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强惨暴君被捡回家[重生]》 1、杀人救人 冥河畔黑水滚滚,寒风肃杀萧条,新鲜还冒着热气的血液已然渗透进土壤中,远远望过去大地凝紫。 临时搭建的行刑台前,青年安然高坐主位,拿着绣着狐纹的素白帕子,漫不经心一下下擦拭着刚刚饮足了人血的帝王剑。 刑台面只三米宽,三十六颗头颅六排六列整齐摆放台前,目眦欲裂,无一瞑目。 黑甲兵卒提着最后一颗人头,手颤着摆在人头阵最前——不是这个精兵多胆小,这三十七人半刻钟前还是与他并肩作战的同袍,如今却成了叛国罪名的死尸。 三千玄武重甲精锐今日皆于冥河前,迎接这位少年成名的尊贵大人,谁知这青年见面便点出西水一战中立功三十七人之名…最终,喜而转怒悲,便是如今场景。 军列之中有人猩红了眼,佩剑出鞘,却被一旁的人死死拉住。 拉住手下兵的伍长面色难看,低声呵斥——他不是怕死,不是不想为“冤死”的同袍报仇…只是帝王剑出,如灵帝亲临。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哪怕是杀了他们所有人,他们也不该反抗分毫。伍长咬着牙狠狠按住要撒野的部下,他不可能再让那人给他们安上任何不堪的罪名。 懒得在意下面那边的动静,衣彻扶着有些发痛的额头倚着靠背半闭着眼,手指一下下缓缓敲着扶手,帝王剑擦拭干净却并未收起。 看着自家气定神闲的主子,站在衣彻身后的副官却冷汗沾湿了背——整个冥河畔三千玄武,而他们自己人却只有八人,这般作为,如若兵变… “衣彻小儿!杀我士兵拿命来!” 双锤重甲大将风成虎踏空而来,身后一只三米高黑虎张着獠牙血口扑向衣彻身后红衣副官,风成虎手中重锤直逼衣彻面门。 衣彻睁眼,额间狐纹显现,青年衣袍随充沛灵气鼓起,身后九尾全出,威压化为实体般逼着最前方的风成虎瞬间闷哼一声,双锤拄地才没有跪伏下去,而河畔众兵却无一幸免纷纷跪倒。 “你在抗命?”衣彻前倾身体手捏着对方胡子茬茬的下巴。 风成虎屈辱地从牙间挤出话,“君令斩叛国罪徒,如今你杀了忠君报国士兵三十又七,我杀你这叛国贼又有何罪!” 风成虎言毕,一口唾沫就要吐在青年手上,青年立即嫌弃地卸了对方下巴,而红衣副官总算及时过来束缚了这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子。 “蠢不可言。” 衣彻淡淡看了男人一眼,站了起身,示意身后红衣提着风成虎,一并走到了人头阵前,红衣将男人狠狠摔在了人头前。 “好好看看这些人的眼睛,手下的兵不认得,你这个冥河役活下来的老兵也不识得?” 青年语气莫名有种上位者的威严,风成虎下意识听令,看向那些本不忍直视的眼睛。 眼睛瞳孔全散、满是不甘… 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人脸,男人面容越来越痛怒,胸口悲郁起伏,瞬间转头恨恨瞪向羞辱自己和自己兵的青年。 见对方还没不明白,衣彻不愉地半蹲下来,再次捏着对方手感很不好的下巴,先是一个用力给对方接上,然后强行将对方怼到血迹干涸的人头前。 “看眼睛。” 风成虎很是羞辱,但不得不再次定神看过去,而这一次,清楚看见了那死人眼中隐隐可见如蛆虫般蠕动的黑雾,诡异阴恻似乎随时破而爆出。 男人瞬间反应剧烈挣扎后倒,红衣都按不住。 “西密的虫魇蛊好用么?三十七人斩杀千名鬼魇,真是精兵名将呐。” 衣彻面露一丝讽意,扫视了一圈一旁互相搀扶,眼神闪躲的士兵。 “贪功冒进,害人害己,罪有应得,孤…我的判罚,将军你有异议?” 衣彻垂眸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风成虎,手中帝王剑泛着冷光,青年继续逼问道,“还是说,那些挣功的蛊是你这个爱兵如爱子的将军亲自给的?” “你放屁!我不知情!我怎么会给我的兵用那些要命的鬼东西!?” 那大男人已然半疯魔了,衣彻看了对方红得滴血的眼半晌,终后撤一步,拂了拂被对方蹭脏的衣袖,卸了灵力威压。 风成虎瞬间吼着挣扎爬了起来,只是这次是朝着自己兵去的,男人疯怒地踢着那些沉寂很久的士兵,“说,还有谁用了!谁要来的?!”“你们要害死全军的人么!快说!” “就是…三伍长还有他们伍用了,四伍长也…” “将军…不过是一些药蛊…” 不远处的闹剧乌七八糟地上演着,寒风萧瑟,衣彻紧了紧裘袍,不自禁抬头看了眼冥河之上如血残阳。 『明道九年,玄武魇变,连屠三镇,感染上万民,虫魇漫城,国难御,终焚城』 三千玄武甲辰精锐,前世半年后悉数魇变,变成曾经自己刀剑下最为恶心的尸虫魇,而最后是他亲手焚烧的白泽城。 他今朝方重生,昼夜奔赴三日亦不及,终是只能止损。 玄武甲辰军的骄傲——冥河旁焚尸场三年不曾开,三千精锐三年无一人死亡… 而今晚那焚尸场的火光要彻夜燃亮了。 === 暖意融融的军帐外,寒风索索。 “小子,你让我进去见衣…督将。” “主上在休息。” “小子,你别逼我!” “主上在休息。” “我只是进去复命!” “主上在休息。” “刹风,现在什么时辰?” 衣彻——上一辈子的五族夺位的最终赢家,在位一百三十六年,平两界,废藩族,灭鬼魇,一统玄荒的实打实的铁血强权帝王。 前些日子就这样一位千古一帝刚绝了气总算闭眼,以为自己就可以这样幸福长眠,结果就重生回如今这二十出头——内忧外患、正是拼搏的年纪。还要日日做着前世梦不得好眠,衣彻本就精神衰弱得很,如今又被帐外嘈杂吵醒,不免倦惫不快。 “禀主上,方寅时。” “带他进来。” “是。” 衣彻揉着自重生回来就一直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由着一进来就跪下去的男人给他磕了三十多个响头,他的副将刹风拉都拉不住,最后只能任对方血迹脏了他的地面。 直至第三十八个未落,衣彻方蹙眉开口:“行了,你若只是来磕头的,不妨出去朝着冥河磕去。” 男人跪地不语,只是铁骨铮铮的汉子眼眸全红。 “又死了多少?” 满头鲜血的风成虎颤着嘴唇,“一千零四十一人。” “确无遗漏?” “已筛查五遍,确无遗漏。”风成虎闭了闭眼,遮住了满目灰败。 一千零四十一人,都是他亲手斩下头颅,亲手扔进焚尸炉中。 “风成虎,你可知罪?” 衣彻合上外袍,缓缓走到跪地的魁梧男人前,接过了一旁副将递上的帝王剑,青年手指在剑柄上摩挲,似在思量什么。 “风成虎知罪!监军不力,酿成大错,风成虎任督将处置!” 风成虎又要磕头,被衣彻一把扶住,一双淡漠的狐狸眼流转映着烛光。 “按律,你该同那些死去的士兵一样,枭首示众。” 风成虎已然接受自己命运,衣彻和木然的男人对视着,手上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眼带些许考量的笑意,“不过…” “你若是愿意从此只效忠我一人,我倒不是不可以放你一马,让你将功补过。” 男人听到此,震惊的眼里透出一丝挣扎,但随后还是跪伏下去,重重磕了一头,“督将之于玄武甲辰军之恩,风成虎来世必衔草结环相报。” 衣彻挑了下眉,可惜地重复道,“来世。” “玄武十二支,只奉灵帝命!” 风成虎又重重三叩首,只是这次抱着必死之心的坚毅。 “好一个玄武十二支,只奉灵帝命…”衣彻轻笑重复道。 “你上一世也说要来世做牛做马,也没见你这一世还我。”衣彻微微叹息。 出了剑鞘的宝剑架在对方脖子上片刻,比量了几下划出三五血痕。 可见什么誓言扯到来世都不做数的。 上一辈说做牛做马,这一世说衔草结环,要是再来一世,这粗汉子怕个是连新词都说不出来了。 见自家主子这般剑在对方脖子上磨这玩,就不给个痛快,一旁的刹风不免有些复杂——他总觉得自主子昏迷后醒了就变了太多,喜怒难辨、琢磨不透… 见对方迟迟不下手,风成虎自认为这个远近闻名宅心仁厚的年轻大人是下不来手,也便心一横,嘴上道着‘成虎有罪’就往衣彻手中剑闭眼撞了上去。 衣彻不快地啧声,好在收剑及时,那壮汉只是收不住力倒在了地面上,而刹风随后压着对方再次跪好。 风成虎狼狈地看着对方,虎眸里不安而困惑。 “没说让你死,你以为死了就能给你的兵赎罪?” “风成虎任由督将处置。” “任我处置,还自作主张寻死?将军军纪学得可真好。”衣彻剑回鞘,垂眸看着意念绝灭却仍余存羞愧的男人。 “既然还想着忠君,那就记着你这条命属于我,不属于你。” “成虎并无归顺督将之意。”风成虎意味复杂地望着野心勃勃的青年,“也望督将慎言。” 衣彻手上长剑一顿,忘记自己现在不是皇帝了。 “如此甚好。”衣彻转身将帝王剑递给同样震惊复杂的副将。 “你若真应了我的话,我才真不该留你。” 玄武十二支,只奉灵帝命。 咳。虽然他现在还不是皇帝。 “督将…大义…” 只见那风成虎情绪变了又变,似乎自己想明白了什么一样,约莫对方是觉得衣彻之前种种‘狼子野心’的话都是试探他的… 风成虎望着青年哽咽无措,忍着泪肃道,“可成虎罪该万死…” “说了不罚你么?死了太便宜你些。”衣彻淡淡。 “汝身为主将,却不察军中动向,那一千余条性命该归在你头上。” “即日起,午时行刑台,每日灵鞭十下,就由你的手下轮流执刑。” “一千零四十一鞭,你若嫌多,我给你抹个零,一千鞭一百天,抽完作数。” “主上,一千灵鞭是不是太多了些,三十鞭就要出人命的…”刹风有些复杂。 “在冥河,还能让他死了不成?”衣彻看着跪地不起的男人,缓缓道,“每日领了罚就自己去冥河泡着,伤不好全不准出来,你若死了,当日给你施刑的兵陪你一起死,懂了么风将军?” 冥河之水沾之如剔肉刺骨。 “成虎领命。” “这一千鞭抵的是什么,你最好明白。” 衣彻看着自进帐起就死志早存的男人缓缓道,“一千鞭后,你的命该用在何处,该死在哪,你也最好清楚。” “勾结虫魇,自伤近半,玄武甲辰一支能不能从耻辱柱上下来,全在你与你的兵。” “你们就此消沉也好,自轻自贱也罢,我全不会再管,只是来年甲辰评级不到甲等,甲辰一支原地拆号,军史除名。” “末将…领命!” 魁梧壮硕的汉子叩首伏地痛哭,鲜血一滴滴落在地面上已然成了一小滩,可再多也比不过冥河畔那血流入河、白幡满天。 “末将领命!” 男人的话一遍遍响彻帐营。 懒得再管屋中鸠占鹊巢快把自己心肝嚎哭出来的男人,衣彻踱步走到帐门前掀开帐帘,望着东方渐白的天,紧了紧裘袍,缓缓呵出一口冷气。 再多的哀痛又能如何,总比前世无人为他们衣冠做冢好得多。 风雪路才刚刚开始,谁也不能回头看,只能坚毅向前。 这个冬天还长着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再杀二十六人 “主上,等会见了陛下千万好好说话,您这一年抗命不遵,任陛下再好脾气都要罚你…” 觐见殿前,停雨紧紧跟着衣彻身后,喋喋不休。 自衣彻奔赴冥河,至如今归城已然一年,期间明帝——哦不,不该叫谥号的,现任灵帝发了足足十七诏令让衣彻领甲辰军,班师回朝,当朝陈情。 说是陈情,实则问罪。 傻子才回去。 于是,十七道令自然都被衣彻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替甲辰一支挡了回去——感动得那黑虎挨了鞭子,半身不遂还要领着全军他帐前给他磕头。 思及此衣彻叹了口气,他就没见过这般爱磕头的人。 直至一年后的现在,各军支评级,只残余不到两千的甲辰保留排位,衣彻才悠哉哉,带着甲辰评定单自行回朝。 “主上,您派兄长领着大半红衣骑都去了白泽…如今我们回到玄武,若是有了什么意外…”停雨担忧低声道。 听着对方念了一路的经,衣彻耳朵都要起茧,这家伙要是和他那只会寡言少语的木讷兄长中和些,他也不用成日徒增白发丝。 “能有什么,无外乎师君罚我,再严重些要杀我,怎么若真有那一日,你还想领着红衣骑劫牢叛国不成?” 停雨听到这话脸色变了变,下意识环望四周,衣彻似笑非笑的眼神投了过来,少年哽了下,不服气瞄了一眼自家主子,嘟嘟囔囔,“有何不成的…” 衣彻本都要踏进殿门的脚瞬间一顿,一掌瞬间拍在这个小子头上,“管好你的嘴。” 前世就一身反骨不得好死,这一世跟在他身边一年了,还是毫无长进。 “不用你跟着了,”衣彻看着还要回嘴的停雨,缓缓下令道,“滚回宅子等着。” “知道了…这就滚。” 停雨嘴上置气似的直接应了,心下却还是担忧,自然不想走,不情不愿地蹭着脚步往后挪,直到衣彻化出一股灵力不停抽着他,这才捂着屁股像被赶的驴一样一边叫唤一边往内城门跑去。 直至那跳脱少年的身影消失不见,衣彻收回了视线,笑容收敛。 青年微微舒出一口气,抬步走进了空荡荡的大殿,而后熟悉地径直走向后殿。 “还知道回来?” 后殿灵草香淡淡,书案前着玄色帝王袍的冷峻男人提笔书法,没看衣彻一眼,态度不明。 “丘卿知罪。” 衣彻跪于案前,只四个字不再为自己辩解,手中文书亦没有递上去。 待灵帝写尽十三张宣纸,帝王轻放狼毫。 “起来吧。” 闻言衣彻缓缓起身,抬眸望着与他至亲至疏,亦师亦父,也是他前一世亲自枭首的男人。 两任并非血脉骨亲,却命血相承的灵皇——千古英名的开国帝王与千古骂名的枭雄暴君就此在同一时空下会面。 “师君定没有好好用膳,又消瘦了很多。”衣彻带着笑意突然说道。 本圣怒待发的灵帝突然一愣,沉默半晌,随即冷冷道,“小儿狂妄,孤岂能安食?” “那是丘卿之过,还望师君好生教罚。”衣彻懒散作一揖。 “你回来倒不怕孤了。” 看着与一年前谨小称臣模样大有不同的对方,灵帝心绪难明。 “抗命十七道,师君仍不罚我,丘卿怎还会畏惧于您,”衣彻附身未起,半是揶揄,脸上带着淡淡笑意,“那十七道令连同帝王剑如今日夜挂在丘卿床头,丘卿可觉得那是您给的保命符。” “去了一趟冥河,倒学了满嘴油腔滑调。”灵帝喜怒不明,“孤可没说不罚你。” “丘卿领命。”青年立即半跪接道。 灵帝话还没出口,对方就直接应了,一时之间那些吓人的狠话确实说不出口了。 “甲辰犯诛大错,失重兵要力,本该重罚,但既然你重新调教了一年,又居甲等,孤便不毁你心血。” “丘卿多谢师君。”衣彻温声应道。 “谢早了。”灵帝冷哼一声。 “你屡屡抗命不遵,孤不给你些处罚怎能服众!” “北境东海沿靠…并不安稳,孤需你去寻一山岛,找那岛上隐世镇守东海魇物的人族,请他们出关,再不济寻到那族中秘宝。” “若是你能就此将功折罪,之前抗命之事就此翻过,要是不能,你就好自为之吧。” 衣彻右手抵胸待命,垂眸遮掩着复杂不明的眸色。 北境东海沿靠的桃花山,桃花山上风神官。重来一世,才看得清楚,他的师君这么早就开始布局了。 灵帝看着养大的孩子,终还是柔和了冷峻的脸色,“找不到倒无妨,只是无论如何,定要遏止东海魇灾,可能做到?” “丘卿决不辱命。” “北境苦寒凶险,孤给你半年时间料理手上事务,你有什么要求也尽管开口。”灵帝微微叹息了声。 “确有一事。”青年顿了下,抬眸平静望着面前的帝王。 灵帝看着面前这从不与讨要什么的青年,饶有兴趣问了一声,“说来听听?” “丘卿想跟师君讨块封地。” 灵帝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审视地望着面前的青年,意味深长,“之前给你不是不要?怎么不怕我忌惮你这小儿了?” 衣彻浅浅一笑,“不是不要,只是想自己选,您给的丘卿是没看上。” “你这小子,还让你挑上了。”灵帝笑骂,“给你分明是最富饶的封地,左临饕餮右挨白泽,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青年笑而不语。 “算了随你,看你能挑出一朵花来。” 夜深露重,侍候灵帝歇下,衣彻却没如对方所言留在这内城殿内。 一身玄衣奔赴到了他事先留下信息的集结点。 近百的玄袍隐于暗处,见主来整齐划一半跪作礼。 玄袍红衣,前世衣彻后来的左膀右臂,只是如今还欠气候,玄袍少人,红衣少练。 不过如今倒也能凑合用。 “主上,您下的令可认真?”一旁格格不入的红衣停雨忍不住开口。 二十六人名单,都是居于玄武城中,灵帝御下,国中干要之臣,他的主子居然下令要一夜全杀了… 是他疯了还是他主子疯了。 衣彻淡淡看了停雨一眼,没说什么,只是上前一步,下令:“二十六个人头,子时我要在玄武外城墙上看到。” “玄袍得令。” 众黑袍人令出即动,瞬间在这城郊处四散开。 “主上…” 衣彻看着身后似乎憋着话又要一通说教的少年,态度冷淡,“知道为什么我不用你么?” 本一肚子疑问的少年愣住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满面涨红,立刻跪地请罪,“停…红衣知错。” 衣彻却什么也没有说,只转身离去,徒留少年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一夜注定不是个安稳的夜晚。 衣彻覆面熟悉地避过侍卫,进了朱雀阁,月下竹林。 “你这人,夜半三更来我这儿做什么?”温润如玉的男子打着哈欠望着衣彻身后,倚着竹子好奇道,“停雨那小家伙呢?” “怀玉啊,我应该闯大祸了。” 衣彻很是肯定地叹息着。 对面的男子瞬间瞪大了眸,招呼着身后沉默如山的亲卫,“风哥,快把他赶出去,又来让我给他背锅!” 而那沉闷的大块头居然还真亮出了狮子灵体朝衣彻攻来——当然了,又被自己的主子连忙拦了下来。 南怀玉发愁地看着自家死心眼的亲卫,这人什么时候能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什么时候说的是真的… “怀玉啊…” “叫魂呐…”南怀玉没好气地拢着袖子,抬着下巴道“说吧,又让我帮你什么。事先说好,虽说我们是有婚约的,但你也不能这般离谱,还没嫁过来就要吃穷我家了。” 衣彻挑了下眉,看了眼对方背后气势更冷硬的亲卫,意味深长道,“放心好了,只是一个小忙而已,绝对不会仗着我们的婚约给你添麻烦的。” 衣彻着重咬重某两个字,果不其然又看见那莫求风脸更冷了些。 他就说前世这人活着的时候怎么偏偏爱针对他,尤其未与胥城…… 衣彻思绪顿了下,南怀玉一样也是个不开窍的,这么明显的情意居然也没看见,活该前世孤身了百余年,他死前这人还抱着字画过活。 “快些讲吧,我本来也帮不上什么,你找我姐姐倒是还能帮你几分…”南怀玉又打了个哈欠,眼泪汪汪。 “不过是希望借你出城令使使,你也知道,我方归城,师君十天半月不会放我出去玩的。” 南怀玉闻言挑了下眉,这小孔雀得意洋洋靠着身后的男人,很是臭屁,“就这事?” “拿去。” 一个令牌抛给了衣彻。 衣彻瞬间笑眯眯,微微作揖,“下次给你带梨花香。” 衣彻随即不再逗留,南怀玉连连骂抬腿要走的对方没良心。 青年回首,带着几分调笑,“怀玉,珍惜眼前人。” 这一世,有个好的结局吧。 南怀玉愣了愣,耳朵不知为何突然红了些许,只觉得后背有些灼烫。 南怀玉有些恼了,盯着青年离去的背影缓缓扬声,颇为幸灾乐祸道,“你才是好自珍重啊丘卿,夜深路远,可需当心呐。” 衣彻不免脚步一顿,随即哑然失笑——这人前世今生都是这般多智近妖。 希望这一世对方难得糊涂的日子能久些…… 子时。 玄武外城墙上,二十六颗头颅悉数高悬,狂风席滚,吹起城外浮沙,卷带着血腥气。 这是送给玄武城的大礼,衣彻拽着灵马缰绳,将一筐事先早早写好的罪名书扬洒了满天。 想来明日守城的士兵有的活干了,也不知这城墙要擦多久,还有这早已散遍全城的罪书又要捡上几天。 衣彻最后将南怀玉给他的朱雀令牌扔在了地上,淡淡叹息。 那小孔雀知道自己又要晚几年归家了,是要追过来骂他的。 停雨望着气势肃杀的主上,轻声问道,“主上,可要启程?” 衣彻回身看着身后一身杀气的部下,一百零一人无一人缺。 青年审视着眼前黑压压的骑兵,半晌,清冷威严的声线再次响起。 “全体听令,兵分两路,直奔北境。” “是!”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棋局方启,他已埋下三子。 今生,他不会再做局中子,而做执棋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你叫它一声你看它应么 一年后 黑云掩月,影子被林木遮掩的极好,只是轻微的动作几乎不可察觉。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十人红袍骑士在死命奔逃,似乎在被什么追赶一样,各种獠牙猛兽的灵体全然放出紧跟宿主,气氛如弓弦紧绷。 最前方的红袍手持乌色骨鞭,背上还背着一人,哪怕嘴角溢血,依旧稳稳居于最前端。 只见背上那人玄色覆甲在月色下泛着幽光,半干涸的血迹染透了半具甲面,而披袍是带有帝国玄武印的九尾狐暗纹。 青年半睁开眼,掩唇抑不住咳了声,些许血腥气再一次消散在这十里桃林中。 “主上。”最前方的红袍刹风心头一紧,试图回头查看状况,却被男人苍白却有力的手按住。 “继续向东。”青年轻声开口,虚弱却沉稳不见半分慌张。 自他连斩二十六位大小贪臣,做了“惊世骇俗”、“令朝野愕惶惶共愤”之举,奔逃来了北境,至今又是一年。 这一年,灵帝三十一道召回令直接破了去年十七道的记录,但还在所有灵召都只是传唤,什么屠杀朝臣,目无法纪的罪名依旧其中绝口不提。 当然,这就惹恼了不少人。 果不其然,当他拿着灵帝当初给他的灵召,宣宣扬扬要在东海沿岸开设封地时,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三万蛇魇,悄然无息埋伏在北境边林。 真是好手笔。 他竟不知玄荒之上还暗饲如此多的阴物。 衣彻忍不住咳了声,眸色微冷开口,“到了这片朱桃最深处,我与你们分开,尔等四散开,不必再跟。” 衣彻淡淡道,然而却无一人应声。 “聋了?” 依旧无人应答,只见十人眼眶猩红,最前方的红袍面容紧绷快咬碎牙一般。 衣彻一声轻笑消散在极速掠过的林丛中,氛围瞬间压迫冷沉下来,半透明的狐尾骤现,给了身后人一人一计打。 红袍十人冷汗津津,面上左上至右下一道红印子不敢捂,然而耗空的灵力却充盈了许多。 最后方的红袍是停雨,他胆子一向大些,继续咬牙开口,“主上,我们装扮成您的模样,再四下散开,这样…” 停雨还在孜孜规劝着,然一声刺耳鹰唳,自黑不见深的后方无数箭羽袭来,穿木破竹不可挡。 红袍十人反应及时,灵体瞬间跳起嘶吼,狼啸熊吼,围住最前方男人,抵挡住密密麻麻箭雨,那箭均是落地炸开变成数百毒针,一时困住了几人脚步。 “刹风,带着主上走。”停雨涨开精神力,咽下口中的淤血,黑豹灵体也瞬间膨胀两倍有余。 衣彻感觉到自己身下之人一瞬间的紧绷停顿,但刹风一句话不留,即刻收回灵体,咬着牙继续向前奔逃。 然而刚跑出没几米,衣彻的危机感警铃催命响起,瞬间狐尾现形,只见一只乌头追踪箭只见残影破开空气,直袭他心口而来。 衣彻拍开背着自己的属将,侧滚躲避,然而标记了他血液的乌头箭却疯狗一般即刻拐向他的位置,穿透他身前狐尾,堪堪偏移了几寸位置射进他的右肩的一刻,带着一瓣桃花炸开成碎片,镶进他整个右半肩血肉里。 “主上!”其余几人瞬间猩红了眼,灵力暴涨,分明是要与敌鱼死网破。 衣彻狐狸眼半掀,冷冷看向自己的属下,瞬间压下几人自杀式攻击的狂躁,“抗命不从,等回去我再与你们细算。” 重走这一世青年才发现当年朱雀说他心软不成气候并没骂错。 这是他座下最尖锐的刀,自己重生回来又亲自调教了一年,却仍做不到令出而动,怪不得那几位怎么也要和他挣最高的那把权椅。 衣彻扶着身侧那棵参天的朱色桃,缓缓起身,抬头望了望这棵桃,眼里透出一丝几不可见的复杂神色。 迟了一年,终于,他又来到了这里。 他戍守北境东海沿边已一年,将这东海翻了个底朝天,将整片海域的魇物都杀了个干净,这一年焚化场的火从未停过一日… 缓缓松开捂着自己右肩的手,青年沾血的手指轻滑眉心,只见眉心血下显现白光狐尾印记。 九条狐尾泛着白光现于青年身后,灵力磅礴排开。 发丝瞬间全白散开荡于风中,青年抬指对准身前已然强弓之弩的十人,灵力化作实体屏障围住了他们。 “活着来见我。” 衣彻平静下令。 言毕,以青年为中心光芒涨开,瞬间照明了桃林。 九尾拓生,如能蔽天。 “丘卿!停下!” 不远处的孔雀厉声,已然最快速度的奔来,却还是没来得及阻止对方发动丹陨。 南怀玉心一横,抿唇踩了一脚身后亲卫的肩膀,手中灵气不要命地灌出,最后抓住了对方一记衣角。 一片耀眼的白光后,漫山遍林,俯瞰去,朱色桃花纷纷而落,唯美宁静,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面色难看的朱雀军校尉莫如风与红衣之中唯一能站起来的停雨奔到树下。 却只见血迹浸入树根的土壤,不见那一狐一孔雀的影子,最大限度放开五感。 十里桃林,静然无声,蛇尸成淹。 …… 桃花满山谷,孔雀半挂在参天朱色桃树上,已经失去意识,而树下,无数惊落的花瓣盖在昏迷的白狐身上。 狐狸紧紧蜷着身体,伤痕累累的爪子紧紧抓着自己被血沾湿的狐尾尖的绒毛,似乎疼极了,白色的睫毛微微颤着,似乎昏迷也不能安然。身下窑器倒地碎裂一片,又划伤了本就重伤的白狐,血已成滩,血气压过了桃花香。 花瓣擦过头顶狐耳,一阵不太明显的脚步声,让白绒绒的耳朵微微动了动,狐狸试图睁眼,视野却一片血色什么也看不清,只依稀看见两个身影慢慢放大。 耳鸣荡着,那两人说些什么他听不太清,但闻到那股久违熟悉的味道,狐狸体力不支地闭上了眼,握着尾巴的力度却松了许多。 “城野哥!我的天你的龙窑塌了…啊!这有个全是血的狐狸?!天…树上还长了个孔雀?” “我是在做梦吗…” 一只温暖的手掌忽然覆在狐狸的额头上,度来温热的力量,让狐狸情不自禁地蹭了蹭。 狐狸下意识地讨好,让男人挑了下眉轻笑声,修长覆着茧的手指在对方顶过来毛茸茸的耳朵上捏了捏。 “这只孔雀怎么办呀城野哥?”少年走到树下,向上指着那依然完全是孔雀形态的南怀玉。 “那鸟没有重伤,估计是一起来的,你把那鸟摘下来抱回去让吴长老瞧瞧还能不能活。” “好我这就去!” 胥城野浑不在意瞥了孔雀一眼,又回过头专心帮着这手边的狐狸梳理对方体内崩溃的灵力,他再动作慢些,这小狐狸怕是不能活了。 都说狐狸怯人,对方却乖顺热情得很,将尾巴直直往他腿上缠,想来是他自己的人格魅力罢——他就知道自己最招毛茸茸喜欢,山上那些豺狼虎豹也向来喜欢缠着他的。 胥城野深邃的异瞳眼得意地眯了眯,心痒难耐地在对方送上门来的尾巴上撸了两把。 这白绒绒的大尾巴又软又肉的,要是这白狐狸伤得没这么重,他多少要先埋进去吸一口。 有些许变态了… 男人一手捂着自己的眼睛,颇觉自己深刻英俊的脸上臊得发热,掩饰性微微咳了声。 散漫磁性的声音装着正经,手上却又在对方耳朵上顺了两把,肃声道,“还有意识么?” 狐狸果然具备灵识点了点头,微微睁开眼,艰难开口呜呜叫唤了两声。 一直看树上…胥城野挑了下眉,是找它的同伴?那只鸟? 男人也这么问了出来,狐狸虚弱地点了点头。 “那只鸟被先带回族内医治了,没什么大问题,”胥城野从没有过的耐心解释着,“你伤太重,我只能先为你调理灵脉,不然抱着墩两下你就要散架了。” 狐狸十分信赖地望着男人,虚弱地在对方手上亲昵蹭了蹭。 胥城野不禁喟叹一声,自己是好事做尽,终于苦尽甘来,这小狐狸是真的喜欢他,想来伤好了,也是愿意跟着他的。 男人无比自信暗爽着。 “好了小白,”初步治疗后,男人抱起狐狸团子,修长的手指在离地不安的狐狸背上安抚地顺了两把。 男人站在原地耐心等待狐狸放松下来后,望着前路淡淡笑道,“走,我们回家。” * “都说了,这狐狸是我家的,阁下总不能仗着恩情就要掳走我家狐狸!” 看着对面这抱着白狐一通狂撸的男人,恢复人身的南怀玉脸色难看,深觉这人不仅无法沟通,还不可理喻。 “你家狐狸,你叫它一声你看它应你么?” 胥城野轻嗤了声,垂着头给怀里还在安睡的白狐狸梳着毛,不乐意搭理对面那胡搅蛮缠之人。 且不说这狐狸这么亲近他,一看就是想和他在一起的。 就算这狐狸真是这鸟人的,这鸟人养灵宠养出这么重的伤,自己却好端端站着? 男人鄙视看着对面的南怀玉。 果真是没用的废物点心,哪里配养狐狸。 白狐狸的尾巴就有那鸟人半身长了,就那人小身板能像他抱得动小白? 白狐本就稀缺,习性娇气得很,这孔雀成日里估计就知道打理那一屏破羽毛,哪里能有他这么细心照料? 想到这儿,男人觉得就算这人真是这狐狸前任主人,到时他大度些,等狐狸醒了让它自己重新选,他也是稳操胜券。 这天底下,只有自己最合适养这狐狸,至于这鸟人? 男人看着对面的人眼神不屑极了。 嗤。花瓶一个。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再见吾妻,卑躬屈膝 不可理喻!完全不可理喻! 南怀玉气得胸口发闷,就这一会儿,对面这个男人就鼻孔朝天嗤了他三次,那副不屑的态度就差直接把他扫出门了! “阁下,做人不能这么肆意妄为吧?”