事情干利索,不要丢了府里的颜面。” 贺子奇大声说道:“遵命。” 做生意,他什么都不懂,杀人,他是行家。 ******* 北京城西,去门头沟的路上。 八大镖局的好手,总计百余人,个个身形矫健,骑着大马,很多马匹素质极高,已经能算是战马了。 各自拿着五花八门的兵刃。 什么长刀,大枪,铁锤。 这些人在江湖大有名头,什么神枪无敌,关公刀,铁掌镇八方。名头最响的就是王扬威了。号称京中一王。四面八方,黑白两道的江湖人士来京城,都要到武威镖局拜码头。否则不能在京城做买卖。 王扬威打头,这百号人物,到各省江湖都是惊动四方的存在。 中间仅仅押了三车货,有几个丰裕号的伙计跟车。 只能说胡图是心中有谱的。已经预防了武宁侯府的报复。 “总镖头,丰裕号到底是什么后台?我们眼巴巴地替他们与武宁侯府作对?” “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我们不答应,京城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王扬威说道。 王扬威是四十多岁的西北汉子。死硬的国字脸上,眉头紧皱,有如刀刻。 北京的镖局,也是吃辛苦饭。 北京镖局真正作用是在草原上。 自大夏太宗,横扫漠北,在草原西域驻军。但长途跋涉,数以千里。朝廷转运耗费太大了。于是,朝廷将这一件事情给民间商户。 民间商户走这样的路途,自然需要人保护。 镖局也有应运而生了。 很多都是从军中退下的士卒建立的。 北京八大镖局,以武威镖局为主。他们不敢不听某些权贵的招呼。 如果不听,各地驻军官府稍稍为难一下,他们就做不下去了。 王扬威见这些人有些心怯,哈哈一笑,鼓舞士气道:“不过,那又怎么样?京城各侯府是什么样子?大家谁不知道,武宁侯府也没有听说有什么不一样的。” “说实话,我们敬的是武宁侯府历代忠勇,特别是当年武宁烈侯,黑水营一战,实在凄惨。真要比手上功夫,我们走南闯北,刀头舔血,什么局面没有见过,怕过谁来?” “大伙说对吗?” 一行人大声嬉笑。顿时轻松了许多。 “不过到底是侯府,” “大家注意要分寸,不要伤人,让他们知难而退就行了。” “和气生财吗?” 王扬威心中有一丝担心,但这个关头,气可鼓不可泄。不好浇冷水。只能鼓劲。 “请大爷放心,我们知道分寸,不会让武宁侯府下不来台的。” 一行人又轰然大笑。 笑声未落,“咻”的一声从远处传来。一个人忽然落马。 众人大惊,却见道路尽头有十一骑,蒙面而立。 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十一骑直冲而下。 如果从天空中俯视,就能看见,这是一个标准的锋矢阵。以中间一人为首,左右张翼。个个弯弓。马快弓急。 一会功夫,就射出几十支箭,江湖武人有几个被射死当场。其余也大多挂彩。 王扬威反应最快,纵马而出。长枪如龙,对准最前面的骑兵。 领头冲锋的是贺子奇。 贺子奇此刻已经换弓用枪了。 贺子奇一见王扬威的把式,就知道王扬威这一根大枪是有本事的。他没有必胜的把握。心中暗叹:“早上几年,我非要取他人头不可。奈何,现在身子骨大不如前了。” 贺子奇在武宁侯府处于养老状态,真正年轻一辈都在西海。 不过,贺子奇从不是武人,是将领。 他才不会与人单打独斗的。 他虚晃一招,作势与王扬威对枪,事到临头,却一拔战马,与王扬威擦肩而过。王扬威一枪刺空,不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左右各有一柄长刀劈来。 却是紧跟贺子奇身后两骑,与贺子奇配合默契。布下杀局。 第二十九章武宁铁骑 王扬威虽然不通军阵之道,但一身武艺不是假的。在这个紧要关头,他长枪一横,挡住两刀,却发力不及,长枪脱手而出。 王扬威伏在马鞍上。却见两骑根本不停,从他身边一闪而过。 他本以为能松一口气,一抬头却看见一个黑漆漆的火铳口。 却是后面两骑已经杀来。 这一次来的武宁侯家丁大多是老人。武力上或许有一些弱,但技巧与配合上,放眼天下难找出多少。 贺子奇冲过来的时候,身后两翼左右分开,方便射箭。等接战之后,又迅速收紧,方便破阵。 这样的精骑,千军万马大战中,都足以为破阵先锋。更不要说用于江湖私斗了。 “轰-----”火铳响了一声。 王扬威为了躲避火铳,什么也不管,径直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随即王扬威满地打滚,算是躲过了十几条马腿。这才活下来了。 这也是贺子奇的误区。 真正大战之中,落马就等于死。 十几条马腿可以躲过,马队冲锋动辄百骑,怎么可能躲过。 好在,贺重安也没有说过一定要杀人。所以,也就不管他了。此刻十余骑径直冲进所谓江湖好手之中,片刻之间,杀了个对穿。 长枪长刀所过之处,鲜血飞溅。 不能说这些江湖武人,全部是花拳绣腿。但个人私斗,与大军厮杀,是完全不一样的。 贺子奇与身后的家丁,只带了一刀一枪一弓。配合默契。十一骑犹如一体。 而这江湖人,即便武艺高超,也是一盘散沙。 冲数百余步。贺子奇拔马回头。高举长枪。却见长枪上红缨鲜红,很显然饱饮鲜血。 但贺子奇这个动作却不是炫耀自己杀人。而是告诉将士们,以我为基准,集合。 等其他骑兵跟在贺子奇背后再次集结,贺子奇再次放平了长枪。 准备冲锋。 古代骑兵,这一冲一回,被称为一合。 贺子奇年纪大,没有年轻时候的体力,但冲上几十合,还是没有问题的。 但他没有问题。 王扬威却有问题。 王扬威死里逃生后一看,顿时头皮发麻。 神枪无敌,被一枪刺死。关公刀,身首异处。铁掌镇八方,手掌被硬生生劈下了。 各式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丢了一地,根本没有派上用场。一点血都没有沾------大抵是武器越怪,死得越快。 王维扬多年行走江湖,经验丰富,看得分明。 贺家的人,固然武艺高超。但更多是战阵手段。十一骑列阵而冲,各自攻击那个目标,任务明确,而且一击不中,让给后面。几次没有杀死,等回头再冲一次。 而他带来的人,根本没有见过如此局面。他们松松垮垮的站着,既不能阻挡骑兵冲击,又彼此遮挡了自己人的进攻路线。再加上骑兵冲得很快,很多人根本反应不过,已经被斩下头颅了。 贺家的人,十一人如一人。而各镖局的好手,一百个人有一百个打法,而且各自都施展不开。反应不及。 仅仅这一下子,王扬威就知道,万不是武宁侯府对手。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样的话。京中江湖好手为之一空。镖局开不下去了。” 王扬威下定决心,重新翻身上马,拦到了贺子奇面前。贺子奇正觉得此人勇气可嘉的时候,王扬威已经翻身下马,“扑通”一声跪倒在尘埃中,说道:“贺爷,我等服了,我等服了,还请贺爷高抬贵手,给我一条生路。” 贺子奇一拉缰绳“吁-----” 已经跑兴奋的战马有些收不住蹄,两条前腿,几乎到了王扬威脸上,才猛地腾空而起。 贺家的战马,全部是精挑细选,代代配种。天然有战马的血性,勇猛好斗。只是贺子奇没有带它上战场。今日还没有让战马尽兴。 贺子奇抚摸着战马的脖子,安抚战马的沸腾的鲜血,说道:“给你们一条生路,不是不可以。但我家已经放出话来,丰裕号出城的人,该如何处置?” 王扬威立即说道;“小的明白。” 他挥手一招呼,武威镖局的人立即会意,对丰裕号的几个伙计下手,片刻之间,已经处理干净了。 贺重安的命令,只是打断腿。 但王扬威却不容这些人活下去了。否则他与贺家投降的事情,岂不是要传出去了? 贺子奇淡然一笑,说道:“你不错。” 随即打马从这些人身边缓缓的走过,所谓江湖豪杰都伏地不敢抬头。 等贺子奇等走远。 王扬威这才松了一口,随即拿起一根木棒。咬着牙,对准自己的腿,狠狠一棍砸下去。一声清脆的骨骼断裂的声音。 腿骨被硬生生砸断了。 “总镖头,你这是何意?” 王扬威凄然一笑,说道:“不这样,如何给丰裕号交代?” ******* 王扬威浑身裹着绷带,被抬进了丰裕号。向胡图赔礼道歉,并奉上白银万两,只求胡图高抬贵手。 镖局赚得是辛苦钱,这白银万两已经将各镖局的现金流给抽干了。 胡图见状,也无可奈何,只能收了银子,让他们滚。 “东家怎么办?” 丰裕号上下都看着胡图。 各镖局都没有办法。这一下子,丰裕号彻底瘫痪了。 只要是丰裕号的人,一出城必被打断腿。 商队是,一个人也是。 更可怕的是,这是在冬天。冬天在荒郊野外被打断腿,不能立即医治,那是会要人命的。 已经有好几个人冻死在野外了。 丰裕号的伙计们也承受不住,已经有人提出辞工了。 他们当然知道,这个时候辞工。很有可能被报复,甚至将来也很难再找到什么工作了------这个时代的商业,也有很强的人身依附关系。不是简单雇佣关系。 但既然如此,也要辞。 他们才赚几个钱,怎么可能为丰裕号玩命? 一年不过几两银子,就想买断人家一条命吗?这账谁都会算。 胡图见状,一股深深的颓废感。他没有办法了。 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 “去拜见主子吧。” 在他看来,主子是无所不能的,一定能够解决问题。不过向主子求救,就等于承认自己无能。次数多了,主子很可能解决自己。 第三十章幕后之人 胡图一身青衣仆役装扮。走进一处私家戏台。 这种戏台与广德楼不一样。 整个戏楼只有两三张桌子的位置。戏台上与后面整个戏班子,几十号人都在为几个人服务。 胡图进来的时候,正听梆子声连成一片,戏台上人影翻飞,花枪长刀舞作一团。 胡图只瞧一眼,就知道是长坂坡,赵云单骑救主。 “好。”坐在戏台正对面桌子上人喊道:“赏。” 立即有仆人扔了几块银子在戏台上。 胡图不敢打搅主子看戏的兴致,只敢悄悄的站在后面,只等一出唱完。 看戏的人这才发现胡图说道:“小胡子,你怎么来?” “主子。”胡图“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奴才办事不利,请主子责罚。” 胡图的主子大概三十多岁,一身锦衣,手握折扇,和着节拍,轻轻的敲在大腿上。衣服上如浮光掠影。这是最顶级的浮光锦,据说用了金线。 一副雍容华贵的样子 “说说吧。”雍容华贵的中年声音平静如水。“怎么了?” 胡图将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主子。 “蠢货。”胡图的主子折扇猛地打开,冷哼一声,“你居然对武宁侯府的人动武。” “京城勋贵中,还能保持武风不衰,也就十几家,这十几家中,武宁侯府不是第一,也排前三。我都奇怪,你居然还能活着见我,想来是武宁侯府手下留情。” “都是奴才的错,都是奴才的错。”胡图跪在地上,对着自己的脸,使劲扇巴掌。 每一巴掌都抡圆了。将力道使足了。不过几下,就双脸肿得好像猪头,嘴唇流血不止。 但主子不说停,就不敢停。 一下一下清脆的耳光声,打得很有节拍。 “好了。不要耽搁我看戏。”主子淡然说道:“去宁国公府,找裴二。他会帮你处置的。” “多谢主子开恩,多谢主子开恩。” 此时梆子声响起,下一出戏开始了。 “奴才告退。” 胡图亦步亦趋退到戏楼门口。正要离开,听到主子最后嘱咐:“记住,我只给一次机会,没有下次了。” “马上就到年底了。我想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 胡图浑身打颤,似乎想起了很多可怕的事情,不敢抬头,低头说道:“是。请主子放心。丰裕号的差事一定会办好的。” “嗯。”主子好像回应胡图,又好像看戏。 胡图等了好一阵子,见主子不说话了。 这才退了下去。 京城勋贵子弟分两拨人。 一拨自然是袭爵之人。 勋贵与别的人家不一样。 勋贵分家,从来没有什么诸子平分的说法。盖因勋贵最大的财产,就是爵位,以及爵位带来的特权,这个是没有办法平分的。 而皇家也需要勋贵的影响力拱卫皇室。故而勋贵传承与皇室差不多。一子继承爵位。其他儿子不过分一些浮财。与爵位相比,就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各府世子一生下来,注定在朝堂上,继承家族荣耀。 故而教育十分严格。往来都是名士大儒,带在身边言传身教。是这个时代最顶级的精英教育。而他们素质与能力基本上不是太差。 另外一拨不能继承爵位的人。就显得很多样化了。 有自己勤学苦练,想自己闯出一番天地的------大多做不成。 有自己早就接受自己的身份地位,成为家族一员,臣服世子之下。 但更多,就是纨绔子弟。 凭借父兄的身份地位,胡作非为。或者帮人平事。成为政治掮客。等等。 这种人一般都是勋贵嫡子出身。 有父母的宠爱。 而宁国公二公子,裴昭。就是纨绔中的最大一个。 胡图用主子的帖子上门求见,裴昭接了帖子,笑道:“呵呵,我这位兄长,居然会想起我,而不是老大。真稀奇。说说吧。出了什么事情。” 胡图连忙将情况说明。 裴昭沉吟道:“武宁侯府。”思量片刻,才点头说道:“没事,我能搞定。” “其实,你主子说你的没错。武宁侯府最能打,你偏偏动武,可不是正中下怀了。这一件事情,双管齐下,我派人先摸摸这个贺重安的底子。而武宁侯府的人,也不能不对付。” “既然动手了,就不能停。要么不做,要么做彻,总要将武宁侯府打服才能说别的。” 裴昭沉吟片刻,说道:“拿我帖子,去骁骑营,让裴之孝来见我。” 不过半日功夫,裴之孝就来了。 “拜见二爷。” 裴之孝虎背熊腰,一看就是军中好手。 宁国公裴家,是开国功臣之首,开国时数次挂帅印出征,是开国勋贵天然领袖。只是这么多年来,宁国公,不应该是开国八公的境遇与武宁侯府是完全不一样。 开国时,宁国公府与现在的武宁侯府差不多。有千余亲兵。都是跟着追封广平郡王的第一任宁国公裴烈,身经百战打出来的。 太祖太宗都是马上皇帝,不觉得如何。 明宗是文皇帝。 他继位之后,杯酒释兵权。将大部分开国勋贵的亲兵全部罢掉了。 定下与勋贵联姻政策,自此皇后皆出开国勋贵。并且明宗收亲兵的手法,也不是硬来,而是将这些亲兵统统提拔升官。打发到外地去。 各家勋贵也不能挡自己人的前程不是。 自此宁国公为首开国勋贵,只有影响力了。 裴之孝祖上,就是裴家家丁。而今在骁骑营任职。骁骑营八营是大夏最精锐骑兵之一。 “之孝,我有一件事情,想让你帮忙。”裴昭淡然说道。 “请二爷吩咐。” 裴昭使了一个眼神。一边的胡图立即将情况说了。 裴之孝沉吟片刻,说道:“二爷要做到什么地步?” “给武宁侯府一个教训,取几颗头颅便是了。这个贺重安是个人才,最好能为我所用。分寸你自己拿捏便是。” 裴昭已经找来所有贺重安的资料,贺重安进入侯府之后,做过什么事情,他依旧一清二楚。他越发觉得,贺重安是个人才。 能赚钱的人才。 如果能让贺重安为他们赚钱,他就能省很多事情了。 第三十一章再会广德路 裴昭其实很看不上胡图,胡图所谓做生意,其实就是巧取豪夺。但贺重安做生意,才是真的做生意。 巧取豪夺不是不可以。 但巧取豪夺也是需要成本的。比如今日,他指使裴之孝出马。其实也要付出代价的。将来裴之孝想要升迁的时候,他就要说话。 而贺重安赚钱,却没有消耗政治资源。 这很好。 更何况,胡图连巧取豪夺都没有做明白,弄出事情来,让他来擦屁股,简直是无能之极。 他觉得,丰裕号最好换一个人掌管。 贺重安就不错吗。 裴之孝点头,说道:“请二爷放心,我明日就带队出城。为二爷取来首级。” 裴昭盘算了一下,说道:“也好,明天晚上,我等你消息。” 随即裴昭对身边人说道:“给我约见贺重安,就在明天晚上。” “是。” ****** 贺重安接到宁国公府的帖子,大吃一惊。 不敢怠慢立即来与贺夫人商议。 贺重安说道:“之前不是说丰裕号不是宁国公府的产业吗?怎么宁国公忽然插手了?” 贺夫人也奇怪,说道:“宁国公是北京的地头蛇。北京好几条街都是宁国公的,在大前门好多铺子都是宁国公的。宁国公的产业少则几十年,多则百年。丰裕号才十几年,根本对不上号。” “不过,也有一种可能,丰裕号不是宁国公府的产业,是宁国公二公子裴昭的产业。” 贺重安沉思片刻,说道:“不对,时间上不对。裴昭与我年纪差不多,如果是裴昭的。那裴昭在襁褓中,就安排别人做生意?这也太不可能吧。” “或许是宁国公或者国公夫人安排给裴昭的产业。”贺夫人沉吟片刻,说道:“不用管这里,我想办法打听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那这帖子怎么办?”贺重安说道。 “怎么办?”贺夫人说道:“自然你去见,你老大老二都在前线,家里也只能指望你了。这事情我也不好出面。” “至于生意?” 贺夫人沉吟良久,虽然有些不舍得,说道:“如果裴家实在不要脸面,无可奈何,也只能低头了。形势比人强,老三,你也不要逞强了。” “我知道。”贺重安心中却不愿意放弃。说道:“裴二公子与宁国公府,还是差了一些意思。我会想办法的。” 只要一线生机,他也要好好周旋。 心中已经闪过很多念头,只等找一个时间,抽丝剥茧。才好琢磨破局之策。 贺夫人知道贺重安不甘心,也没有说什么。 “那城外怎么办?还做不做?”贺重安说道:“我担心,宁国公府的人或许会参与其中。如此一来,大力他们?” 贺夫人说道:“做,怎么能不做?不仅仅要做,还要大做特做,要让宁国公知道,我武宁侯贺家,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派人告诉贺子奇。或许宁国公会派人。” 随即贺夫人一笑道:“别的或许需要担心,但是这个不用担心。杀人的事情,贺家从来没有怕过谁。” 话虽然如此说,贺重安也忍不住担心。 他担心熊大力。上一战贺子奇觉得自己老了。而小规模战斗中,冲阵之将,格外重要。而熊大力就是这样一位斗将。所以贺子奇将熊大力借过去用用。 “明日,或许不仅仅是我的战场,也是大力的战场。” 贺重安心中暗道:“希望我们都很好的表现。” 贺重安在广德楼前下了马车。 抬眼看去,夜晚的广德楼灯光璀璨。 与后世夜景自然没有办法比,但已经是京城一绝了。 只是此刻广德楼很是安静。 广德楼作为京城四大楼,销金窟。从来是莺歌燕舞不断,丝竹管弦不绝。从来没有如此安静过。 似乎一个人都没有。 见贺重安下了马车。无数女子,纷涌而出,在何重安两侧立定,每一个身上都穿着轻薄羽衣。提着灯笼。向贺重安行礼,说道:“拜见贺爷。” 不用任何人指路,贺重安已经看见由无数侍女持灯照亮的路径。 走在上面。无数女子盈盈拜倒。柔声行礼不提。 贺重安心中越发警觉,看似尊崇,其实也是下马威。 这是冬天,让这么多女子身穿薄纱,站在外面。这位裴二公子性情已经显露出来了。 分明在示威。 贺重安一路走到广德楼最里面,一座五层高楼上。贺重安拾阶而上,登上第五层的时候,远远看见远处的城墙,大半个南城就收入眼底。 只是近处阁楼灯火弥散,远处城中万家灯火星星点点。颇有一番意境。 “自古以来唯有登高方能望远,你觉得此地如何?”裴昭大大咧咧地坐在太师椅上,有两个美貌侍女在一边给裴昭捶腿。 贺重安说道:“多谢裴公子相邀,我才能看到如此景色。不过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这繁华市井,在我看来比不上山水之乐。” 贺重安早已习惯这种打机锋的说话方式了。 裴昭所说的登高望远,不仅仅是登高望远。自古以来登高都有仕途进取的意向。 裴昭让贺重安来此地登高,言下之意,不言而明。 贺重安自然要回绝。 贺重安已经搞清楚贺家内情,贺家本质上是将门,是武勋。家中也没有那么多蝇营狗苟。贺重安在贺家已经有一席之地,贺家也将他当做自己人。他岂能轻易跳槽? 更何况,这个时代与后世不一样。 后世跳槽如吃饭喝水一般,不会有人说什么。但这个时代讲究忠孝。贺重安每跳槽一次,外人的评价就低一次。 不到万不得已。贺重安是不会轻易改变立场的。 三姓家奴就太难听了。 裴昭笑道:“不错。贺三,爷就不给扯闲篇了。你家的生意不错,我要了。你开个价吧。” “裴爷既然开口了。我家没有不卖的。三十万两。”贺重安说道。 三十万两这个价格,是贺重安自己定的。虽然在贺重安看来,还有一些少。但如果能有三十万两在手,解贺家燃眉之急。也不是不可以。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 “三十万两?”裴昭冷笑说道:“你想钱想疯了吧。” 第三十二章裴二 贺重安说道:“裴爷,我做买卖,从来童叟无欺。您要了我家的生意,整个京城煤球,一年能有十万两进账,我要的仅仅是三年净利,用三年净利,获得一门可以传之子孙的产业,已经是很划算了。也就是我家仰慕宁国公府世代忠良,别人来问,根本不卖。” “我没钱。”裴昭声音中带着几分痞气。 “那有另外一个方案。只要宁国公出力,将我家侯爷从西海调回来,这煤球拱手送上。”贺重安说道。 煤球虽然赚钱。但贺重安并不在乎,这样的行当他可以选出来无数。 但没有权力维系的财富,就如一团散沙,走几步,就被人吃了。 武宁侯从西海的泥潭中回来,贺家的危机解除之后,贺家保持有现在的权位,还怕没有钱吗? “要不要听听我的想法?”裴昭说道。裴昭一招手。立即有一名侍女出来,将一封文书递给了裴昭手中,裴昭缓缓起身,将文书放在贺重安面前,说道:“这是王驸马的书信,他要卖煤场。如果贺家有钱,可以试试。不然,丰裕号笑纳了。” 贺重安一看,果然是老驸马的口吻。 贺重安心中思量,这位权力边缘的老驸马,无心搅和里面,索性将产业出购。谁出钱买了,想做什么都可以,与他就没有关系。 至于煤场价格,自然是价高者的。 贺重安却知道,贺家根本拿不出这一笔钱。也就是说北门煤场。将要落到对方手中。 “这里有一封图纸,贺三爷可以看看,真精妙。”裴昭说道。 裴昭又将一封图纸,放在了贺重安面前。 贺重安一看,熟悉之极。这就是他画的煤球机图纸。 有这份图纸在,贺家煤场的技术优势,将不复存在。 贺重安不由皱眉。 贺重安对煤球机没有想过多保密,因为这种投入生产的机器,很难保密。而且在贺重安看来,这煤球机有太多可以改进的地方,只是他现在没有时间而已。 但这图纸不一样。 大夏工匠的图纸,几乎是意向图,画得很抽象。 贺重安来了之后,根据自己数学知识,以及对后世设计图的印象,制定了一系列工艺图纸的规则,贺重安不知道与后世的图纸是不是完全一样,毕竟贺重安不是做这一行的。 也就是说这图纸设计规则浸透了贺重安的心血,纵然有人从后世穿越而来。所画出的图纸,也与贺重安的图纸有所出入。 而眼前这图纸,是完全按照贺重安的设计规则所设计的。 也就是说,这图纸是贺重案教导过的人所画出来的。 这才是贺重安觉得最不舒服的地方。 有人背叛了他。 “我父亲执掌枢密院,但也不是只手遮天的。你让我帮你调武宁侯回京,有些困难。”裴昭一副很苦恼的样子,随即扯着嘴巴一笑,说道:“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的就是我。让武宁侯不回来,那可太容易了。” “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只要我打招呼,武宁侯不仅仅下一任在西海,下下一任,乃至下下下一任还在西海。” 裴昭按着桌子,靠近贺重安耳朵,低声说道:“他就等着死在西海吧。” 贺重安怒极,却越发平静。说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做什么?”裴昭说道:“我不是告诉你了,这煤球的生意,我想要。但我没有钱,哎呀,真是太难办了。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裴昭的声音带着戏谑,目光灼灼地看着贺重安,说道:“贺三爷,可不可以教教我怎么办?” 裴昭越是如此,贺重安就越是冷静的。冷静的好像不是在说自己的事情:“还用教吗?裴爷可以将这贺家的生意直接搞黄了。贺家的生意就烂在那里,何须买啊。” “哎,我家与贺家百年交情,想当年,贺家也不过是我裴家的狗。”裴昭说道:“这交情不好坏了。而且即便弄黄了贺家的生意,我还需要找人经营这一摊子,贺三爷,可否过来帮忙----”裴昭走到贺重安身后,按住贺重安的椅背,露出一脸欠揍的表情,说道:“当狗。” 贺重安看着裴昭,觉得那张自以为胜券在握的脸,如此讨厌,贺重安从来没有如此想打人。 巧取豪夺的事情,贺重安见多了。 在前世也见过。 但前世好歹还做很多遮掩。但裴昭这里脸都不要了。如此赤裸裸地以权压人。 看裴昭如此轻车熟路,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甚至已经习惯了。 贺重安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就平静下来。 “对了,有一件事情,不知道贺三爷知道不知道。”裴昭说道:“骁骑营副将裴之孝。最近休假,听说北京城外,大庭广众之下,有盗贼横行。他自告奋勇去剿匪了。”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也该有消息了。” 贺重安一愣,说道:“骁骑营,裴之孝?” “对。” 贺重安忽然笑道:“这里茶不错,容我喝杯茶。歇歇脚,顺便等等消息。” 裴昭愣住了。不知道贺重安为何如此镇定。 片刻之后,有人来报,在裴昭耳边耳语几句。 裴昭一愣,哈哈一笑,说道:“好手段,不愧为武宁侯府。裴之孝这个废物,居然死了。不过,自古以来福祸相依,智者能转祸为福,亦可转福为祸。” “裴之孝是个废物,但也是朝廷六品将官。是朝廷的废物。在京城城外,天子脚下,朝廷命官死于匪徒之手,此事可大,可小。就看你怎么选了。” “贺三爷,你还等什么消息吗?” “要不要,我帮你打听。” “不用了。”贺重安笑道:“不知道,裴二爷,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我还想听听。” 裴昭一愣,他从来没有遇见这个情况。 他用这招对付过很多人。可以说无往而不利,一旦他说到这个地步。对方定然痛哭流涕,跪下当狗。 根本没有想到,贺重安居然好像没事人一样。 “怎么,你觉得我说的是吓唬你的。” 第三十三章选边站 “那怎么可能?”贺重安说道:“裴二爷在京城的口碑,我还是知道的。” 贺重安已经看清楚裴昭的本质,就是一流氓,不过身份高贵一些了。 为什么说是流氓? 因为只有流氓会用吓唬人的办法,获得利益。 真正咬人的狗是不叫的。 政坛上下手,都是又快又狠,这边人死了,还不知道怎么死的。 裴昭觉得自己将优势都摆出来,声势浩大。逼得贺重安走投无路,是很厉害。 在贺重安看来,就是大傻缺。 裴昭这样,就好像打牌明牌有什么区别? 与流氓打交道,最重要的不要被流氓吓住,至于其他的事情,慢慢来。 任何问题,只要被提出来,就是能被解决的。 裴昭种种为难,在贺重安看来,根本不是无解。 只是裴昭如此作风,让贺重安越发觉得不对。 丰裕号背后的人能将自己藏得如此严严实实,但裴昭却是那种看似凶狠,其实浅薄的人。裴昭是藏不住的。也不会藏的,更不需要藏的。 贺重安越发确定,丰裕号背后还有人。 “越来越有意思了。”贺重安心中暗道。 他见裴昭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贺重安起身说道:“多谢,裴二爷盛情款待。这夜景也看了,茶也喝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回家睡觉了。” 裴昭不由皱眉。说道:“好,我就不留了。但你下一次想见我,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贺重安说道:“我下次不想见你。” 我想要见正主。 裴昭脸色更加难看。“那就由不得你了。” 回家之后,贺重安自然没有睡觉,立即去见贺夫人,正好贺子奇与熊大力也在。 熊大力正在说自己第一次杀敌的事情。 “我见那人骑马来,我用棍‘啪’一下,‘啪’一下,一连打死三个。”熊大力说道。 “然后?”贺夫人问道:“然后怎么了?” “然后,他们就跑了。” 贺夫人看着贺子奇说道:“就这?” “自然不是。”贺子奇说道:“这孩子不会说话,其实今天遇见几个硬手。看上去都是军中的手艺。列开阵势与我对冲。都是锋矢阵。熊大力一马当先,用自己的铁棍。一口气杀三骑,对方士气堕了。我们才能乘胜追击,否则要折损两三个人了。” “侯爷早就说过,这孩子将来也是一把好手,等他再长大一些,估计就是家中第一了。” “你们杀的人,有没有一个叫裴之孝的。”贺重安远远听见,走过来插话。 贺夫人让贺重安坐下。 贺子奇与熊大力对视一眼,贺子奇摇摇头说道:“没有听报名,不知道裴之孝是谁?是宁国公府家将吗?” “不是,是骁骑营副将。”贺重安说道。 此言一出,几人皆惊。 贺夫人吃惊的是,杀了一个朝廷命官。 贺子奇吃惊的是:“骁骑营?哪种货色是骁骑营?宁国公府居然能调动骁骑营?” “怎么了?”贺重安不明白贺子奇为什么这么激动? 贺子奇说道:“骁骑八营,乃是太祖太宗聚集天下敢战之士所建,两万精骑,足当十万大军。小时候,家中有位叔爷,在骁骑营任职,我跟着去见过骁骑营的训练,那时候觉得,今后能在骁骑营中当一小卒,死而无憾。而今我居然杀了骁骑营一位副将?” 最关键的是,他自己没有感觉? 贺子奇一时间不知道,是自己变强了,还是心中天下强军,横扫漠北的骑兵集团,已经不行了。 儿时的偶像,就这么破灭了。 贺夫人不在乎什么骁骑营,她着急地问道:“宁国公府是什么意思?裴二怎么说。” 贺重安将裴二交谈一五一十说了。 贺夫人脸色苍白,说道:“这裴二是属狗的,咬住人都不会放。只是-----,只是-----” 贺夫人语无伦次,不知道该说什么。 “母亲,放心。这不是问题。”贺重安说道:“这反而是好事。” “好事?怎么可能是好事?”贺夫人脱口而出。 贺重安说道:“朝廷勋贵分成两派,一派是开国勋贵,另外一派是南征勋贵,我家的尴尬,就是两边不靠。开国勋贵看我们,降将出身,太宗朝发家,不是开国勋贵。更是参与南征之役。南征勋贵看我们,世代将门,百年门户,岂是他们这些在南征中被当今简拔的人,不是一路人马。这才让朝廷上,没有为我们说话的人。才会如此尴尬。” “倘若南海郡王说话,我们家怎么能到如此地步?” “你说得轻松,想让南海郡王为我家说话,哪里容易了?” “当年不行,宁国公府做了这样的事情,却可以了。”贺重安说道。 这也是贺重安觉得裴昭是一个小流氓的原因。 裴昭根本没有从更大的版图来思考与武宁侯府的关系。 贺重安越研究越发现武宁侯府是一个大宝藏。无他,武宁侯府是真能打仗。不要看武宁侯在西海待的十分难受。那不是武宁侯的问题,而是政治问题。 这种治安战,本质上是政治战。不解决根本矛盾,就是神仙来了,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不能说武宁侯无能。恰恰相反,武宁侯府能为了国事,往里面贴钱,看似愚蠢。其实恰恰说明,武宁侯能抗事,对国家忠心耿耿。 这样的人才,贺重安不相信整个大夏上层不知道。 这样的人才,任何政治团体,都是需要的-----再怎么争权夺利,都要有办事的老实人。 将来国家有事,武宁侯的资历与能力,足以担任一路主将。 裴昭看武宁侯?不过是破地方的一个总兵。 贺重安看过开国殉国堕落的样子,越发确定,开国勋贵之中能统率大军的人才稀奇,武宁侯有将帅之能,未必不能冲一下,大夏军方前几把交椅。 这样的人物,不来拉拢反而来逼迫? 如此一来,反而给贺家在南海郡王郑那家那里的投名状。宁国公府将武宁侯府逼到这个地步,武宁侯府倒戈,在道义上,就没有任何负担。同时也更容易得到郑家的信任。 第三十四章南海郑家 贺夫人沉思片刻,她冷静下来,不像方才那么慌乱。想明白之后,心中却恐惧起来。 这是一个非常的重大的决定。 裴二的压力与威胁,贺夫人虽然慌,但也明白,如果放弃贺重安,放弃煤球生意,这一件事情,也不是不能过去的。 多找些人求情便是了。 只是那样一来,武宁侯府的面子里子都丢了。处境会更加困难了。 不知道将来是何了局?贺夫人的嫁妆也没有多少。 但贺重安的想法,却是贺家在政治上完全转向,之后是什么情况,是谁也说不清楚的事情。 贺家为之身死足灭,也不是不可能。 贺重安觉得贺家不会做事,将自己搞得四边不靠,两不得罪,就是两边都得罪。但贺家之所以有这样的传统,其实也是看见了无数家族,参与到政治风波中。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反而贺家能传承三代百年,家门不坠。就是因为,不深度参与政治风波。永远谨慎自持。 只是而今似乎做不到了。 贺夫人想来想去,脸色变幻无端,难以下定决心。 贺重安决定逼一下,说道:“不这样,母亲准备怎么办?我倒是不惜一死。但之后?家里怎么支持?” 贺夫人顿时一愣,苦笑片刻说道:“是啊。现在我家已经没得选了。” “只是我们愿意投奔,郑家哪里就愿意接纳吗?” 贺重安说道:“请母亲放心,这一件事情,就交给孩儿了。” 贺夫人看着贺重安,良久叹息一声。柜子里拿出一张名帖。正要递给贺重安,随即又收回来,说道:“这一张帖子,是侯爷留下来,对外可以代表侯府行事。全交给你了,侯府上下几千口人,都在你手中了。做事情多想想家里人。” 这一瞬间,贺重安几乎要忘记自己是假冒的了。说道:“请母亲放心,一切都交给我吧。” 贺重安这才从贺夫人手中接过帖子。低头一看,上面写着,武宁侯贺子忠拜。 贺重安这才知道,自己便宜老子原来叫贺子忠。 贺重安收起拜帖,说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郑家下帖。” 南海郡王郑万年,统率水师数次大破西夷水师。才破格封郡王。不过,郑家爵位却是世袭闽国公。南海郡王死后,儿子只是继承国公之位。 但已经是新晋勋贵之首。 南海郡王府原本是皇家别院,被当今赐给郑家。 南海郡王郑万年,在南海坐镇。南海郡王府坐镇的是南海郡王世子郑邦承。 郑邦承三十余岁。二十出头的时候,也曾跟着父亲于战舰上破敌。后来跟随陛下回京。太子逆案,没有参与。但陛下大清洗之后。被征召入宫,成为侍卫大臣。 每日坐镇宫廷,回来都很晚了。 次日早起,他才看见贺家帖子。听说贺家的人在外面等着。 他心中奇怪,说道:“贺家来见我做什么?” “这两日,京中出了一件事情。”一边管家将裴二与武宁侯府的事情他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郑邦承。 郑邦承冷笑一声,心中觉得京城勋贵狗咬狗。 郑邦承说道:“说我公务繁忙,不见。” “是。” “等一下。”郑邦承说道:“算了,贺子忠好歹在我父亲麾下打过仗,父亲说是一个憨厚人。我家不掺和这事情,但见一面还是要的。” “让贺重安,赶在上衙前见一面。” 如果之前的武宁侯府,根本不可能进门。郑邦承只会客客气气的将人给打发了。 而今贺家与开国勋贵闹翻了。势穷来投。 郑邦承虽然不想接受-----他自己没有想好,要不要与宁国公府发生冲突。但也不能连面也不露一下,传出去。一方面让别人觉得他郑家怕了裴家了。 另外一方面,他也要摆出,接纳得罪开国勋贵的人。现在的贺家或许没有用。但将来可就说不准了。 今日,他不过是走个过场。进来喝杯茶,就打发走。 “是。” 贺重安一直在郑家门房等着。得了信,立即进来拜见。 “贺重安拜见郑公。” “不错,一表人才。”郑邦承随口敷衍几句,说道:“我今天还要上班。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贺重安看出郑邦承的敷衍。知道自己如果直接说贺家的事情。恐怕会被直接打发了,下一次想见面就难了。 南海郡王府门槛很高的。 “小子是来向郑公告急的。” “告急?”郑邦承很奇怪说道:“告什么急?” “西夷东进。”贺重安将西海战事很多内情,添油加醋,告诉了郑邦承。 郑邦承听得皱眉,有些东西他是知道。有些东西,他是不知道。有很多事情,欺上不瞒下,毕竟很多事情是不能写在朝廷公文上。郑邦承虽然是在皇帝身边,接触到很多信息。但这些信息都是公开的,能上台面的。很多隐藏在水下的东西,只有当事人才能知道。 可以说整个京师,没有哪里比贺家对西海了解了。 郑邦承却是将信将疑,说道:“西海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家父在西海尚可支撑,只是朝廷迟迟不拨款。将来事情很难说,一旦西海为西夷所有,暹罗必然不稳。暹罗不稳,则南海动摇。郑家以南海为根基,郑家必危。” “外人以为西夷不过是茹毛饮血之野人。但郑家应该知道,西夷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我听说西夷南海退却,日日思报复。而今十几年了,所谓的报复恐怕不远。郑公就没有想过吗?” 郑邦承沉思片刻,说道:“想过,自从南海之战后,就想过这一件事情。不过,家父坐镇南海,南海就稳如泰山。” “真稳如泰山?”贺重安反问。 “你什么意思?”郑邦承皱眉问道。 贺重安说道:“自古以来,不得中枢之力,不足以战胜于战场。南海郡王自从南海之战后,坐镇南洋十几年,虽君臣相得,但朝中早就有人说,南海是郑家的南海,不是朝廷的南海。窃为郑公心忧。” 第三十五章产业 郑邦承脸色都变了。说道:“区区流言蜚语,何足为论。” 说着就去端茶杯。 端茶送客。 贺重安连忙说道:“流言蜚语,不足为论,然王翦之心,不得不思?我如果没有记错,郑家在京城附近几乎没有什么产业吧。” 郑邦承一愣,的确如此。 郑家在海上,赚得盆满钵满。而京城做什么都贵,但凡能赚钱的地方,都已经被人给占了。郑家也懒得折腾了。 所谓王翦之心,大概指的是王翦征楚,向秦始皇索要田宅自污。 只是,郑邦承不知道这两件事情怎么联系在一起了。 “此言怎讲?” 贺重安说道:“而今圣天子在上,绝无让人臣世镇南海。郡王镇守南海十几年,不过是因缘际会。陛下与郡王君臣相得,郑家也要想自全之道。” “陛下给郑家赐第,郑公就没有想过其中深意吗?” 贺重安这话说得很有讲究。 其实南海郡王镇守南海十几年没有挪窝,是各方面因素造成的。南海第一次进入中国版图,叛乱频繁。 郑家在南海有重大利益,能将事情摆平,别人未必有这个能力。 逆太子案后,当今皇帝倦政,在用人上,喜用旧人。很多地方都有人一任数任。 等等。 但有一点也很清楚,当今陛下将收南海,作为他第一大战功,决计不会让下面人割据的。这个想法最好也不要有。 “陛下想让郑家迁居京城?”郑邦承顺着贺重安的思路说道。 “不错,既然是迁居,岂有不在京城置办产业,否则与人质有什么区别?” 郑邦承说道:“胡说什么。” 心中却对贺重安看重了几分。 郑家根基在南海,郑邦承在京城,只有自己与几个亲近子侄。现在想想,与人质没有什么区别? 郑邦承心中暗暗琢磨:“要不要在京城置办一些产业。” 至于置办什么产业?他并不关心,不就是砸钱吗?郑家有的是钱。 贺重安终于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道:“成了八成。” 人与人交谈,最重要的是信任。 有了信任,很多话都好说。 没有信任,纵然说得天花乱坠。也是虚的。 如果没有宁国公府对武宁侯府的种种,郑邦承知道贺重安不是开国勋贵那边的人。根本不会听贺重安说这么多话,即便听了,内心中也会有抵触,会去想,贺重安言语之后,隐藏着什么算计。有这个前提在,贺重安不管说什么,也是事倍功半。 而不是现在,郑邦承能用一种平常心来听贺重安的话。让贺重安成功勾起了兴趣。 可以说正事了。 “贺家有一桩产业,做得好一年可以有十万两营生。如果打通北方各府县,一年百万两也不是不可能。愿意让给郑公。”贺重安说道。 郑邦承哈哈一笑。说道:“让我猜猜,应该是煤球吧。你小子,不怀好心。” 贺重安笑道:“郑公觉得,我所说的产业,仅仅是赚钱的产业吗?” 郑邦承听出贺重安话中有话,一时间陷入沉思。 一个仆役进来说道:“大爷,时间到了。要上班了。” 郑邦承说道:“等等。”然后示意奴仆都出去,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对我们这种人家,钱算什么?真正能成为产业的,其实就是保权位不衰的东西,于我贺家,就是家丁。于宁国公就是枢密院世代相传的位置。” “自从明宗皇帝到而今,近一甲子,枢密院换了十几个人。但都是开国八公中绕来绕去。是人人皆知的规矩。” “这才是所谓的产业,这才是郑家真正需要的东西。这也是应该是陛下想让郑家去争的东西。” 太祖太宗是武皇帝,是以掌管天下兵马的枢密使是谁并不重要。因为他们都是给太祖太宗打下手的。但明宗皇帝是文皇帝。难以控制军队,就对军队进行整治。 抬高开国八公,让开国八公轮流执掌枢密院。借开国八公的人脉稳住天下。也是借此将开国八公真正的底蕴,直属亲兵全部给拆了。由明宗身边的人掌管,稳固了京城兵权。 从而成为成例。一直延续。 可以说,枢密院世代相传的规矩,不是规矩,是开国八公股份兑现。 郑家之功勋,是开国之后第一,开疆陆地以千里计,海域以万里计。 到现在也没有撼动这个格局。 要说郑邦承没有想过,那是假的。但他更知道,这与开国八公意味着什么?那可是开国八公的命根子。开国八公一定会与郑家拼命。 有枢密院的位置在,开国八公才是顶级权贵。没有,就是闲散贵族,什么都不是。 “你觉得陛下想让我家去争吗?”这是郑邦承拿捏不准的事情。 “这不是明摆的事情了?”贺重安说道:“天下公认,天下勋贵分两派,开国勋贵,南征勋贵。” “你觉得陛下知道不知道?” “你觉得陛下知道了,为什么不做些什么?弥合军中矛盾?” “比如,让郑家与宁国公府联姻吧?” 贺重安言外之意:这个格局是皇帝有心塑造的。郑家就应该按照皇帝的想法,与开国勋贵势不两立。 郑邦承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头。言下之意,这一点说服不了他。 贺重安也明白郑邦承的忧心。 贺重安这一段时间研究邸报。用心分析当今嘉成皇帝。 以逆太子案为标志,现在的嘉成皇帝,与之前的嘉成皇帝,简直是两个人。 嘉成皇帝登基的时候,太祖太宗开国遗风未尽,明宗宣宗两位皇帝,有文景之风,大兴文治的同时,给嘉成皇帝留下很厚的家底。 嘉成皇帝冲龄登基,先由太皇太后摄政。 结果闹出一出撤帘风波。 虽然邸报上为尊者讳,一点没有说嘉成皇帝做了什么。但无数大臣前仆后继与太皇太后闹事,为的是什么?一目了然。这背后是谁,也不用多说了。 明眼人谁看不明白。 撤帘之后,嘉成皇帝正式君临天下,那时候才十六岁。 第三十六章以身入局 纵观嘉成前三十年,是雷厉风行的三十年,是折腾的三十年。 对内清理理智,整修黄河,运河。开海运。改土归流。等等。 对外与罗刹人开战,扩地千里。灭朝鲜等等,其中最大的战事,就是南征,从嘉成皇帝起了南征之念,到招募水师,建立庞大的大夏水师。前后十几年,才有了后来南据南海,灭国十三。占地数千里。 自以为霸业有成,南巡两广,甚至有意巡幸海上,被身边人劝住,这才回来。 回来之后就病了。然后就是逆太子案发。 从此之后,贺重安发现嘉成皇帝所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维持。维持大夏不亡国就好了。至于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做。 朝廷上,地方上的高官,除非挂了。否则很少替换的。 这也是武宁侯想从西海回来,一直回不来的大背景。 这些情况,郑邦承也知道。 用南征勋贵来代替开国勋贵,或许是嘉成皇帝前半生的规划。但而今的嘉成皇帝到底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 看上去现在的嘉成皇帝,百事不理,只做官家,但谁能忘记,这位爷前三十年,何等手段? 谁敢乱动? 郑邦承也发怵。 贺重安低声说道:“郑公,可曾想过自己的将来?郑公觉得自己能够坐镇南海代替郡王?” “你没说之前,我倒是想过,但现在不敢想了。”