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不干了[红楼]》 1、前因 皇城的冬天不好熬,元春是打进了宫才明白这个道理。以前还是贾府大小姐的时候,只知道冬日里踏雪寻梅、围炉作诗。赶上老太太兴致好,叫上一班专门表演冰戏的技人,内宅外院里就会如过年一般热闹。 这冰雪琉璃世界之下的心酸和无奈,原与深宅大院里的贾府大姑娘毫不相关,岂知造化弄人,好好的竟变了天。 母亲当年拼死让自己生在正月初一,本是为了讨个彩头。不至于如同珠大哥哥一般,因为生在二房,便是生在前头勉强挣了个“大爷”的称呼,人前人后,也远不如后来出生的贾琏得脸。 元春记事早,深知母亲为了争这一口气,背后下了多少功夫,甚至情愿把自己送到老太太身边,只为教养着大哥哥不叫人小看了去。 所以等元春出生时,王夫人自己下了药提前发动,才有了“生来不凡”的贾府大姑娘。当然,这顶花花轿子之所以有人抬,也离不开老太太背后默许与支持。 各大世家观望多年,亲眼见到了太上皇对义忠亲王的爱重与期待。明面上毫无动静,私底下各家都预备着姑娘呢!功勋之家,若是子孙后继无力,多半是要走这条道的。 元春生的逢时,王夫人已有了一个贾珠在前头,传宗接代的压力没有那么大了,这个闺女来的恰恰好。所以太医一号准了是个姑娘,王夫人就打下了这个主意,立志狠下心为闺女拼一把前程,以后也是儿子的一个助力。 或许真是元春运道好,此后多年,贾家嫡系都没有姑娘出生。便是大房里贾赦大老爷一个要紧妾室生了一个,身份也远不如元春,而且二姑娘一出生就死了娘,到底不详。老太太不过接过来将就养着,更像是给元春找的一个玩伴。 等姑姑贾敏也出嫁之后,元春在这个家里,甚至是东西两府中,无论干什么都是独一份儿的。在大家隐秘的期待里,元春真的度过了一段极其幸福的少女时光,成长的端庄大方,娇媚动人。 若一切顺利,她或许会是义忠亲王的侧妃,在东府敬大伯伯的庇护下继续骄傲地走下去。 万万没有想到,风平浪静之下,太上皇对义忠亲王的猜忌居然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一日之间风云突变,皇帝最宠爱的儿子成了逆党,一众王府属官被投下大狱,菜市口大街上的血迹冲都冲不干净。 原本很得义忠亲王亲眼的敬大老爷突然说看破了红尘要去修仙,连世袭的爵位都上表请给了儿子,匆忙上山去了。 可惜了一脚已踏入宫门待选的元春,只得了家中一句“好好服侍主子”的仓促交代,就被撂在了宫里惶惶无依。 元春这一批进宫待选的女孩子,都是各大家族精心培养后送进宫的。虽然并没有都打着要充入皇子内院的主意,但和以往送去孝敬老皇帝,以及依例充做宫女的显然很不同。 老皇帝也知道自己这一手耍的不太地道,就好比暗示一众臣下,我今年要给儿子找个好媳妇,你们各家都要送上适龄的好姑娘让我挑一挑才叫忠心,然后转头自己嘎了儿子。 人家的姑娘过五关斩六将好容易进入了殿选,一看,傻眼了——婚配对象没了!往年若是太子挑剩下的,还有皇子以及宗亲等着捡漏。可这批姑娘指向太明显,那是预备给太子的,如今谁敢挑?!你挑了岂不是你也有那么个意思,在这档口就是找死。 敬事房也没人敢去开这个口,这批秀女愣是被撂在储秀宫里坐了大半年冷板凳。这期间,家里和先太子关系紧密的都先后病了。 虽然女子一旦进了宫,无论娘家犯了多大罪,也关系不到宫里人。就如民间罪不及出嫁女一样。可是家里被抄的被抄,被砍的被砍,再加上金枝玉叶骤闻噩耗,被宫里伺候的势利眼们稍加冷待磋磨一二,那些日子愣是抬出去了不少人。 那些小姐们的随侍丫头更惨,罪臣家奴,再加上伺候不力,统统被拉去了辛者库。那段日子,储秀宫简直风声鹤唳。 元春也病了,抱琴守着她天天哭,唇周一片燎泡。元春好时还能安慰安慰她:“东府里的贾敬大伯父倒是打定了心思一定要跟着前太子的,可惜前太子虽看好他,但储君面前奉承的人不少,大伯父这条腿也是将迈上没迈上一般,并未实际办得什么差使。 贾府又是老臣,功勋之家,皇帝且砍不了那么远。只要家里应变得当,这次就算是有惊无险。” 性命暂且无忧,只是前途命运就不好说了。每每想到这里,元春心里就仿佛被油煎炸一般。 才入宫的女孩儿,心思就如同写在脸上一样,还好此时病的人也多,元春在里面并不太显。只是原本娇花一般的面容,病了几个月暗淡了好些,再加上吃的不甚如意,人都几近瘦脱了像。 那些家中无甚挂碍的小家姑娘虽然也急,可因着原本的指望就不高,所以反倒比元春她们要自洽得多,其中几个容颜略好些的,在此时倒大大的显了出来。 后来前太子,也就是义忠亲王一案完结。老皇帝忽而巴拉地想起她们来,微薄的愧疚心作祟,提到眼前见了一面,指了四个颜色最好的服侍自己。 其他的都着令内务府封了女官,并准一同入宫服侍的丫头继续服侍,等到了二十五岁请了恩旨就可还家。 这一番操作又是令人意想不到,倒比元春之前预料的好不少。若是充做普通宫女,这群养尊处优的世家小姐们还有的苦头可吃呢! 只是可惜了那四个被老皇帝选中的年轻女孩儿,一树梨花压海棠,究竟又是什么喜事呢! 可被古人说中了,福兮祸所伏,自古福祸相依,吉凶本无定数。 至于元春几个世家姑娘,好好的变成了伺候人的奴婢,从十指不沾阳春水到事事操心,这其中的艰辛还在其次,只心里的落差就折磨得又凋零了几个,几年后,颜色形容也就如同宫中其他宫人一般了。 前世,元春还算通达,正经是老太太培养出来的。虽消颓了一阵子,到底调整好了情绪。 后来太上皇退位,新帝登基。凭借着贾府和甄家的老亲以及自己多年的小心奉承,元春攀上了甄太妃,一跃之下鲤鱼翻身,以二十一岁“高龄”成为了新帝的贵妃,又为贾府延续了二十多年的荣耀。 只是这其中滋味,元春每每回忆起来都忍不住苦笑着摇头叹息—— 当初新丧,元春自觉这些年来也算为了贾家鞠躬尽瘁,对得起那十六年的养育之恩了。奈何宫中岁月消磨人心,骨肉亲情被物化后只剩下虚伪的奉承与索取。 细想自己的一生,何尝不是在为他人做嫁衣?可即便再恨,若是没有这微薄的亲情做支撑,自己也许都熬不过那寂寂深宫中二十七年的岁月。 或许是太过不甘心,元春死后并未急着走入轮回,更拒绝了所谓“警幻仙姑”的指引,去什么太虚幻境归案,而是漫无目的,无知无觉地游离于这天地之间。 不知过了多少年,机缘巧合之下,她看到了一本名为《石头记》的小说……原来,那深宫中多年的倾轧与纠缠,到头来不过是落于书上寥寥四句的判词! 元春的不甘与愤恨最终化为索然,坦然看着身体逐渐消散于天地间……就这么离开也挺好的,元春想着。谁知恍惚之后一睁眼,竟看见陌生且年轻的抱琴轻轻摇着自己说:“司侍,时辰到了……” 元春:……老天爷!你即便是要我重来一次,或是进宫前,或是封妃后。我便是有了大因果,才要将这宫中岁月都再次遍历一遭,才偿还得过吗? 没错,元春回到了太上皇选妃之后,她们被内务府带回去学规矩派差事之前。这无甚意趣的人生又要重来一遍不算,还要从最苦的一遭走起,元春脸上的冷笑与愤恨都惊到了一旁的抱琴。 只见抱琴“扑腾”一声跪在地上,紧紧握着元春的手小声哭道:“姑娘,好姑娘,你可一定要想得开啊!不过几年之后,咱们还可以回去的,到时候老太太怜惜,咱们还和以前在家里一样的……” 和以前一样那是假话,不过元春已然重来一次,也很不用抱琴一个小姑娘哭喊着劝慰。自戕是大罪,再得罪了老天爷,指不定又有什么幺蛾子等着自己。 整理好心情,元春勉强笑着对抱琴说:“衣服拿来,今日第一次见教习嬷嬷,迟了不好。” 抱琴闻言一翻身爬了起来,两把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忙转身去拿衣服,一句多的话都没有,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强将手下无弱兵,贾母精心挑选出来的,几乎陪着自己走到了最后的丫头,脑子和适应能力都很不错。 蝼蚁尚且惜命,既然死不得,无论如何也不能如前世一般稀里糊涂地过了。只是这一遭,不求通达显贵,也盼能多有一二随心之处。 重来一次,元春在宫规上的苦头倒是少吃了好些,那五年做女官时下的功夫,还在血脉里没有遗失。不过半个月,教习嬷嬷们对她就十分和颜悦色了。 只是元春说话时不大敢抬眼,不好无故装的瑟缩,只好日日一副害羞的样子。生怕宫中那些人老成精的嬷嬷们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来。 这副身体如今才有十六岁,灵魂却是历经风霜的妇人,哪怕不算后来在这尘世间飘荡的几年,四十多岁和二八年华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元春有时对镜理妆,看着自己的时候都会有一种错位感。这副样子不能让人看见,在分派职位的时候,元春装作没有看见抱琴眼中的欲言又止,将进宫带的大笔银子划了一半上下打点,把自己派去守书库去了。 教习嬷嬷们虽然觉得可惜,但估摸着她是世家小姐不愿意拉下脸来伺候人,况且钱已到手,犯不着费精神教她,麻溜地把她派去了这个清闲自在却不得见人的去处。 此时,这些刚进宫的姑娘们手里还是有钱的,打赏都很大方。太监嬷嬷们吃够了油水,看起来比平时好说话的多,元春越性趁此机会把下处也一并迁去和守书库的宫女们一起,因为身份不同,还得了个套间,抱琴可以挨着自己住。 元春对自己的这番操作十分满意,她知道之后要过的寂寞日子长着呢,与其费劲去那些抢手的去处早早花光了继续受罪,不如选个清闲自在的地方好好养养眼睛。 至少这眼神得让人看起来清透,才好预备着皇帝召见。没错,无论元春是否攀上甄太妃这条线,新皇登基不久后,她们都会得幸。 年少时以为是甄太妃的恩典,等后来看清了,才知道这宫中哪里来的无缘无故的恩典,不过是权力的交锋与制衡罢了…… 抱琴对元春的打算一无所知,元春也不可能告诉她。这后宫教会元春的第一条生存法则就是——秘密只有放在自己肚子里才是秘密。 这是个有志气的丫头,不得不承认,这点和元春本人还是非常相似的,无论在何种境地中都不会坐以待毙。 她心里巴不得元春多多地使银子,能被派去未分府皇子们居住的四三所最好,即便不能,也得去个端茶送水能露脸的地方啊!说不定机缘就来了。 元春前世也的确是这么打算的,用了大把的银子换来了茶水房的差使,又磨了两年才攀上了甄太妃,去了她跟前服侍,有了在新帝面前露脸的机会,也从此打上了甄太妃的烙印。 初入宫时,家里给了不少银子预备着她使用。成了女官后,元春还以为家中的支持会一如既往,不相信老太太和母亲花了那么多时间精力培养自己,会轻易放弃。 谁知她把自己看得太重,家中实在耻于有她这么一个“做女官”的大姑娘,往后数年,不过依着家中一般姑娘的份例,略添了些请人捎进宫里给自己略略补贴一二。 一年五十两银子的份例,还有抱琴的二十两,她们主仆就这么过了五年。前世元春在茶水间,那是个要使银子的地方。一星半点儿的要是打点不到,就有的苦头吃了。 最难熬的就是冬天,挨着茶吊子还好,若是去捡茶…… 书库里是不能点火盆的,干燥且寒冷。元春废了点功夫才淘换来了几个汤婆子,日日烧足了热水灌到里面,才算保住了一双手。 前世不懂这些,哪怕是抱琴这个丫头也没挨过冻。仗着一向强壮,赚了一手的冻疮。后来当了贵妃,废了好大劲才看好了满手疮,否则都没法伸出来见人。 如今日子清闲,元春下了功夫去读老庄、佛经……装不出二八少女的俏丽活泼,只能另辟蹊径往超然物外的闲逸方向发展,细数皇帝后来的妃子,这一款也比较稀缺,是条发展的路子。 抱琴不知道元春为什么成日里对着铜镜看自己,心里很是焦灼。劝元春是一回事,若是在这宫里奔不得一个好前程,25岁返还家中,自己能不能跟着回去还两说,便是回去了,又会是个什么结果。 主子心里或许还会抱有幻想,他们做奴婢的见得多了。若是老爷太太怜惜。或许还能去家庙中清闲度日,不过孤独些,也算自在了。 要是老爷太太也……多的是姑娘过了花期随意给人填了房的,且往往远嫁,没有娘家撑腰,余生大多凄楚。 抱琴起先还日日劝说,元春体谅她的焦灼都耐心听着,后儿过了几个月,突然不听见念叨了,还觉得奇怪。 一问才知道,和元春同期的,去了西三所的一个姑娘冒失惹怒了主子,被打了手板退回内务府。 能把差使谋进西三所,这姑娘家世和自己本身想必都很不错,但身为女官却被打了手板退回,这就是极大的侮辱。 宫里不准随意处置宫女,一旦被退回内务府,下场就好不了,哪怕家里再手眼通天也就是这么结果了。 还有谋去了别处的,再见时早不如以往光鲜,抱琴见得多了,心思倒比之前安定。人就是这样,看见别人过得惨,对比着自己,也就舒服了。 元春就这么虚度着光阴,来到永正四年。这时距离除夕还有月余,听说甄太妃身边有个姓褚的女官很得太妃喜爱,还在太上皇面前夸了几遭,那个意思,像是要指给皇帝似的,瞬间羡煞后宫。 尤其是元春她们这一批进宫的姑娘,褚宫人还比元春小了三岁,如今年岁正好,元春却早已过了花期。抱琴看得心似油煎…… 元春看着镜里面容莹润白皙,眼睛清澈透亮的自己微微一笑,二十一?正是好年纪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褚香薇 永正四年的年尾,也许是预示着即将到来的一年非比寻常,连天公降下的雪花都要比往年大一些,金瓦红墙的皇城在白雪的掩映下呈现一派妖娆的风姿。 养心殿外,守门的小太监耷拉着肩膀悄摸地用力搓着双手,大大的帽檐下鼻尖冻得通红。远远的,看见带班太监孙有和弓着身子领着一众宫女从廊下走来,连忙肃容站好。 但大抵是功力不够,眼尾瞟到队伍第三个女官时,没忍住微抬头细看了看。 这自以为隐晦的动作在人老成精的带班太监眼里一览无余,孙有和快走了两步,不动神色地越过小太监,轻轻打起门帘。 等奉茶宫女一走,手中的浮尘便像长了眼睛一般用力往后一杵,疼的小太监呲着牙弓下了腰。 冷不丁挨了这一下,那小太监立时冒了一头的冷汗,好在嘴巴倒是闭的死紧,没有露出一丝儿声响。 这是太监的基本功,害怕他们当值时大惊小怪地扰了贵人。学规矩时,便是被带教太监拧掉了一块肉,也能像胶水糊了嘴一般。 这小太监能在养心殿来当值,虽然只是个打帘子的,身上的本领也实在。可惜心眼子练的不够,约莫又是谁的干儿子,走了近道儿。孙有和边隐晦地瞪了那小太监一眼,边寻思着稍后就给他挪个窝。 太监不比宫女,宫女都是好人家的女孩,有名有姓,逢年过节还有家人来宫门外问候,到了年纪发还家里,不能随意打杀。 太监就不一样了,皇城边儿上,除了犯官之后,只有顶顶苦命的人才会入宫来讨这口饭吃,生死荣辱都是别人一句话。 这几日前朝后宫都热闹,小孩子家定力不够,不知道这里头的凶险,一双眼睛都快长到主子跟前儿去了。自己给他挪挪窝儿,也算日行一善,不叫他有机会行差踏错,丢了小命。 孙有和一边琢磨着把自己干孙子调上来顶缺,一边悄没声儿地蹭到内阁外间,站稳之后就像入了定,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养心殿东暖阁,此时全天下最尊贵的一家子都聚在这里,和外间凌冽的寒意相比,屋内简直温暖如春。 宫人们鱼贯而入,动作轻巧地将茶碗呈上。屋内一时悄无声息,只有上好的银霜炭发出燃烧的“哔啵”声。 这种时候,褚香薇略微放慢的动作就尤其惹眼。周高昱的眼神扫过周香薇袖子上精致的淡红色如意连枝纹,端起茶杯掩住了略带嘲讽的嘴角。 康泰帝斜倚着身子闭目养神,只有手中的串珠拨动的速度昭示他的心绪并不像外表那样平和,满屋里都知道太上皇最近心气儿正不顺着呢! 新帝登基五年,太上皇虽不能临朝,可实际上并未有一日放松对皇权的掌控。不仅拒绝了新皇修建别宫养静的提议,甚至还一如既往地居于养心殿正殿之中,肯放权的,只有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初时有新帝不谙政事的托词搪塞着,倒还勉强说得过去。这两年,前朝因还政一事物议沸然。天无二日,国无二君的呼声越来越大,康泰帝才迫于形势把玉玺还给了新帝。 玉玺归还了一个月,太上皇就病了一个月。皇帝孝顺,日日来探望,太上皇都让他以国事为重,并不让见。 许是皇帝的孝心感动了上苍,太上皇今日终于好了些,召了皇帝来共叙天伦。此时,这不大的东暖阁汇聚了前朝后宫无数双眼睛! 先开口的是甄太妃,她娇笑着用手上的香帕掩了掩唇说:“上皇病了这些日子,皇上日日都来殿外候见,这一片孝心,天地可感。如今,可盼着上皇大好了!” 说罢,觑了一眼康泰帝的神色,见着还好,才缓缓地继续说:“陛下待上皇至纯至孝,岂不知上皇也是一片慈心,生怕皇上被过了病气,这些时日,愣是忍痛不肯相见,真真一片慈父心肠啊!” 周高昱冷眼看着甄氏唱念做打,眼见着替自己搭好台子了,也顺势立身说道:“父皇患病这些时日,儿臣恨不能以身代之,才能稍尽为人臣、为人子的本分。如今反让父皇替我担忧,实在惶恐。只盼父皇岁岁长安,儿臣便是减寿十年,也甘之如饴!” 这般夸张肉麻的话被周高昱一本正经地说了出来,莫名多了几分真诚。康泰帝掀了掀眼皮,终于软下语气说了一句:“你有心了——” 甄氏眼看着气氛好了一些,亲自上前为康泰帝虚续了一回茶,说:“上皇身体安康是大喜,说来这宫中也好些年不见喜事了。臣妾无福,侍奉上皇多年也未能诞下一儿半女,如今年岁渐长,就倍加羡慕寻常百姓能有儿女绕膝之乐。 如今诸皇子皇女都已年长离宫,臣妾就盼着能多有几个皇子皇孙,这后宫也能热闹不少呢!” “嗯,皇嗣是大事。皇帝啊,你勤于政事是好事,但也不要忽略了后宫。后宫只允佑、允仁两个孩子,终归单薄了些。” “是,儿臣明白。”被老爹点名批评自己在后宫不努力,周高昱脸上也没有任和羞赧的神色。 甄氏见话头终于引到了这,忙接话到:“说来此事也怪不了皇上,细算了算,从康泰48年至今,后宫竟有五年不进新人了。往年前朝不太平,皇帝不愿劳民伤财,倒是明年可以大选一选了吧!” “明年?”康泰帝意味不明地问了一句。 “明年倒是好时候,只皇嗣也要等到明年去不成?甄妃姐姐现放着身边的好人儿不提,怎么还指到明年去了?” 说话的是康泰帝身边一个受宠的嫔妃,因为年轻,康泰帝又尤其爱她娇俏,有意放任之下,胆子比别人要大些。 便如此时出声插话,康泰帝就只笑着握了握她的手,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甄氏因为康泰帝对李太嫔的放任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她这一遭的目的还多亏李氏插了这一句,于是趁着此话把手向旁边一伸,握住褚香薇的手,把她微微往前带了一步,算是正式亮相人前。 “妹妹若说这孩子,那倒真是个好的,这些年她陪在我身边,解了我多少寂寞。只不知有没有这个福分能去伺候皇帝了……” 甄氏说完,就把话头递给了周高昱。眼睛却是看着康泰帝的。 康泰帝仿佛这时才正眼看了褚香薇一眼,随口问:“这是谁家的孩子?” “她外祖父是世袭的一等子侯石光珠,缮国公石得开的后人,康泰四十八年入的宫。” “门第倒还清楚……”只说了这一句,就没了下文。 甄氏打的主意,是在康泰帝面前将这事过了明路,褚香薇就算是太上皇指给皇帝的了,哪料康泰帝偏把话头断在这。 褚香薇面上的颜色还如一开始般温顺乖巧,袖子底下的双手却握的死紧。 在甄氏面前伏低做小了那么久,若这一遭再不成功,只怕真个要25岁草草出宫了事。 想到这里,褚香薇打定主意要再搏一把,不料双膝刚微屈了一屈,就听的一直沉默不语的周高昱开口道: “儿臣不孝,累的父皇病中还为此事操心。太妃娘娘调教出来的人,想必差不了,倒要让太妃娘娘割爱了。” 甄氏忙了这一早上,自是巴不得这一声。 只有褚香薇心里咯噔一声,她和甄太妃这是死死绑在一起了。但到底是多年心愿一朝得偿,褚香薇还是忙不迭地磕头谢恩。 偏此时康泰帝又来了一句:“终归还是要你喜欢才是……”梗得褚香薇和甄氏两相无语。 周高昱忙躬身回道:“多谢父皇体恤” “嗯,你也大了,我无甚再要嘱咐你的,只这些老人,勿要薄待了。不使功臣寒心,江山才能千秋百代……” 这是正二八经的教诲了,不只皇帝跪下来恭听,东暖阁里一众人都匍匐再康泰帝脚下。康泰帝嘴角含笑,闭眼感受了一番,才缓缓叫起。 东暖阁叫退时,周高昱在门外站了一会儿。 等褚香薇也随甄太妃退出来后,就看见皇帝一双含情的眸子看着她微微一笑,后儿不及甄氏告退,就微一点头摆驾回宫。 这一遭将褚香薇羞得满脸通红,心里却大大地安定了下来。 甄氏今日得偿所愿,心中无比舒爽。但此时看着褚香薇心动神摇的样子,又顿感不是滋味。 甄氏16岁进的宫,伺候了康泰帝二十年,从未得过什么大恩宠,自然也无子嗣伴身。 康泰帝退位时,她不过是个嫔,大封六宫之后,才勉强落得个太妃当当。 太上皇以前不喜欢听她说话,如今反倒愿意给她几分脸面,她心知肚明这是太上皇要拉拢老臣的意思,同时也是命运抛给自己的,不可多得的机会。 她不怕得罪新帝,只要太上皇还有用得到她的地方,她都愿意上前冲锋陷阵。而褚香薇就是她冲锋陷阵的武器。 “香薇如今如愿了,以后也要稳得住才好啊,毕竟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褚香薇听得甄氏这么说,立马收敛了心神乖顺地答到:“太妃的大恩大德,香薇没齿难忘,褚氏一族都深谢太妃娘娘!” “这说的什么话,看着你们这些孩子好,我心里也高兴。花儿一般的年级,若就这么凋零在宫中,让人怎么忍心呐! 好了,回去好好准备着吧,缺了什么,就打发人来我这里取,我把彩屏给你做个粗使的丫头,也算有个来往传话的人,你不要嫌弃。” 等到褚香薇再三谢过,甄氏才款款地走了。 养心殿的大戏,外面暂且不得而知。只是隔了几日突然听说皇后娘娘兴致好,宣了好几波宫人觐见。 元春刚好就在这些人里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后宫 褚香薇得宠的消息就像风一般吹遍了后宫,吹得后宫之中人人心神荡漾。尤其是康泰四十八年进宫的那批女孩子。 本来五年的岁月消磨之下,不少人都已经熄了先前的心思。可褚香薇的成功就像是春日的一场绵绵细雨,激的原本沉寂的野心纷纷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文渊阁后的排房中有一处不起眼的小门,推开门进去,是一间内外两套的值班房。屋子布局是制式的,无甚好说,妙在方位巧妙,十分通透敞亮。 冬日的暖阳从窗格子里透进来,洒在小几上头白瓷花瓶内的红梅上面,在这禁中深严之地氤氲出一种闲适安逸的氛围。 元春今日不当职,前些日子皇后召见过后,她这小小的一方天地迎来了几波访客。前几波都是客气地迎来,再客气地送走。 只有这今日来访的玉罄姑姑,与其他人不同。 茶炉子架在火盆上面烧的“咕噜咕噜”,元春含着笑亲自取了,给玉罄沏上一碗好茶。 玉罄微微颔首致谢,双手接过茶碗后也不急着喝,只把它放在手中转着暖手闻香,转着头将这屋子仔仔细细地环顾了一番。 这件值班房还是当初她给元春的行的方便,除了透光好一点之外并无甚稀奇,可是经元春这么摆弄一回,莫名有了点“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大雅境况。 再细品一品,雅致不算,无论是帐幔、书架、花瓶还是挂画,全都没有逾越了女官的本分去,这就殊为难得了。 玉罄转头看向元春莹润的面容,心里暗暗赞了一声“好”,别有深意地道:“姑娘可算苦尽甘来了。” 元春抿唇一笑:“蒙姑姑多年照拂,不敢称苦。也不知甘从何来,不敢冒领。” 玉罄也不接她的话,反而自顾自地说起来:“当初姑娘被分到在这儿,我还暗道一声可惜,瞧着姑娘为人行事,并非久居人下之人,缘何来了我们这不得见人的地方,后来听说姑娘还是自己谋了来的,我就更不解了。 及至今日,我才恍然,姑娘莫不是有未卜先知之能,早算到了这一天不成?” 玉罄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可笑,可是冷眼瞧了五年,元春身上实在有太多让她不解的地方。 文渊阁名头好听,是皇家藏书之地,还专设了职官统管,是正儿八经的衙门。可是对于丫鬟太监来说,文渊阁提举阁事就是个管着杂事还见不到主子,向上无门的地界儿。 太监不准识字儿,内务府需要人来收发、洒扫,于是才派了女官过来。一般有本事的都看不上这地方,便是不幸被派到这来,不过一两年,想尽办法、倾尽囊袋都要谋了出去。 玉罄当初为了一些傻想头,才在这里盘桓了多年。元春却结结实实在此待了五年,且从不和人纷争。 因她手上大方,又是世家嫡女,众人都愿意向她卖个好,这些年相安无事,倒有个一心一意过起日子的光景。 宫里日子过得苦,再鲜嫩的姑娘,进宫来熬几年,都难免世故圆滑,有一股暮气沉沉的味道。偏元春这些年保养下来,姿容更甚一筹,举手投足之间有股说不清的撩人韵味。 若说她真是一心一计在文渊阁等着到日子放还家去,玉罄绝不相信。这些世家里出来的姑娘不比她当年,她们看事更加清楚透彻。 无论当年家里有多疼这些女孩儿,深宫之中蹉跎大了年岁,再回到家里往往都是潦草收场。除非——除非能混到荣休,以女官的身份得了主子的恩典退回家去,后半生还能被人请去做个教习姑姑,这就有靠了。 玉罄前些年不长进,白白混大了年岁,等人家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才意识到自己就是一场笑话。 还好醒悟的不晚,当机立断决定留在宫中,想着以后若是有造化,就跟个好主子;若是没造化,在这文渊阁中老死也好过回家之后被人随意处置。 元春一来到文渊阁,玉罄就暗自留意上了。瞧了这么些年,越看越觉有希望,也越发焦灼。 元春的聪慧涵养她看在眼里,尽己所能的方便也给了,示好也示了,元春没反应不说甚至没有什么往上的动作。 等到褚香薇的事一出,玉罄终于坐不住了—— 玉罄在观察元春,元春也看了她好多年。她需要帮手和人脉,这辈子不靠着甄太妃,原先那些人手皆不得用,她要培养自己的势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只能从身家清白的人里面挑选、培养着。 对于玉罄,她是满意的,所以才会花了些心思,似是而非地给她透露些自己的心思。但若她今日不走这么一遭,元春对她的满意也就到此为止了。 “姑姑说笑了,能未卜先知的只有神仙,元春没有这么大造化。只是这世间的事,都讲究一个机缘,天时地利人和若缺了一环,也唯有耐心等待,是急不来的。” “那姑娘觉得,如今机缘到了吗?” "机缘到了,姑姑能抓住吗?" 玉罄立马收敛神色,恭恭敬敬地以首触地道:“姑娘但有驱使,万死不辞”。 …… “姑娘,这玉罄姑姑能忠心吗?”抱琴从外间绕进来,担忧地看向元春,她心里觉得元春把自己的打算过早地透露给外人了。 “这世间,哪来无缘无故的忠心呢?”但凡是人,都会有自己的心思,且都奔着这个心思去。只要让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心思有指望,那就会一直忠心…… 后半句元春没有说出来,就像她不曾告诉任何人,她对于皇后的示好,并不热络。 前朝干系着后宫,康泰帝还政之后,周高昱着手要做的第一件要是就是重编军户名册。近些年各地天灾频发,朝廷赈了西边就难免闪失了东边,老百姓吃不饱肚子,各地匪盗猖獗。 再加上康泰朝后期,康泰帝行事颇为骄奢,又格外优容老臣,国家财政已经岌岌可危了。 自古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内政不安,外敌也蠢蠢欲动。有识之士已经预感到,不出三年,朝廷必要用兵! 周高昱早在做皇子的时候就知道,目前的皇家军队中,吃空饷,冒功领赏之风盛行,若再不加以节制,恐怕难以抵御即将到来的内忧外患。 偏康泰帝还做着海晏河清的春秋大梦,不仅对这一说法嗤之以鼻,还热衷于给儿子添堵。内阁议过,即将发行的政令他说改也就改了,并要求涉及军政大事的奏章,中书省要抄录一份给他过目。 以他如今的精力,做不到每一份都看过,但看过的那几份,他就非要提出自己的见解不可,内阁大臣不堪其扰,却又无可奈何。 人越老越怕自己没用,并且还会迷信自己的阅历的无可匹敌。周高昱如今要做正事,自然不想康泰帝再出来添乱。康泰李帝放不下权利,周高昱就把世家推到了他面前。 褚香薇侍寝一事,昭示着永正帝的后宫打开了缺口。眼看褚氏一族并缮国公一脉拔了个头筹,四王八公之家闻风而动。最近养心殿可热闹得很呢! 每日早朝过后,排队给太上皇请安的老臣海了去了,有这个香饽饽吊在前头,以李博瞻为首的新派便紧锣密鼓地推行起军户重编一事来。 周高昱前朝行事方便了,也愿意给褚香薇一些体面,初封便以兰心蕙质、温良敦厚加封为良贵人。 这一举措不知动了多少人的心,下面的想往上爬自然不说,高处的,也颇有些高处不胜寒的的伤感。 皇帝的后宫本如一潭死水般波澜不惊,投入了褚香薇这颗棋子,立刻就惊起了骇浪。 大皇子生母早逝,如今养在惠妃膝下。惠妃庄齐云娘家显赫,她的弟弟庄齐泰还是周高昱的伴读。养了大皇子之后,她就是后位最大的威胁。 大皇子生母姓李,如今新派的领头人李博瞻就是他的亲外公。所以即便此时大皇子才八岁,身后的拥趸也很不少。 二皇子的母妃娘家地位不显,母凭子贵,被封了德妃。二皇子本人天资聪颖,机灵讨喜。今年整五岁,是皇帝登基后降生的第一个孩子,也很有几分宠爱在身上。 相比起来,皇后膝下就未免空虚。听说曾经也养过两个,但都没养住,不过百天的孩子,如今也没人提起。 后宫本来就这三尊大佛,如今还多了圣眷优渥的褚香薇。剩下几个常在、答应,都是潜邸的老人,恩宠平平。 其实仔细说来,新帝后宫的女子一贯恩宠平平。除了依例去皇后那里的日子,空闲的时间,周高昱大多分给了有子的两位嫔妃,不偏不倚。零星的几个晚上,才有那些答应、常在的份儿。 这么个局面持续了好些年,周高昱的后宫也太平了好些年。因为争抢也没用,皇帝的主要精力明显在前朝。 当然,这一切的太平,都止步于褚香薇入后宫之前。褚香薇的恩宠,宛如刺目的太阳。不仅两位有宠的嫔妃,连皇后娘娘都如坐针毡。 皇后的召见在元春意料之中,康泰四十八年入宫的“预备役”们,终于有了在后宫“冒泡”的机会。 皇后的父亲只是区区五品营缮司郎中,娘家也无出色的子侄。当年她入宫待选,被还是皇子的周高昱一眼看中,亲口向已故的太后娘娘求来做了正室。 这破天的富贵就这么降临在了许诗筠头上,让她这么多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以前后宫三足鼎立,还能勉强保持平衡。 如今平衡被打破了,对于她来说,除了皇后这个名头和皇帝似有若无的尊重,毫无倚仗。 惠妃步步紧逼,德妃只是表面恭顺,皇后必定会有动作。所以,“预备役们”被推到台前,只是时间问题。 重活一世,元春只盼着能多随心一些,无论是甄太妃还是皇后,她都不想过多沾染。 何况,如今所有人都去围着太上皇才是周高昱心中所愿,皇后非要插在其中分薄几个战斗力,元春苦笑着摇了摇头。 如今重新再看当年这些人事,真是——帝王薄幸。这场以天下为棋盘的博弈,众生皆是棋子。 永正五年二月,良贵人有孕,皇帝大喜,封褚氏为良嫔。未生子就得以晋封,这头一份的荣耀,让涌动在后宫的暗流激荡到了明处。 同年同月,理国公柳彪之孙现袭一等子柳芳,为太上皇献上祥瑞。听说那白鹿自东山而来,口衔桃枝,枝上坠着一个绒毛纤纤、白里透红的仙桃。 想到那寿星公就是手捧仙桃,脚踩神鹿。柳芳片刻不敢停歇,亲自将那白鹿进献给太上皇,说来也奇。那白鹿被人所擒也丝毫不怕,只是口中的桃枝一刻也未曾放下,及至见了太上皇才松了口。 太上皇见之大喜,因此大宴群臣。邀请众卿家入宫共赏祥瑞,席间提到太祖皇帝建国的种种往事,不禁感慨涕零,晓谕皇帝要优容老臣。 皇帝是至孝之人,见太上皇龙颜大悦,又忆及理国公祖上忠勇正直,特加封柳芳为一等伯,柳芳之女柳婉清为贵人。 宴席结束之后,皇后为皇嗣考虑,向皇帝进言提前选秀。皇帝以国库不丰拒了。皇后再三哀哀婉求,皇帝遂点头,着令内务府从在籍女官中选敬慎贤德者充入后宫。 皇后贤德垂范,一时传为美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殿选(修) 元春想,说来自己也算有幸,此生能参加两次殿选。 内务府一大早就差人把她们接到了储秀宫,皇后那边又拨下好些鲜亮的衣裙钗环。此刻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抱琴看着笑得合不拢嘴。 “姑娘,熬了这些年,咱们总算是有指望了!” “你就知道一定能选上了?” 抱琴压抑着内心的雀跃低声说道:“以姑娘的品貌,咱们必中的!” 元春没有责怪她冒失,抱琴也是憋狠了。自己是知道早晚有这么一遭的,她却盼了这么多年。刚一搬进储秀宫,就借着各种由头进出了好几次,将这几天陆陆续续搬进来的秀女看了个遍。 康泰四十八年留下来的这些女孩子们,死的死散的散。还有些虽然活着,经了几年风霜,早已容颜受损无法面圣,连内务府这一关都过不去。 剩下的这些里,抱琴打量着都无有能与元春匹敌者。 只一点,老太太当年有意多留了姑娘三年,想着请了嬷嬷精心教导,待到十六岁再进宫,到时候花一般的年纪,刚好一鸣惊人。 打算是好的,奈何造化弄人。元春的年纪耽搁了这么些年,虽然容貌依稀更胜当年,可这年岁说出来终归不太好听。 想到这里,抱琴拿起一支粉色碧玺掩鬓,迟疑着问元春: “好些年没能给姑娘装扮了,如今看着这么些衣服首饰,倒有点无从下手似的。姑娘看看这支怎么样,左边加一支喜上眉梢的小插,咱们穿那条湖水绿的裙子,再配个月白满绣的小袄?” 抱琴搭配的这一身也倒巧,颇有些小家碧玉的温婉。既娇俏可人,又不张扬。若是前世的元春,自然是再合心不过的。 可是今生已有了一个褚香薇在前头顶了那贤良淑德的名儿,元春也不耐烦再做前世的贤德妃,自然看不上这般宜室宜家的温柔小意。于是把眼光移向了旁边。 皇后送来可供挑选的服饰不算少,总共五样。分别是玉色、秋海棠、松花、湖绿、萸紫。元春把眼光放在了最下面一件萸紫上。 这次的露面很重要,元春可以不在乎后宫的任何一个人,除了皇帝。这是将来自己待遇的保障。所以她打一开始就没想着低调内敛,反而要尽可能地在初次见面就让皇帝对自己留下深刻的印象。 抱琴没选紫色,多半是因为萸紫颜色稍微厚重,不像前面几个青春亮丽。可元春却独爱其满绣的绿梅。绣工有巧思,绿色的绣线是用银丝绞过的,在日光下泛着点点光泽。 果然,萸紫的宫装一上身就衬得元春肌肤胜雪。走动时,随着裙摆的晃动光线流转,裙上的绿梅仿佛会跃动,如蝴蝶翩翩起舞。又像一场大雪之后,绿梅不堪残雪压倒枝头一般颤颤巍巍,惹人怜爱。 抱琴一直知道元春生的好,身段也好,有一种明艳娇媚的美。只是以前家中太太不喜欢,说世家女子要端庄大气,不准那些轻佻的打扮。所以姑娘历来衣着素雅,如今这一看,过往竟是方枘圆凿,错配了。 抱琴上前配合着元春将一头乌压压的青丝绾成发髻,鬓角只点缀上吉庆如意纹银簪,背后再用一个钿花收了。发饰的银色和裙摆上的交相辉映,将元春的艳色压下去了几分,抱琴微微吐了一口气。 哪知这口气还没吐完,元春想了想,放下了手中的金穿玉荷叶莲苞耳坠,反而捡起了一旁的红玛瑙錾花耳钉塞在耳朵眼里。 耳钉不大,近看会让人不自觉地将目光移到柔软细腻,犹如凝脂一般的耳垂上。 远远看去,则更像这如雪肌肤上缀着的一颗红痣,让人禁不住地想去逗弄一二。 看着元春轻轻向上勾勒的眉尾和流转的眼眸,抱琴的心漏跳了一拍,一张脸慢慢涨红。 元春从镜子里瞟到她的脸色,噗嗤一声笑出来,越发魅色天成,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了,不好看吗?” “——姑娘姝色无双,只是太太从不让这样打扮。况且,咱们初次陛见,是否藏拙更好呢?”抱琴试探着问。 “从今之后,别人的喜欢都不打紧了,这满天下,只要皇帝喜欢就够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自己喜欢。重来一次,若还要事事迁就,谨小慎微,那这条命不要也罢。 元春随手撂下了让抱琴心惊肉跳的眉心花钿,只用胭脂将唇形勾勒得饱满丰盈,便起身准备去阅选。 抱琴跟在后面看着元春,只觉得此时缓步向前的元春,与之前那个隐忍五年,安分守常的贾家大姑娘判若两人。 褚香薇受宠,整个后宫都蠢蠢欲动,听说惠妃和德妃那边也开始频频出现一些姿容上好的女子,打着什么心思,众人皆知。 没料到皇后釜底抽薪,直接向皇帝谏言从在籍女官中进行小选。搏了贤良的美名不说,还断了两人的想头。 皇后这招出的漂亮,皇帝的成全也很重要。他的赞同,无形中肯定了皇后在后宫的话语权。 可是本该顺理成章派给皇后的阅选事宜,皇帝又偏偏指了内务府来负责,这又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皇后宫中传出消息是说,皇上不忍皇后劳乏。可看皇后前后的表现,哪有半点害怕劳乏的样子呢? 比如此刻,皇后以及两宫有子的娘娘都找着借口出现在了现场。 贾府这次还算给力,打点到位,给元春谋了个好位次。 殿选也是有讲究的,虽说按照地位尊卑,参选的秀女都是顺序参选的。可是即便是同一批次的阅选,中间入场的就比两端要好,后边儿的又比最前头的好。 因为人在挑选东西时,总会有一种后面的说不准更好的想头。那种介乎上与不上之间的秀女,若是被排在了前头,就极有可能名落孙山。 还有一条,殿前小选,皇帝自然不可能早早到场等着。选秀又有一定的时辰,排在老前面的,可能连正主的面儿都见不到就被撂了牌子,白费一场精神。 所以有想法的人家,都会花点心思给自家姑娘占个好位次。 元春生得好,难保以后就有大造化;太监拿了钱,很愿意卖这个好。所以等到元春入场时,皇帝正是挑的有些不耐烦的时候。 敷衍着皇后轻声细语的劝慰,周高昱不得不耐下性子来做这个样子。 这是笔一举两得的买卖,对内给太上皇戴上高高的帽子,表达自己充分重视他优容老臣的教诲; 对外安抚四王八公,让他们知道自己还有“前程可奔”,莫给自己添乱。虽然世家子弟大多只是虚衔,几乎不再实际带领军队。 但是他们在军队中的影响力还是不可小觑,几位国公爷南征北战,开疆辟土的故事也还在民间流传。 该选哪些人,其实周高昱一早就心里有数,所以这过场走的着实不耐。本可以交给皇后,可惜——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周高昱抬头就看见缓步走进来的元春。 紫色的裙装在一众花红柳绿中果然十分醒目。 身子曼妙,肤如凝脂。上挑的眉尾和饱满的红唇夺人心魄,轻轻晃动的袖子里一双柔荑若隐若现。