南怀玉磨着牙道,“阁下若是将爱宠归还,怀玉必倾囊以报。” 男人掀着眼皮瞥了肤浅至极的对方一眼,“你的爱宠?” 男人双手托举起白狐,好一通端详,最后又小心揽在自己怀里。 “长得和你完全两个样子,唬谁呢。” “你!” 恍惚听见南怀玉难得发脾气的声音,衣彻意识逐渐回笼。 狐狸缓缓睁开了眼,直觉得浑身碎痛得很,不免无意识叫唤两声。 听到声音,剑拔弩张的两人立即休战,将视线全然投过来。 南怀玉不禁上前两步,又不得不在男人不愉的眼神中停了下来。 “正好,我家丘…丘醒了,你且问问他,是不是跟我走。” 胥城野挑了下眉,他正有此意。 男人看向迷茫的狐狸眼,平日里凌厉的眉眼温柔得快掐出水来。 胥城野夹着嗓子,循循善诱:“小白,要不要以后留在我家?同意就乖乖不作声,不同意就叫唤一声好不好?” 衣彻只觉得耳鸣得厉害,面前这熟悉而陌生的人那唇一张一合不知在说些什么。 狐狸恹恹往对方怀里钻了钻。 胥城野瞬间开怀,给狐狸挠了挠下巴,不屑看着对面已然慌张的人。 “阁下看明白了?小白不和你走。” “不是,定是没听清!你把他给我,我来问他!” 看着对方突然上前硬抢,胥城野吊儿郎当的懒散劲一下子消散了,一手挡开南怀玉,沉沉凝视着对方不说话。 南怀玉被对方这么盯着,一时颇觉得不自在——像是被大型猛兽盯上一般。 南怀玉刚要说什么找补两句,免得这他有些看不透之人对衣彻做什么不好的事来,就见对面这男人双手捧起白狐,不知要做什么。 “你冷静!狐狸放你这儿…” 只见男人抱起白狐,对着白狐脸颊就是一通猛亲。 南怀玉僵在原地,脑袋嗡嗡。 胥城野最后又吸了一口狐狸肚皮,餍足地挑衅望着他,“我和小白这般亲近,你能么?” 他不能,他的确不能! 南怀玉气得浑身颤抖,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了,这可是… 又被折腾醒了的狐狸不太舒适地动了动,这回算是彻底清醒,他觉得他内丹发热,应该是要变回人了。 狐狸睁开了眼,反应了半天如今处境,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还在男人怀里,而南怀玉还没把他接走。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胥城野感应到狐狸的躁动,低头检查了很久,没看出哪里伤有问题。 “我家狐狸不喜欢你!你别抱它!它不想你抱着!” “胡说八道,小白最喜欢我。” 男人直觉得怀里狐狸挣动越来越强烈,不免有些心虚,但面上不显,只是手上东挠挠西抓抓地撸着狐狸,试图讨好对方让它安静下来。 衣彻内丹灵力已然运转好了,眼见自己就要化人了,而自己还在对方怀里,不免有些急躁地爪子踩着对方胸膛试图脱身。 谁知那人居然呜噜噜噜的不知道又说了什么,然后一张脸凑了过来,亲了自己一口—— 狐狸就这么呆滞地僵在胥城野怀中,倏然一阵白光充斥满整个厅堂。 长发狐狸眼的漂亮青年就这样不着丝缕地坐在胥城野的怀里,两人都愣住了。 一旁的南怀玉早在白光显现时就倍感不妙,边捂眼转身边骂着胥城野。 看着怀里扶着自己肩膀跨坐在自己身上的青年,胥城野自己的手还搁在对方腰上。 男人喉咙滚了滚,一时哑然。 衣彻抿了抿唇,垂眸不再看眼前的人,好在身后的尾巴还在,绕着自己遮掩了不少。 “放我下去。” 青年淡淡看向揽着自己不放手的男人。 胥城野愣怔着,就只看见对方那晶莹红润的唇一张一合。 一见对方那模样,就知道这人又不知道思绪飘哪去了,衣彻些许恼意,推着对方的胸膛低声警告,“还不松手。” 胥城野这才回过神,老脸一热,瞬间松开了手,然而对方恰巧下了力气推自己,就这样对方一个重心不稳往后倒了去。 而胥城野正道心大乱,这一摔摔得他措手不及,完全没来得及扶住对方。 好在有尾巴垫在身下没摔出二次伤害,衣彻扶着额头,摇了摇有些晕的头,神色不善地看向这一世的胥城野—— 果然没有危险的时候,对方就是他最大的危险。 然而本以为对方会羞愧万分,结果衣彻只看到对方歉意还没挂上脸,只一脸不知道如何形容的古怪表情看着自己。 衣彻这才一僵——他还没有衣服。 胥城野视线挂在眼前半屈着一只腿横陈在自己尾巴上的青年,怎么也动不了分毫,他只觉得自己脑袋里温度烧得他什么也想不到了。 直至那记白色狠狠甩到自己脸上,一阵桃花香后是火辣辣的抽疼的感觉,胥城野才堪堪反应过来,侧头紧闭上了眼。 男人涨红着脸,颇为羞愧。也不知道自己这非礼勿视还来不来得及。 胥城野绷着将自己外衫脱下,手指颤颤往前一递。 南怀玉听到这边动静,忧心扬声问道。 “丘卿呐,你没事吧?” “无事,你先出去等我吧。” 南怀玉迅速应了,丝毫不愿多呆一刻,不一会儿,这熟悉的屋子里就剩胥城野和衣彻两人。 青年缓缓起身,赤脚走到男人面前,饶有兴致地欣赏了满头大汗的男人越来越红的脸,显然对方感觉到自己的靠近了。 对方一贯厚脸皮,这般狼狈羞臊样子,前世他也不曾多见,青年心里总算愉悦了几分,大发慈悲地从对方手中抽走了衣服披套了上。 “我可以睁眼了么?”胥城野紧闭着眼,小心翼翼。 衣彻嗯了声,扫量着对方这张五官深邃的纯情俊脸,重来一世,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这张脸还是赏心悦目得让人生不出气来。 “阁下很热么,怎么出了这么多汗?”衣彻问道。 睁开了眼,只见白狐青年离他只有两掌距离,外衫虚虚拢着,对方的尾巴被穿上的外衫压垂着,时不时就扫过他的小腿。 胥城野缩了缩脚,憋了半晌:“不热。” 衣彻挑了下眉,他说不热就不热吧。 青年从容地靠坐在了主位旁的桌子旁——这厅堂里其余的桌椅都被刻意撤走了,一看就是胥城野不想怀玉久留故意为之。 “阁下就是丘卿的救命恩人么,丘卿先谢过阁下了,”衣彻扶着还隐隐作痛的右肩,看向一旁的男人,“怀玉也是关心则乱,如有什么冒犯之处,还望海涵。” 对方眼波流转带着谢意一笑,胥城野大度道:“举手之劳,那鸟…孔雀我也没想与之计较。” 见对方捂着右肩蹙眉,胥城野不禁也皱了皱眉,有些许认真:“怎么?伤口疼?” 衣彻脸色有些发白地点了点头。 虽说胥城野已经将那骇人的外伤治的七七八八,新肉都长出来了,但那丹体受损的伤却不是一时能处理好的。 对方虚弱难支,胥城野才意识到对方还只能站着,连忙起身把屋子里唯一的位置换给对方坐。 胥城野大刀阔斧半蹲在病弱的狐狸青年前,手掌往对方印堂探了探,在触及前犹豫顿一下,补了一声得罪。 灵术再一次施展开在对方体内走了一个大周天,察觉并无不妥后,胥城野猜测可能是对方伤口幻痛难忍,只施加了些许疗愈术法。 “阁下名讳,丘卿还不知。”衣彻望着眼前的男人,缓缓开口。 本专注着手上术法的男人,闻声下意识看向那双晶莹透亮的狐狸眼。 对方的眼眸里映的全是自己,胥城野直觉得自己覆在对方额间的手有些烫,一向桀骜散漫的男人喉咙紧了紧,面上强作从容正经,“胥城野。” “胥城野…” 青年喃喃叫着自己名字,像是对方尾巴尖在他心上拂动,男人直觉得识海有些发空,不知是不是自己给对方动用了太多灵术的原因。 “这个名字很好,在下姓衣,单名彻,恩人随意称呼就好。” 听见对方的名字,胥城野直觉心头涌上一股强烈的熟悉感觉——想来前世他们也是认识的。 “丘卿是你的字么?我看那只孔雀也这么称呼你,我可以叫你的字么?” 青年闻言顿了一下,随即笑道,“自然。” 胥城野嘴角一勾,颇觉又照那孔雀扳回一城。 嘶,不对,这也不是需他去争的白狐狸了,没必要再和那孔雀作比,男人有些怅然若失—— 当然了,如果真让眼前青年选,那孔雀和他比,定没有胜算。 胥城野洋洋得意,面上倒是淡定靠谱得很,手上的术法还需走上两周天,神思开始漫游天际,而衣彻也懒得再说些什么,一时间堂内安静了下来。 衣彻倦惫脱力,将额头微靠着对方掌心,一双赤足踩在椅子上,蜷了蜷逐渐恢复知觉而剧痛的身体。 察觉对方动作,胥城野回神微微动了动,想说要不要背对方回卧房休息,那狐狸尾巴就直直圈住了自己的小腿,像是生怕那唯一的热源跑了去般。 尾巴动作无意识幅度大了些,蹭过胥城野半蹲下来的大腿内侧还要向上—— 瞬间让胥城野那霸气蹲姿,瞬间向内并拢——就这么直挺挺标准跪到青年身边。 一时间男人脸色变了又变,像是打翻的调色盘。 他这辈子跪族祠都没这么跪过! 这外界的狐族都这么…开放了么? 这就是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么?!可他们才见了一面… 好在青年似乎又睡了过去,男人最后还是红涨着脸,就这么以这么一个狼狈姿势,保护着自己贞洁,继续认命为青年疗伤。 只是那一脑袋的混乱官司就无从得知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新欢与“旧爱” 『衣彻你以为你死了你就可以偿还你的罪孽么?我神官一脉的血恨,胥城野不和你讨,我和你讨!』 『你害死了我所有的族人,你害死了他,你若敢就这么死去,我定将让你尸骨无存、遗臭万年!』 那时的少年已然而立之年,却依旧说着荒唐话。 胥畴强闯殿门猩红着眼,手提长剑却不知该指向何人。 高坐帝王座上的男人无奈摇了摇头,咽下了口中的乌血,放下一旁他亲自调的毒酒。 他这多年教养也不能让猫肖猛虎,帝王暗暗摇头。 执政已百余年的帝王仔细折上那人生前留给他的血书,放在裘冕下心口处,有些倦惫地合了合眼:“小畴,路是你自己选的,踏上了就不由得你后退了。” 帝国百年守成之路亦不算轻松,但所有覆亡之危险他均荡平,胥畴再怨再恨,也要这样走下去, 落棋三百,今朝势成…他的死会是这棋局最后一子。 …… “醒了呀。” “好无聊呀,丘卿…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呀…” 衣彻睁开眼,就看见南怀玉拄着下巴,坐在他摇椅旁哀哀怨怨地看过来。 衣彻怀疑重生一世,自己是不是得了头风病,几乎没有睡安稳过,前世过往本应如云烟随风而散,但却不知为何一次次入梦纠缠。 南怀玉瞧着摇椅上脸极臭的狐狸,心中暗道不妙,果然—— “你吵到我睡觉了。”衣彻面无表情直直盯着南怀玉。 “欸丘卿,刚刚王婶子送来些桃子你吃不吃?”南怀玉目移开。 “你吵到我睡觉了。”衣彻依旧直勾勾。 “啊!对了,等会儿我带你去街头…” “你、吵、到、我、睡、觉、了,”衣彻抓住对方的袖子,逼近到南怀玉面前几寸距离,眯了眯狐狸眼。 “谁吵你了!谁吵你了!” 南怀玉往后直缩,双下巴扁都出来了,不乐意地皱了皱鼻子,“那不成是我呼吸吵到你了?!分明是你自己醒的…” “就是你呼吸吵到我了。”衣彻阴沉沉不讲理,“你赔我…” 两个人的小孩子般的胡搅蛮缠(衣彻单方面)忽然被“砰”的一声响打断。 只见房间门口站着个快把整个门挡严实的胥城野。 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个视角几乎要亲吻上的两个人,深深看了一眼衣彻,最后把视线落在了南怀玉身上,语气佻然:“我是不是来的不凑巧了?” 衣彻看着门前阴阳怪气的男人,心中有些纳罕:又谁招惹这人了?恶鬼附身了? 南怀玉倒是意识到了什么,本要下意识推开某人,但却硬生生停止住了。 只见南怀玉抬了抬瓷白的小脸,身体往后靠了靠就几乎全靠进了衣彻臂弯里,茶言茶语道,“也没有呢,不过就是和跟我有婚约的灵侣稍稍沟通下感情而已,我们日常也是这样相处的呢。” 衣彻一脸古怪地看着胡言乱语的南怀玉,这个是不是也被鬼附身了? 而门口的男人见某狐狸居然一点也不反驳,想起之前南怀玉的话,眼神暗了暗,没再说一句话,冷峻着脸转身就离开。 衣彻眼中透出一丝茫然,视线滑到一旁的南怀玉:“我睡了多久?” 睡了一个月?怎么一醒来那人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 “约摸着三个时辰吧,”南怀玉站起身抻了个懒腰,抱怨道,“我等你醒等好久了。” “你一直陪着我?”衣彻挑了下眉,意识到不对了,“那胥城野呢?” 睡前那人还在这屋子里左左右右收拾打扫,一副自己很忙的样子,就为了留在这里。 熬到他睡着了反而走了? “自然是我帮你赶跑咯!”南怀玉骄傲地抬了抬下巴。 “……” 衣彻直勾勾看着对方:“你怎么赶跑的?” “就是像刚才那样…”南怀玉眨了眨眼,“我说我们是这个关系~” 南怀玉勾着唇,两个手指对在了一起,嘿嘿一笑。 “还说我们两个心意相通,两情相悦,非彼此莫属~” “……” 就说那人怎么那么大的气性,衣彻了然了。 南怀玉看着对方只是沉默着,有点儿回过味儿来了。 犹豫再三,南怀玉咽了咽津液,弱弱道:“丘卿呐,你不会喜欢那个气死人不偿命的玩意儿吧?” 衣彻看着自己手边早已经凉了的汤药,没有吭声。 “!” 南怀玉震惊。 “你也不喜欢这样的呀,你不喜欢柔柔弱弱的小兔子么…你不能被他的色相迷惑的!这人坏得很,骄蛮得很!” “胡搅蛮缠,无理取闹,阴晴不定,不可理喻!你是不知道他在你醒来之前有多过分——” 衣彻抿了抿唇,试图说为胥城野说点儿什么,但还是没开了这个口。 倒是一个也没说错… 南怀玉见着衣彻这“爱得深沉”模样,嘶得倒吸口气。 完了,真弯了。 南怀玉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道:“那我和他解释去?咱们不是真的那种有名无实的,不对,目前是无名无实…” 衣彻这回有些许反应,抬眼皮看了南怀玉一眼:“不用,不用解释。” “真不用?” 南怀玉忐忑得很,现在说不用,可别半夜给他尾巴上的羽毛薅光了… “嗯,不用。” “我觉得我还是替我们澄清一下…” “解释什么?说来给我听听?” 南怀玉的背后突然传来一戏谑声音,吓得南怀玉炸了毛,差点儿摔下椅子。 一回头,居然又是那个混不吝。 胥城野半靠在墙边,挑着眉看着南怀玉,又故意:“你要和我说什么?我在这儿呢,说吧。” 南怀玉皱着脸憋了很久,也没说出话来,最后悲愤地看了一旁悠哉哉的衣彻一眼,甚至连对方什么时候来的也没有问,头也不回地逃离此地。 房间中也因此就剩下衣彻和胥城野两人,叽叽喳喳的小孔雀走了,一时之间陷入了莫名的安静中。 “怀玉他向来爱胡说,你不要介意。” 衣彻静静望着对方,先开了口。 一向能说会道的男人不知怎么,居然只是闷声嗯了声。 但衣彻一眼就看得出来对方憋着的话是什么,嘴角勾了勾,“我和他只是挂着名义上的婚约,他有别的喜欢的人。” 男人不笑时就看起来标致的眉压眼,很有压迫性,但这会儿对方听了衣彻的话,先一愣,随即所有的凌厉深邃的特质一扫而空,笑得很是得意——但是那种一看就知道那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得意什么,像是山口那偷吃了口主人碗里的米饭就心满意足的大狗。 对方现在他瞧上一眼就能知道他的心思,看着这样的胥城野,衣彻忍不住勾了勾唇。 前世这人就在意极了他这个婚约,他只以为自己与南怀玉关系一目了然,这人只是乱吃飞醋,也就没和对方多做解释过,谁知倒成了对方到最后也没与他解开的结。 等对方终于舍得看向自己了,青年就缓缓移开了眼,纤长的手指挽了下垂下来的头发,掩住了流转的眸色。 他也不知道上一世对方从什么时候起,不再是这幅脸上就写清楚情绪的样子,连自己有时也猜不透他了。直到他倏然发现这个事实,他才恍然明白对方并不是自己想的天性赤诚直率,只是想把最赤诚直接的一面给他看而已。 青年静静望着窗外院内的朱桃,并没有再去看那人,但他知道那人还在——那股牵挂在他身上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 这一世,他只希望他们永远是他们。 …… 休息过了,醒来没见到胥城野,干净简约房间内随着太阳光照了进来,有股淡淡的莲花香。 衣彻揉了揉眉心,觉得躺得有些浑身酸涨,午后阳光正好,便去外面的龙窑走了走。 出了院子,衣彻把门随手一带便沿着街边走去,街上很干净,路边的朱桃被风一吹,边落在了地上,卷着卷着就到了路边,都不用多清理。 “东头的阿嬷卖白菜,你去和阿嬷讨一颗,我们一起把它养大好不好…”路过的翠绿色头发的小豆丁一号害羞地扯着长辫子长得特别好看的小豆丁二号。 “白菜摘下来养不了,还有,”小豆丁二号严肃看着眼前吃手花痴的小孩,“安河家的,我是男生,不是姐姐。” 衣彻路过就瞧见那安河家的老幺又缠着胥椿的弟弟要和人家家家酒,嘴角若有若无挂着笑,这一笑就糟了,瞬间把那贪图皮囊颜色的小豆丁眼神勾过来了。 “哇哇哇好漂亮的哥哥哦!”安河家的老幺站了起来就想往衣彻身上扑,好在被那严肃小大人似的小豆丁二号拉住,面色不善地给了小花痴一个板栗,“你再随便扑人,就自己玩吧。” “别呀别呀,说好你做我媳妇的呀…” 身后两个小豆丁声音越来越远,衣彻面上挂着淡淡笑意,继续走着,又过了几家买着东西的人家,老板瞧着他稀奇,但也都没说什么,反而是借着胥城野的光,被塞了很多小食。 这一路倒是见到了不少熟悉又陌生的人或者事物,他以为他不会记得清了,前世与这里的最后一面已然百余年,但当他再次走上这条街路时,衣彻才知道原来自己居然什么都记得。 走过了这一家就到了桥头,桥头的柳树下,还是很多年轻女子聚在一起侃着聊着,一起采景作着画。 衣彻不动声色地熟练避开了她们,无它,她们画的委实有些奇怪…前世衣彻无意中瞧见她们画的他与胥城野的双人画,实在是… 许是伤病未愈,衣彻这样走了半刻钟就有些疲累,感觉气血亏空得很,甚至抑制不住地变回了灵体白狐的模样。 于是狐狸不得不到了镇口那参天的朱桃树下卧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就见一群镇上的小孩子围着自己,很是好奇的看着衣彻——这个长着尾巴毛茸茸的大狐狸。 狐狸倒是纵容,晃了晃尾巴向那些小孩子示好,由着小辈上前玩闹。 衣彻不是多么喜欢小孩子,无论这一世还是前一世。但既然是他的子民,也是胥城野族中的幼崽,他多加照拂也是应当的,毕竟他深刻认知得到,玄荒的未来是属于这群幼崽的。 衣彻漫不经心甩着尾巴逗着小娃娃,那些小豆丁玩得津津有味。 心中不禁开始盘算回忆着这片土地之后要发生的事情,他该怎么不着痕迹地提醒胥城野… 狐狸想着事情,无意间甩快了好几下尾巴,连带着抓尾巴玩的小娃娃跟着左右来回地晃。 衣彻正想到胥城野去了哪里,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少年喜悦声音。 “城野哥!今天的野猪超级大,还活的,杨叔让再拿个捆兽绳来!” 狐狸不免一愣,胥城野在这儿么? 耀眼的阳光有些过分亮了,狐狸眯了眯眼,一抬头才发现草地那边胥城野刚刚起身——对方不知道在朱桃树旁的草地上呆了多久,而对方背上都洇出一片湿印。 这儿太阳正足,这人一直在那边儿日头下一直干坐着么? 树下矜贵的狐狸和那些小孩子玩得正好,胥城野来时便瞧着不想惊扰——他若是走过去,那些小魔头必然要吵着闹着和他玩小鸡抓大鹰,他觉得青年不会喜欢那般的吵闹。 但男人却也不知为何有些迈不动脚步,也就在这边找了个地方躺下了。 看到狐狸投来目光有些惊讶,男人撑起身子站了起来,朝狐狸笑了笑,拍了拍身上的草土,应着胥畴那小子声音方向走了。 这人…… 狐狸瞧着男人的背影,眸色流转着柔和的笑意。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荷叶鸡 许是因为从镇口小黄狗到镇尾刘奶奶家的漂亮小娃娃,他都很喜欢,能见到他,他也很喜欢,所以来了这里他心境平和了很多。 衣彻知道自己身上戾气重,不说上一世造业,重生回来的这两年,自己清理了太多的势力,杀了太多的人,又和魇物纠缠了一足年,衣彻有时再怎么刻意压制,也依旧会流露出一些不好的情绪,他以为来了这里,族内的人多少会忌惮怕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反而是自己被这里改变了不少。 这里的每个人,衣彻也都记得,就说自己身上这三个小娃娃,明年就都会识字耍鬼头骗糖吃了,甚至还组了个小势力挨家挨户地打秋风。 衣彻想到这里,不禁用尾巴轻轻抽了抽那几个小孩子的屁股,小豆丁们瞬间有些发懵,愣愣地你看我我看你。 然而,就在衣彻微眯着狐眸歇息时,微风送来了一股衣彻无比熟悉刻入骨血的气息味道。 腐朽的发寒的。 狐狸瞬间睁开了眸,冷厉地弓起身子。 倏然地面如鼓敲震,衣彻身边地小娃娃也被震得摔倒在地上放声大哭。 事故总会发生在最让人猝不及防的时候——抬到镇口龙窑这里的野猪不知怎么挣脱了捆兽绳,三四米高的野兽发狂直奔衣彻方向的大树来。 “小心!” “快去救人!” 不远处嘶哑心颤的呼喊带着一丝颤抖,但却没人来得及上前拦阻那冲向小孩和狐狸的野兽。 衣彻瞳孔微缩,注意到了危险源头,可身边小娃娃们他带不走,事态危如游丝。 白狐竖瞳发厉,踩着大树腾跃,扑向有十个他那般高的野兽,竭力调用着还干涸的丹田每一丝灵力,狠厉地撞向野兽布满尖刺般鬃毛上。 孩童丢魂似的哭声,野猪发疯的吼叫,大人们慌神叫喊,一时间嘈杂让人耳鸣。 轰隆一声,野兽砸在地上,白狐浑身泛着光踩着野兽头颅,身后九尾张扬在空中,尾巴上还滴着野兽的泛着蓝光的血液。 四周的噪音戛然而止,除了不知事孩童的哭声依旧嘹亮。 身下野兽似要垂死挣扎,感知浑噩也要甩掉头上那追命的狐狸。 然而一刀光闪过,伴着浓烈莲花味道,野兽瞬间分成两节,血腥恶臭气味瞬间蔓延在整片坡地之上。 男人垂眼看着自己怀里抱着狐狸,神色不明,只见狐狸皮毛下一点点渗出血来,那身刚洗净的皮毛又沾上了一层血水,沾了男人满手。 狐狸力竭,由着对方揽着自己跳下野猪身上,疲惫地望向树下被家人紧紧抱住劫后余生痛哭的孩子,缓缓闭上了眼。 “睡吧。” 男人声音沉静,只是对方一向温暖的手不知为何这回还没有狐狸皮毛暖,但衣彻头痛欲裂,实在无法再挑剔,在男人怀里蜷了蜷,便坠入了无意识的黑暗。 …… “只是检查伤口,不痛,你休要伤人。”背着小药箱的老人手里拿着药膏,如临大敌看着榻上的狐狸。 狐狸眸色明亮,并未不作声,只是摇了下尾巴。 吴问颢便试探着伸手去解绷带,然而却又被狐狸尾巴不轻不重打开了。 “你恢复了意识还这样,是不是太不懂事些!”老人伸着被对方挠伤绑着绷带的手,颤颤巍巍教训道。 狐狸淡淡看了一眼老人,直接扭过身去。 “吴老头你凶什么。” 胥城野刚进门就看见老人吹胡子瞪眼的,面色不爽,“多大人了吓唬一只狐狸作甚。” “什么态度?”老人闻言冷哼一声,嘴上骂骂咧咧的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忙着抓着药箱和拐杖就起身走了,“那你自己伺候这磨人的祖宗吧,老夫不奉陪了!” “……” 胥城野本意服个软,谁料对方离开得疾步如风,深怕胥城野再赖上他一般。 胥城野视线再次落在面前狐狸上,对方闷闷抱着尾巴谁也不给看,男人想了想先走到了窗边接了杯水,放到了狐狸面前。 男人试探地呼噜一把狐狸耳朵,和不喝水不理人的狐狸打着商量诱惑道,“给我看看伤呗,没有炎症就给你吃荷叶鸡。” 狐狸耳朵动了动,回眸瞥了男人一眼,眸子里闪过一丝纠结,半晌后,最后还是将尾巴却乖巧地钻进了男人怀里,露出一个秃了半边毛的尾巴,神态蔫蔫。 男人见到对方尾巴被摧残成这般模样,不禁心里又暗骂一声那老头,但面上神色丝毫未变,如常坐下,像是什么也没见到似的。 一双覆茧骨节分明大手却分外灵巧细致,拆开了尾巴上丑丑蝴蝶结,但却只掀开纱布看了一眼,并没有全然卸下——草药还没吸收,再折腾对伤口并不好。 “恢复的很好。”男人又把绷带绑了回去,手指快速翻着,瞬间系出一个好看的四瓣蝴蝶结。 男人端详了会儿,确认把剃了毛的部分都遮盖住了才满意地收了尾。 看着还完全不理人的狐狸,胥城野想了想,微微咳了声,也不知道说给谁听,很是感叹得称赞道,“真好看,嗯…看着和个小礼物似的。” 谁会这么夸人。 狐狸并不买账,依旧没有什么反应,甚至情绪更沉了些,胥城野犯愁。 突然灵光一现,男人摸了摸自己完美弧度的脑瓜瓢,蠢蠢欲动道,“明日我也去剃个光头与你作伴来。” “别说,看起来还真的挺清凉的。” 闻言,一直对于自己的尾巴,秉持着眼不见心为净态度的狐狸睫毛动了动,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胥城野——他这是又发什么疯? 瞧见对方越说越肯定的模样,就知道对方是真动了念头。 狐狸下意识看向对方那头半束起来的黑亮长发。 狐狸瞬间眸色严峻,很不认可地朝胥城野摇了摇头。 狐狸将毛茸茸的前爪搭在了胥城野腿上,意图阻止男人,胥城野看着狐狸严肃的样子,有点遗憾啧了声,笑着摸了摸狐狸背上柔顺的毛发——他实在忍不住了,看着太好摸了。 狐狸倒没多排斥,只是身形顿了顿,便由着男人去了。 男人这样好一通折腾,狐狸也没有郁闷别扭的心思了,感觉到一直被忽略的喉咙很干,狐狸低头喝面前对方端来的水。 喝了一半,狐狸顿了顿,想起男人之前的承诺,一双湿漉漉的狐狸眼淡淡望着胥城野,尾巴尖扫了扫对方手臂。 痒意自男人小臂皮肤传到了肌骨里,男人抬手缓缓拿开对方的尾巴,心头微痒,下意识逗趣道:“怎么这么喜欢拿尾巴缠人?想要什么张口。” 狐狸完全不理睬,漫不经心地舔了舔尾巴上的毛。 莲花味儿的。 胥城野等了对方一段时间,见对方完全没有张口的打算,也没说什么,摸了一把狐狸的耳朵,就默默离开了。 狐狸耳朵抖了抖,转头瞥了眼对方离开的方向,男人应该出了院门。 狐狸等待了一会儿,男人似乎并没有回来的迹象,便收回了一直望着门口的视线。 屋中突然静了下来,狐狸精神也倦了,兴致缺缺卧在自己的尾巴里动了动,找到一个不压伤口的姿势,似乎安静地陷入睡梦中。 阳光晒在皮毛上,暖意舒适,不知过了多久,衣彻似乎真的陷入了这难得安稳的梦中,恍惚间,似乎有什么盖在了自己的身上,又有什么贴了贴自己的额头。 唔,香。 狐狸皱了皱鼻子无意识嗅着。 荷叶鸡。 狐狸一睁眼,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整碗撕好的鸡肉垫在新鲜荷叶上,而眸光右移,就可以看到旁边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倚着床头抱臂笑看着自己。 狐狸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碗中的荷叶鸡,尾巴晃了晃,虚虚圈住男人和食物。 嗯,都是他的。 * 养着伤哪里也去不了,每日被胥城野圈在塌上,再好脾气的人也要冷了下来,更何况衣彻向来脾气也不是多好。 直到昨日衣彻再次化成狐狸形态,冷着脸甩了那还不想他出门的男人脸上一尾巴,对方才讪讪支支吾吾和他讲今日有祭礼,族中长老特邀他与南怀玉前往,问他来不来。 他不强烈要求对方让自己出门,对方就不告诉他要参加这个祭礼了? 这男人重生一世,衣彻总觉得对方古怪得很。 青年不由得皱了皱眉。 “咱们来的巧,这可真热闹呐,”南怀玉有些咂舌地看着四周,打断了衣彻的思绪。 他们这才初来乍到,就正好赶上了胥城野他们族内的祭礼日。 山口的龙窑旁摆了十几桌流水席,热热闹闹地吹拉弹唱着,龙窑前还摆着祭神案,线香缭绕着案上供奉的瓜果,一身银白神官服的胥城野正手持讨封刀,没作礼也没鞠身,只闭目肃然站在其前口中念着祭语。 而其后十几个神官服老头却是都跪了下来,三拜叩首。 衣彻坐在席首,近距离看着男人难得认真的模样,一旁的南怀玉啰嗦他又受伤,他是左耳进右耳出。 “狐狸哥哥,狐狸哥哥谢谢你哟!” 几声清脆稚嫩的童声突然响起。 衣彻回过神,只见胥畴身上挂着三个半大娃娃很狼狈地站在自己面前,孩子们正是前日衣彻从野兽口下救下来的那三个。 “谢谢衣彻哥,前日要不是你在,这些小家伙就…这些孩子的家长这几日都去山上采药还没回来,他们就缠着我来看看你,”胥畴有些歉意,拍了拍啃手指的小女孩,看着面前已然恢复人身的衣彻,不禁脸颊微红。 “客气了。” 衣彻看向眼前熟悉的稚嫩少年,挑了下眉,伸手摸了摸那红衣喜庆的三个娃娃,一人给了一块糖吃,结果换来了三个口水津津的香吻。 今日本是龙窑开窑祭神的日子——但窑器都被衣彻压碎了,所以实际也就成了答谢宴,一是感谢作物神灵,二是答谢救了三个孩子的衣彻,为他祛病辟邪。 前世因为自己灵族外来客的身份,这里的老头总是忌惮他,看他很不顺眼,没想到重来一世,倒是阴差阳错地消弭了对方的敌意,还受了他们族内这一番最高规格的接待礼遇。 衣彻倒是觉得无心插柳,此般之后,他想他要做的事情或许能更顺利些。 但他会信他么? 青年看着不远处的男人背影,只觉得掌心握着的止痛艾珠有些灼热。 “丘卿呐你又不理人,就知道盯着那人看。” 南怀玉幽怨地盯着见色忘友的衣彻,磨牙,“去年你拿我腰牌做的好事,我还没同你算账呢。” 闻言,衣彻顿了顿,歪过头看向南怀玉,微笑:“有什么事?我一直听着呢。” 孔雀瞬间又美起来,凑到衣彻旁:“你能不能给我弄一套胥城野他们穿的那种衣服,怪好看的…” “嗯,好。” “给你要。” “没问题,记着了。” 衣彻点着头,很是专注地倾听着对方诉求的样子,思绪却又不自觉飘远了。 胥城野穿着神官服是很好看,宽肩豹腰,板肋虬筋的身材将一身儒雅的衣服穿得气势凛然,前世他第一眼瞧见了,虽说那时对他印象不大好,但也觉得这人夺目极了,不像神官,倒像个武神。 西密玄刀师,东兰毒医仙,南泉墨家客,北杉泽帝王弓,桃山风神官。 史书记载,这人族五大术族,除了最后的神官一族,都出现过让灵族曾经畏惧不已的人圣,术法滔天,移山倒海。 前世没来此处前,人族虽说没落,但前四术族的本事,衣彻多少事领教过,只有最后故作神秘的神官一族,衣彻从未见识过对方的本事,而且什么从未有事实记载的“请神驱鬼,神谛预言”他认为多少是有历史加工成分在的。 而前世来了此处,也曾见过这样一次充满人情世俗的祭神仪式,当时自己更是觉得“风神官”不过是时代更迭下的一个被人们幻想神化的存在。 但后来,请神上身,驱借鬼军,他都在不远处的那连天地都不跪的男人身上见到了。 许是灵族统治这片大陆很久,一向自诩天地宠儿,瞧不上人族脆弱的凡体肉身,尤其在人圣纷纷陨落后的如今,而前世胥城野携众神官,于白泽一战,却让玄荒万万灵族子民,见到了凡人以蝼蚁之躯能创造怎样的奇迹。 衣彻思及此,不免有些感慨,回神时,就发现胥城野不知何时带着笑,走到了他的面前,伸出一只手。 男人逆着光,看不清什么神色,但低声解释的声音磁性中带着笑意,“大家想为你跳一支祛灾傩舞。” 衣彻愣了愣,男人没说,但他记得他们族内的傩舞只为族中周岁的小孩子或者新婚眷侣跳的。 青年余光中都能清楚瞧见那几个长老脸揪在一起,显然是不大同意的。 看着面前那只坚持伸着的骨节分明的手,衣彻纵容地叹了下——天地礼法都约束不了这人,真是肆意惯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风起 在对方灼热的目光下,青年还是将手搭了上去,自己就这么被对方手牵着手带上了台。 男人拿起一旁备好的朱桃枝,别在了衣彻耳畔,目光认真专注,随后胥城野拉着衣彻一起握住了立在中央的长刀,台面上刻印的八卦居然就这样隐隐开始发光。 而不一会儿两人身边就围上来一群带着傩面的青年,手里敲着桃枝或者萤石,唱着颂歌跳着统一的舞步。 桃花随风舞动卷裹着台中的两人,一曲罢,衣彻缓缓睁开了眼,竟然觉得自己淤结内伤舒缓了很多,呼吸也变得舒畅。 身边围着的小子姑娘也纷纷摘下了傩面,笑眯眯地看着衣彻,右手抚肩鞠了一躬,算是给他们的族长和救了他们族内幼崽的恩人新祭最好的祝福。 “该抽天谕了,今年不如就让远道而来的外乡友人来为我们讨个头彩?” 一个成熟浓颜的女子看着衣彻,笑着和族人建议道,丝毫不顾一旁的老头子们心理承受能力。 衣彻微微无奈,望着爱搞事情的胥椿还有一众兴奋附和的年轻人,主动拒绝了,能让他这个灵族参加他们神官祭礼已然是破例,他无意挑战那几个古板老头的心脏。 往年一直都是胥城野这个族长摇签筒的,他来算什么。 一旁的神官长老,果然在听到衣彻的拒绝后,纷纷舒了一口气,然而就听见自家族长不知哪根筋搭得不对—— “不过讨个彩头,想玩把么?” 胥城野讲的漫不经心,手中的签筒已然递到了衣彻面前。 围着的小年轻互相看了一眼,像是明白了什么,吼哈乱叫地把终于忍不住要上来的长辈们往外挤,甚至连话都不让那几个可怜的老头讲。 衣彻定定看着眼前的男人,并不说话。 听着身旁的小年轻们起哄声,胥城野看着面前的青年思量模样,挑了下眉,他本是想让多灾多病的青年讨个彩头,没想别的——只是觉得对方那双白皙好看的手摇签筒一定好看。 但若是这般被旁人夹带上了其他的含义,就没意思了。 “那还是我自己来…” 胥城野的话刚说一半,一直沉默的衣彻从容地将签筒从男人手掌抽出。 青年微凉的指尖不经意与胥城野的手背接触了,又很快离开了,男人空空如也的掌心不免有些荡。 衣彻前世做帝王的那百余年,纵是再不喜那些繁文缛节,但还是祭过天地,也拜过神佛。 很熟练地双手覆着签筒,摇了三下—— 一支签就这么掷到了地上。 胥城野俯身拾起,自己先瞧了瞧,结果一愣。 “滩高船吊客来急,日暮红月黑埋山” 胥城野挑了下眉,琢磨了半晌。 男人垂着的眼看不清眸色,只见对方手上一用力签子居然就这么碾成了粉末。 台下老少打着架,没注意这般动作,但一旁的衣彻却看的清清楚楚的,不免神色有些复杂。 “怎么折了,什么签?”衣彻问道。 “不太好就不说了,免得出口箴言了,”胥城野叹了口气,有些懊恼地摸了摸下巴,“今年忘记把不大好的签子剔出去了。” “丘卿,再来抽一签,”胥城野看了眼台下还乱着的人群,补充一句,“随便抽,抽到好的为止,别让那些老头看见就成。” “……” 夜深了,人散了七七八八,白日的热气也散下去了许多,朱桃开得更好了些,枝叶随风娑娑,很是宁静安谧。 南怀玉蹲在地上抱着酒坛子不撒手,一向精致管理的衣冠都有了些凌乱。 “莫求风呢?” “他怎么还不来接我…我要扣他月钱了…” “他的月钱大半都给你买挂饰了,还克扣人家?”衣彻笑了声,拢了拢月白的袖子,试图去拉对方。 “是丘卿呐…”小孔雀眯了眯眼,抬头瞧着衣彻,愁绪都溢了出来,“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呀,我好想他啊。” 衣彻笑了笑没有说话,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帮着衣彻扶起了南怀玉,“我来。” 衣彻抬眼瞧过去,果然是胥城野。 只见对方顺手招呼来了几个半大的小伙子,很能使唤人的让这几人把南怀玉抬回去——这人现在住在吴老头家里,和衣彻他们不顺路。 而被抬着胳膊腿儿的孔雀还是耍着酒疯,四处乱蹬,好在那胥畴机灵,才没让他摔了下来。 “我不回去…那老头没意思,我要和丘卿一起回家!” “莫求风呢!他怎么还不来!” 胥城野冷酷无情地挥了下手,“抬走。” 望着南怀玉有些凄惨的离去身影,衣彻眼睛弯了弯。 “那孔雀倒是提醒我,我还问没过,”胥城野似是突然想到,慢吞吞问道,“丘卿打算什么走?” 衣彻闻言回头看向神色如常的男人,顿了顿道,“如果可以我想伤好些再走。” “不知会不会太叨扰你。” “自然不会,”男人听到了回答,绷着的弦松了许多,一派正经道:“你是我们族内的贵客,自然想住多久都可以。” 衣彻心下莞尔,不禁几分玩笑道:“是了,我还没赔胥族长那一窑的砸坏的窑器,怎么敢走呢?” 晚风吹过参天的桃树,枝叶娑娑,月光撒在纷纷落落的花瓣上,像是舞动的精灵。 “真好看啊。” 衣彻温和抬头望着那桃花,目光悠远,淡淡笑着。 胥城野微微侧头,看着月光下如玉如琢的青年,深邃的眼眸动了动,“最近气候时好时坏,朱桃花只是初开,晚些离开,到时桃花更艳,我带你去瞧瞧那时风景。” “嗯,好。” 月明星稀,清风徐徐,还未曾有人入睡,可有人就知今夜一定好眠。 …… ——其实不该和胥城野那般夸下海口的。 从清晨到日落,已然反反复复做了好几次了。 衣彻蹙着眉望着烧起来的龙窑,擦了擦额头,白皙的额头上瞬间又蹭上了一层白灰。 太热了。 这对于属阴寒的雪山狐来说,太超过了。 青年眉眼忧郁极了,昨日自己非说还他一窑窑器作甚?定是喝醉了。 喝醉了的话,做不得数的。 也就是今日胥城野不知为何突然上山去,衣彻百无聊赖,也就将这烧窑的事提上了日程。 ——如今倒好,这已经是他做坏的第三窑了。一旁亲情指导的胥椿和苦力一号胥畴、苦力二号南怀玉都已经坐在小板凳上睡死过去。 一个白天都过去了,天都有些暗了,胥城野巡山也快回了,衣彻抿了抿唇,和堆在一旁的废品面面相觑。 青年深沉思索着,他该怎么毁尸灭迹呢… “衣彻哥,怎么又烧了一窑…” 少年晃晃走到衣彻身边,睡醒懵然地揉着眼睛,喃喃“这是第几回了?我怎么觉得天都黑了…” 才不。 衣彻目移,明明今天本就有些阴。 忽然轰隆一声巨鸣,响彻天际。 这声音震得大地都颤了颤,衣彻耳朵疼的厉害,五感敏感的南怀玉更是痛吟捂住耳朵。 “怎么了?龙窑终于炸了?”友情指导来的胥椿有些崩溃死死捂着耳朵,从睡梦中被震醒。 “椿姐…” 胥畴声音莫名有些发颤,僵僵转身望向声音源头。 “山塌了。” 薄雾笼罩的山如长刀斩缺一角,露出不知何时血红的镰月,山体悲鸣回响依旧残存在云霄山野间,久久不息。 “快多叫几个人去来!今年也不知怎么了…多灾多祸唷…” “除了族卫官可以上山,其余的人西边镇的去走访各户点清人口,东边镇的原地待命。” “什么叫原地待命!族长还在山上!我们都上去找!” “上什么山!等着城野出来再进去救你们么!” “胥城野还没回来?”衣彻推开了院门,沉沉望着道上边跑边吵的镇上人。 “衣彻么?”有个领头的中年汉子打量了两眼青年,停了下来叹了口气,“可不就是说,不然那四周无人的桃山塌就塌了,哪里这么焦急。” “诶这不小畴和椿姐么,”男人看见了衣彻身后的两人,皱眉严肃,“正找你们,可快回家别乱跑,这个时候别添乱啊!” 男人警告似的虚点了还有些没恍神的两人一下,然后歉然看了衣彻一眼,又朝着大部队跟上去。 “怎么今年又…”胥椿蹙着眉,英气的面容泛上一层忧愁。 衣彻闻言看向女人,“今年这样的事情很多吗?” “是啊,暴雨干旱狂风都经历了遍,这山塌反而是影响最小的了。”胥椿手搭在焦虑咬指甲的少年肩上安抚着,苦笑,“你瞧大家那阵仗都训练出来了,不用担心的。” “胥城野还在山上。”衣彻凝视着女人。 “没事的,放心衣彻,你信我的,”胥椿认真看向衣彻,“谁都会在那座山上出事,只城野他不会。” “更何况族卫官也上去接应了,你安心等城野回来,千万别心急跑上山去,那不是咱们该去的地方…” “我和小畴先要回去待命了,你有事敲邻居的门让他们带你来找我就行。” 衣彻没有说话,只侧身给那急忙起来的两人让开了门。 “千万别乱跑,不然我可没法子和城野交代!”女人不放心又叮嘱了遍,扶着门盯着衣彻。 衣彻顿了下,点了点头,女人这才微微宽心地扭着一步三回头的少年走了。 院中晚风吹来山土的气息,衣彻望着天,天上太阳还未完全下去,却早早挂上诡异红月。 上一世,衣彻也曾见过这样的场景,日月同辉,山崩地裂,魇物肆虐,那血一样的颜色便已然预告了之后的灾厄。 可他这一世,用了整整一年时间料理干净了东海魇物,为什么这赤月凌空没有延迟,反而提前了? 衣彻眸色冷然地望着那高高挂起的赤月。 若不是他为求份安心,提前进了桃花山… 这一世,变数太多了。 无论是这片土地上提前的魇灾,还是他进山时那一支奔他命来的追血箭。 衣彻指甲嵌进了掌心,神情不明。 风吹过朱桃,花瓣翩翩而落。 空荡荡的院内还烧着窑,却没有人有心情再等待下次的结果,平静的安逸梦终究还是散了,沉浸其中的人也该清醒了。 眨眼间。院中已然空荡荡,没有一个人的身影。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卿卿 山路塌陷了一半,山林葳蕤,新的上山路并不好找,刚刚衣彻就把两个迷路族卫官和不听话的臭小子胥畴打包扔下了山。 青年顶着灵动的狐狸耳朵,半兽化地在夜中潜行着,狐瞳中却满是人的理智与沉静,时不时衣彻停下嗅着空气中那缕若有若无的莲花香,然后接着往山上去。 衣彻并不担心那人的安危,但那山突如其来的坍塌,而山体的断口看上去又过于平整,让衣彻心中有种不安的设想,需要他亲自去验证。 山虽难攀了许多,但衣彻还是很快来到了山顶处——应该说这里是半个山顶了。 自山顶洞前,土地如豆腐一般被平整切下一角,硬生生把上一世平坦山顶正中的山洞‘改修’到了‘悬崖峭壁之上’。 衣彻攀跃而上,也是费了不少力气,等真进了洞口时不免长出一口气。 这个山是无名山,洞也是无名洞,但里面却是安放着让上一世改变了自己认知的东西,胥城野说它的名字叫做“梭”,再次来到此地,衣彻不免有些心神动荡。 衣彻深呼吸平复自己的心情。 自衣彻踏进洞口的第一步,熟悉的莲花味道便扑面而来牵扯着他的神经直跳,就连尾巴都被激显了形。 衣彻手指微颤,本就重伤初愈亏空的身子,一番长途跋涉后难免力有不逮,只能撑着墙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稍微回复体力,而一时疏忽蹭上了石壁上的棱角划破了掌心,血沿着石壁流到了草地上。 青年蹙眉握了握受伤的掌心,有些晕眩的感觉让青年没有精力去管那个微不足道的伤口,只是闭着眼消化着那突然心悸眩晕的感觉。 而此时洞穴深处,那双一直盯着洞口的冷暗眸子又幽深了几分。 只见男人上半身的衣袍都被割破,破破烂烂挂在身上,男人手臂提着银色长刀,而握着刀的手虎口处有着干涸的血迹,半个身子浸泡在洞中的莲花池中。 半隐在黑暗之中无声地盯着靠着洞壁青年,眸光肆无忌惮地如同巡视自己的领土一般,不紧不慢地舔过青年每一寸露在外面皮肤,尤其流连粘黏在青年似乎在散发着无比诱人味道的流着血的右手上。 “看什么,过来。”那股目光过于放肆,衣彻闭着眼都能清楚感受,有些疲惫开口道。 但却像是没听懂衣彻的话,洞穴深处的男人幽幽盯着青年一动不动。 衣彻这才觉察哪里的不对劲,缓缓睁开眼看向洞深处的被阴暗笼罩,神色不明的男人。 衣彻缓缓站直了身,定定和胥城野对视着,对方这种姿态,让衣彻有种不可说的预感,心头血液像是倒灌一样,青年的手指颤了颤,张口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卿卿…” 男人缱绻低哑喃喃叫着,但其中却带着毫不遮掩的冷。 衣彻听着那个上一世无比熟悉的称呼,心跳滞了一瞬。 青年喉咙滚动,盯着对方问道,“你是谁?”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望着衣彻。 衣彻不由得气息起伏两下,虽然对方只说了两个字,但他知道对方不是这一世的胥城野。 青年深吸一口气,抬步往洞内走,似乎丝毫没有刚刚的失态,但较常日微快的步伐还是透露了其此时心境。 在衣彻彻底踏进山洞时,洞口的石门如青年所料地落了下来,完全黑暗的视野,即使早有准备,也让青年不由得停下脚步,呼吸跟着停滞。 就这样一个破绽,一阵疾风带过,长刀落地,一只冰冷的手扼住衣彻的喉咙,将青年掼在石壁上,倾身压迫上来。 男人沉沉呼吸声打在衣彻耳侧,那只手毫不留情地扣在自己脖颈上,似乎下一秒就会扭断自己的脖颈。 “卿卿…” 男人喃喃的声音发哑,透出一股痴迷偏执,“你说,我该怎么杀了你?” 男人的气息喷洒在自己脖颈动脉处,对方的唇似乎若有若无贴在上面,似乎下一秒对方就会咬断自己的喉咙。 但已然冷汗津津的青年完全无暇顾及,只能勉强嵌着自己掌心伤口不让自己陷入情绪的深谷中。 太黑了。 衣彻通体发凉,狐瞳有些扩散。 像是又回到了那一年抬箱那么大的天然洞牢里,一丝光、一点声音也没有,有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无尽逼仄的黑暗。 一个时辰、一天、十天、三十九天,每一日只有无穷无尽的静寂。 那时毫无爪牙、失去灵力的他是怎么出来的? …… 青年忽然将右手狠狠按向身后凹凸不平的墙面,石棱嵌进伤口,勾出一股股鲜血,压迫着自己的男人似乎闻见了血腥气被吸引过去了注意,颈部的手掌没有再用力。 这个山洞里是有壁灯的,青年的狐狸尾巴扫动着墙壁上,终于找到了一处凸起,青年疾快按了下去—— 洞内墙壁探出一排排鹅蛋大小的夜明珠,瞬间照亮了整个山洞。 衣彻才勉强睁开血丝密布的眼睛,看向面前的男人。 “胥城野。” 冷汗浸湿了额头碎发,青年声音却依旧清明。 男人不作回答,只是冷漠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青年,手掌下对方的颈脉生机勃勃地跳动着,青年身体的血液都经由此,只要用力… 青年看着对方黑雾缭绕的眼眸,心头一颤。 魇毒。 衣彻愕然。 脖子上力度因为青年擅自开口而更加收紧加大,衣彻却丝毫不顾,再次厉声开口:“胥城野。” 男人这回看向了衣彻的眼睛,而衣彻也彻底看清里面的暗鸷疯迷。 衣彻当下立断,一手死死拉住对方抓着自己咽喉的手,单手凝法,只逼男人面门。 男人下意识反击,然而衣彻按着自己的手流下的血沾湿了自己的手背,那过于刺眼的血色让男人一时晃了神。 灵力灌顶,男人一声闷哼,失去了意识。 『汝来救他?』 『汝以为丘卿为何会误入汝等族地?汝以为孤今朝退位于丘卿,复是以何故?』 『汝又何知,孤下命屠汝族亲时,他衣彻不在场么』 狼烟四起的高墙上,不可一世的帝皇讽刺怜悯地望着他。 胥城野望着那不远处皇袍帝冕朝他走来的青年,他听见头痛欲裂的自己惨然开口问道, 『卿卿,我只问你,他说的是假的对吗』 而高贵庄穆的新任帝王只望着他,看不清神色。 胥城野忽然惊醒,一阵心悸喘息,不愉地捂着作痛的额头,一声低骂。 又是这种记不清的噩梦。 “醒了?” 青年的声音有些哑,胥城野下意识看了过去,结果愣住了。 是衣彻。 眼前还重影着的胥城野定神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居然躺在无名洞中。 记忆逐渐回笼,男人三番变了变脸色,才想起自己上山进‘梭’探查,梭中异样颇多,他似乎耗尽了术法,最终失去了意识。 “卿卿你怎么在这儿?” 胥城野不由得问出了口,然而话音一出,两人皆愣住了。 “你叫我什么?” 只见青年走上前,垂眼定定看着自己。 胥城野暗暗怪自己冒失,居然把心里想的说出了口。 啧。不该这般唐突的,男人懊恼。 青年看着面前似乎恢复正常却什么也不记得了的男人,想了想没有说什么,只是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男人闻言先是沉默,随后摇头,直接站起了身:“没什么,可能是术法亏空,就晕了过去。” 男人边说着边按着酸痛的肩膀,这才注意到自己条条挂挂的上衣,还有虎口挣裂的右手。 胥城野皱了下眉,不太耐烦地将破衣布都扯了下来,一圈圈缠在了自己右手上。 等男人赤|裸着上半身后,才意识到衣彻还在场,男人手下意识挡了挡胸前,不大好意思地看向衣彻,结果却注意到了对方脖子上的青紫淤痕。 男人眸色一敛,本醒来见到青年的轻松愉悦消失殆尽。 胥城野沉默半晌,看了眼自己的手。 “你的伤…我做的?”胥城野问道。 男人上前一步想要仔细查看却并青年一手挡住。 两个人面对着面,沉默很久。 男人先开了口,看着青年低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男人声音涩然,青年垂着眸,神色平静,“没有。” “你把门打开,我们出去,大家都在等你。” 胥城野看向对方掌心血迹干涸的伤口,又扫向对方狼狈血迹斑斑的衣衫,男人抿了抿唇,忽然上前一步拉近了和青年为剩不多的距离。 “得罪。”男人声音有些哑,垂眼看着对方身上的伤。 胥城野拉住对方又要躲开的手,术法运力覆盖在对方的伤口,将其一点点疗复。 青年挣不脱也便作罢,只是审视着面前认真为他疗伤的胥城野,想起了胥城野先前种种,心中翻滚着许多念头。 他也重生了么? 但为什么他现在又什么也不记得了,是记忆出了问题忘记了么? 如果他彻底想起…还会为他这般疗伤么? 自然不会,应该是像先前那样恨不得杀他后快才对。 青年漠然清醒得出结果。 衣彻冷漠地凝视着面前为他细心处理伤口的胥城野,审视评估着眼下的一切和未来可能发生的种种。 对方面色有些发白,似乎运作术法已然透支,但在愈合好他手上伤口后,又立即抬手触碰他脖颈处的淤伤。 温凉的触感让衣彻回过神,随即抬手不留情将对方的手指打开。 男人愣了下,看着眼前垂眸不语的青年,想要说什么却沉默了。 是已经害怕他了么,所以不肯他触碰要害… 男人眼底晦涩,很久之后,男人默默收回了手。 青年就这样冷眼地站在原地,看着男人沉默着转身去拾自己的长刀,对方不知在做什么,蹲在哪儿鼓弄了很久。 等男人起了身,衣彻淡淡开口:“胥族长,我们走吧。” 而男人却依旧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按开了洞门。 衣彻没有回头去看那人,抬脚往外走去。 而当走到洞口时,衣彻还是停下了脚步,没忍住回头去找那人的身影。 结果对方悄无声息地只离自己一步远,包成粽子的右手上托着一朵石莲,莲花座上居然还有一只小石狐,小石狐居然还会动,像是活的一样。 点石赋灵。 胥城野就递到了他的面前,衣彻就这样愣愣看着那只莲花上的小狐狸——似乎在生着气一口一口咬着莲花瓣,尾巴甩呀甩的。 而那莲花居然也像是成了精一样突然嚷嚷个不停:“卿卿我错了!卿卿对不起!卿卿原谅我!” “卿卿我错了!卿卿对不起!卿卿原谅我!” 听见那熟悉的男人夹起来的声音不断循环,衣彻直觉得脸热得很,青年恼了,下意识去抓,结果那只托着的大手却猛地收了回去。 衣彻顺而看向面前男人,不知说些什么,手指紧了紧。 “卿卿,别生气。”男人认真地看着青年,眸色深明带着笑意。 胥城野将那个吱哇乱叫的小玩意重新放回了衣彻手里,而那石头做的小玩意落在衣彻手上时,上面附着的星星光芒化成缕缕法光,萦绕在衣彻身上,尤其是青年脖颈。 脖颈很快完好如初。 衣彻睫毛颤了颤,握着安静了下来的石头娃娃,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分明已然脱力,额头全是细汗,却还是漫不经心地朝他笑着,像只是做了个平平无奇的小玩意逗他玩。 衣彻心中涩然,半晌后,青年缓缓道,“傻瓜。”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美色误族 自他们从山上回来到如今,已然七日。 这七日内血月当空,哪怕是白日也不曾落下,整片镇子笼罩在一片血色中,寂静空荡,人心惶惶。 要来不及了。 衣彻静静坐在卧房窗边的桌子旁,看着院子内的朱桃,而这七日他都不曾见过胥城野。 或许那日回来,他就不该让那群老头将对方带走。 青年将目光移回屋子内,与屋子主人肆意张扬的性格不符,整个屋子摆设都极为简朴,除了必要的床柜桌椅,几乎看不到其他任何的装饰品,只能看见几个毛球玩具,粘毛的滚筒,还有一些食谱——衣彻前些日子灵体不稳定总变回狐狸,而对方就做了这些。 而桌子上东西就多了起来,变回灵体的灵族回贴近动物习性,而衣彻也免不了变得性子顽劣些,挑食不说,还必须是最好看的东西才会用。故此,桌上摆满了胥城野往年烧窑祭神用的精致瓷器——都是胥城野从族祠顺回来的。 桌子上,衣彻手边摆着那日对方送自己的莲花狐狸,石头憨态模样和其他古雅贵重的器件格格不入,衣彻目光落在其上时,不禁催动指上灵力注入,却也只能让那小狐狸开口叫上几声胥城野,却怎么也不能再听到那莲花的声音。 “衣彻哥,你又不吃饭么?城野哥回来见到该担心了。” 被派来照顾他的胥畴端着热好的饭菜,敲了下房间的门。 这几日,南怀玉也被接来与他作伴,只是那小孔雀向来呆不住的性子,白日里哪怕各家各户紧闭门庭,也不妨碍他招惹人去。 胥畴这小子也不知谁派来的,一日三次雷打不动会按时送来饭菜,胥椿和吴老头有时也会带着自家爱人一起上门来看看衣彻。 说来,衣彻倒不算孤单,只是见不到那人而已。 其实倒不是胥畴说的那般,他多食不下咽,只是青年本身也不像人族般必须三餐进食,除了受伤需要进补的时候。 但衣彻也不愿意难为胥畴,开了门接过饭菜,青年垂眼看着上一世自己教养多年的小子,一眼看出对方的欲言又止,还有眼底的愁绪。 “发生什么事了?”衣彻看着对方。 胥畴先是摇头,又点了点头,犹犹豫豫道,“衣彻哥…” 青年静静看着自己,胥畴还是将本不该向外族透露的话说了出来,少年惶惶,“族长这一次已经七日没从族祠出来了。” 这一次、族祠。 衣彻默默念着这两个词,静静等待着少年进一步主动地吐露。 “这两年回回族长巡山回来都要进祠,别人不知道,但我知道城野哥回回从祠堂出来,都一身的伤,上次城野哥在族祠呆了三天,出来后整张背都是伤痕,像是被鞭子打罚一样…” 少年不忍心睫毛颤了颤,望着衣彻,他是真不知道和谁说——每每胥城野进祠,都是瞒着所有人的,只当又进山了去,族人没有人会相信胥城野会进祠还会领了一身伤回来。 衣彻闻言没有说话,只是摸了摸少年的头。 “衣彻哥,你能不能跟我去把族长要回来,”胥畴眼里满是恳求,拽着青年月白的衣袖,“你若是开口,长老们肯定抹不开脸再罚城野哥了。” 衣彻看着少年澄澈哀求的眼,沉默一瞬后道,“你先回去,这种事不准再和任何人提。” 少年目光瞬间黯淡。 青年又摸了摸少年的头,淡声道,“我会去一趟你们的族祠。” 刚进门回来的南怀玉正想找衣彻,结果就看见对方把胥畴往他这而一搁,只让他领着那小孩回家,而青年居然就解释也没有的直接出了门—— 这是对方这么些日子第一次走出了胥城野这个院子。 南怀玉望着青年独自离去的背影,盘了盘少年的头,诸多话语都咽回了肚子里。 南怀玉摇着脑袋喃喃,“丘卿呐,你可真是…” 街路之上,与平日里见到的人来人往,热闹欢语完全不同,萧瑟空荡得很,两侧的小摊也都全部撤走了,路上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窗。 刚刚他往西走,除了遇上一阿嬷敲着拐杖让他回家去,也是一个人没遇上。 衣彻在路上一步步走着,手指摩挲着那块莲花狐狸,他不觉得胥城野是像胥畴想的那样,被那几个老头族法教罚了。 两年,巡山,族祠,受伤。 胥城野那日山上的状态他见到过,如果不是对方后来恢复了神志,单凭他与魇物打了百年的交道,就那双被黑雾笼罩驱控的眼,他只会以为对方被鬼魇彻底侵蚀了。 可对方明显还是有神志的。 有神志地驱策魇力鬼物,上一世,他第一次见到此般情形,是在对方驱策鬼军,兵压玄武时,那时对方半魇半人,似乎下一刻就要彻底崩坏魇化。 山塌了自家族长还在山里,那群老头却怎么也不让族人上山,显然是知道了什么。至于那山,怕也不能说是塌了,分明是被拿着讨封刀失控的胥城野一刀斩的。 衣彻摸着温热的莲花狐狸的手顿了顿,而后不久又继续手指摩抚,静静望着不远处的神官祠堂。 ‘不问天’——神官祠的匾不可谓大言不惭,那肆意狂放的熟悉笔触显然是胥城野写的,也只有他敢给祖上提字了。 衣彻又看了眼那,直接上前推门而入,就这么直接坦然进了别人的族祠。 而祠堂内正谈话的两个老头见到毫无预兆出现的青年,不禁愕然。 一时之间不知该责备对方无礼闯入还是问对方做什么来。 “长老。” 衣彻似乎没有看到两人的神色一般,坦然走到了白发古稀的胥禾生面前,毫不客气,“麻烦引路,我要见胥城野。” 一旁的吴问颢回过神,慌张得很,拐杖推着衣彻,半骂半催促道:“臭小子,你怎么乱进别人家的祠堂,快出去!” 青年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只是看着沉默的胥禾生。 一时间气氛有些僵持。 胥禾生看了衣彻半晌,终叹了口气,拉了拉吴问颢,转身向后院走去。 “跟上吧。” “城野小子,我就直说了,我们必然要换个地方落脚了,红月虽是初现,但之前的预兆你又不是…” “一派胡言!族人们几百年住在这谷内,哪里能因为一个卦象就举族而动!真是胆子米粒大,脑子芝麻大的老东西。” “你嘴巴干净点!” 衣彻进到这后堂不见光的小屋时,只见一群老头子蹲在地上争吵地面红耳赤,而胥城野翘着腿,叼着甘草,靠着床头悠闲拿着本无名书看着,似乎周遭一切都与其无关似的。 “都把椅子给你们撤了,你们在这儿吵,你们是听不懂话不是?” 身为族医的吴问颢看着自家病患被这般吵闹,脸色不好看,举着个拐杖一个个怼着那些老头子的后腰。 地上的老头子们诶呦诶呦地唤痛,其中一个矮老头又指着吴问颢身后的衣彻,“你们怎么领人进来了,还是这个外…诶呦谁拿书砸我!” 胥城野猛然正襟危坐,浑然不顾身上从头到脚捆着的绷带。 男人盯着眼前的青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愉悦:“丘卿,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男人说完就拿着不知哪个老头扯头花时掉在一旁的拐杖,一个个怼着那些老头,给衣彻清出了一条路,拍了拍自己床边。 衣彻看着对方还在溢血的绷带,抿了抿唇,走上前去,站到了男人身边。 地上的老头们一个个嘀嘀咕咕,什么肆意妄为,成何体统,不尊长辈… 反正有嘀咕衣彻的,但多数还是暗骂自家族长的。 “你的伤怎么回事?”衣彻直接发问。 没料到青年的直截了当,胥城野愣了一下,随即指了指身旁的老头子们,半开玩笑很是哀怨的样子,“他们打的,嫌我这个族长不听话,这不打我,骂我,还囚禁我。” 身遭的老人们面色瞬间像是吃了什么不可名状物一般,但却一个个闭嘴不言,丝毫不为自己辩解。 而青年听到了自己玩笑话,却没像往常一般就此掀过,反而眸色幽沉落在自己身上伤处。 “疼么?” 青年的声音太轻了,胥城野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男人顿了下,不留痕迹地侧了侧身,漫不经心地笑道,“都是皮外伤,瞧着吓人而已。” 青年不语,视线落在对方绕满绷带的胸膛上,不知在想什么。 “好了好了你们,”吴问颢挤了过来,这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的,也不知在做什么,就知道添乱。 吴问颢看着衣彻,面色有些臭,催促着,“你要见族长我们也让你见了,你早些回去,近日少出来吧。” 一旁的胥城野听到这话,看了老头一眼。 吴问颢自然也瞧见自家族长那一眼了,瞬间就有些后悔了,自己这般赶胥城野那小子家的狐狸,指不定对方以后怎么给他穿小鞋。 结果胥城野只是沉默了一瞬,最后竟然也并未留人,只是看着青年顺着他的话笑道,“过几日我便回去了。” 反倒是衣彻,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胥城野。”衣彻忽然开口,直视着男人的双眼,“刚刚你们说的,我听见了。” 屋中一直喋喋不休的老头子瞬间安静,全都看了过来。 他们可都竖着耳朵听着呢!老头子们直勾勾看了过来。 在一众视线下,衣彻沉稳不迫,凝视着胥城野意味不明的双眼,一个字一个字清楚地说道:“带族人上山,越靠近山顶越好。” 衣彻话音刚落,转而不大的屋子里瞬间炸开了锅,本来支持迁族的瞬间开怀,而反对的就都黑脸急了。 “听见没有!人家一个外来客都知道怎么做是对的!” “你这小子何故偷听我们族内商议?年纪不大,信口雌黄的很,你以为你是皇帝老子?!” “胥禾生瞧瞧你做的好事,谁让你领人进来的!” 胥城野移开落在青年身上的目光,看向那群吵嚷的长老,眸色沉静。 感受到自家族长的视线,长老们瞬间纷纷又归于安静,有几个老人张了张口,最终什么没有再说什么,而有几个脾气不大好的直接拂袖离去。 衣彻没有理睬那些长老们的各种表现,只是静静站着,仿佛刚刚一石惊起千层浪的不是自己一般。 胥禾生温和看向青年问道,“孩子,你这么说的理由是?” 衣彻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轻声道:“你可以当做当我们九尾狐族趋利避害的本能。” “你这么说,可迁族可不是件小事,之后的事情…”吴问颢不认可皱了皱眉。 衣彻没有再多和老人解释什么,只是望着胥城野的眼睛,“胥城野,你信我么?” 两人对视着,胥城野看着青年,那双狐狸眸总是藏着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男人揣摩了很久一直看不透——直觉得对方像是在透过他看什么。 男人沉默半晌后眉梢一挑,轻笑一声,看着眼前的人缓缓道,“我信你。” 听到胥城野的话,青年看了男人半晌,而后垂下了眼,轻声追加了两个字,“趁早。” “好。”男人利落应下。 胥城野移开了一直落在青年身上的视线,转而看向一旁早已不知说什么的老头子们。 “几位长老听见了?”胥城野往后靠着床头,胳膊随便搭在了支起来的腿上,一锤定音,“让街亲们准备准备,后日带着要紧的行李,上山。” “后日?族长…” “周老。” “不过是游山避暑,”胥城野直接打断,看向那个老人佻然笑了下,“就这么定了成么。” 他还能说不成么?周山深吸一口气,面色难看。 什么游山避暑… 自家族长这般草率胡为,屋子里其他老头子直接绝望闭上了眼——美色误族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上山 乌红的月色下树影如鬼魅般摇曳。而远处的朱桃山上。传来了一阵阵空灵的小孩子的歌声和笑声不可谓是诡异瘆人。 “月儿明风儿静 树叶遮窗棂啊 蛐蛐儿叫铮铮 好比那琴弦儿声啊。” 整座山都被血红色笼罩着,像是浸在了血中一样,树叶细细索索,孩童的歌声传遍山野,但却见不到是谁在唱歌,蒙着血纱的树林中只能依稀可见的是一排排一列列鬼军过境,整齐拿着各样的刀矛。 不知是山中魑魅还是什么异兽在呜呜嚎叫,声音悠荡的穿透了整片树林。 “嗷呜——” “你是不是欠打了!鬼叫什么呢,再叫山上的妖怪把你吃了。” 女人的训斥声连同一连串糖炒栗子直直地敲在了面前的小孩子身上,阻止了小孩子学狼叫。 “阿妈,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呀,我已经好累了。” 小孩子背着小布包,里面装着无数的小宝贝,撇了撇嘴,并不敢犟嘴。 “就你娇气,你看看认识的小妹们哪一个嫌累了?” 小孩子黑溜溜的眼珠看着四周捂着嘴偷笑的邻家弟弟妹妹,小脸一红。 “谁说我累了,我才不累只是我觉得大家需要休息了”小孩子梗着脖子狡辩。 “黄姊,我背着小乖上山吧,小孩子确实走了很久了。” 老弱妇孺都被紧紧包围在中央,而前后左右的族卫官手持着长剑或者长矛,目光如炬,精神抖擞环视提防周边的危险。 见到了小孩子开始闹脾气,一侧的青壮族卫官,自然走上前去安抚,主动建议着。 年轻妇人没有答应,直接回绝了,“别惯着他,我像他这么大时都已经能射穿野兽了,现在只是爬个山,可不能这么娇气。” 闻言,年轻的族卫官只能爱莫能助地看了小孩子一眼。 小孩倒也没说什么反而挺胸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小哥相信我我可以的。” 于是族卫官就归到队伍里继续小心提防着四周隐藏的危险,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赘在队伍中后截的南怀玉清楚地看到了这样的情景,自然觉得是温馨得很,但同时不免觉得惕然了几分。 这里的族卫官前些日子在镇上,还和他们笑嘻嘻吊儿郎当打招呼玩闹的,像是没有正形的混日子青年,看不出半分训练过的痕迹,但如今看来他们训练有素不亚于一支强悍干练的精兵。 所有人持剑持矛的姿势统一到分毫不差,一看就是经历过十分强悍高练度的训练,并且日复一日的夯实下来,丝毫没有松懈过的痕迹。 如果这样一只兵马奇袭东海…那么可能会震惊掉了外面那些各怀鬼胎的人的下巴。 南怀玉静静地想着,手指不自觉点着。 “丘卿呐,我们真的要和他们一起上山吗?”南怀玉似乎只是随口一问看向身旁的青年,但眼神透出一丝复杂。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向不乐意掺和外事的衣彻,自来到了这片土地就不停地费劲心力要干预参与这个人族的事情。 拳拳之心相护报答救命恩情么?衣彻那个冷心肺的哪有这份心。 如果另有目的,衣彻这般过分积极主动,连他族避难都要跟着,这不会引起胥城野他们族人忌惮么? “山要上的,现在走不得。”青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了南怀玉一眼。 “知道了。听你的。” 南怀玉微微叹气,纵然有千般万般要问的话,但最终还是什么没有问。 左右衣彻也不能把他们两人卖了去,南怀玉笑了下便继续看着前面的热闹。 “混小子我让你拿的是祠堂先祖牌位,你拿你自己写的破牌匾做什么!” “你是不是又找打了!看我不打死你就跟你姓!” 走在最前面的胥城野被老人一痛用拐杖痛打一顿,倒也不是因为什么其他的事情,只是这次上山长老们千叮咛万嘱咐带上的族祠中的牌位,被胥城野换成了那块自己题字颇为满意的牌匾,这一通偷梁换柱可把那些老头气坏了。 “您老别打了,”胥城野敷衍地躲了躲老人的拐杖,“我倒觉得祖宗们不会介意这个,倒不如带上那个实木牌匾,要是夜里凉了还能烧火取暖。” “你这个混球!山上哪里少你烧火用的树枝了!” 前面的热闹完全看不完,南怀玉看着那讨人嫌的男人总算被制裁了,捂着嘴笑得乐不可支。 结果可能是太过洋洋得意,被胥城野逮了个正着。只见男人深深的盯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然后就拿出了背上箭筒里的羽箭,朝着他身后树林深处便是极速的一箭,箭擦着南怀玉肩膀飞了出去。 前面的族卫官下意识看了过去,似乎好像射中了什么,立即有人去捡了回来。 最后胥城野拿着被射穿了的山鸡,毫不留情地拔光了他的所有彩色尾羽,然后也不知道说给谁听一般,扬声说道:“这鸟禽肉肥得很,现在就烧了吃。” 对方行云流水地杀鸟拔毛,看的南怀玉一阵寒颤,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难以置信:那么好看的羽毛,那个蛮人怎么下得去手的? 瞧着那孔雀总算消停了些,没有再往衣彻身上靠来靠去,胥城野这才满意地收回了视线。 衣彻一直洞察着这两人之间的暗波汹涌你来我往的斗法,不禁觉得这两人越来越幼稚了些。 哪怕衣彻一直思量着之后的安排,精神紧绷着,见此也不免轻轻笑了下。 “狐狸哥哥你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地方吗?”“族长说要带我们上山游玩,但我好累了不想玩儿了。我们可以回家吗?” 三个小豆丁看见衣彻笑了,松开了扯着自家家长的手,拉着他们的大哥哥胥畴,巴巴凑了上来拉着衣彻的衣角撒娇问道。 “就快到了。” 衣彻低头看着那三个熟悉的小豆丁,也知道他们憋了很久,但终究还是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递给了三个小娃娃连带胥畴一人一个灵力捏成的小狐狸,算是给他们漫长的徒步中带来一点点慰藉乐趣。 而已然是半大少年的胥畴自然就不是这般好糊弄了。 镇上的族里亲长还是把他当孩子看,不肯与他透露太多的东西,前日还困在祠堂的族长今日就要领着全族上山——还是在这么样一个危险的阶段。 赤月凌空而他们却要上山游玩,街亲大家都装得轻松,但眼里的焦虑藏都藏不住,就连一向懒散的胥椿姐都套上了卫官服,族卫官都严肃紧绷着,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 这怎么可能真的是上山玩来了。一看就是哄骗小孩子的,少年十分愤愤焦躁地捏了捏手里圆滚滚小狐狸。 “衣彻哥。”少年终于忍不住凑了上来,低声问道,情绪闷闷的,“你也要瞒着我不和我说吗?我不是孩子了。” 衣彻还没回复什么,身后的盯着这边很久的老人直接开了口,面色不快,“你问他他能知道什么,怎么不来问我?” 他是不明白怎么族人都这么亲近这两个外乡人,也不明白为什么族长非要带着这两个人来,纵然桃山秘境出口难开,但又不是真出不去,胥城野那小子真是多惹事端。 “成长老。”少年看到了老人,尊敬称呼了声,随后小声嘀咕,“和你问了,你也不会告诉我。” “怎么没告诉过你们?年前做的族内揲蓍是所有人都知情的。只是你们没好好学,也没放在心上而已!”老人讽刺地冷哼一声,“还要我怎么说?” “赤月凌空,灾厄难息,需避无为,族史都白学了?” “可这些难道都是真的吗?”少年有些茫然,课本里的传说一样的事实让他一时消化不了,“可是虚长老说都是不打紧的…” “你听他还是听我的?” 少年不再言语,咬着唇。 只存在于远古神话一般的事情,让他无比的迷茫,什么赤月当空,魇鬼溢噬,他都没见过,可书上那一串串冷冰冰的伤亡数字他记得很清楚。 他们能做的能有什么? 上山?躲起来?然后呢? “怎么还苦着脸了小畴?”南怀玉看着神色凝重的可怜巴巴的少年,几分怜惜。 “孔雀哥哥你不知道,那些魇鬼到底是什么东西…记载上一次的赤月当空,山上死了一半的人。” 而这样的事情如今似乎又要再发生了。 “魇鬼?” “我当还是什么这种东西,你的衣彻哥可最清楚了?”南怀玉笑眯眯地推了下衣彻,一本正经介绍,“这位,可是能手撕鬼魇的奇人,有他在你还要害怕吗?” “我和你讲,就整片海域上的魇物,单单一年全被你的衣彻哥雷霆手段料理干净。连个残肢都看不见。” 少年闻言不禁瞪大了双眼,他竟不知眼前这个灵族青年如此强大,他看起来比自己还脆弱,这些日子他见对方就没个好身体的时候。 少年不禁怀疑的看着南怀玉:“怀玉哥你莫不是在诓我?” “怎么会,这位可是我们灵族督将,他杀过的魇族都比你吃过的饭要多,”南怀玉较劲地抬了抬下巴,眯了眯眼,“所以说可别惹这位不然把你就着魇一起吞进肚子里…” “我们灵族啊最爱吃小孩了!”南怀玉张着手猛然转向偷听的小豆丁们吓唬人,三个小豆丁吓得连连跑回自家父母怀里。 少年闻言不气恼,反而很无奈,“我才不是小孩子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是冰不是嘤 胥城野他们的集居地一直是在桃山山谷,桃山听着不大,但其实这片土地是一大片山地。 衣彻远远看去,就是山连山连山连山连山…好像世界的边际也是那皑皑山脉一般。 如今他们爬的山也只是其中一座,也就是上一次衣彻他来找胥城野的那座。虽然说这无名山被胥城野长刀劈开了一角,但是这座山依旧是最壮观巍峨的。 他们此行要去的地方,并不是上一次的山顶,仅仅是山腰上的连着另一座山的盆骨地。 衣彻记得上一世胥城野和他说过,那个地方十分难寻,如果不是他们当地的人居住了几百年,根本不会被发现。 那个入口被自山顶而下的瀑布遮掩且通路及其狭窄只能通过一人。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这句就是形容那一块他们的洞天福地的。 那个地方是怎么形成的,没有人知道,如果自空中而下地看,可以明显感觉到那片土地如同被一座山脉紧紧拥抱着。盆骨地四面环山,仅仅只能从无名山山腰处的入口进,其余的地方并没有进出的可能,是一块极其利于防守并且隔离外界的地方。如果他们族内的预言是真的,那么这片土地将是他们最后退守的地方。 血红色的月色下,小雨淋淋在山腰的林木间激起了雾气,一时间能见度极低,伸手难见五指,胥城野他们队伍有条不紊地向山上行,前面领头的已经放慢了脚步,显然是到了他们即将驻留的地方。 “哎哟累死我了算到地方了!”偏瘦的扁担大叔将自家全部带来的家小心翼翼搁置在了巨石旁,瘫坐在地上。 也许是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人类,林间的群鸟惊起,不少藏匿的灵兽或相继跑开或者暗中偷视着这边的情况。 自山顶而下的瀑布冲刷在山腰上的巨石之上敲打着和缓的溪流。也许是到了最终的终点,一路警惕戒备的族卫官也不免放松了着,表情缓和了很多,开始和一旁各家各户的小孩子玩闹了起来。 “族长,胥椿进去探路了,我们在这里稍作等待就好。”胥城野身旁常跟的面瘫副手胥渡江走了过来汇报。 胥城野升起了火,架子上烤上了之前射中的山鸡,不知在想什么。 衣彻看着男人的背影良久,终望了望那日月同辉红光妖异被树林遮掩大半的天空,走到了胥城野面前。 “胥城野,”衣彻看着被火光映着半边脸的男人,皱了皱眉,“你该换药了。” 前世,他记得胥城野提过,日月交叠天黑时,就是那场魇灾彻底爆发的开始。 胥城野身上的伤现在不做处理,之后怕也很难有时间了。 胥城野愣了一下,随即笑道,“等我们安置好了,我就去换。” 衣彻凝视着男人的眼睛,摊开了手中自己拿过来的绷带和药膏,坚持道,“现在就该换了。” 胥城野闻言笑了下,一只手捏紧了衣襟,像是开玩笑说:“别,卿卿,我害羞的。” 搞笑,这么丑的一身伤,怎么可以给衣彻看,胥城野心中咆哮着,恨不得把自己的衣服上上锁,但面上男人还是说笑从容。 插科打诨,男人惯用这种方法委婉拒绝他,衣彻用头发丝想都知道这个男人是要脸,不愿意给他看。 衣彻抿了抿唇,眼里闪过不快,这哪里是对方任性的时候。 青年向左向右分别瞧了眼,胥城野正想问对方看什么呢,结果对方手中灵术极快发出直朝胥城野。 男人瞳孔微缩,抬手起势术法格挡,可对方手中的灵力仿佛像是看穿了他的动作一样,绕开了他的招式捆住了他的四肢。 四下无人,他叫天天不应,青年欺身过来,一只素白的手就这么从他衣襟领伸了进去。 “嘤——” 男人被对方冰得无意识呻吟一声。 胥城野浑身瞬间僵住。 什么鬼动静!他自己发出来的?衣彻听到了吗?! 男人脸部爆红,而更让胥城野羞耻的是,那只伸进他胸膛的手停顿了下来。 男人颤巍巍地抬眼想去看青年的神情,幻想着对方完全没听到他发出来那羞耻可怕的声音。 但他却很绝望地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还没有藏起来的惊讶。 完了,全完了,他的形象,男人木然。 “我是说冰…你的手有些凉……”男人无力地解释。 衣彻体贴地点了点头,指尖带着药膏抹上他之前观察推测最严重的那处伤。 “族长!” 衣彻的手还伸在胥城野内襟里往下探,两个人贴的极近,远远看上去只能说是让人浮想翩翩。 胥椿扬声走了过来,太不巧正好撞见了这般情景。 “族…族长…咳咳咳……” 两人闻声瞬间分开了,但还是被走得急快的胥椿看了个正着。 女人耳朵有些泛红望着天,还是自觉无情地打断了衣彻两人的谈话,主动交代着,“族长,盆骨地里的碎石野草大部分都被清理干净了,可以大家可以进去了。” “嗯,知道了。”胥城野咳了声,紧了紧自己被扯开的衣领站了起来,将手中已经烤好的鸡腿递给了衣彻,低声嘱咐了一句好好吃饭,然后就拉着胥椿飞速遁走了。 衣彻看着对方逃命似的背影,手指尖捻了捻,似乎还有对方灼热的体温。 衣彻有些回过味来了——他好像明白为什么上一世欢|好对方总喜欢抓他手,不让他摸了。 胥城野和胥椿往瀑布走去,胥椿刚忍不住想说两句,结果就迎来了自家族长冷冷的眼刀,附赠一个割喉的手势,女人老实地憋下了所有的玩笑话。 两人到了瀑布前,神色一整,严肃起来,胥椿按胥城野指示,领着第一部队向隐藏在瀑布背后的盆骨地入口走了进去,而胥城野在入口处术法拦着瀑布激流,犹有余力地指挥着。 男人神情如常,甚至有些漫不经心,但其有条不紊,指令分明,是所有人心中的主心骨。 慢慢的,随身行李传送都在族卫官的完美执行下进行了大半,就连老李带来的三筐橘子都送了进去。妇孺老幼也优先进了地,留在外面的只有部分收尾的青年人。 衣彻与南怀玉并没有听胥椿的提议先行进去,他们陪着最后一批人等待着最后收尾工作的完成。 南怀玉递给前面小哥手中最后一个包裹,擦了擦汗,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做这种事。 而罪魁祸首衣彻又不知做什么去了,连鸡腿都不吃了,刚刚不知看见了什么直接进了林,只剩南怀玉和已经凉了的烤鸡腿面面相觑。 鸡腿还是香的。 南怀玉有些五味杂陈,他委实不想同类操戈,可他也不想还给烤鸡腿的那人。 南怀玉看了看偷偷躲在草丛中没进山的胥畴,矜持地朝对方招了招手,最后大气地将这个美味的难题丢给了这小孩。 南怀玉满意地长叹一口气,如果每日的难题都只有鸡腿给谁吃这种问题该多好。 看着望着赤红一片的天,南怀玉不禁发愣,他在想是只有桃山这里的天是红的,还是他们外面的天也变成了红色。 红色的月亮渐渐地向着一直高挂空中的太阳渐渐靠拢,南怀玉眨了眨眼,不禁称怪,着日月动移得太快了些。 这样的奇特景象,让南怀玉眼皮一跳,心中忽然生起了一种来自直觉的不安,他下意识的去找寻衣彻的身影,但是却没有看见对方。 最终日月渐渐叠合在了一起——天黑了。 站在瀑布前忙碌的族卫官们并没有先前注意到这种异常,突然漆黑让他们下意识望向天空,但却什么也不能够看清楚了。 只有零星的篝火在无尽的黑夜中提供着微弱的光亮,四围林中灵兽莫名开始嚎叫,飞鸟盘旋。 夜来了。 “快。大家快加紧步伐进山。” 胥椿肃声催促着最后一批的人尽快进入盆骨地中。 所有的族卫官手中都整齐划一燃起火把,胥椿点清众人人数前,周围人的神情都带着紧张与忐忑。 “衣彻人呢,”胥城野走到了南怀玉的面前,脸色不太好。 南怀玉皱着眉摇头,只是指了指林间,“他进去了,没有看到他去了哪个方向。” 胥城野眼眸瞬间沉了,偷留在外面的胥畴从来没有见过自家族族长这般神情,不禁有些忐忑,“衣彻哥走之前说,很快回来。” 男人睨了少年一眼,沉声,“带着这小子进去,我去找他。” 南怀玉本来想说的话被对方噎了回去,思索片刻,深深看了对方一眼,还是领着胥畴走向了最后一批的部队中。 而胥城野刚往林子走了两步,衣彻自己主动现了身,从林中走了出来。 见到那抹月白,男人瞬间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 “你去哪儿了,”男人低声问着。 “我想最后去看眼山下情况。”衣彻回道。 “事情比我知道的要严重,胥城野。” 夜色遮掩下青年的神情并不好看。 没有人比他知道那些魇物的味道,天黑下去的一瞬,衣彻就闻见了那股恶心人的味道——可他们明明已经到了山腰,那些东西哪会这么快上来? 青年也就去查看了一番,结果… 胥城野听到青年声音从未有过的凝重,不免愣了愣。 对方自进他们这里,总是会出现一种在等待什么的模样,他猜测对方应该有什么预知或者预测的本领——上古灵族,有些通天的本事,也不算奇怪。 这是他第一次对方这么情绪外显的焦躁。 只见青年手中的灵力忽聚,凝结出一个几人高的灵球,像是全身灵力都抽调出去了大半一半,直接扔下了林子那头悬崖之下。 衣彻这边的光亮吸引了还未进入山中的所有人的注意。 那凌厉的灵光在山底炸开瞬间照亮了整片山谷,映照清楚谷中模样。 本来应该屋舍俨然的村镇落全然被黑压压一片蠕动的阴影所侵蚀。如同翻滚的黑色云海已然看不见了任何人类居住的模样。 仅仅只是黑天了半刻,山谷之中已然浸泡席卷着无数不知何处来的魇物,而其数量之密集是无论山外的衣彻他们还是山内的胥城野他们都未曾见过的。 并且魇的体量似乎在不断叠加,从山谷之中一点点地向山上侵蚀而来。 所有看见了这幅情景的人都愣在了原地,随着光芒消逝,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勇气再去看一眼。 黑暗已然笼罩着整片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罡生阵 “那些都是魇物吗,”南怀玉难以置信地问道,搂着已经软了腿的胥畴,想起之前自己夸下的海口,南怀玉头疼不已——这是大魇潮都不具备的规格。 这个地方是那些魇物的老巢么? 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回答他满腹疑问。 他们能扛过去吗? 这是南怀玉最后唯一的念头,也是所有人现在唯一的念头。 “愣着做什么,”胥城野率先回神,紧紧拉着衣彻手腕走到最前面,严厉地看着呆滞在原地不动的众人,“继续走。”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加快了速度一个接一个通过了狭窄细长的进道。 终于,几番艰辛,半刻钟后,衣彻他们这最后一批人也进到了盆骨地中。 进到了平阔的土地,这里的氛围倒是依旧的欢快与轻松,甚至有一种长途跋涉之后的畅意。 小孩围坐在盆骨地最中央的那个参天朱桃树下,玩着打闹着,欢声笑语,似乎还在打赌胥城野他们人什么时候会进来。 而各家各户也全部都利落地收拾好了自己住的地方,有的人扎好了临时居住的篷,有人则是靠着山上的洞穴而居。 整个盆骨地不小,但是进来的人也很多,所以不免三五成群地住在一起。虽比不上镇上各家各户宽敞条件,但是却没有人有一句怨言。反而大家似乎因为居住得更近而感到更加开心。 就连那些古板的长老们都因为小孩子或者妻子的管束而缓和往常过于冷硬严肃的面孔。 “长老,长老!我就说他们要进来了吧!”女人插着腰调笑着,“你们出去反而是给他们添乱。” “就说你们不如先把自己居住的地方收拾出来,免得晚上没处睡,我们可没有人会收留你们!” “族长你们回来了,”先进来的眯眯眼副手胥安,揽住面瘫副手肩膀,语气轻快报告了这里的情况。 几乎所有人都差不多安置好了,后来进来的人也在其他人的帮助下暂时落了脚。 他们进来的时候没有带太多的粮食,但是在胥城野强烈的要求下,大家还是尽可能地带多带了一些米面油之类的东西,反而是穿睡用的东西很少带了上来。 故而,这个晚上大家应该能吃顿比较好的饭菜。 “晚上我们给你们做一顿好的,你们猎到的肉也都拿去处理了,今天晚上我们不如就聚在一起大家沟通沟通感情嘛!” 比较外向的妇人高声到,引来了很多人的附和。 一旁几位离得近的长老倒是看出来他们这批进来的人的脸色不大好,岔开了自家妻子的话,只是让他们去先处理晚上的食材,并没有接其他的话。 “怎么?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几位长老悄悄避开了其他的族亲,低声问道。 有几位年轻的族卫官缓过来神,沉重和长老们汇报了情况,果不其然那些所有的长老也同样沉了脸色。 真的发生了。 可以说在此之前,他们很多人甚至觉得这次过于突然举族上山是大惊小做之举。 不少人持着呆个两三天就下山去的想法。 可…如今他们完全无以言对,只是惶惶想着——如果他们没有上山,或者再晚上山一天的话又会是怎样的一副情形? 谁也不想知道。 如今他们上山之后同样也要面临着魇物围山的困境还有长期粮食居住的问题,这些接踵而来的问题面前,所有人不得不接受现实——他们原来的家园现在已然回不去了,他们只能守住这里。 这里就是他们最后的栖居地。 * “族长族长,你不歇歇吗…” 胥椿被族卫官一致推了出来,磨磨蹭蹭地蹭到了胥城野面前,视死如归挡在对方前,他们族长一向好说话,但那是没正事儿的时候… 女人企图阻止对方丧心病狂继续用术法做第四十一阵,忧心极了,“这阵再画下去,族长小心肾亏脾虚补不回来了呀。” 胥城野掀起眼皮看了胥椿一眼,对方立刻缩着脖子,给他们族长鞠躬让行:“您请!” 看着胥椿铩羽而归,族卫官中另外两个头头,纷纷指指点点地怼着胥椿:没出息。 胥椿凉凉盯了眼那两人,张开嘴就猛虎扑食咬了上去——她管不了胥城野,还治不了他们了么! 衣彻被几个老头推过来的时候,正看见胥椿在啃着胥安的天灵盖,脚步一顿。 几人瞧见了衣彻的到来,就像瞧见了自己的救星一般激动,胥椿立马把胥城野不顾自身损耗接连画了四十一术阵的光荣事迹全部都漏给了衣彻。 不可谓是狠狠的告上了一状,几个人添油加醋的就快把不远处的胥城野说成马上要变成失去所有精气的人干了。 衣彻听完了几个人的话点了点头没说什么,直接朝着胥城野走了过去。 “胥城野。” 衣彻看着对方被汗水浸透的衣背开口叫了声对方名字,却没再多说什么。 胥城野头也没抬只是慢慢说了一句,“丘卿等我会儿,马上就好。” 衣彻心中叹息,他不禁想知道上一世的胥城野也是这么过来的么? 人族周转天地灵气本就困难,这人强画四十一阵耗费的都是自己的心血精气。如果换一个人的话衣彻管都不管这种不要命的。 罡生阵,上古大阵,主休生庇护,衣彻上一世曾在书中见过,由术法强悍的起阵人做阵,之后可由不同四十九普通扶阵人输送自身灵气,生生不息维护大阵。 七七四九数的小阵眼分别位于各大方位和要地组成一个整体的结界大阵,这些小阵其他人并不是不会画,只是此类阵法起阵时,越是一个人纯粹的灵气灌溉越是一气呵成,阵法的效果越好,所以这也是胥城野完全不敢停下来的原因。 衣彻站在胥城野身边良久,最后还是指甲划开中指指心,滴出一滴心头血直接喂给了措手不及的胥城野。 “含着别咽下。”衣彻灵力再次运转,手掌覆于胥城野的背心为其周转疏通体内的灵气。 胥城野顿了顿感觉小腹向上涌着暖流,向着有些脱力全凭意志支撑的身体肢干蔓延开,像是狐狸的尾巴一点点拂过自己身体上的每一处。 男人有些燥但还是压下心神继续画阵。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的完成了最后的八个小阵。当一切做好的时候,胥城野直起腰来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那样,依旧是顶天立地,惹来了一旁观看暗暗偷看很久的胥椿她们咂舌。 但只有衣彻知道男人的手指都在微微颤动几乎不能再动一下,青年悄无声息又加大了灵力输送的量,胥城野这才有了力气人模人样地走向等着他的属部。 