郑邦承低声说道。 世镇南海,郑家不是不想,是做梦都想,但也知道,只是做梦。 嘉成皇帝这十几年虽然不怎么勤政,但前四位皇帝打下的基础,再加上嘉成皇帝三十年折腾,大夏已经到极盛之势。 疆域之大,远迈汉唐。 即便元朝不加四大汗国,也比不过现在的大夏。 大夏朝廷在,郑家的想法,也只能是想法。 郑邦承之前还觉得,将来或许能接父亲的班。但现在想想,不管谁当皇帝都不会允许的。 “郑公,你要想明白,在枢密院有位置,才是国公,在枢密院没有位置,纵然有国公之名,也不过是虚的。” “枢密院的位置,郑公真没有想法吗?” 郑邦承脸色微变。 他所谓的侍卫大臣。看似位置高,权力大。本质上就是给皇帝站岗的。 但所有人争着为皇帝站岗,都是为了之后的前程,而不是真心想给皇帝站一辈子岗。而武臣之首在什么地方?就是在枢密院。 掌管天下兵马的枢密院。 不进枢密院,不做枢密院使,或者同知等几把交椅,最多也就是一方总兵,一地总督,或者京师禁军某军统领,这就到头了。 郑邦承甘心吗? 他现在仗着父亲在,是能与开国一脉分庭抗礼。将来反而要在开国一脉下面。 这怎么想,怎么不甘心。 这个时候,外面有仆役轻轻敲门说道:“爷,再不上班,就要迟到了。” 迎接他的却是郑邦承的一声咆哮:“滚。” 这仆役连滚带爬跑到一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却见门忽然开了,郑邦承说道:“去给我告假,说我偶感风寒,不敢将病气传到大内,告假一日。” “是。” “另外,这个院子从现在封死,再有擅自进入者,斩。” 郑邦承此刻不敢小看贺重安了。 能将局势分析得如此透彻,贺重安是郑邦承遇见的第一个。贺重安所说的东西,有些他想过,有些没有想过,更没有如此清晰地将条例说明白。 后世的官场,与古代官场从本质上是一样的。但却复杂了百倍。 是因为利益模式不一样。 古代官场利出一孔,有权力有就一切,没有权力就没有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与妻小。 后世资本发展,捞钱的方式太多了。以至于斗争的方式也变得多种多样起来。贺重安能做到高官幕僚,来分析大夏官场,自然是十拿九稳。 “我与你父亲在南海曾经并肩作战,我叫一声贤侄。” “拜见郑叔。”贺重安立即顺杆爬。 郑邦承说道:“贤侄,咱们既然将话说开了。不知道贤侄何以教我?” “郑叔的顾虑,我也知道,郑家家大业大,万一揣摩错了上意,出了问题,那就不可挽回了。所以,应该先试手,试探一下-----”贺重安指了指上面“----的意思。” 郑邦承点点头说道:“不错,是老成之见,但怎么试探?” “眼前就有事,可以利用,宁国公裴昭,欺压武宁侯府。武宁侯府向郑叔求救。武宁侯府冲锋在前,以武宁侯府之成败,可观陛下之心意。”贺重安说了半天,终于图穷匕见了。 郑邦承刚刚还点头,听到最后,心中一动,这武宁侯府,说的不就是贺重安。不由笑道:“贤侄,你说了半日,就是为了此事。” “是也不是。”贺重安说道:“我带来母亲书信,贺家上下愿意以南海郡王马首是瞻,更愿意为郑叔为先锋,试探天意。” 政治是最现实最残酷的游戏。 一切都是筹码,一切都可以衡量。 想让郑家下场帮武宁侯府,只能告诉郑家,武宁侯府对郑家有用。 这时候人命就是筹码。 而且贺重安在政坛上的经验,也告诉他。政坛江湖,与古惑仔没有什么区别。 想要博出位,就要冲在最前面。不死就出头。 这或许不是贺家最稳妥的路线,却是贺重安最快成长起来的路线。 而且贺重安相信自己。只要身后有足够的筹码。他就不会输。 而今就要看郑家要不要跟注了。 郑邦承好歹跑过船,打过仗,内心深处有一股江湖气,说道:“好,贤侄既然这么说了。做叔叔的岂能看着你被人欺负,说吧,你要我怎么帮你?” 贺重安心中暗暗激动。 “这是成了。” 从现在开始,贺家终于上了郑家的船。 贺重安说道:“裴二,小侄是能够应付的。不需要郑叔帮太多忙,只需两件事情。第一,就是钱,说来惭愧。贺家的家底实在浅薄。难以经营煤球生意,我愿意将煤球生意卖给郑家,只求-----” 第三十七章雷家 “说什么话?”郑邦承说道:“朋友有通财之义,我与你父亲一起上过战场,也算过命的交情。一些钱财,我怎么能趁火打劫。” “我先借你十万两,今后经营好,就慢慢还,如果不行,那就不用还了。” 贺重安心中一凛。这番话看似大方。但贺重安太清楚,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十万两银子,放在任何地方都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所谓不用还,其实就是郑家给的安家费。 冲锋陷阵,一个不好,贺重安就折进去了。 在这方面,郑家是很大方,毕竟掌管海贸的郑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多谢,郑叔。只是我在外面行走,外人常不给面子,还想借一下府上虎威。” 郑邦承直接从身上解下一块玉佩给贺重安。说道:“这是我的信物,今后谁不给你面子,你给他看这个。不过,你也要好好做。” “小侄明白。” 得了郑家支持。贺重安立即解决王驸马问题。 王驸马的煤场在北门外,与西门外的煤场多年以来都是竞争关系。从产业结构上来说,丰裕号要一个煤场做什么?根本多余。 所以,裴昭也没有想过真买下来,但本质上,是对贺重安施压。 王驸马得罪不起宁国公府,但又何尝得罪得起,手握十几万大军,坐镇南海,大夏独一份的郡王。索性他早已放出风声,干脆将煤场与北边几个煤矿全部给卖了。 反正煤场就是一片地方。而煤矿也不值太多钱,北京附近煤矿从来不少。 甚至王驸马还减价出购。 为的就是不想卷入宁国公府与南海郡王两边的斗争。 事不宜迟,贺重安解决这个问题之后,立即去解决泄密的问题。 这个问题根本不用他解决。 贺重安回到家中,就听熊大力来报:“有一个女子跪在外面,已经大半日了。说是求见三爷。” 熊大力带着几分挤眉弄眼的意思。说道:“三爷,可是相好的?” “相好的?”贺重安头疼。 食色性也,贺重安这身体年轻力壮火力旺。奈何他现在被一堆事情赶着走。而且贺家家规在这方面管得严----其实贺重安如果从小在贺家长大,这个时候,正在东练三九,夏练三伏。贺家男丁是免不了上战场的命运。必须有一身好武艺。 而且贺家世代传承。早就发现了。少年生长发育期,训练的效果最好。而且长大之后,就没有那么显著了。这么宝贵的时期,怎么可能让贺家子弟去玩女人。 所以,只给贺重安配小厮,而不配丫鬟。 等贺重安二十岁出头,随便玩。家里就不管了。现在却不行。 虽然没有人管贺重安-----练武也需要基础的,贺重安小时间没有打基础,而今再加练也没有什么用了。 但贺重安刚刚到贺府,也不愿意公然挑衅家规。 更不要说,他一堆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每一件事情都是关系到安身立命的大事。哪里有事情去想什么相好的? “怎么可能?”贺重安说道:“让她进来。” 片刻之后,一个女子进来。一进来就跪在地面上,双手捧着一封书信,说道:“小女子雷草,代祖父向贺三爷请罪。” 贺重安打量这个女子。贺重安目测这女子一米七出头,在这个时代算是身材高大了。眉目之间,比较硬朗,有一股勃勃英气。 “你是谁?你爷爷是谁。请罪。请什么罪?” “三爷,一看便知。” 贺重安拿过信,是雷千钧写的。 雷千钧承认是自己泄露了贺重安的图纸,并请求贺重安原谅。 贺重安冷笑一声,只扫了一眼,说道:“原来是他。” 这封书信是雷千钧写的。 对于泄密之人,他心中有数,毕竟接触到图纸的人并不多。更不要说能一比一复刻下来。要知道虽然机器简单,但图纸也有几十上百张的,很多参与的人,根本没有将图纸看全,更不要说用脑子记下来了。 雷千钧就是其中一个。 “他怎么不来见我?让你来见我?” “祖父已经不在了。”雷草儿强忍着泪水,说道:“实在是上面下了严令,我家也是没有办法。只能如此,祖父已经以死谢罪。雷草儿,愿意为奴为婢,只求三爷能够高抬贵手,饶过雷家满门。” 贺重安一愣,说道:“他怎么死的?” “悬梁自尽。”雷草儿已经眼泪横流了。 贺重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问雷千钧怎么死了?不是问雷千钧具体怎么死,而是对雷千钧自杀这一件事情,表示不解。 在他看来,雷千钧一身手艺,非常精湛。放在后世,不敢说是国宝级别的技术工人,也应是八级工级别。那是顶尖的,甚至不可替代的人才。 不是谁都能将贺重安的图纸,给落实到现实中的。 即便是雷千钧泄露的图纸,贺重安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杀雷千钧。打煤球机的图纸,与这样的顶级工匠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但他却死了。 贺重安其实不能理解,雷千钧的思想。 雷千钧是大内工匠中最顶尖的一批,也是现有工匠体制的受益者。 什么体制? 那就是家传秘法,秘术,看得比自己生命还宝贵。 雷家本身就是一个工匠大家族。 雷千钧能做到如此地步,他手中也有很多雷家的不传之秘。向来是传男不传女。 贺重安将自己的很多想法,毫无保留的传给雷千钧,但雷千钧却不会乱传,甚至准备埋到自己的肚子里。不窥视别家秘术。这是老派工匠的自觉。 但在上面的压力之下,雷千钧不得不出卖了贺重安的图纸。 这一件事情,给雷千钧带来双重打击。 第一重就是雷千钧坚持无数年道德破碎。为了保住雷家的秘术,雷千钧可以无所不用其极。而今他出卖了贺家的图纸,这是破坏行规。 别人怎么看他? 第二重,那就是贺家了。 对雷家来说,上面的人得罪不起,但贺家,雷家就能得罪起了? 第三十八章线索 贺家作为侯府,或许对宁国公府无能为力,但要捏死雷家,简直是轻而易举。 所以,雷千钧必须给贺家一个交代。 雷千钧看来,这个交代就是自己的命。 贺重安看完雷千钧的遗书,这才明白了雷千钧的想法,只是悠悠一叹,说道:“雷家没有男人了吗?让你一个女子来?” “雷家分家了。我爷爷一脉,只有我两个叔叔,他们已经举家逃走了。”雷草儿此刻已经止住了眼泪。 “那你为什么不逃?” “爷爷对我极好,我不想他老人家死后,还被误会,一定要向贺三爷解释清楚,是宫里派人来,我爷爷才不得已为之。” “贺三爷如果不解气,尽可杀了我。我代替我爷爷,向贺三爷请罪。” 贺重安皱眉,心中暗道:“雷千钧死了,今后有事情交给谁办?” 找一个能与贺重安合拍的工匠,实在太不容易了。 贺重安看着一直跪着的雷草儿,叹息一声,说道:“你爷爷的事情,我其实并不在意。只是没有想到------”贺重安又是一叹,说道:“道歉就不用,这一件事情,我不会为难你们雷家的。” 雷草儿听了这话,木然地抬起头,看向贺重安的眼睛,似乎在确认贺重安说的是真的。在看见贺重安肯定的眼神后,忽然扑在地面上,嚎啕大哭。 雷草儿好像抽到所有坚强外壳,哭得好像一个小女孩一样。让人可怜。 贺重安叹息一声。 权力的稍稍任性,普通百姓就要将命贴进去。 雷千钧能将技艺练习到出神入化的地步,能在宫中混成大工匠,绝对是不傻子,甚至可以说头脑出众。而头脑出众的雷千钧能做出这样的决策。 只能说这是雷千钧所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贺重安等雷草儿哭得差不多。劝了几句,又问道:“你今后准备怎么办?” 雷草儿茫然摇头,好像一个木偶,失去对外界刺激反应的能力。 贺重安看见雷草儿的手,那不像是女子的手,上面满是老茧皲裂,是干活的手,如果细细看老茧的位置,就知道干得不是一般活计,是非常精细的活。 因为一般活,是不会将手指两侧,乃至指肚上磨出老茧的。 “你得了你爷爷几分真传?” “爷爷除却雷家不传之秘,其他都教给我了。” “会造怀表,八音盒吗?” “爷爷没有避我,我会。” 贺重安说道:“你今后就在贺家吧。” 贺重安固然是可怜雷草儿,也觉得身边要有一个技术顾问。雷草儿可能不如他爷爷。但好歹是在高手身边长大,眼力劲是有的。见识是有的。更何况有雷家的关系网。 雷草儿茫然点头。 贺重安随口问道:“谁逼你爷爷的,秦守忠吗?” 贺重安其实已经认定了是秦守忠。秦守忠是什么人?贺重安太清楚了。只要有利,出卖自己绝对不会有丝毫迟疑。 “不是秦公公,是宫里的人。” 贺重安忽然打了个激灵,脑中闪过一丝光芒,他迅速抓住,闪过无数念头,脸色郑重的看向泪草,说道:“我再问你一遍,你要如实回答。你确定是宫里的人,不是内务府的人。” 宫里与内务府,就好像贺家后院与前院的区别。 宫里这帮人负责皇帝与妃子皇子公主的贴身伺候。但内务府却负责种种营造,器物等活计,距离皇帝比较远。 内务府与外面打交道很多。 比如贺重安能够直接去找秦守忠。 但贺重安想见宫里某太监就不好办了。 内务府的太监与宫里的太监,也时常来回调换,但本质上还是有区别的。 “确定,我家在内务府做事多年,内务府有多少太监。那位太监负责什么事情,我都知道。纵然我不知道,家里人也知道。那个太监从来没有见过。” “一定是宫里了。” 贺重安陷入沉思,暗道:“那就奇怪了。” 贺重安并不是奇怪,裴昭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感觉这个路径不对。 作为京城的地头蛇,宁国公府在皇宫内部有关系,那是太正常的一件事情了。但不管怎么说,与宫里的关系,是一件犯忌讳的事情。 一般来说,不会轻易动用。 贺重安设身处地将自己代入裴昭的位置,他一定会通过内务府,也就是秦守忠来做这一件事情。 秦守忠又不是可靠的盟友。无非是要付出一些代价而已。 为什么要动用宫里的关系? “只有一个原因,宫里的关系用熟了,本能为之。也就是说,宫里关系非常多。在宫里的影响力非常大。”贺重安眼睛亮了,暗道:“拥有这份影响力的人是裴昭吗?” “绝不是。” 裴昭这位国公府的二公子,本质上不过一纨绔子弟。 他不可能在宫中有这么大影响力。 裴家有这样的关系,也不会交给他。 那这个人一定是,丰裕号真正的东家。 贺重安联系到丰裕号发展的时间段,心中已经有了想法。 顿时浑身战栗。 古代的权力斗争,最激烈与残酷的就是宫廷内部。 而今现在,他似乎摸到了这个圈子。 宫廷内部之争,一步天堂一步地狱。 但贺重安,已经没有逃避的可能。 事情到了这一步,不管前面是谁,贺重安也只能冲了。 “只要真查清楚这一件事情,我就胜券在握了。” 贺重安让人安置了雷草儿,立即去见秦守忠了。 只是这一次,见秦守忠。却在内造处等了好长时间。 秦守忠才姗姗来迟,说道:“哎呀,贺兄,对不住,对不住,内造处事多。实在抱歉。” 贺重安心中冷笑。 秦守忠是什么人,贺重安太明白。 踩低捧高。 裴昭要对付贺重安这一件事情,早已传遍了。 秦守忠岂能不知道。 宁国公府与武宁侯府相比,谁强谁弱,不问可知。 秦守忠的态度,也就很明确了。 如果不是贺重安之前拿捏秦守忠,让秦守忠印象深刻。今日就不仅仅让贺重安等了,连见都不会见。 贺重安也没有说废话,说道:“我刚刚从郑叔那里过来,来内造处喝杯茶?” “郑叔?”秦守忠一听;“郑”这个姓,心中一动,说道:“不知道,是哪位?” 第三十九章求证 “哪位?”贺重安淡然说道:“天下间,郑姓能有多少,南海郑。” “可是御前侍卫统领郑大人?”秦守忠屁股从座椅上翘起来了。 “嗯。”贺重安淡淡品茶。 “哎呀,贺爷,喝这个干嘛。我这里有福建极品大红袍,外人我都不让他看一眼。”秦守忠脸上热情如火,立即起身,亲自泡茶。从柜子里取出所谓福建极品大红袍。 好一阵子花样泡茶。 才泡出一杯。 贺重安轻轻品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好的。或许贺重安自己的味蕾早就被可乐破坏了,反正他觉得没有可乐好喝。 “不错。”贺重安敷衍道。 秦守忠小心翼翼的问道:“贺爷,不知道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随即拍着自己胸脯说道:“贺爷放心,不管什么事情,我一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 “你应该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事情来的。”贺重安面色渐冷,说道:“还要我说出来吗?” “贺爷,贺爷,我在宫里也是小喽啰,图纸的事情,是宫里绕过我,直接办的。我没有什么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真的吗?”贺重安目光中带有怀疑,上下打量着秦守忠。 “贺爷,我的贺爷啊。长乐公主的事情,我离不开你,真有这样的事情,我不敢拒绝,还能不给你打个招呼,您说是吧。”秦守忠小心翼翼的说道。 贺重安对秦守忠的话信了七分。 秦守忠不是好东西,但他不会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他如果亲自动手,就将贺重安得罪狠了。将来再找贺重安办事,就不好办了。这与贺重安从雷草儿那里得到的消息,也可以互相印证。 “那是谁办的?你只要告诉我,是谁办的这一件事情,之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 这才是贺重安的目的。 雷草儿不知道那个太监是谁? 但,秦守忠是太监圈里的人。如果不知道是谁越过了自己插手自己下面的事情,秦守忠也就太无能了一点。 秦守忠逃避贺重安的眼神,说道:“贺爷,宫里的事情,还是少问吧。” “好。”贺重安说道:“那就当我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秦公公,从今天开始,该吃吃,该喝喝,不要留遗憾。” 贺重安起身拍了拍,秦守忠的肩膀,说道:“你的好日子啊------” 秦守忠顿时脸色苍白。 秦守忠心中闪过无数念头,忽然想起当初那一万两。 自己的一万两,在贺重安手中过了一手,再到了他自己手中,自己居然对贺重安感恩戴德。贺重安对人心的拿捏,秦守忠知道自己万万不是对手。 秦守忠之前对贺重安态度不好,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煤球赚钱了。大赚钱。 秦守忠却没有从里面分一杯羹。 诚然,秦守忠也没有帮什么忙。只是举手之劳,当时就两清了。 但对于秦守忠这样的小人来说,账不是这么算的。 自己赚一点,朋友大赚,属于是自己亏了。 所以他觉得贺重安骗了自己,心中有气。 但最终还决定见贺重安,就是从内心深处认为,贺重安现在状况不好,但贺重安一定能渡过难关的。 这是对贺重安能力的认可。 同样,贺重安现在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副惋惜的,你好日子到头的样子。别人这样说,秦守忠非要让他付出代价不可。 但现在,秦守忠立即回想自己的种种把柄-----只要捞钱,岂能不留把柄。 再想到郑邦承的御前侍卫统领。 常在皇帝面前。 只要在皇帝面前说一句话,他的太监的小命就没了。 一时间惊得,丢了三魂,去了七魄,熟练的跪在地面上,抱着贺重安的大腿,说道:“爷,爷,你是我的爷,我说,我说,还不成吗?” 贺重安正色说道:“告诉是谁?” “是御用司的安公公。” 贺重安对宫中人员不熟悉,说道:“这位安公公,是谁的人?” “爷,我的爷,我怎么知道?我要是知道,怎么能从大内被派到内务府干些苦哈哈的活计?” “真不知道。”贺重安语气加重。 “真不知道,我对天发誓,我断子绝孙。”秦守忠说道。 “呵呵-----”贺重安淡然一笑,看着秦守忠的裤裆,言下之意:你已经断子绝孙了。 “爷,我还想过继一个孩子。”秦守忠讪讪说道。 “好了。”贺重安此刻已经相信秦守忠的话了。 他心中暗道:“安公公,背后又是谁啊?” 贺重安对宫里不太熟悉,想从自己关系网中,找一个对宫中情况熟悉的人去打听,发现也就眼前这位秦公公了。 他忽然心中闪过一个人选。 不是别人,正是雪晴姑娘。或者说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是皇帝最受宠的女儿,母亲又是掌管后宫的皇贵妃。只要让长乐公主出面打听,宫里很少有消息,他打听不到。 但要如何才能打通长乐公主的关节啊? 贺重安心中一动,想到一个办法,他抓住秦守忠的肩膀说道:“老秦,有一件事情,你要是能帮忙,你我还是好兄弟。” “何事?”秦公公心惊胆战问道。 ******* “雪晴姑娘,内造处秦公公求见。”一个太监说道。 雪晴不由皱眉。 她与公主从小长大,情同手足。公主所在无忧宫中大小事务都由她掌管,就权力而言,并不比一些太监总管少。 更不要说,她与公主的情义。 打通她的关节,就等于打通公主的关节。而打通公主的关节,就是打通了皇贵妃的关节。 想见她的人,就更多了。 公主一心清净,不想理外面乱七八糟的事情。是以雪晴了闭门谢客,从不见外人。这是早就吩咐下去的事情了。 而今还来通报。 雪晴不由恼道:“你收了姓秦的多少银子,如此为他作死,不怕死吗?” 太监立即跪下来说道:“姑娘明鉴,小的不敢撒谎。是收了他银子。但也不敢禀报,是他说,有事情关系到公主。我不敢怠慢,这才来禀报的。姑娘如果不信,小的这就打发他走。” 雪晴微微皱眉,既然提起公主。她自然上心,说道:“算了,让他来吧。” 第四十章长乐公主 片刻之后,秦公公走了进来,向雪晴公主行礼,随即奉上一个大匣子。说道:“小的们,知道公主喜欢八音盒,故而特此造了十支新曲,请公主品鉴。” 随即打开匣子,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十根音轴。 代表十支曲子。 八音盒因为机械限制,只能播放一个小节音乐,之后就是重复了。 这十支曲子,是贺重安精心挑选出来的。让雷草儿做出来的,雷草儿在一些技艺上,比不上他爷爷,但是一些精巧不需要太大力气的活计上,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地步。 这十支是雷草儿打造出来的,反正贺重安没有听出来与他爷爷打造出来的有什么区别。 雪晴见过心中一喜。 公主很喜欢这八音盒。在读书,女工的时候,都喜欢将八音盒打开听个响,奈何,八音盒曲子,太过单调了。 就那几个。 而今有十支新曲。足以让公主听好一阵子。雪晴十分高兴,说道:“不错,你有这本事就该早早拿出来,说不定公主一高兴,就让你到无忧宫当总管。” 秦守忠见雪晴姑娘高兴,这才敢开口说道:“雪晴姑娘,您可别抬举我。您不知道我什么人,我哪里有这本事,这都是一个叫雷千钧的工匠造的。” “他是大内工匠高手,只是奈何,被宫中一个太监出去,夺了什么图纸,随即气愤上吊而死。” “这是他的遗作,他家里人送上这个,就想让我帮忙打听一下,到底是谁要取雷千钧性命。也好死个明白。” “这不,求到姑娘这里了。” 雪晴姑娘眉头微微一皱,她心中明白,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只是秦公公如此贪财的人,居然会仗义为人查明仇人。 这真让她觉得奇怪。 留了心眼说道:“待我禀过公主,再说。” 雪晴姑娘立即去见公主,将十根音轴奉上。正要说话。 公主大喜,立即让人去取一根,放进八音盒中。安装好后,上好劲,轻轻一拨:一传清脆的声音传来。正是《致爱丽丝》。 长乐公主只觉得内心中有小溪轻轻流过,两只蝴蝶缠缠绵绵,你追我赶,忽远忽近地从小溪上飞过。 心中只有一个感觉:“好美。” 很快八音盒走完了。已经寂寥无声,长乐公主还觉得,有余味在心头盘旋。 暗道:“做出这样曲子的人,将会是何等大才。” “雪晴,你刚才准备说什么?” 雪晴将秦公公的话转告给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轻轻摇头,说道:“秦守忠我大概知道,这一件事情不是秦守忠的本意。大抵有人托他办。不过,雷千钧好歹对我有功。这样人说死就死了。你去帮我问一声,那个安公公,到底是什么意思。” 雪晴立即说道:“我这就问。” 长乐公主将十支曲子听遍,都是后世经典曲目-----贺重安学习音乐是在小时候兴趣班,大学时候泡妞,也只有那些经典的曲目能记住,那些不经典的,都已经忘记了。 长乐公主听了又听,最后还是最喜欢《致爱丽丝》。 于是听了又听。 雪晴却匆匆赶过来,赶走其他人。低声在长乐公主耳边说了一个人的名字。 长乐公主猛地按住了八音盒,说道:“怎么会是他?” “公主,我也不知道,我万没有想到,会问出他来。这该怎么办啊?” 长乐公主,好看的眉毛皱成一团。好一阵子,说道:“你记得上一次,你说造八音盒的人,叫什么?贺,贺什么?” “贺重安。”雪晴说道。 长乐公主说道:“这一件事情,不是秦守忠问的,秦守忠如果知道这背后是什么事情,借他八个胆子,也不敢来问。想来想去,与这一件事情有关系的人,也只有武宁侯贺家。你立即去打听一下,这贺重安是什么人?最近在做什么事情?” “公主,我去问谁啊?”雪晴问道。 长乐公主不参与朝廷纷争,乖乖当吉祥物。上上下下自然当长乐公主,是大夏最尊贵的公主。 长乐公主也知道这一点。 所以长乐公主在宫外没有势力,宫里的事情,雪晴有地方打听。宫外面的事情,就没有地方打听了。 除非直接找皇贵妃。 长乐公主沉吟片刻,说道:“去侍从司问赵公公,就说我问的。” “啊------”雪晴大吃一惊,说道:“公主,我不敢。” 侍从司是什么地方? 是大夏的东厂西厂锦衣卫。 大夏承明制,但很多地方有改易。厂卫总体上来说,弊大于利。是以大夏不设厂卫。但不设厂卫,就不代表皇帝没有情报机构。 侍从司就是皇帝的情报机构。平时低调之极,低调到很多人都以为仅仅是宫中普通衙门而已。 但实际上,侍从司每一次出手,都惊天动地。 上一次就是逆太子案。杀得京城人头滚滚。 “傻瓜。”长乐公主笑道:“宫里就是一个大筛子,什么消息都露出去,我们去问了安公公,就已经在局中了。” “啊-----”雪晴大急,说道:“贺重安敢害公主?” “未必是他害我。但不管怎么样,这事都不该瞒赵公公,赵公公知道了,就是父皇知道了。” “你去便是了。赵公公问你什么,你就老老实实说什么便是了。”长乐公主说道:“等你回来之后,我就知道,贺重安是不是想害我。” 雪晴没有办法,只能去见了赵公公。 片刻之后回来了。 长乐公主问道:“怎么样?” 雪晴说道:“赵公公倒是挺和颜悦色的,我按公主说的,赵公公问什么,就说什么。赵公公让下面人临时将关于贺重芳的事情汇总在一起,抄了两份,一份给我们。” “就在这里。” 长乐公主心中暗道:“另外一份就在父皇那里了。我这样做,也不知道对不对?” 她此刻也是有些茫然。 只是她想来想去,无论如何她知道这些事情,就必须让父皇知道。 心中也暗暗有了恼意,暗道:“贺重安,都是你,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事是你能问的吗?” 随即拿来贺重芳的卷宗看。 第四十一章字谜 长乐公主一看贺重安作为私生子,狼狈入贺府。 忽然想到了当年父皇南征前的日子。 那时候,母亲是后宫中最底等的才人。而自己也是宫中食物链低端,都好几岁了。不要说公主封侯,连个名字都没有起。 每日要看人脸色。 对贺重安有了几分同情。 再看贺重安,如何造怀表,造八音盒,讨好自己。特别是贺重安拿捏秦公公的手段,心中微微一笑,暗道:“小机灵鬼。” 贺重安空手套白狼造煤球,因此与丰裕号起了冲突,特别广德楼上,裴二对贺重安的言语,全部记录上来。又有郑家出手云云。 长乐公主冷哼一声。 一边看得雪晴说道:“公主,这裴二不是好人。对了,我记得上一次给公主议驸马。裴二就是人选之一。” 公主已经看完,心中有了决断,说道:“雪晴,你去一趟,去见贺重安。” “做什么?” “帮我看看这个人气度如何?如果面目可憎,举止猥琐,就直接回来。如果尚可,就给他开条件?” “开条件?什么条件?” “让他说。” ******* 雪晴在内造处细细打量贺重安,觉得贺重安长得还可以,行为举止,也谈不上可憎与猥琐。就说道:“公主已经查清楚了。但为什么要告诉你?” 贺重安行礼说道:“雪晴姑娘,如果不想告诉我,就不会来这里了。” 雪晴被噎住了。微微一顿,说道:“但也不能平白告诉你。” “长乐公主想要什么,尽管提?” “公主说了,让你提条件。” 贺重安心思转动,暗道:“长乐公主如此兴师动众,背后之人,正如我所想。只是不知道具体是哪一个。” 虽然他不确定是哪一个人,单单是这个判断,就足以保证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但这一件事情关系到自己身家性命,乃至贺家家门兴衰。 不能仅仅靠贺重安的猜测。 最好能得到长乐公主的确切消息。 “提什么条件,长乐公主才会满意?”贺重安想不出来。 作为大夏最受宠爱的公主。可以说什么也不缺。贺重安拿什么出来,也未必能够打动公主。 “小门小户,实在不知道什么才能让公主满意。”贺重安深吸一口气,说道:“如果公主不以小人卑贱,从此贺重安,乃至整个武宁侯府都是公主门下,公主想要什么,只要下道命令,贺家上下,必为公主达成。” 贺重安从不介意为别人办事。 在政坛上,有利用价值,才有存在价值。 所谓派中有派,不就是如此。 他贺重安,可以是南海郡王郑家的棋子,也可以是长乐公主门下。无所谓了。谁给好处给谁办事。而且旗子越多越好。打得旗子越多。能借的势力也就越大。 脚踏两条船,那是渣男。但在政治上,是基操。 阎锡山都知道在三个鸡蛋上跳舞。贺重安而今才两个,又算什么? 当然了,不能翻船。翻船了就是李商隐了,一辈子里外不是人。 雪晴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这个条件,是吃亏还是占便宜了。 她看过贺重安的卷宗,也知道武宁侯府是将门。在外面是有影响力的。公主收下这一股势力,似乎有用。 贺重安已经能将他所能开的条件,开到最大了。 但话又说回来了。 公主要宫外面势力做什么? 雪晴心中矛盾,最后犹豫了一下,觉得就是多一个跑腿的人也不错。说道:“不分嫡庶,却分三家,后有西东,不是东西。” 这是长乐公主特别交代的字谜。如果贺重安连这个都猜不出来。那就别玩政治这游戏了。 太蠢了。 贺重安一听,心中立即明白了。 贺重安片刻之间,就已经猜出来了。心中暗道:“原来是他。” 丰裕号的后台是他,那一切就合情合理了。 此刻,贺重安有了必胜的底气。 从现在这开始,这一盘棋,不管怎么下,都不会输。剩下的无非是怎么赢,赢多少了。 ******* “孽障,瞧你看得好事?”大夏枢密使,宁国公,裴芾气得七窍生烟。拿起鞭子,对裴昭说道。 “我,我,我又做什么了?”裴昭躲在母亲背后,大声说道。 “怎么了?你问我怎么了?别人也这样问我。”裴芾说道:“现在枢密院的人都问,武宁侯贺家到底是京城老户,对我们也算恭敬,怎么给逼到郑家那边了?” 前文说过,武宁侯府之所以如此尴尬,就是两边都有关系,但关系都不硬。 其实武宁侯府这样的人家,才算是普遍的。 就算是一家之内,大房与二房还分得清清楚楚的。 开国勋贵一脉,以宁国公为首。但并不是宁国公他们一家。贺夫人说贺家在开国功臣中有人脉,也不是假的。 贺家被裴二逼得不得不倒向郑家。 这就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 觉得,贺家不就是想赚个钱。纵然有些生意上的冲突,大家各让一步,城北给贺家,城南给宁国公府不就算了。 其实大部分时候,权贵之间如此勾兑,才是常态。 物理学上,一切运动本能向最省力的方向。政治上,也是如此。 勋贵与勋贵之间争斗与吞并,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就连老虎如果不是饿极了,也不会去捕猎大型食肉动物,怕受伤。 所以对所有上层人士,不管是勋贵,士大夫,资本家,最好的办法,就是彼此勾兑在一起,大家一起和和美美的鱼肉百姓。 而现在裴二为了钱,硬生生逼得一家侯府改变政治立场。 性质一下子变了。 以至于几家老姓都暗搓搓上门,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但该教训,也要教训,也要教训。 树不削不直,人不打不成器。 裴芾一开始听不明白,他是最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顿时火冒三丈。 裴芾气得浑身发抖,大声说道:“你说,家里是短你吃了,还是短你喝了,让你闹出这等事情。那丰裕号到底是谁的?你出什么头。” 第四十二章出招 裴昭也知道事情严重。不敢顶嘴,却依旧嘴硬,说道:“丰裕号就是我和几个兄弟一起办的。” “谁?都是谁家的。”裴芾说道。 “不能出卖兄弟。” “好,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好一阵子,裴芾狠狠揍了裴昭一顿,但却没有打断腿,毕竟是亲生儿子。 而裴昭也的确够义气,不管怎么打,也没有说所谓其他几个兄弟是谁。 裴芾只当是其他国公家的公子,也没有没有多问,问也没用,现在已经不是丰裕号的问题了。 裴芾叫来大儿子,宁国公世子裴宣,与鼻青脸肿的次子裴昭,正式商议此事。 “父亲,”裴宣说道,“事已如此。二弟做得对与错,已经不重要了。贺重安从郑府出来,郑邦承亲自送出门口,并叔侄相称,听说郑家借给贺家十万两。贺家已经不能回头了。” 裴芾冷冷地看了一眼裴昭,说道:“要是十万两能将贺家买回来,我现在就拨银子。你这个孽畜。” “我怎么知道,贺家怎么敢?”裴昭说道。 裴昭这种人,只会仗势欺人。 大多数各方势力,不会为一点钱财,而得罪宁国公府。也就认怂了。裴昭却在这种情况下,产生了错觉,那就是在京城,他裴二爷,无所不能。 但实际上,武宁侯府不认怂。直接导致了斗争升级。 这已经不是钱的事情。 新旧勋贵的政治冲突。裴昭立即抓瞎。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只会嘴硬了。 “你闭嘴。”裴芾说道。随即对裴宣说道:“宣儿,你觉得该怎么办?” “贺家既然不能回头,那只有将贺家打死了。”裴宣作为世子,与裴昭不同,从小就以宫学第一成为皇帝御前侍卫,现在调入禁军任职。如果一切顺利,在几十年后,他会在裴芾这个位置上。 是以对政治上的伎俩从来不陌生。 “一方面对武宁侯下手,听说武宁侯在西海的日子并不好过,那就让他更不好过。” “这好办。”宁国公裴芾说道:“我这就吩咐下去,从今日起,西海所有物资后勤,都要细细审核。” 枢密院总管天下兵马。各地驻军的后勤,全部归枢密院调度。诚然,因为地域广大,枢密院管不了那么细,但大项支出,都需要枢密院,兵部审核批准的。 宁国公一句细细审核,本来就困难的西海注定不可能按时得到后勤物资了。 “另一方面,就要问老二了。让老二将情况好好说清楚,也好从中间看看,有什么可利用的地方。” “老二,你说。”裴芾说道。 裴昭低声说道:“你不是让我闭嘴。” “哼。”裴芾冷哼一声。 裴昭立即不敢废话,将他与贺重安之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裴宣立即敲定,说道:“那就裴之孝案。让裴之孝的家人,去顺天府告状。六品武官,青天白日之下,在京城城外被杀,此事骇人听闻。是大案要案,必须从严从重办理。” “不好吧。这种事情怎么能报官啊?”裴昭立即反对。 前文说,大部分勋贵家族,乃至大部分士大夫家族,从来以不见官为荣。 这有两种解释,一种正面,家中无犯法之人。另外一种就是,家中遇见问题,可以自己处理,不劳官府多管闲事。 “这能一样吗?”裴芾有些头疼。宁国公的位置只有一个。所以他对老二有些溺爱,让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万没有想到,这么多年来,老二长成这个样子。什么都不懂。 “你以为这还是你弄的那些破事。这是政争。” “这才是一个开始。贺家不过马前卒。” “不管什么手段,必须让贺家去死。”裴芾面色狰狞说道。 这一件事情就此定下来。 裴宣与裴昭出了书房,裴宣问道:“二弟,这里没有外人,你跟我说实话,丰裕号到底是谁的?” “就是我的,虽然有别人参股,但我拿大头,否则我也不会为丰裕号出头。”裴昭说得斩钉截铁。 也算是实话。 因为胡图的主人,在发现事情闹大了之后,立即将丰裕号的所有产业的契书,派胡图送给了裴昭。 说他没有想到这一件事情会闹这么大。连累兄弟,区区薄礼也算赔罪。 丰裕号整个商号,所有资产有几十万两,如果能够完整拿下煤球生意,那就是百万两的规模。 为了这钱,裴昭也不会出卖兄弟。 裴昭觉得,这一件事情不管发展到什么地步,他已经大赚特赚了。 只是他并不知道,裴家会为这一件事情,付出多少代价。 裴宣看了裴昭好久,似乎在确认,好一阵子才点点头,不再问了。 ****** 顺天府尹王简之。是嘉成三十五年进士。十几年来熬到顺天府的位置上很不容易。 但在顺天府位置上,觉得更不容易。 这不,外面鼓声一响。他只能升堂审案。 接过状纸一看。脑袋“嗡”的一下,几乎要骂出声来。 “你禁军军官死了。找顺天府做什么,去找枢密院啊?” 立即要将这个皮球给踢出去。 只是能还没有等他转到枢密院。 枢密院的行文就到了。 顺天府府尹知悉:六品副将裴之孝,素以恪尽职守、廉洁奉公称于营中,本月京畿巡捕营急报:裴之孝于京城西郊遇刺身亡。京畿乃天下表率,此类凶徒公然戕害命官,实乃藐视王法、挑衅朝纲,断不可容。限十日内,须锁定嫌犯,若十日内仍无实质突破,本院彻查尔府办案不力之罪。务必速擒真凶、昭雪无辜,以安官员之心、儆戒凶顽之辈。若有半点差池,本院断不姑息。 王简之只觉得脑子更疼了。 他毕竟是顺天府,京城地面上的事情,他或许知道不是那么详细,但都有所耳闻,宁国公府与武宁侯府之间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这明明是勋贵内斗,将我拉进来做什么? 正想上交刑部,或者大理寺,反正哪一家都可以。 结果,还没有等公文写完。各部公文就到了。 第四十三章接招 刑部大理寺的公文也都到了。与枢密院的公文大同小异。都是督促办案。与枢密院公文不同的地方。就是这公文更偏向于,确定顺天府办案。也就是刑部与大理寺表示,你掉进火坑里算你倒霉。我们不想接这个案子。最多派人协助办案。 王简之只能看着自己的师爷,说道:“这可如何是好啊?” “老爷。这分明是宁国公府要将武宁侯府置于死地。”师爷说道:“如果老爷不顺枢密院的意,枢密院严令,让老爷罢官也是弹指之间。” “我知道。但要是得罪了南海郡王。我这顺天府也坐不稳。”王简之说道。 “眼下的情况,这烫手山芋是扔不出去了。只能想办法将责任推出去。” “怎么办?” “以案情重大,将三法司全部拉来。会审,以事涉禁军,将枢密院拉过来,总之,即便老爷是主审官,上面一排婆婆坐着。不管审出什么事情,与老爷您无关。” “老爷从公论就行。” “好办法。”王简之说道。但他又有一些犹豫,说道:“如此一来,这案子就越发大了。也越来越难以收场了。” 大夏办案规格最高级别就是御审,也就是皇帝亲自审案。但这种规格虽然高,历经五朝,也没有几个皇帝亲自审过案,几乎都是虚的。 再往下就是会审了。 而现在,王简之将这么部门拉过来,那就是会审。 三法司,顺天府,枢密院,如果再将内阁拉过来,那就到顶了。仅次于御审的规格了。 这样案子,自然是大案。 每一场大案,收尾都不好办。 一个不小心,他这个主审官就要栽进去。 “我的老爷啊。你还以为这案子小吗?宁国公府要将武宁侯府往死里弄。本朝能干掉一个侯府的案子,能算是小案吗?” 王简之略一思索,发现一个了不得的问题,说道:“就规格来说,这是逆太子案后,第一大案。” 一听这话,师爷也觉得瑟瑟发抖,说道:“老爷,您别说了,这太不吉利了。” 从道理上来说,没有什么问题。自从逆太子案后,皇帝倦政,与天下政事上,与民休息。几乎上没有什么大案了。 但一想起逆太子案,被杀的人头滚滚。 师爷就浑身打哆嗦。 ******* 郑邦承对这一件事情非常关注。 这边刚刚有风声传来,郑邦承就立即叫来了贺重安。 问:“最近情况如何?” “一片大好。”贺重安说道:“借府上的十万两,过了年就能还清。” 郑家为贺重安站台,让贺家背后的政治势力与宁国公相差无几。京城各方势力顿时不敢随意站台。 而贺重安也完成了产业链整合。 煤矿开采,运输,煤球生产,一整条产业链都在贺重安手中。 贺重安还没有对具体生产环节进行整顿,但仅仅是理清一些环节,就给贺重安带来很大的成本下降,如果丰裕号再打价格战,贺重安保证能将价格打得更低。 自从裴之孝死后。贺就也就停止对丰裕号出城的限制。 只是即便如此,丰裕号的商业网络,也组织不起来了。 几乎拱手将煤球市场让给了贺重安。 不出意外,不要说京城,京城附近府县的煤球生意,都会被贺家垄断。半年赚出十万两,绝无问题。 “裴家已经出手了。”郑邦承将裴之孝案,告诉了贺重安,说道:“你准备怎么办?” 贺重安心中暗道:“终于来了。” 他等了裴家出手很长时间了。 不然他手上的王炸不知道怎么出了。 “裴家居然拿这个案子做筏子,真够蠢。”贺重安说道:“但我自有办法应对。请郑叔放心。” “什么办法?” 贺重安微笑说道:“郑叔,真想知道?” 郑邦承心中一动,他虽然主持这一件事情,但知道多少,还是有讲究的。 并不是知道越多越好。知道越多,很有可能成为合谋。 而且贺重安手中最大的王牌,不敢让郑邦承知道,怕郑邦承吓跑了。所以故意卖关子。 他见贺重安如此有信心,也就不问了。说道:“你心中有数就行了。”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我只求郑叔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请帮我将这一件事情闹到御前。” 郑邦承为之一惊,说道:“闹到御前,那事情可就大了。到时候如何收场?” “就是要闹大,见到陛下,我才有办法。而且,如果不闹到御前,郑叔又如何看出陛下的倾向?” 郑邦承心中盘算,的确他支持贺重安,不就是试探皇帝的想法。 不让皇帝做决策,如何试探皇帝的想法? “但你要想清楚,当今陛下-----”郑邦承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对皇帝的感觉,说道:“总之,天下事,都在陛下眼中。闹到陛下面前,会有什么结果,我就不清楚了。你要有心理准备。” 贺重安说道:“请郑叔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无怨无悔。” 贺重安自然知道,做什么事情都会有风险的。 尤其是权力场上,比战场上更加危险。好歹战场上,能够确定谁是敌,谁是友。但权力场上,翻脸如翻书的人,不要太多。 但现在贺重安手中捏着王牌,还不敢冲,更待何时? “放心,这几日我都会在御前,我一定会找机会,将这一件事情捅到陛下面前。” 郑邦承拍着贺重安说道:“不过,你要保重了。” ******** 贺重安回到贺家。 将这一件事情告诉贺夫人。 贺夫人脸色苍白,担忧之色,溢于言表,说道:“这一件事情,你准备怎么办?” “顺天府不日就会传我家上堂,我自然要去一趟,请母亲放心。我已经去过南海郡王府上,这一件事情,我有把握。” 贺夫人沉默了片刻说道:“外面的事情,我管不了,但有一件事情,我有办法管。而且必须马上去做。” “什么事情?”贺重安问道。 “开祠堂,让你认祖归宗。” 第四十四章开祠堂 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沉重的木门缓缓的推开。 