这一切都给审美疲劳的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更有趣的是,来人乍看端肃大气,名门闺秀的风姿尽显。细品之下,却别有一股动人的韵味。 尤其是那双耳上的一点红,周高昱眼睛微眯,缓缓调整了一下坐姿,搓了搓手指…… 这么一个美人自然吸引了在场三个女人的注意,皇后微微一笑,不枉费她特意派人给元春送了这件衣裳。 既然皇帝不可能只守着一人过日子,那一枝独秀怎比得上百花齐放? 惠妃和德妃脸色都有些不协,惠妃还好,德妃忍不住含酸打趣了几句,皇帝没接她的话,倒先被皇后轻声细语地用开枝散叶、六宫和睦的话将她教导了一番。 眼看皇帝对此置若罔闻,德妃只好涨红了脸,讪讪领了这番教导。庄齐云斜眼看着这幅情状十分不耐,对自己居然与这么个蠢货共居妃位一事深以为耻。 元春入选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她上辈子有二十来年都在琢磨周高昱的喜好,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最能吸引他。 老天爷赏饭吃,她刚好长了一张他喜欢的脸。上辈子开局不利,没能充分展示长处,后面碍于“贤德妃”这个名头,扬短避长了一辈子,白费了这幅容貌。 此生没有那些挂碍,自然要充分利用上。而且,元春不仅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还深知他的骄傲与抱负。 后宫这些女子,捏起来加一起在他心中的分量都很有限。他对后宫的要求:一有用,二舒服。 这两者占到一点,才能保有一席之地;若能两点都占到,就可以保证风雨飘摇中屹立不倒了。 就如他给的位份,皇后不论。潜邸那些早跟着他的老人,家世一般没子嗣的,最高就是个常在。有子嗣的两位,惠妃娘家更硬,她的品阶就高了德妃两阶。 褚香薇家世好,又是太上皇变相牵的线,给了个良贵人,怀孕了才爬到良嫔成为一宫主位。 如今没了甄太妃的助力,元春猜测自己多半是个贵人。 果然,傍晚圣旨下来,贾氏赐封贵人,居毓秀宫配殿。和理国公府嫡出的女儿,如今的伯爵之女柳婉清成了邻居。 她俩位份相当,各占了东西两所配殿。获封之后,元春就被内务府直接从储秀宫接到了毓秀宫。 内务府太监来报喜时,元春顺势塞了银钱把玉罄要到自己身边。 反正都要给各位小主分人,太监乐得做人情,报过皇后,就把玉罄接到了毓秀宫,顺水推舟做了元春的掌事姑姑。 分了屋子,拜过山头,又分别见过宫中诸位姊妹后,元春几人的绿头牌终于呈到了皇帝面前……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请安 上辈子,元春封妃的旨意是在贾政生日那天发到荣府的,圣眷优渥可见一斑。贾府整整摆了三天席面,遍请亲朋、广而告之。 今生没有这项殊荣,贾府众人收到圣旨也是喜不自胜。从此之后,若再有人问起贾府的大小姐,就可以大方地告知在宫里做娘娘呢! 看着太监张德庆呈上的银票,元春示意抱琴上来接了,口里笑道:“公公辛苦了,以后麻烦公公的地方还多,这些请公公喝茶。”说完就随手给张德庆抓了一把金花生。 张德庆连忙双手接了,脸上的软肉堆叠在一起,笑得见牙不见眼: “能替贵人效劳,是奴才的福气,哪里敢当贵人一声谢呢!还叫贵人知道,贵府中老太太太太都好,知道贵人伺候了皇上,直说天恩浩荡。还让贵人不要记挂家里,万望以自身为念。” 张德庆才说了一半,元春就红了眼睛,微微前倾的身体仿佛对家中的消息极度迫切。 等到张德庆讲完再看时,元春早已哭的梨花带雨。只见她轻轻用锦帕揩拭了眼泪,勉强说道:“辛苦公公了,抱琴送公公出去。” 待到抱琴和张德庆一走,元春脸上哪里还有半点方才的悲切。 一旁的宫女早已打好一盆水,跪着捧到元春面前。玉罄上前拧了一条帕子,一边为元春重新理妆,一边试探着说道: “贵人不要太过悲切,嫔位以上,报了交泰殿允准,女眷是可以入宫探问的;而且嫔妃有孕之后,娘家人还可以进宫陪产,往后见的日子有呢!” “嗯,家里可曾进宫谢恩了?” “今儿个卯正初刻,贾大人就进宫来了,一应谢恩的事宜,礼部那边都有内官指引。” “可去拜了太上皇?” “一早就去了。” “嗯,贾家与甄家是老亲,按礼我也该亲去拜见甄太妃。只是如今太妃的心思都在良嫔娘娘的胎上,我们不便去打扰。承宠之后,你提着我再去走这一趟吧!” 承宠之前去拜见,难免有点拜山头的嫌疑。 褚香薇此时一门心思安胎,难说甄太妃就想再找一个人放在皇帝身边固宠。此生既已打定主意不蹚那趟浑水,自然更不愿意去做褚香薇的补充。 “是。贵人,隔壁还住了柳贵人。明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咱们要不要会了柳贵人一齐去?” “那边有派人过来过吗?” “没有” “那就不必” “后宫之中多年不进人了,请安之时恐怕几位高位的娘娘都有些话要教导,主子何不与柳贵人一道,遇事还有个支应。” 元春笑了一下,玉罄这是怕她被德妃几个挤兑? 想来也是,德妃一向嘴比脑子快,且爱做个直言直语有口无心的样子;惠妃又是个笑里藏刀的,冷不丁地咬人一下还挺疼。 不过——玉罄不愧是积年的老宫人,文渊阁中的清净日子并没有挡住她的眼睛,能对这些高位嫔妃有了解是好事。 元春暗中夸奖了一下自己下手的速度,宫女太监虽不起眼,背后的势力也是盘根错节不可小觑,用得好就是一大助力。前世玉罄可是勤政殿大名鼎鼎的玉罄姑姑! “昔年我在家里,柳家也与我们有来往,柳贵人为人清雅,一般的人也跟她不上,我看着,倒是更爱独来独往一些。且若是为了支应,咱们自己走,倒比和她一道要清净些,再等等吧!” 玉罄不明白元春的顾忌,不过听到元春与柳氏是旧识,怕这里有还有故事,就没再劝。 元春与柳氏同为新晋嫔妃,两人家世相当,品级相同,如今又都住在毓秀宫里。细算起来,元春年纪比柳氏大;柳氏作为伯爵之女,出身又比元春好些,两人称呼上就有争端,更遑论之后子嗣、恩宠的比较。 后宫之中多争斗,同在一个起跑线上的两人注定只会站在对手的位置。且不必费这个力气去交好,何况柳氏为人一言难尽,元春也不愿与她姐姐妹妹的虚情假意。 作出这番安排的人,想来十分愿意看这个热闹吧!正想着呢,抱琴突然气冲冲地走进来,仔细看眼眶还有些发红,这是气得狠了? “哟,抱琴姑娘这是怎么了?倒像有好大气似的——”玉罄出声问。 抱琴咬了咬牙,上前挨近了说:“姑娘,柳贵人那边的奴才好没样子,前儿皇后娘娘赏了东西下来,那越竹抢先把人引到东间不说,今儿惠妃娘娘处来人给咱们送东西,咱们赏也就罢了,她们还上赶着给东西请茶吃。好像咱们赏不起似的,要她们来尽这个心! 方才奴婢送德庆公公出去,那越竹又上赶着来说话,莫不是真把自己当了这毓秀宫的主人不成。奴婢记着姑娘的教导,本不想与她们纷争,可是想起前事实在可气! 咱们虽同分在毓秀宫,可是上边并没明说东西两厢如何分派,她们就先占了东间,如此理所应当,实在,实在——” 抱琴气急了眼,实在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世人以东为尊,柳氏先选了东间,明摆着就是要压元春一头。上头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分派寝殿时只说了毓秀宫,具体两位贵人怎么个住法,好像忘了一般。 “柳贵人是伯爵之女,她先选也不是说不过去。这宫里头可没有谦让一说,她们说在前头,只怪咱们没有占得先机。宫里不是比公平的地方,你这想法可要尽早转变过来,不然以后怕是气不过来。” “抱琴姑娘还是小孩子脾气呢,不过那边的吃相也确实太不好看了些。” “这吃相咱们能看到,别人自然也能看到。且看以后吧!张德庆还有其他话和你说吗?”比起柳氏的下人,元春更在意张德庆的反应。 “德庆公公说,他随着夏大公公出去了一趟好造化,咱们府里给了二百两银子的赏钱。公公谢赏呢!” “嗯,还有其他的吗?” “德庆公公还说——”说到此处,抱琴又红了眼,可神色间却带着喜气。 “说奴婢家里一切都好,老太太太太慈悲,奴婢的爹摔折了腿不能动弹,是府里给请的大夫,歇了几个月,老太太还赏了月钱。就连奴婢那不成器的弟弟,府里也给了恩典,让他跟着赖爷爷学办事。还有一些是奴婢母亲带的家常话,就不值一听了——” “难为你陪我进宫这些年,这张公公是个有心人,知冷暖、明事理。以后与家中的来往就尽托给他吧,你要是有话要带给家里,也可以请他一并转达。只一点,这宫里的一针一线,不许私下转达,更不准有只字片言传出去。 你要是想带话,就请张公公费心记着;要是想补贴家里,金饼子银锭子随你,但凡成了器物的,一星儿都不能从这宫里流出去。这既是为了你好,也是不使张公公为难,你明白吗?” “奴婢明白,奴婢能跟着姑娘是天大的福分。就连家里,仰赖着老太太太太慈悲,哪里还需要奴婢送什么东西回去。能递句话探问一二,就尽够了。” 上辈子自己巴心巴肝想着家里,看见玫瑰露,宝玉没尝过,巴巴地请人带回去;有了好料子,太太没见过,请人带回去。 结果呢,不知惹了这宫内多少笑话不说,皇宫大内的贡品,家里竟然随意赏赐给奴婢,还传扬得坊间巷里沸沸扬扬。 罢,不能想这些,想了心口痛,恨不能回去扇自己两巴掌。尤其是宝玉,最是个没良心、没担当的混账玩意儿。 不过话又说回来,家里再不成器,那也是自家的事。上辈子家里可是被夏守忠那个死太监坑掉不少钱,起先自己不知道这一遭,不得处置。 后来知道了,已是病势沉疴自顾不暇。没有割了那老狗的脑袋,实乃人生一大憾事,不急,且一件一件算账吧! 倒是这个张德庆目前看着是个得用的,明明白白将贾府的打赏说出来,那是承情的意思,表示会认真办事,不会欺上瞒下。 其次会体贴人情,抱琴送他出去一趟,称呼就变成德庆公公了。在宫里办事,比贪更可怕的是蠢,张德庆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至于柳氏,那更是眼面前的笑话。 第二天一早,元春早早爬起来梳妆,先柳氏一步踏进了交泰殿的大门。 交泰殿里已有些早来的常在答应,元春与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着,直到惠妃和德妃先后落座,门外都没见着柳婉清的身影。 元春讪笑一声,果然,下马威预备中。按时辰算起来,此时还早得很。但这新人入宫,宫里睡不着的人多了,无奈柳氏不能体贴她们的心思。 元春面色和婉地应对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探问,有夸她长得好的,也有刺她住了西殿的,更有替她惋惜岁月空抛,白白蹉跎了五年的。 这其中,德妃娘娘对她五年的女史经历尤其好奇,着重问了她从千金小姐成为执事宫女后的心态变化。 对此,元春低眉顺眼地笑说:“无论是女官还是后妃,都是奴才的本分。”一句话让德妃闭了嘴。 的确,若认真论起来,这宫里只有太上皇、皇上以及皇后能真的称为主子。并且,就是皇后在皇帝面前,那也不能以主子自居。元春心底不将自己贬为奴才,但不妨碍她以此来让德妃闭嘴。 还是惠妃高端些,提醒低位嫔妃要“尊称”元春为姐姐,当然,除了良嫔以外,毕竟良嫔虽然年纪小,但人家位分高还身怀龙嗣。可惜了元春品貌俱佳,一直没有没有机会侍奉皇帝。 元春对此的回应是蹙眉长叹一声“唉……”很惋惜心痛的样子。 玉罄猜得准,后宫众妃的炮火不小,可惜元春入耳不入心。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众人正没劲呢,柳婉清终于姗姗来迟。 瞬间,数十双眼睛犹如探照灯一般“唰”地一齐看向门口香汗淋淋、娇喘微微的人。她应该是在路上发现不对了,一路赶来的。无奈妃位以下不能乘辇,一路疾走,花容失色。 可惜了这用心装扮的一身,看着有点要与人一决高下的样子,可惜对手弃权了。 元春殿选时惊艳的是皇帝,柳婉清此时刺的,是后妃的眼。交泰殿里,褚香薇养胎没出席,妃位以下全站起来了。只是柳氏还没给高位嫔妃行礼,所以大家都不说话。 被两排人站着盯看,柳婉清压力很大。为了凑这个压力,元春也乐得站起来。 惠妃用盖碗轻轻拨着茶沫,没有一点要说话的意思。就连平时最爱排揎人的德妃都一言不发。 足等到柳婉清顶着众人的视线给惠、德两位妃子行了礼,低位嫔妃才给她行礼坐下。元春没行这个礼,看够了热闹径自坐下。 柳婉清却独独走到她面前,似悲似怨地说:“我在殿里等着妹妹,总也不来。后面担心妹妹误了时间,紧着叫越竹去看,才知道妹妹先行了一步。妹妹什么时辰出的门?脚程好快” 元春无奈的放下茶碗,暗想:啧,又是这个味。柳家明明是武将出生,偏将个女孩儿养的弱柳扶风、期期艾艾。和她说话简直累人,费劲! “我与贵人昨日并未相约,况且我习惯了独行,又担心误了时间,慌里慌张就出了门,不如——贵人打扮得齐整。” “噗嗤”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后宫之人最喜欢看笑话。一个姓孙的常在“好心”提醒:“柳姐姐,你刚才没听到,惠妃姐姐说了,贾姐姐进宫早,服侍的也早。不能以等闲新晋妃嫔视之,咱们该称呼她姐姐的。” 柳婉清还没说话,德妃抢先道:“我瞧着孙常在如今这般听话,可和前些年忘了皇后娘娘训示的样子大为不同了啊,真是长进了。” 这是暗示众人孙常在只听惠妃的话了,交泰殿了都是皇后的耳目,孙氏不敢造次,忙找补道:“皇后娘娘的教导,嫔妾一直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德妃哼笑一声不再理睬她,又转过身看着柳婉清意味不明地说: “柳贵人也忒拿大了,一样的位份,抢着住了东殿就罢,怎么小小一个称呼也半点不让人呢?同是一宫的,贾贵人怎么也不提点一二,没得让人以为柳家的女孩儿猖狂。” 主打一个无差别攻击~ 柳婉清以前在家中年纪最小,又是唯一的嫡出女儿。凭借一副娇柔的面庞,无论什么事,只要一示弱,无往不利。 便宜占多了,她心里便深以为这一招能通吃天下。 可不知在这后宫,皇帝不好说,女人堆里最厌烦的就是这招。德妃也不喜欢元春,但此时更愿意怼她两句。 元春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这宫中啊,皇帝少见,勉强只能算是生活的调剂。这些老对头们才是日常呢,于是笑着加了把火:“柳贵人是伯爵之女,不敢相争。” 这一句可算是火上浇油,祥瑞之事只能哄哄老百姓和那些愿意相信的人。柳芳这爵位晋的让人侧目,如今元春直白地点了出来,众人虽不敢说,火辣辣的眼光却看的柳婉清无地自容。 她一向以才女自居,从小又是在外祖家中长大。她外祖父是国子监教谕,一个板正的老学究,平生最恨佞幸。柳婉清受他教导,心中也以柳芳这番作为为耻。 甚至认为以前子爵之女的身份就足够用,这不能世袭罔替的伯爵之位要来无用,白白地丢人现眼。 柳婉清一时闭口不言,方才的哀婉神色也被更加真实的难堪所取代。 这份难堪直到皇后进来才解了,皇后看起来倒十分和善。温言教导几句,说了些姐妹和睦、开枝散叶的话就命散。一国之母的风度尽显。 这次柳婉清没让元春等她,自己匆匆走了。 后宫的风向总是变得很快,众人上午才看了柳氏的笑话,下午敬事房就传来消息——皇帝翻了柳氏的绿头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侍寝(修) 之前抱琴告状时,玉罄担心元春一味容忍,以后事事都要落在后头。 请安之后变了,玉罄简直为元春的神勇所折服,一面通体舒畅,一面又暗自担心。 上午元春才挤兑了柳贵人,难保她晚上不在皇上跟前上眼药。主子还没侍过寝,要先给皇上留下了一个爱搬弄口舌的印象,岂不是大大的不妙。 不止玉罄,抱琴心里也很忐忑。尤其是下半晌,东厢明显的热闹起来。 越竹没有避着人,整个东厢仿若过年,说是张灯结彩也不为过。抱琴几个老是忍不住眼睛外瞟,做事都心不在焉的。 相比起来,西厢里最安逸的就属元春。要了一壶茶并些瓜果点心,歪在炕上看了一下午的书。 日暮时分,抱琴劝她出去转转,元春又溜达着出去逛了一回御花园,看了一回鱼。 等回来时,才听说皇上并没有来毓秀宫,而是接了柳贵人去勤政殿了。 抱琴大失所望,她憋了一下午,未尝没有哄着元春和皇上来个不期而遇的意思。 元春看着她笑道:“你急什么?早晚会有这一天的” 只要康泰和永正的纠纷存在一天,皇帝就忘不了她们。 “主子,咱们与柳贵人那边不和睦,今晚要是柳贵人在皇上面前告状,咱们可就被动了” “侍寝难得的机会,柳氏不和皇上花前月下,提我做什么?” 抱琴噎了一下,小声道:“万一她傻呢?” 元春噗嗤一笑,说“好了,睡吧!还没有发生的事,不必为此战战兢兢。 皇上日理万机,这后宫女眷之间的口角纠纷在他眼中根本不算什么。宫中日子还长,不要自己为难自己。” “主子说得对,东殿的行事,咱们也难与其交好。陛下圣明烛照,岂会为一二人言妄下定论。如今早早撕撸开了,以后咱们也清净。” 此时整个后宫都对新人的第一次侍寝很感兴趣,第二日一早,除了良嫔以外,大家都早早聚到交泰殿听消息。 “听说昨日勤政殿里隐隐有乐声传来,余音绕梁,不绝于耳。柳贵人好才情——” “琴音即是情音,那琴声如怨如诉,欲语还休。这柳贵人进宫不久,心中怎会有如此缠绵的情思。”说完还瞟了一眼元春,元春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没接她的话。 “柳贵人于诗词书画一道上还颇有所得,就是不知和惠妃姐姐比起来如何了。” “惠妃娘娘之才你我共见,那是滴水穿石的功夫。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柳贵人怎好比得?” “唉,如今这宫里是热闹了。我前儿才说良嫔姐姐安胎不能常常会面,如今柳贵人承宠,不定又是一个良嫔呢!就不知多久能传出喜讯了——” 说起子嗣,后宫众人都各有心思。无子的盼着有子,有子的盼着多子多福。 尤其一众潜邸老人,因为家世都不甚高,年纪又渐渐上去了,再无子女伴身,几年之后恐怕皇帝连她们是谁都忘了。 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交泰殿慢慢沉寂下来。等到柳婉清进来的时候,人人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柳婉清挨了昨日那么一遭,自思失了颜面,满心里想的都是怎么扳回一局。 幸而召幸的旨意来的及时,昨天使出了十八般武艺,又谈又唱、又写又画,直闹到好晚才安歇。 今日赶了个大早,就预备着交泰殿中的唇枪舌剑呢。 没成想进来一看,众人都跟哑了火一般。 她素来是个多思的人,看到这番情景不禁以为别人还在笑话她家祥瑞一事。 面上不显,手里的帕子却被死死搅成一团,原本预备好的说辞也全都咽在了肚子里。 柳氏弱质纤纤,身体本不甚康健。昨晚耗损心神大展才艺,大早上又迎着寒露走了一遭,午饭就用不进去,后半晌竟起了热。 越竹忙着要去太医院请人,柳婉清怕人抱怨轻狂。愣是拦住了不许她去。 东配殿里乱做一团,西配殿的宫人们愁着皇帝那边何时召见。二月冰雪消融之时,整个毓秀宫里的气氛却热辣辣的。 启祥宫里,褚香薇斜靠在榻上听宫女穗儿回禀宫中的事。 甄太妃交代了褚香薇每日要吃上一盏燕窝,彩屏就亲自蹲在炉子面前盯着炖。 彩屏出去的这两刻钟,是褚香薇一天里难得可以做些私密事的时候。 甄太妃替她讨了情,胎坐稳之前不需要出现在后宫。 褚香薇现在行动都有人看着,生怕龙胎有恙。这宛如禁足一般的生活让她非常烦闷…… 尤其是养胎之后,皇帝只来看过她两次。而甄太妃对这个孩子异乎寻常的看重让褚香薇心里完全没有底。就怕十月怀胎之后,恩宠和孩子都不再是她的。 “这次殿选上来的嫔妃中,要论容貌,那当属贾贵人最好。可皇上却先召幸了柳贵人,据说柳贵人才情非凡,比当年的惠妃娘娘有过之而无不及。侍寝当晚勤政殿的乐声好些人都听见了。” “那今晚呢?皇上翻绿头牌了吗?” “还没有呢,瞧这天色,今晚应该不会有消息了。主子,您别急,您肚子里可有小皇子呢,不必与这些新人计较长短,养胎要紧!以皇上对主子的看重,只要这胎平安落地,难保还可再晋一级。 如今四妃上的两位都是有子嫔妃,从此就可以知道陛下是顶顶看重皇嗣的,主子只要坐稳了。好都在后头——” 褚香薇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很欣慰地说:“我知道,只是这心里闷得慌。” “难为主子了,为了小皇子好,太妃娘娘不许咱们出去,吃食上头也有限。不若奴婢给主子读两卷书,这样既不伤眼睛,又可以解闷,如何?” 褚香薇点了点头,勉强按捺下心里的烦躁。 有孕以来,她常常觉得心里憋闷,也曾疑心是衣食上面有什么不妥,可太医来看了几次都说一切安好,估摸着是闷的,只能尽力给自己找些乐子。 柳婉清侍寝后,皇帝有两天没进后宫,交泰殿里也和谐了两天。 没有纷争就没有乐子,元春早起了两天,就开始怀念以前做贵妃的日子。 后宫之中衣食住行全仰赖皇帝,没有圣宠就什么也没有。以前在文渊阁中,元春凭着从不抢功露脸与人交好,手头花点银子,日子还算自在。 如今封了贵人,反倒不比从前了?想了想,元春叫来抱琴细细给自己收拾了一番,打算去御花园逛逛。 周高昱不是个沉迷后宫的皇帝,比起女人,他对朝政、民生更感兴趣。后宫之中有宠的,一月不过能得召幸一两次。 褚香薇当时一月伴驾三次,就足以让后宫侧目。 如今距离上次召幸柳氏已有五日,这几天皇帝都没有进后宫,后宫众人对此习以为常。 元春却打算去御花园逛逛,碰运气看能不能赚着一次偶遇。 御花园中,春光明媚,天气回暖,一阵暖风吹过,融融暖意里夹杂的丝丝微凉让人十分惬意。 元春今日换上了娇嫩又清透的鹅黄,掩映在万花丛中显得分外娇俏。 可惜今日运气不太好,绕了一圈也没看见皇帝。元春心里虽然有几分失落,但这点不如意很快被明媚的春光弥补了。 春色如许,让游人的心情也为之振奋舒畅。元春一边赏景一边慢行,不知不觉距离毓秀宫越来越远。 交泰殿附近,路边的玉兰最先凋谢,桃树粉红的花瓣铺成一条松软的小路。 元春脚步轻快,看着自己的脚印在这松软的粉色地毯上留下痕迹,又飞快地消失,玩心大发。 树梢间或有整朵的玉兰掉落,被早谢的桃花花瓣掩住了一半,看起来十分可爱。 不忍攀折枝上开的正好的,元春蹲下身在路旁捡了一朵,瞧了瞧还十分完好,很有兴致地将其插在发间,回头问抱琴:“好看吗?” 抱琴皱了眉说:“姑娘,这儿花草也多,怎么偏选了朵凋零的?这不吉利,快快取下来吧,奴婢给你折朵更好的。” 元春听了不高兴,偏头问她:“不吉利?荣枯本是顺应天时,有什么不吉利的?你问问它们吉不吉利”说完就用帕子捧了一把落花朝抱琴身上泼去。 抱琴先还认错闪躲,待被洒了满身满头的花瓣后同样玩心大起,也大捧大捧地向元春抛洒花瓣,主仆两个在这场花雨中闹得好不尽兴。 不多时,元春脸上染了一抹薄红,微微汗湿的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意。 抱琴也玩累了,怕元春出汗之后着了风,抢先认输。边给元春拭汗边说道:“好姑娘,我输了,咱们不闹了,仔细叫人看见笑话。” 元春看她满头的汗,答应道:“你要不说扫兴的话,咱们就斯斯文文地走走——”抱琴自然无有不应。 主仆两个慢慢调整着呼吸,缓缓向前走着。 突然,横空里突然传出一声十分响亮的“啪”,显得十分突兀。 元春顿时停住了脚,和抱琴对视了一眼,看向侧前方声音的来处。 还未见人,先听得大肆的叫嚣:“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与我论长说短。 别说是这一枝花,就是你份例里的钗环衣裙,我想要也尽使得!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般不长记性。成天一副丧气的样子,看到就让人觉得晦气!” 对面那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捂着脸委屈道:“我与你同为常在,你怎可这般折辱与我?” 这是哪个蠢货在这里煞风景?元春看向抱琴,抱琴轻动嘴皮说了一个“孙”字。 元春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绕过花障慢慢走过去,说:“孙常在好大的威风啊——”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两人一条,对面那女子抢先反应过来,屈身行礼“贵人安好!” 孙氏脸上有一瞬的不自然,愣了一会儿才微蹲了蹲身道:“贾贵人安,贵人从哪里来,一丝儿脚步声都不曾听到,倒叫嫔妾吓了一跳——” 语气娇嗔,仿佛对先前折辱人一事毫不在意。 “不是我脚步声轻,是你埋汰人的声音太大。”,元春淡淡地说。 孙氏听到元春这般指摘,顿时愤愤不平地回说: “贾贵人有所不知,刘氏素来与嫔妾不睦。这朵花是嫔妾先看到的,想摘了送给惠妃娘娘簪鬓,偏刘氏看到了故意来争抢。嫔妾是个急性子,一时气不过,这才——” 话没说完,就被元春打断了:“我来的晚,没看到刘常在是不是故意争抢。但同为天子嫔妃,便是她有错,也该报给皇后娘娘惩处,你怎可打她? 惠妃娘娘待人和气,孙常在行事如此尖刻,这朵花便是再好,估计也难入她的眼。” 被说尖刻,孙氏一张脸立马涨红了,愤愤地看向元春。 元春丝毫不避忌她的目光,盯着她的眼睛问:“怎么,孙常在不服?那不若我陪孙常在到惠妃娘娘面前分证分证?” “你!……嫔妾没有不服,多谢贵人指教。不多叨扰贵人了,嫔妾告退。” 孙氏娘家虽与惠妃家里有些关系,平时借此狐假虎威一下也就罢了,如今是万万不敢真的闹到惠妃跟前去的。于是收住声音退了一步,忍气退下了。 元春看到孙常在走了,自己也要转身要回去。 不想,这时原本一言不发的刘氏突然快走了两步,泪流满面地跪在元春面前说:“此番多谢贵人相助,孙常在……”欲言又止,让人生出无数遐想。 偏生话又不说完,反而梨花带雨、哽咽难言,真个我见犹怜。 独元春铁石心肠,闻言只说了一句:“不必!”冷冷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和之前仗义助人的样子完全处在两个极端,这般前后反差,让刘氏整个愣在当地。等元春都走远了,才被贴身宫女扶了起来。 “姑娘,孙常在也太跋扈了些,占着惠妃娘娘的看重肆意欺辱嫔妃,着实可恶。可咱们与刘氏素无交情,犯不着为她出头啊!”眼见走的远了,抱琴才疑惑地问。 “傻丫头,咱们坏了人家的好戏了……” “啊?” “别回头! “孙氏虽然骄横但并不愚蠢,缘何大庭广众之下当众掌掴嫔妃?她方才有一点说的是对的,她的确是个急性子。 那般疾言厉色,不知刘氏与她说了什么,才让她不顾场合地闹出来。这是排好的戏码,等着被人撞见呢! 咱们虽不知道看官是谁,但若对此置若罔闻,径自走了,就太不成样子了!只好陪着,把这戏演完。” “既然如此,主子怎么也不理一理那刘氏,方才看她那样子,对主子很是感戴。主子一人在宫中始终单薄了些,咱们好人做到底,以后多个臂膀也好啊!” “你想多了,这宫里唯一的靠山,只能是皇上……” 元春心里觉得那刘氏未必清白,但不好和抱琴说,更不需要什么臂膀拥趸。这方面的亏,上辈子吃够了。 大好的春景,偏闹了这一出,没了赏玩的兴致,元春扶着抱琴的手直接回了毓秀宫。 却不想这边刚到宫门口,就看见敬事房的小太监来传旨:贾氏今晚伴驾…… 之前还取笑东厢承宠时就像过年,轮到自己这边,整个西殿的欢喜也不遑多让。 抱琴慌了手脚,将元春所有的衣裙挨个摊出来看了一遍,件件都有好处,也都有缺点,实在不知选哪个才好。 还是玉罄稳重些,先安排小宫女去御膳房传话,提前要了晚膳。后才轻声和元春说: “侍寝的具体事宜,之前在储秀宫时就有姑姑教过,主子不要紧张。初次伴驾,未免殿前失仪,您先将就用点点心。 晚上若是陛下兴致好,要与主子一起用膳,主子虚吃两口就是了。等明儿回来,咱们再好好用膳。” 元春对她笑了笑,这些细节很重要,抱琴已经慌了手脚,满脑子都是怎么打扮,完全想不起来这些。 此刻的元春应该是不知道这些的,玉罄的提醒恰如其分。 元春看着众人一时半会儿定不下主意,想了想说: “前朝事忙,皇上未必有时间早早回后宫,如今且不必慌。 先要了水来沐浴,今儿就穿玉色绣边的那件,盘发,再将那珠花拿些来稍作点缀就可。 嗯,头发上下点功夫,玉罄去将咱们之前调好的头油取来,抹一点子就行,顺滑为要,不用弄多了板正。” “抱琴过来” 抱琴附耳到元春面前,元春轻轻交代了几句。抱琴会意,脸色微红,答应着下去了。 除了两边服侍的,元春让他们都各自散去做事。喧闹的西殿慢慢有条不紊起来。 元春今日选的这一身素净,衬得整个人犹如一朵立枝绽放的玉兰。 元春不笑的时候,眉宇间是有两分冷色的,此时柔和的烛光打在她身上,倒是削弱了三分冷,平添了几分艳。 勤政殿后殿,小太监悄悄看着,觉得这位小主仿佛会发光似的。自忖宫里好像还没有这一款儿,难保以后有些造化,来往伺候手脚都殷勤了不少。 元春独自在后殿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皇帝,倒是太监传进旨意来说皇帝不往后边儿来吃饭,让元春自用。 元春闻言也不用人伺候,自己用茶泡了一碗将就吃了。估摸着皇帝一时半会儿不会下来,又拾起一本没要紧的书打发时间。 没想到看着看着,还入了迷。有人进来都没有察觉。 所以等周高昱一绕过屏风,就看见灯下美人静坐窗前,融融的火光打在美人侧脸,一室寂静。 一瞬间仿佛不在后宫,而是置身于寻常人家内宅,静谧而温暖。 忽而一声春雷炸响,将元春从书中唤醒。抬头一看,远处站着的,正是自己前世陪伴了一辈子的男人。 元春缓缓绽开一个极美的笑容,冲淡身上的冷与艳,化作一室春光。 一夜春光旖旎,雷雨声掩住了室内破碎的呻吟…… 一条纤长的玉臂从帐幔中逃出,又不自觉紧紧向下抓去,指腹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手指深深嵌入锦被之中。 不一会儿,一条粗壮的胳膊追了出来,一把将玉臂捉回,十指交握,牢牢按于身下,再也逃不脱,躲不过。 小太监在外面悄悄打了个哈欠,默默听着里边儿的动静。 骤雨初歇,里边要了一次水,不多时,又再度传来声响,如此反复三次,里间才终于安静下来。 第二日一早,元春是因为身侧的动静醒过来的。 嫔妃侍寝之后本该回到自己宫中安寝,要不就是和皇帝一人一条被子安分地歇着。 不想昨天闹得太晚,两人都沉沉睡去。今早周高昱醒来,才发现双方肢体交缠,难舍难分。 手掌下是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周高昱轻轻摩挲了两下,不顾怀中的人还没醒,兴致起来,压着再要了一次。 等到元春再度醒转时,一旁站立的玉罄已十分焦灼。 看见元春醒来,忙快走两步小声说:“主子您醒了,今日可迟了。再过一刻钟,交泰殿那边就该请安了……” 元春闻言,手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不料腰部以下酸软得很,力有不支又倒了下去。酸软之中更有一股难以启齿的惬意酥麻。 元春就着倒下的姿势缓了缓,半晌之后放弃了,反正今日多半是赶不上。 元春不愿为难自己,缓缓调整了一个姿势半靠着,疑惑地问玉罄:“你怎么不早叫我?” 玉罄微微红了脸道:“陛下说主子累着了,今日不必去请安……” “既然如此,那就让小太监去告假吧!” 玉罄答应着出去了,元春才自己尝试着缓缓坐起身来。 这副身子还不惯承宠,身上很有些酸软。却不十分难受,反倒有几分受用。 以前嬷嬷悄悄教过,其实女子不好早有那事,身子骨不健朗,受苦不说,子嗣方面也不利,元春一直记着。 如今看来真没说错,除了些许不适,就连昨晚都没有传言中那般惨烈,反而十分…… 想到这里,元春粉面含羞。回头一看时,不禁被镜中女子脸上的魅色吓了一跳。 床榻之下是昨日带来的水红寝衣,此时早已被揉做一团,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元春红了脸,挣扎着爬到床沿将衣服捞过藏在被子里。轻纱的材质,有好几处都扯破了。 等到玉罄回来,元春也略微缓过了劲儿。不想待会出去碰着请安折返的人,忙催着玉罄给她梳洗。 玉罄看着元春身上的点点红痕,脸红心热之余心中很是高兴。 主仆两个慢慢走了,等周高昱下朝回来后,只剩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后殿。周高昱顿了顿,意味不明地问到:“人呢?” 刘顺子心里暗想:瞧您问的,人肯定不在这儿啊~ 嘴上却恭敬说道:“贾贵人一早就回毓秀宫了”,缓了缓又补充道:“扶着奴才的手缓缓走回去的,皇后娘娘那边儿告了假~” 皇帝把擦手的巾帕反手扔在了他脸上,笑骂:“谁问你这个了?” 说完拧起眉头来想了想说:“贾贵人,喊起来不顺口,赐贾氏封号,就叫——庄” “诺——” “春光正好,出去走走吧!” 刘顺子心想:您老是想去毓秀宫走走吧?脚下却乖顺地将皇帝往毓秀宫引。 元春回到西殿睡了一觉,醒来就听到交泰殿和勤政殿都有赏赐下来。梳洗完后,又听皇帝给赐了封号——“庄”。 西殿之中,众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唯元春想到昨日一番情景红了脸。谨严持重曰庄,言不妄发曰庄,皇帝还是这般恶趣味! 交泰殿里,众人如柳婉清侍寝那天一般,掰着手指头历数元春身上的好处。 琢磨着哪些方面可能会引起皇帝的兴趣,那些本事自己身上有没有。 可说来说去,发现她们对元春的了解十分有限,只有容色上好一条众所周知。 众人翻来覆去地说着些老生常谈,待到皇后都过来了,竟还没见到元春的身影。 孙氏最先发难,明里暗里指责元春轻狂,刚一侍寝就没了规矩。 上头两个妃子的脸色还稳得住,下面这些如石投水,简直炸了锅。恨不得当下就把元春从寝宫中拖出来刺两句。 皇后等她们都说够了,才缓缓道:“好了……不管贾贵人如何,皇上喜欢才是最重要的。你们也该多多抓紧,毕竟,时不待我,机会稍纵即逝!” 说完,目光似有非无地落在刘常在身上。刘常在轻轻咬住下唇,缓缓低下了头。 听了皇后的教导,后宫众人只能不甘不愿地散了,谁知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前面传来消息:皇帝给贾氏赐了封号! 继良嫔之后,如今宫里又多了一位庄贵人。 不到午膳时分,再度有消息传来,说皇上去了毓秀宫。一时之间,后宫瞩目。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恩宠 毓秀宫西殿,元春也没想到皇帝那么快就来了。连忙收拾好迎到殿外,却不想周高昱早已走了进来。 周高昱径直走到西殿,眯了眯眼看向脊背挺立,正色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子。 宽大的宫装掩住了她姣好的身材,还将细腻的肌肤遮的严严实实,不让人窥得半点风采。 抬头对自己笑时,又如冰雪初绽,漏出一点魅色,似有还无。就如昨日那抹水红的纱裙,让人心里发痒。 周高昱伸手拉起了元春,边往里走边问:“如今天气回暖了,你怎么还穿的如此严实。” 却不料向前的步伐微微一阻,向后看时,元春粉面微嗔,一双眼睛欲语还休。 周高昱猛然想起自己昨晚在那如雪肌肤上种下的点点红痕,不禁一笑。向后挥退了下人,径自拉着元春超里面走去。 玉罄几个见状连忙退了出来,眼中盛满了喜色,客气地招待刘顺子到侧间吃茶。 刘顺子忖度这情景,知道皇上一时半会儿是必不会叫人的,于是顺势跟着退往后面去了。 屋内,周高昱向后靠在塌上,将元春拉在怀中抱着,一抬手拔了元春头上的玉钗,顿时,一头如瀑青丝倾泻而下。 元春想,知道你好这一口,早备着了。不然姑娘家梳好的头发,你想拔一根钗子就解散了吗?哪那么容易。 周高昱果然极喜欢这头青丝,边摩挲着,边漫不经心地问:“你回来作什么呢?” 明明是两个素不相识的人,经过一晚的缠绵之后,躺在一起说这话竟变得无比自然。 元春微微一笑,这次倒没作出害羞的样子,而是微微仰头看向周高昱:“没做什么,昨晚累着了,睡了一早上。” 周高昱哼笑了一声,心里对元春亲近的用语十分受用。 “朕给你赐了封号,你喜欢吗?” 元春听到这里一翻身爬了起来,双眼仿佛盛满了星河,直视着周高昱说:“妾很喜欢,多谢皇上。” 没有推辞,没有谦让,谢恩也显得十分随意,可是周高昱就是很吃这一套。 他的需求不低,但从小就习惯了掩饰自己的欲望。 等当了皇帝之后,也喜欢用规矩、制式来指引身边的人按他的心意行事。 这么做能使人心安稳,但自己一些很隐秘的欲望就无从满足。比如,后宫之中…… 他幼时见过外臣内官对母族出生不高的皇子的轻视、嘲讽,就给自己孩子的生母抬高位份。 选秀时也更看重出生,于是敬事房以及众人都以为他更喜欢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 侍寝时一个赛一个的矜持娇羞,恨不能化身成一个木头,要不就是道学先生。 他的确对诗词歌赋感兴趣,但那是闲时的情趣点缀,不是一天案牍劳形,回到后宫还要点评题词,吟诗作对。 不过,他对此从来不置一言,更不可能去指点嫔妃如何侍寝。 贾氏的出现很让他惊喜,后宫之中不乏容貌秀美的嫔妃,百花独放,各有其美。难得贾氏知情识趣。 少有的餍足让周高昱的心情十分舒畅,朝事结束之后也愿意来小歇一会儿。他不说话,元春就静静地靠着他。 窗外暖风徐徐,不一会儿,周高昱就睡着了。 元春听着他略微沉重的鼻息,轻轻起身,给他盖上一条毯子,后随手将头发挽了,走出外间来交代饭食。 看见元春出来,刘顺子连忙迎过来问好,口称:“小主”。 眼风往里面一梢,知道主子是斯斯文文坐着说话呢,微送了一口气。 元春看着他笑道:“公公去歇歇吧,皇上睡着了。这边让小太监看着,也吃一口我们的茶。” 元春说的自然,刘顺子也乐的顺势承情,退到后面去了。 玉罄见此连忙迎上来:“主子?” “皇上约摸要留下来用晚膳,你亲自去御膳房盯着。只要些好克化的家常样式,不要弄腻了。” “是……” 吩咐完晚饭,元春就走到外间来盘点自己所得的赏赐。早上太累,没来得及细看上头究竟赏了些什么,如今一瞧,确实有不少好东西。 抱琴凑过来问是不是要登记造册收起来,元春笑着说: “要登记,但不必收起来。布料得空咱们看一看,商量着裁衣裳。其余得用的就摆出来,白放着吃灰。” 等周高昱小睡一觉醒过来,就看见元春把一屋子的奴才指使得团团转。 周高昱见此轻笑了一声问:“你这是干什么呢?” 