这里谁都可以倒下,唯独胥城野不可以。 “从现在起,胥椿胥安部下分成十人一队半个时辰一轮岗绕盆骨地巡逻。” “渡江北辰手下轮流维系四十九阵,空闲时间随我出山清理上山的鬼物。” 胥城野利落交代,可谓独断专裁。 “族长,我也要下山别这种事情总想着北辰和渡江嘛。”胥椿撇了下嘴。 “你若是没成家,我自然让你们去,话说出前先想想自家等你的家人同不同意。” 胥城野盯着不甘心的胥椿,语气如常但话却臊得人脸疼。 “我们都生于安时,没有经历过遍地死人的动荡期,见过最大的危机就是发疯的灵兽,几百只撞山的鬼物,或者持续一两月天灾。” 胥城野看着面前他最精干的一众部下、族人、亲人。 “但这次不同,我可以清楚的告诉你们我们之中会有人死去,甚至也许会是很多人。” “我们这次要做的并不是战胜谁而只是活下去,明白了么?” “是!”众人郑重应声,面色坚毅凝重。 得到了众人的态度与回复,男人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侵略性和压迫感散去,又恢复如常的散漫。 胥城野伸了个懒腰,挑了下眉,“有人愿和我一起巡山吗,随意谁想来都可以,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族卫官中站出了七七八八的人,胥城野随意点了点头,随意地点了其中的几个。 衣彻听着有些意动,看向胥城野,“我也要去。” 结果胥城野下意识直接反驳回去:“不可能。” 闻言,青年眼睛眯了眯,不语。 胥城野才意识到自己语气的恶劣,连忙找补:“丘卿,外面太过危险你并没有与我们配合的经验,会出很多问题。今日我们去探路改日再带你出去。” 衣彻依旧凉凉看着男人,身上的灵气周转着似乎想下一秒的就要打到谁的脸上一般。 “不可能,我要出去,”青年将男人的话原封不动的奉还。 胥城野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下,没有再反驳青年的话,青年这才淡淡收回了自己的灵压。 胥城野转身去开始准备,带着属下列队规整好,穿戴好盔甲装备兵器。衣彻倒是没有什么好准备的,就倚着大树冷眼看着他们在那里为自己穿甲装箭。 等到一切准备完毕后,胥城野朝着衣彻笑了笑,青年挑了下眉。 结果男人只是朝着自己笑,像极了马上要拆家的大狗,衣彻顿然感觉有些不妙。 “安河家的出来抓人!你们最喜欢的狐狸哥哥要带着你们玩!”胥城野扬声召唤来了四个小魔头。 衣彻瞬间瞪大了狐狸眼,他本以为对方要和他来互相招架几个架势,但没成想居然是招来了四个还没有他腿长的小不点儿。只是这小不点儿和山上的猴子一样四处又窜又跳。 “狐!”豆丁一号抓着衣彻的袖子。 “狸!”豆丁二号抱住衣彻的左腿。 “哥!”豆丁三号抱住衣彻的右腿。 “哥!”豆丁四号踩着豆丁二号往衣彻身上爬。 瞬间衣彻身上挂满了小孩儿,小豆丁们流着口水嘿嘿直乐,就是爪子和勾锚似的,扒在衣彻身上怎么甩都甩不掉。 “胥城野!” 而男人在青年愠怒的警告声中,好机会千载难逢,带着自己的部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的向外溜跑走。 “卿卿,等我回来给你带鸡腿吃!” 胥椿她们就这样跟着自家族长莫名其妙连跑带逃地出了盆骨地,等这群年轻的族卫官再次站在进来的瀑布前时,众人都气喘吁吁。 “族长…你真是…”胥椿无力吐槽,拄着膝盖伸出了个大拇指。 胥城野看着没有再有人出来的瀑布,舒了口气,轻笑着摇了摇头——对方要是动真格想出来,他怕是拦不住。 男人转身朝向无边黑色的下山路,手挥了下,众人调整回了谨慎沉默的状态。 一众干练强劲的族卫官悄无声息地跟在胥城野后潜下了山。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布晷 “探窥晷布置几处了?”黑色的血液溅到了一旁的树上灼烧出一排的动来,男人面不改色的收起了长刀平静问道。 “族长,这已经是第十八处了。”族卫官们有些虚喘,体力开始见底。 胥城野带着他们下山布置探测周围环境的探窥晷,自山上而下,开始还好,并没有遇到什么魇物,但众人越往山下去,遇见魇物就越多越密,他们布置起来就越发吃力。 开始还能分成几小队分头行动,到后来一次便能遇上近百只的魇物,只能都围着胥城野一边保护一边布置。 探窥晷分阴阳,阴晷能够传送其布置处的画面给阳晷,阳晷胥城野走之前给了那群长老,他们这次下山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绕山布置好所有的阴晷,以方便之后他们控制魇物的情况。 “族长好了没有?我们这边要抵不住了!” 不远处的胥椿咬着牙扬声问道,手中双剑瞬间又将两只魇物斩下了头颅,然而那些头身分离的继续向着族卫官扑食进攻。 胥椿身侧伺机而动的胥安等人瞬间将手中的术火投掷在魇扭曲成一团的头颅上,尖锐的嘶叫声中灼烧了干净,魇身这才彻底死亡。 魇,分多种,常见的有虫魇、兽魇还有鬼魇,每一种都各有各的恶心,有的浑身黏着流淌黑色不明液体,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有的形肖常物却会突然暴起,让人难以提防,有的时而薄如蝉翼像一张人皮贴在其他生灵身上,时而膨胀参天,吞噬着所有靠近的生命。 而无论哪一种,都具备着蝗虫高繁衍特点,还如如瘟疫一般具备着传染性。常规手段根本无法彻底杀死魇物,而人族却很大可能在抵抗中感染魇毒,轻则割肉剔骨,重则失去智识被魇异化成不人不鬼的怪物。 胥椿又将侵袭过来的新魇两把长剑格挡在了阴晷布置的范围圈外,女人咽了咽有些干烧的喉咙,苦不堪言:“不行了,族长我们回去吧!” 胥城野头也没抬,手指动得飞快将阴晷设置更加牢固稳靠,随口敷衍安慰道:“”快了快了再坚持坚持。” 女人只能咬着牙骂骂咧咧地给自己的部下打着手势,改变了进攻防守的策略,转而开始游击溜着怪物。 不一会儿胥椿身后就已经跟着一溜很长的魇物,个个张牙舞爪嘶吼着似乎下一秒就能将女人吞食入腹。胥安则是依旧守在原地补刀那些漏下来的鬼东西,但显然也是强弓之弩,额头上已经密密麻麻布满细汗。 “胥城野!再不来你就给把我的尸体抬回去给我媳妇儿吧!” 就在众人即将坚持不住的,胥椿骂着人,已然脚下发软差险些摔倒的时候,一柄长刀直直穿透了女人面前一长串的魇物。 瞬间,女人面前的魇物化成了灰烬,就连魇物身上的粘液都没有落在一众族卫官上分毫。 长刀如有灵性般在清理了若干鬼魇之后又返回了其主人的手上。长刀振鸣似乎在讨着奖赏一般。 “族长,你这太狠了吧,”胥安摸了摸被讨封刀划掉的头发,就差瘫坐地上了,苦笑,“都说了您布置阴晷这种小活儿我们来就好,哥几个刚才都觉得自己要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夸张,明天本来也没太阳。”胥渡江喘着粗气,下意识反驳,然后一瘪嘴也朝胥城野认怂了,早知道就不和北辰那小子抢着出来了… “族长,咱们换换?” “之前一个个吵着嚷着要出来,如今这就不行了?”男人嗤笑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嘲笑,惹的一众敢怒不敢言。 胥城野倒没有继续补刀,知道胥椿等人精力耗尽,只是拍了拍胥安他们的肩膀,双方换位,而男人自己反手提着长刀代替了进攻位。长刀一舞便是数十魇物人头落地,外围的保护圈压力瞬间减弱了很多。 “族长,不能再往下走了,再往下我们恐怕是很难再往回来了。”胥安和胥城野劝道,他望着铺路的尽头被黑色笼罩吞噬的未知,深知那里怕是会有数倍的危险。 胥城野扫了眼疲惫的部下点了下头,手反握着长刀,“行了,那你们在这里等我,给我开着探明,最后一处地点我自己去。” 围着阴晷调试着阴阳协合的胥椿等人皱了皱眉,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拍打着阴晷的手上又多加了几分力气,他们族长又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只是这次他们倒没有告状的人了。 阴晷投影依旧还是空无一片,女人和这器物正较着力,而胥城野已然之身走向了暗处,胥安任劳任怨地将探明照亮了胥城野的前路,这不照不要紧一照让留在原地的众人纷纷吓了一跳,只见胥城野走向的地方前面扎满了魇物。 众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寒气顺着脊背就往上灌入了天灵盖,也就是说他们在这边战斗了这么长时间而暗中却有更多的鬼魇一直在暗暗窥视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走在最前面的胥城野看清了深处那些蛰伏的东西,脚步只是停了一下。随即无所禁忌,肆然继续向前。而那些魇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盯着男人的举动。胥城野居然就这样在魇窝里将最后一个阴晷布置了下去。 路这头的众人看着不禁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而这时阴晷的连接终于良好了,阳晷那一端的长老们似乎已经焦急等待许久,终于看到了胥椿他们这边的画面,就看见自家族长只剩提刀进入了魇物的群堆里,不禁让十几位老人家的心脏砰砰直跳,挑战着老人家的精神。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怎么让胥城野自己去了那边!”周生已经开始觉得呼吸困难。 而那头的胥城野倒还是气定神闲。不仅几乎将后背的空门对着魇,甚至还在听到了长老们的声音后探着头看了过来。 男人手上动作很是利落将最后一个阴晷插进了地上,而其身后的魇物看着男人这般,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一样,不禁都蠢蠢欲动围了上来。 惊得胥椿胥安等人立马提起武器便想冲上来,但他们的族长却依旧稳得很,只淡淡给了他们一个眼神。 领会了胥城野意图的胥椿不得不脸色难看地让众人停下动作。 “疯了疯了,这小子回来一定要好好教训他!胥长生都是你惯的?” “那个狐狸呢?把那狐狸叫过来,快…这小子向来怕那外来客,让他瞧瞧、让他瞧瞧!我可管不了他了!” 几十只魇物朝着男人的方向围了过来,胥椿等人只能看着,紧张到手心发汗,胥城野依旧不紧不慢地将最后的联系接通,修长有力的手指拍了拍阴晷的头。 而另一端的衣彻被几个老头从小孩子的魔爪中拯救出来,刚被带进长老们议事的屋子,就看到这样一幅场景——一众魇物自男人后方扑了上来,而男人头也不回手摸地上的刀,翻身回去便是一个扫荡,瞬间腰斩了一整圈身后獠牙毕露的魇物。 长刀插地,男人手中术法迭起,四周鬼魇已然成了两节,全部瞬间化成带着黑灰的粉末。男人本要收刀,却听见阴晷中模糊传来的老头子的声音。 “衣彻你瞧瞧这小子完全是不要命地打了!” 胥城野心下一动,本要利落收刀的手又是势起,刀锋凌厉瞬间席卷全球周遭的林木和魇物,如同平地而生的莲花四处绽放,煞是好看,将本就成粉末的魇物又刮了一遍,最后堆成一个小土坡,男人这才翩翩落地,留给了阴晷方向一个完美的下颚线。 不远处的胥椿等人看着自家族长突然骚气的动作,嘴角抽搐着沉默了,他们想,恐怕他们还是低估了胥城野的实力,尤其是孔雀开屏的实力。 另一端的盆骨地,衣彻看见了男人这一通唬人招式,嘴角若有若无笑意。 衣彻还记得上一世胥城野曾经介绍过他们神官一族的术法大多秉持祭神祈福之意,所以有很多华而不实的招式,男人很是嫌弃,而刚刚男人的那个平地起莲更是其中翘楚。如今倒是仗着初来乍到的他不懂他们的术法,装腔个畅快。 “瞧瞧瞧瞧…自从长大了之后哪有让人省心心的时候。” 秃头长老哪里看不明白自家族长这一通作为,钢铁不成钢地拍了拍桌子,连带着桌子上的阳晷都动了动,但又不能真在胥城野捡回来的狐狸面前拆他这个台。 长老捂着心口,有气无力,“等他回来我一定请族法,这天底下上没有人管得住他了…” 闻言,衣彻淡淡看了过去一眼,开口岔开了话题,“几位找我来是有何要事?” “咳,倒也没什么,不过是想请你来看看山上的状况…” 扬声要请族法的长老瞬间有些语塞。 哪里来的什么要事,不过是想请这狐狸来收拾一下他们无法无天的大族长。但话哪里能这么说的,一旁的吴问颢开口圆场,“听说小友你对于处理鬼物十分有经验,况且你们灵族一向具有优势,所以想请你来指教一番。” 衣彻挑了下眉,勉强接受了对方的解释,青年看着阳晷投影的胥城野缓缓道:“你们族长不让我出去,我不清楚实际状况。不过目前来看,现在的魇并没有特别棘手的存在,如果只是这种程度,我想大家应该可以安全地在这山上度过这一次魇潮。” “等明日大家歇好了,我可以领着几人绕着盆骨地埋下几个我们灵族特有的传送阵,想来以后你们的族卫官下山遇险,也有能安全传回的保护点。” 衣彻不紧不慢说着,最后对上阳晷上男人隔着仪器投来的视线,嘴角一抹笑意,缓缓道:“就是不知道胥族长是不是还不肯放行了。” 长老没想到青年真的会为他们耐心分析,一时间众老人不免对外来灵族的偏见而羞愧,纷纷表态。 “自然等城野那小子回来之后我定让他许你明日出地。” “喂…虚老我还没有答应呢。”日晷的那一端男人的声音懒洋洋传了过来。 “你自己都管不好自己,还管别人呢。衣彻这件事情我定下了。” 胥城野没再说什么,只是透过晷深深地瞧了那个青年一眼,眼神有些无奈——这人还真是,自己想要做的就必然要做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出事 胥城野在简单地部署了盆骨地内族人的工作后,也就断开了阴晷的连接。 失去了他们族长的中间润滑,几位长老不免觉得和衣彻有些局促不知道说些什么。 吴问颢咳了声,被其他的老人推了出来,咳了声,“小友的伤可好全了?” 衣彻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些什么。 气氛又一下子凝固了下来。 “既然几位长老没有什么事情,丘卿便先告退了。” 衣彻主动开口,但话没说完,外面就传进来一阵慌乱喧闹。 “长老!长老!吴长老快来看看!不好了!出事情了!!” 男人惊慌喊人,伴着小孩子的惊吓哭闹声越来越近,年轻的族卫官慌张破门而入,身后跟着脸色难看的胥北辰,而其怀里抱着浑身是血的胥畴,最后面赘着几个哭得快撅过去了的安河家小豆丁。 吴问颢眉头瞬间紧缩,严肃起来,“快把他放在塌上。” 衣彻停住出去的脚步,两个小豆丁全部挂在了衣彻的身上边哭边抹着鼻涕眼泪,一口一个爹爹不见了娘亲没回来,他们老大看起来好痛是不是要死掉了,听得人心里没有不疼的。 衣彻只能一手抱一个拍着小孩子颤抖的背,不让他们去瞧那榻上的鲜血淋漓。 胥畴的左肩至左手皮肤下全部覆满了黑色蠕动雾气,而少年更是疼痛呻吟着,神志不清。 吴问颢已然动用术法,尽可能止住魇毒蔓延趋势。 这是自己的亲孙,一旁的胥禾生本就疲惫的神态又多加了几分苍老,凝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是我失职,手下人出去打猎的时候遇上了魇物,其中一队已然全部失去行踪,只有胥畴逃了回来。”胥北辰嘴唇苍白失去了血色,“还请长老联络族长…或许他们还有希望…” 周生叹了口气,他早就试着调动阳晷,然而最后画面投影出来,胥城野他们的身影却早不见了,老人摇了摇头,“阳晷找不到他们的踪迹,怕是已经去了别的地方。” 屋中的气氛瞬间压抑了下来,孩子啜泣声敲在每一个人心头。 “胥畴伤势如何?”衣彻突然开口。 吴问颢擦了擦汗,过度使用术法给老人带来很大负担,但还是第一时间回复了青年,“他的伤不轻,好在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不过是要痛些时日罢了。” 老人看到了衣彻身上挂着的抽噎住的小孩叹息,“就是苦了小孩子,让南乔家的帮忙先领去休息吧,父母不在孩子总不能我们也照看不好。” 然而听到吴问颢的话,小孩子抓着衣彻衣襟更紧了,青年拍着孩子后背的手顿下,“无妨,他们想在这里陪着胥畴便让他们呆着吧。” 少年在塌上痛得打滚,衣彻瞧着前世自己带大的少年,遂然知应该给这明显偷跑出去的少年一个惩罚,但最后还是拿出了之前胥城野给他做的狐狸莲花。 青年将灵力覆于其上,放在了少年的床头,少年瞬间被灵光笼罩缓解了不少疼痛。 吴问颢看到青年作为,还在不停歇制药的手顿了下,一向倔强的老人低声道谢。 衣彻望着床上虚弱但慢慢恢复意识的少年,“沉声问道,胥畴,与你一同的人呢?” “魇物…太多我……”胥畴虚弱不堪强撑着眼“,衣彻哥向北…” 衣彻颔首示意自己听见了,之后一个昏睡咒就盖在了少年的身上,帮着不肯入睡的对方修复自己的身体。 “北辰自请将功折罪,族长不在,我自愿去寻回族人。” 听到胥畴的信息,刚毅冷峻的男人半跪在胥禾生等长老们面前自请领命。 众长老一时无言,不知是否该允许…族中只留下了胥北辰一支族卫官看护,他如果再走… 然而男人朝着老人们叩头,似乎不答应便不想起来,周生沉默半晌,“罢,就依你所…” “长老,”衣彻淡淡打断了周生的话。 “盆骨地中不可一支族卫不留,无衔领之人坐镇,恐事变无力周旋。” “阁下的话是让我们放弃走失的族人吗。”北辰抬眼冷冷地看着衣彻这个外族人,“阁下早些回去休息吧,族内大阵维持得很好,不会影响阁下安危,不必如此操持我们族内事务。” 衣彻没有理睬那脑袋追不上嘴的胥北辰的阴阳怪气,望着胥禾生淡淡道,“丘卿承蒙各位多日照顾,愿出地救人。” 众人不由得都是一愣,老人神色复杂,“小友这本是我族内之事,你,” 衣彻打断,“人命关天。” 众人沉默,都做不来让眼前这年轻人为他们外出涉险的决定,但他们心也放不下那生死不明的族亲。 “如此,不如老夫与小友同行如何?”吴问颢站了起来,拄着拐杖将事情定下了,“族中无人事小,总不能让小友身陷险境,北辰带着几个人,我们一同出地。” 胥北辰闻言沉默了,算是默认了对方的决定。 衣彻却依旧没有松口,态度不容商量,“我自会带着我的同伴一同前去,如若各位长老担忧吴长老的安危,挑几个好手与我一同前往便是。” “但我只一句,盆骨地中不可无人坐镇,守卫不能动。” “我做不到在族中静等,阁下莫要勉强于我。”胥北辰沉着眼,硬邦邦道,“阁下如若介怀北辰刚刚的出言冒犯,在下向你赔罪。” “你就是胥北辰?”衣彻抬眼看着面前作礼的冷峻男人,总算分了几分注意。 他记得前世当中,胥城野身边并没有这样一个人,也就是说胥北辰在前世他与胥城野相遇之前也便离世了。眼前这人很有可能就是死在了前世的魇潮之中。 “如若我没记错,胥城野走时曾说让你镇守族中大阵无论何时不得外出。”衣彻不紧不慢的说道。 “事急从权,我甘愿失职之罪与擅离职守之罪一同领罚,”男人直直盯着面前的青年,缓缓半跪下去,“如若阁下想让我现在领罚,我也甘愿。” 一个直愣愣跪地就要请罪行为迫人得很,另一个却也丝毫不避讳坦然自如,最后被架住的倒是跪地上的胥北辰。 看着突然莫名对峙上的两人,吴问颢不免叹了口气,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敢,我一个外来客哪里有权惩处于你?你的失职与罪责与我何干?”衣彻垂眼看着半跪不起的男人缓缓说道。 被说中心中所想的胥北辰不禁一愣,随后微微低下了倔强的头。 “你若是非要跟我出地,弃你全族不顾,我也没有任何理由拦你。” 青年手掌还一下下拍着身上的小孩子,将哭累了的小孩拍得快要睡着,但屋中众人却觉得面前这年轻的外族人身上气势却是不怒自威。 “罚或不罚在于你心,而不在我之言。” 青年说完话将抱着的两个小孩子递给了一旁的长老,带着吴问颢还有在门口偷听很久的南怀玉便往外走了去。 长老堂中的胥北辰依旧沉默跪在了原地,没有起身。 拐角处的一片竹林,衣彻重新绑上手臂上的束带,而其身后走来了胥禾生,青年没有回身:“长老避开人来找我是有何事。” 老人看着青年背影半晌,最终开口,“小友可知城野走之前可曾掷过一卦?” “不知。”青年闻言没有太大兴趣,只是随口问了一句,“胥城野算了什么?” 老人又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族长不准我说,但我想小友该知情的。” “毕竟算出的命数,关乎你也关乎族长本身。” 青年闻言,缠着绑带的手不禁顿了顿,缓缓看向了身后的胥禾生。 * “我的老天,这两个人吃什么长大的,这也太能跑了吧。” 族卫官胥小花有些崩溃,哪怕他们没怎么见过灵族,但也知道像前方那两个不断加快奔袭,并不是什么容易做到的事情。 胥小花他们只感觉自己这辈子也没有为谁这么拼过命。 胥小花背着吴问颢,在老人不断催促下,试图加快自己的速度,但却依旧只能看着前面那两个灵族人,与他们拉开更越来越远的距离。 男人有些崩溃,他没办法向身上的老人解释——不是他偷懒跑得慢,只是前面那两人的速度委实不是人能做到的。 一身腱子肉的男人只觉得自己加快了速度,对方的速度只会更快向着山北奔袭,但当他们拉开到一定的距离的时候,前面两个人的速度也会稍微变慢一些,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 他觉得他们就像被前面吊着苹果的驴,永远在追赶的路上。 “快点快点!”老人催促着。 在快了!在快了!年轻的族卫官们心中绝望。 而与此同时的前方。 南怀玉紧紧跟在青年身侧,两个人身上都出现了一定的兽化特征。南怀玉的眼角出现了羽毛,而衣彻则是身后出现了狐尾。 “丘卿,我们接下来该往哪边走,再往前怕是就要接触到大批魇物了。”南怀玉看向一旁的青年。 “继续向前。” 青年话音刚落,下一秒钟空中一道黑影直接迎面撞上来,南怀玉眼神一凛手中的刺刀率先挡了上去。 一阵摩擦声如同划在金属上一般尖锐,绝对的黑寂中突如其来的袭击给所有人带来了压力。 撞击的一瞬间南怀玉便感觉到了力有不逮,不禁闷哼了一声。好在身边的青年及时迎了上来,手中双剑借着腰力绞杀了对面的袭击而来的东西,然而本应该分成两节了断生息的敌人却依旧生猛袭过来。 衣彻有所料,随即一手撇开着普通的刀刃,灵力附在掌上,瞬间化作九尾狐的利爪狠厉野蛮地将飞过来的头颅掼了地上然后压成了黑色浆水。 身后的族卫官总算跟了上来,探明照亮了衣彻两人的前路,自然也照清楚了他们正在面对的敌人。 只见湍急的河流中布满了黑雾笼罩的鬼魇,而这群泱泱鬼物的最后面,可以清楚看见失踪的族民。 黑水汹涌,冷风肃杀。 南怀玉和青年对视了一眼,知道这是找对了地方。 这群魇物散发的危险气息让两人都不禁重视起来——这不是一般的鬼魇。 河流之中,所有成堆的魇物越来越像人形,甚至有着模仿人类呼吸起伏,而所有魇物的正中央在不断滋生着一个越来越膨胀的卵体。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魇婴 所有黑色雾气都向着中间那颗几米高的卵涌去,而那黑色的卵表面像是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皮,时不时会像挣脱母体的肚皮一般鼓起出几只手脚形状,之后又好像被吞噬进去恢复了平静,婴儿的啜泣声在这寂静的魇群中显得格外的诡异。 魇婴。 所有人都嘁声屏住呼吸了,没有人想惊动面前这个沉睡的怪物。 魇婴成熟后并不会有多难缠,但被惊扰提前破体而出的魇婴堪称噩梦。曾有人想要趁着魇婴沉睡,提前扼止魇婴的孵化,结果却是未长成的魇婴原地自爆,引来方圆百里无数鬼魇,最后造成的后果是尸殍遍野,整座城被魇物充斥填满,变成了一座死寂的鬼城。 然而衣彻他们再三谨慎避让,不意味着魇物也不作为放他们一马。不知何时,周遭的魇物已然悄无声息地将他和南怀玉前后夹击住,围得不留空隙。 南怀玉看了衣彻一眼,随即领会到了对方意图,瞬间化作攻击力强的孔雀灵体,一声啼鸣刺破了无尽的黑暗,而衣彻依旧维持着人形,吸引着周遭火力,只是身遭灵力包裹得更多了些,手中长剑脱手而出,像是打出回旋镖一样收割着扎堆的魇物头颅。 长剑并不具备着抑制鬼魇复生的能力,只能将其延缓行动,但这便是衣彻他们的目的,方便了孔雀形态的南怀玉喷出蓝色烈焰,将它们一并烧成灰烬。 然而还是有遗漏魇物冲向了衣彻他们身后的族卫官中——人族是没有杀死魇物的能力的。 南怀玉神色一凛,就要回身去营救吴问颢他们时,却只见到三五个族卫官成组挡在了老人面前,手中的长矛利落地穿透魇物的咽喉并将其钉在了树上,之后手中掐出火焰将其焚烧了更干净。 南怀玉眸中透出掩藏不住的震惊,玄荒之中居然有人族具有能力杀死魇物,这要是传到了外面去,怕是… “怀玉。”衣彻叫住了有些愣神的孔雀,“为我掩护我要进去救人。” 南怀玉收回目光转而看了衣彻一眼,微垂眸遮掩着心中的疑问,佯作什么没有看见一般。继续投身到了清理魇物的战场中。 有些事情,他的关注只会给别人带来无限的麻烦,不闻不问才是最好的选择。 孔雀凌空而上栖于最高的枯木枝头,浑身的羽毛泛着五颜六色的光,引颈长鸣一声,孔雀回首看了衣彻一眼,在对方点头颔首后,孔雀身后光芒越发耀眼扩大,笼罩在整片河流上。 孔雀明王法相。 梵印威严拓在面前河流中无数魇物身上。无数灵力化作的羽毛射向了河流中的魇物瞬将其定格住了。 而衣彻借此时机,九条狐尾全部显现,凌空而起,踩着前面无数魇物头颅,直向他们后方藏起来已然昏迷的族民而去。 青年身后的尾巴顺利卷起现在河流之中昏迷的人,然而就在这时,当青年的尾巴刚刚触碰到那些半身浸泡在河流中的青年时—— 只见那些昏睡中的人猛然睁开了眼,眼睛与嘴巴大大张开,七窍如同黑洞一般往外逸出无限的黑雾。 所有的族民倏然全部扭过头面向衣彻,直挺挺地“看着”衣彻。场景诡异得让人后槽牙都发麻。 这般的场景让所有人心一沉,知道这些人已经被魇虫寄生,怕是救不回来了。 可事情的发展却是更加糟糕走向,看见那些族民的行径动作,衣彻那一刻便意识到了什么,立即回头看去。 只见那个本来还孵化中的茧已经悄然破开,像是流脓的恶疮一般不断外溢着已经液化的黑色液体。随之而来的是无数婴儿哭啼的声音,像是为自己不能成功降世而无比悲痛着,尖锐的哭声污染着每一个人的脑海中。 所有人到了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南怀玉倒吸一口气,边后退着,边将无数的灵力对向中间已经破茧而出,因未成完全成熟正在不断吸食周遭灵气即将爆炸的魇婴。 而衣彻不知为何却依旧停留在原地没有撤退,南怀玉不禁鸣叫一声,提醒着还陷在河流之中的青年,担忧对方是否被魇住。 河流之中,青年的神色宁静,眸底清明看着自己已经抓住了的族民。 他要放弃么? 他犹记得上一世中每每到了一个日子,胥城野彻夜地站在他们后来修缮好的族祠中的身影。 可眼前已然失去了神智的“行尸走肉”救回来又能如何呢? 千钧之际,上一世的帝王依旧冷静而漠然地审视着眼前这无比现实而残酷的一切,九条狐尾松开那些俨然张开獠牙利齿撕咬着他的尾巴的人。 黑水翻涌平地掀起巨大的浪涛,似乎下一秒就要盖在衣彻身上,放弃那些人是不得不做的明智之举,是后方看着这一切的吴问颢他们也会忍痛做出来的决定。 然而下一刻,青年却出乎所有人意料,九尾转个方向扇动,将半空中那些已然失去人的意识的族民全部拍上了岸。 “走。” 衣彻朝着南怀玉只一个字。 衣彻身上的狐纹已然遍布全身,隐隐发着白光,像是皮肤裂开了一般,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的南怀玉咬牙看着那几乎被河流黑雾吞噬的青年,手指气得直颤,但还是抓住了所有对方救上来的族民还有吴问颢他们毫不逗留地往远处飞了出去。 被强行掳走的吴问颢等人不禁愕然地看着身下驮着他们的孔雀:“衣彻他还在那,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孔雀快要气疯了,咬着牙什么也没有说。 而唯一被遗留在原地的青年静静伫立着,任由无数魇物扑上来撕咬,却没有任何抵抗,直到魇物完全淹没了青年,河流归于平静,尖锐哭喊着的魇物渐渐开始转为低笑窃喜,最后又变成了放肆尖锐的狂笑。 南怀玉带着一众族民飞于空中,孔雀不善于飞翔,他已经很是吃力但还是努力飞得很远很高。到达了一个极限距离,南怀玉堪堪停住在空中一点,回望着那片吞噬了青年的河流。 