阳光射入贺家祠堂中。 一层层牌位上写着贺家列代先人的名字。最大一个是武宁烈侯讳贺胜。 贺重安站在贺夫人身后,与贺家各房的长辈一起,进入祠堂中。 贺家北地出身,没有南方那么多礼法。甚至榆林这地方,有些胡风。再加上,将门出身,贺家历史上有过多次,男人死了,主母主持家事。甚至领兵打仗。 是以,南方女子不能入祠堂的事情,从来没有。不仅仅媳妇可以进。女儿也在族谱上有名字。 真打起仗来,是不分男女的。 与贺夫人一起,给祖宗磕头。 贺夫人磕头上香之后,跪在那里,好久不说话,不知道在给祖宗说着什么。最后忽然说道:“贺重安,你上前来。” 贺重安上前,庄重跪在贺家列祖列宗面前,行礼。 贺夫人说道:“贺家子孙贺重安流落在外,今日查明正身,认祖归宗。还请诸位祖宗明鉴。” 贺重安跟随贺夫人的指引,再次给祖宗磕头,并大声说道:“贺家子弟贺重安,今日归来,请祖宗在天之灵明鉴。” 随即贺重安抬头,看向一层层牌位,似乎无数人在天上看着自己。心中陡然一紧。 心情非常复杂。 开祠堂,上族谱。 这代表了贺家对他的完全信任。大家没有人怀疑贺重安的身份。都习惯称呼他三公子,或者三爷。仿佛他天然就是贺家的一份子。 也代表贺家的考察期已经过去了。 今后如果没有什么变故,贺家甚至不会派人去专门查这一件事情-----纵然贺家是侯府,派人去广东查一户人家,也很费神的。 也就是说。贺重安只要不出重大破绽。他的身份就永远是一个秘密。 他永远是贺重安了。 只是,但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他纵然不信鬼神,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人能骗人,能欺天乎? 贺重安心中暗道:“贺家列祖列宗在上,贺重安死不足惜。我杀了他,我不后悔,今日我代替了贺重安的身份,一定将兴旺贺家,抬高贺家门楣。请贺家列祖列宗在天上看着。我如果做不到这一点,什么样的报复,我也接着。如果我能做到这一点。前尘种种,还请一笔勾销。我这一辈子就是贺重安了。” 这番话,好像是对贺家列祖列宗说的。又好像是对自己说的。 贺家作为将门,常年面对子孙阵亡的压力。内斗很少。充满了谁能谁上的氛围-----战场之上,可不讲什么身份。 这是贺重安能够快速脱颖而出的因素之一。 也正因为如此,他实在找不到,比贺家更好的平台与后台了。 他甚至有时候在想,老天爷都让我穿越了,为何不让投个好胎。 他真的希望,贺重安的身份永远永远不要泄露。 与贺家永远永远不要翻脸。 贺重安向祖宗磕过头,立即有老者拿来族谱。当着所有人的面,在武宁侯贺子忠名下,记下了贺重安的名字。而且是记在贺夫人名下。 也就是嫡子。 随即将族谱让所有族人过目。 如此一来,贺重安是贺家三公子这个事情,就板上钉钉。 做完这些事情,又给祖宗上香,烧纸等等一番礼仪-----总不能开了祠堂,上了族谱,打扰了祖宗,拍拍屁股就走。 等一切事情都做完之后。 贺夫人脸色凝重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说道:“你们先出去,我留一会儿。” 其他人也都先退出去了。让贺夫人在祠堂中单独待了好一阵子才出来。 贺夫人刚刚从祠堂中出来。 下面来报,顺天府派人来请贺家上堂。 贺重安深吸一口气。说道:“母亲,我去了。” “不。我和你一起去。”贺夫人说道:“家里断没有让你一个顶。” 贺夫人抓住贺婉的手,说道:“婉儿,家里就交给你了。” 贺婉坚定的点头,说道:“母亲放心,家里一切有我。” 贺柔小小的脑袋也发现不对劲了。 贺柔方才还很高兴------一旦开祠堂,就要给祖宗准备贡品。委屈谁,都不能委屈祖宗,一般有三牲,还有各种果子蜜饯。 众所周知。祖宗是不吃的。 所以,就留给孩子们。 贺柔作为孩子王,自然抢了一份。正甜甜的吃着蜜饯。 孩子的感觉是最敏锐的,见状顿时呆住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手中的蜜饯,忽然不甜了。 “娘,三哥,你们去哪里,能不能去吗?” 贺重安蹲下来,手中一翻,拿出铁皮青蛙。说道:“柔儿,你看这是什么了?” 贺柔好奇的看着。贺重安给青蛙上了劲,往地面上一放,铁皮青蛙,就蹦了起来,一蹦老远。 贺重安细细研究过怀表,八音盒等结构之后,这些很简单机械结构,已经不在话下了。这个铁皮青蛙,就是贺重安研究的副产品。他本来准备给贺柔玩的。 只是最近太忙了。忘记了。 此刻才想起来。 贺柔看着会蹦的铁皮青蛙,眼睛中充满了好奇。一对怀疑的小眼睛,翻来覆去的看,似乎想知道铁皮青蛙的壳里,是不是藏了一个真青蛙。 只是片刻之后,贺柔摇摇头,努力不让自己去看了,收起自己的目光,抓住贺重安的衣袖说道:“三哥,我不要这个,我可不可用这个换三哥不去啊?” 贺重安揉着贺柔的小脑袋,说道:“大人们,都有自己的事情去做。不管这事情多难,多辛苦,多危险,总是要做的。” “不过,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了。” 贺婉抓住贺柔的小手,将铁皮青蛙放在她手上,说道:“好了。你在家里好好玩吧。”随即看向贺重安说道:“三弟------” 无数话在眼波中转动,她是亲眼看着贺重安进入贺府的。 曾经那个满脸冻疮,畏畏缩缩,狼狈不堪的弟弟,而今一身贵气,在京城闹出好大的风波。 可以说今年冬天,勋贵圈子里最大的事情,就是宁国公府与武宁侯府的纷争了。 贺重安的种种决策,已经成为武宁侯的顶梁柱。能够支撑门楣了。 最后悠悠一叹,说道:“三弟,那个雷草儿,你收房了没有。” 第四十五章谋逆 “啊------”贺重安顿时明白贺婉儿,为什么这么问了。 贺婉儿说道:“这是家里的传统,上战场前,总要留个钟,你这一件事情,凶险程度不亚于上战场。要不,让府中拖一下,你与雷草儿,先------” “不至于如此,姐姐等着我的好消息吧。”贺重安一边苦笑回话。一边暗暗嘀咕,小看谁啊。 这一会儿哪够啊。 贺重安最后看了一眼,身后贺家老少百余人。能站在这里的都是贺家族内头面人物,代表了整个贺家。 贺重安重重行礼,在所有人目送之中。转头离去。 随即他远远听见贺柔哭声。却没有回头。 ******* 顺天府。 王简之坐在主位,浑身不自在。 他左边是枢密院军法房主事裴远,刑部主事王志。他右边是都察院与大理寺的人。 王简之本想将主审的差事推出去,奈何所有人都这么想的。他们一致认为,此案顺天府为主。 王简之内心中无数个草泥马,却也只能坐在主审的位置上。 问左右道:“武宁侯府来人吗?” “已经来了。” “传。” 片刻之后,贺重安大步走进行大堂,只是作揖行礼说道:“武宁侯府贺重安,拜见诸位大人。” 王简之还没有说话。枢密院裴远就大声说道:“大胆,贺重安。上了公堂,因何不跪?” 贺重安淡然说道:“太祖皇帝曾说过,他与诸位公侯如家人礼。武宁侯不敢有如祖宗,诸位大人,如果想让我跪,我跪就行了。” 贺重安上堂之前,做过很多准备。 也幸好古代成文法比较简单,比较少。比后世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法条,简直简单太多了。贺重安只是扫了几遍,就抓住了重点。 大夏太祖皇帝,对大明覆灭,做过很深刻的反思,那就是天下士大夫皆不可信。所以他抬举勋贵,让勋贵深入参与到政治中。 勋贵才有种种特权。 勋贵子弟可以见官不拜。 只是随着时间推演,文官崛起,已经成为定局。很多规矩在慢慢演变。 但裴远是什么人?他就是宁国公府裴家旁支。 他今日让贺重安下跪,就等于打所有勋贵的脸,宁国公乃是开国勋贵之首,这里面的意味太多了。 裴远只能冷哼一声:“好一副巧舌。” 贺重安说道:“过奖。” “咳咳咳------”王简之咳嗽几声,将注意力拉到他这个主审身上,说道:“有人状告,武宁侯贺家杀了朝廷命官裴之孝。可有此事?是谁人所为?侯府只需要交出来就行了。” 王简之的意思很简单。 让武宁侯府交出一个人来,顶罪。这一件事情就过去了。 他王简之就过关了。 贺重安却不愿意。 他不可能送贺家子弟去死。否则他在贺家的名声就坏了。更不要说,按照勋贵的潜规则,裴之孝应该报病亡才对。 贺重安今日过来,就奔着将事情闹大去的。怎么可能妥协。 “或有。” “或有?什么叫或有。”裴远大怒说道。 “裴大人不懂,那我解释一下,就是或许有。”贺重安淡然说道。 “大胆,藐视公堂------”裴远大怒。 “咳咳咳------”王简之再次咳嗽起来。将裴远的声音给压了下去。 王简之对宁国公也没有什么好感。 能有什么好感? 裴家将王简之弄进这个旋涡中。宁国公府还想压着王简之低头。王简之好歹三品顺天府尹,在文官那边也不是一个小人物了。自然有自己的脾气。 裴远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王简之这才说道:“或有之词,何以服众?” 贺重安说道:“在下请问,裴之孝是何时何地与何人一起被杀,有谁作证?” 王简之说道:“给贺公子看供词。” 王简之知道这一件事情很是麻烦,故而将功课做得很严实。虽然没有贺家这边的供词,但地方勘验,禁军的供词,十分完备。 也只有如此,这才敢传武宁侯府的人。 贺重安看完之后,忽然一笑,行礼说道:“王府君,你难道没有发现一件事情吗?” “什么事情?” “裴之孝,带着亲兵,携带武器出营,其中还有火器。这是什么?” “嗯?”王简之是文官对于一些事情不太明白。 “无军令,调动禁军,这是谋逆之罪。杀一谋逆之人,何以为罪?” 无枢密院军令,调动禁军,以谋逆罪论。杀无赦。 这是大夏军令。 禁军作为驻扎在京师的军队,管控最为严格。否则谁都能随随便便调动大军?置朝廷于何地? 或许在其他地方调集军队,没有这么严。但在京城,这是严重的政治事件。 当然了,承平日久,很多规矩都淡化了。 勋贵从军中抽调一些人办事。只要人数不太多,几乎是潜规则了。 但一些事情,不上秤没有四两重,一上秤一千斤都打不住。眼前这一件事情,就是。 贺重安此言一出。 堂上五人陡然色变。 王简之立即去翻卷宗,他果然发现,裴之孝出营是全副武装。带着战马,兵器,甲胄。不仅仅他自己,还成建制带着亲兵,亲兵也是全副武装。 要知道,天下间,禁军规矩最严了。 贺家家丁入京城之前,要卸甲。 而禁军的规矩要比贺家要严密多了。 军械,一般在军械库中。 只有上面命令,才能开军械库,装备军械,任务完成之后,军械是要归位的。 王简之迅速捕捉几个特点,成建制。 裴之孝将自己的亲兵全部带上了,一个不少。 装备军械。 平日军队将领出行,带亲兵很正常,但带军械就不正常了。或许在边疆可以。但京城,断然不行。纵然带出来,也没有穿着铁甲逛街。 没有军令。 卷宗上,从一开始到结束,都没有说裴之孝是为什么这么做,更不要说什么军令了。 “大胆,居然敢胡乱攀咬------”裴远急了,大怒说道:“你贺家在京城蓄养私兵,难道是谋逆吗?不懂规矩,就不要胡言乱语。” 第四十六章丹书铁券 贺重安听了,哈哈一笑说道:“不知道,有些人是真不懂规矩,还是故意不懂规矩?我家家丁,是国初所留,大内存档。朝廷虎士。” “你是无视朝廷规矩,还是无视太祖太宗?” 大冬天,裴远已经额头见汗了。 国初,对勋贵赐士卒护卫,或者赐民户,赐田庄。等等。这背后都是朝廷默许建立勋贵家丁的人身依附关系。 太祖皇帝甚至公开说过,惩前明弊政,大夏勋贵,一为赏功,二为拱卫皇室。 所谓拱卫皇室,其实就是制衡文官。这就需要勋贵群体有能力,也有势力。是以大夏勋贵中,世袭爵位是非常难得的。但皇帝却鼓励勋贵子弟建功立业,维系家门不坠。 只是沧海桑田,国初勋贵有家丁,禁军就是皇帝的嫡系,谁敢动禁军,必杀之。而现在调动禁军成为寻常事。而蓄养家丁,反而成为特立独行。 今日之事,其实是潜规则与明规则的对抗。 勋贵之间对抗,不经官。出了事情,自己认哑巴亏。这是勋贵圈子里一直以来的规矩。 结果裴家仗着自己权势,公然打破这个规则。 而贺重安也不惯着。勋贵调动军队,其实也是潜规则。只要不是大队人马。调几十人办事,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之前没有人上纲上线。 既然裴家将裴之孝案,上纲上线,那贺重安自然也能将这一件事情给上强度。 其实,谋逆也好,杀官也好,到了这一步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彼此背后政治力量的博弈的。 说你是,你就是,是也不是。说你不是,你就不是,不是也是。 双方都没有后路了。退后一步,对方绝不会停手,反而是接二连三的打击,不死不休。 裴远咬着牙说道:“王大人。裴之孝遇刺案,与裴之孝调兵案,不是一回事,要分开处置。调兵案,枢密院会给一个交代。但刚刚你也听见了。贺重安自己认了,裴之孝是武宁侯府杀的。” “还请王大人速速决断。” 王简之沉默片刻说道:“贺公子,你方才说了,杀一谋逆之人。指的就是裴之孝。对吗?” “对。”贺重安承认。 他不承认也不行。 王简之手中证据太充足了,堪称铁证如山------当初做事的事情,也没有想到裴家会玩不起。 “是谁所杀?” “我。”贺重安说道。 贺重安知道承认是自己,自己不会死。但承认是熊大力,熊大力死定了。 贺重安说着一句话的时候,熊大力与贺子奇就在外面,熊大力听着话,整个人都激动起来,正要说什么,被贺子奇一把捂住嘴,说道:“三公子是为了你活命,你别说话。放心三公子没事的。” 这事情贺重安认了,未必死。而熊大力认了一定死。 熊大力好一阵子才冷静下来,说道:“三爷要是有事,我一定要杀了裴家满门。” 贺子奇没有说话,眼睛勾勾的,阴沉无比。 贺家才不是寻常勋贵。如果贺家真要被置于死地。贺家是真敢拉一群垫背的去死。 王简之暗道:“这案情已经明了了,宁国公府与武宁侯府私斗,宁国公府掀了桌子,一定要将武宁侯府往死里整。” 裴之孝调兵案,一旦到了枢密院,那不是补上一道手续的事情。 一定会不了了之。 但王简之也没有死保任何人的想法。 王简之仅仅想保住自己。 他还是秉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想法。说道:“贺公子,裴之孝是禁军猛将,你说自己杀的。实在不能令人信服。” “大人,您是在质疑列代武宁侯的武勇吗?”贺重安说道:“小子虽然不才,但也没有丢到祖宗吃饭的手艺。” 见贺重安死后不愿意推人顶罪,叹息一声说道:“既然如此,贺公子就不要怪我了。来人,将贺公子收监。整理卷宗上报朝廷,武宁侯府贺重安杀裴之孝。” 贺重安心中对这个结果,早就有预料。 心中暗道:“郑叔啊,郑叔你一定要给力啊。” 只要在皇帝面前,才能翻盘。 贺重安对此还是很有把握的。 毕竟郑邦承不是为贺重安办事的。本质上是为郑家办事,为自己家办事岂能不上心。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件事情,发生了。 就在顺天府衙役就要来押贺重安的时候。 “谁敢?” 贺夫人大喝一声:“武宁侯府丹书铁券在此,纵子弟犯罪,亦可免死。今日谁敢动我家老三一根毫毛。” 贺重安回头看去,却见贺夫人手中高举一面黑色铁牌,上面有金字,写着一些什么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贺重安看不清楚。 也不用看清楚了。 丹书铁券上的字,贺重安看过的。 “朕誓曰:黄河如带,泰山若砺,天荒地老,此券不朽。侯其世守忠节,率子孙恭慎持身,上以报朕恩,下以安宗祀。子孙可免三死--------” 武宁侯府最大底蕴,就是侯爵。 如果说侯爵的具象化物品,那就是丹书铁券。 很多家族,宁可家族子弟受朝廷明正典刑。也断然不会动用丹书铁券的。 子弟的性命,万比不上丹书铁券上免死数额。 而今天,贺夫人将丹书铁券拿出来,就是将武宁侯府全部押在牌桌上了。 贺重安心中感动,也明白了贺夫人走出祠堂坚定的眼神是什么意思。这一次开祠堂,不仅仅是为贺重安认祖归宗。也是将丹书铁券从祠堂拿出来。 贺重安忍不住对贺夫人低声说道:“何至于此?” “你叫我一声母亲,我就要做到一个当娘的。”贺夫人说道:“你放心,有娘在,今日谁也不能将你怎么样。” 贺重安心中感动之余,暗道:“看来,也不用郑叔帮忙了。” 丹书铁券,这东西就是核武器。 一旦拿出来。 所有官员都没有处置的权力,必须让皇帝决断。 王简之毕恭毕敬是观摩丹书铁券,确定无疑后,说道:“今日之事,已经非我等可以决断的。今日退堂,诸位回去之后,各自上奏,请圣裁吧。” 裴远脸色阴沉,却毫无办法。 这一件事情,已经不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他心中暗道:“必须赶快告诉侯爷。” 第四十七章嘉成皇帝 大内西苑,未央宫。 乃是嘉成皇帝在太子案后重新修建的宫殿,面对三海,背后堆有几十米的假山。背山面水,是上好的养生之所。 郑邦承一直在等候顺天府的消息。 心中也暗暗琢磨,要用什么办法,不露痕迹的将这一件事情告诉皇帝。 郑邦承很为难。 郑邦承在皇帝身边是资格最老的侍卫统领。 对嘉成皇帝现在的生活作风最为了解了。 每天早上,太阳升起时起床。练拳法,舒展身体。吃早餐。围绕着海子散步,读书。中午用膳,后午睡一会儿。下午批阅折子。在天黑前,吃晚饭。 吃过晚饭,太阳落山,就开始睡觉。 纵然睡不着,也要打坐静养。 标准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每天处理朝政,长不过三个时辰,短不过一个时辰。 这是按照太医的养生指南,应天时而动。 春夏秋冬,每季各有不同。 而冬天,就是一个静养。 大部分时间,都不能打扰的。 纵然郑邦承作为御前侍卫统领,几乎天天跟在皇帝身边,熟悉皇帝,但专门找皇帝说贺重安的事情,也需要找一个好借口。 郑邦承正为难的时候。 忽然见赵公公满脸堆笑的走过来。 侍从司掌印太监赵福,逢人就有三分笑,脸上堆满肥肉,看上去也很有福气。这也是他名字的来源,当今少年登基,第一次见赵福,就觉得赵福满脸福气,就给他改名。 是跟随当今几十年的老太监了。 郑邦承不敢得罪,向前行礼说道:“赵公公您来了。” “可不是吗?今个出了大事,郑统领知道吗?” “什么大事?” “宁国公与武宁侯府闹家务,武宁侯夫人将丹书铁券都搬出来了。这一下子传到满城风雨,这不咱家要给陛下禀报。” “真的?”郑邦承目瞪口呆。 郑邦承也没有想到,武宁侯府能做到这个地步。几乎是压上了全部。 根本用不上他,就已经将事情闹到皇帝不得不出面了。 心中不由暗道:“贺重安够意思,能做到这个地步,此事若成,我家也不能小气了。” 这念头一闪而过。 赵福笑眯眯的问道:“郑统领,之前没有听过。” “听倒是听过,只是没有想到事情闹得这么大?”郑邦承低声说道:“赵公公,是陛下身边老人,你觉得陛下该怎么处置这一件事情?” 赵福脸上笑容一下收拢了,低声说道:“这话可不敢说,一切都有圣裁,岂有我等说话的份。” “对,对,对。”郑邦承连忙说道:“我错了,我错了。” “对吗。”赵福又笑起来说道:“咱们在御前的人,别的不重要,管好自己的嘴,最重要,不该问的别问,不该听的别听,不该说的,也不要说。” 这里面似乎话中有话。郑邦承似乎听明白,又似乎没有听明白。 “走了,陛下还等着。” 郑邦承恭送赵公公不提。 赵公公进入未央宫中内殿,只觉浑身燥热。却是宫殿内部,全部铺了坑道,所有地砖都是热的。简直温暖如春,身着单衣,也不觉得冷。 赵公公脱掉外面的单衣,只穿一层单衣,这才掀开一层层帘子进去。 内室中四处封闭,却有几处天光照射进来。细细看,屋顶上开的几扇小窗,都由巴掌大的无色玻璃拼装起来。 冬日的光芒被玻璃割裂开,落下片片光斑。 房间里的温度,赋予这阳光春日般的和煦。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正拿着一卷书,细细地读。 赵福走过去,垂手而立,说道:“主子。” 老者扬起头,戴着一个玻璃眼镜。遮住了他仅有的皱纹,也给他增添了几分成熟的魅力。如果不是花白的头发,说是四十多岁,也有人认可。 老者最醒目的就是眼睛。 温和,不带任何情绪。却也有看穿一切的冷峻。好像在他面前,根本不可能隐藏任何东西。 “小福子来了。” “主子,已经查清楚了。”赵福将一叠文书双手呈上来。 嘉成皇帝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才终于放下,随即将眼镜从头上摘下来,揉了揉眼眶,说道:“老了。老了。说的话,没人听了。” “儿子不听话,姻亲不听话,内臣不听话,外臣也不听话,中枢有自己的想法,地方上觉得我是傻子,新臣想要更多。老臣以为一切都是应该的。” “这十几年来,我一直想好好的过日子,睁一只闭一只眼,不聋不哑,不做家翁。” “可惜啊。他们真将我聋子,哑巴了。” “小福子,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赵福不敢笑了,说道:“主子说怎么办,奴才就怎么办。” 嘉成皇帝沉吟片刻,说道:“罢了,快腊八了。今年腊八,请武宁侯府,与宁国公府来吃个便饭。让他们给我这个老朽一点面子吧。” 赵福点头应下。 嘉成皇帝忽然问道:“郑邦承什么反应?他对这一件事情参与了多少。” “以奴婢之见,他只是推了一把,想瞧瞧陛下的心思。他毕竟在侍卫统领任上好多年了。” “是好多年了。”嘉成皇帝说道:“说起来,也是给万年兄一个交代了。” “罢了,腊八宴让他执勤。” “是。” ******* 宁国公府裴芾,裴宣,裴昭,几个人脸色阴沉的坐在一起。 “父亲,这一次是我大意了。我没有想到,武宁侯府敢如此破釜沉舟。”裴宣请罪说道:“这一次,我们认了。为今之计,是想办法脱罪。” “脱罪?”宁国公裴芾叹息一声,说道:“这一件事情,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关键不在我们这里,在陛下那里。” “陛下点头,只需补上一份文书,什么事情都没有。陛下不点头,那问题就大了。” 裴芾感到了失控。 只要事情不闹到皇帝面前,对宁国公府来说,一切都是可控的。 但皇帝却是宁国公万万无法控制的存在。 不管什么问题,加入皇帝,性质立即就不一样了。原本权力游戏的法则,立即改变。只能看皇帝的意思了。 “以父亲之见,陛下到底什么意思?” 第四十八章腊八宴 “圣渊如海?我岂能知道。”裴芾叹息一声,说道:“我们要做两手准备,如果陛下不以为意,那么就乘胜追击,一定要将贺家钉死,最少要让贺家丹书铁券上,去一死。” “但更多的事情就不能做了。” 裴芾也不敢在嘉成皇帝目光下,做什么手脚。 即便宁国公府与武宁侯府已经势同水火,不死不休。裴芾完全没有想过放弃弄死贺家,但不是现在,要等一等风头。 “如果陛下之心,不在我家,哪就------” “那就怎么样啊?”裴昭忍不住问道。 “还能怎么样?无非是雷霆雨露,具是君恩。”裴宣脸色难看之极。他也万万没有想到,一件小事,居然能搞这么大了。 “陛下会如此无情吗?”裴昭大吃一惊。“贺重安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家难道不是吗?”裴宣愤怒之极。 政治斗争,不都是这样。罗织罪名打击政敌。 裴宣对贺重安并没有多少恨意,只恨自己不小心,掉进贺重安设计好的坑里。但对裴昭十分痛恨。 就是裴昭盛气凌人,本来能与贺家好好谈谈的事情,闹得如今满城风雨,谁也不能退的地步。 将裴家搞到进退两难,十分狼狈。 如果不是这一件事情,是裴昭引起的。这样私密的议事,决计不会请裴昭过来-----请来也没有用。 陛下这些年在后宫养生,当好好先生了。 但天下人可没有忘记,这位前三十年赫赫威名,不说别的。一日杀数子。可不是谁都有这样的手腕。 而今老虎打了盹,或许别人会忘记,裴家,也是逆太子案的亲历者之一。是绝对不会忘记的。也就裴昭当年年纪小,不明就里。才印象不深。 裴芾说道:“老二,你现在老实告诉我。这里面,你没有隐瞒什么东西吧。放心,今日你不管说出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 裴昭见裴芾脸色凝重,心中也有几分惴惴,有些话到了嘴边,却硬生生咽下去。 如果之前是无知,而今是怕了。 他不敢确定,这一件事情重要性如何。但父亲凝重的脸色,让他不敢说话。他现在隐隐约约,丰裕号似乎成为烫手山芋。他那位兄长,这么痛快给他,未必不是做切割。 但而今见父兄凝重的脸色,实在不敢说出口。 “没了。” 裴芾又与裴宣详细商议如何两手准备云云,几乎通宵不眠。 ******** 皇贵妃叶氏,是一位三十多岁的贵妇人。 叶氏家境清贫,走投无路,入宫做宫女。但因为相貌出众,不落凡尘。被皇帝看见,一番云雨。有了身孕,生下长乐公主。 这才被封才人。 后面一番风云变化,就不必多言了。 皇帝之所以能在周围所有人都倾向太子时,逆风翻盘,少不了皇贵妃的帮忙。 但叶氏之所以成为皇贵妃,身居六宫之主,却也不仅仅是功劳,也有能力。 叶氏底层出身,看惯人情冷暖。一朝得势,却也不盛气凌人。待人接物,很有章法。在皇帝对宫中进行的大清理的时候,护住了很多无辜的宫人,很得人望。才有现在六宫之主的地位。 虽非皇后,胜似皇后。 皇室腊八宴,本是家宴。 皇帝,妃子,皇子,公主参加而已。也都是皇贵妃一手操持。 长乐公主在外人面前很是文静,但到皇贵妃面前,却十分跳脱,几乎是扑到皇贵妃怀里,说道:“娘,你最近怎么不去看我?” 皇贵妃几乎被长乐公主撞倒,两张相似的脸凑在一起,不像是母女,反而像是姐妹。 “欢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宫里每年年底都忙得要死。各方面都要会账。各方面的事情,今年不好好看,明年他们就能离谱到不能看。” “倒是你,我不去看你是我忙,你现在每天都不来看我了,连早上请安都不来?” “嘻嘻-----”长乐公主说道:“我怕冷。” 皇贵妃无语,用手指头轻轻一点长乐公主的脑门,说道:“你啊。” 母女两人正说着话。下面人来报。说如何安排贺家与裴家。 皇贵妃沉思片刻,说道:“在偏殿收拾两间来,各备一桌酒席。让他们等着。等陛下什么时候想起他们来了。再召他们进来。” “是。”下面的太监答应了一声。 “娘,腊八,怎么还请外人啊?”长乐公主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说呢?”皇贵妃的眼睛死死盯着长乐公主。长乐公主顿时心虚低头回避。 “你啊。不让人省心,不过这一件事情你做的不错,告诉了赵公公,今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你也要这样做。今天这事情你就不要管了。见了你父皇,一个字也不能说。连一个特别的眼神都不要有,朝廷的事情,不是你能掺和的。” “知道吗?” 长乐公主低头说道:“知道了。” “走吧。一会儿就开宴了,记住我说的话。”皇贵妃说道。 一会功夫,未央宫中灯火通明。 嘉成皇帝,共有十八子,七女。 六位公主均已经出嫁了,只有长乐公主还留在宫中。 而十八个儿子中。 长子夭折。 次子就是逆太子。 三子,四子牵扯到逆太子案中,与逆太子一起被杀。 五子。九子已经前后病故。 皇六子,晋王。乃是年岁最大的。 皇七子,楚王,皇八子,赵王。 这三个是封王的幌子。 年岁相仿。 皇十子,十一,十二,十三子。都也已经成年了。而是剩下几个儿子,都还小。 今日家宴,诸位皇子与后宫嫔妃纷纷到场。 一家人父慈子孝,其乐融融。诸位皇子,也纷纷奉承皇帝与皇贵妃。好一个天家天伦之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嘉成皇帝叹息一声,将酒杯给停了下来,说道:“一辈子劳碌命。过节也不清闲。宁国公府与武宁侯府的事情,你们都已经听说了吧。” 以晋王为首的皇子们纷纷行礼说道:“儿臣们都已经听说了。” “你们将来都会入朝理政。操持国家大事,勋贵乃是国家柱石,不可不重,今日之事,你们也看看,该怎么办。” “今后遇见这样的事情,也都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第四十九章天意如何? 大夏宗室制度与前朝有所区别。 皇子封王,不是世袭。而是及身而止。皇子如果没有功劳,无法给后代赚下爵位,两三代后,就如普通宗室子弟了。 而皇子如果能建立功勋,朝廷也不吝啬封赏。但皇子的爵位,就如勋贵的爵位一样了。 这也是太祖定下,勋贵拱卫皇室另外一种解释。皇子是非常容易转化为宗室勋贵的。 为了防止皇子做事,经营势力,威胁太子。一般来说,太子登基之前,诸位皇子都在东宫伴读。太子有教育弟弟们责任。 等太子登基成为皇帝,如果有心,可以理解启用自己的弟弟们。 皇子如果有才能,再加上王爷的身份,在政治上是有很大作为的。 这也防止,太子有个三长两短,其他皇子不足以继承大统的隐患。 这也是为什么,逆太子案中,嘉成皇帝不仅仅杀太子,还杀了其他三个儿子,因为这三个儿子是太子的死忠。 也是太子登基这一件事情上,最积极的。 等着太子一登基,他们就从潜邸之臣,闲散皇子,成为宗室大臣。 嘉成皇帝说道:“请他们两家过来。” 贺重安与贺夫人一起进了皇宫。 为了进宫,贺夫人穿着一副命服打扮,雍容华贵。 而贺重安也换了一身侯府公子的服色,玉树临风。 只是他们在偏殿中,对着一桌子美味佳肴,心中忐忑,难以下咽。 “娘,你放心,这一件事情,交给我便是了。”贺重安说道:“这一件事情,我有把握。” 在贺夫人拿出丹书铁券之后,贺重安对贺夫人真产生几分对长辈的感情。但君不密则失国,臣不密则失身。在需要揭开底牌之前,贺重安不会对任何人说一个字。 贺夫人说道:“好。” 只是看贺夫人忧心忡忡,双目失焦,估计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贺重安这才发现,皇权对这个时代的人,压力太大了。 仅仅是皇帝问话,向来利落的贺夫人都紧张的失态了。 贺重安深吸一口气,握住贺夫人的手说道:“娘,放心有我。” 贺重安与贺夫人如母子,向大殿走去,来到大殿之前,却见郑邦承一身侍卫统领麒麟服,拦下两人,说道:“贺夫人,您这边请,那是女眷,这边是男宾。” 贺夫人心中忐忑,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去女眷那边见皇后。 因为是皇室家宴。规模不大,规矩也不严。但也是男女分席,中间隔着一道帘子。 分隔开来。 郑邦承低声说道:“贤侄,宁国公父子三人,已经进去了。你要小心啊。” 贺重安点点头,随即进去了。 贺重安一入大殿,却见满地乌黑发金的地砖,光可鉴人。为首一人穿着简单的素色道袍。简单如居家读书人。只是却坐在一殿之主位。 应当是当今嘉成陛下。 贺重安行礼说道:“臣贺重安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皇帝淡然说道:“人都到齐了。那就说说吧。” “都是多少年交情,武宁烈侯,当年还是广平郡王盛赞的军中第一猛将,闹得如此大,连丹书铁券都搬出来。想干什么?” “真想试试,丹书铁券,免不免死。” 贺重安听着话音,立即行礼说道:“臣知罪。” 同时也有一方说道:“臣知罪。” 贺重安偷眼看去,正是宁国公与自己两个儿子。 “少废话。”嘉成皇帝说道:“宁国公,让裴二先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昭一愣,没有想到这事情会到他这里。 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宁国公咬牙说道:“孽子,陛下问话,你赶紧说,有什么说什么。不可有一丝隐瞒。” “是。”裴昭立即说道。 裴昭立即将丰裕号与贺家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被宁国公骂了,他不敢隐瞒,也就隐瞒丰裕号真正的主人。顺便避重就轻,将自己错误,一笔带过,将所有问题都推到了贺重安身上。 嘉成皇帝说道:“贺老三,你说。他说的对不对?” “裴昭所言,大有出入-------”贺重安正要指出其中问题。 “朕问你对不对。”嘉成皇帝淡然说道:“你只需回答,对与不对。” 嘉成皇帝声音很淡,贺重安却感受到如山压力。 似乎一瞬间,无数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自己身上,还有一边如同雕像侍立的侍卫。只需嘉成皇帝一声令下,自己就会立即变成肉泥。 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 这是与后世完全不同的政治生态。 后世只要不犯错。大不了,下半生钓鱼,生命安全是可以保证的。 但这个时代,却不是的。 特别是在君前,说错一句话,九族显戮,不是不可能。 贺重安心中暗道:“陛下的反应与我想的不一样,是什么地方出了错?” 此刻,贺重安只能回答:“对。” 嘉成皇帝说道:“宁国公,这就是你家的不对了。子弟闹矛盾。岂能打打杀杀。是你家先派人去杀贺老三的吧。谁派的人?” 贺重安能够感受到嘉成皇帝倾向性。宁国公岂能感受不到。他心中大喜,暗道:“陛下果然是念旧情的,这一关算是过了。” “是丰裕号掌柜胡图。臣来之前已经处置了。这就向贺家赔罪。” “不错,舌头与牙齿还打架。一家人也有磕磕碰碰的。贺老三,宁国公向你赔罪了。你接受不接受?” 贺重安岂能听不出嘉成皇帝话音。 他能不接受吗? 贺重安只能说道:“臣不敢当。” “没有不敢当的。”嘉成皇帝说道:“朕做主。宁国公好好赔偿人家。” “是。”宁国公已经从容很多了。似乎料定了嘉成皇帝向着自己。 “事情要一件一件地说。”嘉成皇帝说道:“再说,裴之孝案。贺老三,你杀了裴之孝?” “是。只是当时杀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是朝廷命官。”贺重安立即回答。 “那好,不知者无罪。”嘉成皇帝说道:“这一件事情,也就算了。宁国公,裴之孝算殉国,身后事,你好好安排。” “臣遵旨。”宁国公立即说道。 嘉成皇帝说道:“那说最后一件事情,贺重安,没有人告诉你‘谋逆’,这两个字从来不能轻易说出口。一旦说出,没有证据,是要反坐的。” 第五十章掀牌 “反坐”这两个字落入贺重安耳朵里,直如惊雷。 如果真如此认定,贺重安死定了。 贺重安暗道:“不对。不对,不对。” “皇帝的倾向性太明显了。” “这是怎么回事?” 贺重安偷眼看皇帝,却见皇帝脸上春风和煦,似乎如此严重的话,并非在他嘴里说出来的。 “陛下,宁国公不经枢密院调兵,以法而论,本就罪同谋逆。臣绝非诬告。”贺重安一字一句地说。 这个时候,一定要顶住。绝对不能认。 “是吗?”嘉成皇帝饶有意味的看着宁国公,说道,“宁国公你怎么看?” 宁国公以为得到了嘉成皇帝的暗示。立即说道:“此事,臣正要向陛下解释,臣管理枢密院,文书混乱。是以案卷中没有显示,但调兵文书,却是有的。” “贺重安,你怎么说?”嘉成皇帝目光落在贺重安身上,说道:“诬告不成,是反坐的。那是牵连九族的。贺家的丹书铁券,好像只能免三死。” 隔着帘子的长乐公主,手一紧。忍不住看向皇贵妃。 皇贵妃狠狠瞪了她一眼。让她不要多事。 贺夫人听得此言,整个失魂落魄。双目无神。说不出话来。 宁国公低头垂眉,嘴角却微微勾起。 一边侍立的郑邦承握刀的手一紧,就好像他的心。随即松开了,心中暗道:“贺重安可惜了。” 在他看来,这一次试探有了结果。 生死压力之下,贺重安脑袋转了无数次。皇帝似笑非笑的目光,在他贺重安心头反复闪过。一道亮光闪过,心中暗道:“我明白了。” 贺重安自信自己手中握着一张王牌。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会输。 丰裕号主人的身份,是一把足以翻盘的大把柄。 贺重安却没有想过,皇帝对这一件事情的态度。 没错,贺重安之前想的,是任何一个皇帝都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但没有具体去分析,嘉成皇帝面对这样的事情,会怎么办。 现在明白了。 嘉成皇帝对这一件事情,更难容忍。甚至担心贺重安不将这一张王牌掀开。唯恐贺重安用这一张王牌与宁国公府私下勾和。 所以,一定要将贺重安逼到绝境, 让贺重安不掀开这张牌都不行。 其实贺重安不是没有想到,与宁国公府媾和,但宁国公一开始就没有谈的诚意,而后来,双方羞刀难入鞘,已经没有办法谈。 毕竟,虽然这一张王炸,但扔出来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贺重安看向宁国公,心中暗道:“看来,陛下真正要杀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臣有证据。”贺重安说道:“臣与丰裕号打过无数交道,确信一件事情,那就是丰裕号的主人,并非裴昭,而是另有其人。宁国公与裴昭,都是代他人受过。” “哦,”嘉成皇帝一点也不惊讶,说道:“这算什么事情,与谋逆无关吧。” “丰裕号的主人,是六皇子晋王殿下。”贺重安说道。 不分嫡庶。却分三家。 说的就是春秋时的晋国。 晋国发生一件大事。曲沃代翼。旁支花了三代人的时间,篡夺正统。成为晋国王室。也因为如此,晋国不信宗室,从而六卿坐大,最后变成了三家分晋。 后有西东,不是东西。 后面有西晋与东晋,不是东西特指司马家。 贺重安虽然将自己的底牌给掀开了。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此时此刻,贺重安才发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自己已经成为皇帝棋盘中的一枚棋子。而今自己做的这些事情,本质上,是皇帝想要让自己做的。 自己不过是皇帝棋盘的一枚棋子。 一瞬间,似乎有冷风吹进大殿中。 无数人目瞪口呆。 宁国公一个趔趄几乎要摔倒在地。 郑邦承也大吃一惊。不敢置信。 诸位皇子本来是听闲话,一瞬间打了一个激灵。彼此看了一眼。随即各自低头,看着眼前的菜肴,似乎美味佳肴,怎么都看不完。 大家都不是傻子。 恰恰相反,这些人都是顶级权力层中混的。每一个都有非常敏锐的嗅觉。 宁国公作为开国勋贵之首,身居枢密使。位极人臣,掌控天下兵马之权。 诚然,宁国公想要造反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宁国公与六皇子联系如此紧密,这背后有太多可想象的空间了。 “你有证据吗?”嘉成皇帝语气没有一丝变化。 “没有,所有证据都已经被宁国公销毁了,”贺重安微微一顿,说道:“就好像调兵文书一样。枢密院就是裴家的后院,宁国公想做什么,都是轻而易举。不过纸是包不住火的。臣以性命担保,请陛下彻查此事。” 宁国公裴芾跪倒在地,说道:“臣,臣,臣-----” 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现在才知道六皇子参与此事。心中恨不得将裴昭给杀了。 宁国公为枢密使,开国勋贵之首,位极人臣。能力如何是另外一回事,但从小在权力圈里长大,自然知道忌讳。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什么明面上说不能做,但其实能做。 什么明面上说能做,但其实并不能做。 都清清楚楚。 擅自调兵这一件事情,看似谋逆大罪。但其实没有什么大事,因为这样的勋贵很多。皇帝极大可能不追究。 但与皇子结交。 这一件事情,太犯忌讳。 特别还是六皇子。 按照宗法,六皇子乃是皇子中最长者,是太子不二人选。但宁国公岂能不知道,有逆太子案在前,嘉成皇帝而今谁也不信。 而今宁国公府不是结交六皇子,而是举全家之力,为晋王办事。 可以说找死,都不是这样找的。 “陛下明鉴,臣绝无谋逆之心。”宁国公一个劲地磕头。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拼命拉回皇帝的印象分了。 “老六,你怎么说?”嘉成皇帝看向皇子席位第一人。六皇子晋王。说道:“是这贺重安污蔑你吗?” “要不要,朕还你一个清白。” 皇帝的目光顿时锐利起来,好像刀刃上游走的流光。 第五十一章机关算尽太聪明 六皇子晋王此刻暗中苦笑。 他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贺重安真是个头铁的。 丰裕号发展到现在,期间遇见过无数种这样的事情,晋王都是如此处置的。裴二也处置过不止一次。都是悄悄的事情就平息了。 谁知道,在武宁侯府这里,偏偏成了一块铁板。 如果他早知道,会这样的事情,丰裕号让给贺家都行。 在贺家倒向郑家的事情,他已经感觉到失控了。 所以迅速做了切割。 但依然没有想到,贺重安会知道这一件事情。 他目光扫过自己的兄弟们,心中暗道:“不知道是谁帮了贺重安这个愣头青。” 晋王知道自己纵然严格保密,也不可能一点风声不露。 但风声流到哪一步? 贺重安却没有这个能力查清楚,一定有人帮忙。 不过,此刻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晋王离席行礼说道:“儿臣知错。” “啊。你知什么错?” 晋王避重就轻的说道:“儿臣派家奴经商,与民争利。” “是吗?”嘉成皇帝说道:“老六,我记得你一年亲王俸禄,不少了吧。你赚这么多钱,是用来做什么?” 晋王说道:“儿臣向父皇请罪。儿臣实在太爱听戏了。是以将府中俸禄花光了。不得不想办法做些买卖补贴家用,还请父皇见谅。” 晋王十分冷静。 他要钱做什么? 是很明白的事情。 逆太子案后,太子之位空悬。 晋王作为诸王之长。即便他不想争,别人也不会放过他的。 要想夺嫡,什么最重要? 钱。 做什么事情不要钱? 拉拢人要钱,埋眼线要钱。聚集人手要钱,幕僚死士都是钱。 再加上皇帝看上去春秋鼎盛,夺嫡很可能是一场持久战。晋王不敢擅自有所动作。自然是积累钱财。钱到用时方恨少。趁着现在不管攒多少钱都不为过。 这些晋王知道。 晋王相信也瞒不过。 晋王也只能光棍一下,说到底,晋王仅仅是捞钱,又没有其余动作。虎毒不食子。他相信,已经杀了好几个儿子的父皇,总不能将皇子都杀光吧。 这也是晋王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赌父皇不杀他。 “那宁国公府是怎么回事?” 晋王拉拢裴昭,自然是想拉拢宁国公府的。他瞒着宁国公裴芾,与世子裴宣。就是因为裴芾是老狐狸。裴宣也拎得清轻重。 自然不敢轻易上当。 唯独裴昭,这位外面赫赫有名的裴二爷,其实就是家族弃子。很多事情拎不清轻重。 皇室与开国勋贵关系密切,历代有开国勋贵嫁入皇室。皇子们与开国勋贵子弟之间,有各种私交,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晋王原本的意思就是先拉裴昭上船,关键时候,让宁国公发现,他家已经脱不了干系了。那时候,宁国公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奈何,东窗事发。 这一件事情,就万万不能认。 晋王说道:“儿臣只是请裴二帮过忙,其他的事情,儿臣全然不知。至于谋逆?儿臣万万不敢有此狼心狗肺之心,请父皇明鉴。” 晋王不认,压力就来到了宁国公这里。 嘉成皇帝看着宁国公说道:“裴卿,你有什么话说吗?” 宁国公似乎有无数话想说,却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他能说什么?