元春回身行礼,还不待叫起,就快走两步亲密地挽住周高昱的胳膊,笑说:“我在收拾屋子,皇上来帮我看看?” 皇上一挡眼,就觉得这些东西有点眼熟,细细一瞧,才发现目之所及,有不少是上午才赏赐下来的。 “这冻石是贡品,难得的好石头,又碰上了好匠人,天然去雕饰。你摆在这倒好看,就是缺了个相称的架子,刘顺子……” “在……” 就这样,傍晚时分,早上才得过赏的庄贵人,下午又有源源不断的东西搬进毓秀宫西殿。 不说六宫之中咬碎了几副银牙,隔壁的柳氏这一下午就不知在外面绕了多少趟,始终没有等到皇帝从里面出来。 皇帝被引起了兴致,陪着元春收拾了一下午屋子。 等到晚间一看,果然很合心意,就是差了一块匾,于是亲自题写“钟灵殿”。取灵气汇聚之意。 晚上,自然顺势歇在了元春宫中。 柳氏站在冷风中,直等到西殿的灯尽皆熄灭,一动不动。越竹心疼地用披风包住她,含泪说道:“主子,身子要紧呐!西殿那边已经歇了,咱们也回吧!” “什么西殿,如今该叫钟灵殿了……毓秀宫,钟灵殿,皇上可还记得这宫里还住着一个我。如今,咱们这东殿成笑话了……” “主子!来日方长啊,贾氏如今这般夸耀,树大招风,恐非幸事。后宫众人岂是好相与的,咱们只用保重身体,坐观后事。万不要自苦啊……” 越竹好说歹说,终于把柳婉清劝回了宫里。这一夜,又不知有多少人睁眼到天明。 第二天,因为要上朝,刘顺子早早就在门外叫起。这次周高昱没有耽搁,利索地起身穿戴。 元春也跟着起来急急梳妆,周高昱似真似假地问道:“早起不见你来服侍,怎么还干自己的去了。你也急着要去早朝吗?” 抱琴等人闻言有些慌,手中的钗子插上也不好,放下也不好。 元春笑着接过,起身来到周高昱面前,娇嗔道:“陛下御宇天下,掌着民生福祉。岂知我们后宫女子也有着自己的朝会呢!” 这话说的造次,周高昱从不许别人拿朝事开玩笑,刘顺子心内一紧。 却不知全天下男人的通病,被美人这么仰头望着,说他御宇天下,谁能不迷糊。 周高昱完全没在意后面“女子朝会”的话,掌不住一笑,从元春手里拿过珠钗,替她插在鬓边,说了一句:“甚美……” 刘顺子心内啧啧叹服:这位小主不得了…… 又见周高昱低下头在元春唇边轻啄了一下,忙低下头想:这后宫啊,要变天了~ 后宫的天变了不打紧,前朝,康泰帝终于在老臣的吹捧声中缓过劲来,发现皇帝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发动了军改,瞬间大不自在。 朝上,以南安郡王为首的保守派首先发难,直指李博瞻一党插手军政,居心叵测。甚至明里暗里影射其在为大皇子铺路,所图甚大。 李博瞻一派也毫不示弱,文人骂人不见脏,杀人不见血。大肆弹劾南安郡王一党尸位素餐,中饱私囊。 期间,还呈上证据指明龙禁尉中,泰半名位被南安郡王亲党所占,且从众里甚至有连马背都爬不上的。南安郡王以权谋私,收受贿赂,公然买卖朝廷官衔。 更有在地方上的数起新报更换军械,可是库房里的军械分明早已陈朽不堪了。 比起前事,后面只是寥寥数语,却精准地踩中了周高昱最为痛恨的点。 朝廷卖官鬻爵一事由来已久,勋贵之家那些不成器的子孙,为了有个好听的名头在京中游手好闲,通常愿意出这个钱买个虚名。 这事原先是康泰帝的恩旨,这官名价高且没有实权,不领俸禄。所得归入国库,拨给营缮司使用,用来赈济难民或抚养孤儿。 只是后面这些年,朝中吏治混乱。买卖官衔已不局限于虚衔,连地方主政官员的缺额也可以用来买卖。 且所得银钱并不入账,究竟流入了哪里,此间水深,难以两三句话说清楚。 周高昱深恨这些事,以他的性子,多抄两个朝中蛀虫的家就足够赈济灾民了,何用买卖朝廷官职。 开了这个口子,里面如何腐化流脓难以控制。只是碍于太上皇的面子,如今不好发作。 只能不疼不痒地纠结一下“龙禁尉爬不上马背”、“卖官钱款”不知去向。就这个,南安郡王还能巧舌如簧,有恃无恐。 朝堂上乱糟糟吵个不可开交,周高昱平静地看着南安郡王一党,目光却越来越冷。 大朝结束后,因“证据不足”,众人并没吵出个结果。 晚间,六部发下政令,着有司细查龙禁尉一事。 皇帝在勤政殿申饬了李博瞻一党贪功冒进,命自省。 朝上吵的热闹,交泰殿里,元春再次见识了什么叫唇枪舌剑。 女人的战斗力不比朝上那些大臣差,唱念做打轮番上阵,脸皮薄一点的,估计要哭着走出去。 元春适应良好,尤其看到孙常在和柳氏不黑不白的脸色,深觉得那句话说的对:这世间的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这还只是毛毛细雨呢,想起前世皇帝以自己为由头,提起省亲一事,那才是……啧啧。 就不知今生会怎样,想来不久之后那件事就会爆出来。不知这次没了自己,褚香薇又怀孕了,这一遭会如何变化。 元春想起的那件事,实是永正朝以来最戳周高昱的心的一件事,让他暮年想起来还能恨得牙痒。 永正四年年末,京畿降下了大雪,长达半月不停。担心百姓受灾,周高昱亲派了官员去巡视,确保能接到第一手消息及时干预。 谁想那巡视的官员猪油蒙了心,地方官也胆大包天,为了“不搅了圣上的兴致”,平安州一代压毁民房数百,愣是压住了一言不发。 万家灯火共庆新春时,平安州饿殍遍地,被冻死的百姓更是不可计数。难民朝着京城的方向逃去,还没走出州县,就冻死了十之五六。 这件事一直压到了永正五年开春,冬雪化尽之后,来不及收敛的尸体一夜之间成为腐肉。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春天又是万物生发的季节,终究酝酿出了永正五年最大的危机。 元春那时不懂这意味着什么,只记得勤政殿中一夜一夜长明的灯火,后来魂魄离体,亲眼见证了生民多艰,才体会到周高昱当时的切肤之痛。 所以,即便前生了了收场,元春怨恨过所有人,唯独不恨周高昱。他或许不是一个好夫主,但绝对是个好皇帝。 重来一次,元春无法改变国家大势,但也希望能以微薄之身,给为生民请命,冒着天下之大不讳与亲爹争权的周高昱一点慰藉和支持……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不和 启祥宫里,仇太医按例来给褚香薇请平安脉—— 仇太医是江南甄家推荐上来的人,往前数十年一直负责甄太妃的身体,甄太妃十分信任他。 如今拨给褚香薇养胎,足见得甄氏对这个孩子的看重。 甄氏没有生养过,又从康泰帝那里得到首肯,这个孩子以后可以抱到她宫中养育,于是对此事的上心程度非同一般。 从衣食起居到启祥宫中的一切摆设安排,都是她点了头的。 万事只以龙胎为要,且将仇太医的话奉为圭臬,一丝儿半点都错不得。 整个启祥宫被看的犹如铁桶一般,褚香薇等闲见不到生人。 这种氛围之下,褚香薇更加憋闷不适,每日里不思饮食,肚子却越长越大。 甄氏见过之后还只道是龙胎养得好,并未把太医隐晦提醒的“子大难产”等话放在心上。 褚香薇虽然知道妇人产子不易,要吃好些苦头。可这一日日沉重的身体还是让她泛起了疑心。 这天请脉过后,褚香薇特地再三向仇太医验证,近来一切不适的症状是否需要吃药调理。 “娘娘身体康健,小皇子也一切平安。娘娘会觉得诸般不适,一则是因为妇人怀胎十月,本就极耗损精血,气血不能养身则难免心神倦怠;二来,俗语常说‘是药三分毒’,若因此事用药,恐怕不利龙胎啊!” 褚香薇听着与之前一般无二的说辞,抿了抿嘴没有接话。 仇太医轻轻看了一眼褚香薇的脸色:这才坐起不到半刻,她的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医者仁心,终是心生不忍,斟酌着提点了一句:“如今春景正好,娘娘闲时也可多起来走动走动,心绪开阔了,便会舒坦许多。” 这句是好话,可此时褚香薇已经心生疑窦,全然没有听进去。 等彩屏送着仇太医出去了,褚香薇突然抓住穗儿的手咬牙说: “穗儿,我觉得不对!自我有孕以来,只有仇太医替我请过脉,可仇太医终究是甄太妃的人!以往,我们可能大意了。” 穗儿听褚香薇这么说,吓得软了脚,跪坐在她旁边,颤抖着身子悄声说:“娘娘是怀疑——可是太妃没有这么做的道理啊!” “小心无大错——你去,说我想念母亲,带着赏赐回我母家走一趟,暗中吩咐我母亲从民间找一个擅妇科的大夫。下回仇昌请脉时,你在旁边看着,暗自记下脉案。 过后出去连同我的症状一并说给那大夫,听他怎么说。此事一定要紧密,万不可泄露了风声!” “是” 这边,彩屏送着仇太医到了甄太妃宫里,甄太妃早已等着了。一见了两人张口就问:“今日如何?” 仇太医跪下恭敬回到:“龙胎暂且无恙,只是娘娘心情郁结,多思多虑,长久下去恐怕母体受损,伤及胎儿。再者——” “再者什么?!” “娘娘恕罪,若龙胎过大,产妇又气力衰微。到时可能会难产,胎死腹中” 仇昌终究是想保一保褚香薇的,他本是江南一代的妇科圣手,得了甄家的举荐,才有了进太医院的资格。 当年凌云壮志,一心想在这宫中作出一番事业来,就此光耀门楣,不负先人几世行医之德。 哪里知道这宫中的蝇营狗苟,远非想象中那般容易应对。这些年亏心事也做了不少了,但总算是没直接害过人的性命。 如今甄氏这般完全不顾产妇性命的做法终究触及到了他的底线,于是在言语间动了点脑筋,希望甄氏多顾着点孕妇。 “知道了,褚氏竟这般不中用!本宫私底下不知替她挡了多少灾祸,她安心养胎便罢,缘何又心思郁结?”说完眼睛看向了彩屏。 彩屏心里一慌,连忙跪下回道:“娘娘容禀,奴婢一直悉心照顾良嫔娘娘,不敢有半分闪失。只是良嫔娘娘近来颇为惦记圣上,得知陛下有了新宠,难免心中不快!” “如今龙胎才是最为紧要的,良嫔竟然如此拎不清?!过去皇上宠她,不过是因为后宫久不进人,新鲜罢了!她还真当圣恩能为她长久停留不成?” 甄氏气急砸了一个杯子,突然回过神来想到:“本宫不是早就交代过,后宫这些闲散琐碎不要说到良嫔面前让她烦心吗?皇上有了新宠,良嫔是哪里得到的消息?” “良嫔娘娘的贴身宫女穗儿,常常背了奴婢和良嫔娘娘说话——” 彩屏自从到了褚香薇身边也是立志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来的,对褚香薇身边的所有事情事必躬亲、掏心掏肺。 奈何她的身上从一开始就打上了甄家的标签,而褚香薇和甄太妃的关系又远没有她们表现出来的那么紧密,所以褚香薇心里看重的一直都是穗儿。 褚香薇身上不好,彩屏知道甄氏一定要问责。推穗儿出来,是她一早就打算好的。 “贱婢!如今且不动她,你也争点气。在宫里你也算老人,还斗不过一个家生子?还是要我找人顶了你出来?” “奴婢不敢,以后定当更加尽心竭力为主子办事!” “你下去吧,好生照看着良嫔这一胎,好多着呢!那穗儿胡言乱语委实可恶!调来我身边抄抄经,静静心罢!” 等彩屏走了,甄氏扶着头缓了一会儿气,突然问两边的侍女:“皇上如今宠着谁?” 两边低头回道:“荣国公府,贾氏——” 甄太妃听完之后不发一言,一张阴气森森的脸上意味不明。 甄氏原意只是想对穗儿小惩大诫,可她低估了褚香薇对穗儿的看重,也高估了自己的权威。 褚香薇表面上再听话乖顺,她也是正经的官家小姐,有自己的傲气。根本不可能放任甄氏随意处置她的丫鬟,否则她以后如何让下人敬服。 所以甄氏派出去拿人的嬷嬷只带回一句话:“良嫔娘娘说了,她身边一刻离不得穗儿。太妃娘娘要人抄经,等她生产之后亲自动笔,诚心为娘娘祈愿。” 这番话直接打了甄氏的脸,气的甄氏砸了一桌子的摆件。可碍于褚香薇肚子里的孩子,终是咬牙忍了。 启祥宫里的风波是避着人的,而元春身上的恩宠却众所周知。 皇帝食髓知味,自认成人多年从未如此畅快过,近来频频流连钟灵殿中。 这日云雨初歇,周高昱缓了缓气息,状似好奇地问向怀里娇喘微微的人:“朕多日盘桓在你宫里,怎么不听你劝朕要雨露均沾呢?” 元春漫不经心地回道:“皇上想要臣妾这般劝您吗?” 周高昱伸手刮了一下元春的鼻尖,嗔道“调皮,是朕在问你,你怎么还反问起朕来了?” “皇上想听真话吗?” “你说就是……” “臣妾巴不得时时与皇上待在一块儿,怎会违心劝皇上去别处?” “哼,你倒是实诚。就不怕外面说你狐媚惑主,妇德有亏吗?” “那皇上会被臣妾迷惑住吗?”说完轻轻咬了咬周高昱的喉结。 冷不丁挨了这一下,周高昱用力拍了一下掌下的柔软,顿时一声清脆的“啪”在殿中格外响亮。 元春扭了扭身子,想要将臀部从他手底下解救出来,半含怒地喊道“皇上……” 周高昱紧了紧胳膊,将她牢牢控于怀中,说道:“好好回话” 元春带着几分不耐烦,拖声曳气地说:“妲己之于纣王,褒姒之于幽王,飞燕、合德之于成帝,那才叫狐媚惑主。陛下心怀万民,为了政事宵衣旰食,殚精竭虑,分明是明君气象。 说这四个字的人,当真是其、心、可、诛……” 说到后四个字时,手指像打着节拍似的,一下下戳在周高昱胸上。 周高昱把她不安分的手指拿到唇边咬了一下,并不开口,元春只好接着道: “至于后者……泽被万民、母仪天下那是皇后娘娘的德行,臣妾的德行,只要让皇上欢喜。” 低沉的笑声从周高昱胸中传来,一边斥责元春“胡搅蛮缠”,一边叹气般说道:“那便让我欢喜吧~” 春宵帐中一声惊呼,羞得月亮藏住了脸…… 第二日请安过后,元春任由玉罄帮她梳理着长发,慢慢复盘皇帝昨晚说的话。 天子喜怒不形于色,但若忽略了他一些不经意的变化,可能会死到临头还不知所以。 周高昱本人雄才大略,某些方面甚至极度自负。 若没人提及,他根本不会反思是否对元春恩宠太过,甚至说出“狐媚惑主”那样类似于自贬的话。 前朝不至于提这事;这后宫之中,慑于她如今的盛宠,也应没人会这般粗蠢地说话。那么只剩下…… “这几日陛下还去了何处?” “陛下一心只往主子这儿来呢,只前日按例去给太上皇请安,甄太妃也在那儿……” “原来是她,看来这甄贾两府的世交之谊也不过如此。” “主子?……” “无事,想必是为着良嫔那边。看来良嫔养胎并不像传言那般顺遂。咱们可要躲得远远的……” 想了想,又笑道:“甄氏当真愚蠢,难怪进宫多年还只在嫔位。甄老太爷当年也是响当当的人物,竟养出这么个女儿,还妄想……” 甄氏以什么身份去劝谏周高昱呢,说到底她不过是个无子的庶母,竟然干涉到皇帝的后宫去了。 眼红元春得宠的人多了,外边编排她什么的都有,可敢有一人牵扯到皇帝? 元春想着冷笑了一声,也好,这么不疼不痒地刺儿皇帝一下,以他的脾性,不会当场驳回,只会用现实打脸。 看来这钟灵殿的风,还要再吹一阵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第 9 章 成喜是敬事房总管太监李德忠的干儿子,为了让他露面长见识,近些年李德忠当值时,都点的他捧盘子。 这是个肥缺,宫里的大小主子们只要巴望着上进的,都不会漏了他们这块的打赏。 这不,钟灵殿那边上午才来告假撤了绿头牌,下午各宫中都闻风而动,银子收的成喜手软。如果交泰殿没有来人,这真是极顺心的一天了。 此时,成喜不得不在勤政殿外的茶房中探头缩脑的,满心期盼着刘顺子早点出来。 可是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影,成喜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终于,挨近晚膳时分,让他望眼欲穿的刘顺子终于出来了。 成喜顿时顾不得别的,一个健步冲到刘顺子面前,腆着脸笑问:“刘爷爷好呀——” 刘顺子一听就笑了,打趣道:“嘿,当不得!这差了辈儿了!今儿是哪阵风把我们喜公公给吹来了啊?” 成喜闻言也不再寒暄,立马苦着一张脸说:“嗐,您老不知道,早上钟灵殿的玉罄姑姑来告假,替庄贵人撤了绿头牌啦!” “哟,那感情好,喜公公可要发了啊!” “看您老说的,那不多得您老照拂不是。但要只是这样,怎还敢来打扰,是交泰殿的晏惜姑姑来了,替刘常在讨情呢!” “哦?” “刘公公您看,要是别的小主,奴才只要上心了,成与不成的,那得看天恩,可这是交泰殿!奴才心里实在发慌啊——” “哼,出息!咱家知道了,你去吧,往日里该怎么办还怎么办。你也说了看天恩,难不成咱们这些奴才还能左右万岁爷的想法?” “诶——您老说的对!那小的这就下去了,我干爹请您得闲的时候去郊外那所宅子里吃锅子呢,到时还望您赏脸。” 成喜说得恳切,刘顺子只随意回道:“再看吧——” 得了这一句,成喜就欢天喜地地退下了。 一旁的小太监不解地问:“喜公公,咱这就走了?刘爷爷还没给咱们主意呢?” “傻子,你还当咱们真是来讨主意的?咱们啊,是来送信儿的,如今信儿送到了,不走还等你刘爷爷赏饭吃吗?” “——这,小的还是不懂。” “不懂就对啦,功力不到,懂得越多死的越早!”小太监被这一句吓住了,赶忙闭了嘴不敢再问。 勤政殿中,刘顺子觑着皇帝的脸色也十分不懂——皇后娘娘这一出到底图什么? 元春在御花园遇到孙刘两位常在的那天,恰好皇帝刚从交泰殿出来,把那一幕瞧的真真的,只是从始至终没有露面而已。 当时刘顺子就知道了,皇后忽而巴拉地打发人请皇帝去交泰殿中用午膳是别有用心的。 这种略显拙劣的手段,并不是真的要糊弄皇帝,让皇帝看看后宫的拜高踩低。 而是这后宫之主的另一种委婉表达,希望皇帝把目光放在刘常在身上。 把刘氏的囧境和孙氏的跋扈同时袒露在皇帝面前,一方面是希望激起皇帝对刘氏的怜悯,另一方面也在隐晦地表达惠妃在宫中的影响力。 想到这里刘顺子也不禁咂舌,这皇后娘娘可真够别扭的! 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对儿夫妻,坐在一起时无话可说,私底下又搞这么一出。 自己把架子端的十足,等着皇帝去猜她的心思,体贴她的心意,这着实是有点儿匪夷所思。 就如刘常在这事,皇后摆明了是要把刘常在推给皇帝。若是直说,皇帝可能碍着面子也就顺势应了。 可她偏要拐弯抹角地在御花园演场戏,这不,忽而巴拉撞过来一个贾贵人。皇帝没看上刘氏,反给贾氏做了嫁衣裳。 其实皇上这一个月对贾氏的盛宠就是一种表态,聪明点的即便还不愿意放弃也该换一个人。 皇后倒好,又把刘氏推上来了。这岂不是有意和皇帝争执? 刘顺子瞥着周高昱的脸色心里腹诽,苦了他们这些奴才左右为难。 周高昱今天明显不想买账,对着成喜端上来的牌子看都不看一眼,说了个“去……”。 成喜没法儿,万岁爷没兴致,只好麻溜地滚蛋。 交泰殿里,晏惜附到皇后耳边,把皇帝今日没翻牌子的事儿说了。 “成喜没去找刘顺子?” “去了,他们亲眼见成喜等到了刘公公……” 许诗筠闻言把手中的书“啪”地撂在了桌子上,以手扶额道:“刘氏不中用啊!” “娘娘,刘氏不得皇上喜欢,咱们不如换一个?” “本宫找人看过,刘氏是宜男相。皇上不会给两次机会,这一次要牢牢把握住!” “那娘娘何不亲自向皇上提一提,皇上一向爱重娘娘,只要您开口,皇上必不会拒绝!”晏惜着急地说。 “本宫乃后宫之主,是陛下的妻子!要亲手把自己的夫君推给别人已是万般无奈,锥心之痛。再广而告之,本宫以后有何颜面管教后宫众人!” 见皇后气急,晏惜连忙跪下来告罪。心里却忍不住深深地哀叹,皇后实在太爱面子了。 许家家世不显,承恩侯本人又没有大的才干,娘家不能争气,皇后在后宫众妃之间本就低了一头。 再加上无子这件大事,让从小就接受女德女训教导的皇后自卑到了极点,也不安稳到了极点。 越发强撑着皇后的架子,不肯把头低下去一点儿。 这么多年,皇后也算病急乱投医。私底下不知吃了多少药进去,愣是接不住一个皇子。哪怕是个皇女呢,先开花后结果也好。 可惜始终没有一丁点儿动静,反而惠妃抱养的大皇子平安长大了不说,亲外公李博瞻还得了皇帝的重用。 每每想到惠妃的声势,皇后就焦虑得夜不能寐,想要一个孩子的心思也越发炽热。 今年年初,皇后终于想通了,打算从别的妃子那里抱养一个孩子过继到自己名下。 满宫里打量了一番,家世好的不能选,怕以后控制不住,竹篮打水一场空。 有恩宠的不愿选,怕恃宠而骄,多生事端。 看来看去,就只有刘氏为人温驯,无家世无恩宠,又最好拿捏,推她上去最保险。 谁成想两番示意,皇帝都不为所动。许诗筠心里很难受,不明白年少夫妻,究竟为何走到了这一步。 有时回想起当年还在潜邸的情景,都觉得恍若隔世。那时候周高昱没有这么忙,自己也不是这般战战兢兢。 自己是他一眼就相中的正妻,府中没有一个人能越过她去。岂不是比如今好上百倍,要是“永王”永远都是“永王”就好了。 这份私心畅想,许诗筠只敢在心里反复回味。 或许她永远也不会明白,周高昱胸中的野心和才华日日鼓动着他,绝不可能只做一个永王。 “贾氏的月事是真的吗?” “是真的,娘娘。太医今早已经去请过脉了” “那就好,那就好……”对于许诗筠来说,这也算是慰藉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从元春承恩那天,抱琴就在扒着手指头算她的月事,期盼着能在这一个月听见喜讯。 如今眼巴巴地看着太医请完脉出去了,也只能歇了心思盼下一个月。 玉罄推了她一下,让她收敛下神色,怕元春看了吃心。 元春把她们的小动作看的一清二楚,只做不觉。 受孕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她上辈子在这宫中二十七年都没能赚上一次做母亲的机会。 宫里规矩大,生存不易。这里的女人没有一个不是揣着八百个心眼子过日子,多思多虑是常态。 人长久地处于这种氛围当中,一方面有碍寿数,另一方面不利子嗣。 元春此生想开的事多,执念少了,可是前五年没有条件保养,想受孕也并不容易。 子嗣对后宫的女人至关重要,元春曾经也迫切地希望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作为贾府也是自己的保障。 如今……呵! “主子,您让奴婢留心启祥宫中的动静,这两日有信儿了……” “哦?” “前几日,良嫔的贴身宫女穗儿,报了交泰殿那边回了良嫔娘家一趟,说是良嫔娘娘想念母亲,带了些赏赐回去。 这本是常事,良嫔如今也讨得到这个恩典。可是那穗儿昨日又回去了,这还不到一个月……” “甄太妃为人强势,良嫔在她手底下恐怕是吃了些苦头的。” “主子聪慧,奴婢有个老姊妹如今就在太妃处管着花草苗木。听她闲时提起,甄太妃为人并不十分和善,上次差点儿还把这穗儿讨去抄经了。” “你这消息来源可靠吗?启祥宫如今是整个后宫的焦点,可别落人把柄,反受其害。” “主子放心,这也不是什么机密事。奴才并没有着意去打听,我那老姐妹不在主子跟前儿伺候,就是因为她这张嘴散漫。” “嗯,好在如今良嫔也不出来,大家落得清净……” 这话音才落,第二日元春就在交泰殿看到了怀胎快五月的良嫔。 随之而来的,还有让后宫女人都为之振奋的第二个消息,皇帝昨晚宠幸了刘常在。 属于元春的独宠日常,终于结束了…… 这天的请安格外热闹,大家的目光在元春和褚香薇的脸上交错投射。脸上有强行压抑的,隐隐的兴奋感…… 元春很无语,一看她们就知道憋坏了,都等着看热闹呢! 可是元春今日没兴致表演,冷着脸给“初次见面”的良嫔行礼问安之后,就坐在一旁不发一言。 对于刘氏的问候更是爱答不理,宠妃的姿态端的很足。 刘氏微红的脸上有着恰到好处的惧怕和小心翼翼的讨好,一副避其锋芒的怂样。 褚香薇脸色红润,温婉地笑着应付众人,看起来脾气很好,和元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谁都不会忽视她,因为她高高耸起的肚子。 这不,德妃一踏进交泰殿的大门就把火力集中到了褚香薇身上。 “哟,良嫔妹妹?可真是好久不见了啊!妹妹脸色真好,要不说妹妹好福气呢,之前皇上宠着,怀孕了太妃娘娘着紧着,这小皇子还没出生,就把我们小二比到泥里去了呢!” 听了这话,褚香薇姣好的脸庞上显出一丝无奈的笑意,不轻不重地回道: “德妃姐姐言重了,二皇子是哥哥,皇儿出生之后自是兄弟和睦的,都是陛下的孩子,太妃娘娘一样关爱。” “哼,可惜我们没有那被太妃娘娘亲自照顾的福气。也不知妹妹是哪里得了太妃娘娘亲眼,也教教姐妹们呢,我们也学着去上个好…… 唉,瞧我!忘了妹妹曾在太妃娘娘宫中伺候过,这天长日久的陪伴,我们自然赶不上了。” 这话意在刺之前做宫女的事,可惜褚香薇并不在意,闻言只淡淡回道:“蒙太妃娘娘看重,是嫔妾的荣幸。” 平民之家,做儿媳的尚且要给婆母站规矩,自己服侍过太妃又算什么? 德妃看她不接招,越发紧追不舍:“妹妹久不出来不知道,咱们这宫里又有新的姊妹了。你瞧这庄贵人,和妹妹当年一样,不止有陛下亲赐的封号,那恩宠更是……” 元春听到此处烦了,还不及德妃说完,就出言道: “德妃娘娘今日兴致好,想是想念良嫔娘娘想念的紧,也该喝口茶歇歇气。给其他姊妹一个寒暄的机会啊……” 德妃话多,又爱拈酸吃醋,兴致一来就开始滔滔不绝,也不管别人爱不爱听。皇帝曾经嫌她烦,就说过让她喝口茶歇歇气的话。 这时经元春一提醒,众人都想起了这一遭,不禁脸上露出笑意来。 德妃禁不住激,忽地站起来指着元春道:“放肆!本宫是皇上亲封的德妃,贾氏你一个小小的贵人竟敢出言冒犯,该当何罪!” 元春不咸不淡地看了德妃一眼,慢悠悠地站起来说:“嫔妾不知哪句话说错了,惹得德妃娘娘这般生气,还请娘娘明示。” 德妃不好说出皇帝的前话,怕落得一个怨愤之名,可又气得急了,突然快走两步来到元春面前扬起了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第 10 章 皇上的宠妃要是在交泰殿被扇了巴掌,那皇后的威仪也就相当于被踩在了脚下摩擦。 所以任凭众人惊呼出声,元春脚下一步都没有移动。 在德妃被人拦下之后,还微不可查地冲她轻蔑一笑。 德妃被气得眼前发黑,又作势要往前来撕扯,众人苦拦不住,又怕碰伤了她,正是焦灼难当之际。 太监一声尖利的“皇后驾到——”制止了这出荒唐的闹剧。 一瞬间,打人的、拉架的、躲避的、惊呼的,包括看戏的,都仿佛被按了暂停键,纷纷乖顺俯身给皇后行礼。 权力的甘甜美妙在这一刻尤其赤裸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皇后用充满威仪的眼神缓缓扫射过下跪的每一个人。尤其在惠妃身上停留了一瞬,才带着笑意叫起。 晏惜不用皇后示意,已经快走两步伸手扶住了褚香薇。 褚香薇客气地对着晏惜点头致谢,再看向端坐高台的皇后,面露敬仰。皇后亲切地对她说: “近日天气好,难得良嫔有兴致出来走走。你如今月份上来了,行动都不必拘礼。等再过几月小皇子出生,这宫里就更热闹了。” 褚香薇闻言低下了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多谢皇后娘娘抬爱,等皇儿出生了,一定好好孝顺娘娘。” 乍看真是一副妻妾和美的景象,只要忽视一旁愤愤不平的德妃。皇后晾着众人和褚香薇的这一番问答,把德妃脸都憋红了。 等皇后叫坐时,她迫不及待地就要开口告状。 不想皇后直接冷了声音问责:“德妃,你也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了,在本宫这交泰殿中大肆泼闹,成何体统?!” “臣妾殿前失仪,还请娘娘恕罪。实在是贾氏恃宠生娇、言语犯上。臣妾忍无可忍,这才一时气急,失了规矩。” 元春听到“恃宠生娇”四个字时挑了挑眉毛,稳稳跪下道: “皇后娘娘,嫔妾实在不知方才哪句话得罪了德妃娘娘,惹得皇后娘娘烦心,臣妾惶恐” “你——” “好了!惠妃,你说说,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 众人的目光“唰”一下都投射到了惠妃身上,不知道惠妃会怎么描述这件事。 惠妃即使在众人的目光之下,也显得分外泰然自如,仿佛后宫诸事与自己无关。见皇后问她,才起身缓缓行礼: “庄贵人言语冒撞,德妃性子太急——” 其实皇后未尝不知道前殿发生了什么,把这个球踢给惠妃,也是想看看惠妃对这两人的态度。 没想到惠妃不露声色,一副中正平和的样子,尽显尊重大气。 皇后闻言脸上的笑意不减,袖子里的手却缓缓攥紧了。她最恨的,就是庄齐云这副卓尔不群的样子。 当初她和庄齐云一齐被指给永王为妃,她为正,庄氏为侧,庄氏就处处要压她一头。 俗话说“居移气养移体”,无论待人接物还是掌家理事,出生高贵的庄氏都更加得心应手。 阖府内外,只要提起永王府都要夸一句侧妃贤德。衬托得她这个正妻十分拿不出手。 就连当年永王的生母宜妃娘娘都更喜欢庄氏,逢年过节进宫问候都让带着庄齐云一起去。 那些反复苦练礼仪的夜晚,那些蜚短流长的讥讽与嘲笑,都在庄氏云淡风轻的应对之下烤灼着她的心。 许诗筠看着下面跪着的两人稳了稳心神,安慰自己道:“没关系,没关系,只要本宫活着一天,她庄齐云再不凡都得跪着向本宫请安。” 至于德妃和元春的这场官司,一个是皇子生母,一个是天子宠妃,自然只能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皇后教导德妃要宽和大气,给低位嫔妃做表率。告诫元春要言语谨慎,令她给德妃道歉。 元春闻言二话不说,立刻言语诚恳,态度端正地给德妃道了歉。 但就因为态度太过于端正,使得德妃那口气越发积在心里,吐不出咽不下。离了交泰殿之后,恶狠狠地瞪了元春一眼,拂袖而走。 元春对于她的怒火毫不在意,施施然回了自己的钟灵殿。 玉罄在路上频频看元春的脸色,抱琴看看两人,试探着说: “德妃娘娘不怀好意,良嫔如今怀有身孕,听到皇上宠爱咱们主子难免吃心。她要是和咱们对上,总是咱们吃亏的。” 宫里就是这样,怀孕的女人是顶顶惹不得的。可元春和德妃闹这一场还不真全为了这个。 碍于此时不好说,元春只淡淡道:“我的位份虽然不高,可也不是谁都能拿去当枪使的。 德妃这一出闹得我心里不快,若就那么包子似的忍了,以后难免让人觉得咱们好拿捏。 有了今儿这一出,以后再有人想来试试锋芒的,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是否有德妃的分量。” “那咱这就算和德妃交恶了?”抱琴怔怔地问。 元春闻言没有说话,玉罄在一旁接:“这后宫里就没有交好这一说,只是有的明着不好,有的暗地里不好。有些时候,明着不好倒比暗地里不好要好。” “诶唷,这么些好与不好的,闹得奴婢头都晕了。奴婢呀,只记得咱们主子样样都好!”一句话冲散了略微凝滞的氛围,主仆几人说笑着回去了。 元春闹了那么一出,这些日子耳根子都清静了不少,除了请安时德妃那边飞过来的眼风,没人来给她找不自在。 之前内务府那边送东西来,东殿那边还会间歇找事一般争这个,抢那个。 这些日子柳婉清都主动退了一射之地,凡送进来没说明如何分派的东西,都由着钟灵殿先挑。 抱琴把这事告诉了元春,元春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书说:“随她去,只挑咱们份例里合用的拿就是。告诉玉罄,把下头的人看好了,别有那仗势欺人的,我的眼里容不得沙子。” 抱琴答应着下去了,后宫里就是这样,心气再高的人,待久了都得在现实面前低头。 元春不在意柳婉清,她在心里琢磨着褚香薇的事。 如今,褚香薇一改前几个月闭门养胎的习惯,频频在后宫走动,努力营造出一副身体很好,养胎十分顺畅的样子。 可启祥宫中传来消息,她和甄氏的矛盾分明更深了。几番摩擦之下都是甄氏忍了她,估计是看在她腹中孩子的份上。 甄氏为人十分强势,甚至到了病态的地步。褚香薇是个聪明人,肯定明白在她手底下讨生活,第一紧要的就是恭顺。 如今和甄氏闹得这般难看,多半是有矛盾点触及到了最根本的利益——皇子。 但甄氏再丧心病狂,也不至于对她寄予厚望的皇孙下手。 就不知褚香薇这一胎到底会着落在谁的手上,反正无论如何,这个孩子都是生不出来的…… 元春想到这闭了闭眼睛,看到褚香薇,就会不自觉地想到前世的自己。 从一开始就走错了的路,是不可能有一个好结果的。 前朝事忙,等到周高昱再次翻牌子,距离刘氏承宠那次已经有半个月了。 一早上听到皇帝要过来,整个后宫都弥漫着喜悦欢腾的气氛。就连皇后都早早地把众人放回去各展神通。 御花园里前所未有的热闹,隔不了几步,就会看到一个出来散步的嫔妃。 这时候最能显示出有孩子的好处,因为皇帝一下朝就先去看了皇后。听她简略汇报了下后宫日常,就去看望了自己的两个儿子。 听他们说说最近的功课,再指导两句,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剩下的时间分别见了见两位皇子的母亲。 中午在惠妃处用了午饭,就回了勤政殿办事去了。 御花园游荡的众人吹了一早上的冷风,连皇帝的衣角都没看到。互相碰面时都有些提不起精神,匆匆散了。 元春这一早上懒怠出去,估计着皇帝得先看看老婆孩子,所以乐得缩在钟灵殿裁了一早上衣裳。 知道元春没出去,柳婉清回来时就觉得自己这一早上闹得十分难堪。 想要避着人蹭回去,偏遇到了钟灵殿的人从御膳房回来。 只见御膳房的小太监殷勤地替钟灵殿的宫女拎着食盒,满嘴的话豆子一般不住地往外冒,哄得小宫女喜笑颜开。 那食盒沉甸甸地坠手,一看就知道超过了钟灵殿原本的分例,估摸着是御膳房单独孝敬给得宠嫔妃的。 小宫女看到柳婉清站在一旁盯着他们,连忙快走了两步来行礼问安。 柳婉清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之后转身就走。 只是原本微耸的肩膀挺立了起来,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小宫女一头雾水,等柳婉清走了,才出声道:“小福子,谢谢你!等我下一遭攒够了银子,还请你帮我置办饭菜。” “嗐,你要不省省吧,那点儿月例银子还不够填嘴的呢!我如今跟着师傅烧火,手艺还没学到家。你攒着钱,等我练好了手艺,给你做大菜!” “我们家不需要我补贴,我阿娘说了,我想吃什么尽管吃,钱不够阿娘还给呢!你如今烧的菜我就爱吃,等你以后能做大菜了,我还爱吃。 你不是还有弟弟妹妹要养吗?我的钱都给你,你不要少了大师傅处的打点,仔细他为难你……” 两人嘀嘀咕咕地走了,这番话自然也没人听见。 到了晚上,敬事房传来消息,皇上翻了庄贵人的牌子…… 人说小别胜新婚,周高昱素了半个月,这猛然一开荤,自是一番龙精虎猛,不肖细说。 钟灵殿要了几回水才歇下来,元春也觉得十分畅快。只是看着床下又被撕坏的衣服,不禁气恼,埋怨道: “皇上手劲儿也该轻些,嫔妾好容易才做的衣裳,这才穿了一回!可惜了好料子……” 周高昱抚摸着手下如绸缎般细腻的肌肤,声音含笑:“内务府送来的料子不够你裁衣裳?这般小气……” 元春闻言不快,回嘴道:“后妃的供给是有定例的,这青云纱总共只得一匹,嫔妾爱惜的什么似的,如今扯坏了,可再没有了。” 周高昱闻言不以为意:“没有了,朕就再赐你几匹。左右你这衣服穿来也只能给朕看,如今也算物尽其用,不为可惜。难为你有这些巧思……” 元春连忙上前捂住了他的嘴,含羞带怒道:“皇上,不是说好了这是咱们的秘密,怎可宣之于口,要是让人知道了,嫔妾就没脸做人了……” 周高昱十分喜爱她这般娇俏的模样,一边敷衍着回:“不让人知道……”一边按住了上下其手。 元春一时发痒,一时又难挨。还要忍住了不发出声响,不一会儿就忍不住反击,两人闹了起来。 钟灵殿传出的笑闹声让外面值守的人都羞红了脸,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里面歇了下来。 元春静静地趴在枕头上,周高昱又挨了过来。元春刚准备躲,周高昱就一把按住了她,含笑道:“不闹了,咱们斯斯文文地躺着说话……” 元春此时闹累了,只想歇着,不想说话。于是敷衍道:“嗯……” 谁知周高昱突然抛下一个巨雷:“我打算升你舅舅做九省检点……” 若不是早有心理准备,元春此时就要失态了。这狗男人,显然知道人在什么时候最放松,前一秒还能与你柔情蜜意,下一秒就在试探。 元春看似很不耐烦地:“嗯……”了一声,皇帝显然对她的反应不太满意,拨弄了两下,像要把元春的瞌睡晃走。 “朕升了你舅舅,你怎么不谢恩?” 元春这才半睁开眼看他道:“谢皇上恩典……舅舅得用,皇上用他就是了。能为皇上分忧,是舅舅的福气……” 周高昱含笑看着她的眼睛,隐隐绰绰的灯火下一张脸庞十分俊朗帅气,恍惚间还有一种让人迷惑的深情,足以令世间的女子都为之倾倒。 “你娘家起来了,你以后在宫中就更有底气……” 元春闻言心里发冷,眼睛却突然诚挚地看着他,十分认真地说:“嫔妾的底气,只有陛下!” 一瞬间露出的脆弱和依恋与元春一贯的自信骄傲形成巨大的反差,轻言慢语,乱人心志…… 周高昱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狭长而锐利的眼睛几不可查地眯了眯,元春知道,这是他有所震动的表现。 怕眼神漏了陷,元春像是被迷惑一般,不能自主地吻上了他的唇,也不深入,轻啄试探,情难自已。 牵动着对面人的心神,逐渐反客为主…… 一刻的温情过后,周高昱的理智回炉,突然意味不明地问她:“听说你前几日冒犯了德妃?” 却不想方才还懒洋洋的元春听了这话,忽然“腾”地坐了起来,眼睛大睁,不可思议地看着周高昱,泪水渐渐盈满双眸。 周高昱看着空荡荡的怀抱怅然若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元春激烈的回应震得一愣。 只见元春两鬓微汗,头发凌乱,明眸皓齿。娇艳欲滴的面庞上嘴唇微抖,一大颗泪珠滴落,“啪”地砸到了周高昱手上。 “皇上今日是来为了德妃问责嫔妾的吗?” 周高昱皱眉道:“朕只是听说你与德妃起了争端,问问你是怎么回事罢了?” “皇上只是听闻嫔妾与德妃娘娘起了争端,就判定是嫔妾冒犯了德妃娘娘?”话还没说完,已经哭腔浓重。 周高昱平生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景,被先前还抱在怀里温存的女子含娇带怨的责怪,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口头却还撑着帝王的尊严:“德妃位份在你之上,你二人有争端,自然只能说你冒犯了……” 话还不及说完,对面的人已经气急,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仿佛十分伤心,连薄纱从肩上滑落都置之不理。 周高昱看着她肩上的红痕,嗓子紧了紧,想叫她把衣裳穿好再说话,还没开口,就听元春落寞道: “皇上就把德妃娘娘看的那般重吗?嫔妾日盼夜盼,终于盼得皇上来了钟灵殿。皇上却急着替德妃娘娘训斥嫔妾?” 说完双腿一并,跪在塌上说:“那请皇上责罚嫔妾吧,是嫔妾愚蠢颟顸,既不比良嫔娘娘温柔解语,又不如德妃娘娘于社稷有功,嫔妾不配伺候皇上。” 后面几个字已经哽咽难言,周高昱不禁有几分头大。 