他感觉背上的族民中已有人开始哽咽,甚至有人似乎想跳下他的身上去救人,南怀玉振翅抖动将他们摔回自己的背上。 南怀玉被怒意烧得混乱的意识渐渐回笼。 他不禁情绪有些五味杂陈,这些人之于衣彻是萍水相逢,而衣彻之于他们也并非什么重要之人,可却都为对方舍生忘死。 这是他不曾见到的,也是在玄武城中不可能见到的。 南怀玉冷静下来后缓缓开口,“你们不要再动了,他不需要你们去救。” “那我们也是要将他的尸骨收敛的。”魁梧的汉子眼眶猩红。 南怀玉听到这不禁心中觉得好笑又觉得好气:“你若是硬要我们回去,丘卿怎么样不一定,但我们的尸骨是定然无存了,收都不用收的。” 就这样南怀玉和胥小花他们僵持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河流中心突然有了什么异响。 只见周遭的水流开始躁动不安,而一个叠着一个互相吞噬中的魇物很突然的四下散开,像是受到什么惊吓一般四处逃窜。但这一切都是徒劳,怎么样也来不及。 只见中间的灵光骤显,照亮了整片河流。过于惨白的妖异白光将所有的魇物全部化成了灰烬,而河流中央一道人影逐渐清晰,只是周身散着光芒,让人无法睁眼看清。 那白光的范围越来越大,似乎即将笼罩整片北山,南怀玉似有忌惮地立即又往远处飞了飞。 到了一个更远的距离,只见白光所及之处是突然进入到了一种无声死寂的空无状态,一切都被静止了。 “这就是灵族的力量吗…”胥小花不禁有些打破认知。 他们都无比相信且自傲着自己的力量,但如今无论适才化成孔雀明王真身的南怀玉还是眼下已然超出凡人能触及的能力上限的衣彻,都让他们不禁有一种望尘莫及的挫败与萎靡。 白光越扩越大,南怀玉无暇顾及胥小花他们,孔雀神色越来越凝重,背脊僵硬,似乎下一秒就要压制不住逃离的念头了。 “孔雀怎么了?”壮硕的汉子有些疑惑,安抚似的摸了摸身下孔雀的羽毛。 而回答他的却是同样神色严峻的吴问颢:“这是灵族的丹陨。” “提前透支内丹所有的灵力催熟到修为大圆满,以此调动自己极限地力量,但这样的后果就是,一着不慎变会彻底失控,变成失败暴走的怪物。” “那怎么办?” 没人会想让这个他们已经承蒙很多恩情的人最后变成了那般模样。 吴问颢皱眉叹息,摇了摇头。 “没关系,”南怀玉开了口,冷笑一声,“如果他醒不过来,我们虽然做不了什么,但我们一定可以给他陪葬。” “如果族长在就好。”胥小花惶惶痛恨自己地无力,攥起拳头。 闻言,南怀玉心中又是冷笑一声,他想说你们族长在也没有任何用,不过是来个衣彻喜欢的,收拾收拾还来得及配个阴婚。 但出于人性的度衡,他并没有打算在这将近七成死亡可能下,还给这群质朴族民臆想的他们族长过于光辉伟岸的形象一个粉碎性打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汇合 “我们帮不了他什么,只能等下去。” 南怀玉望着远处的河流低声喃喃。 孔雀自认为把话说了明白,但谁想到自己一个没留神,自己背上忽然一轻—— 胥小花薅抓着孔雀身上的羽毛,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了,往下看了一眼这个魁梧的汉子嘴唇都打着哆嗦。 太高了。 胥小花古铜色的脸都白了,但男人还是一咬牙一闭眼,然后便只听见那越来越远的嚎叫, “啊啊啊啊——我先走一步步步——” 南怀玉还没反应过来,就又看见空中紧跟着下饺子似的,一个两个三个族卫官全都霹雳劈啦地跳了下去。 孔雀瞬间窒息,厉声扭头问着自己身上硕果仅存的老人:“他们这是干什么?” 吴问颢把着孔雀的尾羽正往下忧心忡忡注视着,闻言愣了一下看向要发狂的孔雀:“不是小友你说的,等下先下去么?” 南怀玉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欲哭无泪,“我说的是只能等下去!等下去!” 老人听到这顿觉无言,掩饰性地抬头望天。 啊,风太大没听清。 那边自由下落的几人总算着陆了,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真的艺高人胆大,所有人都没落进那白光笼罩的圈子里,被直接碾灭成灰,青山长眠。 胥小花等人看着那河流中央的青年身影,谨慎靠近着白光的边界,风一吹有人的头发发梢被吹进了茫茫白色中,瞬间变成了几乎肉眼不可见的尘埃。 胥小花一行人不禁咽了咽口水,对视了一眼,他们本是想用钩索拉着青年出来,但谁知道这实在是太远了。 “这怎么办…”胥小花副手抓着自己短了一大截的头发绺,皱了皱眉。 时间可不等人,那白光还在一点点往外扩散,再这样下去他们谁也别想抓到那狐狸青年了。 胥小花琢磨了半晌,看着河流中泛着灵光的青年忽然想到了什么,瞬间扭头看着自己副手,那视线打量的副手小哥心里毛毛的,咽了咽口水,“花哥你这是…” “是你该为大家做些贡献的时候了。” 汉子话音刚落,心一横伸出了手拍在了副手身上,用运作自身全部灵力包裹住身边副手全身—— 最后掐着兰花指,试探地把对方一缕头发送进去。 果然,这回头发保住了! 胥小花大喜,连忙把还在状态外就又失去了一绺头发的副手扒拉到后面,自己灵力周转护体,眼神一凛,浑身肌肉绷紧直接莽了进去。 汉子咬着牙挺着胸,努力向前,但他刚踏进来就知道自己是低估了这里的灵压,纵然自己没有被瞬间碾成渣渣灰,但那股无形中的力量四面八方地挤压着胥小花的五脏六腑,才走了十步左右,男人已然迈不动脚步。 胥小花眼球都受压凸了出来,还要逞强继续向前,看得身后众人心颤,男人又走了两步再也坚持不下跪在了地上动弹不得,周遭灵气消耗得暗了许多,副手等人再也等不住了,甩起手中钩索就要将人拉回来。 然而钩索将将勾住男人的衣服却不知为何怎么也用不上力,就在副手耐不住了,把钩索挂在自己身上,凝聚灵气也要进去时,一把长刀刀背穿过了副手的衣领钉到了后面的树上。 在空中的南怀玉他们看得清楚,只见自南向北的路上飞驰而来的一队身影,而地上族卫官们闻声也都不禁愣住。 踏空而来,最前面一骑绝尘的身影,从树上拔出长刀,速度不减继续向前,急速向河流那边奔驰而去。 是胥城野。 男人手中的长刀嗡嗡作响,像是在和对方发出的灵力波纹遥相呼应,男人长刀一横止住了身后跟上来的胥椿等人,单手劈开了无尽的白,刀身光芒如同一道闪电划破青年灵压,将胥小花扔了出去。 身后跟来的胥椿等人,刚刚扶起胥小花的副手,这会儿又连忙接住被抛出来的壮汉。 所有人的视线投注下,胥城野一步步靠进那河流之中漩涡之中心的青年。 胥城野步履稳健向前走向河中那道人影,但没有人注意到男人的异常。 胥城野面沉如墨,男人一双异瞳倏然变成了全黑,又在下一瞬间压抑下去,变回了如常颜色。 他自靠近这片白光起,灵识海就不断密密麻麻地刺痛,闪过着一些让他混乱不已的画面。 又是看不清楚的那个背影,那个时常在他梦中看不清楚的那个人这一次直接走出了他的幻想中,就这样站在了他的面前,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胥城野抿唇,眼中时而翻起些许的黑雾,又转瞬被压了下去。 那记幻影和不远处被灵光覆盖中的青年渐渐重合,胥城野脑海中又涌出了太多的画面,最后定格在了——身披帝王冕袍的青年义无反顾地孤身走向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男人呼吸沉重了一瞬,闭上了眼不再去看,直至印在自己灵识海的那道身影彻底地消失。 片刻后,胥城野捂住了自己左眼,露出泛着泛蓝右眼,眼底灵气流动,看向了前面河流中的青年,走到了衣彻地面前停住了脚步。 只见白光之中的青年身上灵力周转极其快速像是且越来越快,似乎下一秒钟就要失衡崩坏一般,青年紧闭着双眸,赤裸半身溺在河水之中,飘逸的长发被溅湿贴在了对方的脖颈脊背之上,青年发色变白如同上古神异一般神圣不可侵犯,身遭的九条狐尾浅浅拢着青年的身体,散发着白净的光芒。 似乎感应到了胥城野的窥视,河中青年忽然睁开了白色睫毛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了胥城野。 男人不禁带着审视的目光辨认着面前的青年是否还具有意识,然而对方过于冷漠的神情让胥城野不禁紧了紧握着讨封刀的手。 当男人一脚踏进河流时,青年终于有了反应,缓缓站起了身面对着胥城野。 开着天眼的男人视感过于灵敏,他可以清晰看清衣彻身上的水滴顺着他的胸膛一滴滴地向下蜿蜒着,最后流入河水中消失不见。 胥城野喉咙滚了滚,没有放下任何的戒备甚至手中术法凝聚得更加厚重了起来,男人伸出手在青年人面前试探,然而青年身后狐尾直接将男人的手打开。胥城野手中长刀瞬间冲向了河中青年身上,虽不致命但也是奔着对方重伤去的,但却被青年一手挡了下来。 “怎么,刚见面就要动手么,”青年抬眼静静看向对面神色愕然的男人。 男人开始无言相对,随后有些涩然地笑了笑,舒出一口气才开口,“我以为你,” 胥城野顿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苦笑看着青年。 “你以为我是你吗。”青年瞟了男人一眼,松开了手中擒着的长刀。 衣彻运转周天,身遭白光逐渐消散,收敛回自己的体内,而青年赤裸的身体也越发的清晰,让男人不禁垂下了眼,避开了那过于耀眼的白。 男人觉得喉咙有些过于的干痒,有些恍惚想这大概是第三次见到对方的…但不知为何,这一次自己还不如上一次那般坦荡。 衣彻瞧着面前愣神的男人,也不知男人在想什么就干站着,衣彻眼睛微微眯起来,手中灵力直冲男人身上而去,扒下了对方身上一件外衫裹在了自己的身上。 而胥城野丝毫没有反抗,只身体僵了一瞬间后,便像是被欺负的小媳妇一般由着衣彻动手动脚,很是狼狈。 衣彻截着河流走上了岸,青年身上胥城野的外衫松松垮垮地合着,清晰可见露出的锁骨与胸膛。 胥城野只抬眼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手指抬了抬,但却又憋了回去,之后又是眼观鼻鼻观口的模样,莫名的规矩。 青年备感新奇,瞧了男人半晌,手指勾了一下对方的讨封刀刀背,“走,我们回去。” * 当两路人马休整汇合后,胥椿等人抱着胥小花痛哭流涕像是往后余生见不到下一个明天一般凄凄惨惨戚戚。 胥城野在一旁断木坐着擦着刀,孔雀栖于树上已经疲倦得睁不开了,而衣彻的状态更是不好,自从水中上岸,青年的身体就渐渐开始出现各种裂痕溢出血液。 开始没有探明,青年那副一马当先,若无其事的模样,让所有人没能注意到衣彻地伤势,还是压后的胥城野闻到了血腥气上前来,才注意到衣彻身上的衣衫已然全被鲜血浸湿。 当时胥城野面色难看极了,而青年却又是淡淡瞧了他一眼,随后化身成了灵体形态,越到了男人的怀里,陷入了沉睡。 这会儿他们半路休整,胥城野怀里藏挂着受伤的狐狸,只面色不好看地擦着刀,让胥椿他们没人敢靠近。 胥椿等人不敢过去,却又生怕刚回来的狐狸就这样一命呜呼,又是拽拉着南怀玉问,又是拽着吴问颢。 南怀玉并不想理睬这群叽叽哇哇不停的人,高高窝在树上只用尾巴冲着那些年轻的族卫官,而衣彻那边更是看都不看。 吴问颢之前倒是仔细地给衣彻检查了好几番,但最后只能无奈摇头,任这群人问几遍,他也还是那些话,“没有办法,我们谁也帮不了他,强行催化形态只会使未被淬炼过的肉身被灵力冲刷,如今这种情况已经是很好的了。” 只能胥城野定时给对方传输灵力修护对方的不断崩坏的身体,这次与他们初见的那次还不太一样,上次衣彻只是堪堪开始丹陨,就让对方身体有些许崩坏,这次丹陨状态却是足足坚持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 接连崩坏的身体已然没有任何治疗手段,除非衣彻自己掌握住体内肆虐的力量,不然便是不停地崩坏修复,而所有人能做的就只有祈祷青年能够成功地度过此劫。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报恩 胥小花叹了口气,再硬汉的人看见那一身的伤也不忍心再看下去,而他们这边也还有一件大事没有处理——那些失去意识的族民还被捆着搁置在一旁,胥小花紧皱着眉问一旁的胥椿与胥安。 胥安望着那些人喃喃,“是啊,他们…怎么办,我们要把他们带回去吗?” 被束缚着的族民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已经毫无意识如同空壳,胥安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容,涩然不知道说些什么,他们不知道将他们带回去如何面对他们的亲人,也不知道怎么和那些还等着阿爸阿妈回家的孩子解释。 “这是我们的家人,是衣彻拼了命抢回来的,你说要把他们扔在这里?”胥小花怒目而视。 “我不是这个意思,”胥安皱眉看着身边这个炮仗似的男人,“只是说现在他们藏在一个地方,或许会更好些…你让他们的家里人怎么面对这样的他们。” “你在做白日梦吗!这外面这么危险…” “休息够了便往回走,少拿身边的人撒气,留着力气明日还要接着巡山。”胥城野站起来看了他的部下一眼,抱着狐狸头也不回地向回走了去。 * 又是那种皮肉撕裂,筋骨寸断的感觉,衣彻飘在识海中俯瞰着自身的痛楚。 他已经太习惯了,只是希望自己那副模样不会吓到那人。 他困在白茫茫的识海中无法挣脱,但他隐约可以感受到那人的味道与温度。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唯一的热源还是离开了,他感觉自己被放在寒冰一般的水中,那种冷意刺骨的寒气钻进他的五脏六腑凌迟着他的身体的每一寸。 青年有些不习惯地皱了皱眉,但却依旧没有任何的抵触,甚至主动吸纳着那股寒气,他知道这是胥城野试图为他控制伤情,但他在想那人怕是又要徒劳无功了。 而不过片刻,忽然一股带着莲花香气的血腥味道萦绕过来,而且似乎化成了实体一般不断的钻进了青年的身体里面,游走在青年体内经脉里走了好几个周天。 那股气息让衣彻体内还暖,瞬间和周遭的寒气相互抵消,使它自身处于一个较为温和的状态甚至不断崩坏的身体也被渐渐的修补弥合好了。 意识被一只大手直接拽出了困住他的识海,身体的感官不再是第三方传递感触那般蒙着一层,而是渐渐越发直接反应在衣彻身上。 但好在痛楚都渐渐平和,衣彻意识回归实体后,只感觉身体如同被千斤石压一般的沉重僵硬,但却没有过多的其他感受。 感受到周遭环境里的人声树叶摩挲声,肢体逐渐受控,青年尝试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最后陌生的天花映入眼帘。 衣彻这才恍然有些觉得,自己是不是最近伤病得过于多了些。 “醒了大英雄?” 孔雀阴阳怪气,但却不忘记递上了一碗水。 衣彻抿了抿发干的唇,支撑着起身喝了两口,哑着声,“多谢。” 青年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蓄满水的槽床上,冰水半没过自己,里面放了三朵透着红丝的莲花,只是那红色已经很淡了。 南怀玉打量了衣彻半晌,对方没有不适的迹象,才浅浅松了口气。 孔雀瞪了青年一眼,气鼓鼓地背着身子对着青年,雀翎都气出来立着了,明显是生大气了。 衣彻从水榻上下了来,手指戳了戳某人的雀翎。 “怀玉呐,我这不是没事嘛。” “胥城野呢?” 孔雀刚想理睬这人,就听到那人嘴里又蹦出了那个名字孔雀炸了毛, “胥城野胥城野胥城野,你来这里被他下降头了么,才认识多久就为人家舍生忘死,满心满眼都是他了?” “我不是给他说坏话,那人分明的没良心,你伤成这样就来送了几朵破莲花,不知道的还以为上坟来,然后就再也没瞧你一眼,还没有那些小春小花知恩。” 青年听着那孔雀叽叽喳喳,接过对方扔来的莲花,无奈揉了揉眉心,“他一族之长,如今动乱之际还能怎么样。” “成日里和他那些手下雄赳赳气昂昂的,能有什么事,我看你是疯迷了,还给他找借口了!” 南怀玉揽起袖子,喋喋不休,“哪天他把你按斤卖了,做成红烧狐狸肉吃,你是不是也要自己撒糖说诶呀呀甜口的好吃呀…唔唔…你捂我嘴作甚…” “小友可有哪里不适?” 胥禾生身后跟着吴问颢,两个老头敲了敲敞开的木门,提醒着屋中的衣彻两人自己的到来。 “无大碍了,多谢关怀。” 青年捏着南怀玉的嘴唇,暗中手指点了点眼泪汪汪的孔雀,缓缓松开了手,南怀玉哀怨瞥了青年一眼闭上了嘴巴。 “近来城野那小子确实是有些忙,但他却也下了吩咐让我们每日来帮忙照看,还请小友勿怪。” 吴问颢惭愧作了个揖。 显然两位老人将刚刚南怀玉的话全部听了进去也知自家族长这些日子的行径确实看起来有些过分冷漠了。 “言重了二位。”衣彻倒是没有放在心上反而问道,“他人现在哪?” 胥禾生望着屋中的青年,叹息了声回道:“小友和我来吧。” 外面的天色依旧是黑成一片,但隐约可以看见月亮高挂在天空之中,不再是那么没有一丝光亮。 和老人边走边聊了片刻后,衣彻才知道自己已经昏迷六七日有余,而这段时间显然族内的大家没少忙碌。 他们走过去的这一路可以看见屋舍俨然,各种木屋已经搭建好,甚至各家都炊烟袅袅的烧着各种方便携带的食粮,猎好的肉挂在外面晾晒着,烟火气很浓。 只是族内气氛不如他们刚来时的那般轻松,这一路见到的妇人或者老人都笑容勉强,但也没有衣彻想象的那么愁苦缭绕。 “救回来的那些人如今在哪里?”衣彻主动问道,没有人和他提起,他心里隐约有种感觉了。 而老人却只是叹息的摇了摇头,“这些人…唉…只言片语说不清楚。不如小友到时去问问族长吧。” 衣彻看了一眼疲态的老人,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两人就这样顺着小路还有种好的菜地,向着那片竹林走去。 竹林深处依稀有着一间似乎刚搭建好的小屋,月色撒在其上依稀可以看见屋顶之上似乎坐着个人,老人向衣彻微微作了作揖,随后主动告,只留下衣彻一人。 胥城野一只胳膊搭在支起来的膝盖上,不知想些什么望着天上的那轮的月亮,听到了竹林那边的动静,男人垂眸望着屋下的缓缓走过来的那人。 神色冷淡的男人眸子不由得动了动。 “在想什么?”青年脸上挂着淡淡笑意。 那笑容不禁烫到胥城野,男人立刻收敛了眸光,转而盯着自己手上已经空荡荡的酒壶,似乎要盯出个窟窿来。 “没什么,你怎么过来了?” 男人态度有些淡,但衣彻倒没受影响,依靠着竹子望着屋顶那人,没有回答。 没有听到对方的回复,胥城野不由得望了过去,青年却不是他料想的那副生气冷面的模样,对方那双眼依旧的静然。 男人沉默半晌,主动开口问道,“伤好些了么?” “好很多了,”衣彻颔首,青年有些好奇抬头望了望天,“你观天象可看出什么了?” 胥城野有些意外地看衣彻一眼,“没什么,不过是算着打发时间的。” 胥城野从屋顶一跃而下,走到了青年身边,不着痕迹扫了对方两眼。 确实好多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重伤后的后遗症,男人暗暗放下心来。 两个人就这样又没有了话说,他们之间不知道为什么气氛有些微妙,又或许只是主动促成这样局面的胥城野一个人的尴尬。 男人喉咙紧了紧,随手握着一旁的竹子,最后还是替站在那不说话的青年找了个理由,咳了下开口道,“禾生长老和你都说了?是来问我你救下的那些人么?” 衣彻闻言抬了下巴,望着对方眼睛眯了眯眼,缓缓道,“我就是来见见你不行么?” 男人一愣,对方的眸光全然投诸到了自己身上,过于明亮的眸子倒影出自己的身影。 胥城野又沉默了一瞬,随后移开了视线,生硬地转开话题,“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见他们。”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衣彻踩着男人的影子,跟得不紧不慢。 “为什么这么拼命帮我们?” 快走出了竹林,胥城野忽然脚步顿了顿。 男人不肯回头看他,身后的衣彻看不见对方的神色,衣彻拢了拢月白衫袖,轻笑了声,没有回答。 胥城野以为自己得不到对方的答案,抬脚欲继续前行,然而青年却倏然开了口。 “那你为什么放血救我?” 听到青年的话,男人猛地停住了脚回头看向青年。 胥城野试图否认对方的话,却在对方过于明朗笃定的目光中哑了。 “我是报你的恩情。”男人望着青年。 “嗯,”衣彻点了点头,静静看着面前的男人,“那我也一样。” “这么算算…下次又该我报答你了,我们狐狸一向知恩,胥族长就等着吧,莫要心急。” 青年慢条斯理地胡诌着。 两人一恩又一恩,早就纠缠不清,不知该谁还谁,种种从心的行为哪里是一个恩字能解释的,有人欲盖弥彰拿着这种由头遮掩真心,而另一个人也懒得挑明。 两人这样对视着,眸光交错流转,最后男人无奈笑了声,自见面绷着的疏远冷淡终究是端不住了。 胥城野无奈地看着面前矜贵自持的青年,完全拿对方没有办法,暗中叹息了声。 算了,行到桥头自然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武力达成一致 胥城野带着衣彻来到了一块新开垦出来的耕地前,还有很多族民弯腰种着菜,看到胥城野他们来了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农活。 “族长你们来了,”领头的妇人打了个招呼,语气还算轻快,但眉眼间散不开的愁绪。 “把安河家的叫过来。”胥城野说道。 衣彻闻言看了男人一眼,安河家的不是那些失魂族民中的一对夫妇? 妇人欲言又止,但还是擦了擦手上的土,放下了手中的禾苗回到了田里。 “族长、恩人,你们来找我们?” 不远处走过来的男人拉着自己的妻子走了过来,朝着他们爽朗一笑。 这对夫妇依旧的热情爱说话,看着胥城野他们过来都不禁眼睛亮了亮,农活穿的农服都不摘直接过了来。 衣彻看着田里那两个像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的人,瞳孔微微收缩。 “恩人这么瞧着我们做什么,”安河家的汉子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听我家孩子说,恩人没少照顾他们,那几个小孩这么大年纪,正是最是顽皮的时候,希望他们没能烦到恩人。”汉子媳妇腼腆一笑有些歉然。 “不会,我们是来看看你们怎么样了,出去一趟受了险没有影响就好。”胥城野替沉默的衣彻回答。 汉子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垂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然后看向自己身边妻子,“蒙姐,地里的草还没除干净,等会儿你先回去给孩子做饭,我再做会儿活。” 闻言,胥城野直接道:“既如此你们就先回去忙吧,有空的时候我们会再去看看你家那几个小的。” “那可一定的呀,”胥蒙笑了笑,“家中小孩知道你们能来,可又要开心得多吃几碗饭了。” 夫妇二人朝衣彻他们摆了摆手走了回去,衣彻看着那二人的背影久久无言,目光再往田里其他地方扫了扫,果不其然也看到了其余好几个曾经被救回来的族民,一改失魂木然的样子,在田里说笑着干着活,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有的感到了衣彻投来的视线,还主动地和衣彻他们打了打招呼。 “怎么回事他们?”衣彻看向身边的男人。 胥城野摇了摇头,“自回来的第三日起,他们突然就恢复了意识,起初还不能动只是让旁人给他们松开捆他们的绳子,到后来身体似乎也恢复了知觉,不愿意困在屋子里,怎么也不让别人管,非要回到自己家里。” “就这么随便他们走动?”衣彻不太认可这种处理方式。 “那几日我并不在,这几家的孩子一直见不到自己的父母哭的不像样子,长老们于心不忍,就放他们出来了。” 胥城野低声补充,“不用担心,一直有人暗中看着。” 衣彻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不远处的田地里,安河家的夫妇笑着递给了旁边的族民一些带过来的吃食,然后那胥蒙也就先走了,而安河家的汉子继续闷头干活。 “我们跟过去。”衣彻拉了下男人的袖摆。 衣彻他们远远跟着那走回家的胥蒙,一路没什么异常,对方到了家,安河家里的小孩扑上来在母亲身上蹭来蹭去,黏人得紧,像是怕极了女人再消失不见一样。 女人摸了摸小孩子们的头,径直走进厨房,而小孩子们也都像小尾巴似的跟在女人身后。 只有小豆丁中的老大默默地坐在门口看着面前的一切,然后继续低头在地上画着画。 衣彻看了男人一眼,胥城野知道了青年的意思,侧身藏在了桃树后,青年理了理衣袍走了过去。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衣彻半蹲在小孩儿面前。 小孩抬头看了面前的狐狸哥哥一眼,却一声不吭又低下了头,依旧在地上勾勾画画。 “怎么不开心?”衣彻很是耐心看着面前的孩子,拿着一旁的树枝同样在地上勾画着,“阿爸阿妈回来了不应该开心么?” 小孩在地上画着两个人,又画了很多花草树木,但却迟迟没有给两个人加上五官,衣彻也没干涉对方的画,只是几笔画了个太阳。 “不是阿妈。” 孩子倔强地咬着唇,握着树枝的手指有些抖。 “不是阿爸。” 衣彻没再多问,只是拍了拍孩子的后背。 又过了很久,孩子忍在眼里豆大的泪水终于滚落,但却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是又重复了一遍,“狐狸哥哥,他们不是阿妈阿爸。” “那我把他们带走,让其他亲人来照顾你们好么?”衣彻认真看着面前小孩。 “别带他们走,我不想他们走,”小孩闻言眼泪流的更凶,一直摇头,“不然弟弟妹妹连阿爸阿妈的脸都见不到了。” 小孩用袖子一下下擦干了自己眼泪,再次忍住了所有的情绪,“狐狸哥哥你走吧,我会看着阿爸阿妈的。请不要和族长哥哥说,他会继续关住阿爸阿妈的…” 青年陷入了更深的沉默,摸了摸还在闷声啜泣的小孩头,起身离开。 “什么打算?”衣彻走了回来,望着树后站着的男人。 孩子最了解自己的父母,有什么异样别人看不出,但孩子不可能感觉不到。 衣彻相信安河家孩子的话,更何况那时看着三魂七魄都少了一半的人,怎么可能突然恢复如常。 这种情况,他从没有见过,也不知前世胥城野是否也应对过这种情况,青年心中不禁有些拿捏不准下一步怎么做。 胥城野并没有立即回答对方,沉默一瞬,垂眼突然说道,“近来魇物并没有太过的凶猛,大约因为你将魇婴杀死的缘故,各族卫队如今已经能很好的按照安排巡山猎魇,阵法也维持得没有问题了。” 听到胥城野的话,衣彻抬眼看向男人。 男人继续说着,“街亲日常生活也不成问题,秩序运转起来,你于我族恩情过天,胥椿胥安他们都会听你的,过几日安稳下来了你要是想走也可以,让他们…” “你要去哪里?”衣彻打断了胥城野托付之语,直直看着男人。 “丘卿。”男人背倚着树,神色被树影遮着看不清,只是声音带着笑道。 “族内事,别问了成么?” 衣彻看着面前语气有些陌生的男人,一字一句,“你又要上山去。” 男人没有回话。 青年平静地点了点头,“你的族里既然都安排好,那想来我在或不在也没有什么关系,毕竟你的族内事这么多我也管不了。” 男人沉默地看着面前的青年。 “你的族内事我不管,”衣彻微微再次咬重了那三个字,嘴角挂着笑意轻声道,“只是胥族长,我今日就不留这儿了,贵地山水风景甚美,我想上山去瞧瞧。” 胥城野一把拉住抬腿要走的青年。 讨封刀横在青年面前,男人面容峻然。 “你不能走。” * 月色笼罩着山外的树林,树叶摩挲着,时不时的有几只野禽警惕地跑走,生怕被这上山的两人抓到。 “丘卿你慢些,我们倒也不用这么着急。” 男人讪讪,揉了揉先前被抽得生痛的胸膛,加快了脚上的步伐,试图追上前面飞驰的那抹月白色背影。 这一次的上山极快,等衣彻再次来到了那个被削去一角的山顶,爬进那个山洞时,不过区区小半个时辰不到。 衣彻瞥了一眼身后跟上来的男人没说话,率先进了洞中,按开了漆黑的山洞两侧夜明珠灯机关,清理了两侧滋长的藤蔓。 胥城野看着青年的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不禁顿了顿,感觉对方像是很熟悉这个地方一样。 然而青年好不容易停下了脚,男人连忙快步走上去,没多想什么。 “这花开的不错,丘卿你觉得呢?”