说什么有用。黄泥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宁国公裴芾只能磕头说道:“陛下,老臣为陛下效力十几年,老臣是什么人,陛下是知道。谋逆之心,老臣万万不敢。请陛下明鉴。” 嘉成皇帝轻轻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似乎说话多了。微微润喉。这才淡然说道:“老六,你作为朕的儿子,谋逆谅你也不敢。但身为皇子,不能以身作则。骄奢淫逸。罚你禁足百日。” 嘉成罚晋王的重点不在于具体罚什么,在于评语。 骄奢淫逸。 这四个字。 在儒家话语体系中,是将晋王的道德水准,钉在耻辱柱上了。 言外之意,如此之人,何以王天下。 晋王不是想夺嫡吗? 晋王不是因为诸王之长,被士林推崇吗? 嘉成皇帝就要毁掉晋王的名声。 晋王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过关了,却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心中却充满不甘。 晋王本是诸王之长,按宗法当封太子。今日嘉成皇帝评语,分明告诉天下人:朕不立晋王。 晋王心中暗道:“父皇,凭什么?按宗法,我本就该是太子。” 但只能说道:“儿臣领旨。” “宁国公,开国八公与国同休。我相信你,不是安国公那个脑袋不清醒的。不至于做出谋逆之事。只是你老了。家里的事情,一塌糊涂,闹成这样了,你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太让朕失望了。” 嘉成皇帝看着宁国公眼神很冷峻,就好像在看垃圾。 “不过,朝廷定下开国八公与国同休。不会亏待你们裴家的。安国公陈家,不也传下去了。你明白吗?” 安国公家族是被逆太子案牵连最深的勋贵。 太子妃是安国公之女。安国公自然是支持女婿的。 于是,嘉成皇帝将安国公嫡系一脉,斩尽杀绝。又假惺惺地用,开国八公与国同休为名。从安国公家族远支中找了一脉,继承安国公爵位。 但经过这样一番折腾。现在的安国公几乎什么都没有了。 与闲散贵族无二。 “臣明白。”宁国公语气低沉,有气无力,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抽离。 贺重安不太明白。 今日局面变化,有太多贺重安不明白的事情了。 “这是我于距离权力太远了,情报不足,特别是对当今陛下,不够了解。不过好在,结果可以接受。” 贺重安为什么要这一件事情? 就是为了保住煤球生意。 经过这一番折腾,贺重安敢保证,整个京师,乃至整个北方都没有人与贺家争这个生意了。只要权贵中没有人敢涉足。 贺重安自信,以自己的经营手腕。足以将这门生意做成日进斗金的买卖。 从此不再为钱发愁。 只是,贺重安万万没有想到,皇帝转过头对他说道:“贺重安,晋王与宁国公只是做一些买卖,谈何谋逆?你这是离间天家父子,你还有何话说?” 第五十二章险误了卿卿性命 贺重安一时间呆住了。 不明白嘉成皇帝为什么这么说。 不过,他迅速理清头绪。 在此之前,他是嘉成皇帝的棋子。嘉成皇帝要他揭发晋王。而今他已经揭发晋王了。作为一枚棋子,已经没有用了。 重要性下降。 但重要性下降,也不至于要他死。 为什么会这样? 贺重安抬头看向嘉成皇帝漠然无情的眸子,好像老天爷对人间的垂视。 一瞬间忽然明白了。 “我犯了大忌。” “我想要利用皇帝做我的刀子。” 贺重安在心中迅速复盘。 他捏着晋王身份的王牌,留到最后掀开,不就是为了打击宁国公府吗? 用谁打击? 皇帝。 贺重安见识到嘉成皇帝的手段后,已经明白,嘉成皇帝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被人轻易利用?现在嘉成皇帝要贺重安付出代价。 这也是贺重安从内心深处,对皇权并不重视。他本质上将皇帝当做后世政坛的某些大佬。 是以做出错误判断。 后世大部分政坛大佬都有别的大佬牵制,不会因为情绪乱发泄。纵然被人利用了。对自己有好处,也会认了,大不了将来再报复的。 但皇帝是神圣的。 是不可侵犯的。 大不敬是可以诛九族的。 贺重安居然敢利用他,这种行为,就是对皇帝冒犯?嘉成皇帝自然不会手软。 在嘉成皇帝看来,贺重安如果是忠臣,在知道真相的时候,就应该上报,而不是布局。 贺重安出首晋王,让皇帝达到了自己的目标,将所谓的晋王与宁国公的联盟给拆散了。也给了晋王重大打击。 从政治平衡与安抚来说,也要给晋王,开国勋贵那边找一点点平衡。 哪怕是象征意义的,比如贺重安的一条命。 贺重安额头见汗。 他想明白怎么回事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何破局?如何活下来。 贺重安大脑飞速运转,后背冷汗直冒,已经将衣服打湿了。 “怎么办?怎么办?” 越是关键时候,贺重安越是冷静。 甚至有一种自我脱离感。 也就是脱离主观感受,完全将自己当成一个局外人来分析。 天下事,不过利害得失。 寻常人如是,皇帝亦如是。 而今皇帝之所以想将贺重安置于死地,不仅仅是因为贺重安的冒犯,也是因为贺重安弱,弱到无足轻重,根本达不到皇帝心中利害得失的天平上。 怎么处置都可以。 贺重安想活下来,就必须让皇帝觉得自己有用,或者杀了贺重安对自己有害。 贺重安说道:“臣以法而论,谋逆属实,恩出于上,皇恩浩荡,宽大为怀,乃是天下之福。臣绝非诬告陷害之人。” 绝对不能承认诬告。 一旦承认,那么反坐就是必然的。 但也绝对不能与皇帝对着干。 那也是死局。 所以,贺重安就扮演一个忠言直谏的臣子。 自己没有诬告。但不管法律如何。皇帝有最高决断权。 所以,皇帝是对的。自己也不是错的。 但仅仅是这样,根本不能解决这个危机。 必须让皇帝知道,杀自己非但无益,甚至有害。 “臣也有下情上秉。” “讲。”皇帝淡然说道。 他杀人,从来是杀得明明白白,无话可说。并不在乎一些人的临死之言。 “陛下,宁国公欺上瞒下,隐藏朝廷军国大事,粉饰太平。我家之所以如此,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随即贺重安将西海的局面,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西海粮饷不继,年年超支,武宁侯府前后支出十几万两。已经难以承受,这才不得不想办法搞一笔钱,来支撑西海局面。” “臣死不足惜,但家父在西海之局面,实在难以支持。臣愿意赴死,但请陛下念我家忠勇,能将家父从西海调回来,哪怕是罢官闲居。另选贤才,解西海之危,臣在九泉之下,伏感陛下圣恩。” 所谓宁国公欺上瞒下,在贺重安看来未必。 当今陛下倦政,是事实。 朝廷上自然因循守旧,很多事情上,反应迟钝。 但而今是推到宁国公头上而已。 贺重安这番话,就是要将西海局势与自己的性命联系在一起。 口口声声,说愿意死。其实他怎么会愿意去死啊? 嘉成皇帝只是倦政,懒得管了。但看今日之处置,将一切料理的清清楚楚的。 利害得失拿捏的很清楚。 只要嘉成皇帝知道西海局面,就绝对不会杀自己。 贺重安暗道:“我就不信了,我一人性命与西海不稳,这两个选项,皇帝不知道怎么选?” 贺重安要引入贺家这个筹码,去左右皇帝利益算计。但贺夫人并不知道,也不懂这些。但西海烂摊子,贺家这些年受到的委屈,让她不吐不快。见皇帝还要为难贺家,忍不住说道: “陛下。”贺夫人遥遥跪下,说道:“老三所言,句句属实。陛下如果不信,可以去侯府拿来这几年的账册。侯府为西海拨付十六万九千两,最近刚刚又送到前线万两。” “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 “但凡有一字虚言。贺家全家,甘同欺君之罪。” 皇帝听了,不由皱眉。他没有想到在他看来,这本是一场权贵内斗,却牵连到西海了。 事情的性质,又不一样了。 这已经是国家大事。 对国家大事,皇帝从来不敢轻易判断。 对身边的赵福说道:“有西海的资料吗?” “有。” 赵福立即去拿。 皇帝见宴席上,鸦雀无声,笑道:“愣着做什么,该吃吃,该喝喝。” 随即皇贵妃立即使人将贺夫人搀扶起来,笑道:“朝廷上的事情,自有他们这些爷们管,咱们吃咱们自己的酒。” 一时间宴席似乎又恢复了热闹。 赵福很快就过来,说道:“主子,身边只有这些了,要更详细的就要去各部抽调了。” 赵福一时间也仅仅拿来几张纸。 皇帝拿过来一看,很概括,这无非是西海的战报,开支。按照年月日排列。 多得一点都没有。 但皇帝仅仅看了一眼,叹息一声,说道:“武宁侯不容易啊。” 第五十三章皇帝开恩 做了多年皇帝,在任更是主持过多次征伐。皇帝早就有一种能力,那就是通过战报,开支,人员调动等,来判断前线战事困难与否,以及前线将领有没有欺瞒。 这能力说穿了也不稀奇。 就是一种读报表的能力。 一些高级管理人员,仅仅看下面的报表,就能判断下面的人,有没有欺上瞒下,虚报开支是一样的。 皇帝只看一项数字。 那就是武宁侯在西海五六年间,打了多少仗。 皇帝默默算了一下。几百人规模的冲突,平均一两日就有一次。千人规模的战事,平均一个月有一次。至于更上面,五六千人,或者过万人的规模战事,比较少了。 但半年,或者一年总是有一次的。 战报上每次都胜利。 皇帝将这些交战的地名一一记下来,与脑海中的西海地图对照。 立即发现,都在西海府城,与七个县城附近。 也就是说,从地图上西海府一大片。但实际上的西海府仅仅控制大金沙江,也就是后世伊洛瓦底河两岸一线。其他地方都不安全。 皇帝默默推算,觉得有两种可能。 第一,武宁侯养寇自重。虚报战功。 但皇帝对照,朝廷拨给西海的款项。发现每一次胜仗,枢密院都努力压赏钱。按皇帝对于军中捞钱手段的了解,看战事频繁与损失程度,觉得武宁侯大概捞不了多少钱。 枢密院或许在防着武宁侯府养寇自重。 另外一种可能,就是如贺家所言,西海局面不稳。 武宁侯已经用了吃奶的力气镇压了。甚至为了西海局势,将侯府的家底都掏空了。 至于哪一种可能? 皇帝一时间也拿不准。 虽然贺家弄得声泪俱下,但皇帝却不敢轻易相信------朝廷上都是影帝。包括他自己。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有了决断。 先安抚。 如果贺家骗他。 秋后算账,杀绝满门。 贺家如果没有骗他。 皇帝必须对西海局面做出反应了。 皇帝是不想管事,甚至懒得管事。但并不代表,他想让西海沦陷。 南海征伐,是这辈子最大武功。 是能与汉开西域相提并论。他自己也可以与汉武帝一较高下的战功。他怎么允许丢西海? 他太清楚朝廷很多人,都是看人下菜碟的。 今日皇帝杀了贺重安,下面就会觉得,贺家不行了。自然捧高踩低。武宁侯在西海本来就危机重重。再加上后方重重压力。一个不好,支持不住。 西海难保。 甚至皇帝还有一种极端的揣测。 武宁侯发现局面不可为,或许选另外的道路?比如投降。 武宁侯或许不是与国同休,但也是百年侯门,做出这样的事情,似乎得不偿失。但历史上很多事情,就是不讲道理的。 特别是背叛这一件事情,糜芳为何背叛刘备,千载之下,都让人想不通。 之前皇帝觉得,武宁侯不就是普通一地方总兵,这样的人在朝廷有几十名,不值一提。何须考虑他的想法。 当发现武宁侯事实上,是大夏抵抗西夷第一线的将领,西海是战区的时候。 在处理这样的事情上,皇帝从来是慎重的。就好像处理一个定时炸弹。小心拆线,在拆掉之前,什么事情都可以优容之。 皇帝目光扫过贺重安,心中暗道:“是一个聪明人。” 贺重安的小心思,在皇帝面前,无所遁形。 但与国家大事相比,贺重安那一点小心思,根本不重要。 “宁国公,对此你有何话说?” 宁国公裴芾,沉默片刻,说道:“此乃臣之过,请陛下降罪。” 宁国公其实很冤,皇帝自己殆政。很多事情只能因循,下面都报喜不报忧。西海要钱,从哪里来?这需要有人拍板。 而且西海看起一直打胜仗,在后方很多没有打过仗的人看来,也没有多严重-----一直打胜仗有什么严重的地方。 但皇帝问了,宁国公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多背一个锅不多,不在乎了。 皇帝冷哼一声。说道:“郑邦承。” “臣在。”郑邦承立即出列说道。 “西海的事情,你知道吗?” “臣知道一点,但不多,其实南海这些年,一直与西夷船只活动,南海水师,也与西夷船队,有过数次接触。”郑邦承说道。 这也是实话。 为了赚钱,西方人无所不用其极。 大夏占据南洋,最重要的香料群岛,东西方贸易这都是赚大钱的项目,被大夏一手垄断。 西夷怎么跟老老实实,不越界啊。 无非面对大夏十几年打造,与西方主流风帆战列舰不落下风的南海水师。不敢硬刚。只是偷渡。而南洋岛屿太多,水道太多。西夷偷偷摸摸地与土著勾结,做买卖。 南海总督府很多事情,也使不上劲。 “既然如此,这一件事情,就由你代朕走一趟枢密院。查清楚西海战事相关一切事务。” 郑邦承今日在这里站岗,心中却如同过山车一般。 刚刚开始,皇帝似乎偏向宁国公。 郑邦承当时就觉得,这一次试探似乎错了。 随着,贺重安掀开晋王这一件事情。 郑邦承又惊又怒,差点失态。 六皇子是什么? 皇帝长子。 在文官那边看,是太子不二人选。 贺重安直接挑战晋王,涉及夺嫡之争。 郑邦承第一个念头:“贺重安害我,他背后还有人。拉我家下水。” 一时间,郑邦承心中闪过无数阴谋。 甚至看贺重安的眼睛中,都带着几分杀意。 随即皇帝要反坐贺重安的时候。 郑邦承心中毫无波澜,甚至觉得:“这祸害死了也好。” 贺重安绝地翻盘,被皇帝问起来的时候,他心中还没有主意,但他在皇帝面前多年,决计不敢在皇帝面前说谎。自然有什么说什么。 他万没有想到,皇帝派他去枢密院调查了。 一时间,又喜又惊。 郑邦承虽然是侍卫统领,但品阶很高,三品。 不仅仅郑邦承如此。他麾下御前侍卫一两百人。都是如此,最低的也是七品。 大夏在制度设计上,御前侍卫绝非仅仅护卫皇帝。可以说护卫皇帝,绝非御前侍卫最重要的责任。 御前侍卫也绝非人们所想大内高手。 御前侍卫是皇帝人才储备。 第五十四章复盘反思 御前侍卫全部是勋贵子弟,或者士大夫恩荫子弟。他们在皇帝面前站岗。最重要是与皇帝混个脸熟,取得信任。 一旦朝廷有事,皇帝对下面人不信任。或者因为各部门拉扯不能一碗水端平,皇帝可以直接抽调御前侍卫参与其中。 作为皇帝的眼睛,耳朵,或者独立承担钦差的责任。 还有一个潜规则。那就是一个御前侍卫一旦开始参与某事了。就代表他要被调走了。 一个御前侍卫,一旦开始参与外面的事情,他心思就野了,很难安心站岗了。同时,也与外面有了牵连,就不是干净的白纸了。 一般就是参与什么事情,就在哪里任职。最少是平调。 皇帝让他去枢密院调查。那么如果没有意外,他就调任枢密院。 枢密使以及几个副手,是二品官。他这个三品侍卫统领,立即成为枢密院的实权人物,虽然距离郑家在枢密院有一把交椅还很远。但是一个很好的开头。 同时,郑邦承不是傻子。他很清楚一件事情,皇帝不会无缘无故地选自己。 他支持贺重安与宁国公打擂这一件事情,也瞒不过人。 郑邦承心中暗暗揣摩:“莫非皇帝不乐晋王?贺重安压对了。这是对我支持贺重安的奖励?” 一时间心思浮想联翩,但有一件事情,却是确定的。 不管贺重安做了什么。他也必须好好感谢贺重安了。而且能不得罪,就不得罪。这小子咬人又狠又准,将来万不能让他反过来咬自己。 “贺重安。”皇帝言语中带着几分和煦,似乎刚刚想杀他的人不是自己一样:“贺子忠有子如此,可谓有福了。” 贺重安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这都是臣应该做的。” “不错,但贺家为国效力,不能不赏。”皇帝说道:“晋王不能与民争利。这丰裕号,就赏给贺家了。希望贺家不要辜负丰裕之名,让百姓过得丰裕一些。” 作为维系天下人心的皇帝,最重要的是赏罚两柄。 不能让老实人吃亏。 武宁侯贺子忠,就是这样的老实人。就一定要赏赐。也顺手让武宁侯府与晋王结死仇。 一举两得。 贺重安大喜。 丰裕号几十万的产业,在权贵云集的京城,都有一席之地。自然是一块肥肉。 但贺重安更看重的是,丰裕号对煤业的掌控。 前文说过,门头沟是京城最大的煤产地。因为这里距离京城最近。 贺重安固然能找到很多煤矿,但总体上都比不上门头沟方便。 丰裕号其他产业,贺重安可以不要,但煤矿拿捏在手中,贺重安就完成了,煤矿,煤球,整个产业链的掌控。 而煤业又能衍生出其他很多东西。 再加上这个时代惯例。 皇帝既然亲口赏给贺家了。大部分权贵都不会刻意在这个领域里与贺家争了。 现在很多人看来煤业,不过是取暖而已。只有贺重安知道煤业是多么大的产业链。这代表多么大利益空间。 至于为此得罪晋王。 贺重安对于得罪晋王,也是做过充分的准备。 一来,他没得选。 从一开始与丰裕号作对,就已经得罪了。 二来,一个皇子,是公认的太子人选,但偏偏不是太子,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晋王如何能当太子,早就当了,何必等到今日。 晋王既然不能成为太子,将来的地位无非与宁国公相仿。 贺重安又怕什么? “臣谢陛下隆恩。” 这一场腊八宴,关乎贺家与裴家的事情,才算到了终局。 皇贵妃也赏赐了贺夫人一些丝绸布料,还有各种花样等等,不必细提。 贺夫人到底是妇人,今日之事,很多明刀暗箭,贺重安在生死之间转了几个圈。她都看不懂。她一个劲的说道:“陛下英明,皇恩浩荡。” 似乎不会说别的事情。 贺家其他人知道之后,也纷纷高兴无比。 贺重安知道这也正常。 贺重安对大夏朝廷没有什么滤镜,将皇帝仅仅当做一个政治人物而已。但贺家不是。 贺家虽然是降将出身,但数代为朝廷效力,贺家无数子弟,为朝廷战死沙场。对大夏朝廷的感情,自然不一样。可以说只要皇帝不失德。贺家就是大夏忠臣。 一声令下,全族男丁可以为皇帝战死到最后一人。 贺重安也无意给他们解释这些政治上的博弈。 估计很多人听不懂,反而会觉得贺重安心思阴沉。 倒是贺夫人担心,得罪了晋王,将来会有后患。贺重安安抚几句不提。 等一番热闹之后。 贺重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似乎神经系统中,还残留着朝廷厮杀的兴奋。 看似几句话之间,贺重安大脑完全在超负荷运作。所消耗的能量,并不比去与人打一架少。 即便此刻,也不能停下来。 “这一次博弈,是我大意了。” “看似偶然,实则必然。” 这一场博弈,不是贺重安想看见的。但却是必然发生的。 贺重安以为通过发明创造,提高效率,就能让贺家在蓝海中,赢得先机,获得利益。 但现实的情况,却狠狠打了贺重安一巴掌。 大夏天下,到而今已经极盛。 太祖太宗开业,明宣两帝守业。当今更是精明强悍,大夏推到盛极而衰的顶点。 历史周期律的本质,其实就是上层吃肉的太多,下层牛马不够用了。 对上层权贵来说,与自己同阶层的打生打死,是很不划算的。他们彼此勾连,一起太太平平吃下面人血肉。才是最优选择。 那为什么?历代王朝中后期,全部党争激烈。他们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还不是因为牛马不够用,不够吃了。 只能抢别人的牛马了。 而大夏就是这个情况。 纵观整个大夏,每一个环节上,都爬满了吸血虫,或者说既得利益者。 他之前预想的那种,凭借科学技术,吃上肉,根本不可能。 再来一次,无非是这一次的复制。 贺重安这一次统一北京的煤业市场,是靠技术优势?市场竞争吗?不,是靠权力。 这就是所谓的,牛顿来了,也要学会敬酒。 第五十五章宫学名额 不过,牛爵爷本身就会敬酒。 这也是为什么中国科技在近现代落后。 会办事,不如会来事。懂发明创造。不如懂溜须拍马。 但,这并不能说贺重安的路线是完全错误的。 因为生产力发展,带来了社会资源的增长,贺重安从这种社会资源增长获取利益更容易,也是对的。 历史的浩浩荡荡,不会为某些人的门户私计让路。 贺重安如果没有煤球炉煤球发明所带来的利益,也不可能让贺家全力支持,没有贺家的全力支持,他也不可能拉上郑家。 更不可能有机会掀起一场政争,站在皇帝面前。 原理没有错。只是执行层面出了问题。 “在这个时代,任何利益必须有权力来保驾护航。而权力本身,也需要生产力发展带来的物资力量作为支持。” “也就是生产关系与生产力的相互作用。” “这两者是一而二,二而一的。” “所谓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但怎么抓?怎么硬?从什么地方下手?” 贺重安心中盘旋好一阵子,终于做出一个判断:“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当官。” 当官,进入大夏体制,是这个时代获得权力的唯一出路。 但怎么才能当官啊? 科举?恩荫?还是别的。 这就需要贺重安好好思量。 贺重安心中想着事情,好久才入睡。 第二天一早,郑家就派人来请了。 贺重安立即上门。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将贺重安引入府中。自称是郑邦基。 贺重安知道,这是郑家老七。 这也是世家大族迎客之礼。贺重安之前来,仅仅是郑府管家来迎接。 郑邦承更是等候多时了。 见贺重安过来。迎出门来,说道:“重安,你可算来了。”随即引贺重安入书房谈话。 郑邦基一边作陪。 郑邦承说道:“我已经去过枢密院了,与西海所有的卷宗都已经封存。西海方面的事情,我说了算。重安,你想怎么办?” 贺重安说道:“能将家父调过来吗?” “不可能。”郑邦承摇摇头,说道:“有一件事情,你还不知道。但很快就知道了。武宁侯在西海打了一个大胜仗。陛下与诸位大学士的意思都是,武宁侯还是不要动的好。” 虽然还没有仔细查,但大体上已经分明了。 西海是一个烂摊子,其实是很多人的共识。 无非是烂到什么程度而已。 这个烂摊子没有人愿意接。而且未必能接得住。 虽然武宁侯府很难,但在大夏朝廷很多人看来,只能苦一苦武宁侯了。 “不过,请你放心,从明年开始,西海军费重新议定。决计不会让你家吃亏。” 贺重安心中暗道:“这个结果能让我那个便宜爹爹在西海轻松一些。” 对于武宁侯,贺重安心思很复杂的。 他现在已经明白贺夫人是什么样的人了。也知道该如何与贺夫人相处了。对于这个便宜父亲,却还有几分忐忑。 郑邦承以为贺重安心中不满。 这一次贺家全力以赴,几乎压上所有,才撬动宁国公府,让他进入了枢密院。给郑家带来不可计量的好处。贺家最想要的是从西海脱身。他却不能做到。 有点太不够意思了。 不好好补偿,今后谁给郑家办事。 他连忙说道:“你知道宫学吗?” 贺重安说道:“自然知道。” 宫学,又名咸安宫学。 在西华门内,本为明代妃子所居,后废弃,改建为宫学。 宫学体系,对应着就是侍卫体系。 御前侍卫在朝廷制度设计中如此重要,那这些侍卫该如何提拔?让这些侍卫外放之后,如何将事情办好? 于是就有了宫学。 宫学每年招生一百余人。教授以实学学问为主,水利,会计,查案,护卫,武艺等等。 宫学毕业之后,最优秀者才能补入御前侍卫。其余的人一般在军中,内务府,等地方当差。 “我为重安你弄了一个名额。” 贺重安大喜过望,简直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勋贵家族出仕道路不只有一条,最妥当的就是继承爵位。袭爵之人,朝廷有专门的培养通道。侯府的政治资源,也都向这方向倾斜。 而勋贵家族的其他子弟,自然也能在军中安排。但也仅仅是当个小官,今后能走到哪一步,就看自己了。 太祖太宗年间,不是没有家中庶子,自己在军中搏个爵位。奈何进入明宣之世,天下趋于稳定。就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 宫学名额,可以直接在皇帝身边当御前侍卫。这种一步登天的事情,自然被无数人看在眼里,都是顶级权贵才有的门路。 武宁侯府都能难染指。 而今贺重安正想当官,简直是瞌睡遇见枕头。 岂能不高兴? “多谢郑叔。”贺重安起身行礼。 有这个名额在。也不枉贺重安为郑家厮杀一场。 郑邦承笑道:“我在御前多年,还是有很多旧部的。等将来你在宫学出来,我安排你直入御前。郑贺两家,今后互相扶持。” “请郑叔放心,从今后,武宁侯府唯南海郡王马首是瞻。”贺重安说道。 “武宁侯也答应吗?”郑邦承看着贺重安。 将军最大的本钱就是胜仗。 武宁侯镇守西海不为人所知,但贺重安将这一件事情在御前翻出来,皇帝注意到了,各方势力自然也都会细细研究。 郑家立即发现武宁侯的能力。 无他,郑家也是与西夷交手最多的势力。 他们最了解西夷的底细。再怎么鄙视西夷,但也必须承认,西夷在战场上还是有几手,特别是在海战上,南海水师是一比一复刻西夷的风帆战列舰。麾下还有很多西夷军官。 武宁侯在与西夷小股部队反复交手,不落下风,还打了一个大胜仗。 武宁侯府的价值就不一样了。 之前,郑家拉拢贺家,无非是看在贺家在京城的影响力。是郑家在京城勋贵中的一根钉子。 而且武宁侯本身就有价值了。 但之前,郑家与贺家的合作,没有武宁侯的首肯。 他要确认这一点。 第五十六章郑邦承之心 “请郑叔放心,我娘是可以做家里的主。”贺重安说道。 “哈哈哈。”郑邦承笑道。 很显然,武宁侯惧内的传闻,他也听说过。 “我也有一件事情,想要与郑叔说。”贺重安说道:“蒙陛下圣恩,将丰裕号赏给了我。但我岂能独享?贺家产业不多,唯独在煤上尚可。我想将丰裕号其他产业,全部剥离出来,用来还郑叔的十万两。” “也算回报郑叔恩情。” 前文说过,丰裕号是一个大杂烩,什么产业都有。在贺重安看来,管理上是非常麻烦的。 贺重安仅仅想要煤业这一条线上的产业,将其他产业都让出去。 一方面减轻管理的问题,另外也是要与郑家建立起更深层的联系。 郑家是他现在唯一的靠山。自然要好好拉拢。 对于郑家来说,钱并不算什么。但这些产业都是京城优质产业,郑家要在京城置办产业,想要置办这些产业,也是要费一番手脚的。 更何况,这也与贺重安之前建议呼应。 表示,他贺重安,一直是将郑叔的事情放在心上的。 郑邦承推辞了两下,最后还是收下了。 郑家固然不在意一些钱财上的事情,但贺重安礼,却一定要收的。 送礼与收礼,都是有讲究的。 贺重安仗着郑家的势力,吃上肉了。自然要上供。不在于郑家需要不需要。 郑家面对贺重安礼一定要收,否则不收的话,贺重安就要重新定义,贺家与郑家的关系了。 一番寒暄之后。 简单的礼尚往来,其实表示之前种种,但贺家与郑家之间的联盟继续下去。 当然了,郑家也在其他方面给贺家一些照顾。 人情关系,就这样一来一往之间建立起来了。 只是一些问题,就宜粗不宜细了。 比如,贺重安攻击晋王这一件事情,为什么没有给郑家提前报备。这些事情,就如风而过。 一切向前看。 贺重安问道:“郑叔,此事之后,宁国公会如何报复?” “报复?”郑邦承叹息一声,有些黯然说道:“你不知道咱们这位陛下是什么样的人。宁国公怎么会报复?算算时间,大概已经有消息了。” 似乎说曹操,曹操到。 立即有人来报,宁国公府挂了白,说宁国公疾病,去了。 贺重安陡然一惊。 贺重安此刻才明白,皇帝在宁国公那几句话的意思。 皇帝就是让宁国公体面去死。 只是贺重安当时没有往那个方面想。 心中十分震惊。 这一件事情,是他策划的。 但他没有想到,宁国公,开国勋贵之首,枢密院使,就因为这一件事情,居然死了。 就这么死了。 政治斗争是很残酷。 贺重安知道,但远远低估了古代政治斗争的残酷程度。 后世,这种前几排的大人物,哪里那么容易死啊? 而现在,就如此轻轻松松简简单单。 他只觉得后背发凉。 “我当日觉得,我一个回应不好,就必死无疑。现在看来,绝非错觉,甚至比我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贺重安一想起这个。 就后怕。 无知者无畏。 贺重安要将此事捅到御前,固然是觉得自己拿了王牌。但本质上,是他对皇权缺少畏惧。才敢算计皇帝。 如果再给一次机会。 “我还干,但不能这么草率了。” 舍得一身剐,敢将皇帝拉下马。 作为一个现代人,一个深谙政治经济学的现代人,早就将封建主义解构过不知道多少次,他心中从来没有什么皇帝的神圣性。 他怕是因为力量悬殊,命悬人手。 绝非对皇帝心悦诚服。 今后,对皇帝权威与实力要重新评估。不能再出现在如此超出预计的事情。 郑邦承见贺重安如此表情,也微微安心。 可以说腊八宴上一出,也将郑邦承吓到了。 他也没有想到,贺重安会将事情闹得如此之大,对贺重安又爱又怕。 爱,自然是贺重安有能力,有手段。是一柄好刀。 他调往枢密院,几乎是板上钉钉了。迈出冲击枢密使的第一步。收获满满。 怕,就是贺重安做事,简直是要将天给掀翻,夺嫡的事情,是能随便拿出来的吗? 而今见贺重安知道怕。 语重心长地说道:“重安,伴君如伴虎。尤其是咱们这位陛下,几十年风风雨雨,他什么没有见过。有些事情,在做之前,要好生思量。晋王的事情,我就不说了。只是今后,不要再闹出这样的事情了。” 贺重安说道:“郑叔教训的是,我今后再也不敢了。” 随即又说了几句,贺重安就告辞了。 郑邦基将贺重安送出去之后。随即来见兄长,说道:“大兄,你为何对贺重安如此客气?贺重安将晋王的事情,闹出来。如果今后晋王登基,我家-----” “将晋王的事情闹出来,是贺重安的意思?”郑邦承淡然说道。 郑邦基一愣,说道:“大哥,您的意思是?” “是陛下的意思,我在宫中打听了一下,长乐公主最喜欢的八音盒,都是贺重安所制-----” “贺重安是贵妃娘娘的人?” “我说了吗?”郑邦承淡然说道:“有些事情,知道就行,说出来就不好了。” “贺重安脚踏两条船?” “这不正好?”郑邦承说道:“而今掌管宫廷的是贵妃娘娘,我家不好与贵妃娘娘直接接触,但有贺重安这一重层关系就好多了。今后出了什么事情,都是贺重安背着我们干的。如果有需要,也可以通过他与贵妃娘娘通通气。” 郑邦基目瞪口呆,脑袋里转不过来弯。 这就好像,一个女人明明出轨了,来丈夫这里装三贞九烈。而丈夫明明知道她出轨,反而要用她来钓她的情人。 搞政治的人,心都脏。 “习惯就好。今后这样的事情,多的是。”郑邦承说道:“在朝廷上任何一个位置上,心中没有几十个心眼,都玩不转这一摊子。” “你这一次,去宫学,记住我的嘱咐,与贺重安好好相处。” “明白。”郑邦基说道:“大哥,放心,我会看好贺重安的。” 郑邦承看了一眼自己弟弟,又想到贺重安。不觉得他是真的懂,只是这事情却很难教,暗道:“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第五十七章宁国公之死 宁国公府挂满了白皤。 宁国公的葬礼低调而隆重。 哀乐低沉,数十名乐手,低沉吹奏。 和尚道士正在摆水陆道场。 礼部官员也出面,安排各种礼仪,符合国公规格。 但来祭拜的人,并不多。 几家铁杆姻亲,也是来去匆匆。 其他的人都是礼到人不到。 还有一些干脆是人不到,礼也不到。 与宁国公府往常客如流水,往来不息,完全是两个样子。 上层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宁国公因为什么事情死的。陛下用宁国公的性命,告诉所有人,他还不想立太子。谁在这一件事情上冒头,谁死。 宁国公府冷清的葬礼中。 两位孝子表现也大为不同。 裴宣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该哭哭,该笑笑。将事情料理的井井有条。 而裴昭却在父亲灵前一跪就是数日,滴水不沾,整个人都瘦脱了形。 他内心中一直在回荡,最后一次见父亲的场面。 父亲手持长剑,恶狠狠的看着他,厉害道:“我真该杀了你。但我下不去手。” 随即扔下长剑,转身就走。 再次见父亲,父亲就躺在名贵的紫檀木棺材里了。 “爹------”裴昭脸上苍白如雪,嘴唇干瘪脱皮,下意识说道。 “省省吧,父亲已经不在了。”一个淡然的声音说道。 裴昭回头,却见裴宣站在身后。 裴宣一身孝服,但挡不住孝服下面穿着鼓鼓囊囊的棉袄。手中抱着手炉。背后还披着被色披风。 根本没有孝子的苦相。 好像死的是别人父亲一样。吃好,喝好,穿好。 “大哥,父亲死了。被逼自杀,你难道一点都不伤心吗?”裴昭怒道。 “我当然伤心,我恨不得杀了你。天下所有人都可以对我说这一句话,唯独你不可以。”裴宣声音依然平稳不见起伏。 裴昭被噎住了。只能狠狠一拳锤在地面上。 “不错,饿了几天还有力气。”裴宣蹲下来,看着裴昭,说道:“你想报仇吗?” “想。”裴昭从牙缝中喷出一个字。 “向谁报仇?” “我要杀了贺重安。”裴昭压制不住怒火。 “省省吧。在西海局面改善之前,贺家现在不能动。前线战事分出胜负之前,陛下会对将领家眷百般优容。贺家现在有免死金牌。纵然贺重安真做了什么犯忌讳的事情,也只会秋后算账。” 裴宣语气带着鄙夷说道:“你以为贺重安是你这个蠢货。能轻易抓住把柄。” “真正害死父亲的是你,是你的好六哥,好晋王。你现在还不明白吗?” 裴昭一愣。 “这一件事情,归根结底,是你中了晋王的圈套。被贺重安抓住了把柄。这个把柄在,没有贺重安了,还有猫重安,狗重安。” “父亲与我多次问你,你都要保护朋友。好了,你现在做到了。恭喜你。你现在千金一诺裴二爷。” 裴宣说着说着,也忍不住双眼通红,声音一字一句从喉咙深处低声呐喊出来。 “别说了,别说了。”裴昭伏地痛哭,看着父亲的灵位不敢抬头。 “我告诉过你多少次,多少次,我让你在外面小心点,家里每天战战兢兢。唯恐出问题,你在外面,京城我最大,天下裴二爷,好威风,好煞气。” 裴宣一把抓住弟弟的衣领,拖着他走了几步,对准大门外,说道:“你现在去看看,你那些狐朋狗友,谁还理你。谁认你裴二爷。” 裴昭好像被抽了骨头,整个人软做一团,只有眼泪不住的流。 裴宣将裴昭扔在地上。施施然揣起了手。深吸一口气,恢复到古井无波的态度说道:“老二,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说正经事情。” “爹死了。枢密使会由镇国公牛叔接任。家里一切关系,都托付给牛家。我未来几年,只要闭门谢客,不出仕。” “爹对你的安排,让你跟着晋王。” “大哥,我们不报仇吗?我才不要跟着老六。”裴昭大怒说道。 “报仇。”裴宣淡然说道:“报什么仇?” “你还没有明白,在朝廷上,第一要忍,第二要忍,第三还是要忍。家族传承第一,其他都等而次之,这是父亲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晋王利用你,你用父亲的人头交了投名状。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晋王的人,你现在投晋王,晋王纵然做给别人看,也必须重用你。这就是将利益最大化。” 裴昭万万没有想到,如此冰冷的话,从大哥嘴里说出,父亲的死,在他口中居然仅仅是筹码。 他简直不敢相信。说道:“大哥,你在说什么,父仇不共戴天。对-----”裴昭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大哥,你是不是让我去当卧底。将来暗算晋王?” “呵呵呵-----”裴宣笑着摸摸裴昭的头,说道:“你还是这么天真,让你读书,你不读。忠孝仁义,这东西帝王统治天下的说法。” “不要说父亲的命,就是我的命,你的命,何尝不是筹码。” “家里必须与晋王切割,所以你必须离开家。但单单赶你出门,不足以利益最大化,陛下几个儿子中,晋王最长,按序当立。虽然被陛下敲打,但谁知道将来是什么变数。” “你自然废物利用,在晋王那里落下一子。将来如果晋王登基。你来夺我宁国公之位便是了。” “如果晋王无法登基,家里会在菜市场,给你收尸。” 裴昭从来没有听过如此冷酷的话。 裴宣叹息一声,就好像小时候给弟弟讲故事一样,说道:“朝廷就是那一回事。人们都说逐鹿天下,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难道你没有打过猎,别人的猎物,难道就不能抢吗?” “朝廷不过是将抢鹿的守鹿圈在一起,天下太平不太平。朝廷永远不会太平。” “你纵然不想抢别人的,别人还想抢你的。咱家这一次不就是被抢了。死了人,寻常事耳。” “大夏立国百余年,你方唱罢我登台,不就是那点事。你还想在这个圈子里搏一吧。就要用性命当筹码押注。不想搏,父亲在南洋给你留千亩良田,离开京城,好好过日子吧。” 裴昭沉默了好一阵子,说道:“大哥,我该怎么办?” 第五十八章捷报传来 裴宣淡然说道:“老二,你长大了。” “长大了的意思是,没有人管你。没有人再给你兜底。你想怎么做都行。自己负责就好。” “再也不会有人拎着棍子,问你在外面闯了什么祸了。给你擦屁股了。” “要学会自己做决定,自己承担后果,自己给自己擦屁股了。” 裴昭听大哥如此说,看着父亲灵位,只觉得无限酸楚悲痛涌上心头,似乎连天地都失去了颜色。他觉得自己应该哭,但这几日不知道哭了几场。 这个时候,反而哭不出来。 “大哥我明白了。”裴昭语气干涩。说道:“我去找晋王,辅佐晋王登基。” 裴昭心中暗道:“将来,我一定会让张老六给我一个交代。” 裴昭此刻气度,有一点像裴宣了。 很多人的长大,都是一瞬间。就在父亲的葬礼上。 “但贺重安------”裴昭眼前闪过贺重安身影,是如此可恶,说道:“哥哥什么时候对他下手?我想看他死。” “你没有想过,我家是怎么输的吗?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贺重安是暗箭,在此之前,我们谁知道贺重安是什么人?”裴宣依旧淡然揣手。 “不过,我现在知道也不晚。从现在开始,我是暗箭。” “我会等。等西海战事有了了结,贺家就不会被皇帝保护,等贺重安忘记我,等所有人都忘记我,等我也忘记了父亲的仇,所有人都觉得我不会出手的时候,就是我出手的时候。” “现在开始,我要等机会。而机会只有一次。” 裴昭此刻才发现大哥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通红充满了血丝与癫狂。 作为长子,宁国公新一代掌舵人。对贺重安,晋王的恨意,一点也不比他少。 “更何况,即便我家不出手,贺家与郑家也不会好过,开国勋贵没有死完的。” “你的意思是,牛叔叔。” 裴宣说道:“谁是枢密使,谁是开国勋贵之首,谁都不能忍。” 这是两个集团的对决,宁国公之死,固然是开国勋贵的重大挫折,但也代表着南征勋贵与开国勋贵太平十几年后,正式开战。 决计不是死一个国公就结束的。 郑家想在枢密院中有一把交椅。但这把交椅谁让? 纵然开国勋贵想分郑家一块蛋糕。但下面很多小弟。发现自己老大对郑家示弱。心中就暗暗琢磨,跟着自己老大没有肉吃,老大将肉让给郑家。要不要跟郑家混更好? 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这也是为什么宁国公一定要干掉贺重安的原因。 郑家上位之后,自然要用自己人。他麾下有一群南征勋贵,难道会用开国勋贵吗? 纵然郑家想适可而止。 郑家下面的人愿意吗? 就好像贺家。 我们为你郑老大,出生入死。现在郑老大你发达了,吃上肉了。却不让我们喝汤,这太不地道了吧。 裴宣心中暗道:“好戏还在后面呢。” 他这一段时间也在复盘腊八宴上皇帝一举一动。 越发觉得,父亲之死。最大的问题就是揣摩错了皇帝的意思。 其实以宁国公府的家底,纵然犯了忌讳,也罪不至死。 皇帝之所以下杀手。 是因为皇帝持续十几年的维持政策维持不下去了。 西海局面,其实是大夏江山的冰山一角。 只能说嘉成前三十年,狂飙突进的胜利,压制了太多矛盾。逆太子案埋下无数隐患。当今陛下拖了十几年,以为问题就会拖没了。 现在已经拖不下去了。 就此来看,开国勋贵与南征勋贵之间的矛盾,也仅仅是一个引子。 大的在后面。 裴宣抬头看着外面彤云密布,就好像在眼前,大风雪将至。伸出如玉的手指轻轻扣动结冰的栏杆。说道:“今天真是好天气。” ******* 贺家也终于收到了西海的捷报了。 西海给朝廷的奏报,走得是军驿八百里加急,换马不换人。 而给家里的书信,就是自己派人送的。 故而要慢上好些日子。 但带着东西也多。 带了整整两箱子书信。 不仅仅是武宁侯府的,还有侯府下面家丁的。 贺重安万没有想到,其中还有一封书信是给他的。武宁侯府贺子忠写的。 上面也就干巴巴的几句话。 说自己对不起贺重安母子。 说贺重安造的表很好用,这一次前线立功了。 说今后府中决计不会亏待贺重安云云。 只是贺重安从字里行间感到尴尬。 很显然,对于这个石头里崩出来的儿子,贺子忠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还没有等贺重安看完书信。 贺子奇就派人来请贺重安来白虎堂。 “白虎堂?” 贺重安都不知道,贺家还有这个地方。 白虎堂其实与祠堂紧挨着的。 只是常常锁着。 一进白虎堂。发现白虎堂就好像中军帐一样。 最上首是一张虎皮帅位。左右刀枪林立。各设座位。 一旁摆着一排铠甲,很是陈旧。上面充满了各种刀枪火铳的痕迹。 “这些都是历代武宁侯用过的,特别是这一副,是黑水营中带回来的。”贺子奇说道:“每年遇见战事,家里都会在这里召集子弟。让子弟看看,侯府富贵来之不易。后世子孙不可堕了先祖之风。” 贺重安看着甲胄上的痕迹,隐隐还有硝烟味,似乎回到了金戈铁马的战场。 贺重安说道:“白虎堂是供奉祖上遗物?” “哈哈。”贺子奇说道:“当然不是。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片刻之后,其他人都来了。 满满当当坐了一屋子。都是贺家年轻家丁中的佼佼者。熊大力也来,就坐在贺重安身后。 “好了。”贺子奇让人搬来一箱子书信,然后打开。首先将一张非常抽象的地图,挂在墙上。随即将大量书信,放在桌子上。贺子奇找到一封先开始读。 贺重安听着贺子奇读的书信。再看地图,这才明白。 这是班城大捷的战后总结会。 贺子奇读的书信,不是书信。是武宁侯贺子忠的战场日志。 第五十九章班城大捷 这是贺家的传统,列任武宁侯在打赢之后,总是要这些资料送回家中,供子弟学习。 保证历代武宁侯府,纵然家主不是杰出将才,也不至于不会打仗。 贺重安只是看向挂上去的西海地图,顿时傻眼。 太抽象了。与贺重安心中的缅甸地图一点也对不上号。 只看出西海府城与几个县城都是沿着大金沙江,也是伊洛瓦底江分布。西海府在伊洛瓦底江出海口附近,距离出海口还有一段距离,这一战主要就在出海口附近打的。 至于更多的就读不出来了。 只能听贺子奇讲解了。 贺子奇先将这些书信都读一遍,军队在地图上那一个位置,遭遇什么都讲解出来。复盘整个战事。 西海战事,看似两方。 其实三方。 一方自然朝廷,一方是西夷。 还有一方就是当地土司,也就是缅甸本地人。 贺重安自己揣摩,这西夷大概是英军。但也不确定,东方历史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不可能不影响西方。他也不能擅自判断。只能将来找资料。 缅甸本地人军队非常多,在战报上,动辄几万几十万。 当地土司人的确很多。从参战人数上来说,不管附从西夷,还是附从夏军的土司兵,都是绝对主力。但武宁侯以及各级军官日志中,根本没有将他们放在心上,只是一笔带过,万余,数万。他们的作用,大抵是战场啦啦队。 但对西夷却十分精确。 西夷总共参战人数大概在三千二百人。 夏军兵额两万,但实际上分散驻扎各地。此战武宁侯抽调精锐四千人。全部由贺家人带领。 而西夷奔着骚扰来的,甚至带着商业的企图,卖武器,给当地土司训练军队。可以赚钱,也可以恶心朝廷。 在此之前,尚可维持。 但事情在去年发生了变化。 去年雨季过后,西夷在西海,也就是孟加拉湾沿岸找了一个港口,修建城池。建立港口要塞。 当地地名叫什么班,西海直接定名为班城港。 之前西海战事频频。其实西夷很少与夏军正面交锋。 