往日只听说这女人生起气来胡搅蛮缠不可理喻,今遭自己也经历了一番,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方才听她说的那些话,没有一句是答在点子上的。若非自己先前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只怕现在都是云里雾里。 之前那些女人,一个赛着一个的知书达理,何曾听过这样拈酸吃醋又胡搅蛮缠的责怪,连良嫔都扯上了。 周高昱一时不知应怎样应对,想哄哄她,又放不下脸。想了想还是打算让她自己冷静下,于是冷着脸起来准备出去。 没想到元春一看他起身以为他恼了,急得连鞋也来不及穿,从床上跑下来紧紧地抱住他的腰,哭道: “皇上不要走,嫔妾错了。嫔妾已经受了皇后娘娘的教导,向德妃娘娘认错了。皇上要是生气,嫔妾明天就去德妃娘娘宫里负荆请罪,只求皇上别厌弃嫔妾。” 周高昱感受着腰间紧紧箍住自己的双臂,斜眼看见了元春细嫩的双足,再看见她身上沾着的,还未清理的属于自己的痕迹,哪里还有气。 轻叹一声,转身抱起她回到了床上,说:“我并未怪罪于你,只是德妃性子急,怕你惹恼了她吃亏。这次是在皇后宫中,有人拦着,要是在外面呢?” “嫔妾错了……” “好了,你再认错就显得朕真是来问责的了。爱妃这么大的脾气,朕这一次可算是领教了。” “皇上不喜欢,嫔妾以后就改了……” 周高昱哼笑一声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爱妃就不要说大话了……” 元春抬头噗嗤一笑,双手勾住了周高昱的脖颈,轻轻吻了吻他的下巴。 一瞬间谁都没说话,两人静静地享受着这份静谧的美好。 过了一会儿,元春突然开口道:“嫔妾自小在祖母身边长大,老太太规矩教的严谨,我自八岁之后就再没被罚过。” 说到此处,元春语气里还有着小小的骄傲。周高昱会心一笑,也不打断她,只是缓缓摩挲着她的右臂。 元春接着说:“那日我不是言语不慎,德妃娘娘屡屡提及良嫔姐姐的龙胎,还用嫔妾与之对比……我……” “太医说,嫔妾前五年亏了身子,不易有孕。皇上,嫔妾也想有我们的孩子……”说完就哀哀地哭了起来。 周高昱愣住了,他只知道德妃在褚香薇与元春之间架桥拨火没安好心,没料到还有这一出。 皇后也身体不好多年未育,可她始终把这个消息捂得死紧,不肯透露一分。 这么些年,皇后吃了数不尽的药,甚至浸润得交泰殿内殿都有一股药味,点再多的熏香,都还是会隐约透出来。 周高昱曾经也想宽慰她,告诉她即便没有子嗣,也不需要惶恐难安。可是皇后高高昂起的头颅,始终没有给他说出口的机会。 如今看着怀中哭的哽咽难言的人,周高昱心中滋味难明,又有一种被信任的责任感升腾起来。 其实对他来说,后宫子嗣重要吗?重要。但是没有重要到这种份上。 后宫女子都把子嗣当做后半生的保障的依靠,那把他这个皇帝置于何地。难道他到后宫来只是为了传宗接代的吗? 周高昱心中有着微妙的不喜,可他从未宣之于口。尤其是连皇后都觉得有了皇子才是有了保障之后,他一度将这种不快压了下去。 说白了,妻妾的不信任一点点蚕食了帝王的温情。枕边人算计的是家族的前途和自己的未来,那么皇帝也将她们视作了筹码,在天平的两端加减。 但是,皇帝自己可以薄情,但他不喜欢看到别人对他薄情。 后宫对子嗣的渴望,让他觉得自己在她们眼中只是传宗接代的工具。 而元春显然打破了这种认知,她也想要孩子,可她想要的更是与自己密不可分的联系与羁绊。 这点不同,不同到她可以坦然将自己不利子嗣的致命缺点袒露在自己面前。 周高昱这次没笑,心中氤氲起的温情流动在四肢百骸,他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刻。 元春敏锐地感受到了他的动容。跳脱原本禁锢自己的框架,不利子嗣又何尝不能成为一个武器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第 11 章 温情只是暂时的,帝王心术才是主乐章。 军改进行到一半,南安郡王就在康泰帝的示意下,屡屡给李博瞻一党使绊子。 李博瞻一党毕竟是文臣,和武将一派天然水火不容。那些军士不懂强军兴邦,却很迷信曾带领王师大杀四方的功臣之后。 南安郡王一党稍稍鼓动,李博瞻就寸步难行。 每每要周高昱到太上皇面前伏低做小,把康泰帝哄高兴,得到了他的首可,政令才能顺畅地执行。 久而久之,这种讨好就变成了无声侵蚀,一点点削弱着皇帝在大臣心中的权威性。 周高昱敏锐地感觉到了这种削弱,于是决定另辟行径,在世家里扶持一个人起来,与南安郡王打擂台。 先从内部分化保守派的利益联盟,再逐个击破。 这个打擂的人,周高昱选中了王子腾…… 前世,王子腾的上位是保守派最后的欢歌,是贾府大厦将倾前的虚假繁华,也是元春的灾难。 从王子腾升任九省检点的那一天开始,元春就有半个身子待在了冷宫。 尤其是甄太妃一直迫不及待地催促元春怀上一个皇子,更是加剧了周高昱对她的忌惮以及防备。 后面无论她如何婉转附就,如何花样百出,通通都无济于事。 周高昱或许曾经动容过,但这种动容在他对权力的掌控欲面前一文不值。 他是一定要把权力完全抓在手中的,无论是谁,凡是挡在他身前的,全都会在帝国的车轮之下粉身碎骨。 元春重生后就一直在想,如何才能给周高昱一个留下她的理由。 首先,她不能急功近利,一旦借着甄太妃的手提前站到台前。就会被彻底打上保守派的烙印,后面等待她的将是万劫不复。 其次,她不能在后宫长袖善舞,贤德淑良。 许诗筠是周高昱选定的皇后,是压制外戚,平衡后宫的有力手段。她如果倒了,后宫的争端就会分散周高昱处理前朝政事的精力。 她甚至不能太早有孩子,一个象征着保守派势力的孩子,必然会被推到风口浪尖。在周高昱完全掌权之前,天然就会站在他的对立面。 最后,她不能太聪明,最好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这样,皇帝把她放在身边才会放心。 于是,此生的元春远远地躲开了甄太妃; 此生的元春善妒,与后宫众人不睦; 此生的元春不利子嗣; 此生的元春满心满眼都是皇帝…… 元春面无表情地任由抱琴帮她清理身体,看着身上的斑斑点点想: 自己前世真是猪油糊了心,精准地在周高昱的雷区蹦跶了二十七年。能够病死,当真是老天垂怜了…… —— 皇帝半月不进后宫,一进就翻了庄贵人牌子的事,让整个后宫都仿佛泡在醋坛子里。 尤其是那珍贵的青云纱,皇帝居然一口气赐了五匹,气的德妃一边铰料子一边直骂贱人! 要知道,德妃也甚是喜欢青云纱清透的质感,和那一抹极其衬皮肤的青色。 当初只得了四匹,还想着找借口从皇后那儿再要两匹过来,如今皇帝居然一口气全给了元春,真是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来。 惠妃听到这个消息也很吃惊,皇帝在她那儿用午膳的那天,她就隐晦地提起过德妃和元春的争端。 以她对周高昱的理解,元春以下犯上的事儿无疑是犯了他的忌讳。 周高昱从来是个多心的人,他当天翻了贾氏的牌子不足为奇。奇的是,第二天居然还给了赏赐。 “这个贾氏,是我小看她了……” “娘娘不必担忧,便是她身上有些狐媚子手段,皇上也不过新鲜个一时半刻的,这么些年来,皇上还是最爱重娘娘的。 咱们在前朝有少爷和李大人,在后宫有大皇子,这才是倚仗呢!贾氏如何比得?” “但愿真是这样吧!那调理身子的药,你亲自盯着熬,总归得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才是真的倚仗呢!” “……是” 倚仗之说才过了两天,前朝王子腾就升了官。 一时之间后宫沸腾,甚至有一种言论在悄悄流传,说是庄贵人得宠,皇上才抬举了她的舅舅。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传言被放任了。甚至朝堂内外不少人都信以为真。 “主子,外边那些不羁的传言甚嚣尘上,咱们需不需要禀告了皇后娘娘加以节制?再放任下去,恐怕会妨碍了王大人的官声呐!” “不必,舅舅日后自然会用真本事让他们闭嘴的……”元春看起来十分骄傲自信的样子。 玉罄一脸担忧,欲言又止。元春只做不觉。 皇帝正准备扶植起王子腾和南安郡王打擂台,这时王子腾还没成长起来,顶着自己这个幌子正正好。 至于王子腾有没有面子,会不会受到奚落——与她何干! 上辈子这位好舅舅踩着自己的血肉大肆敛财。触怒皇帝的时候,可从没顾及过自己这个不受宠外甥女! 一想起家里,元春就觉得分外糟心。但左右权衡了一下,她还是让抱琴找来张德庆,交代了几句话让他带给贾府。 “贵人问老太太太太好,问阖家老少好。” “好,都好……蒙贵人惦记着,家中一切安稳。公公请到前厅吃茶!” “老太太客气,咱家此行还要代贵人问句话。今日有一股风吹到了贵人跟前,说本府琏二爷在外横行无忌,包揽诉讼!就不知——是否真有其事啊?” 贾母闻言一怔,继而慢慢坐正了身体,双眼正视张德庆,示意他继续说。 张德庆见状立马笑开了,语气轻快:“贵人说了,咱们家从没有这样倚势仗贵,欺负人的混账事儿,多半是外头讹传。 但大凡世家贵族,根深叶茂之下难免旁逸斜出,指不定族中就有不肖子孙辱没了祖宗的德行,要不就是背主的奴才大胆妄为,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 “若叫那起子说嘴的人传到……”张德庆向上拱了拱手,接着道: “那府上岂不要受害?如今贵人得宠,舅老爷高升,正是府上的好时候呢! 说不得这一二年间,宝二爷也下场高中!……那时再因为这些事耽误了声望,岂不委屈?” 贾母的命门就是宝玉! 世家大族,往往关系网复杂庞大,倚仗自身权势欺压个把人,弄点以权谋私的事根本不足为奇。 比如那书中记载的,薛姨妈的儿子薛蟠因为一个小丫头打死了冯姓的良民,不就在贾府的干涉之下不了了之了吗? 贾府上下对此事都心知肚明,甚至茶余饭后闲磕牙,还要拎出来显摆显摆! 但人就是这样,好的时候自认可以一手遮天,一旦不好,桩桩件件都是罪。 贾府繁衍数百年,这样的事想必不少。书中记载过的,元春还能知道一二,那还有书中没记载的,以及那些一笔带过的呢? 说到底,贾府这棵大树已经从根子上开始腐坏了,非伤筋动骨不可逆转。 元春没有心力去管他们,也管不住。只好借此事给贾母提个醒。凡事只要涉及宝玉,都是触到了贾母的逆鳞。 因为宝玉不仅是贾母疼爱的孙子,更是贾家复兴的希望。就连困锁深宫的元春,也一度把他视为希望。 在贾母的规划里,贾赦纨绔、贾政才庸,这两人都指望不上。 贾琏还好,但也只在世俗交际上有几分本事,日后安心承爵,守好祖宗的尊荣即可。 整个家里,唯有宝玉聪慧过人、闻一知十,还是衔玉而生的麒麟儿。 只要好生培养,日后封侯拜相,与大房、元春相互扶持,何愁贾家的荣耀不能一直延续? 所以元春要提醒贾母,首先,家里有不法事传到了我耳朵里,我很在意,因为我摆不平。 皇帝恩宠所在,就是众人目光所在,你们最好收敛点。 其次,以我对皇帝的了解,这事如果闹出来了,会影响到宝玉的前程。 这两点一出,至少贾母会对家人稍加约束。也压一压凤姐在家中的气焰,不至于那么快做出放印子钱这等要命的事。 至少,要等自己站的再稳一些…… 张德庆悠悠说完,眼见贾母的脸色越来越差,料着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了,就施施然告辞走了。 却不想贾府因他这一番话险些翻了天!张德庆一走,贾母立马让人去叫贾赦贾政。 又命赖大家的亲自去找贾琏,并将他带到荣庆堂等着问话。 贾母甚少发这样大火,尤其是对小辈。贾琏虽不如宝玉,贾母也是心疼的紧。以往胡闹不过雷声大,雨点小,教训两句就过去了。 如今这阵势看着不像,李纨连忙带着姑娘们下去了。邢王两位夫人不敢大意,肃立在贾母身侧伺候着。 贾政和贾赦见这阵仗都是一头雾水,等贾母把事情的原委问清楚后,贾赦先气的一连声要把贾琏叉进来打死。 贾政平素最是个谨小慎微,好面子的人。 如今听了贾母这一番话,脑海中不断回忆起最近德妃娘家,以及众外戚家眷对自己不阴不阳的挤兑, 忍不住疑心,是不是别人都在背后指摘自家这番不堪的丑事,只有自己还蒙在鼓里。 又怕一不小心被人撕撸出来就要担不是,生是急得面红耳赤。 贾母看着这两个全无章法的儿子闭了闭眼,冷声说: “贵人派人回来私底下告诉,就说明这件事尚未传扬开。咱们先不要自己乱了阵脚,如今先把琏儿叫进来,问清怎么回事再说!” 贾琏进来之后自是一脸莫名,凤姐和水月庵尼姑干的勾当,他一无所知。 如今听得包揽诉讼一事,连忙大呼冤枉。 贾母锐利的眼睛盯着他,半刻后出声道:“娘娘说的分明,此事是通过你的名义办成的。如今你且回去自查,究竟是奴才胆大妄为,背主干了这事。 还是你自己在外不妨头落下了把柄,查清楚了,再来回话!如今娘娘在宫中正得皇上宠爱,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家呢,你可仔细!” 贾琏见贾母说的严重,忙答应着退出来,惊怒交加地往自己屋里赶。 这边,贾母看着自己上了年纪的两个儿子,叹声道: “这些年我岁数上来了,家中一应大小事务,都乐得丢开手,随着你们去。偏你们也只顾受用,凡事放心由着小辈去作弄! 琏儿夫妻到底年轻,就是能干,他能经了多少事,你们就这样? 我瞧着,如今你们是把祖宗的规矩都丢了。家下人等有样学样,也失了体统! 现在闹出这样不名誉的事,都传到了贵人耳朵里了,你们还浑然不知? 这偌大的家业,终究还是要你们承继下去!贾氏一族累世的荣耀还要你们延续! 祖宗流着血汗拼杀来的爵位,要是丢在了你们手上,不止你们,我又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这话说得极重,贾赦贾政两个早被训得汗流浃背,待到贾母说出“列祖列宗”四个字,邢王两位夫人也一并跪了下来请老太太息怒。 贾政更是哭着说:“母亲息怒啊,母亲!儿子这就下去详加查问,好好约束家人,还望母亲保重身体!” 贾赦嘴笨,但也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贾母看着两个上了年纪的儿子这样,方缓了语气道: “你们回去细想,内眷的事,我只交给你们媳妇;外头,还要你们自己看好了!” 贾赦贾政两兄弟连忙下跪应“是”,屁滚尿流地走了。 因为蝴蝶翅膀的扇动,此生,抄检大观园提前了数年。在还没有大观园的时候,开展了轰轰烈烈地自查活动。 也是因缘际会,前世元春身居贵妃之位,却不得皇帝喜欢。后宫众人没必要吃多了撑得去挤兑她的家人,所以贾政没有那么强的外部危机。 元春也是死后看到了一本名为《石头记》的书,才知道贾琏之妻弄权,害死了一对有情人。 元春前世羡慕这对有情人,也怜悯他们。可不管哪一世,她都没有能力逆转他们的命运。 这件事一直放在元春的心里,如今有了机会,就少不得以此为借口,给贾府敲敲警钟。让他们少做点伤天害理、目无王法的事。 不想这一番抄检,确确实实扯出了府中多件不名誉的事,把一些祸端消弭在了襁褓里,这就是后话了。 只说贾琏一头雾水地回到自己家中,正打算绑了管印信的小厮详加审问,不想先被自己老爹贾赦捆去打了一顿。 贾琏又是气又是羞,委屈之下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凤姐见这势头不对,知道这回动了真格,也很慌张。 她此时嫁进贾府的时间还不长,虽事事要强,那也是她和贾琏的闺房之乐。 还不到前世后面几年,她仗着自身才干、老太太的宠爱和娘家王子腾的势力,不把贾琏放在眼里的时候。 于是想了想,索性主动哭着,把自己收了三千两银子,假托贾琏名义给长安节度使去信,干涉前守备之子与张家婚约,致使守备之子与张家姑娘双双殉情而亡的事说了。 贾琏简直听的瞠目结舌,她一直以为凤姐只是对内要强些,没想到她胆子那么大!居然背着自己做出了这样的事! 一时间又急又气,挣扎着说要去告诉老太太,又要给王家去信,被平儿死命抱住了。 一妻一妾哭的泣不成声,贾琏看着心里头也不是滋味。 这时他们夫妻还没有经历后边的诸多摩擦,贾琏和凤姐的感情还不错,看着一向明媚美貌的妻子哭成那样,贾琏唉声叹气。 又想到自己反正已经被贾赦打了一顿,总不至于真的打死自己吧!就咬牙忍下了这件事,只把替凤姐跑腿的小厮毒哑了送到庄子上。 这一场风波很快消弭于无形,贾府的日子照常的过。表面上,除了琏儿奶奶伺候老太太更加谨慎以外,一切如常……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第 12 章 “主子,府里送银子进来了。” “嗯……”元春一边挑选耳饰,一边随口应着。 自从上一回和周高昱诉了一番“衷肠”,他对自己的态度就明显松弛了很多。 来到钟灵殿也不再一味做那事,偶尔的,也会拉着元春说说话。 恰好昨晚没做什么体力活,今早起来,元春就很有兴致地在梳妆台前挑挑拣拣。 这一批新得的首饰,有好几件元春一看就喜欢。 钟灵殿是个热乎地儿,除了皇帝皇后隔三差五的赏赐,下头还有内务府的孝敬和贾府的补贴,元春的日子过得很滋润。 那些冷地方就不同了,越冷的地方要花的银子就越多。 做主子的,自己苦哈哈地攒着月银过日子,大头还要留着打赏奴才们。 若有一处打点不到,就会见识到很多细碎且折磨人的手段。 在这后宫,没有人能不争宠……即便一开始不想争,或为了家人,或为了自己,后面都会被迫向环境屈服。 元春上辈子和周高昱纠缠了二十七年,这二十七年里,大多数时间周高昱都不太碰她。 为了留住皇恩,元春曾绞尽脑汁地琢磨过他的每一个喜好,生生把自己磨炼的多才多艺。 以往,周高昱一度被元春的娇媚所吸引,内心不是没有嘀咕过“美色误人”。 在认清自己也是个“食色性也”的俗人后,猛然间发现元春身上居然还藏着那般令人惊喜的本事,周高昱就格外受用。 这种受用表现出来,就是元春实打实地成为后宫宠妃第一人,一时风头无两。 后宫众人甚至心照不宣,只要皇帝进入后宫,除两位有子的嫔妃和皇后以外,就必定会去元春那儿,连褚香薇的恩宠也远不及她。 而皇帝哪怕来不及在钟灵殿过夜,也必要在元春那儿坐下用顿饭才会走。 这个认知一方面让人眼红,一方面又勾动了“聪明人”的心。 柳婉清手提八角灯笼,身着淡绿宫装将皇帝堵在了钟灵殿门前的那天,抱琴生生掰断了一双筷子。 元春对此接受良好,“独宠”只是后宫流传的美丽神话,她上辈子都没相信过。 初春的傍晚很有几分凉意,皇帝远远地看见那一豆暖黄微光必然会心生期待,再走近一看,佳人独立,风露清愁…… 天时地利人和,柳婉清不端着的时候,还是很有本事的。 元春细嚼慢咽地独自享用了一桌明显高于贵人分例的饭菜,再慢慢地描眉整妆。 去掉外裳,松了头发,再沐浴焚香,亲手抱了琵琶过来。起手一个拂轮先声夺人…… 真个“银瓶乍破水浆迸,四弦一声如裂帛……”一曲终了,整个钟灵殿悄然无声。 突然,东殿传来“吱呀——”一声,玉罄猛地转头看向外面。 只见刘顺子在前头打着灯笼,皇帝已经快步向钟灵殿走来了。 元春缓缓走到钟灵殿门口停住,青丝如瀑,在夜风轻拂之下微微摆动,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意让她看起来宛如高山之巅的神女,圣洁凛然…… 柳婉清的心随着皇帝的快步离去一点点凉透,她狠狠盯着钟灵殿前那个背光的身影,双手攥紧才能勉强止住颤抖的身体。 “贾、元、春……”她咀嚼着这三个字,眼眶泛红如渗血,却没落下一滴泪。 元春站在台阶上俯看着她,明明望不清面容,柳婉清却感受到了她的讥诮与嘲讽。 她舍下了所有的骄傲与尊严,只为赌皇帝这一刻的心软垂怜,可就连这么一点点微薄的机会和宠爱,贾元春都要从她手里夺走。 这一刻,柳婉清全然忘了,皇帝今天本就翻得钟灵殿的牌子。 元春不介意皇帝宠幸别人,但非常介意有人截胡。 后宫都知道皇帝今天翻了元春的绿头牌,这种情况下,要是侍寝的人变成了柳婉清,元春就成了天大的笑话。 不说明日交泰殿请安的冷嘲热讽,只要柳婉清这次成功了,以后还会缺人效仿? 恐怕皇帝来个钟灵殿都得学唐僧取经,经过九九八十一难,难难都是女儿国! 元春要给柳婉清一个最响亮的耳光,所以她不紧不慢地吃完了饭。 估摸着柳婉清能使的手段都使了,才给皇帝来了一曲技艺精湛的《十面埋伏》。 起手式宛如利剑破空而出,击碎了柳婉清苦心营造出的氛围。 欲说还休的绵绵情意在铿锵的武曲之下显得有点……小家子气…… 人最害怕的不是预料内的惨败,而是在快要成功时的迎头一击,元春就是要亲手给出这一击。 柳婉清其实很擅长吸取失败的经验,这么久了,她反复回忆第一次侍寝的种种细节,再逐一对比分析,猜想自己不能吸引皇帝的原因。 无数个夜晚,她都站在东殿窗前,看着钟灵殿掌灯、热闹,再归于沉寂。 这些功夫没有白费,她最终还是吸引到了皇帝。 “我要的不多……”柳婉清想,“只分走一点点皇帝的怜悯,元春还剩很多很多,我一定不会贪心……” 抢人失败,柳婉清在后宫的日子更难过了。 后宫的女人不喜欢元春这样的宠妃,但更忌讳柳婉清这样半路截胡的行为。 她要是成功了,众人说不得还得夸她一句有本事。可她偏偏失败了,还是惨败,那就是自不量力、恬不知耻了。 或是为了讨好元春,或是从势跟风,在众人的合力下,柳婉清的处境越发变得水深火热起来。 甚至连孙常在都敢在言语间讥讽,高位嫔妃和皇后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元春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这件事,虽已过去了好几天,东殿也比以往更加沉默,可是她知道柳婉清肯定不会真的就这么沉寂下去。 她上辈子可是大名鼎鼎的柳贵妃,永正后宫的长青树。 经过上次一番折腾,两人的不和已经闹到了明面上,元春自然不肯养虎为患。 但想要不被怀疑地除掉她,还得花点脑筋。 元春不是大度能容的弥勒佛,柳婉清几次三番的挑衅已经耗尽了她的耐心。 当然,周高昱最近的宽纵也给了她“夺宠”的信心。 四五十岁的周高昱偏好古调,宁心静神,柳婉清的温柔小意就恰好合了他的意。 可如今周高昱还年轻,在元春日复一日的刺激下,柳婉清也早没了前世安然恬静的气韵。 高亢激昂的《四面埋伏》一响,周高昱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察觉技艺高超、意蕴十足的琴声是从钟灵殿传出来的,更是让他惊喜又意外。 再一想今日本是要去钟灵殿的,谁知在东殿耽搁了这么些时候,怎奈佳人含怨?又有几分哭笑不得的愧。 元春这般强势的争宠示威,又让他恼,又惊又喜,又愧又恼之下,周高昱哪里还坐得住,不顾柳婉清的百般挽留,提脚就往钟灵殿去了。 那一夜,两人自有一番与平时不一般滋味情趣…… 周高昱也是从那天起,十分乐于发掘元春身上藏着的本事。元春拿乔敷衍他,他也不恼。 每每有所得之后,就自认眼光极好,能识良才美质于浮华之后,甚得趣味。 抱琴在一旁看着元春神思不属的样子有点急,不得不加重了声音再说一遍: “贵人,府里送银子来了!” 元春回过神来,知道她有话要说,偏又哄她道:“来就来吧,家中一切可好啊?” “一切都好,就是,二奶奶还掌着家呢?” “噗嗤”元春笑了一声说,“你觉得她不该再理家管事?” 抱琴压低声音,急切地说:“二奶奶做出了那样的事,还传到了姑娘耳朵里,焉知日后不会被他人察觉? 姑娘都派人说与老太太了,老太太合该有所处置才是,万一日后不幸闹出来了,咱们还有话可以辩驳说嘴,如何就这般不了了之了?” “二哥哥不是把这一桩事认下了吗?” “可事发时二爷随林家的姑娘回苏州去了,鞭长莫及,如何施为?连奴婢都能想通的事,老太太太太缘何不知?” “是呀,你自己也说了,连你都能想通的事,老太太太太应该知晓的,那为何还由着二嫂子管家?” 抱琴咬着嘴唇不答,元春知道,凤姐管家一向手段严厉,且最不喜欢蠢笨的下人。 抱琴家人都在贾府,虽说碍着自己这边,不会被打被罚。但是也就是白养着吃口闲饭,饿不死罢了。 如今她兄弟大了,因人生的蠢笨些,差事上一向不如意。 兼之他们一家都怕凤姐,也不敢去攀附,所以抱琴很有些“怒其不争”的愤恨在里面。连带着,对凤姐也不甚喜欢。 这一回元春派人回家传话,元春并没有避着抱琴,抱琴一方面惦念家里,另一方面更怕元春在宫里被凤姐所为连累,所以尤其耿耿于怀。 元春不等她回答,更不提她对凤姐的成见,缓缓说: “纨大嫂子是是守节的义妇,不便抛头露面。 大太太你是知道的,雁过拔毛的人物,老太太看不上她苛啬,更不会让她管家。” “太太……”元春压住了轻讽的嘴角,意味不明地说,“虔诚礼佛,不管杂事,可不只剩她了?” “可是……”抱琴还要接着辩驳。 “说到底,我不过是个出嫁女,即便皇上给些体面,也万没有管到娘家家事上的道理! 仗着入宫为妃,对家里提点一二也就罢了,事事较真,等着被人厌烦不成? 你莫忘了,荣国府终究还是大房的!二嫂子管家应当应分!可千万不要因为老太太喜欢,生出什么妄想?” 这话严厉,抱琴不敢再辩,忙跪地认错。 元春闭了闭眼睛,因为老太太偏爱二房,这家里连奴才都敢有意无意地轻贱大房,没有体统到了极点,实是乱家的根源! 元春不明白,老太太聪明一世,为何又在此事上这么糊涂。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第 13 章 王夫人惦记着贾府的爵位,可惜老太太再喜欢宝玉,仍然点了大房的孙媳妇来管家。 好在凤姐也姓王,且比起亲婆母刑氏,平日里更亲近王夫人,所以府中的平衡才勉强维持住了。 娘家就是出嫁女的底气,正值王子腾荣升之际,凤姐就是犯再大的错,也不过是重拿轻放罢了。 张家这一场祸事,若是元春不提,不往宝玉前程上面攀扯,便是老太太从外边听到了,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能让众人放一只眼在凤姐身上,对她的行为稍加节制,已是最好的结果。 听说当日凤姐为了脱清罪责,还借着贾琏的手毒哑了来旺,并把来旺一家子都打发到庄子上严密看管起来了。 来旺一家都曾是凤姐得用的人,她这般狠辣无情,日后谁还想冒险为她办差,都要掂量掂量自己骨头的分量。 内宅妇人再是智计百出,没有了下人替她卖命跑腿,就相当于断了一双臂膀,危害有限。 如此也算间接保住了她,以后事有不好,贾府之中,也就她还勉强能顶门立户,不至于使无辜女眷流离失所。 这也是元春一番折腾的原因,凤姐是女子队伍中难得的脂粉英雄,有志气有胆量有才干,可惜生来就困于四方天地之中,见识短浅、胆大妄为。 这样的心性,若生为男子,得一番好的教导,还有望利国利民,光耀祖宗。 偏生为女子,长于朱门绣户之中,不识甘苦,利欲熏心,视人命为草芥。 有小巧而无大德,不打痛了她,终究会祸及家人,贻害无穷。经此一事,元春盼着她能多些敬畏之心,行事有所顾忌。 至于后头放印子钱一事,更比以权谋私的干系更大,如今来旺媳妇被罚去做苦力的,少了牵线搭桥的人,想来这一桩伤天害理的事大可消弭了吧! 三月底,风光怡人、花鸟争春。本是人间好时节,却不想一封急奏打破了了大朝的平静—— 御史台风闻,京畿一代发生重大时疫,百姓死伤无数,且灾民快速向皇城周围逼近,阻拦不及。经查确有其事,一时间朝野哗然,皇帝震怒。 平安州州郡长官以及京畿太守上表请罪,请罪的折子呈到御前,勤政殿损失了一个冻石摆件。 朝廷紧急召开内阁大臣会议,派遣钦差以及太医院属官携带应急药物、食品前往救治。 并着令州县长官戴罪立功,安置难民,协同京畿驻守军队一同严密防守,避免疫情蔓延。 户部、工部从旁协助,全力支持难民营工事修筑以及灾区物资调配。 一道道折子如雪花般往平安州地区发去,周高昱的脸色却一日黑过一日。 内阁之中尸位素餐的人太多,平时不显,关键时刻就格外碍眼。 时疫蔓延,为了不危及更多地方,最好的方法就是把难民集中起来治疗,不让他们慌乱之下四处流窜,扩大态势。 可总有人揪着围困灾民、有伤天和一事,指责皇帝擅权独断,触怒上天,应该斋戒沐浴,下罪己诏。 还有声音隐隐指出,皇帝拿回玉玺一事操之过急。若有太上皇坐镇,平安州一代属官怎敢隐瞒雪灾一事,也不至于酿成今日祸事。 民脂民膏养出来的高官厚禄,关键时刻只想着争权夺利。 南安郡王一党就差指着皇帝的鼻子内涵,就是因为你犯了不孝的大罪,上天才降下这般惩罚。 养心殿里,太上皇不置一词,看样子也是想等着皇帝先去低头。 周高昱咬紧了牙根,硬是顶住了这一波压力。此时要真放权去沐浴斋戒、罪己讨罚,出来之后就该改天换地了。 以南安郡王一党素来行事的风格,必定不会对灾民多加救治,只等着耗死了这一批,焚烧掩埋了事。 于情于理,此时都绝不能退…… 前朝政事胶着,后宫里,各宫室寝殿已被御林军严密看管起来,严禁妃嫔宫人四下走动。 其中,尤以太上皇的养心殿、皇帝的勤政殿,皇后的交泰殿以及两位有子嫔妃并褚香薇的启祥宫防护最为严密。 艾草、苍术、防风、黄芪等药材也都尽着以上宫殿使用,其余人等如无症状,只叫“内养外防”。 毓秀宫里一时人心惶惶,此时就能看出有皇嗣的好处,抱琴整天嘀嘀咕咕,恨不得元春的肚子里立刻就能揣上一个小皇子。 好在时疫也算控制的不错,暂时还没听说京中有人患病。 正当众人松懈之际,内务府管花草的一个小太监突然高烧惊厥,四肢发青口鼻流血,正是时疫的症状。 不到五天,不少宫室都有人上报患疫。 这些患病的奴才们被匆匆拉到了空闲宫室隔离收治,可到底能不能囫囵个儿出来,谁心里都没底。 毓秀宫中也有人染病,内务府派人来连夜拉走,又烧了艾草驱邪。 被拉走的小太监意识昏沉已不能回话,只有口中溢出哀哀惨叫,盖在他身上的白布染了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越竹抱琴赔着笑,拿了银子,想多留下些艾草、白醋等物,都被内务府冷着脸拒绝了。 匆忙之际,玉罄等人只能给来抬人的太监们多塞些银两,谎称那小太监是主子跟前得用的人,求着领事太监多多看顾,盼能保他一条小命。 领事太监见此情状反倒对她们客气了不少,还勉强安慰了两句,嘱咐她们可以用闲置的茶炉子烧些热水烫煮衣物,求个心安。 抱琴得了这一句立马来请示,元春摆手让她去了,算是给她找个事做。 元春自然也害怕,她更加清楚这次时疫的杀伤力,疫区说是十室九空也不为过。 为了后宫安定,前头传来的消息都是打了折扣的,现实情况还要更严重些。 勤政殿日夜灯火通明,太医院只留守了五位太医,其余人等全被派去研讨治疫良方。 大把的人力物力投下去,三月末总算渐渐稳住了疫情蔓延的趋势。 四月中,平安州传来好消息,古方荆防败毒散确有疗效,只是灾民熬过了一冬,底里空虚,不耐药性。 如今已研制出了改良新方,平安州、京畿一带均有人痊愈。 周高昱大喜,命不惜成本,全力救治。并派惠妃庄齐云的堂弟庄齐泰为钦差大臣,前往疫区善后,配合各州县分流、安置难民。 因管制的好,皇城之中,平民百姓还算安定。倒是宫里内外交通频繁,没防住! 为了安定人心,宫中进行了消息封锁,所以大多数人还以为一切平安,受灾的只是平安州地区。 宫里奉先殿日日灯火通明,皇后娘娘亲自沐浴斋戒,向祖宗祷告,祈求平安。 唱经的声音荡涤人心,一时也稳住了宫中惶惶的人心,众人只盼着这一遭能够平安过去。 混乱中,刘常在住的清风阁却传来好消息,刘常在有孕已一个半月。 刘常在一贯恩宠平平,一朝有孕,众人都没防备。皇后大喜过望,深信相人说的话,料定刘氏这一胎必定一举得男。 为给这个孩子抬身价,皇后立马给皇帝送了信,称此事上上大吉,必是一切不顺即将云开雨霁的征兆。 皇上对此不置可否,只下旨赏了刘常在,令她安心养胎,却始终没到清风阁中看望她。 刘氏虽然失望,却也知道前朝政事繁忙,不敢含怨。 她本想在胎象稳固之后再上报消息,奈何宫中突发恶疾,所有的供应都紧着几个主位去了,怕肚中孩子有所闪失,不得已只好自爆。 好在宫里禁严,又有皇后看顾,估计一时半会儿的,没人能把手伸到清风阁。 皇后更是借口刘常在疫中保胎委屈,下令给刘常在的待遇提了一个档次,宫中一应药品供给都和褚香薇一样,让刘氏好好养胎,可却绝口不提晋位的事。 后宫众人都羡慕刘氏的好运气,在这个档口上,不仅为清风阁众人争取到了一份安全的保障,还狠狠出了一次风头。 还有不少人想亲眼去探看探看的,奈何皇后下了死命令: 孕妇体弱,况时疫未消,不准任何人靠近清风阁附近。 甚至连皇后本人都只有赏赐没有派人去看过刘氏,众人的心思也就歇了。 启祥宫中,褚香薇的脸色更差了,她的身子越来越笨重,精气神却不足。 且连日来多思多虑,早和前些时候与众人谈笑风生时判若两人。 她本就不相信仇昌,此时又无法联系上母家找的太医,更是心绪烦躁,疑神疑鬼。 仇昌让她躺着保胎,切忌大喜大怒,也不宜走动,她却疑心甄太妃要去母留子。 强撑着身子起来走了几步,下面又见了血,穗儿吓得脸色青白,她却不肯透出一丝风声去。 褚香薇靠在床上静静地想着,如今刘氏也有了身孕,她的孩子再算不上后宫的独一份。 之前甄太妃虽然暗示过她,小皇子出生之后,后宫必得要清净两年才好。最好等这个孩子站住了,其他嫔妃才有孕,如此方能给小皇子留足生长的空间。 可如今大家都困守愁城,皇后又格外关照清风阁,指望甄太妃去干扰刘氏的胎,简直是痴心妄想。 褚香薇翻来覆去,所思所想都是些烦心的事。且连日里做梦,都梦见腹中的胎儿啃食她的肌骨,甄太妃去母留子,自己黄粱大梦一场空。 褚香薇在这般心力交瘁之下,甚至不止一次的觉得这个孩子来的不合时宜。 皇帝曾经那般喜欢她,若能徐徐图之,等两厢情好之时再有孕,那才是顺理成章,锦上添花。 何必针灸吃药,强要了这个孩子,如今皇帝身边又有了新人,等她产后休整好,不知后宫是否还有她一席之地。 还有腹中这个耗尽了自己所有气力心血去保住的胎儿,终究还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褚香薇越想越气,觉得自己犹如海中的浮木,无可依托,不禁怔怔滴下泪来。 穗儿也不知如何劝她,只能含泪说:“娘娘,您宽宽心,奴婢再给您读卷书!” 说完擦干眼泪,翻开了书页。外面伺候的小太监看见这一幕,悄悄换走了窗边略显萎靡的盆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第 14 章 俗话说,祸不单行,福无双至。时疫的阴霾还未完全散尽,一声惊雷又炸响在后宫众人头上——大皇子染上了疫症。 元春在一个雨夜见到了周高昱,他带着满身的疲惫和乏力,悄悄走进了钟灵殿,没有惊动后宫。 元春一贯喜欢雨天,小时在家里,重重雨幕总能挡住访客的脚步,留住这一方天地的宁静与安适。 这时候可以暂时忘记规矩和功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时间的暂停。 抱琴知道她的脾气,也不叫人打扰她。只燃了一只风灯挑在窗格子上,元春就靠在软榻上拿了一本闲书看。风雨声声入耳,掩盖了皇帝的脚步声。 周高昱今日心情不太好,太医刚来报了大皇子病势平稳,本该缓一口气的,他却一反常态地觉得气闷。 再加上连日操劳,心绪不畅,于是挥退了左右随侍的人,只留刘顺子跟着他,信步在御花园散心。 不想天公不作美,才出门一会儿就风雨大作,刘顺子怕皇帝风雨加身酿成大祸,忙哄着他往回走。 周高昱哪里耐烦回去,瞧着与御花园毗邻的后宫,就加紧步子朝钟灵殿来了。 元春恍惚间觉得有视线打扰,抬头一看,周高昱正站在门边眸色沉沉地往这边看,吓人一跳。 来不及多想,元春立刻调整了状态。 皇帝这黑脸的样子看着就不好相与,如果可以,元春此时是不愿意接待的,奈何人都走到屋门口了。只好放下书,笑意盈盈地起身: “皇上来了?” 看他没有回答的意思,元春也不胆怯。自拿了风灯凑近,细细打量他身上。 见只有大衣裳略湿,脚下倒还干净,于是也不唤人。自己抬手给他解了衣裳放一边,又将他牵到软塌上坐下,倒了一碗热茶。 周高昱一言不发地任她摆布,看起来莫名乖顺。 元春一瞧他这样,就知道必定是哪里生了闷气来的,偏偏这人老成持重,一向情绪内敛。生把自己憋成了一只河豚。 想到此处不禁有些好笑,元春别开了脸,打算出去吩咐人熬些驱邪散寒的姜水进来,不想才错身走开,周高昱就攥住了她的手。 元春回头看他,周高昱掩饰般放开了手,将小桌上的茶端起来喝了一口说:“朕来看看你……” 元春心知他是不想让人进来打扰,于是也不拘礼,翻身上了软塌,挨着他问:“那皇上歇歇?” 周高昱点了头,元春就抬手为他松了头发,用了点力道使他躺在软枕上,头则轻轻靠在自己怀里。 这是个很容易让人放松的姿势,元春默默为他松着肩膀。见他眉头打开了,葱管般的玉指就移到了太阳穴上。 命穴被触碰,周高昱身体一僵,元春只做没有察觉,手上动作不停。不一会儿,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元春再看时,人已经睡着了。 周高昱醒来后,发现自己正伏在元春怀中,女子娇美柔韧的身体透出一股不知名的馨香,夹杂着融融的暖意,竟为自己酝酿出一场难得的好眠。 元春还在看书,不知看的哪一本,和自己方才进来时一样专注。灯光打在她的侧脸,泛出柔润的光泽,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 周高昱这么想着,也就伸手做了。元春因他的触碰而回神,抬手轻轻为他拂去额发,不施粉黛的脸上柔情款款,照亮了因风雨而晦暗的内室。 此情此景,像极了元春初次侍寝的那天。 在周高昱眼中,元春外表乖顺,内里却有几分娇气和清高,偶尔不合心意时,还会展露出小小的蛮横,刺人却不伤人,挠的人心里痒痒。 女儿家耽于情爱,心胸不甚开阔,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周高昱平时也愿意纵着她。 唯有初见的那个雨夜,元春灯下独坐的画面深深印在了他的心里。 和殿选时的清冷美艳截然不同,烛光下的人儿眉眼温和,仿佛骨子里都透露着温和淡然,最抚凡人心。 今日忽如其来的雷雨,让连日里来的疲惫无力一起涌上心头,进退无据时,那个雨夜的身影,就在心中对他发出了强烈的召唤。 “你熏的什么香?”,周高昱拉着元春的袖子不着痕迹地细细嗅闻,神态十分放松。 元春也抬起手来试了试,笑道:“何曾熏香呢,约莫是前几日调好的面脂的香气。” “还会调面脂?”,语气里有了几分兴味。 “旧时家中的闺阁游戏,全仗着好鹅脂,再借一点子花露的香气,用喜欢的花窨了,春秋擦了不生细裂。” “好巧思,也难得这般浓淡相宜。” 元春见周高昱感兴趣,就伸手从炕桌的小屉里拿出一个喜上眉梢的白瓷盒,打开递到他手上。 周高昱转着看了看,觉得味道大体相似,却远不如元春身上的清远绵长。 不过也没再问,而是坐起身把元春揽在怀里,问她:“这些日子都做什么呢?” “插花品茗,调香制酒——” “好雅趣!