男人一本正经指着快要秃了的莲花池,蹑手蹑脚凑到了青年身边。 莫名开始嬉皮笑脸,衣彻淡淡地瞥了对方一眼不想理睬。 青年指了指莲花池后的墙壁,“开门,我要进去。” 男人有些没反应过来,看着面前的青年半晌。 本以为对方上来之后也不知道该去哪,他带着对方在山上逛一圈也就回去了,但对方连“梭”的门在哪儿都知道。 “丘卿你知道我们要从这儿进?” “不知道,见上次你没有意识也要守在这里,猜的。”青年从容地拢了拢衣袖。 青年暼了男人一眼,补充道,“但现在知道了。” 男人一口气扼住了,想说什么却都没说出来,面色有些尴尬。 “胥城野,开门。” 对方就是不应他的话,青年皱眉看向一旁磨磨蹭蹭的男人,对方拿着脚蹭地面,怎么就是不看他。 “胥城野。” “没带钥匙。”男人很严肃回道。 衣敞点了点头,手伸向睁眼说瞎话的胥城野面前,“那把讨封刀给我,你自己回去取钥匙吧。” 胥城野沉默半晌,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又在诈他。 两个人僵持很久后,男人心里苦笑一声,他是真拿对方没办法。 无法,胥城野沉默地反手握在背在身后的讨封刀,刀尖凝聚灵气在水面划过,瞬间像是破开了什么一般,沉静的水面划出一道白光点点的划口。 胥城野站在水前,没有收刀,眼里闪过些许挣扎。 男人肃目转看向青年,然而却和青年那平静明撤的眼眸对视上,不禁愣了愣。 男人抿了抿唇,吞回了所有的话,率先撕开了面前的缺口,下水走了进去,回身向青年伸出了骨节分明的手,“跟我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亲了 冰凉的池水浸透了衣衫,渐渐没过青年的身体,接触到那个白光裂口,青年被拉着穿了过去,就像是感觉束缚在自己周遭的一层薄膜瞬间破开了一般,与四周联系的灵感也瞬间断开,衣彻什么也感知不到了。 虽然没有水中窒息感,但衣彻屏息调和灵力,望着幽蓝的水底前方是越来越耀眼的白光,胥城野手紧紧握着他,在他前方朝着光游去。 白色的光区越来越快地靠近,衣彻才隐约感觉到,或许不是他们有的快而是那个白色的光在不断的向他们靠拢,渐渐的白色的光朝着他们笼罩过来,衣彻微微眯眯了眯眼,四周的声音突然开始朦胧起来,像是有人在鼓动着巨布,而他被暖意包裹着有着疲倦,衣彻眼前再也看不见什么,只剩白茫茫一片。 “衣彻…” “衣彻…衣彻!” 似乎有人在叫他,青年愣怔了一瞬,观望着四周,却只见白光。 “过来…” 什么人在叫他?青年蹙眉四望去。 他这是在哪?胥城野人呢? “来……” 又听到了那个声音,衣彻抿了抿唇,闻声看过去,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着光,青年抬脚走了过去。 等青年逐渐靠近那发光的东西,只见是一黑白相间的莲花。 莲花在空中缓缓转动着,散发着浓郁的灵气,逼得衣彻微微停滞了脚步,青年神色严峻地看着那空中的莲花。 这是“梭”的本体。 他怎么直接到这里来了? “来…过来……” 那道声音越发靠近,喃喃引诱着青年。 衣彻凝视着眼前这熟悉而陌生的存在,眼里透出几番思量。 上一世也和它打过照面,只是那个时候它并不是如今的模样,通体玉白的莲花萦绕着黑色的雾气,是衣彻最为恶心的魇气。 “你唤我。”衣彻开口,看向那朵莲。 “来……” “过来……” 那道声音似乎并不能沟通,只重复着那几个字,像是贴在青年耳边窃窃私语,衣彻望着面前光芒更盛的莲花岿然不动,只是冷漠的审视着面前的莲花。 “梭”是桃花山之基,如果这莲花变成如今这般魇气缭绕的模样,那么桃花山这一世种种异变也不足为奇了。 衣彻沉吟片刻,抬起手对着面前莲花,一道灵力发了过去,灵力企图吞噬掉莲花的黑雾,但却无济于事,反而莲花转动得更快了,并朝着青年飞快地靠近。 衣彻心道不妙,连连后退但是却怎么也避不开莲花,像是自己被鬼打墙一般无论怎么躲开,那朵莲花都会不合常理地越来越近。 衣彻挥起灵力拍向莲花,但莲花还是越发涨大,花瓣张着拢向青年,而青年体内的灵力在此一瞬间突然周转不开,像是陡然消失殆尽了一般。 “……衣彻!” 青年只能狼狈地侧滚,竭力去调动自己体内的灵力,却只能感觉到干涸一片。 只见那莲花即将包裹住他,千钧一发之际,衣彻突然感觉到自头腔突然凝聚了一股不属于自己的灵气,那灵气突然自头腔向外溢出,瞬间包裹住了面前的莲花,将其压缩得越来越小,恢复了正常的形状。 莲花再次恢复了安稳平静的状态,青年还未站定,面前开始地动山摇,一阵眩晕过后,衣彻缓缓再次睁开眼睛,只见到面前那张熟悉的棱角分明的脸无限放大。 衣彻有些怔住看着近在咫尺的胥城野,对方浑身湿透揽着自己,头发还滴着水,眼睛死死盯着自己,似乎很是忧切,往下看去对方薄唇很红,还泛着晶莹。 衣彻下意识手指碰了碰自己的唇,似乎犹有余感。 男人在衣彻他的这般动作下脸部瞬间爆红,狼狈地躲闪开青年投过来的视线。 “是不会水么?”男人摸了摸鼻子。 “拉着你上来后,看着你闭气都晕过去了,我这才…” 男人试图看着青年解释,却见对方撑着身子看着自己,舌尖无意识地伸出一点舔掠过有些发肿的唇肉。 于是衣彻视角下,就见胥城野说着说着话,突然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老虎一样跳了起来,然后突然很是很忙碌似的一连套动作,最后憋了半晌,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衣彻看着有些莫名情绪昂然的男人,迟疑地点了点头,“无碍,事急从权,只是…你还好么?” 男人朝衣彻摆了摆手,深呼了一口气,闷声道,“我们继续往里走。” 新到的一片洞天,四周像是另一片山水,阳光明媚万里无云,草木生长得都是十分好,时不时的还有鸟儿鸣叫。 如果不是衣彻他们十分心里清楚外面的世界的模样,还会以为自己只是顺着池水通到了山中的另一个地方,但显然这里是另外一个层面的世界了。 衣彻手上挂着一根灵力化成的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正好系在了前面的男人的手腕上。 衣彻看着手中这根绳子心中莫名有些奇怪的感觉,像是栓了一只大狗一样,青年手中不自觉地拽了一下,而前面的男人果然立即回过头来。 “怎么了。”男人靠了过来面情有些严肃。 青年顿了下,指了指绳子,“这是为什么。” “紧了?” 胥城野松了松衣彻手上套着的灵绳,又不太放心地拉了拉再次紧了回去,“一会儿怕遇到什么,怕和你走散。” 原来是栓着拉他的,青年有些黑脸。 衣彻看男人还要调他手上的绳子,一手背到了后面,从胥城野身边走了过去。 四周十分宁静,可以说是山水风景极好,上一世衣彻来到这里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切开得正好看的时候,看着并没有什么危险,但经过刚刚的事情,衣彻也不敢掉以轻心。 林木间,胥城野带着他一直走着一处小路上路越来越窄,四周也越来越安静,到了深处四周雾气起来了,逐渐看不清人。 等胥城野停住了脚步,衣彻才发现他们走到了一个细长的木桥头,而桥的另一岸完全看不到,只能看见对岸的天空居然是一片黑色,自桥为界,两岸昼夜共存,日月同辉,很是诡异的场景。 “丘卿,在这里等我。” 男人低声和青年说着,一脚已经踏上了桥。 衣彻一把拉住了绳子,皱了皱眉,“我与你一起。” 胥城野闻言,这回没多说什么,只是看了衣彻一眼,随后朝着桥底被雾气遮掩的长河中扔了一个裹着灵气的树枝。 只见树枝瞬间没入雾气中,依稀可以听见落水的声音,然后雾气突然翻滚起来扑向那树枝落下的地方,雾散开了一角,然后衣彻看到了上一世自己从未看见过的情形。 只见长河之中漂浮着无数的人与兽的完整的躯壳,所有的人与兽七窍都往外散发着雾气,在雾气散开的下一瞬便又再次弥补回去。 衣彻手指蜷了下,立即抬头看向面前神色不明的男人。 青年并不是因为这般浮尸千里的场景而胆寒,只是那片刻一眼,青年看见无数熟悉的面孔。 一张张脸重复的,熟悉的,甚至衣彻前不久刚刚与他们说过话。 那些族民的脸一张贴着一张,面无表情空洞地睁眼张嘴,像是吸收什么一般,而有些甚至长得一模一样,半浸在水中漂浮着。 衣彻喉咙滚了滚,抬手又要投下去一个灵球,但却被男人一手拦住。 “别看了。” 衣彻与男人直直对视着,挣开了对方的手,再次投下去泛着光的灵球,灵球在河中炸开,照亮了整片长河只见河中堆叠着无数的躯壳,有的漂浮在河上顺着河流浮动,有的甚至深深的埋在了泥和泥之中只露出半个头。 “当年魇物降世,人族无力匹敌,上古灵族秘法设下大阵,各自镇守玄荒一隅,可当年本该守在桃花山的上古一族于冥河一战全族陨灭,大阵缺此一角,我族神官术法天生,虽不像灵族丝毫不受魇物影响,但也有能力压抑魇毒,故驻守此地。” 胥城野声音缓缓道来, “但人族何能与之抗衡,我族只能苦苦维持桃山不被魇物侵占,那时族中长老曾设坛三问天,仍无解,最后一次与魇潮对战后族中只剩三百人,再无力抵抗魇物。” “那年流的血漫过了山脚。” 胥城野顿了顿,沉默很久继续道,“最后此地开了,白光笼罩山野,救下了当时几百族人,而在魇潮中死去的那些人也一夜之间都活过来了。” “再之后,族长翻遍族中秘法,研究出来此地的妙用,最后只要此地的‘梭’还在。” “死去的人,不入轮回,终究会在某日重新回到世间。” “你救的人,本该灵魂长眠于此,等待着那个日子再重新回来,但不知哪里出现差池,他们褪下躯壳自己活过来了。” 男人望着雾气缭绕的河流,里面埋着他无数族人的躯壳,男人手指动了动牵了下灵绳,牵动了身侧一直沉默的青年。 “所以丘卿,我是要接迷路的人回家,你帮不了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你甘心吗 “只有被标记过的人才能进到里面,丘卿你帮不了我的。” 胥城野温和地望着眼前面色不好看的青年,缓缓说道。 他竟忘记上一世自己确实是只能拿着讨封刀才能走了进去,如今那刀在对方手里自己确实无法跟进去。 刀他能夺过来么? 衣彻扫量着面前的男人,看着对方魁梧有力的身躯青年抿了抿唇,不得不承认,对方如若认真和他打下来,他们只会两败俱伤。 胥城野从来就没想让他跟他走。 这个认知萦绕在青年心里,让衣彻不免被对方阳奉阴违激起来的怒意,但最后还是被青年自己压了下去,青年深吸了一口气。 还是不对。 衣彻心中突然捕捉到什么,缓缓抬起眼看着面前的胥城野:“既如此,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这些话,这些秘辛,就算是前世胥城野也不曾告诉过他。 他不怪他上一世缄口不言。 一代又一代的重复轮回,还有这一条长河中无数躯体,都太过诡异,没有人会在知道这样的事情之后,不去怀疑面前的这些人会到底是什么怪物。 男人这一世为什么突然肯告知这一切?衣彻隐隐心中不安定。 胥城野默默轻笑了下,继续毫无保留地说道,“自两年前起,这片重生地便开始失序,我也不知此番进梭是否还能如常出来。” 诚如他上次进梭清理里面的魇气一般,他也不知这次自己进去救他的族民再出来是否还能具有人的意识,也不知道这一次失去意识之后他是否还能再醒过来。 更何况即使胥城野自己一人能够出来,但其他人灵魂磨损得太多救不出来,就意味他们神官一族灵魂已经开始失去了维系桃花山的力量。 那么最坏的情况便是此地要陷落了。 胥城野手臂微抬,拉动了绑在两人手上的灵线,他默许衣彻前来,并不只是想让对方陪他一段路,而是如今他只能靠面前的青年解决之后最为致命的一个麻烦。 男人深邃地望着面前的青年,灵线纷飞到青年身侧,将对方紧紧围在了红线织成的茧里。 青年在红线顺着他身体往上爬时,就心道不妙,立即催动灵力试图震碎那灵线。 这哪里是引线,分明是缚线,胥城野就仗着他们族内秘法多,又给他提前埋了坑。 衣彻面色不好看,那线是取他与胥城野两人灵气化成的,一旦沾染上,任谁也脱不开。 衣彻正心情阴沉着,就听见那男人又开口说道,“这些灵线会护你周全,如果我出来失去意识的话,这些红线也会助你将我绞杀。” 听到对方的话,衣彻手指冰凉发颤,面上却勾起冷冷的笑容:“你要让我亲手杀死你?” 看着青年淬冰似的眸子,胥城野沉默了下,但还是安抚地笑道,“只是万一啊丘卿。” “而且你不会记得。” 衣彻那双狐狸眸瞬间紧缩,厉声道,“胥城野你什么意思?” 胥城野笑了一笑,没有回答。 他能感觉到,青年对他是有心意在的,诚如他对对方。 如实在无法,他也不愿让衣彻做一切的收尾人。 但也只有对方能杀死失去意识的自己了。 不过是个遗忘蛊,三日之后蛊虫克化,对方就能将这里彻底忘个干净,想来也不会伤心了。 “胥城野!” 胥城野望着衣彻,对方面容泛着薄红,显然这一向情绪不显的青年被他气得不轻,他的心口似乎被对方眼里翻滚的怒意和一种看不懂的情绪烫了下。 青年的头发有一缕散在了额前,男人手指动了动,他很想帮他挽到耳后,但男人还是没有任何行动。 胥城野望着面前人薄唇一张一合。 突然好遗憾啊,还不曾真正亲吻过眼前人。 他总觉得,他们的结局不该这么潦草收场,如同水面惊鸟掠过的一道划痕,刚刚惊起涟漪便又恢复到了无波无澜的模样。 或者那些上了天的祖宗会照拂下他这个不肖孙,让他全头全尾把人带出来不是? 男人转过身,踏上了那锁链桥,而踩上木板的一瞬,他又一次听见青年冷厉唤他,胥城野脚步一停,猛地转身走向了那个被红线缠绕着的青年。 看见胥城野向他走来,衣彻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凝视着对方越来越近的面孔,衣彻按下心中所有的想法与情绪不再言语,只是沉默的看着对方,如同伺机反扑的兽。 男人在几乎贴了过来,就离衣彻只有几寸的距离,胥城野的双手微微捧起无法动弹青年的面颊。 衣彻感觉到呼吸喷洒在自己脸颊上,他凝视着男人那双翻滚着情绪的眸子,薄唇微微起开以些许缝隙,似乎在纵容在默许。 男人的视线果然从他的脸上移到他的唇,胥城野微微前倾即将贴上衣彻的唇,若即若离的那一刻,青年心中一动知道事即成,狐眸竖瞳闪过一瞬。 然后男人只是轻轻地蜻蜓点水一般掠过他的唇,转而一记湿润的吻珍重地落在了青年的额头之上。 “美人计吗,”男人的声音有些许沙哑和不舍,手指摩挲着面前青年的唇角,指尖灵力一动封住了对方的口舌,不让对方在说什么扰乱他的心神。 胥城野和对方的鼻尖蹭了蹭,带着些许笑意望着那双流露不甘的狐眸。 狐族最善魅惑。 “我会回来的,也许就没事儿了呢,”胥城野将青年搂入怀中安抚地摸了摸青年的头发。 又是一句哄骗,青年清楚的知道如果对方哪怕有一点把握也不会将他一个人扔在这里,两个人都知道这句话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 “嘘,嘘,睡一觉就好了,乖啊卿卿。” 男人声音轻声哄着,手掌却捏住了青年的后颈,一个用力捏晕了神色不甘的青年。 衣彻被对方扶着移到了一旁的树下靠着,青年最后看见的便是男人离去的背影。 身不能动,口不能言。 青年心中最后一个念头便是,他真是恨透胥城野了。 * “醒来吧孩子。” “醒来吧。” 什么声音在衣彻耳边盘旋,青年蹙着眉缓缓睁开了眼,碧绿的树冠映入眼帘,衣彻这才恍惚想起自己身处何地。 胥城野。 然而面前一早就没有了男人的踪迹。 身上的红线已经温顺地绑在了自己的手腕上,甚至讨好地为衣彻撑起了一片阴凉。所有的束缚与禁咒全部都消除掉了,但不知为什么衣彻依旧一动不能动,他知道这并不是胥城野的手笔,男人只需将他困住一阵自己进入梭内,青年便再没有什么办法,但不知为什么如今的自己就如同被梦魇住一般一动不能动。 青年不动声色,打量着四周,但四周依旧风平浪静十分祥和并没有任何的不对,然而那道声音又一次凭空响起了,不知源头。 “孩子你甘心吗。” 青年恍若未闻,甚至再次闭上眼睛,然而那道声音却不再停止。 “你救不了他,再来一次你还是救不了他。” “他注定要死在你的手里。” “你甘心吗衣彻。” 那道声音阴魂不散,但态度却十分的温和如同母亲在低声哄着自己的孩子一般。 “孩子,来到我这里,让我来拯救你们。” “你知道只有我才能救你们。” 而青年依旧闭目不语,如同已经入定一般,似乎丝毫没有受到那道声音的干扰。但青年手指微微颤抖着,已然显露出那无法平息的心境。 “我会让你拥有你想要的一切,他不会再离开你,永远都不会…” “孩子来到我的怀里。” 衣彻依然岿然不动,似乎心神宁定的很,难道声音不恼反而轻轻笑了声,似乎在看着自家顽皮赌气的孩子一般。 “我选中了你,我疼爱你,孩子,好好想想。” “他不会受你的控制,也不会在意你,他有他自己的路要走,所以你能忍受这一切吗?” “忍受他的离去,与他分道扬镳,或者…此生不见?” “他会在未来的无数日子里像今日一样扔下你一个人,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如今心悦你又如何,你知道的这只是镜中花水中月,孩子,你怎么也会自欺欺人了?” “知晓一切后的他只会疑你,厌你,恨你,杀你…” “孩子好好想想我会帮你。” “天下尽握又如何,孩子你算不了人心。” 那道声音越来越能化作实质雾气,甚至青年能感觉到那道声音如同风一样轻轻的摩挲过他的脸侧。 衣彻睁开了眼眼中全是漠然,周身灵力炸开瞬间荡平了四周的草从树木。 “滚。” 那道纠缠的雾气被灵力荡破,伴着一声破碎消散的轻笑。 衣彻感觉浑身一轻,身体感官已然恢复正常,青年深吸了口气立即站起身走到桥头,然而衣彻尝试踏上那座索桥,还没踩上就立即被弹开。 好在衣彻身上的灵线立即变化织成了网兜住了青年身体,衣彻这才稳住了身形,衣彻眯了眯眼,仔细看了眼,不是禁制。 是胥城野那家伙设下的屏障。 衣彻沉默地望着那被黑暗笼罩的另一岸,再次走到桥头,然而这一次那有灵性的红线却直接扯住了青年的衣袍,怎么也不肯让衣彻再次尝试。 青年垂眼看着拽着自己袖子的红线,手中灵力凝聚瞬间将其拧成了腰带结。 红线一拱一拱地,自己绑自己,一时之间也脱不开那些扣子,最后垂头丧气地放弃挣扎,呆呆地垂在了衣彻身上。 见那灵线安分,青年面无表情地继续凝聚灵力,这次灵光简直可以照亮半边河岸,青年一手将已经是最大极限规模的灵球扔在了那道男人设下的屏障之上。 屏障本还能负隅顽抗地坚持片刻,然而青年居然片刻也不想等,又加大了手中的灵力输送,那本包裹着灵力的屏障瞬间泛起了碎纹。 衣彻仍不停手,甚至手中的光芒更盛了几分,屏障瞬间破碎,如同某人的怒气一般,吓得青年腰间的红线瑟瑟发抖。 屏障彻底碎掉了,衣彻站定在桥头纹风不动面色冷峻,青年深深吸了口气,直接踏上了那座索桥。 青年的脚刚刚踏上那座木板,河中便传来些许呼啸之声,然而青年看都不看,周身灵力大开,弹开了想要拽他下河的雾气,一步一步稳稳地向着河那岸看不清的尽头走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饮血 青年的狐尾已经展露出来,在衣彻身后飘荡,迎面吹来的风拂过衣彻面颊,带来些许凉意。 衣彻稳步踩着脚下吱呀的木板,没有去看脚底长河中的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步履沉稳像是什么也无法撼动它分毫。 衣彻即将走到桥的另一头,而这时他突然感觉到有什么抓住了自己的衣摆,垂眼看去只见小孩双目空洞的伸出稚嫩的手抓着自己,这孩子白日里自己刚抱过的。 衣彻没有什么别的动作只是轻轻的拽出自己的衣服,然后头也不回的继续向雾中走去。 他们是什么,他又是什么,他并不在意。 怪物也好,鬼魅也罢,只要是活生生真实存在的那便好。 青年不知道沿着雾气走了多久,直到触碰到了一无形的屏障,青年不由得被弹的后退了半步。 这一次是那种雄厚而又有压迫感的灵压,衣彻清楚明白这不再是胥城野自己设置的障碍,而他已经触碰到那层秘境的禁制。 似乎感应到青年的到来,屏障四周的雾气渐渐消散还露出其后一扇古铜色凭空出现的大门。 衣彻伸出手轻轻触碰那层屏障,这一次虽然未被弹开但显然他被隔绝在外进不去。 衣敞并不再尝试,他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能在胥城野第一时间出来的时候便接到他而已。 然后将他捆起来,带出去。 青年薄情地想着,或许还需要将那人腿打折囚起来,这样对方才不会四处乱跑,平增祸端。 可能是听到了青年心中所想,那扇紧闭的古铜色大门突然发出些许响声,衣彻的耳朵动了动,看向那渐渐打开的大门,青年腰间的红线同样有些躁动,费力地解开了自己身上被系上的结,灵线悬浮绕着衣彻身边做保护姿态,隐隐泛着红光。 这边雾气缭绕只能看见一个强悍高大的身影,缓缓从门中走了出来,衣彻静静凝视着面前的那道身影,直到对方在雾气中显现出清晰可见的面孔,衣彻心头才一松。 出来就好,无论有无意识他总能将他带出去。 然而男人刚一露面,衣彻身边的红线便突然暴气直直地穿透了那屏障,向男人各处要害直击而去。 衣彻顺着红线看了过去,红线毫不留情地和男人争斗着,刚触及男人的身体,灵线就被染上了乌黑的颜色绕着红线便向外蔓延过来。 男人漆黑的眼眸定向屏障外的衣彻,只见胥城野手一挥,那道屏障就彻底的化为乌有,像是不曾存在过一般,带着魇毒的雾气震开,向着衣彻荡了过来。 青年依旧毫不慌张,相反反而向着胥城野更近了一步,靠的更加近了些,衣彻便清楚地看到胥城野腰间系好那个锦囊袋,鼓鼓的显然是装好了东西,衣彻微微吐出了一口气。 大概对方事成了。 男人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就如同上次衣彻见到的那般,只是这次的光线更加清晰衣彻更加能看到男人身上的各处伤口。但又又因为胥城野身上迸发的力量反而更显出一种野性的感觉。 青年站在原地未曾有什么动作但对面的男人显然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攻击欲望,身遭产满了魇气就向着衣彻毫不留情的重击袭来。 青年并没有打算和男人硬碰硬,只是侧避开之后,回手一掌试图将自己的灵力打入对方的身体之中。 衣彻身边漂浮的红线同样的紧箍着男人的身体,虽然在不断的被对方崩开碾灭,但灵线又一次一次地重新化形,尽职尽责地束缚着胥城野,给那失去意识的男人进攻增添了很多麻烦。 红线甚至直接勒进了胥城野的皮肤之内,毫不留情,血液顺着勒出来的伤口浸透了碎破的布料,鲜艳的红色刺到了衣彻的眼睛。 但显然青年的动作反而更加狠戾,招招冲着男人去几乎都见了血。同样的胥城野的攻击就算青年再小心终究被打到几下,刚刚就在青年试图打入胥城野头部一道灵气时,对方手指直接穿透了青年的右胛骨。 衣彻面色不变仍旧将达到灵力打了进胥城野头颅之中,随即后撤单膝跪地捂着鲜血直流的右肩。 衣彻打进对方体内灵力并未消散,他能感觉到胥城野体内乱窜的灵气和被侵蚀的魇气在互相冲击,青年操纵着自己的灵力融入对方本身的灵气之中,引导着吞噬净化掉那其中的魇气。 人族的□□很难承受灵族纯粹的灵力冲刷,衣彻足足打进去十二道灵力可以说是刮骨伐脉也不为过,失去意识的男人已然痛苦地走不动路,低吼着浑身灵气震荡,但衣彻没有任何手软,坚决地继续让灵力游走在胥城野体内。 这些灵力果然让男人失去了行动但不知道为什么即使将那些魇气排出或是吞噬掉,胥城野依旧没有恢复意识,衣彻的心越来越沉。 不知为什么那些魇气会源源不断滋生,而与衣彻灵力融合并行的男人的灵气也有些古怪异样,衣彻不得其法,然而时间却不够了。 男人身上的红线的光芒越来越弱似乎随时都要彻底崩掉,红线已经开始不顾衣彻意愿继续嵌入男人身体,尤其脖颈心脏手腕处的红线勒得越发深了,衣彻也注意到了红线擅自行动,目光一冷随手挥出一道灵气将红线团了团收了回来。 红线在青年的手上扭了扭,似乎不甘心还要冲出去,如果此时再不将男人绞杀那么将永远错失良机了。然而青年那双狐眸冷冷地看向它闪过一抹灵光,红线不得不蔫蔫地缩成了一道红绳系在了青年的手腕上,如同普通手绳一般。 失去了红线的助力,胥城野的力量逐渐无法被收进,哪怕是青年也难以再继续压制,青年打进对方体内的灵力同样也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地消失殆尽。 直到最后一点灵力耗尽,失去了束缚的男人再次有了动作,而这一次力量已经耗尽大半的衣彻显然处于了劣势之中,一个躲闪不开已然被男人近身。 男人骨节分明的长指紧紧地扣住了衣彻的肩膀,压在了衣彻那还泛着血腥气的伤口之上,似乎闻到了青年身上的血味,失去意识的男人更加兴奋,手指再次抓进了伤口之中。 伤上加伤,哪怕是衣彻再能忍痛,也不禁闷哼了一声。而听到了青年的声音,男人的呼吸声明显重了几分。手上更不留余力几乎要将青年的骨头捏碎。 好在青年的尾巴及时打开了男人的手这才没将他彻底重伤。 看着面前直直盯着自己伤处血迹的男人,对方眼里只有野兽的兴奋,还有对进食的渴望,衣彻面色发寒一手捂着自己的伤口,手掌内的灵力在给那流血不止的伤口止血。 青年忽然转念一动,手上的灵力收了起来反而手指在肩头取了些许血液用灵力包裹甩向了另一边。果不其然看到了男人注意力被那个那道含着血的灵珠吸引。 胥城野并非毫无人识,他有欲望。 衣彻心底深压着有些暴戾翻滚的情绪平息了下去。 欲望是所有人的弱点,也是狐族玩弄人心的切入口。 只见青年身后狐尾灵力大震,九道狐尾全部飞扬开而眼中也一抹光,然后那双本清冷的眸闪过一丝蛊惑情态,随后彻底转成了竖瞳的狐狸眼。 青年的手掌扶上自己肩头,瞬间手掌沾满了血迹,青年淡淡看了被鲜血染红的手指,微微尝了一口,青年望着不远处失去意识的男人,对方虎视眈眈,紧紧地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似乎随时都要扑过来一样。 衣彻朝着对方伸出了手。 “过来。”青年微哑声音很轻却清楚可闻。 青年又挤压了手掌的鲜血,远处一直暗暗贪婪觊觎的男人呼吸随着青年动作又重了几分,在青年手指上挂着的血再次滴落在地上时,男人终于按耐不住进食的心,一个猛扑压住了青年。 这一次青年却没有设下任何陷阱,丝毫没有反抗,反而将手掌拂过男人侧脸,随后划过了男人的唇,一手的血迹沾到了男人脸上,最后渗进男人唇齿间。 而正要撕咬青年脖颈的男人不由得顿了顿,被那送上嘴边的鲜美血液所吸引,吸吮啃咬了个干净。 衣彻垂着眼瞧着对自己手胡作非为的男人,倒也是纵容,哪怕对方的牙齿已经将他的手掌在此咬出新的伤口,衣彻也是冷眼看着。仿佛并不是自己的手一般。 “好喝么?”青年轻声道,身后的狐尾缠上了男人精壮的腰上,另一只手微微搭在男人的后颈处似乎随时都能捏断一般,而男人依旧在痴迷地吸吮着青年身上的鲜血,一言不答。 手掌上的鲜血已然干净,男人又被青年肩膀处源源不断的血液所吸引,胥城野犬齿再次刺入刚刚自己制造的伤口中。 而衣彻失血有些过多,微微晕眩竟也在对方的舔舐之中感觉到了些许的快感,不由得微微喘息:“吞够了吗?” 狐族的魅惑,生效了。 胥城野对他血液的渴望已经渐渐褪下去了,转而变成了更多不明不白的欲望。衣彻清楚感觉到了对方在大量饮入自己的血液后,身上的温度越发灼热,对方的那处滚烫抵着青年的身上磨蹭着。 男人的喘息渐渐吐洒在自己的颈侧,撕咬的犬齿也松了许多,改为略微发痛的啃咬,有时还会讨好地舔舐那已经不成样的伤口。 衣彻微微仰起修长的脖颈,试图换来些许喘息,男人俯着那侧的脖颈已经开满了红艳的梅花,而锁骨窝之中盈满的血也在被男人一点又一点地舔舐干净。 衣彻手掌一直扣在对方的后颈,游丝一般的灵力探进对方身体之中,并没有让已经被欲望吞噬了干净的男人察觉,而衣彻倒是发现了一些其他的情况再当他又一次确认了那雄浑的魇气的归属源头。 衣彻了然地微微闭了闭眼,青年睫毛颤了颤,屏蔽掉男人的动作,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拉着胥城野靠自己更近了些,甚至衣彻还将自己的狐尾条条缠在了男人的四肢之上,两个人几乎密不可分。 青年双手环着男人的肩,往男人后背上看去。果然褪去了衣袍的遮掩,他看见了对方身后那近百道类似鞭伤伤痕。 疤痕崎岖增生,很是难看,应该是沉年旧疤,其上还盖着一层又一层仿佛刀划的细小伤疤。 这伤痕他上一世也曾见过,但却是在很久很久之后了。 可能是感觉到衣彻在背上的轻抚,男人动作又躁动了几分,顶蹭地衣彻几分无奈回过神。 又找不到地方,乱顶乱咬得倒还挺自得其乐。 