不管是西夷,还是武宁侯都习惯用土司打土司。 主要是减少消耗,省钱。 但西夷这个举动,打破了之前默契。 一旦西夷在西海建立起长期的稳定的据点,那么下一次过来很可能不是两三千人规模。一旦西夷从印度调集大量军队。西海局面就危险了。 而且从政治上,让西夷骚扰,这不算什么。但如果让西夷在西海站稳脚跟,就是失地的。 于公于私,于国于己。这是武宁侯万不能容忍的。 所以下定决心,不惜代价打这一仗。 武宁侯仔细估算,亲自潜入调查道路。窥视西人城防。发现城池虽然不完善,但也易守难攻。如果强攻的话,很可能形成僵持之势。西海支撑不起。 只能用奇兵。 对西夷支持的孟部,强势镇压。 武宁侯亲自带兵,数次出击,雷声大,雨点小。 好像拿孟部没有办法。 孟部雄心大振,攻打依附大夏的部落。令很多土司暗中臣服,势力越发强大。有了自成一国的雄心。但忌惮西海军,于是向西夷求援。 西夷决定抽调精锐千余支援。 武宁侯得到消息之后,留儿子贺重信,贺重义领兵两千,大张旗鼓,伪装西海军主力,与孟部对峙。 武宁侯自己带西海所有精锐骑兵两千。直扑班城港。神兵天降,西夷根本来不及守城,水师先遁。武宁侯拿下班城之后,迅速回师断孟部后路。 三日之内,来回六百余里。两战两捷。 不出数日,孟部灭亡,斩首数万。人口近百万的孟部,元气大伤,被武宁侯分割给周围数部。斩西夷三百级,降者千余。除却水师大船十几艘,与水手近千人逃脱外。其他尽落在朝廷之手。其中有贵族头衔就有十几人。 上报班城大捷。 如果仅仅看战报,贺重安只觉得武宁侯贺子忠用兵如神。筹划两年一举得手。 但真正旁听贺子奇讲解,才知道其中有多少凶险。 大部分战马不适应西海气候。 长途奔袭的两千骑兵,本应一人两马。但武宁侯最后也没有筹齐四千战马。奔袭班城中,还遇见下雨,军中病死好些将士。 如果不是西夷船队,见情况不妙自己跑了。真正打上一仗。武宁侯纵然能赢,也很难完美收官了。 更有贺重信带来千余军队,牵制孟部十几万与西夷千余人。也是重大挑战。 贺重信与贺重义兄弟二人。更是带亲卫十几人。日日挑战,耀武扬威。为了示强。兄弟两人居然骑兵对冲战象,一连射死数头。 令孟部惊为天人。 其中种种惊险之处,侥幸之处,就不必多说了。 贺重安而今听了。只觉得冷汗直冒。 “这完全是一场军事冒险,武宁侯将所有西海所有能打仗的军队,一把梭哈,幸好赢了。” 贺重安很清楚,一旦武宁侯失手。 西海所有土司大部分都给倒戈。西海局面崩坏,指日可待了。 “好在,西海局面算是缓解了。”贺重安心中暗道。 有了皇帝点头,明年西海军费有专项拨款。再加上有这一场胜战。西海局面算是稳住了。 三五年间,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以贺重安对这个时代西方人理解,千余人军队的损失,对大夏来说九牛一毛。但对于经营殖民地的西方人来说,已经是很重大的损失了。 没有西方人的支持,缅甸本地土著闹不出什么大水花。 武宁侯府的危机,已经算解除了。 贺子奇讲解完,提问道:“这一战,最关键的因素是什么?大家说说。” 下面有人说,武宁铁骑天下无敌。 有人说,侯爷英明神武,盖世名将。 等等等。 贺子奇说道:“侯爷自己觉得,怀表是这一战制胜重要因素。” 贺重安一愣,没有想到。武宁侯如此高度评价怀表的作用。 能在与西方人的战事中,发挥出自己的作用,贺重安与有荣焉。 第六十章怀表之功 “你们都知道,行军最重要的是控制节奏。不能让下面走得太快,时间长了。就累趴下。走不了。也不能走得太慢,太慢赶不到宿营地了。” “在平时控制节奏,靠感觉。” “但真正的战斗,比如奔袭班城,道路是不熟悉的。天色晦暗,甚至还遇见下雨。不能用天色判断时间,也不能用道路判断进度。” “奔袭之余,还要保持体力。因为到了班城,还是要打仗的。” “这种时候,人就容易慌神。将士们一慌,很容易出现跑得特别快,到了班城,一口气泄了就虚脱了。” “这个时候,用怀表看时间,控制速度。” “具体做法,最好先派人暗中在这条路上跑几次,确定最适合的速度,是几点到什么地点。奔袭的时候,就按照这个时间表跑。” “还有这一次兵分两路,彼此之间配合,也是全部按照之前制定的时间表来计划。” “所以,今后所有人都要增加一门课。制定作战计划中,加入时间表。” “其次,就要学会修怀表。” 贺重安本来听得有些心潮澎湃。听到这一句话,脸色顿时一僵,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贺子奇话锋一转说到修怀表,说道:“这一次五十只怀表,被风吹,刀砍,雨淋,总共坏了七只。有些也出了一些小问题。” “今后,这怀表就是将领的武器,你们怎么学保养兵器,就怎么学保养怀表。” 贺重安听了这话,只觉一巴掌打在脸上。 火辣辣的疼。 五十只坏了七个。 坏品率百分之十四。 谁家军工品质到这个地步,就该拖出去打靶。 贺重安一想到,某道军令是五点进攻,结果等啊等,发现表不走。带来损失有多大。 简直无地自容。 他也知道,缅甸那地方,潮湿多雨。行军打仗,又是强烈颠簸,甚至遇见刀剑弓弩火器伤。出现问题也在所难免。 但是他心中很是自责:“我怎么没有多想想,在防锈防水上多下功夫。” 他现在怀疑坏掉的怀表,是内部生锈了。 对怀表内部零件,仅仅是用油泡过,上面有一层油层。其他防锈手段,一点没有用。贺重安当时没有具体防锈办法-----他毕竟不是专业学这个的。一些技术大方向是他倒是知道,一些技术细节,他就不知道。 至于防水? 橡胶都没有,怎么防水? 贺子奇看向贺重安说道:“三公子,这一次怀表帮了大忙。修怀表这一件事情,还请三公子教大伙。” 贺重安看贺子奇的眼神,对于怀表的损坏,一点没有责怪的意思。甚至习以为常。 贺重安心中恍然。 他用以现代人的思想来揣摩古代人了。 质量这东西,是随生产力水平发展而变化的。 在古代,一件衣服传三代,都变成补丁摞补丁了,还不算坏。 现代,一件衣服没坏一个线,只是过时了,就不要了。 在现代,手工品代表个人手艺巅峰。甚至列入工艺品范围。因为不如此,根本没有市场。 其实工业品的质量是远远高于手工品的。只能说手工品中,好的特别好。巧夺天工。但差的,也特别差。但因为物资特别稀缺,只要能用,大多数人都能凑合的用。 贺重安打造的怀表,在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眼中,已经算不错了。 但贺重安却不能如此轻易的原谅自己。 暗暗下定决心,今后一定要给贺家造最好的军品。 此刻面对贺子奇目光,说道:“没问题。” “啊------”贺家子弟中不知道谁叹息一声。 这代表,他们多了一门功课。而且那么精密的怀表要修好,想来一定很难。 散会之后。 贺重安还想找贺子奇问一下,坏掉的怀表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被贺夫人叫过来。 贺夫人直接问:“你手上有多少钱,现钱。” 贺重安一愣,说道:“丰裕号帐上现钱不多,大概有两万多两。” 这是贺重安的习惯。 与这个时代很多地主老财,喜欢将银子存起来不一样。贺重安觉得太多银子在手上,不投资出去,简直是犯罪。 钱的本质就是流通运转。 贺重安接过丰裕号摊子,将丰裕号与马场煤球厂合并了。今后就是丰裕煤球厂了。毕竟是皇帝赏赐的名号。 晋王虽然将丰裕号让出来了。但将所有现钱都提走了。贺重安又进行一系列处理,手中并没有多少现钱。 “这一次西海局面转危为安,多亏了有你。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已经打听了,枢密院正准备叙功。准备封你大哥为武宁侯世子。” 贺重安立即说道:“太好了。” 很多事情在做出决定之前,就有风声。 这其实是暗示了,皇帝对武宁侯的封赏。以此功,延续武宁侯一代。免于降爵。 这对贺重安来说,也是一件大好事。 贺夫人细细看着贺重安的神情,发现贺重安似乎对贺重信为武宁侯世子,没有什么太多的反应。 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你为贺家立下大功,家里本应该有所表示。这丰裕号本应该是你的。但我现在没有办法了。”贺夫人说道:“只能向你要钱了。” “母亲不要这样说,纵然没有我,父亲有班城大捷,也足以改变局面。而且丰裕号朝廷赏给是贺家的,怎么能说是我的。”贺重安说道:“母亲如果这样说,孩儿就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那怎么能行?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赏罚公平,这才是立家之本。这丰裕号一定是你的。我不过是拆解一些钱急用。” “而且贺家祖训,不要捞太多钱。钱太多,子弟就不会努力习武了。” 这个祖训倒是真的。 当然了,贺家列任家主哪里有那么老实,只是他们弄过很多产业,都赔本。 这才是贺家产业不多真正原因。 赚钱哪里那么容易。贺家只懂打仗。 贺重安连连推辞。 一个要给,一个要让。 母子之间客气了好一阵子。 不为别的,贺夫人是怕了自己这个庶子了。 第六十一章贺家要出龙啊。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越是危急时刻,越是能看出一个人的底色。 贺夫人在腊八宴前,准备很多话。但真正到了宴会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跟不上皇帝的节奏。 还没有想明白皇帝什么意思,皇帝已经说下面的事情了。 整个人都是懵的,犹如梦游。 除却最后跟着贺重安说了一番话后,什么忙都没有帮上忙。 这也是人之常情。 在古代皇帝不是谁都能见的,这已经是贺夫人这辈子距离皇帝最近的一次了。 但贺夫人好歹是将门虎女。当时没有想明白,回来之后,细细揣摩,到底是揣摩出几分味道。 贺重安自己觉得,自己被皇帝当了棋子。整个宴会被皇帝牵着鼻子走。给皇帝当刀,差点丢了小命。觉得自己十分被动。心中暗暗反省,下一次一定不能这样。 但贺夫人看来,将天下武臣之首,开国勋贵第一,宁国公硬生生给逼死了。 不管其中有多少内情,这手段就少有人能及。 更不要说胆气。在与皇帝谈话中,完全不落下风。甚至敢硬怼皇帝。最后还能全身而退,为贺家赢下泼天的富贵。 延续爵位一代。固然有班城大捷之功。但如果没有皇帝关注。枢密院决计不会这么痛快。 郑邦承对贺重安的潜力。 贺夫人也看出来了。 “贺家这是要出龙啊。” 越是如此,贺夫人就越要小心翼翼。毕竟不是亲妈。 如果是亲妈,怎么都行。 她最多算嫡母,真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恶了贺重安。贺重安或许不会对她怎么样-----孝顺的名声还是要的。但对她两个儿子就难说了。 毕竟兄弟之间,没有什么感情。 贺夫人心中还有一个隐忧。 那就是贺重安会不会想要武宁侯的爵位。 贺夫人到底是一个母亲,虽然大度。但是贺重安想要武宁侯爵位,贺夫人是断然不会允许的。方才试探,贺重安没有这个意思。 自然要给其他地方补偿,丰裕号固然日进斗金。但武宁侯府才是根本。 贺重安不窥视武宁侯爵位,其他的东西,贺夫人都愿意给。 她小心翼翼维持这份母子之情,就希望将来,贺重安能够照顾他两个哥哥-----这就是承认,贺重安的前程在他两个哥哥之上了。 如果不是府中真需要钱。贺夫人都不会跟贺重安提钱的事情。 贺重安从来是拎得清。 他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难道才学比现在差?却在冰天雪地中差点冻死。 没有贺重安这个身份,没有贺府这个平台。没有上层社会的入场券。贺重安纵然有惊世之才,估计要熬上十几年,才能有给别人当狗腿子的机会。 所以,他宁肯付出更多维持这个身份。 他很清楚自己身份是假的。很可能暴露。 宁给每年多给贺府钱。将来身份暴露之后。有人帮着遮掩。比如这位贺夫人。 贺重安早就明白了。 贺夫人其实对贺重安看重,并非对庶子的看重。 贺夫人纵然大度,但对庶子哪里有什么母子之情?更多是建立在利益关联上的。贺重安能给贺夫人带来好处。真的假的有那么重要吗? 贺夫人真在乎一个私生子的死活吗? 而且贺重安也很清楚,没有贺家,就没有丰裕煤球。 不管贺重安在煤球厂上花了多少心思,做了多少改革。但本质上,这是对贺家权力的变现。贺重安的技术改革,不过是让变现效率更高一点。 所以,煤球厂一定,也必须是贺家的,不是自己的。 不过贺重安也是深谙权力本质的人。 什么是权力? 所有权不是权力。控制权才是权力。 煤球厂是贺重安一手打造的,浸透着他的影响力。别人玩不转。纵然是贺家的。也必然是他来管,无非是怎么分钱而已。 保护费一定要交的。 至于爵位。 贺重安不是没有想过,但最后反复思量,最后放弃了。 武宁侯并不仅仅是爵位,而是一台战争机器。 武宁侯仅仅这台机器的掌舵人。 武宁侯府家丁,子弟。从小学习打仗。很多人都是开裆裤的交情。真正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贺重安到底是外来,很难完全融入这个集团。 纵然能,贺重安也不觉得自己能够完全驾驭这集团。 而且贺重安对自己未来的安排,也不仅仅是一个将领。武宁侯,贺家家主这个位置,对贺重安来说,是负担,也是枷锁。 而且贺重安一直在为自己未来暴露身份考虑。 身份不同,所有人的想法也不同。 如贺夫人,有一个得力干将。纵然不是贺家血脉,不是不能捏着鼻子认。但如果贺重安想要成为武宁侯,贺家家主。那就是夺贺家根基,更易贺家血脉的大事。 不管是贺夫人,还是贺家其他人、都是拼得一死,也不能让贺重安得逞的。 所以对贺夫人的试探,贺重安将自己的心思也表达了:自己对武宁侯一点想法都没有。 旁人不知道内情,只觉得他们两人母子情深。 没有矛盾之后,贺夫人与贺重安之间的关系,与亲母子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母亲,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样吧,我每年交十万两,给家中用度。等家中需要用钱,直接来找我商议。只要是必须要出的钱。我纵然砸锅卖铁也出。”贺重安说道。 “好,那就这样吧。至于十万两这个数目,如果多了。也就不要勉强了。” “但这两万两,能够马上提吗?” 你推我让之间终于谈好了。 贺重安问道:“自然可以。只是母亲,这么急着要钱。是为了什么?” 贺夫人深吸一口气,说道:“老三,你来家里这么长时间,觉得贺家的根本是什么?” “是家丁。”贺重安斩钉截铁的说道。 贺家的家丁,是亲兵,是死士。是底层军官。是管理军队最好工具。有这些人支持,才有贺家在军中的地位。 “这笔钱,为的就是此事。” 第六十二章贺家的根本 贺重安带着钱,跟着贺夫人出了北京城,一路向东,行了一日左右。 才到了贺家东庄。 贺家东庄是贺家最大的庄子,也是太宗皇帝御赐的。 贺家从龙晚,等贺家封爵的时候。北京附近的土地都赏赐的差不多,贺家庄已经在通州了。但附近还有皇帝,百年过去,贺家庄人丁兴旺,成为人口数千的大庄子。后来又分别分出两个庄子,西庄与北庄,也在北京附近,却不在通州了。 到了贺家庄,夫人没有通知任何人。但依然有庄头的老人认出了侯府的马车。都站起来迎接,说道:“拜见夫人。” 贺夫人带着贺重安下车还礼。 贺重安看得出来,这些人对贺夫人的崇敬,并不是装出来的。说道:“夫人来,要不要通知大伙,在祠堂集合。” 贺夫人说道:“不用了。” 老人见贺夫人如此,已经猜到什么。 一般来说,府里来人,都是请各家当家的人,去祠堂集合,说事。 只有一种情况,并不是这样的。 叹息一声,重重地将拐杖砸在雪地上,说道:“这都是命啊。” 贺夫人带着贺重安下马步行,来到村头一家。贺夫人说道:“就是这家。” 贺重安看过去,却是一大院子。前后两排房子。院子里很敞亮。门口还堆着石磨石锁马厩。 从细节上看,这一家生活的不错。 贺夫人带着贺重安登门。轻轻敲开了门。 为首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见到贺夫人,吃惊的说道:“夫人,您怎么来了。” 身后忽然听见一个老人的声音,说道:“什么夫人来了。” “啪”的一声,好像什么东西摔在地面上了。 一个老妪颤颤巍巍的走到门前,见贺夫人,语气中带着几分哭腔说道:“夫人,我家大孙子?” 贺夫人让贺重安抱出一个坛子,低声说道:“重福,在西海得了瘟疫,没有熬过去。” 这一句话,给这个家庭带来惊雷。 老妪一瞬间背过气去。三十多岁妇人连忙搀扶住,但脸上出现茫然无措的样子。好像没有听懂贺夫人说什么。 大概是不敢听懂,不愿意听懂。 老妪晕倒的动静,引起了其他人。一时间来了好几个人。都是妇人。只有一个单臂的老人。 默默的接过了贺重福的骨灰坛。 一群孩子,从七八岁,到十五六岁都有,茫然的在房间里,不知所措。 贺夫人给贺重安递个眼色。 贺重安立即从身后拿出一包银子,大概有三百两。递给贺夫人。 贺夫人双手捧给独臂老人。说道:“十叔,孩子已经不在了。这是侯府的意思,还请收下。” 独臂老人没有接银子,而是先将坛子放在供桌上。 贺重安看见供桌上有三层牌位,骨灰坛放在最下面一层。 贺重安一惊。 大家族有祠堂,这种专门祭祀的场所。但普通百姓家中祭祀一般两三代人。再远的就列入一个大牌位,就是列祖列宗之位。 而这供桌上十几个牌位,说着一家人,两三代之间,男丁死了这么多。 一直大有风度的贺夫人,此刻也表现得很拘束。 反倒是独臂老人咧嘴一笑,这才将银子接过放在一边椅子上,说道:“夫人,您不必如此。老汉从小就知道,我家吃这碗饭,死在战场上是迟早的事情。反倒是老汉我丢了一条胳膊在战场上,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幸运。重福这孩子,是给没福的。” 随即拉了一个孩子。说道:“这孩子是家里孙辈老大英汉,今年十五岁。再过两年,就能上战场了。” “英汉,给夫人磕头。” 十五岁的孩子,已经是小大人了。懂事了。此刻双眼含泪,就要上前给贺夫人磕头。 贺夫人连忙搀扶起来。说道:“十叔,要不,您家就不要出人了。” “不。”老人勃然大怒,说道:“这是规矩。吃了族里饭,占了族里的地。除非人死光了。否则决计不能让出位置。” 贺夫人只能答应。 贺重安跟着贺夫人挨个报丧。 有的人有骨灰,有的没有骨灰。 贺夫人也挨个给贺重安讲解,谁家什么职位,怎么死的。按家中标准,要抚恤多少。一一做了交代。 用了好几日,跑了三个庄子,才将所有抚恤发放完毕。 贺重安只觉得有几分心力交瘁。 报丧这差事。看似很轻松,不用动什么脑子。但看着一个悲痛欲绝的家丁亲属。 人非草木,岂能没有感染。 见多了,人会很累的。 心累。 贺夫人带着贺重安在庄子里踱步说道:“老三,这是贺家的老底子。你将来不管做什么,一定要好好照顾这些人。有这些人在,贺家就在。” 贺重安说道:“孩儿明白。” 他此刻真正接触到了贺家最宝贵的财富。 这五百户家丁。 贺家苦战。直接反应在这些家丁家里。 几乎家家都有战死的人。 但即便如此,家家也都感贺家恩德。无论如何也不放弃家丁的位置。死了一个顶上一个。 “真是孩儿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让子弟继续做家丁啊?” 贺夫人淡然一笑说道:“你啊。还是不明白普通人的生活。你知道,禁军大营是如何征兵吗?” 贺重安说道:“请母亲指点。” 贺夫人说道:“朝廷惩前明之弊,从一开始就行募兵制,不过圈定征兵地。以山河四省良家子为兵源,编练禁军,枢密使在四省专门有人负责征兵。子弟从军,家中免役,征兵之后,在北京训练。然后派驻各地屯驻。各地百万禁军,占据天下军队一大半。” 贺重安微微思索,就明白为什么这么做了。 征兵也是需要成本的。 假设,从云南征兵到北方当兵,这里面的问题简直太多了。 而山河四省,大片平原,人口稠密。 兵源足够。 更何况朝廷在北京。这些军队也就与朝廷有天然的联系,在外驻扎。忠诚度也能保证。 “太祖太宗时,军中待遇好,与我家家丁的待遇差不多。我家有很多家丁都跑去朝廷当兵了。”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没奈何。” “但明宣之世就不一样了。” 第六十三章局势有变 “太祖太宗时给朝廷当兵,很多是为了朝廷给的特权,通过参军出人头地。” “一直以来,禁军待遇其实并不高,一年十几两银子。说多也多。但太平年间,豪门家奴一年就这这个数字好几倍。” “最重要的是家中免役。家中有人当兵,那种苛捐杂税就派不到身上。军官更有免税额度。大部分底层军官,家中都有几百亩田。对大部分人来说,军饷都是自己的零花钱。” “我家的家丁现在还是这样,咱们家几万亩土地,每年收租都是象征性的。与其说是收租,不如是提醒他们,他们的土地是谁家的。” “每户家丁都有几百亩地。一大家族几十号人,都指望一个家丁名额庇护。他们失去这个家丁名额,就等于失去了土地了。” “更不要说,在军中,我家从不亏待。一旦从打仗,花名册上先挂上,朝廷一份饷银吃着。给家里办事。家里也有月钱,虽然不多,但等于双饷了。” “打了胜仗有奖赏,打了败仗有抚恤。” “是以能战。” “但明宣之世,一直到如今,禁军中局面越发不一样了。你看我们贺家庄,东边前朝张皇后家的庄子。西边是归化公铁家的庄子,南边我不大清楚,反正也是某家的庄子。” “北京附近,已经没有良家子了。” “对普通百姓来说,真的当兵吃饷了。一年是十八两,纵然不克扣。养活一家老小之后,也是紧巴巴的。更何况,而今军中,最底层士卒能不能拿够十八两,还难说。” “现在在军中普通人家的孩子。根本没有出头之日。一辈子沉沦下僚不说。甚至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贺夫人叹息一声,说道:“我们这些家丁,他们有些是从榆林就跟着我家的。但有些不是,比如熊大力与他爹,是从你爷爷在漠北打仗中,从军中挑选出来的。不就是因为比起现在军中待遇,给我家当家丁,已经是他们能选择的最好了。” 贺重安心头猛地一紧。 他越发感受到了末世气息。 贺重安对于这种征兵制度,其实并不陌生。西汉的六郡良家子。东汉的三河骑士。一脉相承而已。 这种制度与唐朝的府兵制一样,其实都很依赖土地制度。土地兼并导致府兵制瓦解。良家子这个群体消失,这种兵制从根本上瓦解了。 天下最好的兵源就是良家子。小地主。这个阶层消失后,征召大多都是失地农民,地痞无赖。这些人在军中,能有多少战斗力?很不好说。 也就是贺家能打,其实并不是贺家能打。 贺家的武力放在太祖太宗年间,很难说冒尖。 但贺家维持下来,传承下来了而已。 “老三。其实京城勋贵,就是因为掌控征兵权。禁军上下都是山河四省出身。与京城勋贵天然一体。这才是他们最厉害的地方。”贺夫人说道:“南征勋贵,以郑家为首,都是福建,两广等沿海人。与禁军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 “禁军中很多人说,南征勋贵都是肚子里有虫。” 这是说南征勋贵中闽人比较多,也是暗搓搓讽刺南征勋贵肚子里都是鬼蜮伎俩。 “当初逼到绝境了。没奈何投了郑家。但你要多想想。” 贺重安心中一动,说道:“母亲,可是有谁传话了。” “没错。”贺夫人说道:“我一个手帕交,与镇国公牛家有姻亲,镇国公要接任枢密使。派人来传话。让我家好好思量。之前的事情,都是裴家的事情,与牛家无关。但我等北人不要与南边外来户混在一起才对。” “母亲,你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贺夫人说道:“我只是觉得,不能背信弃义。” 贺重安说道:“母亲说得对。当初也只有郑家帮忙,而今我家立场再变,就没有人信我家了。” 结论一样,但判断路径完全不一样。 贺夫人基于道德。而贺重安基于现实。 也就是说,如果价码足够,贺重安是不介意再次跳船的。 但很显然,牛家的价码根本不够。而且有些虚。只说让贺家跳船,但好处是一点也不给。 空头支票,都很没有诚意了。 更不要说连空头支票都不肯开了。 “有一件事情,还没有落实,之前不好给母亲说。郑公许诺我宫学的名额。” 贺夫人大喜说道:“有这好事。太好,你就当没有听过牛家的传话了。” 贺重安问道:“娘,我就没有一点根基吗?” 贺夫人笑道:“你这孩子傻了吧。我家是陕西人。我爹是延安人。” 古人的籍贯与后世不一样。 后世在什么地方出生的,就是什么地方人。但在古代却不一样。 贺家纵然离开榆林百年了,但还是陕西人。 贺重安恍然大悟说道:“也就是说,我家根基是西北军?” “西北军?”贺夫人笑道:“你这样说也没错。老家遇见一些事情,也常常来北京找我家。我家在陕西会馆,还有份子的。” “与我家交好的很多将领,也都是陕西出身。只是,这年头-----” 有开国八公这个大山头压着,很显然西北军,或者陕西籍的将领不成气候。 贺重安心中慢慢对大夏军方有了一个整体轮廓。大山头中有小山头,武宁侯府也算是一个小山头了。 这边正说着话,忽然有人送来一封书信,给贺重安的。 贺重安打开一看,是郑邦承的书信。 郑邦承书信中只说了一件事情:宫学名额,出现了变故。郑家原来许给贺重安的名额,恐怕做不了数了。 贺重安顿时皱眉。 贺重安特地找了一下这方面的资料。最终确定从宫学走御前侍卫这一条路,是大部分勋贵子弟最好的路。不乏有御前侍卫出身,成为封疆大吏。乃至内阁大学士。 贺重安决计不容错过。 “怎么了?”贺夫人问。 “没事。我能解决。”贺重安说道:“我们今年是在这里过年,还是回京城?” 第六十四章煽风点火 “当然是回京城了。”贺夫人说道:“回京城之后,有你忙活的事情。今年迎来送往的事情,都是你的。你回去快点学起来。” 武宁侯与两个儿子出外数年,贺夫人支撑门庭,有些交际就不好参与。而今贺重安算是贺府男丁,上了族谱,挂在她名下,自然是嫡子待遇。 享受嫡子待遇。就要承担这方面的责任。过年前后,迎来送往,都需要他出面了。 这也是贺夫人对贺重安抬举,让贺重安在陕西人,或者秦军将领的小山头中先露个脸。 贺重安一回京师,直奔郑家。 郑邦承知道贺重安为什么而来。寒暄两句,就直入正题了。 “镇国公牛孝卿老奸巨猾。”郑邦承想起前几日的事情,还愤愤不平,说道:“我觉得,最少在枢密院十二房中任一房知事。他却以我熟悉宫廷,将我打发去驻守宫城,兼掌咸阳宫学。” “我都成了我同僚的下属了。” 皇帝身边有数名侍卫大臣,值日轮流掌管皇宫防务。 皇帝岂能将自身的安全放在一人手中。 皇宫的防御其实是错综复杂。 有贴身的御前侍卫。 有皇帝直属的御林军。 更有每月从禁军中抽调一支,负责宫廷外围防御。等等。 总之。不会让一个人,一支军队掌控宫城。彼此之间互相牵制。 具体涉及各衙门,更有御前侍卫,内务府,枢密院,兵部等等。 少数野心家想搞事,必须打点大半个朝廷。 反过来说,如果这些衙门联合起来造皇帝的反,说明皇帝也不用担心什么政变了。已经众叛亲离了。 枢密院也有人专门负责这个事情,在皇帝面前办事的人,品级都高,也是三品。但与侍卫大臣不同,没有什么前途可言。是一个养老的差事。名义上,是服从侍卫大臣的调度。 也就是郑邦承要听曾经同僚的领导。 镇国公牛孝卿,将郑邦承当皮球踢:不要以为进了枢密院就能如何?牛孝卿要让郑邦承在枢密院寸步难行。 “更让我生气的事情,我一问咸阳宫学的事情。下面人居然告诉我。一切安排妥当,让我不必操心。” 郑邦承说到这里,忍不住怒火中烧,大骂道:“我操你妈的。这摆明要架空我。” 贺重安说道:“郑叔息怒,此事当从长计议。” 郑邦承深吸一口气,似乎压制住怒气,说道:“你的事情,我试探几次,也不成了。他们说让我避嫌。所以实在对不住了。” 说起来郑邦承心中愤恨无比。 之前他没有直接管咸安宫学,反而能够安排人。现在直接管了。却什么也做不了,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不过放心,此事不成。我一定会补偿你的。重安,你没有定亲吧。要不我,给寻一门好亲事如何?” “我的事情是小事,郑叔的事情是大事。不知道郑叔有何想法?”贺重安连忙说道。 贺重安并不排斥娶亲,甚至不介意娶一门贵亲。从而让自己政治上有助力。但绝对不是现在。 贺重安不想与郑家绑得太紧。 成为郑家的附庸。 与为郑家办事,与成为郑家死忠。是两回事。 他现在对大夏政坛一些情况还看不清楚,不想现在就与郑家绑定。 郑邦承叹息一声,说道:“能有什么办法,先忍这一口气吧。慢慢来,我还年轻,不信熬不死这些老头子。” 贺重安心中迅速盘算了一番情况。心中暗道:“决计不能让郑邦承退缩。他一退,我就不好办了。” 政争就如战争一样,一旦开战,就是两军对垒,有进无退。郑邦承有南海郡王兜底,或许没有什么。但郑邦承支棱不起来,开国勋贵就会将火力聚集在其他人身上,比如在宁国公之死中冒头的贺某人。 更何况,宫学名额,分明已经到嘴里了。还让他跑掉。 这是贺重安万万不能容忍的。 但贺重安也看出郑邦承这个人的底色。郑邦承的野心虽然有,但并不大。否则也不会安心在皇帝身边站十几年岗。 到底是一个权二代,遇见难事,就有退缩的心理了。 所以想要给鼓劲,煽风点火。就不能从当前局势入手。而要说别的。贺重安心中一动,想到了说辞。 说道:“郑叔,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敢问郡王春秋几何?”贺重安说道:“将来郡王一旦有事,郑叔觉得,你纵然熬过了那些老头子又能如何?” 郑邦承听了陡然色变。 说自己老爹死,这谁都不愿意。 但郑邦承心中不得不默算。他爹已经六十多了。年轻时候常年在船上,风里来雨里去,老天爷还给多少时间,难说得很? 他老爹这尊大佛去了。他还能如现在一样与开国勋贵抗衡吗? 郑邦承沉默片刻说道:“那以贤侄之见,我当如何?” “自然奋力进取,夺枢密使之位,宜早不宜迟。郑叔如果觉得力不从心,就请郡王从南海回京,任枢密使。”贺重安说道。 贺重安可不想将南海郡王拉过来。贺重安不觉得,这位军中大佬是那么好糊弄的。 说这个,不过是给郑邦承打气。 将郑邦承起了心思。也就默默将话题岔开。 郑邦承沉吟说道:“不行。要让我爹回京。一要看他老人家自己的心思。二要看南海局势。南海局势如果稳定下来。我爹自然可以回京。如果不行,陛下也不允许的。” 贺重安说道:“不仅仅如此,还需要圣心,还要我们在朝廷上使劲。” “圣心难测。不好办。”郑邦承摇摇头,说道:“再说,我家在朝廷上没有什么人脉。” “郑叔。”贺重安说道:“我说的朝廷,是枢密院。” “枢密院?”郑邦承叹息一声,说道:“我都被架空了。手下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如何做事情?” “郑叔,你其实本钱最深厚,只是你不知道怎么用?”贺重安说道。 第六十五章献策 郑邦承说道:“我本钱深厚?什么本钱。” 贺重安说道:“郡王他老人家啊?不管郑叔闹出什么事情。都必须要陛下处置。只要郑叔占住了理,就可以使劲做事。有郡王兜底。” “郑叔觉得,枢密院这么大,真一点错处就没有。郑叔只需找到一个错处,抓住不放。往深里挖,纵然陛下问起,也是为国为民,清理积弊。” “镇国公也拿你没有什么办法。” “他们如果不阻拦,郑叔自然可以将这些犯错的人给清理了。换上自己的人。郑叔在御前侍卫这么多年,难道没有几个得力人手。纵然郑叔没有,写信去南海,难道还调不来几个人吗?” “他们如果阻拦。将事情闹大。闹得不可开交。自然也是牛孝卿无能,管不住下属。派人造声势,请当世第一名将,南海郡王入京,也就水到渠成了。” 贺重安看来,郑邦承也太老实了。 郑邦承郡王世子,自带不破金身,根本不用什么计较。直接砸就行了。 郑邦承本来心里就憋屈------他也是顶级权二代,在哪里都人热奉承着。 除却皇帝之外,谁也没有给郑邦承这么大的委屈。 郑邦承本来就想要报复。只是觉得如坠泥泽中,不知道从何下手。 而今贺重安支了招,进可攻,退可守,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大不了搞砸了,叫家长。 他对自己老爹是有绝对信心。 “只要自己老爹枢密院一任做下来。将来轮也能轮到我。”郑邦承心中想到。 枢密使一直在开国八公里面转。 不仅仅是因为潜规则。更因为门生故吏的影响力。 别人来根本不管用。 郑邦承决计不怀疑他爹的手段,只要一任枢密使做下来。郑家的影响力。就会深深嵌入枢密院。 “啪。”郑邦承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说道:“重安,你说,该怎么办。” 贺重安说道:“还请郑叔将咸阳宫学各种公文让我看看,我才能找到具体的突破点。” “好。” 郑邦承这一点权力还是有的。立即派人将咸阳宫学之前各种公文拿过来,给贺重安。 于是,在嘉成四十六年新年,贺重安白天,迎来送往。在贺家姻亲面前刷脸。晚上挑灯夜读,将咸阳宫学各种规章制度,内部公文细细读一遍。 这些东西从明面上来看完全没有问题。 贺重安凭借本能,就知道这东西是经过加工的。这墨迹都是新的。 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郑邦承一句话,加班了许久。 但这难不倒贺重安,贺重安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突破点,用红笔圈上:入学选拔。 年后。 贺重安再次来拜见郑邦承,郑邦基在一旁作陪。郑邦承看到这一句话。说道:“这是?” “这就是破局所在。” “我查过典籍,咸阳宫学的选拔,一般都是开国八公一言可决,但明面上的流程,却是宫中派人选拔。” “选拔只有笼统一句话,选拔各家子弟才能俱佳者入学。” “谁选拔?没说。” “什么是各家?” “就是家中有爵位的。” “什么是子弟?” “年在十五到十八岁之间。” “至于才能俱佳。” “我查过一次明宗皇帝,在猎场有意,令贵族子弟射猎,以猎物多少,选拔入宫学的名额。宣宗皇帝时,西北生乱。正逢咸阳宫学选拔子弟,就以此为题考教子弟。有数位子弟脱颖而出。没有入学,直接去了西北。后都名列一方大将。” “没有统一标准。” 贺重安对这种情况也很眼熟。 那就是权贵子弟专用通道。这种通道最大的特点,就是标准含糊。比如推荐信,什么比赛金牌,等等。 而夏朝做得更过分,根本没有标准。上面想让谁上谁就上。 明宗皇帝当初设这个渠道,本质上就是为了收开国八公的私兵给的安抚。 这也是为什么在设在皇宫内的宫学,反而是枢密院管的。 这就是历史遗留问题。 “重安,你到底想说什么。如何从其中破局?”郑邦承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 贺重安说道:“无他,郑叔可以直接上书朝廷,或者直接求见陛下。重新制定咸阳宫学入学之法?” 郑邦承皱眉,说道:“这有什么好处?” “郑叔。”贺重安说道:“南征勋贵在京的有多少家?” 郑邦承摇摇头说道:“南征叔伯们,大多是水师出身。多在沿海驻扎。在京城根本没有几个。” “这就说明,郑叔想要在枢密院成事,必须拉拢一批京城勋贵。”贺重安说道:“开国八公,把持咸阳宫学的名额。谁家子弟想要入学,必须走他们的门路。” “而今郑叔重新制定规则,公平公正,择优录取。让各家子弟都有机会。他们依靠郑叔制定的规则入了咸阳宫学,将来天然就是郑叔的人。” “有这一批人支持,再拉拢他们的父母。郑叔在京城就有了根基。” “开国八公乃是开国勋贵之首,也是京城勋贵之首。但京城勋贵可不仅仅是开国八公,还有很多侯爵,伯爵。” 郑邦承顿时心动。说道:“可有具体办法。” “有。”贺重安说道:“我按武举,安排步战,弓马。兵法,策问,等数项,令有爵位在身的子弟都可推荐子弟参加。” “从中优中选优。” “护卫陛下。” “不过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郑叔广开门路,至于如何广开法,就是细枝末节了。” 重要的是拉拢京城中下层勋贵,打击开国八公权威。 郑邦承思来想去,想不出什么问题。但一面见皇帝,他心中就发慌,说道:“如果陛下问我,我该怎么说。” “这么说。”贺重安直接掏出一叠文书。上面穷尽了贺重安觉得皇帝可以问的几十个问题。 郑邦承匆匆扫过一遍,心中顿时佩服无比。 贺重安将皇帝可能问得各个方面,一一做了回答。 郑邦承细细推敲,却找不出什么问题。只觉得这样的建议,任谁看了,都会答应的。 “重安,你这样帮我,让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我有一个妹妹------” 第六十六章皇帝的烦恼 郑邦承越发觉得贺重安人才难得。决心下重手拉拢。 贺重安连忙打断说道:“郑叔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为郑叔效力。要什么好处?另外,我现在已经得到最大的好处了。” “什么好处?”郑邦承说道。 “比别人提前半个月准备考试。咸阳宫学,我一定要进的。” 贺重安对此非常有自信。 贺重安对于文学类的考试,根本不放在眼里。他觉得他大概有一个月的学习时间。足够他夺得第一了。他如果没有这样的能力,怎么可能成为同校大佬的幕僚的。文字功底一定过关。 对于文字功底过关的人,文言文也是小菜一碟。 如果去科举,可能有一点难。 但对武勋的考试,一向是放宽的。 至于武艺方面的问题。 似乎是因为贺重安经历过穿越,身体素质很好。再加上贺家有这么多特级教练,临时抱佛脚。也不能丢太多分。 贺重安不仅仅是对自己有信心。 最重要的是对别人有信心。 而今京城勋贵子弟中,常年习练武艺的,其实没有多少,大多都是临时抱佛脚,谁怕谁? “好。”郑邦承思索半天。这才下定决心。“我这就去见陛下。” 他在皇帝身边当了多年侍卫大臣,这一点人脉还是有的。 “不,先去枢密院拜见镇国公。规矩还是要有的。”贺重安说道:“先将委屈受够了。郑叔不要忘记,你是陛下安排入枢密院的。” 言下之意,镇国公打压郑邦承,并不是打压郑邦承,而是打皇帝的脸。 郑邦承双眼放光:“高,实在是高。” ******** 阳光透过玻璃,照射在一支红梅上。 红梅插在一个几近透明纯色白瓷瓶上。皇帝带着老花镜,用剪刀轻轻剪断枝条,退后几步看,阳光如水洒在红梅上,渲染着白色瓷瓶都在发光。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 “陛下,臣给您丢人了。”郑邦承进门之后,直接跪在黑色地砖上。 “好了。”皇帝有些扫兴的将剪刀放下,说道:“有事说事。” “臣受命去枢密院,牛枢密使,将臣安排在宫中伺候。臣没有意见。觉得能靠近陛下近一点也是好的。” “咸阳宫学各处都让臣不用操心。臣觉得,我这些年一直没有实际办过差事。萧规曹随,也是好的。” “但臣殚精竭虑,想为朝廷做事,为陛下做事。终于发现一个问题,想出了一个法子。拜见镇国公。镇国公他-----” “他-----” “他怎么了?”皇帝不想听郑邦承吞吞吐吐的。 “他说臣胡闹。” “臣视镇国公为长辈,纵然臣的想法,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也不当如此侮辱臣,臣-----” “别废话了。将你什么法子呈上来?”皇帝只想打哈欠:不就是背后告状吗?这种官场上的事情,他见太多。都想直接省略前戏,上戏肉。 另外,他觉得郑邦承到底年轻。演技需要练。他看的尴尬。 看在郑万年的面子上,看破不说破了。 只是当他打开郑邦承的折子,只是草草一看,心中暗道:“妙。” 皇帝政治斗争经验太足了。一眼就看出了郑邦承的用意。 理由光明正大。让人挑不出毛病。顺便拉拢了京城中小勋贵。 皇帝其实也知道,京城居大不易,很多中下层勋贵,子弟想要出人头地很难。而且,大夏爵位中,世袭的非常少。大部分都是如贺家一样降次袭爵。 这就给很多勋贵,非常大的危机感。 他们想要立功,想要往上爬,想要保住家门不衰。 而作为咸阳宫学,勋贵出仕最顶级的通道。向他们放开,他们一定会冲的。作为郑家政策受益者,将来倒向郑家,也就顺理成章了。 “这一步下来,郑家就要在枢密院站稳脚跟了。” 只是皇帝反而犹豫了。 “真容易他们这样斗下去吗?” 嘉成皇帝其实很矛盾。 自从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嘉成皇帝觉得,世间万物都是虚妄。 父子是,夫妻是,江山是,天下亦是。 早年想要建立万世功名的雄心壮志,早已烟消云散了。 朝廷的事情,不想管。看见就烦。 不想管,但不能不管。 所以才制定现在的政策方针,一切维系稳定。其他的事情,能拖就拖。矛盾能按下去,就按下去。缝缝补补,一年又一年。 郑邦承入枢密院遇见的种种,皇帝岂能不知道。 他也默许了。 他给郑邦承机会,但郑邦承不中用。那就不会怪他。 但而今郑邦承似乎中用了。今后双方争斗的烈度就会上升,不知道要闹出多少幺蛾子事情。 他今后处理朝政的时间就要增加。 这影响他养生。 这也是嘉成皇帝这些年一直秉承的想法。 嘉成皇帝这么多年,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他只能不想看。 但凡不得不处理的事情,处理的原则,就是省事为主。 眼前这一件事情,似乎又加剧了两派矛盾。并不符合这个原则。 但嘉成皇帝心中也有数:“开国勋贵,枢密院,禁军,其实也该整顿了。” 他很清楚,开国八公都是娴熟官僚,绝非能够领兵打仗的将才,也更没有统合四方军事的能力。 但这个问题并不是今日才发现。 甚至可以说明宗皇帝对枢密院改制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甚至有意为之。 这里就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枢密院需要一个名将统领吗? 后世很多国家国防部长是文官出身,也是同样的道理。 开国八公因为祖荫坐镇枢密院,他们对军中只有影响力,而且这种影响力已经很淡了。不得不依仗中枢,依仗皇权,才能完成对下面将领的震慑。 他们是绝对不会造反的。 因为没有这个能力。 但换上来其他人? 比如郑万年。 郑万年这种从战事中打出来的名将。自然有自己的核心班底。这些班底心中,只有南海郡王郑万年,没有皇帝。 不说郑万年有没有造反之心,而是说他有造反之能。 郑万年永远不会成为枢密使。 枢密使这个位置,忠心大于能力。 第六十七章对质 但南征勋贵一直坐镇在外,没有上升渠道。这也并不是好事,容易形成藩镇。 边将一定要有上升渠道。唐代安禄山之乱,就是明证。 郑家要入枢密院,皇帝也是乐见其成------郑家不想入枢密院,只想在南海一亩三分地,才是他头疼的。 但这里就有一个度的问题。 手心手背都是肉。 这蛋糕该怎么分? 只是一细想,就觉得脑门疼。 政治上的安排,人心的算计,利益的勾兑对冲。真是要死很多很多脑细胞的。 皇帝不想费这个脑子。 就在这个时候。 赵福忽然来报:“陛下,枢密院使镇国公求见。” 皇帝嘴角勾起一丝莫名的微笑。赵福心中忽然一惊,他知道,皇帝不满了。 “来的好快。”皇帝心中暗道。 郑邦承求见不过一会儿,镇国公牛孝卿就来了。这说明,镇国公在宫中有眼线,有人提前报信了。 皇帝知道,这是人之常情。 但却觉得很不爽。 “宣。” 片刻之后,一个头发全白,身形干瘦的小老头进来,行礼说道:“臣枢密使牛孝卿拜见陛下。” “你来做什么?” “臣来禀报班城大捷后续事务,西夷派人赎回被俘将领,武宁侯不敢自专,报上来----” “好了。”皇帝淡然说道:“具折上奏就行了。” 这才是皇帝处置政务的主要方法。 对皇帝来说,大部分事情,他只需看折子就能明白七七八八。