……你不怕吗?” 周高昱这句话问的突兀,元春立刻反应过来,他在说时疫一事。 怕吗?当然怕,皇子口鼻流血、四肢青黑尚能得到皇帝的怜惜,宫妃就不一样了。后宫众人谁不在祈求老天怜惜,可是皇帝不是来听真话的…… “嫔妾不怕,想到陛下在外头,心里很安定!” 平实的话语和认真的神情,把元春的信任衬托的很动人。周高昱的喉头滚出一阵笑声,震的胸腔微微颤动。 元春下意识抬头看他,周高昱却将双手紧了紧,搂住了怀中的人,轻轻叹了口气。 仿佛这因为这一句话,连日里来的疲惫都得到了缓解,人也不如先前烦闷。 周高昱掌权以来,凡做下的每一个决定都反复思量、认真裁夺。自认无愧于心、无愧于臣民。 他也的确做的很好,此次的疫症能被快速遏制,堪称奇迹。平安州距离皇城不远,快马不过五日,乘船更快,顺风顺水,两天就能抵达。 如果朝廷当初没有坚定地把灾民集中收治,而是仍由疫症蔓延,那么不出月余,皇城也将哀鸿遍野,损失不可估量。 康泰朝也爆发过时疫,彼时是何等的惨烈,即便过去了二三十年,一些老臣们仍旧记忆犹新。 那时不是没有人提过这个法子,只是康泰一生好名,不肯在史书上落人褒贬,于是直接否决了。 康泰那会儿还是壮年,上下归心。不比永正此时诸多掣肘。两相对比,新帝的魄力着实让人心折。 上位者能让属下誓死效忠的,从来不是蝇营狗苟的手段。 周高昱在这一仗中充分展示了自身的能力,朝野上下无论立场如何,都为之心悦诚服! 新皇顺了,太上皇心里就不得劲儿。内外的夸赞之声吵得康泰帝耳朵疼。 大皇子一病,听到消息的太上皇就借着这个由头把皇帝叫到了养心殿,名为问询,实为指责。 言语上还有限,不过是些老调重弹。揪住圈禁灾民一事大家鞭挞,说是此举有悖人伦,伤了天和。 还说皇帝迟迟不肯下罪己诏,这才触怒上苍,累及大皇子。言语间好似十分心疼孙儿,衬得周高昱过分薄情寡性。 周高昱年轻气盛,从来只将神佛之道作为驭民的手段,本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不料恰在那日晚间,太医院院正来报:良嫔那一胎不好,恐怕保不住。 仇昌虽是甄太妃家里荐来的,可他不傻,这宫里真正的主子是谁,人心里门儿清。 康泰帝画的大饼,也就只有甄氏自己当真,正常人也不会想给成年的皇帝当后妈。 这田间老汉听了,都要笑掉大牙的事儿,甄氏正在孜孜以求,不计后果。 仇昌看出来以后,就知道自己是养老无望了,难过了一阵,就想着为子孙某条后路。 做奴才的,最忌讳改弦更张,另投新主。但逼不得已得另投时,仇昌就选了宫中最粗的大腿——皇帝。 太医院院正就是皇帝的人。仇昌以探讨医术为名,向院正透露过两次良嫔的真实情况,发现院正并没有拒绝,就知道这条路有希望。 良嫔的胎其实一直不顺,母体本弱,进宫的这五年又失于调养,这一胎委实保的艰难。 若良嫔的心胸能开阔些,配合着太医也还有顺利生产的可能。 可她多思多虑,敏感多疑。且越临近产期,状态越差,脉象常有惊惧不安之相。 仇昌试图引导她放开心思,反招来她的忌惮,也是于事无补。 甄太妃为了讨个好口彩,从始至终都对外宣传良嫔怀相好,身体好,胃口好,样样都好。 私底下却暗示仇昌,只要保得皇子平安,其余都是次要的。 若仇昌果依了她的话,恐怕还等不到瓜熟蒂落,褚香薇就要油尽灯枯。 仇昌得了皇帝的示下,也算使出了浑身解数。可惜终究还是回天乏术。良嫔这一胎就是早晚的事,如今只是暂且瞒着人罢了。 大皇子那边险象环生,碍于国体周高昱不能去看望,惠妃又在其他事上动了心思。可怜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名义上父母俱全,生死关头却独自扛着。 周高昱怜惜儿子,每日都要亲自探看大皇子的脉案并药方,再忙也要听人回报他的情况,问饮食问寒温。 好容易传出消息来说大皇子有好转了,良嫔偏又出了事!虽是个不受期待的孩子,但到底是自己的血脉,周高昱少见地动摇了。 对自己一直坚守的信念产生怀疑,这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自负如周高昱也不能免俗,这才有了钟灵殿里,皇帝少见的脆弱。 那一夜皇帝的探访悄无声息,元春也下了封口令不许上下议论,就当风过了无痕。 对于大皇子的事,元春克制住了好奇心不许自己人去打听。 但外边还是风传,惠妃娘娘哭求着要去侧殿陪伴染疾的大皇子,可惜按例是不许的,于是只好将正殿让出,命太医院诸人日夜看护大皇子,便宜行事。 惠妃自己则避居侧殿,日夜持经念佛,为大皇子祈求平安。为表虔诚,除了每日听人汇报大皇子的情况,越发连人都不见了。 如今宫里人人都赞惠妃慈母情深,可元春却感到了深深的违和。 她自己虽没做过母亲,从小也见惯了王夫人是怎么对宝玉的,还有李纨之于贾兰,哪怕赵姨娘对贾环,那都是片刻不肯稍离眼前的。 何况是这样的大病面前,一个不好,母子就是生离死别,哪里能安坐礼佛? 远的不说,就德妃那样一个人,若此番病的是二皇子,只怕她就算一头磕死在殿前,也要亲自去陪着允仁的。 惠妃太理智了,迫不及待地让出正殿,更像是要避开大皇子一样。 这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当真是因为非己所出,所以才能这般淡定吗? 元春苦笑着摇了摇头,只希望是自己多心了。 惠妃是齐家的女儿,齐家一向治家严谨,规行矩步,和自家这样的武将出身不一样。说不定,她就是格外克己复礼呢? 否则——大皇子也太可怜了…… 春去夏来,炙热的阳光驱走了时疫的阴霾,也给后宫带来了勃勃生机。随着大皇子的逐渐痊愈,禁严的命令也解除了。 可惜后妃们还来不及欢腾,就听说皇帝病了。 周高昱是累病的,先前占着年富力强,醉心政事昼夜颠倒,如今一放松下来,人就不行了。 皇后那边要排侍疾的人,元春本不想去。因为人在病中通常心情起伏,脾气古怪,说不得要费好些心力去迁就。 正想报个月事推了,不想玉罄凑过来说了个消息:她那个常出入启祥宫的“老姊妹”告诉她,良嫔悄悄请了其他御医给自己请脉。 元春一算时间,良嫔这才有孕六个月,顿感事有不妙。 于是立马灵机一动,凭着自己宠妃的名头,生生挤掉了柳婉清侍疾的名额,麻溜地去找皇帝躲清净去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第 15 章 皇帝这次的病来势汹汹,仿佛之前的康健都是表象,积攒到如今一并发了出来。 亏得他一贯饮食有限,在女色上头也不耗功夫,所以病势虽重,却不险。 太医院院正李和清并左右两位院判日日轮流诊脉,斟酌开方,都劝皇帝要好好调养,以防落下病根。 周高昱是个难得的,遵医嘱的好皇帝。事关自身康健,他一向不让太医为难。对于权力也很想得开,拿得起放得下。 平安州那边的险情一解除,他就下旨罢了朝,只窝在后宫专心养病。让那些想捞功的有机会捞功,想赎罪的有时间找门路赎罪,端的天威难测。 那些担了关系的或是牵连其中的官员,原本以为这一遭是在劫难逃,勤勤恳恳地干了这几个月,只盼着家人能被从轻发落。 没想到绝处逢生,一片黑暗之中居然看到了一线曙光。于是纷纷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使尽浑身解数上下打点。 “——平安州李知州、赵同知、王通判并直隶厅各属官都有动作,万岁爷,您看?” “哼,朕还能盼着这群蠹虫志勇正直不成?那些干系不大的,且让他们留着脑袋,朕还有使他们的地方! 民脂民膏养了这么些年,一刀砍了倒是便宜了,也该做几件利国利民的事,才不枉费了百姓的血汗钱! 你只叫备用处盯住那几个要紧的,其余干系不大的,赎身银子备够了,就权且记下,以观后效!” 这次赈灾花了不少钱,别人不知道,周高昱却一想就心里滴血。 他登基以来不选秀、不修宫室、不巡游,全是为了攒下钱来更新军备,奈何被几个蠢货一耽误,如今花的七七八八。 此时恨不得从哪里生出一笔,立马补上这个窟窿呢! 想起律法有以钱赎罪的先例,周高昱就令人放出风声去,引着那些罪官掏出家底来买命。这事说出去不好听,所以是借着刘顺子的手干的。 刘顺子脑子活,有人求到他面前,他还故意推脱。等人再三恳求手段用尽,才半遮半掩地把这风声投了出去,然后拿捏着那人身上的罪责定了个价,收银子放人一气呵成。 这些脑袋提在手上的货色,如今都是眼观六路。看到有人成功了,立马一窝蜂地涌了上去,如今大理寺也算是收钱收到手软,连刘顺子的腰包都鼓了不少呢! 周高昱配合他悠闲地养着病,咬牙切齿又心满意足地看着户部的盈余一点点涨起来。 至于那给了钱还被砍了头的?本也是罪无可恕,走关系时,自己也知道是孤注一掷,事有不成怨不得旁人。何况也无人肯为他们张目,算是人财两失。 这一招唯一不足的,就是有些蠢货找错了庙门,养肥了旁人。为了混淆视听,周高昱也少不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刘顺子觑着皇帝脸上变幻的深色,知道再让他沉思下去,少不得又要揣一肚子气,让左右服侍的人受罪。 于是眼风往外一瞟,看见德妃正携了大宫女水桃的手往这边来了,忙出声打断周高昱:“皇上,德妃娘娘侍疾来了,奴才接她进来?” 周高昱闻言眉头一皱,想起上午德妃照顾儿子一般,让他烦不胜烦的嘘寒问暖,立马摆了手道:“找个借口让她回去,朕这里不用她!”刘顺子立刻麻溜地转身出去了。 德妃对皇帝倒是真心,看她那样子,巴不得将皇帝所受的痛苦全部以身代之。按理来说,这般真心应是令人动容的,至少不会让人心生厌恶。 奈何这位主儿她喜欢演啊,比如,她对皇帝有十分的真心,其实已经足够。但她非要表达出一百二十来,那演技不堪的一百一十分,就把那真心实意的十分对比的不值一提。 就连刘顺子有些时候也会被她的行为腻味到,何况是皇帝。 周高昱小的时候就比一般的孩子显得凉薄,他的所有关心惦念都是含蓄内敛,蕴而不发的,即便是对自己的亲娘,也从未有过过于亲密露骨的行为语言,所以如今格外受不了德妃。 少不得,还得是刘顺子亲自把德妃挡在了外头,慢声细语地劝她:“方才长春宫那边来回报,大皇子伤了底子,陛下正心情不好呢!唉,到底是父子连心,陛下岂有不痛的? 这不,听见娘娘来了,陛下就想起咱们二皇子了。忙令奴才来请娘娘回去,说小孩儿家体弱,怕过了病气。咱们二皇子的孝心自是不必说的,但也要体谅陛下慈父心肠啊!” 刘顺子这番话说得好听,正中德妃的软肋。 侍疾这样露脸的事,若借口别的让她回去,她必定不依,倘或闹出声响来,又要惹得皇帝不快。索性提一提二皇子,凡事只要涉及到二皇子,德妃那是一点儿闪失都不肯有的。 果然,德妃听了这话忙跪下谢了恩,又说了好些惦念皇帝的话,忙忙的就去了。 就这么个儿子大过天的样,这恩宠想也知道到头了! 刘顺子在心里笑着摇了摇头,因为早料到会这样,所以没注意到,德妃在听到大皇子落下病根时,脸上那一瞬间的不自然。 刘顺子进来回禀德妃去了时,皇帝明显舒心了很多,可也不是很开心。 刘顺子想了想,觑着他的脸色问:“陛下身边没人也不成个样子,不若奴才命人去请了惠妃娘娘来伴驾?” 周高昱眉头皱得更紧了,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寒凉:“不必她,她只要顾好允祐,就是给朕分忧了!” 刘顺子一听就知道,惠妃这次真是惹恼皇帝了。大皇子感染上疫病这件事,皇帝明着没有处理人,可这不代表这件事在他心里过去了。 其实越是这般淡然,说明他的火气越大,只是一贯的教养让他克制私欲,不以一时喜怒问罪于人。 大皇子到底是怎样感染上疫症的,皇帝心里时刻惦记着这件事呢! 但凡是这皇宫里发生的,哪怕是墙头上黄猫黑猫打架谁赢了这般的小事,只要皇帝想知道,备用处都能给他查出来。 若果真是天灾还好,万一真有人动了手脚,啧啧啧—— 无论结果如何,在大皇子生病期间,惠妃的表现,终究还是让皇帝记在心里了。 惠妃一贯聪明,这次却宛如油糊了心一般。对于皇帝来说,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哪里比得上实实在在养住了,还在身边精心教养了八年的儿子呢? 还瞒着皇帝自己怀孕的事实,借大皇子的病做遮掩,躲在长春宫侧殿养胎。 估摸着,惠妃是以为,只要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平安落地,无论她之前有多少过失,皇帝都会看在小皇子的面上体谅她? 惠妃莫不是把她齐家的血脉看的太重啦!刘顺子在心里狠狠嘲讽了一番,面上却依然恭顺地给皇帝提供选项:“听说,孙常在近日新练了一支江南小调?” “——聒噪!” 嘿,得!以前因为一支小调,选了孙常在做格格的人不是您! “那——柳贵人——?” 周高昱不等他说完,就不耐烦地打断:“备用处回报,平安州李无涯还走了荣国公府的路子?” 刘顺子梗了一下,立马接话道:“是,平安州一带并长安这边,都曾是先荣国公贾源所带军队的驻地,如今还有不少将领是贾家旧部呢!那李无涯约莫就是看重这一点,才找了如今贾府的关系。 一并找了去的,还有不少人,可大概是银子没花够,那贾赦只去信给李无涯说了情。那也无用,李无涯罪过大了,那条命银子买不来,上月下浣已经伏法。” “贾赦是如今荣国府的当家人?” “是,贾赦降等,袭的是一等将军的爵位。” “可惜了,想当初贾府荣宁二公也是一等的人物,谁想子孙竟不肖如此!贾赦收了李无涯多少银子?” “五万两——” “哼,他那条狗命也值这个价?一个外官,五万两说拿也就拿了,朕倒还不如他阔绰!” 刘顺子心想,人家也不是说拿就拿,那毕竟是买命的钱啊!这天底下,谁敢和您老人家比阔? 停了一会儿,不见刘顺子说话,周高昱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好似不经意地问:“这贾赦是庄贵人的什么人?” “禀皇上,那是贵人的伯父。庄贵人的父亲是如今工部五品的员外郎贾政,是那贾赦的胞弟。” 谁知皇帝突然怒了,冷哼了一声说:“哼!她的伯父交通外官,收受贿赂,有负天恩!她难道不该来朕面前候着赎罪吗?还得空去歇着?” 刘顺子:…… 刘顺子简直瞠目结舌! 元春昨日才侍疾回去,按理说是该歇着了,后边儿还排着多少主子呢!皇帝竟然以这种借口要再召人过来,刘顺子起先听着话头还以为庄贵人要被牵连呢! 也亏这位爷说得出口,那柳贵人的亲爹更不干净呢!收的比贾赦更多出几个倍,且还把风吹到了上皇耳朵里,依您的逻辑,那不是更该来面前伺候着呢吗! 可惜顺子公公很怂,顺子公公的吐槽不敢说出口! 刘顺子立马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可是呢,奴才这就派人去传庄贵人!” “嗯——贾赦虽然可恶,但如今还没到收拾这些人的时候,切记不要透露出风声,庄贵人要是知道了,难免不安,到时打草惊蛇了不好。” 刘顺子:…… 得,您是爷,您说啥就是啥吧!打了打浮尘,刘顺子改变了原先的想法,亲自迈着小碎步去毓秀宫请人了。 元春昨日侍疾累了一天,今早请安回来就睡了一上午。 玉罄怕她走了困,晚上咆躁伤身,于是特地找了些绣样来给她挑,引着她说话。 若论别的,元春可以说多才多艺,可就说刺绣这一项,那真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前世不知练了多少年,愣是绣不出个样子。 端阳七夕这些节日,满宫的嫔妃都忙着给皇帝做香囊、绣荷包,只有元春两手空空,勉强打个络子作数。 这辈子也一样,只要元春不扎手指头,钟灵殿的奴才们就觉得上上大吉。至于绣样嘛,宫里尚服局多的是绣娘,元春只要挑喜欢的就是了。 今日玉罄呈上的就是新进的绣样,各种尺幅的都有。绣娘们呕心沥血之作,真个流光溢彩,满室生辉。 元春挡眼看过去,各有各的新巧,各有各的意趣,都令人爱不释手,难以割舍。 既然难以割舍,元春便决定都不割了,全部留下! 还让玉罄厚赏了绣娘,一时皆大欢喜,满屋子里都是宫人们跪地谢恩的声音,这就是做宠妃的快乐啊! 这种快乐,是前世贤良淑德了一辈子的元春,从不曾体会过的! 玉罄不想扫了她的兴,可想了想还是提着说: “主子,这些绣品是送来两殿里挑的。如今咱们全收了,下头的得了厚赏自然开心,只怕东殿那边记恨在心,万一传到皇后娘娘耳朵里——” “皇后娘娘如今着紧刘氏的胎,不会在意这些小事。何况,娘娘乐得抬起我与惠妃打擂台呢!不会下我的面子。 柳氏一个无宠妃嫔,所凭借的不过是柳芳幸进之功。以家世得宠,这是皇后平生最恨之事,柳氏在她面前讨不着好!” 这是元春第一次在玉罄面前说起自己的打算和内心的真实谋划。玉罄震惊之后就是大喜,这意味着元春终于真心信任她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自问倾尽所有帮扶元春,可元春一向思绪缜密,步步为营,对宫里的人情世故甚至奴才之间的恩怨纷争都烂熟于心,实在没有她发挥的余地。 每次略想多做点什么事时,还要怕自己不知底里,行差踏错坏了主子的谋划。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原想着,元春可能真是疑了她,才防着不肯与她交底。可仔细看着,元春对抱琴也是这样,玉罄只好歇了心思,认真服侍起元春的生活起居来。 没想到今日元春背着抱琴,竟愿意与她说自己的谋算了,玉罄差点喜极而泣! 怕主子面前失态,玉罄忙低了头回:“主子说得是,奴婢多虑了!” “多虑好,多虑才能谨慎。在这宫里生活,不多虑的都成白骨了!” 其实元春不是不相信玉罄,非要考察这么久。是她前世早已习惯了防备身边所有的人,表面上永远是端庄谨慎,不欺暗室的贤德妃,内里却历尽千帆,机关算尽。 那是她不能摘下的面具,今生也是适应了好久,考虑到接下来有些事需要上下一心,所以才强迫着自己慢慢打开心扉。 原本,元春虽然知道柳氏将来会是大患,但都一直没在暗地里算计过她。 说白了,她与柳氏今生还没有什么大的冲突,无论前世那个柳贵妃做过些什么,都与今生这个柳贵人都没关系。 不加罪于未犯之人,这日子才能过下去,否则重生第一刀,要斩的恐怕就是至亲血脉! 但柳氏近日屡屡的试探,还是让元春生了真火气。 元春之前一直拘着自己宫里的人,不让他们因为自己受宠就在外面随意得罪人,尤其是东殿那边。 无论是吃食衣裳,还是四季恩赏,便是这边先挑,也会给那边留下余地。 这是人前留三分的厚道,不知怎地,被柳氏理解成了退让。半路截胡皇帝在先,打人在后,都犯了元春的忌讳。 小柱子是原先守着毓秀宫的太监,听他的名字就知道,这是个不甚机灵,只会卖力气的憨人。 当初被分来守着毓秀宫,就是因为没有主子看得上他,这一守就七八年没动过窝儿。这在宫里,都是极少见的。 毓秀宫有了主子后,众人都说他是时来运转,要翻身了。怎料他又被人从东殿挤到了西殿。 若在西殿能当个领事太监吧,也还好,毕竟元春后来成了宠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奈何元春身边有贴身的宫女,一应大小事,都不用太监来插手,柱子只好又去做了粗活儿。 好在他乐天知命,也不抱怨,在钟灵殿勤快地做起了洒扫的活计。元春不磋磨人,柱子的日子也算好过。 要是一直这样,也都还好,怎料他又染了疫症。九死一生从善事堂回来了,万幸元春还要他。 柱子也知道他染了这病晦气,虽然大家都不说,可也没人在吃饭的时候挨近他。他平日里都自觉地离大家远远的,算是相安无事。 不想那日背晦,迎面看着一个宫女抬着花瓶失了手,柱子就赶着上接住。这也是好意,那花瓶看着就不便宜,要被打碎了,一般的奴才死十次都不够赔。 他只想着这些,万没有看清那宫女就是柳氏身边的越竹。 那越竹陪着柳婉清出来折枝插瓶,顾着给主子引路,不想差点失手打了瓶子。 原本这花瓶碎了也就碎了,柳婉清再不会因为这事罚她。谁知倒被个傻大个吓一跳,疑心他是来主子面前现脸的,越竹先就嫌了他。 不想再一看,这不是先前染了疫病被抬走的太监嘛!那还了得! 越竹觉得周围的空气都不干净了,气急之下抬手就扇了柱子两耳光,又嫌恶地用帕子擦了手,扔在柱子脸上。 柱子那时也看见柳婉清了,知道自己惹了祸,忙不迭地磕头求饶。说自己是钟灵殿的,冲撞了主子,还望恕罪。 越竹哪里听得进去,她知道元春不用太监,以为元春是嫌太监脏,罚了也无所谓,于是就命柱子跪在原地,指使另一个粗使太监一下下扇柱子的脸。 元春到时,柱子脸都被扇烂了,人已经半昏迷! 柳婉清看见元春走来,双眼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数息过后,才行了个平礼,轻描淡写地说柱子冲犯了她。 那是元春第一次那么生气,她不用太监是因为身边不缺人手,她的事少,且大多喜欢亲力亲为。 没想到这种喜好竟给了别人错误的信号,以至于有人因此受害。 这对一向自诩熟悉宫中人情世故的元春来说是极大的讽刺,一方面自责,一方面恼怒,元春依样罚了越竹。 越竹如今还出不了门,就是因为被打重了!宫女一般不能打脸,柳婉清咬牙忍了这个罚,且按下了没闹到皇后面前,只因为元春说了一句话: “大皇子也患了疫病,是否也不洁,冲犯了贵人?!”柳婉清因为这一句话白了脸,咬牙看着越竹哭喊着被打了四十多个耳光,还要忍气将此事隐瞒下来。 至此,元春示意钟灵殿上下,对待东殿那边无需再礼让!只要不出格,该端的架子端起来。 “主子,万一东殿那边狗急跳墙——” “就是要她狗急跳墙,否则如何慌不择路。打蛇不死必受其害,咱们这一次,得送柳氏走上一条康庄大道才行——”元春冷笑着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第 16 章 褚香薇滑胎的消息是在一日午后传进勤政殿的,当时,元春正陪着周高昱搭建海船的模型。 那是福海造船局进上的样品,仿着最新式的海船做的,两人研究了一上午,只大致搭出了框架,还有一些细节待完善。 周高昱兴致来了,还说等全部搭完后,就带着元春去园子里避暑。到时候在湖中试航,两人一起检阅福海造船局的成果。 听见皇帝这么说,不止元春高兴,连勤政殿伺候的奴才们也一并兴致勃勃。 周高昱登基之后还从未外出避暑,大家都很期待。 气氛正好时,刘顺子突然低着头匆匆走进来,脸色看着不甚好,元春拿着桅杆的手顿了顿。 周高昱也看见了刘顺子的异常,皱了眉头,示意刘顺子有话直说。 “陛下,方才良嫔娘娘在永寿宫外的石子路上滑倒了,磕到了肚子。太医看过都说不太好,皇后娘娘派人来请您的示下。” 元春听到刘顺子这么一说,不觉心下一跳。永寿宫是甄太妃的所的宫室,今日良嫔偏在那步道上滑到了,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永寿宫距离毓秀宫不远,良嫔要是再往前走走,说不定就要摔在毓秀宫外边了,事关皇嗣,由不得人不惊心。 从听到褚香薇摔倒开始,周高昱的脸色就冷了下来,此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刘顺子还弯着腰等他回话。元春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担忧地喊:“皇上——” 周高昱回过神,对刘顺子说:“去看看——” 随即放下手中的配件,绕过方桌向外走去了。元春知道他此刻必定心情不好,见状连忙抬步跟上。 周高昱走了几步,回头看见亦步亦趋,满脸不知所措的元春。忽然缓了脸色,对一边虚扶着元春的玉罄说:“扶你主子回去,走大路,仔细别叫人冲撞了。” 言罢,又转头对元春说:“你没生养过,不便见这样的场面,让奴才伺候你回宫去歇着,别怕!” 说完不等元春回话,就径直带着刘顺子往永寿宫去了。 褚香薇突然滑胎,宫人们不敢大意,只好就近将她挪到了甄太妃的永寿宫里边救治。 元春没有料到周高昱会是这个反应,整个人怔了一怔。倒是玉罄闻言低下了头,掩住了眼底的喜色,压低声音对元春说:“皇上这时候还能想着主子,实是咱们的福气!” 元春对这话不置可否,只是装作一副忐忑又疑惑的表情,由玉罄扶着慢慢向毓秀宫走去。 这种时候,她倒是希望皇帝能让她跟着。 良嫔这一胎没的突然,其中恐怕大有故事。 甄氏对这个孩子期待已久,如今最大的指望骤然落空,以她的性格,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盛怒之下,说不得就要找只替罪羊来承担后果。 元春虽然一早就猜到良嫔这胎会出事,也提前做了准备,命玉罄抱琴严格约束下人,自己还避到了皇帝身边侍疾,可褚香薇还是差点就在毓秀宫周围出了事。 自己如今是宠妃,比起那些不受宠的妃子又多了一个残害皇子的理由。要这事真就发生在毓秀宫外,说不得就要惹一身腥。 元春一路疾走回来,一进门就听说,柳婉清已经匆忙去了永寿宫探望了。 这是聪明的做法,若真有人泼脏水,人在当场还能辩白一二,顺便掉两滴眼泪表表同情,在皇帝面前露露脸。 谁知周高昱大手一挥给她指回来了,如今只能干坐着猜疑。 玉罄知道她记挂着永寿宫那边的情况,就指了个小宫女耳语两句,派她去外面听信,一旦有了什么消息,及时回来禀报。 “主子别担心,陛下爱重主子,必不会猜疑咱们。便是有人要借故生事,只要陛下不信,那就是白做功夫。” “我不担心这个,刚才是事发突然慌了神。现在再想想,若真有人要借故生事,良嫔就该正好摔在毓秀宫门口了!” “主子觉得,良嫔这一摔会是巧合吗?” “巧合?良嫔如今身子重,日常出门少说都有七八个宫人前后照应,哪会这般恰巧摔倒肚子。有心自然巧罢了——” “谋害皇嗣可是大罪,大皇子二皇子都已经长成,便是良嫔这一胎是个皇子,出生之后也和两位殿下差了七八岁了。 陛下正值壮年,往后也不可能只有这两个孩子,无甚好处又要冒天大的风险,谁会去做这样的事呢?” 褚香薇的孩子出事,宫里的眼睛想必都会如玉罄一样,朝着有子的两位嫔妃,只是—— “大凡世人动了不好的念头,多有两个原因,一为趋利,一为避害!没了这个孩子,两位皇子算是少了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不至于分薄皇上的宠爱和关注。 虽有利与他们,但正如你说的,陛下正值壮年,身体康健,以后必然不会只有这么两个孩子。这值得动手的利益虽然有,但不够大。惠妃德妃都不是蠢人,不至于为此冒风险。” “那就是这个孩子对人有威胁,对方想要避害了?”玉罄立马反应过来。 “可是良嫔身份不高,便是有了——甄太妃!” 元春赞许地看了玉罄一眼,能这么快联想到甄氏身上,不愧是前世大名鼎鼎的玉罄姑姑。 “没错,甄太妃对这个孩子的心思如此明显,本就是他的催命符。太上皇那边几乎默认了甄氏可以抱养一个小皇子,皇上的态度虽然不明确,可也没有拒绝。 这孩子如果真养在了甄太妃膝下,来日的身份说不得就与嫡子相当了。” “可是——” “你想说甄氏身份也不高?呵,你别忘了,太上皇尚在!以甄氏的野心,这个孩子以后必定多在上皇跟前承欢。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上皇以往再如何挥斥方遒,如今也已垂垂老矣。 人上了年纪,就会格外贪恋这人世间的温暖。这个孩子要是由上皇亲自教养起来,你觉得会怎么样?” “那——堪比嫡子!” “母凭子贵,要是有朝一日这孩子真有福分飞龙在天,皇后娘娘又该如何自处呢?”玉罄的白了脸色,不敢再说话。 元春却没有停止自己的猜测,而是继续悠悠地说: “便是褚香薇在这一劫中不幸殒命,只要有甄太妃在的一天,这孩子都会更向着把自己养大的甄氏,至于皇后这个嫡母,放出两句似是而非的谣言,因妒杀人这个罪名,就可以牢牢焊在她头上。 天无二日,这后宫其实也一样,容不得两个做主的人。甄太妃的野心又岂止于荣养?她要做这后宫的主人啊——” 玉罄颤抖着嘴唇问:“可是陛下正值壮年,甄太妃的这些想头,要实现也还早得很。这其中诸多变数——” 元春很满意玉罄的大胆,带着点嘲弄,漫不经心地说:“你是被太妃这个名头唬住了,细算起来,甄氏也不比皇后大几岁!况且,当今不就是上皇让位的吗?” “上皇让位,那是身体欠安。陛下如今龙精虎猛,怎会走到这一步?”玉罄显然被元春越发大胆的猜测吓懵了,嗫嗫嚅嚅地为心中的不安找补。 元春听了更是起意逗她,于是下了一剂猛药:“你也说了日子还长,诸多变数,陛下如今自然龙精虎猛,焉知以后——” 玉罄第一次抛开礼数,慌忙伸手用帕子捂住了元春即将说出口的话。 慌张地往外看了看没人,才强笑道:“主子今日是被吓着了,怎么说起胡话来,待会儿奴婢让太医开点子安神的药进来吧!” 元春默认了玉罄的安排,只当自己方才是胡说。 褚香薇滑胎一事终究还是刺激到她了,先前还是在认真和玉罄分析这宫中的形势,说到后来就想起自己前世苦求不得孩子,还有之后的重病缠身来。 那些阴暗的,痛苦的犹如在泥沼中的岁月,方才突然找来了。唤起了元春前世不止一次的猜测——自己那不幸的人生,是否也有皇帝为了规避危机的推动? 皇帝是否也曾害怕流着保守派血脉的皇子会威胁到他的地位,所以断绝了自己成为母亲的渴望。看着自己日日披着贤德的外衣,枯萎在后宫阴暗的角落? 这种猜测太伤人了,看着玉罄惊慌的样子,元春理智归笼,安慰她说:“陛下是有能为有野心的君王,不会因为这些无稽的猜测伤害自己的血脉,这事多半是皇后的手笔。” 这看似解释的话语惊起了玉罄一身冷汗,她并没有疑心这事是皇帝动的手,元春却直接指了出来。 这一番补充,更像是元春对自己的安慰。在玉罄眼里,皇上一直对元春很好,可以说是后宫独一份,可为何元春会对皇上有着这么重的猜忌? 玉罄之前一直怕元春会因为皇帝的宠爱失去判断和谨慎,如今倒反过来了,要防着主子心里的猜忌被皇帝看出来,一时间冷汗都出来了。 连忙引着她往别的话题上靠:“皇后娘娘这么做,就不怕被人查出来吗?” “她既然敢这么做,必定就有什么手段能防住人查,那可是一国主母。皇后素昔温和,你也不要小看了她在后宫掌权的手段。许家势弱,她的这些本事,都是后头自己一点一滴学来的。 单就这一点来说,惠妃远比不上她,也正是因为这样,这么多年,皇上才会安心把后宫并内外命妇之事尽交给她。” 可惜皇后仿佛看不见自己的优点,和惠妃在一起时,总不自觉地自卑。 “况且,我们能想到的事,皇后多半也能想到。她或许还认为自己为皇上解决了一个隐患呢,即便有朝一日被人翻出这一茬来,靠着‘这番苦心’,说不定还能打动皇上。” “这后宫之事,还是奴婢想窄了——” “不是你想窄了,是皇后娘娘一直以来都做的很好。这么多年,后宫因为她的隐忍和宽厚,一直太平无事,让皇上可以在前朝倾注所有心力。想必皇上心里,也是信重她的。” 可惜,皇后的宽和来源于她自信能为皇朝生下嫡子,那时候,皇后生下的孩子天然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惠妃等人就是再养十个八个,也没有一争之力。 她作为皇太子的母亲,品性上自然不能有任何瑕疵,否则孩子的继承权就会受到质疑。她忍了这么多年,全因有这根胡萝卜在前面吊着。 如今不一样了,大抵是明白了自己生育无望,她看上了刘氏的肚子。 那个孩子没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所以前路不能有太多障碍,褚香薇的孩子,无论如何都不能活下来。 就连元春,如果先于刘氏有了身孕,皇后也不会允许。 如今皇后对元春的优容,一方面是碍于皇帝对她的宠爱。更多的,还是想借元春的气焰去压制惠妃,打破后宫众人心里“惠妃”第二的固有印象。 而惠妃因为元春无子、无威胁,所以默认了皇后的这种“打压”。 认真说来,元春如今能在后宫平安无事的做宠妃,还得益于这两位大佬的博弈。 这样的场面终究不会长久,元春必须尽早成长起来,成为能在后宫执棋的人。她需要人手,所以玉罄等人不能再如此天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第 17 章 周高昱看到襁褓中那个成型胎儿的时候,周身都泛着骇人的冷意…… 永寿宫此时已聚集了不少人,她们都比皇帝来的早,簇拥在产房门口,表现出了充分的重视和哀伤。 挡眼望过去,一片衣裙纷飞中,有的盈盈落泪,梨花带雨;有的衣裳微乱,满面哀伤;还有的合手念佛,神情悲悯。 看着个顶个的悲伤,仿佛今日失去的是众人共同的孩子。 刘顺子陪着皇帝匆匆而来,看见这番场面,心里就已有了底,良嫔的胎应该是已经落下了。 纵然是早已预料到的结果,刘顺子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声。 这毕竟是自二皇子以来,后宫头一遭传出喜讯。 孩子虽不在预料之内,但若能平安生下来,也是良嫔的造化。 可惜,无论是良嫔还是这个孩子,到底福薄…… 听见内监传呼,皇后和德妃忙带领着众人将皇帝迎在了内殿门口,不着痕迹地挡住了他前行的步伐。 产房自来被认为是污秽之地,男子是万万不能踏入的,怕皇帝情急之下犯了忌讳,皇后率先出声: “皇上,良嫔这一胎于申时落了。太医验了气脉,小皇子因为剧烈的撞击,在良嫔腹中就已夭亡。还望陛下节哀,切以自身为念!” 皇后脸上的哀伤和惋惜都恰到好处,一番劝慰听起来情真意切,可皇帝对她的话却全无反应。 方才热闹的内殿在皇上出现后走了个干净,此时人都围在殿外跪着,就显得里间格外空荡。 从周高昱这个角度看过去,两处强烈的对比,将众人刚才情真意切的悲伤衬得十分可笑。 周高昱静静地站着,不发一言,任由不详的寂静在每个人心上蔓延。 皇帝不说话,跪在地上的宫妃奴婢谁都不敢起身,屋内一时落针可闻。 今日伺候在褚香薇身边宫女并太监更是抖得像筛糠一般。 其中,那个名叫穗儿的宫女尤其明显,她的头都快埋进了地里了,双手伏在地上,手心的冷汗在地砖上拖出了一条颜色微深的痕迹。 往上一看,袖口处还沾着没有干透的血,头发凌乱,两腮的红肿清晰可见,定睛一看,脸颊两边都快被扇烂了。 按理来说,即便没了孩子,只要主子还在,贴身的奴婢都得在里间伺候着。 可是落胎的消息传出内殿的那一刻,穗儿就被盛怒的甄太妃命人生生从里间拖了出来,左右开弓打了个半死。 若不是皇后阻拦,此时只怕小命休矣。 甄太妃盼了这个孩子许久,日日像恶龙守着财宝一样等着他出生。 谁知临产在即了,还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事,那还是个男胎! 甄太妃忽闻噩耗,气急攻心,看谁都有问题,尖叫着要打要杀。 一时血气上涌,人顶不住就晕了过去,此刻正躺倒在里间。 太医乱着掐人中扎针,偏她的嘴里还不消停,喃喃地念着要将那些不顶用的奴才全部打死! 屋里屋外都不约而同的装作没听见这话。包括永寿宫自己的奴才,此刻身子正稳稳地跪伏在地上,恨不得与众人融在一起,生怕引起别人的注意。 良嫔这一胎是甄氏自己出头说要照顾的,为此还特地去求了上皇,更改了太医院三位太医对有孕妃子轮番诊脉、斟酌开方的惯例,只允许仇昌一人给褚香薇看诊。 此时甄太妃照顾的皇子没了!碍于上皇,皇帝可能不会直接加罪于自己的庶母,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就不一样了。 褚香薇摔倒在了永寿宫外围,说不得就要杀几个永寿宫的奴才下去给小皇子清道呢!跪着的人,此刻没一个想听见“死”字! 君子之怒,无人敢掠其锋芒。此刻,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众人低着头等皇帝的示下。 周高昱没叫起,只点点角落那个被太监抱着的,不起眼的包袱。示意皇后把孩子抱给他看看。 皇后面露迟疑,看着并不想让皇帝直面那样的场景,无奈周高昱坚持,皇后只好示意晏惜去将胎儿抱了过来。 晏惜暗暗地咽了两口唾沫,勉强维持着双手不颤抖,从内监手里接过胎儿,快走几步来到周高昱身前,跪举过头顶。 在场的所有妃子,除了皇后和德妃,都微不可查地移开了视线。 那个孩子的样子实在算不上好看,除开一身的青紫,面容已和健全的孩子一般无二。但正因为这样,那幼小的脸庞反而透露出十二分的阴森诡异。 周高昱也不知怎么想的,竟还伸手试图去触摸孩子沾着胎脂的额头,这一举动,让一直镇定的皇后也面露难看。 刘顺子轻声告着罪,动作轻巧又快速地从晏惜手里接过了那个孩子,递给一旁等候的内监,示意对方将那个孩子赶快送出去。 周高昱没有阻止刘顺子的行为,顺势收回了手,开口说了自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 “良嫔如何?” “禀皇上,良嫔娘娘暂且无碍,只是失血过多且伤了身子,暂且还没有醒来。”仇昌颤着声音说。 “人好好的,怎么会摔了?” “奴才该死——”周高昱的语气不狠厉,跪着的人却都出了一身冷汗。 今日陪着褚香薇出门的,并永寿宫的奴才,更是用力地磕着头请罪。 一片“该死”声中,没有一个人能说出来良嫔是怎么摔的。 便是心里有些想法的人,此刻也闭紧了嘴不发一言。就怕一时不慎,哪句话说得不中听,先被拖出去斩了。 甄氏就在这会儿踉跄着出来了,她满心的愤怒,才刚缓过了劲就挣扎着让人将她扶到了前面。 看见了皇帝,也不顾此时气氛的凝滞,开口就质疑褚香薇这一摔摔的奇怪,只嚷着有人要故意伤害皇嗣,求皇帝一定严查。 周高昱坐在椅子上没有接话,静静地看着甄氏哭闹,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甄太妃大约气昏了头,一时半会儿等不到皇帝的回应,她还急了! 若在平时,她并不敢再皇帝面前这般放肆,今日应是气的狠了,将太妃的仪态都丢了个干净。 皇后见她闹得不像,忙上来解劝,让她凝神静气,等皇帝的示下。 德妃见状,也过来附和着说好话。谁知不劝还好,一劝反倒把甄氏的脾气和胆气劝上来了。 顺嘴的,就说起了褚香薇怀胎的诸般不易;说起褚香薇外祖父石光珠的恭敬谨慎;说起开国元勋缮国公石光珠功勋与荣耀。还说起了太上皇对老臣的优容以及对功臣之后的善待。 说得那叫一个涕泪交加,声情并茂,完全忽视了皇帝逐渐冰冷的神色。 周高昱静静地听着甄氏说,等她都把话说尽了,才冷冷地说了一字:“查!” 柳婉清听到这话后眉头一跳,抬眼微不可查地瞟了皇帝一眼,随即俯身,掩住了眼中的沉思。 皇帝的命令是对皇后下的,皇后是后宫的主人,由她牵头查这件事名正言顺,偏甄氏闹着要参与。 方才皇后劝她时,她就借着怒气半真半假地甩开了皇后的手,后来越性连德妃也吃了她的脸色。 此刻听她揽事,德妃袖子一甩,“哼”出了声。 甄氏是上皇后宫的人,若论常理,她一个无子的太妃也就是皇家寺院里青灯古佛,吃斋念经了此残生的下场。 如今因为上皇健在,她才有了在后宫行走的资格,偏又上蹿下跳,屡屡不安分。 