衣彻手指摩挲着男人后背的疤痕,直到对方后心处,停了下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醒 也许是那股灵力注入对了地方,狂躁兴奋的男人瞬间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僵住了一瞬后闭上了眼塌在了衣彻身上。 衣彻缓缓平复着过于激烈的心绪与气息,手掌覆在对方背上虚拢着对方,没有力气再推开压着自己的男人。 总该没事了。 衣彻用着最后的力气,疲惫地探寻着对方体内的灵力,确认了男人体内灵力已经安稳下来正常运转,虽然是和同对方那些自心脏处涌出的魇气一起。 青年缓缓舒出一口气,手指轻轻触碰着陷入沉眠男人的鼻梁,心情五味杂陈。 是他之前的方法用错了,才导致自己无论怎么注入灵力,帮助对方调和体内灵气周转都无济于事,如同石投大海。 他不曾想到,对方连身体居然都是上一世的那具。 他虽然有所怀疑对方也有上一世的记忆,但也只是想对方和自己一般,一直以为,这一世他们都是重新开始的。 衣彻手指在对方满背的伤疤上轻轻拂过,那些新形成稚嫩疤痕,由来应该是如胥畴之前和他说的——每每男人巡山回来回到族祠都一身的伤。 而那些已经梗硬的疤痕就明显是有很长时间了,如同后背上长出了树枝荆棘一般交错着陈列着。 衣彻记得,上一世胥城野率领鬼军,兵逼玄武城门下,他在对方背上见到的。 后来胥城野死了,很久很久后,他才知道那些伤是他替他受下的。 青年思及此,睫毛颤了颤,手掌下可以感受到对方胸膛稳定强劲的心跳,这让衣彻失血发凉的手指稳了许多。 没关系。他活着就好。 就算胥城野还是前世那样以身为皿,囚魇饲魇又怎么样? 只要他活着,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从自己身边抢走对方。 死亡,命运,都不可能。 在对方死去的那百余年,他一遍又一遍地尝试去学会的就是如何救他。 男人身上的温度通过紧密无间地接触,透过皮肤肌理传到了青年骨血里,鲜血、伤痛、回忆掺杂在一起混淆了今昔,青年眼眸已经恢复成了常态,但却有些涣散。 而还不及从回忆中抽身,压在自己身上男人忽然动了,瞬间扼住了有些迟钝的青年手腕。 衣彻微微晃了下有些发晕的脑袋,试图对焦上面前似乎醒来男人的目光,“你醒了?” 然而男人却没有回答,只是沉沉看着青年,而攥着青年的手收束得愈发用力,让衣彻不禁吃痛。 “很痛,起开。”青年皱了皱眉。 然而胥城野依旧不动也不说话,衣彻不由得凝神去看男人的眼睛,对方明显是有理智的,但却不理睬他。 衣彻不禁抿了抿唇。 衣彻和男人对视半晌后,有些许不耐,选择自力更生地用足力气推开胥城野。 然而胥城野过于压制,青年手脚被桎梏着,几乎没有办法动弹,由于灵力缺失,青年身下只剩下一条狐尾,而此时也只能用着孤零零的尾巴抵着对方侧腰,试图推开身上的男人,颇有几分声厉色荏意味。 “卿卿。” 男人的声音让衣彻动作顿了顿。 “你也会让自己为了别人落得如今地步么?” 似在讥讽又似在怨恨,胥城野的声音沙哑低沉,而对方灼热的唇若即若离地触碰着衣彻的耳廓。 听闻对方喃喃如情人般附耳低语,衣彻却面色更白了几分。 衣彻侧脸盯向胥城野的眼睛,只觉得格外的幽黑,仿佛要将所有都吞噬进黑暗中一般,青年心头一颤。 趁着青年的失神,男人遒劲有力的手落在青年溢血地肩头,手指剐蹭着,似乎很是爱怜,却在下一瞬覆在青年的咽喉上,无情掠夺着青年的呼吸。 “你也会这么狼狈么?” “还是又想以这般姿态向‘我’寻求什么?” 男人垂眼居高临下的俯看着于自己身下的青年,手指亲昵地摩挲着对方跳动的颈脉,却又突然紧了几分力气,似乎下一瞬间就要彻底扭断对方的脖颈。 惨白脸色的青年眼前有些模糊,看不清男人的脸,但对方眼中刺骨的寒意与厌恨,他却记得一清二楚。 衣彻闭了闭眸,勉强勾了下唇角,哑声道“你要杀我么?” “我也想,可你做不到。” 覆在脖颈上的手又收束了几分。 被扼制呼吸太久,胸腔已然有些涨痛,青年忍不住咳嗽,带出了星星点点血迹。 衣彻已经眼前灰黑,人影也看不见了,似乎下一秒就要沦落无尽黑暗中,窒息下疼痛已经不复存在,衣彻只能感觉到自己要害处的加害者的温度。 直到失去意识前,衣彻也没有反击分毫,而对方的手在最后一刻松开,衣彻最后的意识下只有男人平静的声音。 “是啊,我不如你。” * 浑身筋骨如同断了一样,胥城野再次醒过来,就是这种感觉。 他还活着? 紧闭着眼的男人蹙了蹙眉,而痛楚却让胥城野心情跌宕,闷声笑了两声,却又扯得胸腔发痛——痛就意味着还活着,他不需让衣彻为他善后了,他真不舍得。 男人费力地睁开了眼,强撑起身子忍不住咳嗽,带着血腥气,草木混着泥土味道擦过男人面颊,让胥城野翻滚上涌的气息平息了许多。 而这时,胥城野才注意到被自己强制揽在怀里的青年,自己的手臂紧紧箍着青年的上半身,而双手死死攥着衣彻的手腕,而青年的衣服更是凌乱不堪的。 昏睡的青年身上伤口、淤青、血迹还有其他难以启齿的痕迹,这让男人脑袋嗡一下,手脚瞬间冰凉。 “衣彻!”胥城野促声唤着怀中青年。 男人脸色难看得要命,哪怕脏腑撕痛,也去调动干涸的灵气探查青年的身体,对方呼吸微弱,心跳也几乎不可查,几乎陷入一种假死状态。 但看到对方手上只剩一丝红色的灵线,心揪着痛,却也还是心定了几分。 胥城野一把撤下自己裤腰带上的药囊,将其中唯一一颗红色药丸哺到了青年口中,又将那其中蕴含灵力的莲花狐狸放到了青年心口处。 看到对方周身灵气开始吸纳,胥城野紧绷地身体才松了几分,衣彻肩头的伤口也在缓慢地自动愈合,苍白的面容上也泛起微许血色。 男人轻轻放下青年的身体,拾起地上树枝勾划两笔,掐算后心思杂陈,原来已经三天将过。 胥城野望着花草簇拥着的青年精美的面容,终于忍不住轻轻抚摸对方的眉眼一下,而又沉默地收了回来。 男人默默从对方身上摸出一方帕子,起身去了一旁湖泊旁汲水,沉默垂着眼,认真帮着青年擦拭干净身上血迹污渍,尤其对方手上的血迹,更是一点点将对方玉葱手指擦拭干净,珍而重之,没有半分旖旎,最后为对方穿好衣衫。 衣袍没有系太紧,他知道青年由于灵族的本性,一向不喜欢过于的束缚,胥城野最后给对方系着束腰,一丝不苟的,但却不知想着什么,神色幽然得很。 一只白玉般的手突然覆了上来,让胥城野不禁一愣。 “恢复意识了?” 青年声音干哑,半撑起上半身,从对方手中抽出自己的腰系。 胥城野愣怔看着面前青年,空荡荡的手心攥了下,却什么也没握住。 对方轻轻瞥了自己一眼,那一眼冷淡却含着一些他看不清的情绪。 胥城野没多想,只是心有余悸,好在对方是上古灵族,恢复力惊人出色。 胥城野扶着对方依靠住身后大树,两人都没有吭声。 良久后,还是衣彻先开了口。 “怎么不会说话了?”衣彻淡淡道。 看着面前沉默不语的男人,衣彻直觉得自己失去意识前的一切恍如梦境一般,沉压在心底,在对方真的恢复记忆前,他不想提起。 但有些事,他还是要算的。 “这张嘴会骗人亲人,这会儿倒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衣彻嘴角带着几分嘲讽,一向情绪克己的青年居然也带着几分难得表露的恶意,手指落在胥城野的唇上,用力地揉蹭过,将胥城野干裂的唇扯出些许血迹。 “毒哑了算了。”青年冷漠得很。 “对不起丘卿。” 胥城野万种情绪,最后出口还是只有这一句话。 “这句话我听累了。” 听着青年清冷地声音,胥城野沉默半晌后开口。 “我对你做了很多不好的事对么?” 男人垂着眼看不清神情半跪在自己身侧,裸着上身胸膛起伏得厉害,青年依稀可以从此琢磨出对方难平的心绪,目光扫过对方已经悄然凝聚灵力的右手,似乎只要衣彻点头,对方就要一掌拍断自己灵脉一般。 衣彻沉默一瞬,望了望天,有些哽住。 没了记忆,过于纯情,有时也让人挺头痛的。 青年揉了揉眉心,有些许困倦,不紧不慢道,“不过是借你咬了几口,你是要将我刚救下来的命为了这点蠢事而葬送么?” 青年手指按住了胥城野的右手,不容对方反抗,也不给对方自我惩戒的机会。 “我不准。” “丘卿…” 而胥城野这一次话都没出口,就被衣彻无情打断。 “我好困。” 困意依旧达到不正常的浓度,衣彻反应已经有些慢了,但还是想明白了,强撑着眼望着对方,“你还没把我的蛊解了么?” 衣彻试图回忆,却已经觉得自己的脑海中关于这片域地的记忆开始模糊,有些事情已经开始记不清了,而汹涌的困意一波接着一波而来。 青年有些许焦躁,盘握着自己心口落下的莲花狐狸,手指敲了敲地面,“快。” 而胥城野却拢住了衣彻的手,垂眼摇了摇头,“此蛊无解。” 衣彻盯着面前的男人,“你故意的。” “你就是故意的,”衣彻一字一句说着,“无论你活没活下来,你都不会让我记得这里的一切。” 男人默认了,“这里崩坏只差毫厘,这一次救下来他们,但下一次,” 胥城野在青年迫人目光下停住了话语,没有继续说下去。 困意席卷,衣彻有些僵硬的头脑缓缓运转着,目不转睛盯着面前的男人,消化着对方的话语。 “崩坏的是这片秘境还是整座桃花山?”衣彻忽然开口,抓住了重点。 男人没有回答。 “没有区别对么,”衣彻缓缓一字一句,“这片重生地是你们一族之源,此地坍塌,桃山也不能幸免对么?” 胥城野沉默很久,看着面前全凭意志没有睡过去的青年,微微叹息,“丘卿,什么也瞒不了你。” “会发生什么?” “……” “会发生什么?”衣彻再次重复一遍。 “东海全部的魇正朝此地而来,在等待着梭的全面崩坏,”男人望着青年,“如果我们没守住桃花山,当年冥河发生的魇食天会再次上演。” 那是全玄荒的灾难。 “你带着你的族人与我出去。”衣彻手指紧紧嵌握着男人手臂,盯着对方不容反驳,“我带你们出去,剩下的交给我处理。” 然而男人却依旧没有任何表态。 “说话,胥城野!” “我们不能走,丘卿。” 胥城野安静地用眼神描摹青年的眉眼。 “我族必然要守在这里,山在人在,这是我族与天地的死契。” “天地死契又如何?”衣彻缓缓吐道,手指嵌入掌心已然见血。 “你现在签卖身契于我,我与天地争人。” 听到青年的话,胥城野又是那么云淡风轻地轻笑着,却没有应答,悖反天地因果的孽力他怎么舍得让眼前心上人担负。 胥城野骨节分明的手带着灵气,摸了摸青年的头发,再一次催动了蛊虫发作,揽着青年入怀,一下下轻吻着青年额头,“乖乖,不想了。” 困意更加浓重扑来,衣彻想说什么已经忘了,几次张口。 “胥城野,你给我解蛊。” “我会送你出去,这里发生的一切你都不该承担。” “我不走,胥城野。” “睡一觉就好了,丘卿。” “我不走。” 衣彻被对方揽入怀里,灵识已快沉睡。 “卿卿,睡一觉就好了。” 胥城野手掌覆上已然精神难继的青年眼眸上,揽住青年的肩,浅浅笑着一下下轻拍着青年后背。 青年消声有了一会儿,胥城野以为对方已经睡去,却在下一瞬被青年的手抓住了手臂。 “你叫着我的表字,可你知道什么意思么?” 青年死死拉着自己,胥城野被拽到与青年极近的距离,对方带着血腥气的呼吸喷洒在男人的耳廓,青年的声音已经听不太清。 “卿莫忘归兮,狐死必首丘。” 青年的指甲嵌进男人手臂,舌尖的痛意也抵御不过蛊虫凶猛的效力,最后还是只能徒留几句话语,在对方手臂上自己留下不甘的月牙痕。 “胥城野,你错了,是我不如你,你比我狠多了…”青年最后无意识地喃喃,彻底脱力昏睡过去。 胥城野睫毛一颤,但还只是怀抱着青年,紧闭着唇,什么也没说,任由青年就此沉睡。 男人沉默着拍哄着怀中人,俯身亲吻掉微红的眼尾上似有似无的湿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3、指路 “天晴了,雨停了,你还是不起床是吧…” “丘卿呐,你的尾巴都要睡扁啦!” 衣彻睁开眼的时候就感觉自己耳边像是炸开锅似的,叽叽喳喳的,一睁眼果然是南怀玉在那儿一个人数弄着头发丝,碎碎念个不停。 衣彻微微揉了揉眉心,脑袋浑得厉害,有些发涨。 他在哪里?不是和胥城野要去…去哪里? “孤…我怎么在这里?”衣彻半撑着上半身支撑了会儿,又觉得浑身酸软,皱着眉靠回了床上。 衣彻打量了眼周围,愣了下,是胥城野的卧房,冷不丁一看,衣彻还以为自己又重生了,但可以看得出来刚打扫过的痕迹,窗门都是新修缮的。 显然,他们又回到了镇上。 衣彻微微皱眉。 “啊…真失忆了呀…”南怀玉眨了眨眼。 “胥城野和我说你撞坏了脑袋可能记不清事情,我还不信呢,没想到真让他说着了。” 衣彻闻言抿了下唇,只不吭声盯着对方看。 南怀玉挑了下眉,知道对方想说什么,想了想道,“你和胥城野去就他那些族民这还记得不?” 衣彻顿了下,缓缓点了下头,他隐约记得自己和胥城野上了山,而之后便一片空白。 “然后你就和那个人真把那些族民的魂捞回来啦!了不起!我都没想到你们真能把人救回来。” “还有还有,外面的魇潮也褪下去啦,你昏迷着十天,我们都把居住地搬回来啦,”南怀玉拄着腮,笑眯眯朝自己骄傲竖起大拇指,“尤其是我,帮了好大忙,也了不起。” 衣彻听到这儿,面无表情捧场鼓了鼓掌。 知晓了大约的情况,衣彻顿了一瞬后开口。 “胥城野呢?” 一醒来又找那个男人,南怀玉撇了撇嘴,指了指外面,没太好气,“谁知道呢,可能跳大神呢吧,如今我们功成也该身退了吧,我和你说丘卿再不…。” 衣彻缓缓下了床榻,他觉得他有很多事要问对方。 只是衣彻站起来时有些许头晕,南怀玉连忙扶住青年。 “哎呀,丘卿你…” “怎么起来了?” 卧房门口传来胥城野的声音,衣彻还没抬头,对方的黑色袍摆就映入眼帘。 衣彻手扶着额,抬头看向伸手扶着自己的男人,他想说什么但…他好像忘了。 屋子中安静下来,一时三人皆无言。 南怀玉瞧着这有些莫名怪异的气氛,浑身不舒服,找了个由头就贴着墙一蹭一蹭地溜了,屋子里一时间就只剩下衣彻和胥城野两人。 “瞧瞧,还懵着,不过醒了总比之前好。” 胥城野笑眯眯地率先打破沉默,主动搀着衣彻坐到了床边。 “丘卿你可不知道,你没醒来前有多少人来看你,看你一次骂我一次,看你一次骂我一次,你要再不醒,我怕是都要自请族法谢罪了。” 男人长长叹息了声,有些哀怨地递给青年递上他刚端进来的清粥,还散发着药草香气。 衣彻盯了对方半晌,还是接过碗。 青年只微微尝了口,然后便放下了汤匙。 本是很清甜,只是掺着血腥气。 他吃不下。 “权当为了我,可要好好用饭,不然我这血可白流了,”胥城野没瞒着,看向衣彻笑道,“卿卿快些好吧。” 衣彻沉默一瞬,又举起了汤匙,但最后还是放了下去,望着男人的眼睛,开口问了出来,“我只问一次,上山后发生了什么?” 衣彻静静望着面前的男人,平静地等对方给自己一个事情原委。 他很清楚自己如今的状态可不像是意外失忆那么简单,他也觉得对方同样会清楚他的“失忆”。 胥城野微微叹息了声,有些感叹,“果然瞒不过你。” 灵族对于脑域的把握可要比人类强得多,在他只是给了对方失去一天记忆的蛊虫,而非那个能清除对方所有关于桃花山记忆的蛊时,他就知道自己这一点私心会带来如今这种不尴不尬的局面。 就算在对方心里当个居心叵测的混账小人,他也还是不想对方全然忘了他。 胥城野手指在唇前比了下,望着青年的清冷冰玉般的眼眸,佻然笑了笑,“不能与你说。”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很久,最终衣彻没说什么,只是垂下眼,拿起了汤匙,一口接一口将药膳吃完。 衣彻不想纠缠,他向来不会在没有意义的事上浪费力气。 刚刚明知应是对方抹掉了他的记忆,还是开口问对方,这一行为已经愚蠢至极。 大约想想,可能是上山后的自己知晓了梭的秘密,对方不信他,便干预了他的记忆。 毕竟,当初他亲自算出的命数,忌惮他也是应该。 无关信任,只是上一世的经历让他知道,人被命运裹挟时,无论做与不做都是错的。 可就不知怎么,自己的心隐隐不安。 青年敛着眸没有再看男人,轻放下了空碗后便闭眼调息了些许时刻,感觉到一直乱窜的灵力稳定下来,等再睁开眼,胥城野还站在自己身侧。 衣彻淡淡扫过男人,随意往窗外看了看,只见那桃树下围圈坐的族民,依稀可以看见几个熟悉的面孔。 衣彻起身,忽视了杵在原地的男人,走出了门外,也不管笑着唤他,似乎跟上来的胥城野,权当没那个人。 刚踏进院子,阳光洒在人身上,晒走了卧床多日的五脏寒气,衣彻眯了眯眼,看着院子中不知道坐了多久的人们。 院子中除了坐在阵内盘膝调息的几人,还有几个眼巴巴望着自己父母的小孩,而院子一角的石桌旁也坐着几位紧盯着固魂阵的长老。 看见衣彻走了出来,纷纷站起身,都想围过来,却被衣彻身后的男人扫来的眼神止住了。 “他们人怎么样了?”衣彻开口问。 “好歹都救回了命,”胥城野抱着手臂,笑着看着青年,“多谢你丘卿。” 衣彻微微颔首,随后问道,“我瞧那阵法应该是凝神固魂。” “他们的三魂七魄虽然抢回来了,但终究被魇附过身,魂魄不稳,” 胥城野解释着,给衣彻指了指锁在各方位的桃枝,“只能借着这千年朱桃镇一镇魂,不然恐将不寿。” 衣彻微微侧头,抓住了重点,蹙眉,“所以上山前他们并不是恢复正常,而是魇控制了他们?” “这正是我要与你说的。” 看见男人认了,衣彻心中一紧。 那些族民几近如常的行为举止竟然是魇在控制人的躯体?如此这般岂不是身边人是人是鬼都难分辨了?平日里如常说笑玩闹的亲友,指不定何时就会无声无息地成为了披着人皮的魇鬼。 纵他经历两世,也闻所未闻。 是胥城野得错了结论,还是他真的两世对于魇的认知还有疏漏? 桃花山如此,外界玄荒呢? 衣彻垂眸自思量着,心中愈发沉。 “等丘卿你离开这里,”胥城野突然开了口,顿了下,望着不远处的族民缓缓道,“万事要小心,这两年我族与魇对抗的经历来看,这片土地上魇的能力在不断增强,桃山如此,外界也不会例外。” 衣彻倏然抬眼,缓缓重复对方的话,“等我离开这里。” “桃花山明日便要封山,”男人沉默了一瞬,又继续解释道,“魇潮刚退,百废俱兴,这里的结界要彻底封锁,自调生息。” “再不出去,丘卿你就要百年之后才能走了。”胥城野望着眼前人,笑了下玩笑道,“要真如此,怕是灵帝要踏平我这小山了。” 这是对方第一次直接点破他的身份,衣彻静静看着胥城野。 “是封山还是要赶我走?” 胥城野想了下,直接坦然道,“都有吧。” 两人对视着,最后是胥城野先移开了眼。 胥城野望着远处那座巍峨高山,“丘卿,你应该也从长老那儿知道了我算的那一箴。” “知道。”衣彻平静。 “参商不得见,一死复一生。” 上一世胥城野也为他们占过一卦,但胥城野缄口不言,上一世到了最后他也无从得知那卦判。 但不曾想这一世倒是这般轻松知晓。 衣敞不怀疑这判句的准确,不说这是胥城野亲卜,也不提前世他们生死纠葛,就单是他们彼此这几十日受的伤,都要比过往二十年合在一起都要多。 这不是他所愿。 缘孽生死了,他来此地,不是为这一世与对方再续前缘。 只图这一世他与他族人一世周全而已,前世他欠下的血泪,这一世他该还,在他大势未成前为怀璧有罪的古族遮掩一番,免得如前世那般引来他那师君雷霆血腥手段。 玄荒三洲尚未平,儿女情长,他不该求。 待玄荒魇灭,山河无恙,他与他族人自会安好,这才是他该做的。 纵然胥城野不提,他也总该走的,如今不过仓促了些,提前了两年。 只是,他以为眼前人会如前世那般… 衣彻思及此及时止住,微微闭了闭眼。 往事不可追,是他妄想。 他总不能再亲手害死他。 衣彻眼中隐下所有的情绪,看着男人的眼睛轻声道,“你想说什么,我听着。” “我一向不觉得命数不能改,只是改命之功繁心疲,嗔痴血泪…”胥城野望着青年摇了摇头。 桃花香的风吹进院中,簌簌覆落嫩叶,吹开两人之间的咫尺,似感慨似叹息。 “我想我们,不需如此,也不至于此。”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彼此缘浅到不需为彼此逆天改命,彼此情分不至于到生死相搏一日。 参商不相见,这就是这一世的他们的结局么。 衣彻静静望着眼前的男人,一言不发。 只见胥城野扯着如常的笑意,望着面前玲珑心的青年,青年的唇很薄,都说这样的人凉薄,但他知道这张唇柔软得很。 他自己也不曾想过,最终会是他这般混账,亲近了人家,仗着没了记忆,又划开两清。 “丘卿志不在这小山之间,他日丘卿明堂高坐,我自提一壶桃花酿,遥为卿贺喜。” 衣彻望着眼前的男人,眉眼倏然清风含笑。 “我明白了。” 桃源一梦,该醒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4、出山 “你们族长不来送送我们么?东西真的很多诶!” 南怀玉背着两大包,擦了擦额头的汗,瞥着一旁闷不做声的胥北辰。 冷硬的男人听到了南怀玉的问话,收回了望着前面一个人缓缓走着的衣彻的视线,沉默地摇了摇头。 南怀玉撇了撇嘴,这木头就知道盯着衣彻看,什么也不讲,不知道的还以为押解犯人。 南怀玉小小叹了叹气,虽然他很想回家,但他还以为他们能在这片土地上呆到朱桃熟了,或者看见毁掉农田再长出翠绿,那几个要掉牙的小娃娃和他抢不了羊肉骨棒… 但没想,昨天衣彻醒了,今天他们就要走了。 怎么就这么快呢… 这一白天走来,镇上街亲塞给他们的各种送礼,拉着他们两个说话,然后最后千言万语就化成一句平安珍重。 害,怪难受的。 吃的喝的,胥畴那小子更是直接送了一个头大的夜明珠,安河那几个娃娃更是抱着衣彻的腿边哭边给他们塞家里的馍馍,就连那几个老头子都一个个给他们打点金银细软,都是压箱底的宝贝… 哎,还是怪舍不得的。 孔雀有些惆怅。 这会儿晚霞满天,但各家各户却都一改白日之态,全部紧闭大门——不是不想来送他和衣彻,只是面前这木头说,他们那个没良心的族长下了令:各家各户不准出门,谁也不准来送。 苦了那些小娃娃趴在墙上眼泪巴巴地望着他两个,还不敢出声。 沿着镇街从东走到了西,走回了镇口那参天的朱桃前,也回到了胥城野的紧闭院门前。 再经过胥城野的房子,他们就要到结界口了。 衣彻缓缓停下了脚步,没再上前,回头望了一眼空荡的街道,夕阳如血。 白天是他专门留下来道别的,由胥北辰领着,见过了很多这一世和上一世熟人,看见了他们都安然无恙,田地房屋受损但也都在修补着,都在努力地生活。 一切都很好,唯独没有见到那个人。 “怎么了。”胥北辰看见青年停下了脚步,不禁低声问道,“是忘了什么吗?我回去给你取来。” 衣彻摇了摇头,胥北辰今日一步一随,跟了他一天,纵之前有过罅隙,但他知道对方今日是诚心相送的,不然怎么也该是胥椿来送他们。 “族长他…” 胥北辰沉默了下,还是开口,却被青年打断。 “就到这里吧,多谢你北辰。” 衣彻温然望着面前不善言辞的男人,从对方手里接过包裹。 “一路珍重。”男人声音有些低闷。 衣彻微微颔首,与也安静下来的南怀玉一起往那朱桃走去。 胥北辰望着青年的背影,夕阳给沉默男人的拉出的长影,最后送了对方两步,之后便只能注视着对方与他的友人越走越远。 衣彻领着南怀玉走到了朱桃树下,四九数灵石大阵已然被那个一直不曾露面的男人布好,只待最后一丝余晖散尽,便是他们离开之时。 无数的红线围着朱桃三米空地,系着风铃,而朱桃正东方的讨封刀插在松软的泥土中。 衣彻看见那被那个人遗弃的灵器神刀,有些怔然,手指轻轻拂过刀身,长刀灵性地发出颤鸣,似乎在回应青年的抚摸。 “那人还真不来啊。”南怀玉小声嘟囔着,望了眼街道的那头,却只有胥北辰一人的身影。 衣彻没有再回头再看。 青年缓缓拔起了长刀,瞬间风起云涌,天边斜阳于此一瞬彻底落山,风鼓动着衣彻于南怀玉的衣袍, 灵石是唯一的光亮,东南西北四角亮起了冲天灵光。 传送阵解封,天旋地动而四周景象已然模糊。 “这么吓人吗…”南怀玉拉着衣彻的包裹,手挡了挡风。 风鼓动的声音让四周陷入噪音下另一种寂静,天地异象让人惴惴不安。 而这时忽然半凋落的朱桃瞬变欣荣,枯枝发芽,再次长出花苞,又在下一瞬全部绽开。 参天朱桃,灼灼其华,浓郁艳丽,最为惊心动人的美。 衣彻微微仰首,静静地望着那蔽天翩翩的红。 『最近气候时好时坏,朱桃花只是初开…』 『晚些离开,到时桃花更艳,我带你去瞧瞧那时风景』 远处倏然,传来悠扬的笛声。合着山谣,带着众人无尽的祝福—— 阿郎上山欸, 双脚踩在哟,青石上嘞,心畅快呦… 阿郎下山欸… 红桃漫天哟,送君远方欸,大路坦荡呦… 南怀玉回头望去,视野模糊,但依旧可见街路两旁所有人家都灯笼明晃,合着歌,替他们的主人们为他们送行。 风歇,桃花落了满地。 阵中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屋顶上男人收起了长笛,抬头望着那皎月,轻轻哼着歌谣最后一句。 莫害妹心慌欸,郎君多加餐。 * “主上,属下来迟。” 莫求风与停雨领着近百红衣还有覆甲朱雀卫围跪在衣彻与南怀玉身旁。 青年靠着朱桃树,再一次擦拭着手中长刀,而青年身后已然摞满了绿袍人的尸体,还有无数折断的长弓箭羽。只剩两个被卸下下颚的绿袍人吊在树上,还剩一口气,还有个浑身伤口的小孩被绑着坐在树下,抽噎着流泪。 自他与南怀玉出来发出讯号焰,已然过去半个时辰,虽说这处与他们进去的地方不同,但速度委实慢了些,仇家都找来了一盏茶时间,他麾下红衣与朱雀卫才到。 “你们来得太慢了,怎么回事?” 南怀玉直接吐槽着,甩了甩酸痛的手,把剑扔给了莫求风。 “禀世子,东海异动,白泽王征令。” 南怀玉闻言眼眸微动,笑了声,“啊,白叔调令,那怕是真缺人手了。” “主上,世子,那三人如何处理。” 停雨半跪在地上还未起身,跳脱的少年这些时日不知经历了什么,稳重沧桑了太多,衣彻初瞧着还以为是他兄长。 衣彻没有回答,只看了南怀玉一眼,南怀玉瞬间领会——这是要交于他们朱雀处理了。 “树上的带回去审一审,北杉人,审不出也算了,直接扔断崖便是。那个小的盯好了,我亲自审。” 南怀玉看了眼那抱着自己瑟瑟发抖的小孩。 狗啃的刘海,浑身泥泞血迹,衣服破破烂烂,不知道在这林子里逃了多久,开始他还以为哪里来的野猴子。后来还是衣彻一个净水术才让他看清这小孩的脸,才发现不是猴子,是个小姑娘。 也不知道对方身上有什么好东西,看着也就十岁大,小孩子被一群人追着杀。 不过倒也聪明,看见他们的讯号焰,知道搏一搏,祸水东引,不然他和衣彻也不至于这么倒霉得一出来就先和北杉碰上。 “我不和他们走,我和你走。” 小女孩咬着牙,蹭到衣彻面前,腿上的伤口拖出一条血痕,骨折诡异角度的手死死拉着衣彻的衣摆。 “你想问什么,他们知道的、不知道的,我都可以说,我只要你把我带走,离开北杉!” 衣彻垂眼看着女孩倔强的杏眸,抬手止住了自己手下挥向女孩脖颈的剑。 衣彻看着女孩道,“我不是很想知道。” “我知道帝王弓在哪里。”女孩一字一句,盯着面前的青年。 虽然这人没有怎么说过话,她知道只要面前这人点头,谁也带不走她。 这是她最后希望了。 “你知道在哪儿?就你?” 南怀玉不太相信,但还是有些讶异——讶异于对方居然敢这么大放厥词。 面前这孩子虽说有些小聪明,但身手一看就知道不过是连北杉外门的水准都不一定有,怎么可能知道北杉匿迹百年的秘宝在哪里。再看追杀她这一批暗士能力就知道,他与衣彻一刀一个,和切瓜似的,不过北杉随意派出来的,哪里像是追杀身怀秘宝之人的架势。 “我知道。”女孩盯着衣彻,她需要面前人的信任。 南怀玉见着着小女孩煞有其事的,看了眼莫求风,对方迟疑了下,微微摇了下头——对方没有说谎。 南怀玉不禁陷入沉思。 当年冥河一役,人族灵族大战,死伤无数,如今灵帝为首的青龙族,和当时人统皇族北杉氏更是首当其冲。 两族血仇于那人、灵两族历史地位颠倒的厮杀中就此结下,最后北杉皇族被青龙族几乎屠尽,只剩下一脉皇族旁支,而青龙一族也元气大伤,在随后突至的魇潮中,同样几近亡族,当年那是玄荒第一次见识到魇潮的可怖,不仅是青龙一脉,还有上古灵族就此陨落。 最为惨烈的是青丘九尾狐,最后只剩衣彻母亲一人,而青龙血脉同样只剩如今灵帝,称霸灵族的龙族只剩下旁支蛟龙一脉,如不是玄武一族血誓永世称臣,加上白泽、朱雀、饕餮力挺如今的灵帝,怕是如今灵帝之位是谁得去也未可知。 自此人、灵两族都大伤元气,灵帝继位后,大势已定,人族主动称臣,灵族也不再穷追戮尽。 人族就此大多迁居,就西部看——西北獬豸渊,西南蝮毒岭是灵族侵占的两大领土,只有二者之间夹着群山围住的西密人族未被驱逐,而大多人族都选择定居于西密,也就是玄刀师掌权之地。 剩下的也就只有不受规矩束缚的墨家了,飘零在南泉海上,守成自治。 而从皇城被赶出去的北杉一族便狼狈得很,旁支一个稚子做了族主,被灵帝羞辱地施舍了北域东海人皇葬身之地,也就是如今的北杉岭——衣彻他们如今脚踏之地,勒令数百年不得出境。 唯一还算好的,只有东海上的古族东兰,善医术,在人族无情奴役灵族的历史中,东兰岛是灵族百姓唯一可以坐着吃饭的地方。而当两族位置互换,灵族也留给了东兰安居之处。 成王败寇,是非因果,如是而已。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