但如果挨个接见大臣。那对他来说,太浪费时间了。 “还有什么事情?” 牛孝卿抬起头,似乎才发现郑邦承在这里,惊讶道:“原来郑贤侄也在这里。有一件事情,郑贤侄上奏,老臣拿不定主意,还请陛下圣裁。” 郑邦承听“贤侄”这两个字,暗自恶心。 这老货倚老卖老。却无可奈何。 只能哼了一声。 在御前不敢造次。 皇帝淡然说道:“就是咸安宫学的事情吧。” “正是。咸安宫学几十年来,自有成法。何须大动干戈。”牛孝卿说道:“老臣知道,郑贤侄刚刚从陛下身边外放,这心思急。年轻人吗?可以理解。只是臣觉得,郑贤侄还是缺乏历练。以臣之见,要不让郑贤侄去南海历练一二?将来再承担大任不迟。” 牛孝卿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牛孝卿再给皇帝软钉子,要将郑邦承从枢密院给踢出去。 他知道,这里没有给皇帝面子。 但他也没有办法。 宁国公之死,他成为开国勋贵之首,想要坐稳这个位置,将开国勋贵之首,从宁国公府变成镇国公府,就必须有所作为。 怎么作为? 自然为开国勋贵谋取利益,报宁国公之仇。 郑邦承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却不知道,镇国公也是新官上任。 容不他退。 不过,牛孝卿老奸巨猾。 他是非常有分寸的。 宁国公之所以死,是因为他犯了大忌。那就是忠诚。 开国勋贵之所以有现在的位置,就是忠诚。一旦忠诚受到怀疑,必死无疑。 但除却这些,其实能将一个国公置于死地的罪名不多。 另外这也是试探。 试探皇帝对开国勋贵的心思。 如果说皇帝对开国勋贵起了清理的心思,他牛某人二话不说回家洗洗睡了。不要任何权柄,只求保全家小。 但如果皇帝没有这个心思,那皇帝对开国勋贵怎么样定义?宁国公之死,是皇帝对宁国公站错队的不满,还是对整个开国勋贵不满? 从这一次决断,看出端倪。从而调整自己的应对。 皇帝心中叹息一声。 只觉太阳穴有一些鼓胀,心中暗道:“老了。” 朝廷上哪一个人不是老狐狸,每一个人说一句话,做一件事情,都有十七八个念头。不将心上捅出几十个透明窟窿。不配在朝廷上活过三集。 开国勋贵是庞然大物,自然要安抚。南征勋贵也不能不给出路。 这种平衡术,特别耗心力。 “郑邦承,你怎么说?”皇帝来了一个太极云手。 “陛下。”郑邦承心中闪过贺重安让他提前背下的话,以及贺重安的嘱咐:“记住。这上面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每一个字都是为国为民。郑叔,你只要义正言辞地说便是。谁不答应就是害国之贼。” “臣在陛下身边十几年,陛下是知道臣,臣自知愚钝,从来老实对人。不敢有一丝妄言。” “臣不说别的。单单说这十几年来的御前侍卫。在臣看来,远不合格,不论文武,不及南洋,乃至于地方上的一些军官,更有裴之孝,堂堂骁骑营副将,居然死于宵小之手。骁骑营是什么地方?天下精锐之所在。现在居然这个样子,臣为陛下心忧。为朝廷心忧。” “天下虽安,忘战必危。而备战最重要的是得人。特别是将才。咸安宫学,更是天下勋贵最重要的出路。今日选拔一人。当思数十年后国家柱石。而今日咸安宫学,能承担如此重任吗?” 郑邦承说着说着情绪上头,只觉得自古以来忠臣良将附体,对着牛孝卿厉声喝问道:“镇国公,你自己说?我说得对不对。” “臣以为-----”镇国公还在想怎么狡辩。 郑邦承厉声说道:“镇国公只需说,现在咸安宫学出来的人,比得上二十年前吗?” 镇国公无话可说。 也说不上来。 二十年前,皇帝英姿勃发,欲有为于天下。南征之战还没有决出胜负。大量勋贵子弟参与南征之战。求一个出头之机。在这样的气氛之下,很多人通关节,走门路,不代表自己没有本事-----那都准备上战场,糊弄谁,也不能糊弄自己啊。 但现在,皇帝因循守旧。 朝廷大臣十几年没有更换。 大臣,几乎死一个补一个。一心求稳。升官是靠熬年资。 至于战事。 西海等少数地方,或许有一些小毛贼,或土司叛乱。但大战已经没有了。 这种情况下,可以说海晏河清,也可以说文恬武嬉。 风气一变,很多事情就变了。 现在勋贵年轻一辈,怎么能比得上当年。 况且纵然当年,勋贵有能力的也不多。否则皇帝也不会另起炉灶,拉起南征勋贵。 第六十八章祖制 皇帝一边听,心中暗暗吃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郑邦承离开身边才几日,何时有了此等才华?” 皇帝从来是明白人。对天下局势洞如观火。 他并不是觉得天下没有问题,而是不想管。只想养老,将来的事情,留待后人智慧便是。 反正他留下这么大的本钱,败上二三十年,也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大夏也亡不了国。 但朝廷上很多人其实并没有这个见识的。 大多人都觉得天下太平,嘉成盛世。 他之前他也不觉得郑邦承有。 他看郑邦承的眼神有些变了。 之前,看郑邦承。只是身边人。还真有郑万年的儿子。而今看郑邦承的目光,多了一分考究。 当年就是这份考究的目光,力排众议,将落魄贵族子弟郑万年选出来。 “我朝难道要出一对父子名臣?” 皇帝心中暗道。 镇国公牛孝卿深吸一口气。 他刚刚是被打了一措手不及。 郑邦承来找他时候,可没有说这么多话。被他轻而易举的打发了。 “而今看来,这郑小子藏奸。真是好贤侄啊。”镇国公心中暗道。 之前口头的贤侄,就是倚老卖老。占郑邦承便宜,但此刻却不同了。代表了镇国公对郑邦承的认可。 郑万年有子如此。郑万年百年之后,郑家也是有资格留在牌桌上的。 镇国公说道:“贤侄,我知道,你其实想安排几个人入咸安宫学,我答应便是了。无须如此大造声势。” 皇帝心中毫无惊喜,甚至有点困:多少年了,还是老一套,道理上说不过,就开始人身攻击了。 郑邦承大声说道:“不错,我郑家子弟,还有很多南征勋贵,乃至中下贵族子弟,做梦都想入咸安宫学。但我郑邦承此心,更是公心。是为国取才,为国育才。臣请陛下令越王殿下处置此事。可以证明臣的清白。” 皇帝心中一动:“不对,郑邦承想不出这么妙的手段。他背后有人指点,是谁?” 越王是谁? 是宣宗皇帝第九子。当今陛下的幼弟。 前文说过,大夏朝任皇弟,不任皇子。 宣宗皇帝走得早。当今继位名正言顺。对自己几个弟弟也是悉心培养。特别是越王。宣宗皇帝走的时候,越王还在牙牙学语。当今长兄如父。将越王养在身边。 越王成年之后,更是派出去做诸多差事。处置过朝野很多大事。 逆太子案。皇帝就派人找了越王。越王出面为皇帝夺了内阁大权。罢免所有大学士。 从此越王一直在内阁。 皇帝有意令越王为内阁首辅,但越王推辞,说道:“祖宗取宗室大臣护为社稷之本意,非令宗室任内阁首首辅,枢密使等要职。” 前明之灭,各地宗室之惨烈。 给大夏带来极大的教训。 所以在宗室制度上,专门设计培养军中,文官中的宗室力量。 但宗室力量也有限制。不能真正掌控朝廷大权。否则有旁系篡位隐忧。 皇帝也就允许了。 越王以次辅在内阁,已经十几年了。首辅换了三任,越王却一直都在。 这些年,越王知道自己身处嫌疑之地,闭门谢客,不与任何人深交。谁都知道越王,最为公正。让越王来主持此事,绝无徇私之可能。 但皇帝说得妙,就在这里。 这个设计,将另外一股力量引进来了。那就是宗室勋贵的力量。 越王是宗室文武中的代表。 越王参与其中,就不仅仅开国勋贵与南征勋贵之间的问题了。 宗室勋贵其实并不少,每一代皇子都会封王,生前但凡不是太没有用。都能因功获爵,子孙承袭一个侯爵伯爵什么太正常了。 纵然真有不成器的。 只要是太祖之后,在朝廷玉册中。都给发一份伙食钱。仅仅是饿不死。 但现在还没有人领着伙食钱。 毕竟大夏朝对宗室从军从政都是鼓励,很少有没出息到一定程度,连一个小官都做不了。 但宗室勋贵在政治上一向是隐身的。很低调。 因为大部分混出来的宗室都明白一件事情,宗室在朝廷上的定位是什么?是压舱石。是代表大夏皇族。 在皇位不能正常传承,或者皇帝年幼的时候,才是他们这些人发挥作用的时候。 如南宋,南宋皇帝内禅,都是有宗室大臣出面,才内外信服。 平时就老老实实当官便是了。反正该升官的时候,一定不会忘记。但他们的天花板也很明显,如果不是逆太子案,越王就是天下名臣,也不可能入内阁的。 皇帝迟迟不肯下决心,就是担心南征勋贵与开国勋贵双方斗起来,闹出大事来,但如果引入宗室一脉,三派相互牵制。有宗室作为缓冲,斗争的烈度就可控。 至于指望他们不斗。皇帝已经确信不可能了。 “郑邦承开窍了?”皇帝心中怀疑,但已经有了决断,说道:“镇国公,你还有什么话说?” “臣以为祖宗之法,系人心之安定,不可轻动。”镇国公迟疑片刻,一咬牙说出这一句话。 这句话其实是说:这是明宗皇帝许给我们这几家的。一向如此。 皇帝淡然一笑,心中越发厌恶了。 开国一脉,皇帝从登基以来就不是太顺眼的。 但却不敢轻动。 任何时代,动军队,都是一件非常慎重的事情。 而且嘉成初年的开国一脉,很多老将都是长于太宗末年,少年时见过军队,甚至是被开国名将们养在身边,亲自教诲的。有手腕,能领兵的。 嘉成初年,一些仗也都是这些老将打的。 但而今,这些老将都已经去了。 剩下这些国公,都是生于明宣之世,从小不知道,军队为何物。被富贵泡软了。 忠诚固然重要。但如果仅仅只有忠诚,一点能力都没有。皇帝就有些看不上了。 “朕老了。”皇帝很清楚知道,镇国公用祖制来保住自己的利益,但他不想迁就了。说道:“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去见列祖列宗了。不知道朕定下的规矩,到时候算不算祖制?” “明宗皇帝的祖制,与朕的祖制,哪一个更大?” 第六十九章,那个杨修真该死 “陛下万不可出此不吉之言。”镇国公跪地行礼说道。 “这一件事情,朕说的话,算不算数了。”皇帝淡然说道。 镇国公低头说道:“陛下,金口玉言。天命所向,岂敢不从。” “牛卿,起来吧。”皇帝说道:“到了朕这个年纪,已经不讳谈生死了。生死人之大事,谁又能回避得了,朕死之前,自然想给子孙后代留几个将才,不至于将来朝廷埋怨。你这一把年纪,难道不想想将来。”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朝廷纵有恩泽,却也要接得住才行。父母之爱子,为之计长远,镇国公,你说对吧。” 牛孝卿不是来试探吗? 皇帝索性将事情挑明了说。 他对开国勋贵没有什么特别看法,甚至还有一些感情。 太祖太宗与开国勋贵,如家人礼。太祖太宗朝,开国勋贵的子弟进宫,简直如吃饭喝水一样。眼前牛孝卿。少年时也常入宫廷。 与皇帝也是几十年的老熟人了。 岂能没有感情。 但朝廷不能单单讲感情。 皇帝不指望开国勋贵有什么大能力,出什么力挽狂澜名将。但开国勋贵子弟,最少能履行自己身上的责任。知道轻重。 不要说能成事,最少不能坏事。 但这样的要求对于现在的勋贵子弟,已经很高了。 牛孝卿脸色带着几分苦笑。他算是明白皇帝的心思,知道自己这个枢密使该怎么做了。但这一件事情并不好办。 皇帝是明确告诉他,郑家入枢密院这个事情,他原则上同意了。 但郑家进入枢密院,与郑家执掌枢密院是有区别的。 如果开国八公有本事,让郑家乖乖做小弟。那也就罢了。但如果没有本事,将来开国八公少上一两家,让郑家补上,也是理所当然。 算是给两边划下道,只能在里面争。 “陛下教训的是,臣这些年对家里子弟教育有些懈怠了。” 镇国公毕恭毕敬地说道。心中暗道:“今后子弟想要熬资历一路走到枢密使恐怕难了。” “培养的子弟的方式,恐怕要变一变了。” 但怎么变,镇国公还没有想好,不过想起郑邦承折腾的宫学,心中暗道:“这或许是一个契机。” 事情议定,皇帝就打发两人走了。 皇帝似乎在赏梅,目光却落在某处虚空,陷入沉思,好一阵子,才说道:“小福子,你知道常何吗?” “主子,我从来没有读过史书,如何知道?” 皇帝可没有说,常何是史书上的人物。 赵福知道,皇帝不是在给自己说话,只是需要一个捧哏。 “常何是贞观年间大臣,唐太宗有一日令大臣上书议事。常何奏疏极佳。非他人可比。太宗皇帝觉得这不是常何能做到。于是询问常何,常何才说出,都是由幕僚马周代笔。太宗召见马周,马周成为一代名臣。” 赵福心领神会,说道:“陛下,想知道,谁是郑邦承的马周。” “不错。你那里可有消息?” 赵福低头沉吟片刻说道:“这一段时间,南海郡王府中,并没有什么人员往来。倒是南海郡王一个女儿来京了。其他人也都不合适。” “臣以为,如果真有一个马周,那么这个人陛下认识。” “谁。” “贺重安。”赵福说道:“贺重安在郑府来往的时间线,与这一件事情高度吻合。” 这就是赵福能够在皇帝面前几十年不倒的拿手绝活。 记忆力超强。 皇帝问起来,大部分事情都能对答如流。 “贺重安。”皇帝这才感觉到今日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正如腊八宴上,被贺重安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对贺重安感觉很复杂。 但总体上来说比较厌恶。 今日更厌恶了。 因为傻子与傻子才能同频共振。但聪明人与聪明人,是同性相斥。 每天与这些老狐狸打交道,就够烦了。 这里还冒出来一个不省心的小狐狸。 皇帝忽然感叹道:“今日方知曹孟德之心。” 那个杨修真该死啊。 ******* 贺重安因为用力过猛,上了皇帝的黑名单。 这几日,日日在郑府等待消息。今日终于将消息等来了。 郑邦承说道:“这几日一直在与越王,镇国公商议选拔之事。镇国公也将心思放在此事上了。” 郑邦承冷哼一声,显然三人商议并不愉快。 “越王终于将章程给定下来了。总共比三场。第一武艺,长枪,弓弩,火铳三样。三选一。只要合格就行。” “长枪是两人持枪对刺,以胜负论。这是军中最常见的。” “弓箭与火枪都是射靶子。以准头论。” “然后是贴书与墨义,以枢密院版本的《武经七书》为本。” 贴书就是古代填空题。 将原文空出一段,让人补上。 墨义就是默写了。 选出原文一段。 “不过,这一次基本上是以《孙子兵法》为主。” “最后,就是策问了。” “越王,以策问分高下。具体问什么,到时候才知道。” 贺重安说道:“这也太简单了吧。武艺居然可以选?贴书与墨义还以《孙子兵法》为主。” 武经七书,是宋代整理七本兵书,基本上是后世武学的教材。《孙子兵法》就是其一。仅仅有六千字。 最有难度的居然是策问,但也仅仅论高下,不淘汰。 这已经不能说是放水了。 而是放海了。 “我倒是想严一点。反正你说你有把握。但镇国公却万万不肯。”郑邦承说道:“听说镇国公这几日,早就将开国八公的子弟召集在一起,现在想是知道了自己家子弟的底子,是万万不肯提高难度的。” “不过,你也不要掉以轻心。”郑邦承面色严肃道:“这一次虽然是越王主持。但枢密院上上下下都是他们的人。考试中,你如果中了别人的手段,我也是没有办法捞你的。” “还有你。”郑邦承对着自己弟弟郑邦基说道:“你也是,这几日在家里,给我好好的练习。你就老老实实练火铳吧。” 郑邦基对此非常有信心,点头答应不提。 贺重安向郑邦承请教道:“郑叔觉得,如果他们做手脚,该在什么地方?” 第七十章选长枪 郑叔说道:“文的,不过写字,又能做什么手脚。纵然给你塞给小抄,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今年不考。不伤根本,我担心是刀枪无眼。” 贺重安心中一动。 这与科举不一样。 大家都是勋贵子弟,其实不缺出仕的路径。 贺家老大老二在西海军都是有官职的。贺重安如果愿意,在西海随随便便就给安排了。纵然不想去西海,以武宁侯家的人脉网络,安排一个小官,不成问题。 只是将来的前程有限。 除非在大战中立功,否则就只能熬资历了。 纵然舞弊了。 无法是无法上宫学,并不致命。 但所有动刀动枪的比试,是有很多风险的。 杀人未必会。但打断腿,甚至毁个容,带来的后果是很严重的。 “多谢郑叔提醒。” 贺重安回到家中,将贺子奇为首的家丁们叫过来,将长枪,弓箭,火铳三项比试说道,问道:“以你们的经验,这三项,其中哪一项最容易动手脚。而且最不容易被人发现?而且后果最严重。” 一行人沉默好一阵子。 贺子奇说道:“这三样都容易动手脚。” “其中火铳动手脚危害最大,在火药上动动手脚,不说要人命,单单是毁容就无法承受。” 要想在朝廷上当官,相貌堂堂,就是一个潜规则。毁容了,仕途就毁了。 “长枪,也是很容易动手脚,别的不说,长枪对刺是军中最常见的练习。挑几个高手进去,在安排上针对,很容易打下来的。” “而且长枪一般都是去掉枪头,用白布包裹棉花,沾上生石灰。人穿藤甲,点上生石灰就算输。” “但即便这样的长枪,也不是不能杀人了。” “至于弓箭,这里面路数更多。弓箭本身就能做手脚。其他的站位,风向等等。但总体上,并不危险。无非是射不中。这又不是马上对射。除非刻意,否则死不了人的。” 所谓的马上对射,就是用去掉箭头的箭,纵马互相射对方。一边躲,一边还击。 是其中模仿实战,最高难度的考核了。 但也现在的勋贵子弟早不如国初,根本玩不来。 “我觉得,三少爷还是选弓箭吧。最少安全。” 贺重安沉吟一阵子,说道:“京中勋贵子弟,打猎的多吗?” “多,这几个月天寒地冻。出门的少,春日不猎,到了夏秋,你就看见成群结队的打猎的人。” 贺重安点点头。 打猎是男人的生物本能,尤其是在这个没有太多娱乐活动的时代,打猎自然是最受欢迎的运动。 而且武勋子弟,有维系武风的需要,打猎并不完全视为玩耍。甚至受到鼓励。 很多勋贵家里,比起子弟留恋青楼戏院,宁可赶他们去打猎。 贺重安说道:“如此说来,勋贵子弟中,弓箭用得好的不少吧。” 贺子奇顿时无语。 还真是的。 这个时代打猎大部分是弓箭火铳。没有人傻到用刀枪砍野猪。 “七叔,你说军中对枪是必须练习的,都是谁在练习?” “新兵第一课,除却队列,就是这个。” “也就是说。武勋子弟是没有必要练习,他们是要当军官的。” “不。”贺子奇说道:“骑将也必须练枪。” “现在的武勋子弟,有几个还敢马上持枪对冲?”贺重安问道:“七叔,你印象中,谁家子弟还练习这个?” 贺子奇沉默了。 枪乃百兵之王,只要是战将,不管步骑都要练。谁家的武艺都绕不开。甚至大部分将门家传的武艺就是枪法。 但让人无奈的是,长枪练得再厉害,也是百人敌。 这是中低层武官才需要的。 而勋贵子弟一出仕,最少也是百户。大部分时候,不需要自己冲锋陷阵,只要能指挥别人就行了。 这些年甚至有人吹什么儒将风范,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自然没有练枪了。 觉得太傻了。 “你说的那种,用木棍捅破藤甲杀人。你能做到吗?” 贺子奇沉默了一阵子,说道:“年轻的时候的是可以的。但现在不行了。而且杀人不需要破藤甲。” “那这些勋贵子弟中,这样的人不应该寂寂无名吧,七叔你听过谁?” 贺子奇摇摇头。 贺重安下定决心,说道:“安全固然重要,但拿到宫学名额更重要。” “弓箭,我现在练很难出头,火铳我担心危险。” 郑家自然不用担心。 如果对方手上沾染郑家子弟的鲜血,郑家一定会同等报复。 但贺家就不一样。 倒不是贺家对贺重安不好,但贺重安太明白,政治这东西,太多形势比人强。由不得人怎么想。如果他死了,或者毁容了。贺家是很难做出报复。 “唯一的出路就是长枪。” “我一开始也很担心,但我想明白。这一次与其他比试不同,家中没有爵位,都没有上场的资格。哪里来的高手?” “纵然有人练习,恐怕也是临阵磨枪。” “与我差不了多少。” “我决定了,就选长枪。” “还请七叔教我。” 贺子奇说道:“还是先看看三少爷的底子吧。” 贺子奇换了一身衣服,一身藤甲护住身上要害。手持一根长枪,枪头用白布棉花包裹着。 贺重安也同样打扮。 “军中对枪,一向如此。都是裹住枪头互刺。”贺子奇说道:“想来这一次也不会有什么变化。三公子,你准备好了没有。” 贺重安说道:“准备好了。” “好。那开始了。” 话音未落。贺重安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觉得胸前被一道白光击中。整个人忍不住退后几步,咳嗽起来。 再看贺子奇,却见贺子奇手持长枪,还是原来的把式,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三公子,要不要,咱们再换个?” “不用了。就这个。”贺重安说道。 贺子奇摇摇头说道:“公子有所不知。月刀年剑一辈子的枪,枪是最难学的。学会也是最鬼神莫测的。” “来两个人。给三公子演示一下。” “是。” 第七十一章贴枪见肉 贺家两个家丁,身穿藤甲手持长枪相对而立。 贺子奇一声:“开始。” 就见两人相对出枪。 贺重安只看见一道残影,一个人已经腾空而起,重重地摔在地面上,咳嗽不已。 贺重安根本没有看清楚。 贺子奇说道:“对枪,其实没有什么花招,就是看谁更快,更准,更狠。先一步扎中对方就赢了。” “而这一枪,练起来也没有什么取巧的法子,无非是长年累月地练,功夫到了,自然就成。” “只有一个月,什么都学不会的。” 贺重安说道:“我要对付的是一群纨绔子弟,最好有什么取巧的技法,能赢他们。我也不需要第一,只要能过关就行了。” “七叔,有没有这样的法子?” 贺子奇琢磨了一会儿,叹息一声,说道:“熊大力,你教三公子吧。” “教什么啊?”熊大力看着贺重安的底子,也心中有些发憷,不知道从何下手。长枪是军阵武艺的基本功,想要速成,实在太难了。 贺子奇说道:“教你怎么打别人的手。” 熊大力也不知道是习惯,还是恶趣味。他喜欢打人先打手。贺子奇就此事狠狠批评了他。 在大街小巷私斗中,打人手,让人丢了兵器。不算错。但在战场上,人人着甲,很多人都有护手。如果这形成习惯。在战场就是生与死的区别。 但对贺重安这种级别的战斗,打手不失为妙招。 贺子奇将贺家老人都召集起来,商议一番,终于给贺重安设计好绝招。 贺子奇亲自给贺重安演示。 “首先要学架枪。学格挡,等人来击我。两枪相交,顺着对方枪杆往下一划,就砸在对方握枪的手上了。” “在枪经中,所谓贴杆见肉是也。” 贺子奇手把手教贺重安。 先让贺重安对准枪架练习。也就是木头架子上绑着一根长枪,正好如人握长枪的位置差不多。 让贺重安用自己的长枪压住固定的枪,然后向下滑,砸在枪架上。 一个很简单的动作。 贺重安练习了一上午。似乎觉得不错了。 贺子奇随即与贺重安试手。 贺子奇放慢出枪速度。贺重安勉强才能跟上,长枪压在贺子奇长枪上,就要下滑。却见贺子奇长枪一抖,贺重安就觉得手中长枪拿捏不住,已经飞出去了。 “这是?” 贺子奇说道:“搅,枪术基本功。” 贺子奇只觉得头疼。 他其实本能顺手一搅,贺重安手中枪就飞了。这基本功差太多了。而且也补不了。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贺子奇一咬牙,说道:“召集家中所有家丁。” 片刻之后,所有的家丁都已经身披练习用的藤甲,手持一根包着棉花白布的长枪。 “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陪三公子练枪,就练一招。”贺子奇将刚刚创造的打手杀。演示一遍。所有人都点头,表示很轻松。 “你们是被打手那一个。” “啊-----”无数人吃惊叫道。 “你们一定要做好陪练。既能压迫三公子,让他挑战难度。领悟自己的缺点与不足。也必须让他顺利练完,让他将这一招,吃透。” “所以,每人都分一个护手。” 就是绑在手腕处的一块铁片。用来保护手背的。 但能保护手背,却无法保护手指。 贺重安见状,不禁有些惭愧,说道:“七叔,不至于如此吧。” “三公子,这不是你的前程,也是府中的前程。大家伙能帮上忙,就一定会帮忙。这一招,纯粹练反应,练技巧。可以速成。” “自古以来,练功十年,不如打人一次。” “三公子,如果觉得我们辛苦,这一次就一定考上。” “对。对,对。”家丁们纷纷起哄。 “好。”贺重安说道:“我不辜负大伙的。” 贺重安知道,贺子奇说得简单,其实陪练很难的。 绝非简单挨打。 陪练最重要的是引导贺重安完成技术动作,并对贺重安进行技术上的引导。这对陪练本身的能力要求非常高。 而贺家家丁,放在外面,当一个枪棒教头,是绰绰有余的。在别的地方是寻不到这么多高手的。 家丁们答应得很痛快。 但真开始练了。 一个个都惨叫连连。 练武的时候,分寸是很难掌握的。越是新手越是难以掌控。贺重安更是新手中的新手。一个月下来,贺家家丁几乎所有人的手都肿。 特别是手指头。 护甲护不住手指头。 而十指连心,手指是最疼的地方。 等贺重安准备去考试的时候,贺家所有家丁手上都绑着绷带。即便熊大力也是如此。 贺重安见状,深深行了一礼,说道:“多谢诸位了。” “三公子,别辜负我们手。都变得猪蹄了。” “放心吧。这一次我一定能过的。”贺重安说道。他心中暗道:“前世,考试这种东西从来没有困住过我。这一次也是一样。不管什么考试。” 贺重安径直入宫。这一次的考试在宫中的一处小校场。 贺重安还没有来到小校场。就不得不从马车上下来了。 因为通往小校场的道路,已经被马车给塞满了。 这一条路很宽,与北京大街一样。目测有二十米。 但按理说,几千军队出入都不会堵塞。 而有资格参与宫学选拔的,不过数百人,还不到一千人。怎么都不可能堵路。 但这些人不是一般人,家里最少有一个爵位。 出门是讲排场的。 贺重安来之前,贺夫人想安排十几个人跟着。被贺重安给拦了。觉得太夸张了。只带了四个人。熊大力是伴当,贺子奇经验丰富,让他指点,算是教练。一个马夫兼郎中。另外一个马夫。 在贺重安看来,已经够夸张了。 现在看来,简直太寒酸了。 眼前真真正正的宝马香车,对,是香车。贺重安听见看见了,这些马车中有形貌俊俏的丫鬟出没。 不知道要做什么,难不成考试前放松一下? 马车多也就罢了。 让谁先走,谁后走,这又是一件麻烦事。各不相让,又是一件麻烦事情。 贺重安估计,估计会闹上一阵子,他看也没有多远,说道:“七叔,我们走过去吧。” 第七十二章牛家宝 几人安步当车,没有走多远,忽然听见有人喊:“重安。” 旁边马车掀起帘子,是郑邦基。 “你怎么走啊?” 贺重安说道:“看着要折腾一阵子,我怕误了时间。郑叔来吗?” “大哥早就在校场了。据说越王也要来看。要提前准备着。”郑邦基说道。 “那就更不能等了。让越王看到这场面,啧啧啧------”贺重安一说,郑邦基顿时明白。 “那我也不等了。”郑邦基有些点怕越王,立即下车,带着伴当与贺重安一起走。 其他勋贵也纷纷领悟过来,纷纷下车步行。 “哎吆。这不是裴二爷吗?”郑邦承扫过旁边的人。忽然眼睛一亮,大声说道。 果然旁边一个人行色匆匆。不是裴昭是谁? 北京勋贵与南征勋贵不对付,不是一天两天了。上面的人或许因为种种原因,还能维持表面的和谐。但下面子弟们可没有这份修养。 郑邦基可都记在心里了。 贺重安看过去,却见裴二再也不复当初嚣张模样了。低调到,郑邦基不开口,贺重安没有认出来的地步。 裴昭看见郑邦基,脸色微变。 他嚣张的时候,可没有少打郑邦基的脸。 此刻遇见自然难堪。 但这样的事情,这一段时间他经历了太多太多了。已经能忍下来了。 只是当他目光落在贺重安身上,眼睛中的火一下的点燃了,从牙缝中喷出三个字:“贺老三。” 说起来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贺重安心中有些无奈。 对贺重安这种千锤百炼的老油条来说,兵以利动。有利才会出手,而且出手是出手,每一次都干脆利落。结束了也就结束了。 遇见下一次,说不定敌人就是朋友。 贺重安与宁国公府的梁子自然是结下来了。但贺重安知道,现在不可能动宁国公府。上上下下都不允许。 毕竟人家刚死了一国公。京城很多勋贵都觉得,死得冤。 纵然皇帝现在也要护住裴家上下。 对没有办法一下子干死的敌人,贺重安都是要维持好表面和谐。甚至愿意与裴家修复关系-----这不妨碍下一次干裴家。 但奈何,对于这些贵胄子弟来说,面子比天大。 见裴昭看见,贺重安上前行礼说道:“裴二爷。” “贺老三,你还敢见我?”裴昭浑身上下散发着愤怒的气场。 “为什么不敢?”贺重安只是想要避免麻烦。而不是怕事,而今见躲不开。很淡然说道:“陛下说我是家父的好儿子。而裴二爷,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就不用我说了。现在到底是我怕见你,还是你怕见我。” 裴昭浑身忍不住颤抖,双眼死死地看着贺重安,呼吸都急促起来,双手握拳。指头都捏的咯咯作响。 心中有一头疯狂的野兽在咆哮:“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但最后一根理智的弦死死绑住了这头野兽。 裴昭知道,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他根本无法杀了贺重安。但他不甘心,不甘心。 还有一丝被他说中的恼怒。 一看见贺重安,自己当初做的蠢事,就一幕幕的浮现在脑海,在反复提醒自己,你是傻子,你是大傻逼,你害死了你父亲。 “裴二,遇见熟人了。”一个只手按住了裴昭。“不介绍介绍。这位是谁?” 裴昭转头一看,发现是牛家宝。立即行礼说道:“牛大哥。” “在下,镇国公府长孙牛家宝。两位是?” “武宁侯府贺重安。” “南海郡王郑邦基。” “原来是两位,久仰大名,久仰大名。我不常出来应酬。今日得见,真是缘分,等会考试过了,我做东,请两位到广德楼尽兴。” “不必了。”郑邦基说道:“没兴趣。” 贺重安自然也同样回应。 两拨人擦肩而过。 贺重安问郑邦基说道:“这头牛,你之前听过吗?” “听过。镇国公原来在开国八公中最低调。牛家宝长孙,从小教育很严格。不常出来,倒是没有见过。” “今日看来,不是个好相与的。”贺重安眼睛中闪过牛家宝的一举一动。 口蜜腹剑,是政客的基本功。 不管发生了什么,心里要能藏得住事。 镇国公牛家成为枢密使那一日,就意味着必须带领开国勋贵与郑家掰掰手腕。牛家宝不会不知道,但牛家宝依然大气请郑家子弟。 不管藏了什么心思。 这种气度都是合格的。 反而是郑邦基的表现有些怯。 贺重安心中一闪而过,随即心思都放在之后的考试上了。 今日的考试才是最重要的。 其他的事情,都是浮云。 ****** 贺重安在谈别人的时候。 别人也在谈他。 牛家宝说道:“裴二,小不忍则乱大谋。贺重安是小事,郑家才是我等心腹大患。要分清轻重。要忍。” 裴昭行礼说道:“牛大哥,我知道,我知道。但我一刻也忍不了,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牛家宝又劝了几句,裴昭终究是心绪难平。 “罢罢罢。你既然如此,我这个当大哥的,也不能不帮你。这样吧。有一件事情,或许能让你出一口气。” 裴昭大喜说道:“如果牛大哥愿意帮忙,今后我裴二一定马首是瞻。” “不用那么客气。举手之劳而已。”牛家宝随即低声将事情说了。 裴昭深深行礼,说道:“多谢大哥提点,如果没有大哥提点,小弟居然不知道事情还能这样办。大哥慢走,小弟这就去办。” 牛家宝含笑将裴昭送走了。 心中暗道:“爷爷这几日一直叨叨,说家中子弟必须努力,否则将来必然家门败落,让我来这宫学-----” 牛家宝冷哼一声。 之前说过,各府袭爵之人有自己的培养路径。牛家宝也是如此。他本应该如裴宣一样,直接到军中熬资历。等资历熬够了,不是枢密使,也是枢密副使。 现在被郑家一弄,逼着来什么宫学。 牛家宝内心中是不愿意。 “不过,既然来了。给郑家找点麻烦。” 牛家宝作为嫡孙,将来的镇国公,想为祖父帮忙做事。 他手腕比裴昭高明多了。 稍稍一忽悠,就拉来裴昭这个防火墙,替死鬼。 第七十三章越王之怒 出事了。就是裴昭做的。与他无关。如果不出事,那更好。牛家宝要的仅仅是让郑家吃瘪。不在乎郑家知道不知道是谁干的。 却不知道此刻裴昭已经将牛家宝的心思想明白。 “姓牛的拿当枪使。”裴昭大步走向校场,风从耳边刮过。心中暗道:“不过,我不在乎,我不在乎。能让贺重安出丑,最好死了。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出事也好。我现在可是晋王殿下的人。晋王殿下,你要为我擦屁股的。” 一想到这里,裴昭忍不住笑了。笑得很瘆人。 所有人都知道,裴昭已经是晋王府的人了。 王府招纳勋贵子弟,这本就是寻常事。很多都是姻亲。 只是在这种储君未明的情况下,就多了其他意味。 裴昭作为第一公开投效晋王的勋贵子弟。晋王如果不护着,今后谁还敢来。 只是裴昭一想到现在的自己,忍不住要笑,真可笑啊。 随着各家勋贵子弟都进入校场中,各种阴谋诡计,各种勾当都已经安排好之后。 钟表指针到上午十点的位置。 “咚咚咚咚”的鼓声响起来。随即有人大喊一声道:“越王殿下到,枢密使,镇国公到。枢密知事郑大人到。” 随着三位大人物到来,所有人纷纷躬身行礼。 “起来吧。”一个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 众人起身,贺重安偷眼看向越王。 贺重安知道,越王今年不到五十岁。但头发已经花白了。 看上去老了好几岁。 越王给贺重安第一个感觉,是疲惫。 这种疲惫,贺重安很熟悉,就是那种连续数日,乃至十数日没有得到好好休息。甚至来之前,都在通宵的疲惫。 这大出贺重安的预料。 越王这种宗室王爷,又是权臣。在贺重安看来,应该气势凛然,威风八面才对。 而眼前这个人。就好像一个疲惫的基层官员。 贺重安还不及细想,就听见越王对一边官员说道:“开始吧。” 如此直截了当。 让贺重安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就开始了。 “今日只比武试,武试分三场,先弓,其后火铳,长枪最后。” 校场上立即开始了。 贺重安先在侧旁观。 只是贺子奇一看弓,再看靶,顿时冷笑一声。 贺重安说道:“怎么了?” “三少爷。”贺子奇冷笑说道:“这都是样子货。” “战场上的弓箭,要破甲,必须重。当初动东虏的箭,动辄一两。到现在军中也保存重箭。” “而今这种箭,箭头,估计没有二钱,箭杆也是轻木,顺风而射,自然很远,看着漂亮。但真到了战场上。只要身着甲胄,我中上一百箭,也能再杀几个回合。” 贺重安轻轻一笑,说道:“这我就放心了。” “放心了?”贺子奇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连弓箭都是这样,还有几个人用长枪啊?” 这个时候传来呼喊声:“镇国公府牛家宝弓箭第一。” 高台上,越王打了个哈欠,听见这一声,忽然一顿,对镇国公说道:“我不记得,我制定的规则中有这一项吧。” 越王制定选拔标准的时候,做了许多妥协。武艺几乎往海里放水了。甚至担心选拔标准高,一场考试下来,宫学根本招不到人。 那时候丢脸的是朝廷。 这也是给镇国公的面子。 但越王也没有想,这样合格的考试,还弄什么弓箭第一,不嫌丢人吗? 镇国公说道:“王爷,下面人胡乱说的。王爷不要见怪。” 越王说道:“镇国公,这个差事是皇差,我自然要办好。我已经给了国公很多面子了。如果再这样下去,我就回去补觉了。国公自己在这里就行了。” 镇国公连连道歉不提。 郑邦承看着镇国公嘴角勾出一丝笑容,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一会儿,就有人高喊:“南海郡王郑邦基,火铳第一。” 郑邦承脸一下子僵直了。 他没有想到,会闹出这样的事情。 天见可怜,他可没有打招呼。 他为什么要打招呼? 他弟弟实力,他还是知道。 天下什么军队火铳用得最好,就是南海军。 南海军火器数量与先进程度都是最高的。郑家的小孩子,小时候就玩火铳的。过如此防水的一场考试,完全没有问题。 怎么出了这样的事情。 郑邦承看向镇国公,却见镇国公此刻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顿时明白:“老小子阴我。” 镇国公被皇帝敲打之后,就要有所表示,表示开国八公子孙是有才华的。 但镇国公很清楚,才华这东西,一半是真,一半是吹。 所以就暗中做了手脚,将牛家宝的名声给吹出去。给孙子铺路。 怕越王责怪,就顺手帮帮郑家。如此一来法不责重。 越王面无表情说道:“郑邦承,你说说吧?怎么将我的话,当耳旁风?” 郑邦承一时间百口莫辩,只能低声说道:“王叔,这事真不是我做的。我比谁都希望这一次选拔几个身家清白的。” 越王在政治这个泥潭中混了这么久,微微一品,就知道这里面或许有问题。 但他不准备深究。 “你既然叫我一声王叔,将来见了郑兄,就问问他怎么教儿子。长个眼睛出气用吗?” 南洋大战时,越王多次作为钦差,南下军中督战。 与郑万年也熟悉。算是同僚。 这番训斥,是不是不相信郑邦承的话,而是这一件事情不管是郑邦承是自己做的,还是别人算计了,都一样。 政治不讲真相,只讲结果。 拿到结果的人,才有资格说真相。 被人算计了,是你菜,你蠢。而不是无辜。 甚至比你做了,还显得无能。 郑邦承被骂得没有脾气。低头挨训。 “既然大家都想要第一,实在勇气可嘉。我不好拂了大家的面子。长枪就不要比了。直接设擂台,所有人都上去打擂,今天必须给比出一个一二三四五来。” “名次靠前,直接免考入学。” “如何?” 镇国公顿时脸色大变,说道:“这不好吧,如之前说的不一样。” “国公,你做的也与之前说的不一样。” 第七十四章情况有变 越王做人低调,做事可一点也不低调,年轻时候,有名的敢为。仗着皇帝的弟弟,在很多事情上手段激烈。自从逆太子案后,收敛锋芒。 但政治手段,可比镇国公强太多。 镇国公阳奉阴违,想借机给自家子弟扬名。 这一次选拔中,很多人都安排好的。 越王对此事也知道的。越王很清楚,他来这里不是来主持公道的。不是来选拔人才的。即便他这个心思,也必须退居第二。 他要做的是调停开国勋贵与南征勋贵的矛盾。 不要惹出大乱子。 这也是皇帝的意思。 但镇国公居然在越王眼皮底下搞小动作,还想让越王事后追认。越王怎么肯啊? 越王不是不知道和光同尘。但他绝对无法容忍对他阳奉阴违。 作为政治家,真正做过事情的人,太清楚,大军团作战,军纪要严。 不仅仅大军团如此,任何一个政治举措,甚至大型活动都是如此。 规矩不严,上面人就没有权威,没有权威,就没有执行力。没有执行力,什么事情都做不成。 越王不管是谁在搞小动作,如果越王捏着鼻子认了这一件事情,今后越王在其他事情上的权威都受到怀疑,有些人就会思考,我是不是能做点什么?反正越王之前就认了,这一次难道不认吗? 有些小动作,不宜细究。 但有些事情,这都糊到脸上,还不发作,当我越王是死人啊。 越王这一句话,看似简单,其实将之前制定的所有规则都推翻了。 很简单,宫学名额是有限。一百个左右。多也多不了,少也少不了。 越王现在提前将名额定下来。那么之后考核过了的人,还有名额吗? 本来,武艺仅仅是合格性选拔,原本选拔标准是不要太差。就过了。 而现在一下子变成了筛选性选拔。 看似什么变得不多。 但实际上,变成了决定性意义的选拔,之后文试就变成了加试。 就好像科举一样。 科举考试其实考的东西很多,不单单考八股。但八股作为第一场,在整个考试中有决定性意义。八股写不好,根本无法过。其他考试不过是过场。 这也是越王本来的意思。 越王本来就讨厌这种蝇营狗苟的事情。 他很清楚,连武艺考试都能变成这样,文试,还有任何公平性可言。说不定一些人家早已做过真题了。 不是那种拟真题,而是真题。等会儿要考的真题。 索性废掉。 “王爷所言极是。”郑邦承说道。 郑邦承暗恨镇国公。反正镇国公反对的,他就支持。 反正他也想通,这一场选拔本质上,就是从开国功臣势力范围内割肉。郑家能吃到最好,吃不到,让开国功臣吃不到,也不错。 镇国公脸色难看,说道:“既然王爷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办,不过下面人没有准备,是不是给他们一点时间。” 越王打个哈欠,说道:“也好,我补个觉。” ********* 镇国公找来自己的孙子,说道:“情况有变。”将越王的决定告诉了他。 牛家宝沉吟片刻,说道:“阿爷,无妨。今日来的人,十之六七是家中亲朋故旧。是听招呼的。不管怎么变,都不妨碍我入宫学。” “愚蠢。”镇国公说道:“你以为我担心的是这个?我现在直接给越王要一个名额。越王也会答应的。重要的是谁做主的问题。” “原本按我们的安排,进去的大多是我们的人。纵然有几个刺头,自有办法收拾。如此一来其他人都知道,郑家小子不过瞎折腾。自然没有人跟着闹了。” “而今这样一折腾,这名额如何控制,我不知道下面这群人,现在来阿谀奉承,与多少人与我们真正一条心?” 镇国公这番话,让牛家宝无语。 任何派系都是派中有派,圈中有圈。 开国勋贵这个派系也是如此,其实八个国公本身就不是一家人。 牛家而今上位,也不可能完全拉拢所有人。 拉拢人,并不是口上许诺,那是要真金白银的。最少也要画饼的。 这也是开国勋贵最大的问题,开国勋贵手中的利益都存量,都已经分配干净了。甚至不是他们分,是好早就分好了。怎么可能凭空多出一块肉给谁。 牛家当初给贺家传话,仅仅是传话就是如此。 想让贺家跳船,牛家这里拿不出筹码。 什么,割牛家自己的权柄给贺家。 镇国公觉得,如果非要如此,贺家还是当敌人吧。 这种利益分配之下,即便开国勋贵中,也有很多人不满。 镇国公还拿这些人没有什么办法。 大家家里都有爵位。平时奉承你,都好说。真要利益相关,要硬顶。这就是宁国公与武宁侯府的局面。 有了武宁侯府珠玉在前,镇国公对这些中下勋贵,也很麻爪。 只能来软,不能来硬,再来一个丹书铁券。怎么办? 软的怎么来? 这也是镇国公为什么要在宫学选拔做手脚的原因,他要所有人知道,这一件事情上,他还是占据上风的。郑家小子,不过是样子货。 而今越王这一巴掌,让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 完全失控了。 “阿爷,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镇国公思考片刻,说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既然越王划下道。那就按越王的来,这前几名,必须是我们的人。这一件事情,你去办,一定要办好。” 镇国公本想让牛家宝去夺第一。但细细一想,就放弃了。 他知道牛家宝之前从来没有习练过武器。 牛家宝向来觉得,这个时代,还动刀动枪,就是大傻子,上位者是用人的。 牛家宝就是那种吹嘘,儒将风范的人。 既然牛家宝当不了第一,只能让别人上了。好在他相信自己孙子的脑子,这一场考试中,大部分人,不管是考生,还是考场其他人员,都是他的人。 如此大的优势这一点事情,还是能完成的。 “孙儿明白。”牛家宝微微皱眉。 牛家宝立即去找裴昭,将情况说了,说道:“我们之前的安排要做出一些调整。” 第七十五章欲夺第一 “你之前准备的怎么样了?”牛家宝问道。 裴昭说道:“我找了两个好手,一定要让贺重安好看。” “不够,再去找。这一次要对付的不仅仅是贺重安一个人。还有其他人。”牛家宝说道:“多多益善。” 裴昭不由皱眉,勋贵子弟中哪里有那么多好手啊。 但看牛家宝的脸色,只能答应下来。 ******** “你们不知道,镇国公那老贼脸色多好看。”郑邦承笑着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贺重安。 贺重安只能苦笑了。 他最讨厌出这种事情了。 他之前已经盘算好了。 大夏有爵位的不过千余家,而今来参与考试的不过五六百人,分到长枪一项的,不过一百多人。贺重安只需打过两轮,就一定合格。 他之前的特训,算是十拿九稳。 而今一下子变得不一样。 贺重安对考试最为熟悉与敏感,怎么看不出来,后面两项考试已经不重要了。只会是锦上添花。只要不是太差劲。都可以。 决定性的反而是眼前这一场比武。 对贺重安来说,这就是变数。打乱了自己所有的计划。 贺重安说道:“郑叔,越王是个什么人?” 