没有哪个做媳妇的喜欢自己头上顶着个搅事的婆婆,何况这个婆婆还名不正言不顺。 要是往日德妃如此说话,不定就有人指责她不敬“长辈”,不尊“上位”。 可今日被甄太妃直白的,火辣辣的目光扫射怀疑着,众人心中都觉得德妃此举大快人心。一时也无人替甄氏说话。 甄氏看着众人冷淡的目光,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不妥。 可是话已出口无法收回,何况她也不愿干等着皇后最后给她一个似是而非的结果,所以愣是硬着头皮,请皇帝允许她参与到调查中去。 周高昱看了皇后的凤钗一眼,随口允了甄太妃的请求。 还不等甄氏高兴,又令人即刻将褚香薇移回启祥宫,不得在永寿宫逗留。 宫里莫名没了一个已经成型的皇子,只一句不慎摔倒是肯定搪塞不过去的。 即便皇帝今日不下调查的命令,这件事也要在明面上走一遭。 反正无论如何,最后总有人要用生命来熄灭上位者的怒火。 如今皇帝有了明旨,这事更是轰轰烈烈地闹了起来。 慎刑司一刻之内就拖走了启祥宫内所有的宫人,新从内务府指派过来的奴才有条不紊地接手了启祥宫所有的事,仿佛直接默认了那些人不可能再活着回来一样。 周高昱走之前除了令皇后将褚香薇移回启祥宫之外,还命内卫将启祥宫围了起来,显然也对褚香薇落胎一事有所怀疑。 褚香薇还没醒来,甄太妃不想让她走。她这一走,甄太妃再想第一时间盘问今日的事,就不可能了。 因此,甄太妃借口产妇身体虚弱,想要将接走褚香薇的时间推后一二。 没想到皇后立马让人赶制了软轿,说是皇命不可违,愣是赶在当天日落之前,令八个壮实的内监将人抬走了,端的暖和又平稳。 气的甄太妃砸了一屋子的东西。 甄太妃今日屡屡受挫碰壁,第一时间就想去找上皇为她张目。 偏偏正碰上太上皇与道士们讲经论道的日子,甄氏沾了血气,不敢去打扰,只能生生忍了。 待到第二日,甄氏一大早就去了养心殿求见上皇,却得知上皇昨晚与李太嫔参炼共修之术颇有所得。此时还没醒来,只能恨恨地先回去等着启祥宫那边的消息。 周高昱回到勤政殿中,独自坐在案前思索今日发生的事。当亲眼看见那个沾满胎脂,肤色发青的孩子时,他发现自己远比想象中愤怒! 良嫔这一胎是不好,李和清和仇昌都曾暗示过这孩子生不下来,周高昱也早有准备。 可他原本的准备,是等这孩子在母体中实在保不住,再让他自然离去,完结这一番缘分。而不是被人暗害之后,如此惨烈地夭亡于母亲腹中。 那毕竟是与他血脉相连的骨肉,周高昱心中实在不好受。 之前那句查,不仅是对皇后说的,也是对备用处说的。 备用处负责监察百官、民情、并护卫皇帝周全,这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还有一支专管皇室阴私。 上次大皇子染上疫病一事,备用处刚刚有了眉目,还来不及禀报,宫中又出来这样的乱子。 暗一觉得自己的脑袋岌岌可危,接了皇帝的命令之后,立刻马不停蹄地去调查了。 皇帝不许备用处大张旗鼓地摆在明面,暗一只能暗地里调查,有好些事都不太方便。 幸而此时皇后那边也在乱着,倒还可以借着她掩护掩护。 宫中没了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一连几天,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件事上。 甄太妃终是在第二天傍晚见到了太上皇,彼时太上皇已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见到甄氏后,先不等她说话,只问了一句,她是如何看护皇胎的,就让甄氏哑口无言。 甄氏本就不得太上皇喜欢,如今上皇给她面子,全是看着她背后的甄家。因甄家得用,甄氏才有脸。 可甄氏却借着这脸面搞砸了事,康泰帝心中十分不快。 无论对于皇家还是寻常百姓来说,后嗣都是至关重要的。十个甄氏加起来,也比不过一个皇孙的分量,甄氏保不住皇子,就是她无能! 李太嫔李贞贞在一旁温言细语地劝慰着康泰帝,说甄氏也不容易,毕竟是从未生养过的人,难免有所疏忽等语言。 乍一听句句是好话,其实话里话外都在讥讽甄氏不自量力,耽误了皇嗣。如今又大张旗鼓地闹着要查,便是查出什么来,对于皇嗣来说终究于事无补。 反是她插在父子两人后宫的行为实在不合时宜,弄不好言官还要有话说。 这句话唤醒了康泰帝昔日被言官指摘的不堪记忆,他这一生最是好名,如何能容许甄氏给她抹黑?于是甄氏非但没有得到康泰帝的支持,反而被好一番训斥。 甄氏跪在地下,又呐呐地将缮国公石家的功劳说了一遍,才唤回了康泰帝些微的怜惜。 李贞贞冷笑着看甄氏老调重弹,连自己都听腻味了的故事,就不知新帝能忍到哪一刻? 甄氏居然当真认为康泰帝优容老臣,天真的想要和皇帝谈感情,多么可笑! 等到人家父子玩腻了这你来我往的游戏时,他们这些所谓的世家就该祭天了。 上皇的确是好大喜功,不肯放权,可他年轻时也曾做过明君,也曾心系百姓。 如今这么大年纪了,他提拔世家与新帝对立,到底是想争权呢,还是想为儿子磨刀? 李贞贞冷笑地看着甄氏,她对那一天,简直有点迫不及待了呢! 对于褚香薇落胎一事,太上皇那边的反应,就是将缮国公家的人叫进来好生安抚,又特许石家女眷进宫探望,频频恩赏,似乎全然忘了褚香薇姓褚一般。 甄氏哭的太过痛心,太上皇那边最终还是允许她继续掺和到调查中去了,只不许她越俎代庖,落人褒贬。 甄氏得了那一句,就仿佛得了尚方宝剑一般,立刻就在宫里大张旗鼓地展开了调查,那声势可比皇后大多了。太上皇的后半句警告,全然没放在心上。 皇帝看甄氏在前边闹得轰轰烈烈,虽惹人心烦,但也算是变相给备用处打了掩护,所以也就默许了她的张扬。 甄氏逞了两天威风之后,发现无人阻拦,越发横行无忌,以至于慎刑司哭求哀嚎的声音日夜不绝。 皇后回到交泰殿之后,有气无力地挥退了众人。 众人见她手扶额头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只当她是连日操劳过甚,想清静清静恢复元气,于是纷纷安静而快速地退下了。 外间,多禄公公和往常一样,打着瞌睡守着门,似乎是极平常的一天。 里面,素来温婉亲和的皇后寒着脸,冷漠地看着平时极为亲近的晏惜跪在地上,充满讥诮的声音响起: “你就这般害怕吗?” 晏惜闻言,身子俯得更低了:“娘娘,奴婢不顶用,险些坏了娘娘的大事,求娘娘处罚!” “那不过是一团死肉,木胎泥塑一般,有什么可怕的?值得你这般战战兢兢,险些在众人面前露了行迹! 我可提醒你,皇上那边生了疑惑,必定会让备用处介入调查,这次能敷衍过去全因众人的心思不在这上头。 可备用处不是吃素的,你要是还如今日这般自乱阵脚,不如趁早禀明了本宫,本宫打发你出去嫁人,全了这一番主仆情意。免得之后让人抓住把柄,害人害己!”皇后盯着晏惜的头顶,缓缓说道。 晏惜闻言更加害怕了!什么出去嫁人,她陪了皇后那么多年,揣了一肚子的秘密,皇后怎么可能放她出去!要出去,也只有变成尸体抬出去,那样才能保证永远闭嘴! 想到尸体,晏惜眼前再次闪现出早上那个幼小的身躯,身体禁不住又要颤抖,只好死死捏着双手,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忍住了。 那毕竟是她第一次动手,实在做不到淡然处之。 皇后曾经亲手送走自己两个夭亡的孩子,积年累月的痛苦、自责、愤恨、幽怨没有出口,心思早和当年那个许家姑娘不一样了。 晏惜却受到了巨大的冲击,险些引起别人的怀疑。她不该有这样的反应的,因为皇后之前的两个孩子都是她亲手送走的,不该这般惊慌恐惧,可她忍不住。 “奴婢不敢,今日事发突然,实在没想到陛下会起意要看那……那胎儿,一时乱了分寸,以后必定不会了。 奴婢从小就陪着娘娘,离了娘娘不知要怎样活下去,求娘娘别嫌弃奴婢!” 皇后看晏惜说得情真意切,缓了缓脸色,叫她起来:“擦干眼泪,别让人看出破绽……” 听到这一句,晏惜就知道这一劫暂且过去了,她用手帕子随意擦了擦脸说:“多谢娘娘……” 许诗筠按了按额头,漫不经心地问:“那些事处理好了没有?” 晏惜顿了一下,轻声说“娘娘放心,咱们的法子不起眼。 那泡花盆的药只是寻常防虫的药水,东西都是在褚氏有孕以前就准备好的,连经手的人都不知道其中底细,只以为是自己没把花草伺候好才蔫了的,悄没声儿地自己就换了。 至于那书中的药粉,穗儿翻了那么多遍,多半剩不下什么了。即使有人发现,那也只是些防书虫的偏方,穗儿心中本就有恨,如今还有把柄在咱们手上,她绝不会说出去。 这两种药剂都不会对孕妇产生直接危害,只是混在一起会让人心绪烦乱,多思多虑。褚氏是自己先疑了甄太妃,才会在药物的干扰下逐渐神智混乱,心悸惊恐,与人无干。” “刘太医那儿打点好了吗?” “娘娘放心,刘太医今年就告老了,他的孙子才进太医院,青黄不接之时,他需要娘娘的助力。 而且,他对褚氏说的也全是实情,女人生孩子本就是鬼门关,褚氏体弱,那风险就会更大些。便是褚氏疑心甄太妃,那也是她自己想多了!” “嗯,你做的不错,但不要大意!下去之后再将此事始末细想,确保首尾干净。慎刑司那边也要盯住了。 这后宫心明眼亮的人多,保不齐就有人留心了一些不该留心的事。若果然有这样留心的人,趁早借着甄氏的手处理了。” “是……那穗儿呢?娘娘,她可需要……?”晏惜抬手做了一个动作,她会应害死稚子心存恐惧,可对于穗儿,就没有多少同情了。 “不必,她若在此时出事,未免太显眼了。便是死在甄氏手中,也保不齐皇上会疑心,且留着她的命吧,我还有用!” “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第 18 章 第18章 许大姑娘在成为许皇后之前,也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许家是地主出身,家境殷实,不缺吃穿。养到许父这一代,祖坟冒青烟供出了一个读书人。这是阖族的荣耀,许父授官的那天,许家还特地开了祠堂禀明祖宗,以示郑重。 许父少年得志,后又娶了恩师的女儿,许家出钱,恩师出力,替许父在翰林院留在京城做了个京官,小两口舒舒服服地过起了日子。三年之后,许家生下了长女,取名许诗筠。 许父读书还行,实务上面却不太通。翰林院清贵,聚集的都是一等一的能人,许父在那儿蹲了五年,进去啥样,五年之后还是啥样。 老丈人看他这样,就利索的给他动了动关系,挪到工部做了个主事。芝麻大小的官儿,看似是往下走了,不想工部的环境反而更合许父的脾气,没过多久就和同僚们打成一片。 三年之后吏部考评,许父破天荒的得了个优等,从此之后精神大振,一路往上,直爬到了从五品官衔。以农家子的身份,借助老丈人微薄的扶持走到这一步,同辈人提起他来,都要酸着牙赞一声运气好。 当然,那时谁都没想到许父的运气还能更好,人直接做了皇帝的老丈人! 许诗筠出生的时候好,她记事时正是许父官场得意时,那会儿许父许母的关系也很融洽,两人都十分疼爱这个长女。 许诗筠自幼聪敏机灵,大些时说要读书,许父就特意花了大功夫给她找夫子学诗书,对这个很有主意的长女十分纵容。 等许诗筠长到豆蔻年华,平康街街头巷尾的人家,谈起许家大姑娘时都要竖个大拇指。 可以想见,若不是后来突然颁布了选秀的旨意,等到许诗筠及笄之年,许家门槛都要被挤破。 当初朝廷选秀的旨意一颁布,许父就动着脑子想要给自家闺女弄个报病免选是许诗筠自己拒绝了。 年轻的小姑娘有着自己的傲气,并不想配个凡夫俗子了了一生。 也是时也命也,谁都想不到一个五品官员之女,居然能被当时的永王殿下看中,直接聘为了正妃。后来更是成了整个皇朝的女主人。 许诗筠从不后悔自己当初执意入选的决定,只是在特别艰难的时候也想过,如果当初听从父母安排,嫁与一个门当户对的男子,日子应该也会过得很不错吧! 当然,许家的大姑娘现在是皇后了。 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美好愿景只是深埋于心底的少女情思。如今的许皇后,更看重自身的地位与权力。 和元春猜的一样,许诗筠绝不会允许褚香薇的孩子生下来。或者说,她绝不会允许甄氏染指储位的争夺。 出生不高的她在与庄齐云的你来我往中,最先学会的就是未雨绸缪。在看出甄氏心思的那一刻,许诗筠就在谋划了。 独自一人的漫漫长夜中,她都在替这位未来的敌人,设想如何在后宫之中占有一席之地。 褚香薇侍宠的第一夜,她就替她量身定制了一套绝妙的方案—— 皇后原本的打算,是想通过药物对褚香薇的情志产生影响。因情志而生的病,从来都是最难治的。 妇人孕中容易心情起伏,一点点药剂的催化,就能让原本微小的涟漪,在褚香薇的心海荡起惊涛骇浪。 特别是褚香薇之前还在宫中磋磨了五年,这五年饱含了她对前途命运的担忧,对现下的谋划算计,以及对甄太妃无尽的隐忍和委曲求全。 失于调养又多思多虑、担惊受怕,没人会比皇后更清楚,这种心境对于一个孕妇的影响。褚氏腹中胎儿能平安生下的概率太小太小。 皇后要做的,就是在确保褚香薇一定会落胎的前提下,引导她把这 一切不幸归咎于甄太妃身上,从而彻底瓦解她们的联盟,也给后宫想要再靠甄氏上位的嫔妃一个警示。 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甄氏和褚香薇之间缺乏信任的基础。 她们的合作,建立在褚香薇心甘情愿地把肚子里的孩子交给甄氏抚养,而甄氏提供褚香薇一个上位的机会,和一个有后台的未来上。 这乍一听是场公平交易,其实褚香薇是否还有未来,全在甄氏一念之间。 这最关键的一点,甄氏没有把握住,她没有给褚香薇足够的安全感。 她吩咐仇昌一切以孩子为主,漠视褚香薇孕期的不适,敷衍褚香薇所有的需求和疑问,为两人的合作埋下了一个巨大的隐患。 她忽略了,那五年的陪伴中,褚香薇对她的了解。 甄氏若有似无的,想要去母留子的念头,虽然没有实行,却被褚香薇敏锐地察觉到了! 这点疑惑在褚香薇心底生根发芽,在药物的催化和穗儿似有若无的提点下最终长成了苍天大树。 从穗儿传来消息,说褚香薇命娘家人另寻妇科圣手时,许诗筠就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了。 甄氏曾经为了确保褚香薇这一胎安然无恙,也为了能报喜不报忧,为孩子讨个顺当的好名头,特地拒绝了除仇昌以外所有太医的看诊。 这本是好意,可一旦褚香薇心中有了“去母留子”的怀疑,这好意立刻就变了味。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褚香薇身体越差,她就会越怀疑仇昌,越担心焦虑;越担心焦虑,她的身体并腹中的胎儿就会越发虚弱。 在身体每况愈下的情形下,褚香薇会怎么选择呢 皇后也曾是两个夭亡孩子的母亲,她曾经无比痛苦的祈求过上天,她宁愿自己死,也要孩子平安活下来,可惜天不遂人愿。 以己度人,她赌褚香薇会想让孩子活下来,那么她就会逼不得已配合仇昌。 冒着母死子亡的风险,在甄氏的手底下战战兢兢、卑躬屈膝地保胎,趁机四处为自己寻求一线生机。 当然,孩子最终肯定是生不下来的,到了那一刻,褚香薇对甄氏压抑的愤怒只会加倍反噬,她必定会和甄氏不死不休! 多么完美的计划,从那之后只要褚香薇活着,想必就见不得甄氏好过! 不用再盯着甄氏,不知能省下多少力气呢,只要褚香薇能熬到上皇驾崩,甄氏就是秋后的蚂蚱了。 可惜,这么完美的计划出了一点小小的岔子。许诗筠错估了褚香薇,她并不是一个能为了孩子牺牲自己的母亲。 以往的疑心,加上从刘太医那儿得到的似有若无的暗示,让她的恐惧战胜了母爱的本能。 一个生下来就注定不属于自己的孩子,哪里比得上自己的命重要呢!褚香薇深思熟虑之后,决定亲手将这个孩子送走。 许诗筠听见褚香薇的打算之后,简直惊讶地笑出了声。一方面因为褚氏的狠心;另一方面,联想到自己求而不得的孩子,还添上了几分厌恶。 她放任了褚氏作死的行为,并为她留下了穗儿这个隐患…… 除此之外,她知道,以皇帝一贯的谨慎,他一定会命人暗中调查褚氏流产一事。 她刚好可以借此试探,令人闻风丧胆的备用处,到底在后宫有多少能耐。 暗一跪在地上,亲手呈上了这段时间的调查成果。 这几日周高昱都没去后宫,借着养病的机会,好好盘了盘四王八公之间的联系。甄氏那日的张狂还是刺到了他的眼,他突然决定不再忍了。 此刻看着暗一呈上来的东西,周高昱的眼中更是孕起了一场风暴! 褚氏的孩子竟亡于她自己的手中! 暗一查到这个结果时也是吃了一惊,不过有了能向皇帝汇报的结果,他倒是喜欢更多些。 周高昱会因为他无能而罚他,却不会为了这些事而迁怒。 褚香薇前后两次打发穗儿出宫,褚家无人怀孕却秘密奉养了妇科圣手,褚香薇孕期的多疑多怒,摔倒前秘密传召刘太医的脉案,全都摆在了周高昱的案上。 这些皇后能查到的东西有,还有一些是皇后没查到的。 比如,褚家奉养的妇科圣手的问诊记录;宫人口述的良嫔与太妃之间的龃龉;彩屏对穗儿的仇视;褚香薇后期虚弱的身体;以及滑胎当日,良嫔一群人徘徊于永寿宫和毓秀宫之间的运动轨迹。 这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事实,良嫔是故意摔倒在永寿宫门口的。 她可能意识到了自己腹中胎儿的危象,出于惧怕甄太妃怪罪也好,不想冒风险也罢,愣是挣扎着由宫人扶到了外面。 更可笑的是,路上有人看见良嫔刚开始明显是朝着毓秀宫去的,走到一半听见孙常在宫里的小宫女嘀咕庄贵人又被召去伴驾,还将人叫住问了几句。 因为小宫女当时被吓住了,所以记得尤其清楚。 问完之后,良嫔就停在了永寿宫门口。当日陪着良嫔的宫人说,良嫔前面是有太监开道的,路没有问题。 良嫔途中还被枝上的喜鹊吸引,兴致大好地停下来,指着树枝让他们快看,说是好兆头。 谁知下一步就摔了,令人猝不及防。当时,恰好就在永寿宫门口。 暗一当时看了这些证词也不禁啧啧感叹,你要说褚氏聪明吧,她一个临产孕妇,身体不舒服到好几天没下床了,忽然跑到人家得宠嫔妃宫门口干啥去呢? 是觉得没人会细问,也不会觉得疑惑吗? 你要说她蠢吧,她还有几分狠毒的果敢在身上,皇胎说不要也就不要了。 还知道要去倒在目前最受宠嫔妃的宫门前,到时候就算连累不着人家,也是狠狠膈应了一番。 而且按照后续的发展,若是她真在庄贵人宫门口摔了,那毓秀宫必定要像永寿宫一样将她接进去。 等孩子真在人家的地界没了,估计皇帝短期内都没在那里与人欢好的兴致了。 解决了目前后宫最受宠的嫔妃,等她修养好了,以皇帝此前对她的宠爱和她失子的怜惜,未必不能恩宠更甚往昔。 啧,怎么说呢……只能说她低估了皇帝的疑心和较真吧! 如今不用看皇帝的脸色都知道,这位主子,多半到头了! 皇帝不一定会立马杀了她,但绝对不会让她好过。就不知,皇帝最终会如何决定了。 说来,这件事在暗一心中还有一个疑影儿…… 他想起今日线人来报的,皇后身边的晏惜悄摸着吃了好几副安神的药,联系起褚氏身边那个叫彩屏的宫女攻讦穗儿的话,觉得这事难保还有隐情也不一定。 事关另一个主子,暗一不敢随意把心中的猜测说出口,只在心中记下了……——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3-0321:48:35~2024-03-0622:52: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怡宁然22瓶;岁岁荣7瓶;23155266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第 19 章 第19章 时近五月,白日渐长,宫道上都静悄悄的。 灰色地砖上反起的太阳光照得人脸发烫,过往的太监宫女们都轻着脚步,沿着墙根儿贪恋着 阳光斜照时投过来的一线阴凉。 各宫的主子们都喜欢在这时候小歇一会儿,奴才们知机,除了当值的,其他人也都找着机会打盹去了。 整个后宫有种别样的安宁,只除了一处…… 钟灵殿里,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听得人面红耳赤,一众当值的奴才都悄悄地低下了头。 好容易等着里头声音歇下,估摸着事儿已了了,小太监正端起水想要送进去,不想被刘顺子一个眼神挡住了。 小太监不明所以,抬头用眼神疑惑地看着刘顺子。刘顺子朝里头努了努嘴,抱着拂尘的右手在袖子里摆了摆。 果然,没歇一会儿,里面再次动了起来。 小太监在心里暗暗佩服,要不说万岁爷的事儿还得看刘公公呢! 这要万一自己方才没眼色,一头碰了进去,可不就坏了万岁爷的好事儿了,那还有什么好果子可吃。 想了一番,也就不着急了,朝刘顺子躬身拜了几拜,把水抬回灶上温着去了。 刘顺子看着笑了笑,这小太监还算机灵。 因为前番的事,万岁爷好一阵儿没进后宫了,今日好容易来了兴质,又是在钟灵殿里和那位主儿,那是一时半刻就能交差了事的吗且还有得等呢! 刘顺子一摇拂尘,自己也在门边小马扎上坐了,地上放着钟灵殿奴才孝敬的凉茶点心,刘顺子随意捉了一个糖渍梅子放入口中。 嚯!好酸爽,激得人天灵盖儿都颤动了,正合当值的时候吃。 也难怪皇上爱来这钟灵殿,人家上下都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连自己这等奴才,都可以打点得妥妥帖帖的,还不越了分儿去。 里殿,元春应付的有些吃力。这后宫好一阵儿没人落脚了,如今乍然接了客,难免门户滞涩。 来人性子又急,等不得主人家款款相待,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撞了进来,元春没有忍住一声惊呼,还激得来人气势更壮,越发不依不饶。 好容易迎过了这一波不讲章法的进攻,还不待歇够力气,那边又战鼓擂动,重竖军旗。 不用说,两轮紧密的攻势之下,元春这边已经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甚至己方还有叛变的! 都说兵不厌诈,交战双方一般都爱选在晚上,趁着夜色的掩护,才好攻城伐地。 如今热辣辣的日头就在外头照着,里边的一切小动作都逃不过入侵者的眼睛。 再次不着痕迹地蹭走失败以后,元春朝着将自己一把捞回来的男人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 不料对方身强体壮,肌肉有些弹牙,一番猛如虎的操作之下,对方不仅没被吓住,甚至油皮都没破一层,反惹得胸腔里滚出一阵笑声来。 眼见元春真有些恼了,来人才收了神通,只紧紧抱住她,双手不住上下摩挲着。也不管汗渍沾了对方一身。 不过此时双方都热的厉害,也分不清谁流的汗更多,真正是水乳交融。 元春好容易脱出身来,立刻一翻身坐了起来,反手扯过薄被担在他肚子上。 自己则拾起他的里衣随意披上,赤脚走到圆桌前自斟自饮,足饮了两三杯才压住了脖子里的干痒。 周高昱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她,双眼空洞,有着短暂的放空。 这种经历于他是很少见的,他的□□或许会有歇着的时候,脑子却恨不得睡着了都在算计人。 此时就这么不说、不动、不想,反有一番让灵魂叹息的舒适。 元春看他不动,只眯着眼睛出神。就边小口啜饮,边缓缓靠近他身边,像一只试探的小兽,跃跃欲试又心存警惕。 周高昱耐心地等着她靠近,等两人不足一步之遥时,才猛然出手,一把将人压在了身下。一只手还能稳稳地接住元春手中的茶杯,一滴水都没落下,全倒在自己嘴里了。 元春瞪圆了眼睛看着她,显然没想到皇帝还能这般伸手敏捷。 这番意想不到很好地取悦了皇帝,周高昱笑着吻了吻她的眼睛,抱着她坐了起来。 这幅样子有点不成体统,两人之间只有一层似有若无的薄被盖着,元春通身上下也只有一件明显不属于自己的里衣。 这情状要是被人传扬出去,庄贵人的“庄”可真就保不住了。元春想到这里面色一红,双手往后一撑就想挣脱开去——哪里那么容易。 周高昱都没费什么力气就止住了她的挣扎,低沉的声音哄道:“别动” 方才的余韵还在体内,元春闻言不由自主的真就不动了,一脸微懵地仰头看着周高昱。 男人此时显然心情很好,微笑着用下巴摩挲着怀中人的头顶,手中的杯子往后一扔,大手悄无声息地攀上了元春的小腹,一边轻轻地抚弄着,一边低声说: “别贪凉,朕还等着你给朕报喜呢……” 元春闻言,心里顿时一激,眼中却先于脑子流露出委屈和受伤:“皇上……” “嘘——朕问过太医了,只是失于调养,不好受孕而已,不是不能。这太医院高手云集,慢慢养着,还怕不能把这体质调回来 你自己平日里也要担心,我曾听说女子最怕受凉。这等凉茶冰碗就忌了吧,要实在怕热,让奴才给你打扇子,再将东稍间改一改,改成一个凉房,这样就尽够了。” 元春简直瞠目结舌,皇帝这是被刺激了一番,激出人性来了 不再按耐心中的喜悦,元春双手环住了皇帝的脖子,扭转过上半身去亲他,边亲边喜笑颜开地向他道谢,满心满意的喜欢喷涌而出。 这么一个美人甜言蜜语地缠着自己,没人能把持的住,周高昱也是一样。在美人的吹捧声中迷失了自我,顺势再要了她一回,这一回比起前番的急躁,显然要温情很多。 元春边承受边暗暗琢磨着皇帝的变化,失去孩子的刺激应该是有点的,但不至于那么大,周高昱虽然看重子嗣,也还没到这份上。 那是想压一压皇后褚香薇一事,看似与皇后毫无关系,但这孩子若平安生下了,无疑对皇后的威胁最大,这点元春能想到,周高昱必定能想到。 后宫但凡有事,众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去找证据,无论是有罪的证据还是无辜的证据。 但其实在这地方,证据真没有那么重要,孰是孰非端看皇上的心意罢了。 比如元春对柳婉清的为难,对后宫其余女眷的轻视,甚至对褚香薇流产一事的冷漠,皇帝难道不知道吗 他完全知道,但他不在乎。他不需要元春德范后宫,就像元春自己说的,她只要取悦好皇帝一个人就够了。 那些汲汲营营为自己塑造好形象的人,皇帝这种从小在前朝后宫中斗大的人,还会不知道她们是为了什么吗 尤其是在听说褚香薇一度想用流产的事来栽赃元春之后,周高昱更觉得她们之间不必有什么多余的情意。 如果此时元春真如其他人一般惺惺作态地为褚香薇难过,皇帝可能还会觉得她愚蠢。 如今这样更好,她既没有被吓到,也没有装模作样地在自己面前演戏。仅有的担心都是对自己的,周高昱很受用。 元春对周高昱的这一番想法并不知情,对她来说,要像其他女人一样,为一个素未蒙面的胎儿悲伤痛哭,甚至是诵经祈福都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确实同情那个夭亡的孩子,他都努力长了那般大了,还是没能有机会睁眼看一看这个不算美好的世界。 可正因为同情,她才不想借这个孩子的死来为自己博名声,博皇帝的关注。更何况这个胎儿与她的关系如此微妙。 想想她和褚氏的关系,她还是把这份同情送给皇帝算了,难得一片虚情假意中,他也还真心实意地为这个孩子难过着。 没想到这番心思在周高昱眼里被理解成了其他的含义,阴差阳错地成全了元春。 要不人家都说爱屋及乌,可能喜欢一个人时,无论她做什么都会被自动美化,就算是不好的事,也会下意识地为她找原因。 皇后对自身的权威看得太 重了,也太端着架子了。对于周高昱这样天生的掌权者来说,言语之间就难免会有触犯。 这样的触犯多了,天长日久之下,皇帝就会潜意识地把她当做分权者甚至争权者。 一旦被皇帝认为皇后站到了他的对立面,她这二十多年来隐忍宽和的美好形象就会毁于一旦。 失去了皇帝的信任,皇后再高超的心机手段也禁不住查。 因为皇帝本质上就和他的父亲康泰帝不一样,他从小就亲眼见证了自己的母妃是如何步步为营算计皇帝为自己牟利的。 尤其是褚香薇的事一出,皇帝一方面愤怒,一方面戒备更深了。 他现在不会动褚香薇,谋害皇嗣的大罪,一条白绫或是一杯毒酒都太痛快了。 他会继续给褚香薇希望,但绝不会让她再有做母亲的机会,这般天长日久下去,可望而不可即的痛苦,才能勉强抵过那个孩子惨死母亲腹中的遭遇! 有了褚香薇的前事在前,周高昱才会想起元春的眼泪,因为可能得不到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她曾在他的怀中哭的那么悲伤。 这样真心实意的期盼,才配得到抚育龙胎的机会。惠妃之前做的很好,如今也已忘了初心了。 几番对比起来,周高昱打消了之前试图让元春抚养刘氏孩子的想法,而是找来太医院,示意他们想法子为庄贵人调理身子。 后宫中,孩子终归太少了些。至于贾家,费点心思料理罢了,人既然送进宫里来了,那就是自己的人,死生荣辱都是皇家的事了。 家族嘛,说白了都是奴才,好了赏,坏了罚,犯不着因此为难自己的女人,那不是周家男人该做的事。 周高昱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心早已偏的不像样了,若换成一年以前,有人说他有朝一日会这么想,他定要斥责对方妖言惑众。 如今说服起自己来,倒是觉得一切理所应当……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元春此刻还不想给他生孩子。生孩子是件大事,为了以后孩子能有一个好的成长环境,需要做母亲的多努努力。 皇帝的态度有了——很好!但,还不够…… 因为康泰帝后宫龙争虎斗的影响,周高昱从不小看后宫女眷的本事,也容不得自己被蒙蔽。他始终放了一只眼睛,冷冷地盯着后宫的一举一动。 元春正是深知这一点,所以她迄今为止所有的手段,说白了都是阳谋。 柳婉清自从那日从永寿宫回来,就一直在打着主意。 她不甘心就这么永远被元春压着,女子的花期转瞬即逝,禁不住虚度。 明年就是永正六年,皇帝自登基以来就没有选过秀女,明年必定会有一场大选。 到时候年轻漂亮的女子一进来,她就更没有机会了。所以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在后宫站稳脚跟。 她一直就不相信元春会善待她,以往宫里有什么赏赐,元春还会顾着面子给东殿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 后来霸占皇帝霸占的久了,果然就装不下去了。 自己的贴身宫女,她说打就打,喜欢的东西,说留下就留下。哪里还有半分刚开始与世无争的淡然! 好在自己也从未相信过她,更不曾被她哄骗了去。这宫中,没有一日能不争! 皇帝不喜欢自己又怎么样,那只是他还没机会看到自己的好! 柳婉清一直在琢磨着,如何从元春对皇帝密不透风的霸占中撕开一条口子来,扭转这个局面。 前番甄太妃的表现,让她看到了希望……—— 作者有话说:来了来了,我来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第 20 章 第20章 自从皇帝那日说了要给元春调理身子,太医院院正李和清就亲自接手了这件事。 李和清并不擅长妇科,他日常主要负责给皇帝请脉,连那院正之名都是虚职,太医院一应杂务都由左右两位院判代理。 但元春的事是皇帝亲自发话,太医院上下少不得都要重视起来。李和清左思右想,把自己最有出息的一个侄子李环山推上去了。 李家是实打实的杏林世家,他家几代人都为太医院供职。到了李环山这一代,全家最有天赋的就属他。 李和清从小就把他带到身边,从辨药识方开始,手把手地教到十二三岁,可以说对自己亲儿子都没那么用心。 不想李环山到了束发之年,突然对妇人科感起了兴趣!虽说医者德被天下,大爱无疆,无论是十三科中的哪一门,都无贵贱之分,可那是对寻常医者! 李环山是要接替李和清带着李家走向下一个辉煌的人,宫中最凶险的,无疑就是小儿科和妇人科。那可真是动辄得咎,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李和清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奈何这个侄子就是牛心左性,死不悔改。逼急了时,人还索性离家出走,包袱款款地去走四方,做游医去了。 李和清那时还没做到院正,永王也还不是皇帝。宫中凶险,前途未卜之时,走了这一个,说不准还是为家里留根了。于是在李和清的默许下,李环山还真在外面做了近二十来年的铃医。 这二十多年的经历丰富了李环山的见识,增长了他的见闻,也合该是天生就该吃这口饭的,野路子学成了真栋梁。 李和清一边欣慰,一边头痛。因为李环山出去历练了几年,回来更坚定地要专攻妇人科了。这一方面是因为兴趣,更多的还是为了前途。 李环山如今四十来岁,在家中也是爷爷辈的人。可在太医院,这属于毛还没长齐的年纪。 要按李和清的规划,他还得再磨个十来年的资历,等五六十岁头发胡子花白的时候,才有资历摸一摸贵人的手腕。 可李环山不愿意,他能为了梦想吃那二十年的苦,就不会轻易对陈规低头。 妇人科风险大,同时回报也很高!只要有本事保住一胎,从此之后就踏上了青云路,便是宫中的老资历,见到他也得客客气气的,这是底气! 李和清深知他说的在理,但碍于这事风险太高,此前一直都在观望状态。等到皇帝此番下了命令,他才下定决心将那不省心的侄子推出来。 在这宫里混饭吃,最重要的不是医术高明,而是千万别站错队。那仇昌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吗?此前有多么风光,如今就有多么凄凉。 因着良嫔那一胎,身上吃的辛苦就罢了,不过脱了一层皮,养几个月也就回来了。 难的是这么一大把的年纪,还被削光了职衔,从御医跌成了医士,既不能回乡养老,又不能接私活赚外快。 整个人就像被架在那里,老巴巴的,还要整天跟着年轻人抓药验方,又丢人又受罪。也就比那刚进太医院的恩粮生好一些! 这就是跟错了主子的后果!这还是当今仁慈,不是个嗜杀的主。要按甄太妃的意思,仇昌保不住龙胎那就是无用无能,前番再有多少功劳都一笔勾销,不连累家人就是上天垂怜。 所以李和清之前一直按着李环山的头,连皇后那边都没让他去碰。足等到皇帝下旨要为庄贵人调理身子,才敢让他冒头。 这么一来,李环山虽然名为庄贵人调理,实际上还是皇帝的人。皇上宠爱庄贵人,要是庄贵人真有了好福气,李环山就能如愿以偿地扶摇直上。 要万一没那福气,有之前庄贵人不易受孕的说法在前,依皇帝的性子,李环山顶多就是陪着仇昌称药去。于家人、性命都是无害的! 李和清一番打算后终于如了李环山的愿,初次踏入钟灵殿那天,他亲自领着李环山去磕了头。 为表示自己对此事的充分重视,一月之中,他还至少会陪着李环山走一次钟灵殿。至于脉案药方之类,更是必得自己点了头,庄贵人那边才可用药。 这不是不相信李环山的本事,而是防着贵人看李环山年轻,心里不爽快。李和清甚至想好了说辞,若是元春不相信李环山的医术,自己要如何应对。 没想到钟灵殿那边居然一点疑虑也无,贵人的依从性很高。凡李环山看过觉得不合适的摆件、布置、饮食并习惯,说改也就改了。 李环山有 时候问的过于细节,连李和清都要捏一把汗时,元春也只让贴身的侍女照实说。李环山每隔三日必到钟灵殿请一次脉,元春也不烦,出乎意料地配合! 这么一来,李环山顿时信心倍增,满心满眼要在元春身上一展所学。竟愿意抛开之前快速见效的打算,耐下性子来为元春调理身体。 周高昱私底下叫人传了药方来看,虽不甚懂,但也能看出李环山不是那急于求成的治法,正合了他的心。后又听说元春十分配合李环山,嘴上不说,心里却十分熨帖。 李和清那边的旨意是自己亲自派了刘顺子去说的,那是个最谨小慎微的人,他既然敢推了资历不深的李环山去应差,那就说明此人于这上头有些别人所不及的本事。 若元春只看着这人年纪轻,存了疑惑在心里,反倒不美。所以周高昱原本打算找个机会亲自去开导开导她。没想到元春对此事一点疑虑也无。 他是知道元春对子嗣的渴望的,能不存半点疑虑地相信太医院派去的人,说明元春对他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皇后和他是少年夫妻,这么些年,他自问待皇后不薄。可若是同样的事情发生在皇后身上,皇后可能不会质疑他的心意,但必定会质疑李环山的能力,或者说质疑他相信李和清会大公无私的判断。 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惠妃有孕都三个月了,如今还打着替大皇子调理身子的幌子避居长春宫! 其实认真说来,这种怀疑本没有错,至少在后宫之中,多一层心眼,就是多一层保障。两相比起来,贾氏平时看着聪敏机警,偏性子里有几分痴傻在里面,容不得自己不多看顾几分。 周高昱低声叹了口气,嘱咐刘顺子交代备用处,李环山那边务必多多留心,别让人有机会钻空子,让她稀里糊涂地吃了亏。 第二天朝会上,又捡着王子腾得力的地方多番夸奖,回来特意让人放出风声,营造一种庄贵人得宠是皇帝加恩其舅家的表象。 也亏得王子腾最近正与南安郡王斗得势同水火,元春这一遭虽让人眼红,却不招人惦记。 毕竟后妃谁不调理呢?皇后娘娘享天下奇珍,不也没调出个一男半女的。 若说这宫里谁对此事的反应最大,那还得数柳婉清。其他人可能只是听风声,她确实日日被扎着眼睛。太医院在钟灵殿来来回回,内务府、御膳房上赶着伺候,这不是有钱就能办到的事。 要同一件东西,东殿出了钱,都比不上奴才孝敬给钟灵殿的品质好。柳婉清一边穿针引线,一边苦涩地想。 扎了不一会儿,脖颈低得酸疼,柳婉清向后一仰靠在软枕上,将手中的花样子随手丢下了。 越竹见她烦躁,连忙上来替她按着头,心疼地说道:“主子歇歇吧,这东西不是一时半刻能成的,费力着呢!咱们去永寿宫送了几次东西了,太妃娘娘都冷冷的,何必再去碰那个冷钉子。” 越竹显然很不赞同柳婉清向甄太妃靠拢,别看甄氏整天在后宫咋咋呼呼的,可前边的事一出,明眼人就知道这后宫里没谁真把她放在眼里。 之前良嫔摔了一跤,甄太妃闹得后宫鸡犬不宁,非咬定了有人谋害皇嗣,看谁都像那个贼人。 原来启祥宫中的那些人,更是不知过了几道刑,个个打的像血葫芦一般。侥幸留下一条命的,也废了。 折腾到最后,人良嫔自己醒来说是身体虚弱,头晕乏力才没站住。要问良嫔为什么身体不适还往外跑,那更是个笑话。 听说之前甄太妃身子不爽利,特地要叫了良嫔身边的宫女穗儿,去永寿宫抄经祈愿,为此还特地拨了自己身边的彩屏去顶替穗儿。 谁知良嫔是初次有孕,身边最得力的就是这个穗儿,眼面前一时半刻离不得她。为求心安,少不得回绝了甄太妃。 怕甄太妃不高兴,还允诺了等自己身子好些,必定亲自去为甄太妃祈福。 不想甄太妃真就不高兴了,听底下的人说,当时砸了好些东西呢! 那良嫔也是个实心的人,自觉当初有望伴驾是多亏了甄太妃的提携,如今因为一点小事惹得她心里不快,实在过意不去。自那之后就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等孩子一怀稳,立马就往永寿宫抄经去了。现有对证,良嫔头一日抄的经文还在永寿宫放着呢,应是惦记着没抄完,第二日不敢耽搁,方忙忙地去了。 谁想事情就那么巧,暑热天里被日头晃了晃眼睛,方才还好好的人,说话间就了下去,奴才们都没来得及伸手。 这话一出,众人看甄太妃的眼神立马就不对了。这前番兴师动众地查贼人,也好似在急不可待地给自己脱罪。不想良嫔为了护住自己的贴身丫头,情急之下才道出了实情。 甄氏当场就被褚香薇这话打懵了,褚香薇前一天是在她宫里抄经来着。可她自己说的,那是她的一片孝心。 因着前番两人的争执,甄氏一度觉得褚香薇借着肚子里的孩子心大了。 那日她肯低头,甄氏还以为是她自己想清楚了,明白只有靠着自己,褚香薇还有她腹中的孩子才有更好的未来,所以并未劝阻她抄经的行为。 褚香薇那时已过了头三个月的危险期,距离生产也还有段时间,正是最安稳的时候。冷着她让她抄一日的经也就是疲乏些,刚好能出了自己的一口气。 谁知事到如今,这反成了自己磋磨她的证据了。 甄氏当时就不好了,她瞬间想到她们之前隐瞒住的,褚香薇孕期的种种不适。怀疑是褚香薇自己怀不住孩子,才想把这个罪过推到她的头上,否则她解释不了她今日的行为。 于是甄氏也怒了,话锋一转开始哭诉自己好心作废,反落人埋怨。又明里暗里指责褚香薇忘恩负义。 她到底还有些脑子,关键时刻克制住了自己的脾气,没有如褚香薇落胎那日,当场大吵大闹发作出来。 登时两边都哭得哀哀切切,好似都有着天大的委屈一般。 皇后在这混乱的关头出场了,无奈地总结,原来这一切都是天意。 叮嘱良嫔好好保养身子,以待来日;宽慰甄太妃事与愿违,与人无咎,只好将启祥宫原来的宫人都放了。 只是这些宫人到底没有服侍好主子,且在慎刑司走了一遭,不便再回原处,还让内务府把他们领回,另派他事。 唯有一个穗儿,一向用心服侍良嫔。良嫔刚醒来就惦记着她,考虑到良嫔需要人服侍,皇后还叫她养好了伤再回来。 至此,良嫔落胎一事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皇帝听了皇后的回禀,只低头说知道了,其余一句话也没。 唯有太上皇那边,知晓了甄氏这一番作为后脸上很是过不去,命人私底下去将甄氏斥责了一顿,还禁了她的足不许出去。 又对缮国公府和和褚家多有安抚,并再次恩准石家女眷携带褚香薇的母亲进宫探望。 这一命令不伦不类,甄氏气得咬碎了一口银牙,提起褚香薇来都恨不得杀人。 皇后心里也很不高兴,褚香薇只是嫔位,要是顺利生产,借着诞育龙胎之功,还有召见母族的尊荣,那也建立在禀明皇后,获得准许之后。 哪朝哪代见过未养住皇子的后妃,母家还能被加恩的?若要依礼处置,褚香薇只怕还要被降位! 太上皇如今行事越发不成体统了,居然连甄氏这块遮羞布都不要,直接插手儿子后宫之事。 皇后坐不住了,少见地亲自往勤政殿送了一回汤。 里面两人说了什么没人知道,只是在太上皇和缮国公一脉越来越密切地你来我往中,皇帝有一天突然问元春:“入宫这么多年,想不想回去看看?” 抱琴:!!!? 元春:呵,男人—— 言归正传,因为这一回事,甄太妃最近虽然解了禁足,但也没在后宫继续活动了。永寿宫门前清净了很多,不复往日盛况,真正有了点“太妃”宫中应有的平静。 永寿宫眼前就是口冷灶,越竹不明白褚香薇为什么上赶着去烧。 “太妃因为良嫔之前的所作所为寒了心,如今待人谨慎些是有的。但她终究需要一个新人帮她完成未尽的念想,这个人为何不能是我呢?” “可是,皇上明明就——” “就什么?” “皇上明明就不喜太妃啊!良嫔如今都与太妃撕撸开了,咱们又一头碰上去,倘或皇上迁怒咱们,那岂不是适得其反了!” “那又怎么样,难道皇上如今就喜欢我了吗?皇上再不喜太妃娘娘,还不是要看在甄家以及诸位老臣的面子上优容她。良嫔出事那天我看的真真的,皇上对世家分明就有忌惮! 我算看清楚了,女子这一生,说到底还得看娘家是否得势。甄太妃不得上皇喜爱,凭着甄家的关系,即便上皇退位后,她仍可以在后宫搅动风云,辖制新皇!我为什么不可以?” “姑娘!你疯了?!这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若被人听见了,咱们可就要万劫不复了!” “你怕什么,你看这东殿里,如今除了你我,还有别人吗?因为我不得宠,奴才们也懈怠了,当初打赏了多少银子,全喂了白眼狼!” 越竹很想说奴才们都被柳婉清打发到外面去了,太监她嫌人家不干净,宫女她又怕对方居心不良,等闲不让靠近里间,如今她讨好甄太妃的事是背着人的,此时可不是一个人没有嘛! 但是柳婉清的神色太可怕了,她不敢说。 “你以为皇上真的喜欢贾氏吗?皇上如今正要用她舅舅呢!她是比我聪明,趁着好时候,急急地把自家人拉拔上去了。只有我傻,还等着皇上看见我的一颗真心。 我是理国公府嫡亲的姑娘,我的父亲还是皇上亲封的伯爵。太妃总会看到,我比褚氏有价值多了!只要我有机会,我的父亲有机会,这后宫哪里还有贾氏耀武扬威的地儿! 以前是我自误了,贾氏虽然占着国公府的名头,说到底她的父亲不过是个工部郎中!王子腾只是她舅舅,你猜,大选之期,王家会不会送自己人进来?到那时,贾氏的好颜色还能留住皇上几时?” 柳婉清越说越激动,她的脸上有着满满的自信和蛊惑,引导着越竹与她一齐走入一个美好的梦境。 想想自己脸上的疤,再想想贾氏被皇帝冷淡之后的下场,越竹的眼神也逐渐坚定起来…… 最先留意到柳氏心思的人是褚香薇,因为她和甄氏说不清的恩怨,即便还在养身体,她也时时刻刻留意着永寿宫的动静。 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之后,褚香薇只想说一声“疯子”。 她几乎去了半条命,才勉强和甄氏划清界限,如今又有人上赶着去了 自己当初是无可奈何,若不走这一步,可能到了出宫的年岁都见不到皇帝一面。 柳氏沿着自己破开的口子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贵人的身份,还无能到要去走自己的老路,借甄氏的力。 真是可惜了柳芳那么会钻营的一个人,生出了柳氏这么个没脑子的东西。 若自己能有柳氏这样的家世,又何苦去受甄氏的折磨! 因为娘家不显,就连自己怀上龙胎,上皇赏赐的也是外祖石家,而自己的亲生爹娘直到龙胎没了之后,才得到了宫中只字片言的安抚。多么可笑! 当天她本打算摔在毓秀宫门口的,既能压一压贾氏的风头,还能顺便坑柳氏一把。 她们二人,一个圣眷优渥,一个家世拔群。可惜了,贾氏不在,只柳氏一个,划不着。 不如甄太妃,她折磨了自己那么久,也该尝一尝有苦难言的滋味。 她不后悔当初攀附甄氏,就像不后悔如今借着孩子与甄氏拉开关系,不过都是身不由己罢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30 第21章 前世,省亲一事就是养心殿和勤政殿斗法的结果,不过借着元春的由头引了出来,白闹了一场荒唐。 今生元春没掺和在里面,这件前无古人的奇事,仍旧以另一种方式被提起。 端阳节,后宫一早就热闹了起来。奴才们在宫道上小碎步挪得晃出虚影,交泰殿并内务府的宫人在各个嫔妃的住所里来回奔忙。 今日宫中不举办大宴,只在后宫中起个家宴与众人同乐。 皇后要打点各处的赏赐和给臣工的节礼,今日一早特地传旨免了嫔妃们的请安,后宫嫔妃乐得清闲。 天才刚亮,内务府就派人送来了茉莉、榴花等新采鲜花供娘娘们簪鬓,还有交泰殿赏赐的金钗、金锁、指环、香包、药材等物,满满地放了一桌子。 抱琴亲自将那装满鲜花的盘子捧给元春看了,得到示意后,仔细将元春的头发挽起,簪上了新鲜的石榴花。 配着皇后那边送来的玳瑁金钗,端得好看又尊贵。石榴多子,这个时节正好应景。 元春由着抱琴给自己装扮,双手却将桌面上的珊瑚指环摘了又戴,戴了又摘。如此几遍过后,才终于选出了最合心的一个。戴在手上,举至眼前,来回翻看。 玉罄见她兴致好,上来凑趣:“贵人肌肤白皙、玉指纤纤,这珊瑚指环往年也见人戴过,都不如贵人手上的好看。想来这钗环首饰,也是要碰对了人,才见其光华。” 话音刚落,抱琴就抢声道:“玉罄姑姑真会说话,我看了主子,满心里只有一个好看,却说不出这样的好听的话。” 玉罄听她这么说,也不接话,只抿嘴着笑。 “你这一句‘满心只一个好看’也不俗了,话说得中听,都有赏!下头敬了好些玩意儿上来,都各自去挑了喜欢的戴上吧!” 抱琴心气太高,这些日子见元春对玉罄多有倚重,心里就有些不得劲儿。说话行事就怕人把她落下。 元春有意放任了这种发展,贾府出来的大丫鬟都有些心高气傲的毛病。 人说恃才傲物,她们也会仗着主子的看重懈怠懒散。有玉罄在一旁虎视眈眈,她才能谨慎勤奋。 而玉罄在知进退这一块,就不知强出抱琴多少去。 看着抱琴心满意足地挑东西去了,玉罄也不恼。反是避着人,俯身凑在元春耳边悄悄说:“主子,柳贵人那边确定是要走甄太妃的路子了!” 元春闻言冷笑了一声,瞧着手上如鸽血般殷红的珊瑚指环说: “好!只要她走了这条路,从此就再难翻过身来了!你只让人仍旧盯好了那边,少不得再耐烦几个月吧,总是要柳氏搬离了这毓秀宫才好。” 柳婉清没有过人的智计和非凡的本事,唯有一点最是难缠,就是她身上百折不挠,越挫越勇的劲头。 元春和她不管是从性子,还是从东西殿之争来看,都完全没有和平共处的可能,皇后也不可能容许她们和平共处。既然这样,那就索性想法子,让她离自己远远的。 这一步不难,在皇帝明显表现出希望自己怀孕之后,一旦柳婉清主动靠近了甄氏,就意味着她迟早得离开毓秀宫。周高昱没有故意把自己的后嗣置于危险境地的嗜好。 “还有一事,主子,那启祥宫的穗儿姑娘——有些奇怪。” “哦?” “奴婢这边并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只是我那个老姊妹——不知主子还记不记得她?就是之前在启祥宫中管花草的那一个,这一番她不幸受了牵连,幸而皇后娘娘仁慈,让她逃出一条命来。 奴婢看她可怜,前些时候皇后娘娘免了她们的罪过,还许她们养伤。奴婢就私底下去看过她两次,替她使了些银子。 管事太监接了好处照顾她,把她挪了屋子,正巧和那穗儿姑娘住在了一处。 我那老姊妹嘴上不把门,提起良嫔娘娘来,言语间颇多怨怼。奴婢就劝了她两句,让她当心隔墙有耳,祸从口出。不想引出她一番话,让奴婢存了疑惑。 我那老姊妹说,穗儿姑娘虽然嘴上不说。可 瞧着,似乎是在心底对良嫔存了怨的! 要说那咱们做奴婢的,没伺候好主子挨了罚,那是理所应当,无从说个怨字的。 便是有怨,也是下头那些没受过主子多少恩典的低等宫女太监才会含酸带怨。我那老姊妹正是这样。 可穗儿姑娘不同,她是在娘家就跟着良嫔的,两人情分不一般。何况良嫔才醒来就惦记着她,又特意叮嘱内务府好好照顾她,等她好了仍然可以回去服侍,这就是天大的恩典了! 那启祥宫中退回去的人,不少都被分去了辛者库。有她们比着,穗儿姑娘也该宽心些,怎么看着反倒比别人怨得更深、更狠了!所以奴婢心里才存了疑惑!” 元春沉吟了一会儿说:“良嫔落胎一事还有诸多疑点,若我此前猜的不错,皇后要对良嫔下手,那启祥宫中必定会有内应。下等的奴才挨不着主子的边儿,这事若是亲近的人干的,这个穗儿看着的确大有可疑。 我之前还猜,动手的人多半会是此番用刑受不住去了的那些,就是甄太妃打发过去的彩屏也有嫌隙。 如今看着,倒是我想错了。皇后还敢把那穗儿放回良嫔身边,就不知到底拿住了什么把柄,这般有底气!” “主子,需不需要奴婢去打听打听?” “不必,左右与我们无干,要说下步闲棋也还使得,倒不必为此特意费力。 你把那纱制的罩衣拿一件来我换上,暑热的天,这五毒纹样的衣裳好看是好看,就是太闷了些。若要稀罕那纹样,不如捡个香包来我戴着,又轻便又好闻!” “是,这后宫的嫔妃们都往勤政殿送了香包,主子就不送一个?便是不亲自绣,动手塞些香料也是一片心啊!” 元春闻言老脸一红,含糊地说:“不必了,我的心意昨晚已送给皇上了。他知我绣工平常,此时也不必非去强凑。你赶紧把衣裳拿来我换,我趁早沐过兰汤,咱们下午看大皇子二皇子射五毒去!” 玉罄看她不想多言,就知道必是有准备了,于是抿唇笑了一笑就进里间去做准备。 下午,临时搭建的演武场上十分热闹,皇上和后妃们端坐高台,看着底下大皇子、二皇子并他们各自的伴读射五毒。 那五毒就是红纸剪的五毒样子,粘在了草把子上,让小孩子射了压压邪气,以此增福。 元春对这项活动兴致勃勃,眼不错地盯着两位皇子张弓搭箭。 大皇子病了一场瘦了些,人倒是显得更高挑了,此时肃容站在演武场上,看着比以往多了几分贵胄之气。 许久不见的惠妃今日也出现了,穿着宽大的衣裳微笑着看着大皇子,好似十分上心的样子。 倒是皇后兴致不高,往惠妃那边看了好几眼,显得略有些心不在焉。 孙常在今日打扮得分外用心,一身的嫩黄色衬得人十分活泼俏丽,对身边大着肚子的刘氏是看也不看一眼,只顾说话引皇上注意。 元春打着扇子看众人的交锋,真是花团锦簇好不热闹。顺着皇上的目光看过去,眼神落在了刚刚下场的二皇子身上。 二皇子比大皇子要健壮不少,准头也好,连射几次都中了把,还叫嚣着要骑在马上射活把。 德妃哪里肯让,一边用帕子替他揩汗,一边不住口地劝说,溺爱的样子让皇帝都忍不住皱了眉。 这一番对比下来,站在一旁成熟稳重的大皇子就显得有些寂寥可怜,二皇子再是娇气任性,有她母妃站在一旁,皇帝就难免会多关注他一些。 而一旁的大皇子就是再懂事,再能干,也因他大了两岁,显得一切都理所应当。 想到这里,元春突然有些烦躁,手中的扇子也扇快了几分。这本是极隐晦的动作,不知怎地就被皇帝看见了,转头派刘顺子过来问她是怎么了,若是不耐暑热可先行回宫,别真晒病了。 元春不想回去,多看看这没娘孩子的苦,有助于自己大脑清醒。于是对着刘顺子摇了摇头,低语道: “让公公笑话了,看着大皇子他们射箭好不威风,就想起往年在家里时,只有大哥哥能学骑马射箭,我们女孩儿家只能看着,如今想起来,还是心里痒痒的。” “哟,贵人这是想家了呀!要射箭容易啊,咱们不像前朝,不禁女子骑射的。贵人只要往下头吩咐一声,奴才们自然会去准备。只是贵人以前没有学过,刚开始可要省着些气力,仔细拉弓猛了手疼!” 自己只说想射箭,几时说想家了?刘顺子那就是皇帝的眼睛和嘴巴,元春敏锐地意识到,皇帝要搞事情。 果不其然,晚上家宴时,太上皇突然提起缮国公府,说是古来父母之于儿女的慈爱之心,是全然发自肺腑的,并无贵贱上的分别。 自己每每看见缮国公府对褚氏的担忧惦念,又想起皇帝对自己的孝心,那是日夜侍奉尚觉不足,这些宫中嫔妃对父母家人又岂有不思念之理。 要是父母在家只管思念儿女却不能见,因此致疾致病。那不就是因为宫规森严,伤了天和吗?于是大手一挥,允准了椒房眷属,可以在每月逢二逢六的日子进宫探视。 皇帝一听,立马连声附和,甚至还说宫规森严,嫔妃亲眷入宫难免碍于国体不能畅所欲言,不若允了各椒房贵戚,家中若有符合仪制的场地,可以上表请奏,接内廷女眷回娘家省亲,尽叙骨肉之情。 太上皇闻言大喜,夸赞皇帝至孝纯仁,体天格物。命都太监夏守忠快快地将旨意发下去! 后妃们都被这对父子的神来一笔打懵了,嘴上忙不迭地谢恩,心里却是一团乱麻。 后妃省亲,这是古今未有之事!后宫女子肩负着繁衍皇嗣的重任,为保皇室血脉纯正,基本是从入宫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回娘家的说法。 更何况这其中还涉及到安全、宫闱秘闻、礼仪等诸多琐事,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 皇帝心血来潮就算了,太上皇怎么也跟着添油加醋。这么一件荒唐至极的事,居然就在这对父子的一唱一和之中成了! 元春面上震惊,心里十分平静。省亲这件事看似荒唐,但两次都真实地发生在了她身边。 前世今生唯一的差异就是,前世是周高昱提的椒房眷属入宫,太上皇拍板的省亲。今生刚好反过来了。 元春当初也和其他人一样懵,自己说了一句家中的粽子花样多,皇帝怎么就准了后妃娘家人进宫了? 即便当时人人都说元春圣眷优渥,可是自家知道自己的事,元春不相信皇帝会因为自己随口一提做下这个决定。 后来飘了那么多年,见多了听多了才明白,皇帝当初正与太上皇闹别扭呢! 和如今的情况一样,太上皇借褚香薇一事对缮国公府频频加恩,惹得前朝后宫人人侧目,有心钻营的人都快分不清大小王了。皇帝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允了所有嫔妃家人都有进宫的殊荣,那一个特殊的也就不特殊了。 后来话赶话提起了省亲,太上皇都发话了,皇帝也只好准了。那是前世元春知道的因果。 今生,周高昱提起省亲一事,目的就没那么单纯了。 那场突发的疫症耗费了国库太多的财力,平安州一带却并不太平,那些勉强保住了命的人,生计还成问题。 有人经此一劫,全家都死光了只剩自己一个,索性落草为寇,打起了过往商贩的主意。 此事一旦开了头,有人得了好处,后边跟风而上的人就多了,平安州地界上现如今做什么的都有,官府剿了几次,还是春风吹又生。 要想让平安州真的太平下来,少不得又要大笔的银子花出去赈灾,至少要帮助那些家破人亡的百姓谋得一个糊口的营生,帮助那些流离失所的农人购得下一年的良种和嚼用。 除此之外,更险的还是西南沿海一片,那些地方近来也是异动频发。万一真有人生了不臣之心,动兵就是迫在眉睫的事。 这两件大事都需要用钱,而国库现在正好就没钱,距离下一年收税的日期还远,周高昱只能在其他地方动动心思。 钱,如今都在世家手里。想收回来容易,抄个一两家,这一年的饥荒就能挨过了。 可这不是说抄就抄的事, 这些世家大族同气连枝,牵一发而动全身,得细细筹谋,分而化之。 急功近利就有可能导致朝堂内部先乱起来。 那么,不动声色把银子收回来的法子就只剩收税一条,不收农税人口税,只征世家的税如今还没发明出来,倒是商税可以借来用一用。 下令众嫔妃可以回家省亲的最重要一条,就是这些贵戚家里得有重楼别宇,可以让朝廷关防,让后妃摆开仪仗。 碍于礼制,现在没有后妃家中能有这样的地界,否则就是僭越。那么现在皇帝说可以有了,他们少不得就要大兴土木,动作起来。 一旦他们动了起来,商税不就可以收了吗? 就拿小样的说,一般家庭若是正常使用,灯笼可以一两年不坏不换。便是家家年年都换新灯笼,那也收不到多少税银? 世家就不同了,只要他们动起来,国库的空虚就有望补足。 今生,周高昱就是出于这样的目的,才想到了这个损招。 而前世,他刚开始就是纯粹想和亲爹掰手腕,后来赶鸭子上架准了女眷省亲,才意外发现了这个好处。 泰康帝不同,前世今生,他和周高昱一拍即合的原因都是同一点——他要为新帝扫清障碍。泰康帝比谁都清楚,世家尾大不掉,已经累及王朝根基。 周高昱有明君气象,周家的天下或许能在他的手中更上一层楼。但是轻易动功臣之后,恐怕会失了人心,反而让朝堂上下不安。 所以康泰帝本着“天欲使其亡,比先使其狂”的原则,屡屡鼓动世家和周高昱作对。 等到这些人坏事做尽以后,手握证据的新帝处理他们,就是众望所归。这其中,连甄太妃并甄氏一族,全是太上皇的棋子。 他甚至还想试探出,这朝堂上下,到底谁有不臣之心。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在众人都还在以为太上皇是在与新帝争权的同时,他就不动声色地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了。 元春吹着凉风,沐浴着融融的月色,心里想: 贾家这些年没少做伤天害理的事情,祖宗的遗泽与其用来供养这么一群酒囊饭袋,不如让周高昱收去做几件实事! 不管这一次周高昱准了省亲是出于什么目的,就真当他是怜惜自己思念亲人,才如此大动干戈吧!—— 作者有话说:要是父母在家只管思念儿女却不能见,因此致疾致病。那不就是因为宫规森严,伤了天和吗? 这段话是从原文中看来的,贾琏向王熙凤解释为啥会有和亲这回事,我当时看了就一个大哇塞……看似字字在理,实则句句离谱。写的时候就加了一点自己的看法。 第22章 皇城的夏天闷热难当,如果再给元春一次机会,她一定不会端午家宴那天,和刘顺子说自己想学骑射。 原本只是掩盖情绪的敷衍之语,不知怎的,被人当做一件正经事报给了皇帝。 周高昱说明园有上好的马场,元春此时就头晕脑胀地坐在晃晃荡荡的马车里,向着明园别宫进发。 周家的皇帝都有在盛夏到来前出宫避暑的习惯,一般都会在入夏之前出发,赶在立夏之前达到目的地。 然后在别宫呆上两三个月,天气转凉之前回到皇城。这两三个月的时光,是全年无休的皇帝难得的假期。 入夏前,周高昱曾和元春提过这件事,当时听闻消息的主子奴才都是满心的欢喜和期待,不想因为褚香薇落胎一事,宫里有闹哄哄地乱了一个月。 料着皇帝心情不好,这件事也没人敢再提,本以为今年是去不成了。 不想都过了端午,皇帝竟想起了这一茬,兴致来了说是即刻要走,满宫里少不得又忙起来。 这是永正朝头一遭皇帝出游,虽说急,但阖宫上下也足足准备了半个来月才出发。 除元春外,后宫中随行的还有柳婉清、孙常在、褚香薇、德妃和几个低位的答应宫女子。 太上皇没去,因为年纪大了,耐不住酷暑天气奔波这一遭,连带着,太上皇后宫的太嫔、太妃们也都留在了皇城。 和他们一并留下的,还有皇后。皇帝可以任性说走就走,皇后却要留在宫中处理六宫事物。 最重要的,宫中多了两位有孕的妃子,其中一个还是高位,即便皇帝邀请皇后同行,许诗筠还是拒绝了。 没错,两位有孕嫔妃!继褚香薇滑胎之后,宫中再次传来喜讯——惠妃有孕了,且已三月有余。 算下来,可不就是宫中闹疫症的那段时间吗和刘氏算是前后脚。 不同的是,不论是从位份还是从家世,惠妃这一胎都比刘氏那胎精贵多了。 长春宫中来报喜的时候,皇帝正歇在钟灵殿。 传话的太监回禀说,惠妃娘娘之前因为担心大皇子的病夙夜难安,饮食失调,所以便是身上有了不适也不在意。 大皇子痊愈之后,也只以为是之前累着了,并不上心。 足等到端午那日,惠妃着了暑热,回宫之后觉得力倦神乏,歇到第二日不见好转才让人传了太医,才知道自己遇喜啦! “惠妃娘娘万分惶恐,每每想起前事都后怕不已,倘或因为自己一时疏忽致龙胎有失,那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幸而小皇子有福气,还在娘娘肚子里就知道友爱兄弟。之前大皇子病着,惠妃娘娘日夜跪经祈福,那么小小的孩子竟一刻也没闹腾。 太医看了都说是万幸,便是昨儿累着些,也无大碍,直叫好好养着便罢了。惠妃娘娘一听,知道这是个会疼人的孩子,忙命老奴来报喜了!” 惠妃宫里上了年纪的老奴能说会道,将惠妃之前的隐瞒遮掩得一丝不漏。 若不是元春早有怀疑,此刻单听起来,也觉得惠妃是真不知道自己身怀有孕呢! 可惜元春没信,皇帝看着也不像信了的样子。 那老奴趾高气昂地看着元春,料定了皇帝会起驾去看惠妃,预备着元春一旦露了半分不愿的心思,就顺势讥诮几句。 借着惠妃有孕的喜气压一压元春的气焰。 毕竟在外人看来,如今这后宫之中最得宠的,莫属惠妃和庄贵人。 可惜皇帝的反应没有按着老嬷嬷的剧本走,周高昱脸上不辨喜怒,只说惠妃有功,令她好好修养。 又问那老奴,长春宫可将此事禀给皇后了。 那老奴脸上笑意一僵,忙收敛了神色低头回:“娘娘一早儿就打发人去交泰殿回禀了,敛秋姑娘和老奴一齐出去,此时消息应已到了交泰殿。” “嗯,惠妃知礼,朕一向是最放心的。刘顺子去交泰殿传朕口谕,如今后宫中两位妃子有孕,辛苦皇后多加照料啦!” “是……” 刘顺子低头去了,元春看着老嬷嬷难看的脸色,险些没笑出声来。 这老婆子仗着主子有喜,约摸是想来这钟灵殿逞逞威风的,可惜皇帝不给面子。 没立刻起身去看望“受了暑热,还万分自责惶恐”的惠妃便罢了,话里话外还说皇后辛苦。请她照顾后妃,再次肯定了皇后在后宫的地位。 要是今日惠妃忘了去给皇后回禀,说不定还要吃一番言语教训! 那一句“惠妃知礼”,看似夸奖实则提点,不知要怄下惠妃多少眼泪来。 元春有些奇怪,皇帝怎么忽然对惠妃这般冷淡 要知道,以往皇帝虽然也给皇后面子,可是对于惠妃,那也是十分优待的!“后宫第二”这个诨号可不是空穴来风。 如今看他一番行事,连惠妃那儿的赏赐估计都要直 接从交泰殿发下,明明白白地昭示皇后正妻的地位和统御六宫的权利。 这到底是怕惠妃有子之后不安分,还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元春心思电转,开始迅速复盘最近发生的一切,想要找到皇帝这般行事的依据。 按理来说,仅凭惠妃有孕这一点,周高昱就不太可能在这时给她找不痛快。 想到端午家宴那天,皇后频频看向惠妃的眼神。元春心里一紧,自己怎么把备用处给忘记了! 前世,备用处的可怕是在二十多年后才为人所知。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周高昱也开始着手收拢了降低备用处的存在感,甚至撤销了这个部门,将他们改编之后更隐秘地隐没于前朝后宫之中。 所以一度有人认为备用处只是杜撰,世间并不存在这么神出鬼没的组织。 可元春知道它是真的,想起前世的事,元春还忍不住毛骨悚然。 当年,东府里贾珍父子被夺爵抄家的一项罪名就是引诱世家子弟在国丧期间夜聚赌博。 其次,就是被默默压下的,贾珍逼女干儿媳,致使其上吊自缢的丑闻! 那件事就是被备用处挖出来的,连一墙之隔的荣国府都不知道的秘闻,皇帝却清清楚楚。 想到当初自己还傻子一般去替宁府女眷求情,口口声声说女眷无辜的傻样,元春自己都觉得无脸见人。 当时自己的身体已经很差了,昏黄的灯光掩映下看不清周高昱的面容,只记得被甩在地上的画卷,那不堪入目的丑事,以及尤氏姊妹的□□,尤氏的冷眼旁观。 看了那些之后,但凡要脸的人,哪里还说得出一句“无辜”。 元春那时是真的心灰意冷,知道贾府大势已去,一口鲜血喷出,那一辈子也就走到头了。 后来大梦初醒,一命呜呼,才知道自己不值得。 话题扯远了,元春那时才知道还有备用处这么个地方。 现在虽只是初创阶段,未必如后面几年那么神鬼莫测,可也不该小看他们的本事。 皇后端午那天一见惠妃就起了疑惑,备用处想必早就去探查了。 若果真如自己早前猜测的那般,惠妃早知自己有了身孕,却借着大皇子疫病一事遮掩隐瞒,皇帝今日这般做就不奇怪了。 元春不知道的是,皇帝知道的实际情况,比她猜到的还要更让人生气一些。 备用处的暗一提着脑袋查了几个月,终于在大皇子那边发现了蛛丝马迹。 那疫症果真不是老天降罪降到大皇子头上的,而是有人动了手脚。 大皇子自小没了母亲,惠妃对他虽然上心在意,却并不亲密。 再加上大皇子身边的乳母保母,也都是两三年一换,所以小小的孩子身边竟无一个亲密的人。 小孩子受了委屈,气恼没出可以诉说,就喜欢自己趁宫人不备,悄悄待在西三所后头的一个花园子里。 那儿有一只玳瑁和三花的混种,脏兮兮瘦唧唧的,见了大皇子却会讨好地叫。 大皇子不嫌它脏,一得了空就偷偷给它藏吃的。 宫里的孩子本就讲究三分饥与寒,平日这些小主子们连自己都吃不饱,再藏上一些,越发饥肠辘辘了。 而且有的时候,大皇子藏的点心小奶猫也吃不动,例如牛肉干。所以他一度很自责,绞尽脑汁地想给嬷嬷讨一些好克化的。 可惜惠妃家学渊源,认为教养孩子最是不能娇惯,便是天潢贵胄也没有挑吃挑穿的道理,所以大皇子的请求直接被嬷嬷驳回了。 就在大皇子决定另想办法时,他发现西三所居然还有一个小太监在照顾这只小猫…… 后来,虽有身份上的差别,这两个孩子却有了共同的秘密。而这疫症,就是那个小太监传给大皇子的。 “那患疫太监用过的衣物、被褥都是德妃娘娘派人换给那小太监的,那小太监并不知情。 连动手换东西的太监也是受了人蛊惑,和这小太监不睦,想害他丢了差事。并不知他与大皇子殿下还有接触。 德妃娘娘家中有人在内务府领了差事,这次刚好负责宫中患疫人员的安置,东西就是从此人手中流出去的。 西三所那边也有德妃娘家的人,本意是为了照看二皇子。偶然见发现大皇子频频背着人在西三所后边流连,才发现了这件事。” “好,好的很,朕的后宫可真是藏龙卧虎啊!德妃平时一副粗蠢憨笨的样子,居然还有这么灵巧的心思,周密的安排。是朕小看她了!” 暗一低着头不敢说话,他有预感,也许过不了多久,他还要给皇帝一个暴击。 “替德妃办事的那些,处死!内务府所有与德妃娘家有关系的人,彻查!那小太监呢,活下来没有” “禀皇上,那小太监被内务府带走之后就被下了药,奴才也是从此处才发现了端倪。如今人虽救活了,只是口齿有些不清楚。” “让太医去给他看看,治好了之后细查底细,若无问题,悄悄安排到大皇子身边去。还有那只猫,允祐既然喜欢,就让人给他看好了,朕的儿子,自然要顺心如意才好!” “是……” 后头,内务府中,德妃的两个娘家人下值之后约着喝酒,回家的路上双双掉进水里淹死了,尸体泡的恁样大,路过的人都吓得不行。 德妃听后也只说可惜,心里却担忧害怕,派人查了之后说果然是失足落水淹死的,反倒松了一口气,不过各送他们家人些许银子了事。 马车在官道上晃悠了一天,赶在天黑之前,大部队终于到达了明园。 明园的总管带领着上下几百口宫人跪在御道旁迎接皇帝,众人跪下高呼万岁时,元春的心里都忍不住打起了鼓。 看着周高昱站在前方泰然自若的样子,元春心里暗暗佩服,要不断在这样的场面下保住本心,可也真不容易。 周高昱淡淡地叫了声起,微微转身向元春的方向,伸出了手。 瞬间,元春觉得几百只眼睛都将目光投射到了她的身上,尤有一双眼睛最为炽热,那就是皇帝左侧德妃的眼睛,恨不得将元春烙出一个洞了。 元春看着周高昱微微一笑,自然地将手放入他的掌中,由他牵着踏入了明园。 皇帝来避暑,此处算不得正式场合,也没有外臣,所以元春可以由皇帝亲手牵着走进明园,不算僭越。 只是德妃还在一边站着,皇帝明晃晃地越过了她,真是好一个响亮的嘴巴。 此时,就连明园的主管都知道后妃之内,最该奉承哪位主子了。 元春顾不得他们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此时她坐车坐的浑身酸疼,其实十分不愿意伺候皇帝,只想赶紧到达住所,梳洗之后躺下。 奈何皇帝十分不善解人意,一边拉她走着,还要引她看看周围景色,让她猜测一下,贾府修给她省亲的园子,会不会有这般巧思。 元春咬着牙应付着,嘴上说着不敢和皇家比肩,内心却在吐槽,对于您来说,肯定是修的越富丽越好啊! 那是修给我的吗那是修出了一片对皇家的忠心啊! 内廷圣旨一下,各内廷贵戚之家就热闹起来了,除了家底实在不厚的,众人都纷纷响应皇帝的圣旨。 理国公府柳家、荣国公府贾家、内阁大学士齐家、内务府徐家、吏部侍郎孙家,甚至承恩侯许家都向上请了旨意。 当然,惠妃有孕去不了,只是走个过程,给自家闺女长长脸面。 不过听说人家园子照修,盼着天恩再临,祈迎銮驾。 皇后是自己拒了,一国之母下降,礼部会抓破头皮的,也只是走个过场。当然,人皇后想见娘家人也不必回去,自然可以随时召见。 其余的几家都准了,褚家也请了旨,听说是缮国公府协办,皇帝还夸了他们有情有义,越发办的尽心了。 满宫里只有刘氏家中没请旨,实在也是她家里穷些,便是想给面子,也无法像惠妃家中一般有请旨的胆量和底气。 听说刘氏因此还哭了两回,孙氏乐得了不得,替她在后宫好好宣扬了一番。 元春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两旁的景色,累的灵魂都要离体而出。幸而皇上终于发现了她的精疲力尽,笑着挥了挥手,终于开恩放她回去歇息了。 他自己却还兴致勃勃地要听御林军的布防,端的龙精虎猛。 看见身边站着的两个皇子,越性连两人一起带走。德妃看着自己儿子欲言又止,最终只能担忧地看着皇帝将二皇子带走。 走之前,二皇子突然背着人狠狠地瞪了元春一眼,狼崽子一般。 元春:…… 第23章 元春一般不和小孩子计较,她在娘家时也曾短暂地带过宝玉,深知小孩子嘛,脑子没长好,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但这种容忍不包括想要她命的那种小孩子。 在马车上奔波了一天,元春可谓是精疲力竭,歇到第二日都没缓过劲儿来。懒懒的,只觉得浑身泛着酸疼。 玉罄几个不敢大意,虽然知道十有八九是旅途疲乏了,还是哄着元春让太医来把了把脉,确定无碍后才将人放走。 李环山身上有些本事,元春经她调理了一两个月,别的不说,气色就肉眼可见的好了不少。尤其是从前无论寒天暑日那手脚冰冷的毛病缓解了,人也比以前有精神、喜玩笑。 这种变化让钟灵殿上下都兴奋起来,眼不错地盯着元春,一点儿不敢大意,就怕漏了什么重要讯息。 当然,怀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元春当真只是累着了,连药都不用吃,只传唤了医女进来用药油帮着疏散疏散。 明园真是个好地方,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与皇城的肃穆庄严大相径庭。 元春住在听风轩,不远处就是皇帝所居的海晏殿。所以此处虽然不大,倒是个抢手的所在。 这次出行位份最高的德妃,就住了极宣阔的云涯馆,可看她那样子,分明更惦记着元春所在的听风轩。 元春也极爱这一处所在,只眼面前那一池碧波,就胜过别处许多。 昨日车马劳顿来不及细瞧,今日让医女松散着筋骨,元春惬意地躺在春凳上,令宫人将四周的窗屉子全部打开,一时间,四周景色皆尽收眼底。 凭栏望去,只见一碧千顷倒映着翠障青峰。微风拂过,远处的碧色就漾成了一片绿色的汪洋,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此池中虽不生菡萏,但因远处的翠峰绿的缤纷,绿的出奇,所以不仅丝毫不显单调,反觉沁凉舒爽,是个极佳的所在。 医女的手法轻柔,配着凝神静气的药油,舒服得让人昏昏欲睡。 元春索性解了头发,脱掉大衣裳。只着一件淡青色的云雾纱外裳,里头隐隐绰绰地露出栀白的小衣。宽幅的衬裙之下,两弯如新月一般的袜尖含羞抱怯,逗引得人浮想联翩。 元春手拿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扇面上画着一枝极其工整秀丽的榴花,那一抹极致热烈的红色忽上忽下,慢慢地,那只摇扇子的手不动了,啪地一声,扇子坠落在地上,倒吓得元春一激灵。 睁眼一看,宫人们不知什么时候退下去了,矮琴桌上点着一支梦甜香,已烧的只有指节那么长一点儿。窗屉子关上了两边,前边吹进来的风将纱帘高高扬起。 透过纱帘,元春恍惚看见一个人坐在那儿,不禁心里一颤,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轻轻掀开帘子一看,居然是周高昱。 元春心里疑惑,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知怎么竟没人叫醒自己。 刚要上前行礼,却不想周高昱突然转身看着自己,神情冷漠,目光犀利,竟恍惚是前世那个杀伐果断的永正帝站在眼前了。 元春大惊失色,一时之间冷汗涔涔,心惊肉跳,又听得外间有人连声叫着自己,一声比一声急切。 元春刚想斥骂那人放肆,竟不顾皇帝还在内室就这般放诞无礼,内心却不由自主地被那人牵引,情不自禁地想出去瞧个究竟。不想脚步一挪动,居然毫无预兆地踩空了,元春惊呼一声猛地睁眼——原来是梦魇! 元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耳边听见玉罄连声的安慰,方反应过来方才是做了个梦中梦,看见李环山一路小跑着进来请脉,才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 一日前,元春在听风轩中小歇了半日,前头海晏殿中就来人传召,要元春前去伴架。 这头一遭出游,周高昱兴致极好。也是之前积劳成疾,有太医的特别嘱咐,他本人立意要好好放松,修养身体。于是才到明园第一天就叫来元春,说要带她出去骑马射箭。 骑马射箭原是元春的随口一言,不料敷衍了一回,皇帝还没放弃,少不得换了一身骑装,陪他去操场尽兴一番。 到了草场上,周高昱先纵马跑了两圈,看了一回上驷院新育的良种,又带着元春跑了一圈。 这是种极新奇的体验,纵马疾驰,肆意洒脱。元春原本只是敷衍,不知不觉地也觉出了趣味来,主动要求要自己上马试试。 上驷院的太监牵出了一匹极温驯的小红马,轻声慢语地指导元春如何蹬马镫,如何上马下马。周高昱坐在一旁笑着看,元春笨拙的动作和不安的神情。 元春学的很认真,可惜一直不得要领,闹出了一身的汗,整个人还在马上僵硬得如同一根木棒。 眼见太监脸上的神情越来越紧张,元春也无意为难他,只好苦笑着说自己没有这个天赋,让太监牵着自己走一遭作罢。 那太监听了忙连连点头,背着人抬手擦了擦汗就要引着马向前走。不料手中的缰绳突然被人抽走了,偏头一看,原来是皇帝,小太监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了。 让皇帝牵马那是嫌自己命太长,元春忙不迭地就要下去。 周高昱突然翻身上马,一把稳住了她。偏头喝命左右只准远远地跟着,自己一拍马带着元春跑远了…… 在周高昱的一番指导之下,元春面红耳赤地勉强学会了跑马。 二皇子一群人来时,元春正自己握着缰绳,引着马儿一圈一圈地绕场子。 二皇子见到元春时,神情之中显然很不忿元春对皇帝注意力的吸引。好在他还知道忌惮皇帝,在皇帝面前硬生生地把这一腔的不忿掩饰成了羡慕。 宛如一个争宠的小孩,先是给皇帝表演了两趟娴熟的御马技巧,又炫耀了一阵自己养的小马,一副天真浪漫的献宝样。 奈何皇帝只有寥寥数语夸赞,全不似先前对指导元春时的和颜悦色。 且注意力明显还是在前方笨拙骑马的元春身上。更不曾答应二皇子去云涯馆用晚饭的邀请。 因为德妃娘家差庄家远也,皇帝一贯要优待二皇子些,就怕奴才们看人下菜碟,在他不察觉的时候慢待了他。 二皇子因为这份优待一直洋洋得意,自认是后宫中的独一份。如今居然发现有人想要分薄皇帝对自己的与众不同,顿时不乐意了。 二皇子一时不如意就犯了拧劲儿,非要犟着给皇帝展示射艺,这一展示确实把皇帝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因为他一味争强好胜,险些伤到了自己。 看着周高昱黑下来的脸色,元春也从马上下来了,走近些时,就听到皇帝对二皇子的教训。 二皇子先还十分后悔羞愧,及至元春来到近前,脸上的神色突然变了,斜眼看着元春就像看个奸佞小人。 元春向前的步子一顿,冷笑了一声,脚下就转了个方向,自去歇着了。 