任何考试,揣摩考官是第一位。考试就有大纲,就有标准,最重要不是显示自己的才能,而是猜透标准本身,也就是考官的心思。 贺重安这一段时间,学习的朝廷掌故主要是在勋贵这边。没有对越王做太多的调查。 而今却必须知道了。 “越王?”郑邦承沉吟片刻说道:“怎么说啊?越王年轻的时候,是眼睛容不下沙子的人。他第一次办事,是嘉成二十年,陛下派越王去巡视盐道。” “结果,所有巡盐御史,转运使,全部被越王给拉下马。甚至一度闹出,派人调度外地军队往扬州的事情。” “那真是天下震动。” “在南海督战的时候,陛下命令,他也敢顶回去,总之,你小心点。越王,我都怕他。” 随即捡着越王年轻时候几件事情说了。 “这些年,越王一直是内阁次辅,就低调了很多。也没有听过做什么事情。” 贺重安心中慢慢拼出了越王的拼图。心中忽然问自己一个问题:“年轻时候,奋力进取的越王,也如嘉成皇帝一样躺平了吗?” 贺重安想起越王疲倦的眼神,心中暗道:“应该没有。” 如果越王躺平了。他可以比皇帝更轻松,更自在。 怎么会这么累? 如果越王愿意和稀泥,今天也不是这个作法。 郑邦承咳嗽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重安,这一次你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贺重安说道:“能怎么办?想办法过关了。” “总是要上场的。” 宫学名额,是贺重安不愿意放弃的。事到如今,纵然有变数,也要试试了。 “既然如此,重安要不搏一下。”郑邦承语气中带着几分蛊惑。 “搏一下?”贺重安听出郑邦承言外之意,说道:“郑叔的意思是?” 郑邦承说道:“现在我也看明白,牛老贼,就是要推他家小牛。为他家小牛铺路。他不让我舒服,我也不让他舒服,不管谁得,也不能让牛家拿了。” “重安,一事不烦二主。叔支持你,等会儿上台,将牛家的气焰打下去。”郑邦承拍着贺重安的肩膀说道。 郑邦承扒拉一下,整个参加选拔的人。能属于郑家的人,不过十几个人。 征南勋贵大部分都是水师出身,几乎不练长枪。 长枪对刺,不仅仅是步战的基本功,也是骑战的基本功。但对水师来说,却不是这回事。长枪在战船上,根本不合用。 想来想去,只有贺重安可以试试。 贺重安一愣,他努力练枪,不过是为了过关,根本没有想过去夺什么第一。打擂台,这样的事情,贺重安从来没有想过。 “我倒不是推脱,但郑叔你也是知道,我手下的功夫实在有些欠缺,恐怕无法承担如此重任。” “我知道,但总不能看镇国公那个老贼,如此轻松如愿。”郑邦承说道:“你努力去做吧。剩下的交给我。” 贺重安陷入沉思。 贺重安不是不想要。 只是贺重安心中实在没底,才突击培训一个月,也下了狠功夫。但想用一个月的时间,胜过别人十几年的苦练。 这怎么可能? 还有风险。 千金之子,不足垂堂。 自己需要冒这个风险?擂台上,不可能保证万全。 “郑大人,三公子,我可否说一句?”贺子奇很懂规矩。他在郑邦承面前没有直接说话的资格。 郑邦承微微点头。 “三公子,其实你太过自谦了。我已经看过在场所有勋贵子弟,只能说从小苦熬筋骨的少之又少。即便有几个,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练了一个样子货。还不如三公子。” “三公子,不愧为贺家血脉,筋骨强健,上阵杀敌的本事,不用学,骨子就有。而今我不敢说场上,毫无对手。但能与你一战,不过数人而已。既然如此,三公子,为何不试试?” 贺重安心中无语。 贺家血脉这么神,你家老祖宗知道吗? 不过,忽略了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贺重安倒是很相信贺子奇对于其他人的判断,说道:“七叔,你说这些勋贵子弟都不行,可是真的。” 站在一边的熊大力眼睛珠子中都是迷茫:我怎么看不出来?难道我还太年轻,经验浅薄? “难道还能是假话吗?”贺子奇拍胸脯说道。 “好。”贺重安说道:“我一定给争这个第一。” 虽然下定决心,但贺重安也罕见的紧张了。 贺子奇似乎看出了贺重安的心态, 贺子奇拿来几斤牛肉,还有一壶酒。说是贺家上阵前的秘方。 贺重安吃了肉,喝了酒。 酒不多,不觉得醉,反而觉得倍感精神,豪气满怀。 心中忐忑之感,反而被酒意遮挡住了。 很快有人在校场中间,用石灰圈出来一个区域作为擂台。 等准备好之后,几个大汉架起了大鼓。 隆隆鼓声,压过所有嘈杂的声音。 当鼓声停下来,校场安静的只剩下风声。 第七十六章一胜 一个声音大喊道:“传越王钧旨,勋贵子弟,奋勇争先,欲争第一,孤岂能不许,特设此擂,不拘兵器,令各家子弟上台,能守擂不倒,是为第一,孤王必秉明陛下,重重有赏。” “开始。” 贺重安深吸一口气,只觉滚滚热流在胸前滚动。 贺重安豪气满怀上台。 他心思越发清明,暗道:“既然决心打压牛家气焰,就做好。第一,固然好。但名额一定要拿到。想拿到名额,重要的不是第几,而是在越王面前留下好印象。” 先出场,打出风采。打出派头。 他从熊大力手中拿过长枪,贺重安手持长枪,大踏步走上了准备好的擂台,说道:“榆林贺三,谁来战我。” 越王看在眼里,问郑邦承说道:“这是你的谋主吧?” 郑邦承咳嗽两声。看了一眼镇国公说道:“是。” 越王嘴角微微一笑,说道:“不错。” 贺重安猜得没有错,越王其实很欣赏这样的人。 一旁的牛家宝冷哼一声,看了裴昭一眼。 裴昭心领神会对身边人说道:“柳十三,你只要将贺重安打败,你欠我的人情一笔勾销。” “好。”一边的青衣少年答应一声。随即上台说道:“我来战你。” 贺重安眼睛微微一眯,目光锁定柳十三。他一身青衣,行走如松,走的时候,脚掌几乎是贴着地面挪过去的。这种走路方式,看似别扭,但下盘非常稳,随着准备调整重心,应对发力。 缓缓的下场。 心中暗道:“是行家。” “在下贺重安,不知阁下是?”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也不用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柳十三长枪一翻,挽了一个枪花,对准了贺重安说道:“欠人人情,得罪了。” 贺重安本来没有怀疑。 但柳十三如此一说,顿时怀疑起来了。 本来勋贵子弟中练习枪术的就少之又少。 自己第一场就遇见一个好手。这概率太低了。 柳十三如此一说,贺重安就确定了。有人做了手脚。 贺重安目光一扫,发现牛家宝与裴昭。 “我明白了。”贺重安笑道:“无妨,以武会友。如果你真能打败我。技不如人,我只有服气。”贺重安也长枪放平,枪尖直指对方。说道:“请。” 眼看双方就要动手,熊大力紧张起来,问贺子奇说道:“七爷,我看着这人,根底不错。三少爷能再次打赢吗?还有,你刚刚说三少爷的武艺,在场只有数人可以一战,我怎么看不出来?” “你当然看不出来,因为我也没有看出来。”贺子奇平静的说道。 “啊-----”熊大力说道:“你骗三公子?” “又怎么能说骗啊?”贺子奇说道:“不过是给他鼓鼓劲。三少爷到底不是府里长大了,沾染了南人的风气,却缺少我西北男儿豪气。我贺家男儿,宁战死,绝不怯战。” “别的事情也就罢了。这种事情,不要说郑家开口,就算郑家不开口,我贺家也绝对不能让。” “不过,我说的也不算错。你没有感觉吗,贺三少爷的筋骨很好。” 贺重安从小长在红旗下,小时候的营养比这个时代勋贵子弟,一点不差,甚至更好。 更不要说似乎穿越带来的神秘力量。让贺重安身体比寻常人要好太多了。 贺重安自己也是一个能吃苦的,在训练的时候,绝对不偷懒。短短一月有余,双手就已经长满了厚厚的老茧。 而且贺重安不是寻常武人。见多识广,脑袋灵光。学习东西也快。 让贺重安自己的武力并没有自己想象那么差。 只是他自己没有多少信心。 “两人对决,就如上战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最重要比的不是武艺,而是两人的状态。不给三公子鼓鼓劲,未战先怯,怎么能打赢?” 贺子奇说道:“三少爷什么都好。就是想太多了。打架自然要动脑子,但也不用动太多脑子。” 熊大力恍然大悟,说道:“这就是你让三少爷喝酒?我说吗?咱家什么时候有这秘法了。” 贺子奇笑道:“不管秘法不秘法,而今效果不错吗?” “而对面那个,气息不稳。明显轻敌,再加上他的根基也就那样。这一回合,他栽了。” 场上局面,正如贺子奇所预判。 不知道贺重安是不是喝了酒,虽然没有醉,但胆气不知不觉得大了。否则这种率先登台的举动,贺重安平日绝对不会做。 也忘记了很多什么技巧。只剩下求胜的念头。 反而觉得长枪用得更加如意。 两人对峙片刻,柳十三自持武艺精湛,率先发动进攻,长枪一指,突兀而出,直扑贺重安胸前。 长枪没有什么花招。就在一个刺。 但刺这个动作,却也是最博大精深。 最简单的,也是最吃功夫的。 简简单单一刺,一个寻常壮汉,拿上长枪,一天就能学会。 但对真正高手来说,单单一个刺,就要练一辈子。先要眼到,手到,枪到。至于什么预判,劲力。等等言之不尽。 是一辈子的功夫。 这也是贺子奇不让贺重安练习刺击原因。 贺重安根本没有时间练好。同样柳十三这一刺,功力也不深,甚至比不上贺家家丁。 明显托大了。 贺重安退后一步,长枪格挡,打在对方枪杆上,不假思索的顺着枪杆砸向对方的手----砸了一个月的手,将早就形成了肌肉记忆。 柳十三本能一搅,横向用力,要将贺重安的枪杆弹开。 但贺重安顺着他的力道一转,速度不减。两杆长枪就好像用胶水粘在一起,并没有分开。 柳十三手上还想做什么,已经来不及了。 贺重安的枪杆距离柳十三手指,只剩下一尺了。 他本能松手-----谁想挨打。 长枪落地。 贺重安顺势一捅,枪尖在柳十三胸前藤甲上砸出一个白点。 “承让。” 说起来慢,从外人看来,就是柳十三出枪,贺重安架住,随即两根长枪在他们手中搅了两下,然后柳十三弃枪。贺重安赢。 第七十七章铁家 柳十三不敢置信看着眼前一切。 他虽然不敢相信自己天下无敌。但自觉在勋贵子弟中,他算能打的了。毕竟他现在的局面,不靠家里,是靠自己一枪一棒打出来的。 就这样输了? 柳十三嘴角充满苦涩,轻轻叹一口气,说道:“我输了。”转身就走。 “慢,现在可以说你是谁了?” “你的手下败将是,安东伯府柳十三。”柳十三洒脱中带着几分苦笑说道。 贺重安心中将京城勋贵名录与子弟迅速过了一遍。 这是一个政治家的基本功。 他想到了柳十三的资料。 安东伯府在京城毫无地位可言,祖上是京城勋贵中的一员,但家世早已没落。嘉成初年,朝廷灭朝鲜,柳家找了好多门路,安东伯为此娶了一门定国公一族的女儿。才能从征。沾了光,才有了安东伯这个爵位。 安东伯在家里根本没有地位。 柳十三作为庶子,生活艰难。 以放荡形骸,与市井无赖,混在一起,成为了勋贵中的反面典型。 高台之上,越王看了这一场,轻轻点头,说道: “不错,贺重安不错,柳十三也不错。” 越王对镇国公说道:“国公,可是觉得我在糊弄,这战阵之道,不过百人敌耳,各家子弟哪一个也不是上阵当小卒。” 镇国公说道:“不敢当。想来王爷必有深意。” “也没有什么深意。”越王毕竟是来调解的,要让双方无话可说。不能太偏向一方。他这个举措,算是踩了开国八公一脚,现在要拉回来。 “练武什么的,对世家子弟,真是一点用都没有,谁家还不能找几个能打的护卫?” “但,国公觉得,各家子弟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请王爷指点。”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他们一个生在安乐窝,荣华富贵以为理所当然。一点苦都吃不了。以他们的家世,但凡能吃得了练武的苦,就足以为官了。” 凡是参加选拔的人。放在大夏任何地方,足以让县太爷低头哈腰地来迎接了。 只要自己能够成器,决计不会有什么怀才不遇的。 但是大部分子弟风花雪月是一把好手。一点正事都办不了。 练武,对他们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但练武却能磨砺意志,能吃下练武的苦,就代表可堪造就。 越王改主意,虽然有敲打镇国公的意思,但在选拔人才上,却没有开玩笑。 镇国公对此也有深刻的体会,家中子弟大多不成器,让他们去练武,一个个鬼哭狼嚎的。哪里能吃得了这个苦啊。他叹息一声:“王爷所言极是。” 他也明白越王说这个的意思,越王在表示,他如此举动,不过严苛了一点,却没有在开国勋贵与南征勋贵选边站。 越王与镇国公说话的同时。 “裴二,这就是你选出的好手?”牛家宝冷冷的看着裴昭说道。 牛家宝是外行人,根本看不出其中战斗中的微妙之处。觉得柳十三太差劲了。 “牛大哥,柳十三已经很能打了。” 牛家宝冷哼一声,问道:“你找的另外一个人是谁?” 裴昭立即将人叫来。 “归化侯府铁忠诚拜见牛爷。”一个长着蒙古圆脸的少年说道。 牛家宝说道:“原来是你。” 归化侯与武宁侯一样,也是少有几个维持武勋不衰的家族。 所谓铁家,是皇帝赐姓,他们原来的姓氏简直大名鼎鼎,孛儿只斤是也。 牛家宝问道:“可有把握?” 铁忠诚说道:“仅仅几个人,还看不出来贺重安的路数。” 裴昭一拍胸脯说道:“这是交给我。” 随即叫了几人上台,去挑战贺重安。 却不想上去之后,不过一招,就被贺重安给捅下来了。 此刻的贺重安越打越顺手,越打状态越好。越打信心越足。 在贺家,与贺家家丁对练的时候,贺重安是能够感受到实实在在的压力。 没有人想被打手。 贺家家丁在当陪练的时候,也尽量给贺重安上强度。 放水放得恰当好处。 压着贺重安能达到极限走。 每一次对练下来,贺重安只觉得身心俱疲。累得要命。 柳十三还能给他一点压力。但眼前这些人,简直是酒囊饭袋。 一瞬间,贺重安甚至有一种感觉-----我是绝世高手? 贺重安理智尚存,自然知道不是,但也觉得十分爽快,这就是虐菜的爽感。 在不知不觉之间,酒气带来兴奋感,再加上连战连胜的信心,让贺重安状态越来越好,就好像带着铁锈的长剑,在磨刀石上,渐渐吐露锋芒。 牛家宝见状,脸色越来越黑。 裴昭也下不了台。大声说道:“我去对付他。” 随即拎着一根长枪上去了。 “你别------”牛家宝话音还没有落。 “啪-----”裴二被贺重安打出来了。 贺重安都打出手感了。根本没有听他通名,上了擂台就出手。一枪搞定。 裴昭灰头土脸说道:“他偷袭,他偷袭。”脸上的惊惧却忍不住了。 牛家宝忍不住了。对铁忠诚说道。 “铁狗,这是你说的,看轻贺重安的路数,而今看清楚了没有?” 铁忠诚说道:“已经看清楚了。” “那你上场吧,记住一定要将贺重安给打败。我就许给铁家一个大大的前程,如果能够打残,今后你就是我亲弟弟。贺重安现在的荣耀,你全部都有。” 牛家宝揽住铁忠诚的肩膀,低声说道: “记住,往死里打。错手杀了,最好不过。” 牛家宝原本的计划,其实让整个场子里的勋贵子弟给他抬抬轿子。 他从来没有练习过武艺,但这重要吗? 不重要。 所有人都一致认为他是第一,他难道还不是第一。 但见贺重安如此风范,再看高台上的反应,心中已经了然:“这个第一不能要了。” 他不能将越王当傻子。 如果一开始大家都平平无常,一团烂泥。牛家宝自己脱颖而出,越王或许能容忍。但现在,郑家那边不配合,牛家宝所想,都落在空处。 自己得不到,就许给别人。更想弄死贺重安。 铁忠诚大声说道:“请牛爷放心,我有十足把握。拿下贺重安。” 第七十八章计止此耳 铁忠诚看出贺重安几分底子,但还没有完全看明白。只是此刻他知道,牛家宝不能让他等了。、 至于牛家宝的许诺。 铁忠诚仅仅信了三分。他决心如果可以,一定要打断贺重安的腿。但杀人的事情。铁忠诚断然不会做的。 在如此场合,打断腿,还能说是误伤。 真杀了人。他自己岂能全身而退。 但不妨碍他在牛家宝面前拍胸脯。 随即拎着一根包着枪头的长枪,大声说道:“在下归化侯府铁忠诚。见贺三爷,还请贺三爷见谅。” 贺重安一听归化侯,嘴角微微一笑,说道:“原来是铁家啊。等一会儿,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贺家祖上黑水营之战,杀得那位小王子就是姓孛儿只斤。 贺家自然与铁家不会太友好。 即便眼前的铁家是孛儿只斤的旁支-----嫡系都已经死光光了。 太宗一战荡平草原。但荡平草原固然难,但更难的是如何长治久安。 太宗皇帝用了很多办法,最后定下分割草原,分封降将,乃至汉将作为领主。然在要害地方建立城池,主持商路。从草原征收附从军,为朝廷征战等等。 其中朝廷与罗刹人交战主力,就是蒙古附从军。这也是朝廷西征的主要动力------朝廷对西域的土地其实并不在乎。 西征本质上就是维持蒙古统治的国策。 游牧民族将弱肉强食是刻进骨子里了。 以草原的脆弱的生态环境,人口一多,必然无法养活。 朝廷不管,一定会南下劫掠。如果要管,就是一大笔钱。而且是无底洞。 更何况,给了钱也不得好。他们只会觉得这是他们应得的。将来这钱一旦没有,立即反噬。与花钱买平安有什么区别?将来养虎为患。 这也是汉家王朝不喜欢统治草原的原因,非不能,实在亏本。 但鉴于前明教训,一定要控制草原。于是有了这个国策。 既然蒙古人一定要打仗,那给他找一个对手就行了。 罗刹人就合适。 于是朝廷每年给草原的维稳经费变成了对蒙古人西征军费。 出少量汉军,大部为蒙古军。大举西征,打下地方,大部分作分给蒙古各部放牧,少部分可以屯田的地方建立府县。进行驻守。 蒙古人只要有能力,他们可以重复当年西征的路线,一路打到黑海去。汉军在后面建立起交通线与要点统治。 但奈何到底是火器时代了。蒙古骑兵也只打到中亚。 就与罗刹人僵持不下。 在西域维持这么多地方的驻军, 算经济仗,只能说不赔,或者少赔。 算政治帐,却是大赚。 在罗刹人的压力之下,蒙古人对朝廷忠心耿耿。漠南漠北蒙古犹如内地一般-----真正的刺头都从军去西域了。成为朝廷的马场。每年大量的马匹,牛羊从蒙古南下关内。让官军骑兵数量,还有民间大牲口数量都非常多。 所以,朝廷也要安抚蒙古贵族,让他们成为大夏贵族一部分。 对孛儿只斤家族只能厚待。 才选了仅存孛儿只斤家族旁系,册封归化公。 铁家也很有意思。 铁家历代取名字,都从赤胆忠心方面走。铁忠诚就是其中典型。似乎是时时刻刻在对外说,我是皇帝爸爸的好狗。 铁家也就有铁狗的外号。 铁忠诚说道:“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随即出手。 长枪陡然刺出。 “当-----”贺重安格开。 格挡,才是贺重安练习最多的。比如如果格不开第一下,根本用不上打手杀。 铁忠诚刚刚看了柳十三与贺重安的比试。所以特别注意。根本不给贺重安长枪粘住枪杆的机会,立即回枪。 贺重安顺势刺出。 贺重安这一招贴杆见肉,凝聚了无数贺家人的心血。早已经演练了贺重安能遇见的各种情况。 如果对方特意避开怎么办? 那太好。刺他啊。 前文说过,任何手持器械战斗,本质上是要打人的。是无法回避对方武器,才必须打掉,或者限制对方武器发挥,才能打到人。 而今对方回避了长枪接触,代表了贺重安的长枪就有主动权,这个时候不刺他。做什么? 顺着贺重安顺势一刺。 铁忠诚只是用枪挡住。双枪一交。贺重安本能,顺杆一滑。就要砸手。 铁忠诚本能反应,双手脱杆,避开一砸,随即又抓住枪杆。 这一招脱杆换手,又快又准,似乎地心引力没有反应过来,枪杆凝固在空中,等他重新抓住一样。 马上退后两步,持枪而立。 脸色凝重。 他已经看过贺重安很多场比试了。 自觉已经摸清楚贺重安的路数。但万万没有想到,贺重安一招贴杆见肉,好像有无穷无尽的变化。 刚刚那一招,差点就输了。 铁忠诚心中越发谨慎,不敢随意进招。两人手持长枪,遥遥相对。 观战的熊大力恨不得自己冲上去,一棒子敲死姓铁的。说道:“怎么办,少爷要输了吗?” “不好说,姓铁到底是鞑子,手上太糙了。但到底胜负就难说了。”贺子奇也紧张起来。 贺家是标准的汉家军中武学,讲究长枪大戟。 长枪更是以步阵为根基。一切长枪技法在此之上。 而蒙古人真正厉害的是骑射,其次摔跤,但长枪这东西,会用是会用,在技法上,太糙了。 但同样,贺重安枪法本质上是一招的变化,距离真正的枪法的精髓,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个时候,铁忠诚变了路数。再次进攻。 他站在贺重安枪圈之外一步距离,每次进攻,步伐先行,一枪刺出,不中就立即退步。 如此进枪快,退步也快。 贺重安压不住,蹭不上,追不及。 贺重安的步伐远远不如铁忠诚。 步伐从来是武艺中的一环。 而且步伐从来是很难学的,步伐本质上,是对战斗节奏,距离的把控。 是经验,是判断。 这是贺重安缺点,一时间难以弥补。 几次下来,贺重安只觉得额头见汗,口中见津。不仅仅是体力的消耗,也是精神的消耗。 铁忠诚越发显得从容。暗道:“计止此耳。” 第七十九章回马枪 铁忠诚已经摸清楚贺重安底细。 贺重安那一招枪法十分精妙。 但除此之外,各方面都不行。 体力,战斗经验,步伐等等,都与他差太多了。 他已经想到该如何破解这一招了。 以长枪刺击最大范围为半径,以贺重安为圆心。画一个圈,就是枪圈,也就是贺重安长枪的攻击范围。 贺重安这一招贴杆见肉,最适合枪圈内两枪相交的战斗。但拉开距离就不一样了。 铁忠诚刚刚的试探,就是站在枪圈外面,快速突入枪圈,快速撤出。 如此战斗,贺重安根底不足的缺点就暴露无遗。 既然抓住破绽,铁忠诚自然不会放过,随即开始猛攻,整个人漂浮不定,脚下步伐,更是诡异。突兀在前,忽然在后,飘然而左,倏忽在右。总之,不肯亲近接近贺重安的枪圈内。而是靠着步伐,反复突进撤出。 将原本缓慢的战斗,一下子加速了。 贺重安立即觉得难受无比。 越是越来越被动,也越来越累。 只有被动招架。 不过片刻,就满头大汗。 一滴汗水流进了贺重安的眼睛中,贺重安忍不住眨了一下眼,刚刚睁开眼,就看见一根长枪刺来。贺重安本能一格。忽然发现,铁忠诚从自己视线中消失。 “左边,还是右边?”贺重安心头闪过。 他根本没有时间多想,本能向左一转。 没有。 随即听见身后风声,以及熊大力远远一声惊呼。 “糟了。” 在这一瞬间,贺重安本能有一种感觉,就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他看见了铁忠诚,以及铁忠诚刺过来的长枪。 时间一下子拉得很长。大脑一片空白,觉得自己要输。但此刻,福至心灵。 贺重安还没有想明白, 身体本能行动起来。身体半蹲,上半身身子一扭。长枪从肩膀上向后刺去。 他感觉自己枪尖顶住什么东西之后,这才转过头来。发现铁忠诚的长枪在自己头顶上,相隔不过一寸,贺重安都嗅到上面石灰的味道,而自己的长枪顶在铁忠诚的胸腹之间。 在藤甲上染出一大片刺目的白色。 铁忠诚整个人愣在当场。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贺重安阴我,他居然还藏着一手杀招。” 他心中怒火中烧,似乎能够感受到背后两道烧穿藤甲的目光,是牛家宝与裴昭的目光。 不知道该如何对他们交代。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敢赖账,嘴唇动了好几次,却说不出话。 旁观的熊大力也吃惊之极,对贺子奇说道:“七爷,是你教三少爷回马枪吗?” 没错,刚刚这一招,就是大名鼎鼎的回马枪。 虽然不是什么秘技,但也是险中求胜的杀招,一般人只听过没有见过。 贺子奇也吃惊非常,说道:“没有。他的根基太浅,怎么会教他这个?” 台上,贺重安却很潇洒地耍了一个枪花,说道:“承让。” 刚刚那一下,贺重安完全是本能反应。 贺重安也很后知后觉。 他在后世网上看过回马枪的各种视频。 从来没有练习过,但在家中一个月的特训,贺重安根基大有长进,最少不是门外汉。 才有刚刚灵光一现。 如果再来一次,他估计也难以用出来了。 此刻贺重安只觉心中有一股气,在酝酿。 贺重安穿越以来,一步步走到今天,其实都是靠着前世的智慧与遗产。一步步走到今天。 但今天,却不是了。 前世贺重安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用出这样的枪法。 贺重安不由想到一个问题:“我在这个时代能走到什么地步?” 如果前世的官位进行换算,他最辉煌的时候,不过是某布政使的幕僚。但而今这样的地位已经搓手可得了。 此刻深刻的体会到了,重来一次,其实是有无限可能。 人本身也是有无限潜力的。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尽折腰。 天下之大,九鼎之重,可以问吗? 这是他之前没有想过的,今日忽然想起,就好像一颗火星,点燃埋藏在内心深处无数燃料。照亮自己未来的方向。 贺重安大声说道:“还有谁?还有谁!” 牛家宝握紧了拳头,看着身后的小弟们。 最能打的柳十三,铁忠诚都不行。其他人都是酒囊饭袋,能吹嘘的只有床上功夫。如何肯丢人现眼。 贺重安说道:“没有人了吗?” 鸦雀无声。 越王见没有人上台,说道:“好。好一个回马枪。” “让贺重安上台。”越王说道。 片刻之后,贺重安登上高台。行礼说道:“拜见王爷,国公,郑大人。” 越王打量贺重安,说道:“不错,文武双全。” 对身边人说道:“既然无人挑战,贺重安为第一。镇国公以为如何?” 郑邦承脸色得意,说道:“王爷英明。” 镇国公目光扫过自己孙子,却见牛家宝狠狠一脚踹在刚刚下台的铁忠诚身上,那股气急败坏的劲,让他知道,牛家宝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叹息一声,说道:“王爷自己定就行了。不过,既然王爷说了文武双全。贺重安总不能辜负王爷的评语。” “也对。”越王微微一笑,对贺重安说道:“你是小郑的谋主吧?” 贺重安说道:“谋主不敢当,但郑叔的确很照顾我。” “那你就在这里写一篇策论吧。”越王说道。 贺重安说道:“请王爷出题。” “没有题目。随便写。”越王说道:“你觉得朝中,军中,民间,各方有可言之事。都可以写出来。” 贺重安心中暗道:“这个题目真刁钻。” 这个题目看似是走过场。 题目出得非常宽泛。但这种越宽泛的题目,就越难写。 立即有人给贺重安安排一张桌子。准备好笔墨纸砚,让贺重安准备写。 贺重安缓缓研墨,心中暗道:“写什么?” 作为一个习惯考试的人。首先要扣题。 这种大而无当的题目,看似不管怎么写都行,其实唯有扣中考官内心的想法,才能满分。 第八十章盛世危言 贺重安反复问自己,越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越王的一切,以及贺重安刚刚与越王简单的交谈,在心中反复复盘。 心中忽然有一段话涌上心头。 “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贺重安感觉,越王就是这样的人。 贺重安觉得,以越王的身份地位。以而今的朝廷风气。越王可以活得滋润百倍。 而今贺重安却感觉,越王活得非常累。 而且看越王在宫学选拔这一件事情的举措,越王不管因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断,本心,其实还是想为国取才的。 这样的人,他想看到什么? 想看到的是真知灼见,忧国忧民之论。 贺重安心中一动,捏笔写下五个字:“盛世危言论。” 顷刻间千余已定。略作斟酌,重新抄写一遍,就起身来到越王身边,双手呈上。 越王一愣,他没有想到贺重安写得这么快。简直是倚马可待。 拿来一看,本想贺重安急着交差,写不出什么,但只是扫了一眼,就认真起来了。 这一篇文章写得就是军队战斗力的问题。 开篇先说大夏武功之盛,不在汉唐之下。再写时移事迁,而今朝廷军队外强中干。 然后从朝廷兵源体制的种种变化,来论证军中战斗力大不如国初,威震天下的禁军,如果不做改革,将来必然有一场大败。 云云。 别的方面贺重安不了解,但这方面贺重安了解得太多了。有太多材料可以用了。 从田制,经济,军队制度,人心变化等等。多方面论证。 可谓鞭策入里。 越王看得入神。 千余字。一会儿就看完了。看完之后,就抬头看贺重安一眼。吃惊的眼神遮掩不住。 随即觉得这文章很多地方,没有想明白。 于是再看一遍。 一会功夫,反复抬头看了贺重安数次。好一阵子才将这一篇文章放下。心中暗道:“没有想到,勋贵子弟中,还有如此大才。” 贺重安所说的东西,他其实是知道的。 越王是嘉成皇帝一手培养出来宗室大臣。对很多事情都是很了解的。 甚至一些情况,比贺重安了解的还要清楚。 但越王,还有这个时代很多人,都没有贺重安视角开阔。 比如贺重安提出,田制崩坏,土地兼并,导致招兵制度崩溃,禁军兵源,从以小地主为主的良家子变成了,失地农民,或者市井无赖子为主。 这导致军队对于作战心态变化,云云。 这些东西,是很多后世历史学家论证出来的东西。隐隐蕴含着,经济基础影响上层建筑的理论体系。更有经济制度到军事战斗力,跨领域研究。 是越王之前没有想过的。 越王只觉茅塞顿开。他之前只觉得,禁军战斗力下滑。也觉得朝廷应该选拔人才。根本没有想到这方面的问题。 心中反复思量。 只能悠悠一叹。 心中暗道:“果然是盛世危言。” 如果仅仅是军中将领青黄不接,导致军队战斗力下滑,还好解决。 虽然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但天下之大,人才之广。只要细心寻访,怎么能找不到啊? 嘉成初年,南征之前。朝野上下都言缺乏水师将才。嘉成皇帝还不是简拔出郑万年这个天下名将? 但如果按贺重安所言,是田制的问题。是天下人心变迁的问题。 那这问题就太难解决了。 越王作为宗室重臣,对江山社稷感情岂能不深厚? 他本能去想如何解决? 但想来想去,根本束手无策。就好像天下间很多事情一样。 他将策论折了一下,塞进袖子里,和颜悦色问道:“重安,你可有字?” 贺重安说道:“没有。” “我赠你一字如何?” 贺重安还没有说话,郑邦承就已经又喜又惊。 喜的是,贺重安得到了越王的看重。 越王在朝廷中,就好像不说话的石柱。却支撑住了大夏社稷的根基。 大部分时候,都默默无闻。但任何人也不能忽略这位王爷的影响力。 取字,可不是一般行为。 一般都是父亲,老师这些长辈才能取得。 换句话说,只要取字,就代表两者之间,纵然不是至亲,也相差不多了。 甚至可以说,今后谁都知道,贺重安是越王罩着的。 这就是郑邦承高兴的地方。 贺重安是他的人。 贺重安的出彩,让他狠狠打了镇国公的脸。 也是他惊的地方。 贺重安是如此出彩,简直是锥在囊中,其末立见。被公主看重,被越王看重。青云之梯,几乎自动到了贺重安脚下。 将来,自己还能继续拉拢贺重安吗? 郑邦承不知道,心中暗道:“不行,必须与贺重安建立更亲密的关系。” 贺重安心中也有几分欢喜,欢喜不是越王赐字,而是:“这题押对了。” 更高兴是看清楚了越王的政治图谱,甚至窥视到大夏朝廷另外一方面,勋贵并不了解的权力格局。那就是文官内部的权力分野。 现在贺重安可以断定,是朝中隐藏的改革派。 越王前半生雷厉风行,是嘉成皇帝最得力的助手之一。地方有什么事情,皇帝就派越王去处置。无往而不利。 嘉成皇帝而今倦政。 越王难道也与皇帝一样,一下子改变了政见? 不可能。 因为越王是王爷。 一般来说,在朝廷上见风使舵的人,一般都是没有跟脚的。最典型的就是太监。 太监什么也没有。根本无所谓什么政见。从来是风往那边吹,他往那边倒。 但越王这样身份,不会这样。 越王作为宗室,与大夏王朝的利益联系在一起。 他怎么能将看着江山隐患重重,心中一点感觉都没有? 贺重安才肯写出《盛世危言论》。 一下子射中了越王心中最深处的心思。 “臣愧不敢当。还请王爷下赐。” 越王沉吟起来,他起意赐字。本意是为了保护抬举后起之秀。还没有想好取什么字。不由沉吟:“取什么字好啊?” 第八十一章赐字 越王沉吟片刻说道:“就为宾王吧。” 宾王,有两种解释。一种为王者之宾。也就是天子之臣。另外一种,就是王道之宾,也就是遵循王者之道。 但不管哪一种解释,都蕴含着仕途进取的期许。 越王选这个字,蕴含的更深:此子来日,必登天子之堂。 贺重安连忙谢过。 镇国公脸色微冷,深深看了一眼贺重安。心中暗道:“贺重安,今后要注意了。” 镇国公自己自然不在乎贺重安,但他不得不在意自己的孙子。 镇国公已经清楚皇帝的意思了。镇国公府将来还能不能有这样的位置,就只能看后辈子孙的能力。贺重安现在的荣耀,其实是他给自己孙子准备的。 为他铺路。 而今却被贺重安纳入囊中。他虽然不知道贺重安写了什么,但被越王如此看重,数日之内,贺重安的名声必然响彻京师。人人皆知。那时候,贺重安就不局限于贺府,也不局限于南征勋贵,而是天下勋贵中后起之秀。牛家宝的直接竞争对手,他岂能不在意? 镇国公深深的看了贺重安一眼。没有多说话。 贺重安得了越王赐字,选拔第一,是这一次最大的彩头,剩下的事情就没有贺重安什么事情了。 越王很快确定了前二十名,至于后面的人就没有多做处置-----也不是越王不想太多。而是后面的勋贵子弟一点根基都没有。 打起来没有一点章法。 贺重安与铁忠诚之间战斗,还能看出练家子的痕迹。至于二十名之后,就是王八拳了。 越王看不上眼。 这些按之前考试规则安排。 越王处理完这里的事情,揣着贺重安的《盛世危言》,进宫去见皇帝。 皇帝见了越王,高兴道:“今天,你怎么来?真是稀客啊。” 越王也笑道:“今日奉旨办事,特来回奏。” “奉旨,你说是咸安宫学的事情,那算什么事情?”皇帝说道:“无非担心两边闹得太过分,我让你压一压,一点小事,何必如此正式。” “为朝廷取才,没有小事。郑邦承的想法与我暗合。我也觉得勋贵乃国家柱石,勋贵中的人才,也要好好培养了。” 皇帝深深看了一眼越王,叹息一声,说道:“你啊。” 皇帝与越王,虽为兄弟,情同父子。可以说皇帝与越王的感情,还在对皇子感情之上。 无他,皇帝刚刚登基那几年,太皇太后秉政,皇帝将越王养在身边,那时候是有时间养育越王。但等他有了儿子的时候,已经亲政了。 满心建功立业之心的皇帝,对照顾自己的儿子,一点兴趣也没有。 所有儿子,他一个月才见几面,能有多少感情。 正因为如此,皇帝才最了解越王,是什么人。 “这么多年了,一点也没有变。” “三岁看老,皇兄应该知道人这一辈子很少会变的。”越王从袖口抽出贺重安《盛世危言》双手递给皇帝,说道:“臣得一雄文,请皇兄品鉴。” 赵福将文章转呈给皇帝。 皇帝打开一看。千余字,却看了很久很久。 好一阵子,才说道:“老九,你想做什么?” “皇兄,而今一个孩子都知道,天下局面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越王说道:“皇兄问我要做什么?不是我要做什么。而是天下人要做什么。” “孩子?贺重安?”皇帝身在九重,皇宫里的事情,没有一件事情,能瞒得过他的。 “就凭贺重安的危言耸听?” “这怎么是危言耸听?”越王说道:“贺重安说的难道不是实话?而今的禁军,不过是样子货。” “怎么不是危言耸听?”皇帝说道:“你拿现在的禁军与国初相比,自然是样子货。但即便不说地方上的,单单北京附近,四十营的兵马。没有缺饷,没有缺额。训练还过得去。这天下有何人能当此一击?” “太平时日,不如国初,不是很正常。” 越王说道:“皇兄,我说的单单是军中,这天下各地的弊政,比军中还多-----” 皇帝竖起手掌,做出一个暂停的手势,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用再说了,你等我死了再说不迟。” 越王跪倒在地,说道:“皇兄何出此言?”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就是我老了。我不想折腾了。行不行,老九,你想做事,就好好保养身体,等我死了,辅佐新君便是。”皇帝说道。 “皇兄,你想要臣弟死吗?”越王说道。 皇帝搀扶起越王,说道:“怎么让你死啊?我说的真心话。你眼中有天下大事,难道就没有你哥哥我吗?就不能让我安生几年?” “自从当年一场大病,我的身子骨大不如前,不是我不想做事,实在是做不了事情。老九,你难道不知道,这摊子一旦铺开,想收不好收啊。” “如果做到一半,我先蹬腿了。这局面更难收拾。” 越王无话可说。 天下为重还是,君王为重? 对越王来说,是非常难以抉择的事情。 这真是君父,长兄如父。 但越王更知道,皇帝这是在找借口。 一个让越王无法反驳的借口。 且不说皇帝现在的身体,看不出要蹬腿的迹象。就算是有。只要安排好储君,难道就不能做事吗? 只是这里牵扯储君,又是一个在皇帝面前绝对不能说的禁忌话题。 越王只能闭嘴。 “好了。”皇帝将越王按在椅子上,说道:“天下没有你说的那么危险,真出了什么事情,我能不处理吗?还是稳一点好。稳一点好。” 主持天下的工作量,一点也不少。 皇帝做甩手掌柜,就有人负重前行。 自然是内阁了。 越王这个内阁次辅,就是皇帝放在内阁的眼睛。 越王对皇帝忠心耿耿,对朝廷大事非常负责。有越王在,皇帝不用担心下面出什么岔子。 在这么多优点之前,越王疾恶如仇,一些激进的想法。自然也能够包容。 而且皇帝自信能将越王捏得死死的。 “你不是看重那个贺重安,还给他赐字,宾王。既然你许了他前程,我自然也给他前程。” 第八十二章庆功宴 “皇兄,我岂是为一个小辈而来,不过,以我之见,贺重安估计是勋贵子弟中最出彩的一个。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好,你说成大器,我岂能不栽培?”皇帝笑着安抚。越王是朝廷支柱,皇帝一刻也离不开,一旦离开越王,他要处理的公务,就要多上十倍。 既忠心,又能干的人才,从来是少之又少的。不可或缺。 所以拒绝了越王更激进的想法,就答应越王其他要求,这个彩头就落到贺重安头上了。 皇帝好容易将越王安抚下去。将越王送走之后。 皇帝叹息一声,对赵福说道:“天下之难,莫过为君,当明君难,当昏君也难。谁能理解朕的苦心?” 赵福垂手而立,就好像石雕。不敢接一句话。 嘉成皇帝几十年皇帝当下来,朝廷大多数事情,都瞒不过他。但他不是没有做过事情的皇帝。以为虎躯之震,天下臣服,金口玉言,天下无不咸从。 真要做事情,协调各方面利益,治大国如烹小鲜。 反复折腾。 那不是辛苦一年两年,估计下半辈子都干不完。要累死在皇位上。 他实在是怕了,惧了,烦了。 打了这么多年仗,做了这么多年事情,临老了,还不能享受享受? 他其实有心当昏君。 问题是大部分昏君是不会觉得自己昏的。 正因为嘉成能看清楚这一切。皇帝内心深处,很多地方其实也不舒服。越王一些话,其实也说中了他内心中微妙的地方。 对天下很多乱象,他其实也在忍。 他也忍不住问自己,真什么也不做?就这样吗? 皇帝又拿起贺重安写的盛世危言。 一连看数遍。才让赵福放在床头的书架上了。这里面有很多皇帝喜欢的文章与奏疏。 “赵福。” “奴婢在。” “你安排一下,给贺重安一个恩典,就赐服吧。其他你看着办。” 不知不觉间,皇帝对贺重安的感觉好了不少。 皇帝讨厌的是杨修,这种小聪明之辈。真正有才华的人,皇帝并不讨厌。 “是。” “他不是武宁侯的私生子吗?顺便去查查他前面十几年遇见什么人,什么事情。” 这也是皇帝的例行公事。 后世大公司高管还要做背调的。皇帝既然答应越王要培养他。就不会失言。 自然要摸清楚贺重安的底细。 ******* 武宁侯贺府。 大开门户。张灯结彩,贺子奇带着贺家子弟,站在门口等候。 来一个人,立即有一个贺家子弟迎上去,将人引到院子里落座。 更有女宾,乘坐轿子从角门直接到后院门口。由贺夫人带着贺婉与府中丫鬟嬷嬷接待不提。 贺重安夺得宫学选拔第一。这一件事情,贺府本来仅仅自己关起门上庆祝一二。却不想,风声传出去。被无数人添油加醋。 说贺重安得了越王青睐不提。更是武艺京中第一。 贺重安在顺天府中说,他杀了裴之孝。此刻也被翻出来了。 战绩可查。 一件事情是假的,两件事情岂能是假的? 经此一战,贺重安名镇京城。 郑邦承更是派人传话,他要贺重安大办,他不仅仅到场,还要带郑家其他人到场-----虽然说京城是开国勋贵的主场,但南征勋贵却也不是一个也没有的。 郑邦承将贺重安的庆功宴,变成了南征勋贵的庆功宴。 贺重安岂能拒绝? 于是,贺家上下大加操办起来。 花得银子海里去了。如果不是有煤场产业,这一场宴会下来,贺家都未必能撑起来。 贺重安也在门房歇着,等待迎客。 忽然有人喊道:“南海郡王府到。” 贺重安立即出来,正好是郑邦承下轿了。 贺重安立即出来迎接。 郑邦承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带来几个官员,有文官有武将,郑邦承一一介绍。贺重安心领神会,这些都是南征勋贵,最少是在南征中立功升迁,与郑家有交情的官员。 贺重安上前打招呼,寒暄不提。 有一个人给贺重安带来深刻的印象。 他一身合体长袍大袖,头戴员外帽,但遮挡住他棕色的头发,与浅棕色的眸子。一看就西方人。 郑邦承说道:“这位是安东尼。安先生。是父亲的幕僚。刚刚来京。” 贺重安立即行礼,心中却嘀咕,这位是不是少了一个字。叫安东尼奥才对吧。果然南海郡王府是最洋气的。 贺重安问道:“安先生,所来何事?” 郑邦承说道:“与你家有些关系,西夷给我家递话。想赎回你父亲俘虏的贵族。这还需要你家点头。” 贺重安说道:“这事情不是朝廷做主?” “自然是朝廷做主,但一般朝廷也会询问前线将领的意见。”郑邦承说道:“总不能寒前线将领的心。” 与西方人这种贵族被俘虏,派人赎回家常便饭不同。中国可没有这样的传统。虽然不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但要综合各方面的意见,没有前线将领点头,就不好放人。恐怕伤前线将士之心。 “请贺三爷放心。”安东尼用一口流利的北京话,说道:“西洋鬼子在这种事情上大方得很。贺家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保管贺家满意。” “这倒是小事。”贺重安说道:“我让母亲去信一封问问父亲,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郑叔为什么为西夷奔走?” 郑邦承低声说道:“那边透漏,想与朝廷议和。” “议和?”贺重安说道。 “对,你也知道当年南征一直到现在,一直没有消停,双方船只在海上见了,直接拉出大炮对轰。十几年来,私下海上交火没有停过,烦不胜烦。如果能定下一纸和约,让海上清净一些。也是好的。”郑邦承说道。 贺重安心中明了了。 郑家在海上有重大利益。 双方如果一直打仗,郑家或许不会想议和。当年嘉成皇帝饮马恒河的设想,南海郡王也是赞同的。 只是而今打不下去,这种持续的战争状态毫无意义。 还不如议和。双方好好做生意赚钱。 郑邦承知道瞒不过贺重安,低声说道:“一旦议和了。西海局面就平稳多了,你爹也能回京,对你家也是大好事啊。” 第八十三章麒麟服 贺重安心中微微一动。 这对贺家是好消息。武宁侯不在京师,家里没有主事的人。总归不好。武宁侯如果在家,何须贺夫人去拿什么丹书铁券。武宁侯往公堂上一站,顺天府就要先下来行礼。请上座。 只是武宁侯回京,自己的身份会不会暴露。贺重安心中微微紧张。 随即就放下了。 贺重安觉得,现在对贺家来说,纵然他的身份暴露。贺夫人也会帮忙说话的。一个能给家里带来这么多利益的儿子,不是亲的,也无所谓了。 “唯一一定要隐瞒的就是我杀了贺重安这一件事情。” 贺重安心中闪过这个念头:“找个时间,将首尾处理干净。” 死在破庙里的人,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了。在这个时代,冬天冻死的人那么多,根本没有人在乎一具无名尸体。 但是贺重安依旧不放心,决定找时间再去看看。 “还要编一个故事。我是怎么得到这些信物的。” 这是防备事情败露,如何与贺夫人摊牌。只要这个能说得过去。这一件事情大概能过去了。 这反而是一件难事了。 将故事编得天衣无缝并不容易。 只是贺重安没有想到,贺家这边好糊弄,皇帝却要查他。 他如果知道了,一定大骂,多管闲事。 这些念头在贺重安大脑中一闪而过。不动声色说道:“此事关系重大,非我能决断,还请郑叔给我时间,派人去问父亲。” “我知道。”郑邦承拍着贺重安的肩膀,说道:“这事情不急,西夷远在天边,来往就有大半年,等与朝廷正式谈判,估计在一两年之后了。” “你记住这一件事情就行。” 贺重安点头,随即将郑邦承引进府中。 此刻郑家女眷,也来到后院之后。 却见十六岁女子出来,满头金发,肤白如雪,双峰遮不住,充满异域风情,惊得贺夫人,与贺婉都呆住了。 “这位是郑九娘子,是郡王小女。”郑九娘子立即向贺夫人行礼。 贺婉连忙上前,将郑九娘子引进内室安顿好。 这一场庆功宴,贺夫人忙的脚后跟打后脑勺。贺婉也忙得不可开交。却不知道雪晴姑娘稀里糊涂的进了贺府后院。 雪晴姑娘对长乐公主的事情最为上心。 长乐公主听十支曲子有一段时间,也就慢慢想要新曲子了。雪晴就说要去找贺重安。 长乐公主不让,她听说了贺重安最近要考咸阳宫学。 而今尘埃落定,雪晴公主也就来。 雪晴虽然是侍女,但气质不在任何官家小姐之下。贺府办庆功宴,人多眼杂。贺家家丁看见雪晴上门。只以为是谁家小姐。也不敢多问,引到后院。后院中见是前面引进来,也没有核对身份。直接安置在后院。 雪晴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参与了贺府庆功宴。 贺家对于这种事情没有什么经验,所以乱糟糟的。雪晴非但没有觉得不好, 她觉得这种乱糟糟的感觉,就是人间烟火气。 很温馨。 心中也慢慢有一种静静的欢喜。 别人看她,在长乐公主面前,借着长乐公主名头,宫中没有几个人敢得罪他。 但她却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份。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女。在皇宫中,一个侍女的死,不会引起一点波澜。 纵然长乐公主对她再好,在宫中的时候,睡觉也要绷着一根线。 长乐公主自己也有很多不如意的事情。 更何况她? 而在这乱糟糟的贺府中,雪晴感受到久违的放松与宁静,让她依稀想起,没有入宫前的日子,那些记忆已经很浅很乱的。但家里人聚集火炉边,啃着红薯,那种温馨的感觉,却挥之不去。虽然贫寒破败,但热热闹闹有人气。是温暖的。而宫中虽然富丽堂皇,绫罗绸缎,山珍海味,但在她看来,无时无刻不是冷的。 “两只老虎,跑得快。”一个熟悉的音调传来。却见一个小女孩,手中拿着一个风车,只要一跑,风车就转动起来。看见雪晴看她。 她跟人自来熟,跑过来,说道:“姐姐,你是我家的客人吗?” 雪晴看着乖巧懂事的小孩子,十分喜爱,忍不住戳她的小脸蛋,说道:“是。你是谁?” “我是贺柔。” 雪晴心中暗念这个名字。不过没有想起来是谁。 毕竟女孩子的名字,一般不外传的。所谓闺名是也。 “贺重安是你什么人?” 贺柔说道:“那是我三哥哥。三哥哥对我最好。给我好多好多玩具。有铁皮青蛙,风车,还有八音盒。对了你听过八音盒吗?会唱曲的八音盒。” 雪晴姑娘瞬间想起,贺柔刚刚唱得儿歌,心中暗道:“好啊。哄你妹妹曲子,剩下才给宫里。” 但看着可爱的贺柔,却生不出气来。 “你三哥,现在在什么地方?我想见她。” “三哥哥现在应该在外面。” 说话间,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大声说道:“宫里传旨了。给三公子的。”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贺夫人更是如此。 贺家已经好多年没有接到过圣旨了。 朝廷运作自有章法,武宁侯在外领兵,一般接到是内阁与枢密院联署的诏令。但那一般在官府接旨,而不是在家中接旨。 上一次接到圣旨,还是武宁侯袭爵的时候。 对于勋贵人家来说,能不能接到圣旨,也是衡量圣眷的重要因素。 贺夫人只有一个念头:“贺重安是府里的福星。” 此刻贺重安跪在庭院中。一个小太监颁布圣旨道:“武宁侯府三公子贺重安,资禀卓然,力学不辍,入闱宫学选拔之际,经义辨析洞彻原委,策论敷陈切中时弊,应对从容而见器识,举止端方而显雅度,越王力荐,朕心嘉之。” “特赐麒麟服一袭。” “尔其益励躬修,持忠敬之心,习经世之术,他日登堂辅政,皆当以社稷为重,以民生为念,勿负朕之期许,勿坠武宁侯府之名。” 云云。 贺重安毕恭毕敬的行礼,说道:“臣接旨。”随即接过太监递过的红木托盘,看着上面一袭锦衣。 第八十四章情书? 贺重安对朝廷典章已经有些了解了。 古代赐服有很多种,以类龙纹为最。 分别有蟒袍,飞鱼,斗牛,麒麟。代表皇帝恩宠与荣耀。 在皇权社会,这比什么都重要。 就好像清代的黄马褂,也是没有任何特权,只是皇帝恩赐的荣誉,但在官场上,有黄马褂就是高人一等。 可以说有一件麒麟服在,大家都默认,贺重安将来在朝廷上必有一席之地。 雪晴姑娘在后院听到前院的动静,就知道今日见不了贺重安了。 遇见这样的事情,贺重安有太多的事情要忙了。 雪晴姑娘要了笔墨纸砚,写了一个便签,给贺柔,揉了贺柔的脸,说道:“记住给你三哥哥,姐姐下次给你带好东西。” 贺柔点点头。 雪晴这才离开了贺府。 果如雪晴所料。 这一场贺重安的庆功宴,在皇帝赐服之后。更是达到了高潮。 甚至一些不准备来的故旧亲戚,也纷纷登门,只是说有事耽搁了,迟到了。 至于是真迟到还是假迟到,也没有人真去问。 一直忙到傍晚时分。 贺重安将郑邦承送出门。 郑邦承脚步踉跄,很显然是喝多了。 他高兴。 谁都知道贺重安是他的人。皇帝给贺重安脸,就是给他脸。 今日贺家庆功宴,第一主角是贺重安,第二主角就是他郑邦承。现在别人看他,再也不是皇帝身边站岗的质子了。而是朝廷上一个大山头了。 岂能不高兴。 郑邦承握住贺重安的手上,说道:“重安,不,宾王。贺宾王。记住三日后,到宫学报道。我们哥俩,大杀四方。” 贺重安笑道:“郑叔,你醉了。是我们叔侄两人。” “我没醉。”郑邦承脸上被酒气熏得通红,说道:“一定是哥俩。” 贺重安也不与郑邦承计较这个,好容易才将郑邦承送上马车。 等将客人都送走了。 这才安生下来。 贺重安只觉脑门疼。 他的庆功宴,他不能不喝酒。 但贺重安酒量尚可,再加上自己的主场,自然能在酒水中动一些手脚。最重要的不是这个,是记人。 贺家老亲还好。 过年的时候,贺重安已经挨个上门拜访,大部分打过照面了。 主要是郑邦承带来的人。今后一个派系的人,自然要记下来,将来说不定就用得着。 贺重安回到自己房间里,斜靠在床头。有几分昏昏欲睡。 贺夫人端着醒酒汤与贺婉贺柔过来了。让贺重安喝汤。醒醒酒。 贺夫人将麒麟服,铺在桌子上,与贺婉细细看上面麒麟纹样,精美绝伦。贺夫人忍不住说道:“这大内工匠的手艺就是好。” 贺婉伸手细细抚摸,说道:“这料子,也是最顶级的料子。” 贺柔见状,也要伸手去摸。却被贺夫人一下子打住了手,说道:“去,你洗手了没有?就乱上手。” 贺柔只能一皱鼻子,去洗手了。眼巴巴洗了手回来。赶紧凑上去,伸出小手,怯怯的靠近麒麟服,想要摸。却被贺夫人打了手,说道:“你手干了没有,就乱摸。” 贺柔只能低头,鼓起自己的腮帮子,呜呜呜,对着手,拼命吹气,想要干得快一点。 贺重安喝了醒酒汤,清醒了一些,见状不由笑了,揉乱贺柔的头发,说道:“不就是一件衣服吗?” “何必那么郑重?柔儿想摸就让他摸。” “这可不是一件衣服,是御赐之物,今后是要放在祠堂里的。除非你上朝,去宫中赴宴,除此之外,都是不能穿的。”贺夫人说道:“而且这料子,最娇贵不过了,是不能用水洗的。而且有钱都买不到,能不注意吗?” 贺柔用力挣脱开贺重安的魔爪,看着自己的头发都乱了。将贺重安的手重重扒拉到一边。 贺重安笑着拿来毛巾,细细给贺柔擦手。擦干之后,说道:“好了。去摸吧。” 贺柔这才小心翼翼摸着上面的麒麟纹样,好一阵子才说:“和家里的衣服差不多啊?” 贺夫人自然不会亏待贺柔,贺柔其实也有好些丝绸衣服的。以贺柔这个年纪,也很难分辨出丝绸质地细微差别。 更看不见,麒麟服上无形的皇权光环。 自然觉得,这就是一件好看一点的丝绸料子的衣服。 这样说,其实也不算错。 “去去去,你懂什么啊?”贺夫人说道。 贺柔“哼”一声,说道:“我懂得可多了。三哥哥,今天有个姐姐让我给送情书。” “情书?”贺夫人与贺婉儿都吃了一惊,看向贺重安。 贺重安完全弄不清楚怎么回事,说道:“贺柔,你可不要冤枉我啊?你懂什么是情书吗?” 贺柔立即举起便签,说道:“这就是了。” 贺重安拿过来一看:“前番十曲已经听尽,请送新曲来。知名不具。” 心中顿时明白,这是无忧宫中送来的。 但贺柔仅仅说是女子。 贺重安一时间也判断不出,具体是谁? “按理来说,长乐公主是不能随便出宫的。应该是雪晴吧。不管怎么说,长乐公主这一层关系,是要好好维系的。” 贺重安刚刚看完,就被贺夫人一把夺走了。贺夫人看不出什么名堂,却本能觉得其中有暧昧气息,什么新曲旧曲。 音乐这东西,天然与感情挂上钩。贺夫人警惕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贺重安说道:“这不是情书,请母亲放心。是贺柔瞎说的。” “我没有瞎说,那个姐姐可漂亮,偷偷让我送给你,不是情书是什么啊?”贺柔大声说道:“我懂得可多了。” 贺重安不能给贺夫人说公主的事情,这里面牵扯太多了。而且真给贺夫人说了公主的事情。说不得贺夫人会脑补出什么来。 贺重安大声说道:“贺柔。” 贺柔脸色顿时凝固在脸上了。随即“哇”的一声哭出来。 贺重安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连忙去哄,说道:“三哥错了,别哭了。我给带新玩具,我给你带好吃的。你别哭了。” 贺柔眼睛透过手指偷偷看好贺重安不凶她了,顿时收了眼泪,说道:“东西拿来,我不哭了。” 第八十五章贺夫人约法三章 贺重安顿时明白,贺柔是装的。 但一想到贺柔想哭就哭的样子,连忙安抚,塞了一把糖果,开了好些空头支票,才打发走。 他打发走了贺柔,却打发不走贺夫人。 贺夫人正目光炯炯的看着他。 “老三,我不问你了。但你自己要有分寸。我与你约法三章。” 贺重安问道:“哪三章?” “第一,别招惹高门大户,家里给你收拾不了烂摊子。” “第二,别搞有主的,有夫之妇,这会坏名声的。” “第二,别搞出人命来。真要有了,先告诉我,我来处置,知道吗?” 到底是自己家的猪去祸害别人的白菜,贺夫人看得很宽。 不要以为规矩多严。高门大户藏污纳垢的不知道多少。将门这里,这方面看得也松----一上战场,说不定发生什么事情。 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对孩子管那么多做什么? 贺家管得严,是要子弟勤学苦练武艺,不是将少年的精力发泄在床榻上。将来还在战场上有一席之地。 但贺重安的武艺? 不要看贺重安现在被吹成,京城勋贵第一。 但贺家内部都一致认为,三少爷这方面不用管,再怎么练,也不过三脚猫。还不如让他出去多播种,培养小一辈。 更何况不是亲的,贺夫人怕管多了,惹人厌烦。 就算是给贺重安放开限制了。 贺重安知道贺夫人误会了,但也不敢解释,只能点头不提。 “你的婚事,我会留心的。”贺夫人说道。 “别。”贺重安连忙说道:“这一件事情,我自有打算,将来有了音讯,一定会禀报母亲的。” 贺重安对于自己的婚事,早有打算,一定是政治联姻。 一切以政治为考量。 婚姻是他最大的政治筹码之一。在这个时代,任何联盟都没有婚姻牢固。 婚姻结两性之好。固然有很多姻亲相残的故事。但比起政坛各种口蜜腹剑,婚姻之好效果已经不错了。 这个筹码怎么能让贺夫人来决定啊? 贺夫人心中叹息一声。她知道自己毕竟不是亲娘,也没有什么养恩。在这一件事情上,也就不强求了。 说道:“可以,但郑九娘子,绝对不行。” “郑九娘子怎么了?”贺重安根本没有见过郑九娘子。 “三弟,郑九娘子,相貌-----”贺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说道:“大有夷风,一头金发。虽然是郑家,但实在难以主持中馈。不是良配。” 贺重安心中暗道:“金发?” 他心中倒是有些痒痒,异域风情了。但好奇地问道:“我之前没有见过郑九娘子,是不是咱家自作多情。” “怎么能让你见到?”贺夫人说道:“大家闺秀出阁之前,怎么可能随便见人的。但郑九娘子,在后院一直问你的消息。一定是郑家有意,如果郑家别的娘子,我自然不会不答应,但郑九娘子,不行。” “好了。我知道了。”贺重安也觉得,郑家是有这个想法的。 郑邦承刚刚的醉话,一心要将叔侄,变成兄弟。恐怕不单单是醉话。 贺重安送贺夫人离开之后。 本想上床睡觉。但忍不住,将麒麟服穿上,对着镜子臭美起来。 铜镜里的少年,身上麒麟腾云驾雾。玉带金鱼,意气风发。 只是高兴之后,贺重安反复思量复盘。这也是贺重安能在官场上走下去的习惯,暗道:“皇帝为什么会赐麒麟服?” “越王与皇帝说了什么?” 刚刚喝醉了,没有仔细思考。此刻酒醒,贺重安才有时间将发生的事情细细剖析。 贺重安仅仅见过皇帝一面,但对皇帝印象深刻,知道皇帝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赏罚的人。皇帝在圣旨中说了,是越王力荐。 说明这一件事情,与越王有关系。 贺重安不觉得自己与越王之间有什么特别关系,能得越王亲眼,赐字。已经是殊荣了。 越王为什么要给贺重安争取麒麟服? 这份奖励过了。 贺重安想来想去,就是一篇策论,心中暗道:“想来是因为那一篇文章的中的政治观点。与越王相合了。” 自古以来,王朝中期,自然会有一批想要改革的变法派。 说起来,大夏王朝,已经有五帝百年有余。 贺重安就能看出问题,天下有识之士,岂能看不出来。 只是这种暗流,外人是很难知道的。 勋贵与文官朝廷还是隔了一层。对那边的消息不是太灵通,贺重安也不知道,是真有,还是没有。 只是心中暗道:“如果是真的。我是被越王当成志同道合之人。我已经站队了。” 贺重安不怕站队,纵然站队有利有弊。 将来恐怕肯定会踏足政治旋涡。 但贺重安不怕,最可怕的不是站队。而是站队别人不理你,那才是政坛上大多数人的常态,站队没有你,清洗的时候,就有了。 只是越王因为贺重安的政见,而抬举他。 反而提醒了贺重安。 贺重安思量:“我在这个时代要做什么?” 他可以玩转所有利益关系。 那仅仅是一个政客。 真正的政治家,其实和越王一样,有自己坚持的政见,坚持认为对的事情。一定要做的事情,选拔人才,并非以亲,以贵。而是志同道合。 这也是同志之名的来源。 见贤思齐。看见越王,贺重安就想到了自己。 自己前世混官场,其实并没有什么坚定的政见。无非是跟着大佬混吗? 现在也是,无非跟着郑家混,跟着越王混。 但他想起擂台上的感觉。 他不想了。 他可以现在当郑家的谋主,越王的捧哏。但不想永远当别人的附庸,别人圈子里的一员。 都穿越了,还不能问一问九鼎轻重,那不是白穿越了。 但自己要成为政治家。就必须自己立旗,提出自己的政见。 而贺重安也忍不住问自己。 自己的政见是什么? 自己对于大夏想做什么? 这是贺重安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 政见,或者政治理念,不仅仅是用来说服自己。也是用来看聚集人气。必须能够说服这个时代有志之士。 后世思想体系,如何嫁接在这个时代上。贺重安一时间没有头绪。陷入沉思。 第八十六章风起于青萍之末 镇国公府。 这个百余年的建筑物中。 镇国公牛孝卿对自己的孙子牛家宝说道:“你父亲是个不争气的,本来觉得家里都指望你了。但没有想到----” “阿爷,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谁。”老人说道:“我这些天一直在琢磨陛下的意思。陛下有些话也对。枢密院不能在无能之辈手中。开国勋贵小辈中,能称得上人才的少之又少。否则宁国公死了,也不应该轮到我。” 牛孝卿的年纪比死去的宁国公要大几岁。 虽然说,政坛人员更迭,未必全部看岁数。但已经能说明白问题了。 “我这个岁数,能撑几年?将来还是要看你的。你要立不住。维持不住镇国公门户,将来也是你的事情。” “阿爷,孙儿知错了。还请再给孙儿一次机会。”牛家宝更是羞愧难当。 “别说这话。我是真心与你商议一件大事。”牛孝卿和声细语,不急不缓,言语中一点情绪都不带,说道:“陛下的意思无可更改。但我们却有两条路,一条路,就是与之前一样,下定决心与姓郑的掰手腕。我为你争一任枢密使。另外一条路,就是长乐公主。我拼着老脸,让你尚公主。” “怎么可能?”牛家宝眼神中有片刻犹豫,随即摇头,说道:“长乐公主,是陛下的掌上明珠。之前就议论过婚事,长乐公主不乐意。陛下立即否决了。长乐公主的驸马,岂是随便能当的。” “更不要说,当了驸马之后,恐怕就难以当枢密使了。” “你不明白我说的意思。”牛孝卿说道:“我的意思是,配合陛下对开国八公进行清理,换你驸马之位,将来我牛家,从功臣转为外戚。权势或许衰弱,但不失富贵。如果将来子弟有本事,也可东山再起。” 牛家宝惊得目瞪口呆。 他从小教育是,开国八公是世交,家中子弟关系密切。都是几辈子的交情了。结果而今牛孝卿,毫不犹豫将其他七家给卖了。 这太震撼牛家宝三观了。 “这不好吧?” 牛孝卿淡然说道:“什么好不好的。这是陛下的意思。咱们那位陛下,如果真想做点什么,最好不要对着干。这是我几十年的经验。” “开国勋贵既然要沉,我何不卖一个好价钱。” “我家做了如此多的事情,难道换不来一公主吗?” “咱们陛下是什么人?我是知道。他决计不会感情用事的。真到了那个时候,长乐公主的想法,一点都不重要。” 牛家宝震惊之色。好一阵子才平复下来,说道:“孙儿不想当驸马,不想当富贵闲人。” “你想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怎么做?” 牛家宝沉吟片刻,说道:“阿爷,我去咸安宫学,一定要让贺重安寸步难行?” “就这?”牛孝卿淡淡一问。 “请阿爷指点。” “贺重安抢了你的风头。重要吗?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牛孝卿说道:“按陛下的意思,你如果想成为枢密院使,必须是勋贵年轻一辈领袖群伦之人。” “你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将来镇国公的人脉,你接不住的。” “重要的不是对付谁,而是打铁还需自身强。” “孙儿明白。”牛家宝大声说道:“孙儿一定证明给你看。” 心中暗道:“爷爷还是太委婉,他的意思不就是让贺重安寸步难行还不够,必须让贺重安死。他死了。我才能成为咸安宫学所有勋贵子弟的领袖。” 牛家宝自诩聪明,觉得自己很有手腕。 但他却有一个严重的问题,而不自知。 那就是,牛家宝习惯巧取豪夺,习惯了各种利益勾兑。习惯了吃现成的。 习惯了这些捷径,早已失去了自我学习成长的能力。 牛孝卿本意并不是让他去对付贺重安。 纵然能对付了贺重安又如何? 人这一生如此漫长,岂能少得了敌人?没有贺重安,还有其他人。 只是听到牛家宝耳朵里,就是另外一个意思了。 牛孝卿说道:“你既然这个心思,我就给打招呼,咸安宫学中所有人都会听你号令。你在咸安宫学中,好自为之。” “是。”牛家宝有一些疑惑说道:“阿爷,您不管郑家的事情了。” “怎么可能不管?”牛孝卿淡然说道:“但枢密院掌管天下军机,这里面的事情太多了。我岂能将心思一直放在区区一座宫学之中?” “郑家,有他好受的。” 这其实是皇帝不想看见的。却不可能不发生的。 政治斗争扩大化。 开国勋贵与南征勋贵开战,怎么可能仅仅局限于区区一座宫学。 宁国公折腾武宁侯府的时候,还知道从军费上做文章。更不要说,南征勋贵作为后起之秀,本来开国勋贵有无数利益交汇点。 朝廷官职就那么多。 南征勋贵多占一个坑,开国勋贵就少一个坑。 双方之前勉强相安无事。和谐共处。 而今开片。 从枢密院中的官职,到地方各地总兵官的人选,从枢密院兵部关于军费总额度分配,到地方协饷的数量。等等。 只要找到抓手的地方,都不会放过。 特别是镇国公了解皇帝底线之后,那就是合理合法的斗。不要越线。在规则内,就没有太大问题。 无数暗处的烽火都已经点燃了。只是没有人敢捅到明面上。 而郑家想要放走西洋俘虏,换取海上和议,镇国公秉承你想要办的,我偏不让你办成的原则。这一件事情就成为两派中间的抓手。 反复扯皮,踢皮球,上纲上线。公文训斥等等。 唯一进展是,这些西夷俘虏从西海送进大理寺大牢中。 风已经从贺重安不知道的地方吹起来了,而且会越来越猛烈。不过这些暗流一时间还波及不到贺重安。 贺重安还能悠哉的带着咸安宫学子的腰牌,从东华门进了宫城。 贺重安看着熟悉的红墙绿瓦,心中忍不住道:“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这朱颜改得不多,只是换了人间啊。” 第八十七章咸安宫学 北京皇宫建筑群,在明代就定型。贺重安觉得这皇宫与后世的故宫博物馆,差别不大。 他前世多少次来北京开会,愣是一次也没有去故宫游玩过。今生反而在紫禁城中上学。 大有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之感。 贺重安看着时不时不出现太监,站岗的护卫。还有十几个红袍官员,匆匆忙忙走来。 贺重安立即站在一边让开道路。 这些官员也没有看他一眼,犹自在自顾自大声议论说道:“此案闹得这么大,案情疑点,又这么多,如果不好好审,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嘘,你给天下人交代,谁给你交代啊。小心将你交代里面。江南的坐地虎,是那么容易招惹的吗?” 贺重安看着这些官员,暗道:“死了是故宫,现在才是真正的紫禁城。” 后世的故宫,只是博物馆。 而现在的紫禁城,才是真正的天下权力的中心。 贺重安目光投降三大殿方向。有心往那个方向走。被侍卫拦着,不能靠近。 心中暗道:“总有一天,我能在这里畅通无阻。” 领路的小太监也急了,说道:“爷,我的爷,你不能再走了。你再乱跑,我就死定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贺重安说道。 这才去了咸安宫。 咸安宫,是一处建筑群,很上去很古旧。已经有很多勋贵子弟来了。 只是贺重安一进来,这些勋贵子弟都好像看了瘟神一样,纷纷退避到几米之外。好像与贺重安距离一米之内,就会被天打雷劈一样。 很显然,贺重安被孤立了。 贺重安对此不以为然:一些小孩子把戏而已。 只是跟着小太监去学宫值房。立即有小吏出来接待他。 “咸阳宫学,分为上舍,中舍,下舍。刚刚入学,都在下舍之中。”给贺重安办理的小吏,毕恭毕敬,又冷漠疏远的说道。 “贺三爷,也在下舍丙班。” “这三舍是怎么分的?” “按入学时间,上舍是四十四年入学,中舍是四十五年入学。” 三舍就是三个年纪啊。贺重安心中了然。说道:“具体有什么课程?” 小吏说道:“下舍的课程很多,四书五经,兵法战策,会计水利。都有。各种书籍,还派人送到府上。” “送到府上?”贺重安有一点奇怪,说道:“书往家里送做什么?不应该上课用吗?” 小吏吃惊的脸色难以抑制,忍不住低声说道:“贺三爷,准备来上课?” “怎么了?”贺重安说道:“咸安宫学,不就是上学的地方?” “恕我直言。”小吏说道:“我在这里十几年了,除非上面来检查,很少有人来上课的。不将书送到家里,也只能在宫学吃灰。” “怎么可能?”贺重安脱口而出。 但出口之后,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 怎么不可能? 咸安宫学最重要的是教学吗?不是,一个仕途上的跳板。贺重安自己也没有想过在这里当好学生。 他尚且如此。这些勋贵子弟哪里有上学的心思。 不客气的说,这一群人,拥有这个时代最好的教育资源,真有心学习,何必来这里,直接当世名家请到家里上学。 咸安宫学本质上,就是给天龙人专门的教育路径,什么四加四,哪里真的奔着好好培养人去的? 这个时代更是如此。 真正好好学习才正常。 贺重安微微苦笑。心中暗道:“我要在这里浪费三年时间吗?” 真让贺重安在这里老老实实上三年学,什么也不学,实在有点不愿意。 “宾王,你怎么在这里?”郑邦基远远地看见贺重安招呼道。 宾王,这两个字。贺重安有些不习惯,迟疑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自己。 “走,去见我哥,他正找你的。”郑邦基说道。 不一会儿,贺重安与郑邦基来到咸安宫最里面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很大。足足有三进。中间是中堂,一侧是书房,另外一层放着一张拔步床,最少有八九十平方米。 这就是郑邦承的值房,也就是办公室。 地面上有大片水迹,一个小太监正在打扫。中堂旁边小几子上,还放着没有收走的残茶。贺重安断定,刚刚郑邦承找来很多人,但最后不欢而散。 郑邦承现在的处境与局面,贺重安已经将眼前的事情判断的七七八八了。 “郑叔,可是下面人不听话?” “你怎么知道?”郑邦承脱口而出,随后叹息一声说道:“本以为一番折腾,下面人就会乖乖的听话,哪知道,一个个都是聋子瞎子。问什么不知道,说什么都没有听见,我一发脾气,全部跪下认罪。” “一群死仆街,要是在南海,老子将他们全部喂鲨鱼。” 郑邦承说着说着,就又生气起来。气得咬牙切齿。 弄了半天,他还是一个光杆司令。他总不能真将这些人给全部开了。整个咸安宫学就没有了。 贺重安笑道:“郑叔,你别生气。你已经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将来慢慢收拾就是了。” 郑邦承低声说道:“宾王,要不我们再告一次状。” 郑邦承上次在君前对质赢了,这算是有了路径依赖,准备再来一次。 贺重安笑道:“如果有一个下属,每次都告状,哪怕次次有理。郑叔觉得此人如何?” “无能之辈。”郑邦承脱口而出,随即立即明白贺重安的意思,说道:“我明白了,我不能次次去向陛下告状。但现在该怎么办啊?” “郑叔,这北京城中,别的不多,就是想当官的人多。咸安宫学的教授,虽然不是正经官职,但也吃朝廷俸禄,更是在皇宫大内当差,估计有人不要钱也想进来。” “慢慢换人就行了。” 郑邦承顿时头疼说道:“你有所不知,小吏们抱团,虽然难办,但还可以办,最难办的是这里的教授,都是借调来的。我根本管不了这群大爷。” “借调?从哪里借调?”贺重安说道。 “全部是翰林院的大爷。” 第八十八章泥泽中的机会 贺重安这才知道,原来在当初建立咸安宫学的时候,缺少老师,明宗皇帝大手一挥,从翰林院调来几个人。 然后,就成为定制了。 也算是给翰林院的穷学士一个赚生活费的地方。 一直传承到了今天。 贺重安心中暗道:“咸安宫学是何等大杂烩啊。简直是屎山代码。” 位置在宫中,不归内务府管。也不归大内管。归枢密院管。 教师是翰林院的。学生是不来上学的。偏偏是御前侍卫最重要来源地。 “不过,这也是机会。”贺重安心中暗道。 如果真无懈可击,反而不好下手。 贺重安说道:“咸安宫学到底是郑叔您做主的。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站住理,不闹出什么大乱子,各方面都不会说什么的。” 郑邦承有点迟疑说道:“这样好吗?枢密院那边?” 贺重安说道:“别理他。镇国公没有办法的。” “他可是我的顶头上司。”郑邦承忧虑的说道。 贺重安笑道:“他能做什么?罚俸,训斥,甚至罚金?” “郑叔在乎吗?” 官场上下级关系,不是绝对的。是因时因地而变化。 贺重安是老油条了,对此最为敏感。 是的,镇国公是郑邦承的直属上级。但镇国公真不能将郑邦承怎么样? 郑邦承不仅仅是郑万年的儿子,也是皇帝属意的郑万年的政治基础人,否则也不会让郑邦承给他站十几年岗。 郑邦承的后台太硬。 镇国公想要搞死郑邦承,不要说郑万年什么反应,皇帝都不允许。郑万年这么多年军中威望,南征派系骄兵悍将,被一个皇帝不熟悉的郑家子弟继承。很可能有不可预知的事情发生。 他要搞郑邦承不能下重手。 一般处置,什么罚俸,训斥,等等。郑邦承在乎吗? 俸禄才几个钱。 即便罚俸一百年,他郑世子要是皱一下眉头,就跟他姓。 罢官? 这位置是皇帝许的。是镇国公想罢就能罢的。 郑邦承说道:“自然不在乎。但是他去陛下那里告状?” 郑邦承是怕皇帝。 贺重安笑道:“他不会去告状的。他处置不了你这个下属,已经够丢人了。去皇帝面前告状,岂不是昭告天下,他对你无可奈何。更加丢人。” “更何况,君前对质,不是郑叔你想要的吗?” 镇国公如何去告状,在贺重安看来,这太好。 一个下属老是越级告自己的上级,纵然后台硬。传出去名声也不好。但如果一个上级拿捏不了自己的下级,不得不向更上级告状来处置。 第一评价就是无能。 也就是说,镇国公必须先给自己两耳光。才能告郑邦承。 至于告状就能告赢吗? 贺重安表示,手下败将,何足言勇。 郑邦承被贺重安如此一说,心中安定下来,说道:“你觉得该从什么地方下手?” 郑邦承只觉得咸安宫学一团烂泥。 里面教授们他管不着。学生们都是纨绔子弟。至于办事的人,一个个都不听话。真是头疼。 贺重安沉思片刻说道:“做任何事情,第一是人的问题。解决人的问题,一切都可以解决了。宫学管事的,好解决。京城有的是想当官的人。教学之事,最重要的还是老师。但这些老师们,郑叔管不了,有人能管。郑叔在内阁就没有人脉?” “没有。”郑邦承说道:“我家这些南海土包子,怎么能与清贵大老爷有关系啊?” 贺重安心中明白。 不仅仅两边人价值观不合,正途出身的士大夫看不上海上吃饭的郑家,还有郑家自觉不自觉遵守的红线。那就是勋贵与文官不能交往过密。 贺重安一开始没有察觉这根红线。他只是奇怪,贺家代代有人读书进取,但都没有什么成果,最多一个举人。难道贺家人没有读书的基因。 但后来发现,何止是贺家,大部分勋贵子弟在科举上都不顺。最多中个进士当个小官。 那时候贺重安就明白了。 这里面应该是政治潜规则。 吃勋贵的饭,就不要想什么科举了。 郑邦承心中一动,说道:“我没有,但你有啊?” 贺重安一愣,说道:“郑叔的意思是?” “没错,越王。”郑邦承按住贺重安的肩膀说道:“帮帮我。我给你一个大大的好处。我有一个妹子-----” “郑叔,你说哪里话。但凡你开口,我岂能不帮忙?”贺重安连忙打断他的话。 贺重安早就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有了美女自由。 勾勾手指,就有无数美貌丫鬟。 女人对他来说,早就是政治筹码了。不是郑家女子不好。是贺重安不肯轻易上郑家的套。他觉得他现在与郑家的关系已经可以。不用再加固了。 这浪费一个联姻名额。太可惜。 纵然郑邦承不说,贺重安也会找时间去拜见越王的。 越王既然给贺重安取了字,双方就建立起一定的关系。但任何关系都需要维护。 要常来常往才行。 郑邦承这件事情,正好做个由头。 郑邦承又叹息一声,说道:“还有麻烦的就是这群大爷了。只求他们不要给我惹麻烦。” 这些年轻的勋贵子弟,没有经历过社会的毒打。简直是无法无天。 贺重安说道:“我倒是不这么认为。这些人是双刃剑,用不好伤己,用好的却是神兵利器。” 贺重安坚信,人是环境的产物。没有天生的好人与坏人。这群勋贵子弟,很多是被惯坏的小孩,没有什么是非观,在很多时候不将人当人。 这并不完全是他们的错。而是被教坏了。 真正不将人当人的是他们吗?不,是他们的父母。他们的家人。只是父母大人,知道伪装,惺惺作态。小孩子不知道,表现得出比父母更加赤裸与残忍,反而让人觉得不适了。 这些人中有一部分是可以被挽救,被改造的。 虽然要费很大功夫。 当然了,贺重安无利不起早。才不会乱发善心,这背后有利可图。 能来咸安宫学的家庭都不一般。 每一个父母都是望子成龙的。 抓住了孩子就等于抓住了父母。 真将一部分人改造出来。通过他们作为抓手,就可以与他们父母达成某些资源上的勾兑。 就等于收获无数政治资源。 一本万利。 第八十九章再会雪晴 这样的好生意,贺重安岂能不去做? 郑邦承正为这群大爷头疼,见贺重安这样说,连忙说道:“你既然有心,这件事情就拜托你了,我不求别的。只求他们不要给我搞出事情来,就拜托宾王了。” 贺重安答应下来不提。 贺重安在郑邦承那里翻了一下花名册。看这些人名单,忽然发现有几个特别的人。让贺重安印象最深的是柳十三与铁忠诚。 还有其他几个,都是敢与贺重安交手的人。 这些人身世并不好,如柳十三,只是一个伯爵庶子。 如果不是越王临时摆擂台,柳十三绝对难以进入咸安宫学的。 贺重安心中暗道:“这一批,应该更好拉拢。” 贺重安将这些人资料记下来,这才离开咸安宫学。一摸怀中一个袋子。里面有一个沉甸甸的东西。正是音轴。 贺重安暗道:“是时候与长乐公主搭上线了。” 之前贺重安难以入宫。只能拜托秦守忠,才能与长乐公主联系。但秦守忠是什么样的人?贺重安太知道了。 一旦有人要秦守忠出卖贺重安,他一定会说道:“那可是我挚爱亲朋,手足兄弟。得加钱。” 长乐公主看似什么权势都没有,但关键时候能够救命。岂能将与长乐公主的联系,放在秦守忠-----这个如此不靠谱人身上? 他现在是咸安宫学的学生,有个特权,就是能够自由出入宫中大部分地方。 当然了无忧宫不在其列。 他就使了银子,让领路的小太监,去给无忧宫雪晴姑娘报信。 他在咸安宫学里等着。 一会儿小太监回来,给贺重安一个便签。与当日雪晴姑娘在贺府留下来的一样。上面让贺重安去风潮亭等着。 贺重安问小太监,说道:“风潮亭在什么地方?” 问清楚在什么地方。 风潮亭虽然名亭,其实一座小宫殿,其中有一个亭子突入中海,是观湖最好地方。是临近中海。乃是夏季避暑胜地。但在其他季节,是无人的小宫殿。 贺重安自去风潮亭。 贺重安没有发现。他来到咸安宫学的时候,有人一直在暗中窥视贺重安。正是牛家宝。 牛家宝欲杀贺重安而后快。躲在暗处窥视贺重安的一举一动。见人回报,贺重安只身去了西苑。顿时计上心头。将裴昭叫过来,说道:“你不想杀贺重安吗?” 裴昭心中透亮,知道牛家宝又想用他当替死鬼。心中冷笑,却说道:“想,牛大哥有什么办法吗?” 牛家宝将贺重安的行踪说了。低声说道:“秽乱宫廷,可是死罪。” “明白吗?” 裴昭明白,牛家宝是想让自己用这个罪名来诬陷贺重安。 他立即知道这背后的风险。 宫廷中以此事最为危险。 贺重安如果真沾染了,自然必死无疑。但以当今陛下的精明,只要查清楚,涉及其间的人。也少不了被病死。 如果之前的裴昭,无法无天,不知道王法为何物,不知道畏惧为何事?这事情自然会做。 但宁国公用自己的死,教育了儿子。 裴昭早就不是那种不知轻重之人了。 顿时犹豫了。 “裴二,这事情不需要你自己去做,你不是晋王的人。晋王在宫里人脉更广。只需找一个合适的人不就行了。”牛家宝语气低沉,带着诱惑说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不想报仇。” “想,我这就去做。”裴昭想起了晋王,眼睛闪过一丝凶光。 他当然知道牛家宝是在坑他。 但他也想坑晋王。 此刻的他,内心中有一股疯狂火焰在燃烧。如果这一把火,能将贺重安,晋王都给烧死了。哪怕顺便烧死了自己,裴昭也心甘情愿。 “牛大哥,你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至于将来能不能顺便将牛家宝,变成烤牛肉,他其实并不在乎。裴昭内心深处疯狂,不是外人能够知道的。 裴昭立即下去安排不提。 牛家宝只觉得他聪明绝顶,杀人不沾手,借力打力。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没有人比自己更聪明了。 ****** 风潮亭,就是临水观景之处。 贺重安站在窗前,似乎伸手就能触及水面。心中也明白:“怪不得没有人住。” 这离水太近的房子,夏季还好。其他季节住,非得风湿病不可。 “吱呀----”门轴转动的声音响起。雪晴姑娘进来了。 贺重安立即行礼。 雪晴还礼,说道:“贺三郎,不知道找我有什么事情。” 贺重安立即将一个匣子拿出来,说道:“这是我新制新曲。特意送过来。” 雪晴双手接过。打开看了一眼,说道:“贺三郎有心了。不过我的意思是,今后不要让我催你。公主就这一点喜好。你平日有新曲就送过来。你不是说,你是公主门下,也没有让你做太多的事情。就区区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还指望将来,公主帮你说话吗?” “是,是,是。”贺重安连连点头。 “你还有什么事情?”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就是觉得秦守忠不是一个安分的。今后通过他联系,太不安全了。正好我可以入宫,想与公主建立更隐秘的联系-----” 雪晴不由皱眉,俊俏的脸上,有几分怒意,说道:“就这一点事情?” “你不知道宫里有多少忌讳,我来见你是冒了多大的风险。我还以为你遇见什么大事了。这一件事情,你完全可以让秦守忠再传递一次消息。说明白就行了。” “下一次,不要这么冒失了。” “我会安排一个人在咸安宫学附近,有事情你去找他便是。” 随即将一个人的联系方式告诉了贺重安。是咸安宫学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吏。 贺重安不由感叹:宫中关系真复杂。 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 有人来了。 雪晴顿时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快,快,快,别让他们跑了。”声音远远地传来混杂在脚步声中。 贺重安脸色也变了。 如果仅仅是有外人来,还可能是意外,撞在一起。但听动静明显是抓人的。 贺重安本能觉得,就是抓自己的。 雪晴一把抓住了贺重安,说道:“快藏起来。我们万万不能让他们看见。” 第九十章香艳杀机 贺重安在入宫之前,是做过功课的。 在宫里能做什么,不能做。都一清二楚。 其中秽乱宫廷是死罪。是死罪中的死罪。 永远不要低估一个被戴绿帽子男人的愤怒,特别是这个男人还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力。 那更可怕。 贺重安也知道,不要说与雪晴什么都没有做。 就算做了。也很难算秽乱宫廷。 如何才算秽乱宫廷? 一般指,染指后宫妃子,包括妃子的侍女。至于皇宫中的其他女子。真要闹出来,皇帝最多责罚一下,将宫女送给当事人。 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贺重安这才大胆密会雪晴。 但贺重安更知道,不管什么法度与规矩,都是人定。是靠人执行的。 在执行层面,有太多可以动手脚的地方了。 这些人是有备而来,不管是冲他来的,还是冲长乐公主来的,一旦让他们抓住百口莫辩。 于是跟着雪晴来到风潮亭内殿。 风潮亭内部常年没有人居住,空空如也。只有几张床榻。床榻上没有一张被褥。上面还有很厚的灰尘。 雪晴扫过周围,直接拉着贺重安进入床底。 只是这床沿很低。两人藏在里面几乎连转身都困难。 两人刚刚藏好,就听见密集的脚步声。 几个人进来。 贺重安透过床底的缝隙。看向见几对靴子。一看就是太监专用的靴子。 贺重安深吸一口气。 “人在哪?在什么地方?刚刚不是看见,贺重安进入风潮亭,那个女子也进来了?” 贺重安心中一沉,暗道:“是冲我来的。” 心中立即去了侥幸心理。 那么他们一定做好准备。 一定不能让他们抓到。 “只是,这是谁做下的事情?”贺重安心中将自己得罪的人扫了一圈,心中暗道:“晋王?” 在宫中调动太监,也只有晋王有这个能力了。 但他不敢肯定。毕竟宫里太复杂了。他现在对宫里的情况都没有摸清楚。 “刚刚还在这里,是不是通过别的方向跑了。”另外一个太监说道。 “去四面找找,封锁通道,如果贺重安真跑了也就罢了。没有跑,一定要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是。”几个太监顿时散去。 贺重安与雪晴这才松了一口气。 “雪晴姑娘-----”贺重安低声说道,他一转身,这才发现两个人相距特别近,贺重安转过身去,四目之间,不过十几公分。是真正的公呼吸。 贺重安呼出的热气,正好对着雪晴的口鼻。 雪晴此刻已经脸色通红了。 她从来没有与男子如此亲密过。 心不由的砰砰跳了起来。 贺重安心中只有片刻涟漪,随即就平静下来,轻轻咳嗽两声,声音压得更低,说道:“雪晴姑娘,外面那些人,你可听出来是什么人?” 雪晴姑娘好歹是长乐公主身边的首席侍女,见过大场面的。深吸几口气,将脸上的红润压下去一些,低声说道:“不知道。” “你可知道有什么脱身之法吗?” 雪晴脸色苍白,摇摇头。 她此刻已经想到自己的下场。 对贺重安这样勋贵子弟来说,勾当一两个宫女不算什么。但对宫女来说,可不是这样的。宫女一旦弄出事情来。能被送出去,就是好下场了。 更多是死得无声无息了。 更有可能牵连背后的主子。 “贺三郎,你有什么法子吗?” 贺重安摇摇头,说道:“这个床下面,不是好藏人的地方,刚刚他们是没有想查这里。等他们发现我没有离开风潮亭,一定会回来搜的。那时候,就藏不住了。” 两人陷入沉思之中,床底下一时间安静下来。 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雪晴细细听的,粗一点的呼吸声是贺重安,细一点的呼吸声是自己。 两个呼吸声此起彼伏,互相缠绕。就好像八音盒中的旋律一样。 雪晴轻轻抬头,看着贺重安沉思的脸,心中暗道:“真好看啊。我如果有将来,我的夫婿是怎么样的?” 哪个少女不怀春? 雪晴却不能。 她的一切都与长乐公主绑定,她的夫婿一定是长乐公主的驸马。不,那不能说是夫婿,是男主人。 平日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在这个时候,雪晴忽然敢想了。 “我的夫婿,会不会像贺三郎一样。将来我的家,能不能像贺府一样热闹?” 贺重安本来就不难看,少男少女只要细心打扮,就没有丑的。更不要说贺重安这具身体,本来就是从后世而来,更有一份别样的气质。 雪晴想起热闹的贺府,以及可爱的贺柔。 眼前一阵恍惚,似乎看见自己与一个男子过一辈子,生了好几个可爱的孩子,其中有一个很像贺柔。 她轻轻一笑,心中的幻想被自己捏灭。说道:“我有一个法子。” 几乎同时贺重安也说:“我有一个法子。” 到底是雪晴先开口的。贺重安立即说道:“你说。” 雪晴说道:“我大概明白,他们要做什么。但做奸做双。一个人是不成的。风潮亭外面就是湖水。我去跳湖。我死了。到时候你就是一个人了。他们就攀咬不住你了。” 贺重安听了,呵呵一笑:“我方-----”贺重安差点说错,连忙改口,说道:“我贺某人,还没有下作低贱到如此程度,用女人的命来换我的命。” “这个法子不用说了。” “你且听听我的法子。”贺重安说道:“我刚刚听了他们的脚步声,这些太监不过身体强壮,根本没有练习过武器。我寻一柄武器。硬生生打出去,只要闹大了。我就不相信了。宫中发生这么大的事情,陛下会不知道。” “陛下一定会明察秋毫的。” 贺重安并不是简单觉得皇帝会主持公道。 这个念头,贺重安上一次腊八宴之后,就已经打消了。 皇帝完全是利益动物,政治动物,他眼中从来没有真相,公正,只有利弊。 贺重安敢确保皇帝会帮他。 也是基于这一点。 因为皇宫是皇帝的基本盘,是他必须绝对掌控的地方。现在的情况,是有人越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