抱琴见状有些担心,二皇子毕竟是皇帝的唯二的两个孩子之一,如今这般明显地对元春表现出恶意,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抱琴斟酌着语气想劝元春去给二皇子解解围,算是个示好的举动。 元春远远地看了一眼拒绝道: “你看二皇子那样,要是咱们过去了,指不定更是火上 浇油。咱们与德妃不睦,想必以往有些不中听的话被二皇子听去了,他为他的母亲也不为过。 只不知德妃是怎么想的,好好一个皇子,实不该掺和到后宫的恩怨中来……” 话音未落,那边二皇子就向皇帝跪安了,看那样子,恐怕是挨了好几句教训。元春想到周高昱冷下脸来的样子,忍不住同情了他一番。 看见二皇子走了,元春也歇够了,骑马的兴致不减,也不想去安慰一位愤怒的老父亲。于是再次骑上了自己心爱的小红马,晃晃悠悠地向前走去,还大胆地催动缰绳,试图让小红马小跑起来。 没想到那熊孩子胆大包天,前脚刚走,后脚就不知从何处放出一支冷箭,直射到了元春骑着的那匹小红马屁股上。 事情一出,元春就感觉到小红马难受地抖了一下身子。但因为一贯调教地好,那马儿还并未惊慌,只是后臀吃痛,忍不住偏过马头向后瞧去。 危险就发生在那一瞬间,二皇子居然连着再放了第二支冷箭。这一下碰巧小红马回头,箭矢正中小红马的右眼,只一下就惊了马。 元春只觉上半身高高地向上扬起,又猛然向后折去,身子还未找到平衡,忽而又向前一顶,连人带马向前狂奔而去。 一瞬间,元春真以为自己会被发狂的马儿从马背上甩下,甚至还在脑海中预演了自己被踏在马蹄之下的惨状。 人在极度惊恐的情况下,脑子反倒慢了下来…… 虽然被颠得七荤八素,元春还是试图用双手去抱住马鞍,搂住马脖子。奈何小红马连蹦带跳,元春连控制双手的走向都难,更何谈抱住马脖子,只能死命用脚箍住马腹。 元春一边死死拽住原先就在手里的缰绳,试图让马冷静下来,一边在脑海中快速分析: 皇帝的护卫军就在跟前,本就是全副武装。这边惊了马,他们立时就能有反应。小红马是专门训练来给贵人们作趣的,稳重有余,耐力速度都不如护卫军的马,只要自己再坚持一会儿,就能得救。 并且这里是跑马场,四周都是旷野,并未设路障。只要护卫军能在一刻之内拦下小红马就好,没事没事,别慌别慌,不怕不怕……! 怕就怕护卫军不敢认真救自己啊!元春的担心是对的—— 皇帝的护卫军都是男子,他们虽然反应飞快,但并不敢试图伸手去触碰元春。元春是皇帝的宠妃,这要万一在施救过程中有了什么过密的举动,只怕事后要吃不了兜着走。 护卫军心里有这一重担心,在救人的时候就畏手畏脚、失了先机。再加上小红马也是一等一的好马,惊马之下,就这样跑出了护卫军的包围圈。 元春眼看着周围的人马渐渐远去,心里只想骂娘。绝望之际,还想着把身下的马儿引向左侧,最好能绕一个圆跑回去,直冲着周高昱去最好。 这样为了皇帝的安危,那群护卫军只要不敢当机立断用绊马索结果了自己,就少不得要想办法把小红马控制住。 到时候别说什么男女大防了,只要能活命,元春都要谢谢他全家。真让小红马跑进前方的树林里去,自己就只有死路一条,区别只在于是摔死还是被树枝插死! 可惜天不遂人愿,元春微薄的努力丝毫没有影响小红马冲向树林的速度,就在元春觉得自己死定了,并决定死后日日去那熊孩子床头站岗时,左后方突然传来一阵极重的马蹄声。 元春猛地一偏头,还没在天旋地转的视野中看清来人时,就听到一声怒吼:“放手!” 元春心中一震,双手先于脑子放开了缰绳,一瞬间感受到来自左侧的巨大拉力。腾空的那一瞬间,元春居然还有空想,这指挥真差劲,应该是放“脚”,不是放手。 万一脚要套在马镫里了,人还不要被扯做两截,想想到时候周高昱抱着自己上半身的样子,多滑稽!——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3-1714:00:40~2024-03-1923:24: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3155266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周高昱将元春从马背上拽下来后,小红马就直直地冲进树林里去了。 护卫军训练有素,自动分出一小支前去追小红马,其他人呈半包围式护住了还在前方狂奔的周高昱和元春。 皇帝今天的举动吓坏了众人,几乎是元春那边的马匹一惊,皇帝那边就翻身上了马。 俗话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今日别说惊马的只是一个位份不高的嫔妃,便是太上皇本人在此,也万没有让皇帝前去施救的道理。 所以皇帝的亲卫们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等皇帝都拍马跑出一射之地了,亲卫才紧忙打马跟上。 跟在二皇子身边的奴才在看到皇帝上马的那一瞬间,就知道今日是打错了算盘。 小主子射出第一箭时,他们还能用来不及阻拦搪塞,可是竟让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施施然射出了第二箭,并因此惊了贵人的马,他们这一群人无论如何都逃不脱罪责。 原本仗着跟随二皇子,他们那些人无论是奴才还是伴读、侍卫,自认都是高人一等的。 因为皇帝对二皇子的宠爱人尽皆知,所以即便看出了二皇子对庄贵人的恶意,他们也不甚在意,甚至是放任自流。 庄贵人说是贵人,其实从位份上看,连一宫主子都算不上。不过仗着皇上一时的宠爱,在宫中有些体面罢了。 就比如曾得意一时的孙常在之流,如今也不过平平。 他们这些跟着皇子的人,也并不很把这样的小主放在眼里。 并且,这庄贵人听闻还和德妃娘娘不睦。在这后宫中屡屡掐尖要强,小主子听了很不喜欢。 今日既然有这样的机会,何不索性让他出了这口恶气。左右二皇子力气不大,准头也有限。在超过射距的情况下,想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那小贵人没经过大场面,要是大惊小怪扰了圣驾,或是殿前失仪,那也只能怪她自己。德妃娘娘知道后,说不得还要赏他们。 当然,要是那小贵人运气差,没福气摔折了脖子,自己这一干人就要受点皮肉苦了。 但比起冒着和主子离心,被主子厌弃的风险阻拦二皇子,受那点皮肉之苦对于奴才和行伍之人来说就算不得什么了。 说到底,只要二皇子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一如往昔,他们这些奴才的脑袋就还能稳稳地安在脖子上。 因为没人相信,皇帝会为了一个小有恩宠的嫔妃,而惩处自己儿子。 毕竟二皇子此举虽荒唐,但始终是一片孝心为了德妃娘娘。说不准陛下嘴上骂着,心里还喜欢呢! 当然,这所有的笃定都结束在了皇帝翻身上马的那一刻。 摔死一个小有恩宠的嫔妃不要紧,可要意图摔死皇帝不假思索都要冒险相救的人,那就大事不妙了。 …… 元春只觉得周高昱箍着自己腰的那只手力大无比,勒的自己几欲呕吐。 御马奔驰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四周如鼓点般的马蹄还是踏在了元春心上。一时也分不清是马蹄更响,还是心跳更响。 周高昱将自己抱下马的那一刻,元春眼前都还在发眩,意识知道自己安全了,五感却还留在马上。 面对周高昱的呼唤,她明明觉得自己可以做出反应,四肢却像被封印了一般。只能感受到他抱着自己飞快往室内移动,以及周围奴才呼叫太医的声音。 足等到李和清为自己扎了一针,元春才觉得自己会动了。 那时,抱琴早已哭的眼如核桃,连一向沉稳的玉罄也是一脸惊惶未定。 周高昱还留在室内,周围拉拉杂杂为了一群人,元春还是凭借他超强的气场,在一众人中定位到了他。 元春此时还 晕着,方才一番颠簸好像在自己的脑海中掀起了一阵狂潮,此时人虽安定了,脑海内还依旧波浪翻腾。 但这头昏眼花之时,元春也没漏看周高昱难看的脸色。舌头还不利索,元春只好向他伸了伸手。 周高昱还算给面子,元春的手才伸出去,他就起身快走了两步接住了她的手。之前为了方便太医下针,他一早就退到后头去了。 元春握住他的手,勉力笑着道:“臣妾没事……” 元春不是假贤惠,她是觉得自己真没事啊!虽然现在还没完全缓过来,可是动一动,四肢百骸都健在,脑子也还清爽。 知道催着周高昱赶紧出去收拾烂摊子。皇帝此番居然会以身犯险亲自去救她,就连元春自己都没想到。 周高昱一贯是理智到冷情的一个人,任是怎样喜欢的物或人,在他心中都明确划分了价值。 元春一向对他用心,可也没料到自己此刻的价值竟值得他这么冒险一救了。顿时有种辛辛苦苦一整年,还没到年末就大丰收的喜悦。 可惜这个喜悦实在太大了,万一处理不好,恐怕有祸及自身的风险。 所以元春只能含恨舍弃在周高昱面前表现的机会,给他一颗定心丸,让他快些出去封口。 方才周高昱抱着自己时,虽然步伐迈的极大,元春还是敏锐地感受到了他的颤抖。 很好,周允仁那小崽子,等自己歇过脑子来再收拾他。 皇帝亲自救了自己的事绝不能透出半点风声去,否则无论是言官、宗室还是后宫都不会放过自己! 勾动皇帝以身犯险,下场好些就是一条白绫,一碗毒酒。 万一闹大了,便是死后都不得安生,史记之上背永世骂名,元春不想受那个委屈。 周高昱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盯着元春看了两眼,一转身出去了。 皇帝刚走,抱琴就迫不及待地扑过来,带着哭腔问:“主子,您到底觉得怎么样太医在这儿呢,您可别为了宽皇上的心隐瞒实情。” 元春拍了拍她的手,抬头对太医说道: “并未觉得怎么着,便是方才,我心里头也是明白的。只不知怎的,口里说不出来,四肢也像被缚住了似的。” “小主这是惊了神了,事出突然,现在还没缓过劲儿来呢,只怕晚上要起热。 奴才方才已开了安神的方子下去煎药,小主待会儿吃一剂药,好好睡一觉,定定神才好。” 涉及自个儿的身子,元春也不敢大意。虽自己觉着没事,还是依太医的话,努力睡去…… 不想这一晚上果然难熬,不说脑海中如走马灯般闹个不歇,就是勉强闭着眼了,也没一刻能睡实。元春这才相信,自己是真被吓坏了…… 因为太医说元春不宜挪动,皇帝就让她暂时歇在了马场旁边的仙客居。 虽然奴才们极力试图为元春营造一个舒适安稳的修养环境,可是陌生的环境和不适的身体,还是让元春很难安心。 再次从梦中惊醒时,元春听说皇帝来看了她两回。 外边的事具体怎么处置,元春也没细问,太医说这几日不能费神,她就有意回避了外边的信息。 只是还舍不得那匹小红马,特地让玉罄出去问问找着了没有。 玉罄回来说找着了,元春“跌”下马后,护卫军没了顾忌,很快就控制住了马匹。除了眼睛伤的重些,只是身上有些划伤,其余并无大碍。 皇帝令人牵走了它,说是有什么东西要查,玉罄打听的不明白,也就不敢说全。 “皇上一贯谨慎,必是有不放心的地方,让人详查一查去疑。你出去吩咐了,若是查明白了,还叫他们把那马儿送还与我。这可是我的第一匹马,我稀罕着呢!” 玉罄闻言答应着下去了,元春此时虽不便管外边的事,可也容不得别人忽悠自己,杀匹马来顶罪。 她就是要让那马匹并马倌好好活着,明明白白地昭示,这场祸事是谁做下的! 修养了三天之后,元春总算是得了太医的话,能下床走动走动了。 之前太医交代了要静卧修养,抱琴等人愣是眼不错见地盯了自己好几天。也因为自己一直睡着,所以皇帝来了几次愣是没碰到面。 这天精神好了一些,元春睁眼就看见皇帝坐在外间,手里拿着一本奏折,有些出神 这可比较少见,元春也不出声响,静静地看着周高昱呆坐了一会儿,然后看了她一回,再默默出去。 元春没有和他正面交涉,此前掌握的信息太少了,周高昱的反常让元春决定自己还是谨慎一些好。 于是叫来玉罄,打听坠马一事的后续。 “……那日陛下抱您回来之后,出去就下了禁口令,对外只说是二皇子放箭惊了您的马,导致您坠马受伤。” 说到这里,玉罄突然放低了声音,悄悄凑到元春面前说: “奴才没有亲见,只听外头守着的宫人说,陛下出去时不动声色,等见了二皇子,却用马鞭的手柄抽了二皇子两下。 这也是二皇子第一次挨打,宫人们都吓坏了,有两个奴才登时就扑到了二皇子身上……” “呵,二皇子射箭伤人时他们来不及阻挡,此时倒是动作敏捷。那皇上呢,皇上是如何做的” “陛下没有继续动手,只叫人把那两个奴才拖出去打了个半死。还有二皇子身边的人……” 怎么个处置法玉罄没说,元春猜到可能有些话不便在她面前言明,但看着样子,即便不死,也不好活了。 于是不再继续追问,反而说起了自己最关心的部分:“二皇子怎么处置的” “主子,二皇子毕竟是陛下的孩子……” “我知道,你照实说吧……” “陛下让禁足!” 这不挺好的吗以周高昱的性格,他若当时狠罚了那小崽子,可能过后此事也就翻篇了。如今这么冷着,反而说明还有后招。 这事奴才们可能不知道,德妃陪了皇帝那么久,不会不清楚。 她肯定得想法子为二皇子脱罪,元春却不想让她如愿。 “你派人去帮我把皇上请来,就说我今日好些了,想见见皇上!对了,此行——不要避着人!” “主子三思啊,虽然二皇子这次的确过了,可他毕竟是皇上的骨肉。皇上这些天来看主子,都在主子睡着的时候,其中未必没有回避此事的意思,主子切不可逼迫太过了……” “你是这么以为的……放心吧,我知道分寸!” 玉罄显然很不放心,但她见元春主意已定,也就不再劝。不放心奴才们去传话,自己亲自往海宴殿走了一趟——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3-1923:24:34~2024-03-2019:36: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屋顶橙子味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元春这次吃了那么大的亏,她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那个小崽子的。 玉罄有一点说的对,周高昱确实在回避,可元春敢笃定他绝对不是在回避对二皇子的处罚。 那情形看着,反倒像是在回避自己难以接受的事实,感情比较复杂,元春暂时分析不出,也就不再纠结。 周允仁这次算是出了一记昏招,元春不仅是他父亲的庶妃,更是他的庶母! 人们常常会弄混了,以为后宫女眷的尊卑真是被位份框定的,其实那只是对外人而言。 对于皇帝本人来说,除了皇后之外,德妃也好,惠妃也罢,全都和元春、孙常在一样,谈不上什么尊卑。 区别只在于有了孩子的要给两分 薄面。若不看孩子,不得宠的妃子恐怕还比不过得宠的贵人。 而这两分薄面,是留给后妃管教皇子的,德妃十分聪明的,利用这两分薄面把二皇子教歪了。 亲爹还活着呢,年纪尚小的庶子就敢当着亲爹的面,对老父亲的爱妾下手。这分明就是把亲爹的面子放在地上踩啊! 便是周高昱如今当了皇帝,也不曾对太上皇的后宫指手画脚,周允仁没带脑子,才会觉得周高昱不会狠罚他。 不过周高昱的那种罚多半不会让元春如愿,所以她要亲自往上面加一把火。 趁着皇帝没来,元春连忙叫来抱琴为自己梳妆。妆容不必过分精致去凸显气色。也不能还这么随意,好像特意要扮虚弱似的。 自己既然说是好些了,就要让皇帝真的看着自己好些了,这样方不落了下成。 抱琴手脚很快,听明白了元春的意思,立刻就动作起来,不一会儿就收拾好了。 元春看着镜中的人,七分的艳丽,三分病色,拿捏的恰恰好。抱琴在这方面的手艺,让元春十分满意。 和玉罄不同,抱琴对二皇子简直深恶痛绝,也不想听玉罄说什么以退为进,在皇帝心中留下一个善解人意形象的淡话。 她只知道元春险些就折在了这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身上,而自己这个贴身丫头,大好的局面才刚展开,差点就要折戟沉沙。 这样泼天的恨意,抱琴巴不得坠马当天就摇醒元春,让他看着皇帝,绝不轻饶了那个小崽子。 如今元春有了这个意思,她自然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 周高昱来到仙客居时,元春就站在门前笑意盈盈地等着他,脸上虽难掩病容,却不像自己预想的那般憔悴。 看见周高昱的一瞬间,元春的眼睛都亮了。“像盛满了星光……”周高昱想。 下一刻,那个带着星光的俏丽身影,就从远方朝蹁跹而来,如一只轻盈的蝶,坠落人间,扑了他满怀。 周高昱下意识地伸手搂住了她,当实实在在将那个美好又虚幻的身影拥入怀中时,周高昱感受到了瞬间满溢的喜悦与满足。之前心中的疑惑,也似有了答案。 这样美好的感觉,周高昱不想让它匆匆过去,于是两人就那样站在了仙客居前不动了。 两侧的太监宫女们早在元春扑向周高昱的那一刻就飞速转身回避,此时低着头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就此消失在原地。 刘顺子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一路走来,皇帝的脸色是凝重的,刘顺子的心中是打鼓的。 庄贵人病愈之后与皇上的第一次见面,刘顺子想也知道这位主子最会关心什么。可是陛下总不能为了让庄贵人不委屈,当面承诺些什么吧! 庄贵人养病这几日,刘顺子将皇帝的担心紧张看在了眼里,联系皇帝那日毫不犹豫的救援,元春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这两位主儿要是因为此事闹了不愉快,刘顺子想想都觉得头秃。 为此,他甚至在脑海中预演出了好几种方案,当面对不同的情况时,自己在这两位主子中间要怎样劝和。 可此时这番情形,他却是万万没想到的,这怎么就,怎么就……抱一起了呢 眼看着两人没有丝毫要分开的意思,刘顺子不得不假咳了一下打断两人,大庭广众的,给下面的奴才留点呼吸的空间吧! 周高昱听懂了刘顺子的示意,一弯腰抱起元春,朝着仙客居去了。 刘顺子在后面使劲地努嘴挤眼,示意里间的人赶紧退出来。赶紧给这两位主儿腾好地,那让自己头秃的问题,就让他们关起门来解决好啦! 听到外面“吱呀——”一阵关门声,元春忍不住笑了起来,双眼还闪着熠熠光辉,仰头在周高昱下巴上亲了一下。 周高昱也被她的笑容感染了,一改之前严肃的神色,嘴角含笑,将元春轻轻放在了软榻上。 还来不及起身,元春就一翻身滚进了他怀里,周高昱只好就势坐在了床边,低声道:“动作轻着些,太医说你脑气震动,这些日子要仔细将养着……” 声音低沉悦耳,带着淡淡的笑意和些许诱哄,搔得元春耳道发痒,只好在他怀中蹭了蹭耳朵,一双明亮的眼睛微微眯起。 周高昱双手用了点力,将她控制在怀中,问:“怎么不出声” “嫔妾没事了,看到皇上就想起了那日,陛下好生英勇,妾心生仰慕……”说到后面,语气已经轻了,带着几分意乱情迷。 周高昱紧了紧抱着她的双手,再没想到那惊心动魄的一天,有朝一日会以这样的方式被她提起。 没有怨恨,没有恐惧,没有……眼泪…… “你那日吓坏了……” “是呀,妾也是回来之后才发现自己被吓坏了,陛下当时叫妾,妾还以为自己被施了定身术!” “今日好些没”话问出口,又觉得没有说的必要,她分明就好好躺在自己怀里。 “妾好多了,今日起来少了天旋地转的感觉,只是还不敢有大动作”她却回答的很认真。 周高昱微微蹙眉道:“那方才还跑那么快” “嫔妾太激动了,那日醒来就想见到皇上,只是止不住的困,几时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那是因为药方里放了安眠的药,太医说你要多睡一睡,才恢复得快。” “陛下怎么知道知道方子里有安眠的药,陛下看过了”元春止不住地笑,带着几分狡黠。 “嗯……” 得了这一句,元春反倒不好意思了,静静地靠在周高昱怀里,唇角的笑却怎么也止不住。 元春的安心和愉悦感染了周高昱,他突然长叹了一口气,也向后靠去,双手还紧紧地环着元春。 不知什么时候,两人亲密地纠缠在一起,也不知什么时候,周高昱翻身在上,亲亲地吻着怀里的人,屋内一时落针可闻。 …… 之前偶然看见的,周高昱出神的场景一直萦绕在元春心头,她反复猜想过皇帝为何会在她的寝殿里露出那样的神情,猜来猜去,也只有一个看似离谱的答案。 皇帝应该是对自己动了心,这个与自己纠缠两世的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对自己产生了超出他控制以外的,多余的情愫。 这对自己来说是个极好的信号,虽然不知道这份情愫有多少,可至少代表着元春在他心中脱离了小猫小狗的范畴。 她一直渴望的孩子,终于等到了一个不算差的降生时机。 为了确认这种感觉,也为了引导周高昱正视自己的心意,元春冒险安排了这次见面。 如果自己猜错了,那待会儿少不得要经历一场恶战,多费一番眼泪和唇舌。 要是自己成功了,那倒霉的,就是—— “娘娘,娘娘您不能进去啊!” 外边传来一阵嘈杂,期间还夹杂着德妃哀切的呼喊: “皇上,允仁知道错了,皇上!都是臣妾教导无方,让允仁听到了宫人们的唇舌,他是一片真心想要维护臣妾啊,是臣妾这个做娘的没用,求您饶了他吧,皇上!臣妾愿意替允仁受罚啊,皇上——” 这一阵由远及近的声音打断了室内的温情,周高昱难耐地抬起头,匀了匀呼吸,染上着情欲的双眸中瞬间带上了愠色。 垂眼一看元春,发现她还满脸的迷茫,显然还沉浸在方才的气氛中,没缓过劲儿来,这让周高昱的怒气缓了缓。 可不一会儿,元春突然瞪大了眼睛,猛地一下坐起身来,咬牙切齿地说道:“德妃……” 周高昱的手来不住护佑她的头,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脸上露出痛楚的神色,忍不住嗔道:“ 慢点……你急什么!怎么样,用不用叫太医” 元春没接他的话,反而转身抱住他的手,急切地说道:“陛下,德妃娘娘平日肯定说了嫔妾不少坏话,引得二皇子对我心生怨怼,险些害了我小命,陛下要为我做主!” 周高昱的手还扶着她的头,听她噼里啪啦这么一顿,也只满口哄到: “好好,你仔细些,慢点说,德妃进不来。刘顺子要连个人都拦不住,那脑袋也不必要了!” 元春只不理他,转念又想到罪魁祸首,怒气更大了,扒着周高昱的手也不自觉地用力: “还有二皇子!陛下,那还是您在的时候呢,他就敢对嫔妾痛下杀手。万一哪天您不在,嫔妾岂不是小命休矣” 明明是告状的话,周高昱偏被她逗得想笑,只能勉强绷住脸色道:“你说的对,那依你看,怎么罚解气” 这一问让元春来了兴趣,她把周高昱的手从脑袋上拽下,紧紧握在自己手里说:“打他的手板子!罚他抄书,当然,皇上要是舍得,打他的屁股更好,绝对能长记性!” “……就罚这个” “陛下莫不是舍不得!嫔妾……” “舍得,没什么舍不得的,你好好坐好。有功当奖,有罪该罚!允仁言行无状,冲犯庶母,就罚他抄书、打板子。” 元春闻言立马喜笑颜开,以周高昱识人的经验来看,她是真的开心,而绝非掩饰。 受了那么大罪,想到的惩罚手段也只有这些□□上的折磨。岂知对于宫里的孩子来说,这反倒是最轻的了。 元春笑了一会儿,大概觉得不太好,方略收了笑意说: “皇上有句话说错了,嫔妾是贵人,其实不该当皇子的庶母。陛下该另想个罪名,这样才好让德妃娘娘心服口服!” “你呀——倒也不必如此麻烦,罪名不好想,不如让你这个庶母当的更加名正言顺…… 贾氏听旨,自今日起,晋尔嫔位,赐封“愉”,望尔备加勤谨,以慰朕心……” 旨意说到后面,已是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耳语了。 就这样,上位还没满一年的庄贵人,就变成后来大名鼎鼎的“愉嫔娘娘”…… 至于元春不知道□□的苦楚对于宫里的孩子来说不算什么这事笑话!那她上辈子二十来年是白混的。 那小崽子害自己吃了那么多苦,不让他也尝尝卧床不起的滋味,元春咽不下这口气。 至于其他的,哼,有这样一个聪慧的母亲在门外大吵大闹,苦少不了他的! 跪在德妃身后的二皇子,在看到满脸笑意的元春慢悠悠地跟着皇帝走出来时,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还没等他调整好表情,周允仁突然看见元春毫不避人地,突然阴测测地对自己笑了一下。 周允仁:……—— 作者有话说:忍不住给元春换个好听的封号,等再升一级,再换一个,嘎嘎嘎嘎嘎感谢在2024-03-2019:36:45~2024-03-2021:56: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nznznznznznzn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看到仙客居前那两个相携而出的身影,德妃的眼皮忍不住跳了一下,这场面和她先前预想的不太一样。 这种出乎意料的感觉让德妃有些不安,自忖今日大概来的急了些。但戏已开场,即便此时觉得不妥,也只能硬着头皮唱下去。 时不我待,自二皇子出生以来,皇帝从未这样罚过他,可见小二这次闯的祸非同一般。 以周高昱一贯的作风,当下不明白处置,过后必定罚的更重!德妃得赶在皇帝彻底发作小二之前,设法让他消消气。 偏自那日事发,仙客居已经闭门三日有余。 皇帝特意下的命令:庄贵人受惊需要静养,明园上下不得叨扰,不必看望。 德妃自己求了几次,也没能见到皇帝一面,更没有登上仙客居的大门,一时间无计可施…… 那日马场的事,外边都传说是二皇子惊了庄贵人的马,所以皇上罚了二皇子禁足。 甚至连二皇子身边的人也一并被罚了,此时正拘在一处,等候发落。 德妃几次差人出去打听,都没能问出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甚至连二皇子是如何惊了贾氏坐骑的事都有好几个版本,细细推敲却都不似真相。 这一看就是被下了禁口令的,德妃虽然不是个聪明人,但在宫中混了那么多年,形势还是会看的。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所以急得不行。 她只当是二皇子行事冒撞,冲犯了皇帝,更兼贾氏在旁边吹风点火,这才落得这一场灾殃。 说白了,她和众人一样,打心底里不相信皇帝真会为了一个得宠的嫔妃大动干戈。 如今二皇子禁足,她连儿子的面也见不着,问不到那日的始末,也无从使力。 跟二皇子的人更不必想,先不说此时没有一个人能说出句囫囵话。便是都好好的,德妃也不敢差人去拘禁他们的地方探问。 她只能命人盯准了仙客居,不管小二做了什么,总归明面上的苦主是贾氏。 那一贯是个得理不饶人的货色,仗着陛下的宠爱,屡屡牙尖嘴利,以下犯上。 德妃深恨她,料定元春也与她一样。必是不会轻易放过小二的,说不得就要仗着此事落井下石,与自己为难。 瞧她这几日的轻狂样,可不就是作势给皇帝看的。 小二还是个小孩子,便是淘气些,大家都是奴从婢绕的,还能真把她如何了不成,就让她这样装模作样起来。 德妃越想越气,却也知道此时不是计较、理论此事的时候,关键是要让皇帝消气,所以她让人盯紧了仙客居。 一听下人来报仙客居派人去海宴殿请了皇帝,德妃愣是呵退了监管二皇子的人,不管不顾地带着二皇子过来了。 监管二皇子的人是从明园临时调拨的,周高昱自登基以来从未临幸明园,所以这些奴才都拿不准皇帝的脾性。 听闻德妃是二妃之一,也是如今后宫唯一养住亲生孩子的嫔妃,都不敢认真拦她,就让她这么一路旁若无人地冲到了仙客居。 沿途,德妃也趁势追问了坠马那日的始末情由。 二皇子早先接到了皇帝封口的命令,又被自己父皇那日的两鞭吓坏了,碍着周围还有奴才,不敢公然违抗上意,对德妃吐露实情。 只支支吾吾地敷衍,说自己射箭惊了庄贵人的马,惹得父皇震怒,才吃了这一场苦头。 德妃看见儿子不如往常活泛,只疑心他是被这次的事吓坏了,忙心疼地满身满脸摩挲他。 一边暗暗埋怨皇帝狠心,竟为了这没要紧的事真对儿子动手。 另一方面,她却反认为封口一事出于皇帝的授意,是对二皇子的保护。 元春到底是皇帝的妃子,小二此事若传出去了,难免御史啰嗦,对他的名声不好。 可恨那些奴才不省事,都下了禁口令,还是走漏了风声。 当然,这风声也保不齐就是元春自己放出去的,想要坏小二的名声。 这样更好,皇帝一番拳拳爱子之心,贾氏若不依不饶,必会惹恼了皇帝。 皇帝是最不爱哄人的,哪怕元春之前再受宠,只要消耗了皇帝的耐心,也不过那样。 此番她才传出病愈就急着见皇帝,定是要趁机攻讦自己与二皇子,逼着皇帝处罚他们母子。 此时皇帝心里必是不愿的,自己再带着小二去哭闹一回,让皇帝亲眼看看贾氏的恃宠生骄,胡搅蛮缠,小二的错也就含混着揭过了。 那之后,自己再和贾氏细算传播谣言的罪过,让她吃不了兜着走!以偿还小二受的这一场委屈。 德妃信心满 满地一路闯进了仙客居,却不想看见元春并不如预想那般惺惺作态地逼求皇帝惩罚小二。 皇帝脸上倒确有不耐,可这不耐看着反像是对着自己来的。 德妃心里发慌,嘴上却不好转圜。只能按着原计划,把代子受过那一番车轱辘般滚着说了一遍。 刘顺子在一旁替德妃捏了把汗,站在他的角度能看清,皇帝虽站在前面,后头背着的一只手还牵着庄贵人呢! 也不怪德妃棋差一着,就连自己都没想到,此次皇上与庄贵人之间,居然没有生出一点儿嫌隙。 这位贵人可真了不得,“忍”是后妃们都懂得的生存道理,可凡为人都有个忍无可忍的时候。 这位主儿能在生死攸关的大事面前掩饰得毫无怨色,怪道后宫佳丽无数,独她一人宠冠六宫。 周高昱的脸色越来越冷,德妃还在喋喋不休,直到她身后的宫女水桃扯了她一把,她才意识到气氛不对。 皇帝一言不发,目光在德妃与二皇子之间巡过,冷冷地问了一句: “二皇子未接圣命,缘何抗旨私出” 皇帝的话一出,仙客居前顿时如死一般寂静。 元春借着皇帝的遮掩,对德妃和二皇子的跪拜不躲不避,生生受了。 自己此番若无老天庇佑,恐怕早就魂归黄泉了,可向谁喊冤去! 倒时便是让二皇子给自己偿命,又值得什么何况这世间也并无皇子给嫔妃偿命的道理。 周高昱再喜欢自己,人死之后一抔黄土,经年之后想起,也不过一声叹息罢了! 元春站在高台上看着那两人,深觉自己既担了那庶母的名头,少不得让那小崽子见识下人心险恶,尝一尝这世间疾苦。 于是,元春的左手轻轻摇了摇周高昱牵着她的那只手,这是他们之间的小默契,一般是求饶用的。 此时就是告诉周高昱,算了吧,“抗旨”的罪名太重了,这是替二皇子求情的意思。 手上那般温良,面上却截然相反。她轻轻扯起嘴角,对着德妃母子阴森森地一笑…… 周允仁早在看见他父皇舍身救人的时候就吓傻眼了,此刻看见元春意味不明的笑容,顿时遍体生凉。 那恐惧的神色,看起来像是被皇帝的话吓住了一半,倒还应景。 可惜德妃压不住气,先是被皇帝“抗旨”两个字打的头晕眼花——皇子抗旨意味着忤逆,于国于家都是大罪过,此话要是传了出去,小二之后还有什么指望! 皇帝一向疼爱小二,贾氏到底吹了什么枕头风,哄得皇帝这般绝情。 德妃正是伤心不解之时,不想正碰上元春“耀武扬威”、满含恶意的笑容。登时气了个半死,脸上没压住露出怨怼来。 周高昱没漏了她那一瞬的失态,心里对德妃更加失望。 原本觉得她虽然蠢笨了些,可对待孩子是一心一意的。二皇子跟在她身边能得到最好的照顾,自己也能专心前朝事物,免了后顾之忧。 如今看来,徐氏对待孩子溺爱有余,教养不足。 小二曾经也是个聪明乖巧的孩子,被徐氏纵得横冲直撞、胆大妄为! 事发之后他曾经命人详查过马匹,审过马倌。也是防着有人要对元春动手,借小二的手做了这事,让他担了虚名。 结果很令人失望——无论怎么查,那事都是小二临时起意做下的。 没有事前的计划,没考虑过事后的处置,就因为一时之怒,做出这样传出去之后会自毁前程的事! 这哪是一个凤子龙孙该有的举动和胸怀!他的任性冲动,未尝没有德妃素日溺爱之过。 更让皇帝气愤的,还是德妃日日在皇子面前不避嫌疑、胡说八道,将皇子拖入后宫上不得台面的妻妾争宠之中,以致他行次鬼祟莽撞之事。 这孩子再放在她身边,说不得就要废了…… 周高昱右手回握了元春一下,心中定下了主意,面不改色地发落道:“二皇子不遵上意,任性痴顽,着行笞杖四十,禁足二月以示惩戒。 但念其尚有悔改之意,准其伴读替承十杖,其余自担,不得代之。” 从“笞杖”两字一出,德妃就白了脸色。皇帝只字未提对她的惩罚,却比罚了还要让她心痛。 德妃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这一回哭的没有先前好看,却比先要真实许多。 德妃顶着一脸的不可置信还要再求,皇帝的眼神已经落在了她身上。但那沉甸甸的目光压在身上,让她仿佛喘不过气一般,不自觉就歇了声。 就这样,皇帝的惩罚还没结束,他目光森森地盯着德妃说 “二皇子也大了,朕一贯体恤他年幼尚需护持,还叫他留在后宫行走。岂知他日渐荒疏,竟把礼仪功课都丢了。 传朕的旨意,着令内务府仔细洒扫、修缮西三所。待巡游结束,即刻将两位皇子迁入西三所教养!” 若说前面的笞杖让德妃白了脸色,那这后半句对于她来说就无异于晴天霹雳,剜心摘肝一般。 德妃再也忍不住,向皇帝哭着磕头,求他收回成命。 周高昱示意左右带走二皇子,德妃扭身抱住了二皇子的腿,哭的悲伤欲绝。 奴才们不敢强犟着她,只好垂手站在两边等着示下。 二皇子此时已经吓傻了,他那么大的人,并不怕离开母亲。 他害怕的是笞杖啊,听说那笞杖是要脱了裤子打的。一般用来惩罚犯了错的大臣,打的厉害的那些,小命都能送了。 便是有伴读能替自己挨了十杖,后头还有三十下等着自己呢,这要是生受了,屁股岂不是要开了花 周允仁此刻是真的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何要去争那一时之气。 虽说那些宗人府执杖的刑官不会打死自己,可那毕竟又丢脸又疼。 周允仁虽年岁不大,于脸面一事却十分看重。此刻不过勉强撑着风度,被德妃那么冷不丁地一撞一抱,熊孩子差点破功。 关键时候还是皇帝给他解了围。周高昱看着德妃,一字一顿地说:“德妃要是再加以阻拦,二皇子执完笞杖之后就立刻回京吧!” 德妃顿时像被捏住脖子的鸭子,知道周高昱说一不二,不舍得让儿子吃苦,只好含泪望着儿子走远了。 …… 元春回忆起那天的事,觉得快意的同时,也意识到皇帝还是护着二皇子的。 虽然生气,但到底没用违抗圣旨办了他,而是换成了轻描淡写地“不遵上意”。 终归慈父情深!希望他继续保持,别像他爹一般,动辄对亲儿子喊打喊杀,薄情寡义…… 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又跑偏了,元春忙晃了晃脑袋,把那些繁杂的想法晃走了,呆坐在塌上出了一回神。 玉罄等人担心地看着她,自她前些日子从仙客居回到听风轩之后,抱琴都数不清这是元春第几次梦魇了。 且每每梦魇之后,整个人都要这般出一回神,和先前的模样大相径庭。 看着满头虚汗,神思不属的元春,听风轩上下心里都满是忐忑。 玉罄抱琴等人都暗自猜测,元春大概是心气太高,不满皇帝对二皇子的处罚,所以心生怨怼。 其实能打他一场,并赚个嫔位,已是大大的实惠了啊。现在外边都在传皇帝对元春盛宠,连德妃都讨不着好。 那时私放二皇子的人都被罚了,如今明园的奴才都上赶着来听风轩伺候,局面一片大好。主子再打不起精神,恐怕要落人褒贬。 所以即便太医来看,抱琴等人也总不敢把元春的病情和太医明白说去,每每只私底下以言劝慰,总不见效。 看着抱琴等人担心的神色,元春扶着额头皱了皱眉,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急切的脸庞,在听风轩内来回打量,最终停在了即将燃烧殆尽的“梦甜香”上……—— 作者有话说:谢谢大家的支持,么么哒……感谢在2024-03-2021:56:29~2024-03-2321:46: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ω●⌒╮リ~﹌1 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蜉蝣170瓶;反复看好文20瓶;修仙小迷糊10瓶;怡宁然4瓶;●ω●⌒╮リ~﹌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听到太医的话,玉罄等人都变了脸色…… 严防死守的,居然还能让这脏东西进了元春的屋子,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摆在众人眼皮子底下。 要不是元春自己疑心,岂不是要酿成大祸。瞬间,在屋子里的玉罄、抱琴,并太医李环山都跪下了。 李环山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法子,往常只听叔叔说过,后宫女眷心思奇巧,手段多样。 如今才算是初初领略过了。那三寸来长的“梦甜香”,本是官家贵眷最常点的一种“甜香”。 因其气味清幽,且能安神定魄,一贯为内眷所钟爱。 盛夏时节,各宫中本就有焚香的习惯,加之元春前不久惊了神,抱琴等人自然而然地就选用了这“梦甜香”。 这香不过灯草粗细,极易燃尽。午睡时点一根,既能助眠,又不容易把屋子熏的烟气缭绕,正合了元春的习惯。 所以这些日子一直点着,也并无人觉不妥。 谁知正是这最寻常的东西,不知何时被人加了材料,每每惹得元春神思倦怠,多梦易惊。 “梦甜香”是玉罄抱琴等人亲自从内务府领来,亲自点上的。翻一翻入库取用的册子,上面还有两人的大名。 元春如今不至于怀疑她们两人,可也因她们的粗心大意心生不快,因此并未叫起。 只按按头,问李环山:“如今可有碍否” “回娘娘的话,幸而发现的及时,暂且无碍的。这加进去的东西本也是味药材,专给那些力竭神疲,却不得不强自振作的人振奋精神用的。 如今下在了这香里,与香方原本安神催眠的药材一冲撞,这才引得娘娘夜夜惊梦,多思多虑。 如今这将这香停了,奴才再开两剂药给娘娘调理调理,余毒尽了就好……” “那余毒未清的这些日子若是有了身孕,可会影响皇嗣康健” “毒量不大,倒不至有直接影响。只是母体容易心烦意乱,妇人有孕最忌多思多虑,若一直用下去,后面就不好说了……” 元春闻言哼笑了一声:“好细巧的心思……” 李环山把脑袋深深地低下去了,自元春从仙客居回来,这些日子一直是他在请脉问安,偏他分明诊出了元春夜不安枕,神思混乱,也只做是寻常。 心中还暗自感叹妇人心胸狭窄,因为那么点子事情耿耿于怀,作践自己。 万没想到这其中是有人动了手脚,顿时细汗爬了满身,就怕获罪于这新晋的“愉嫔”娘娘! 深恨自己没在意叔父前番的交代,托大了! 元春细白柔嫩的手指一下下在桌面上点着,并未在意李环山的惶恐。她在想是谁动的手,这般的神通广大。 竟能把手神不知鬼不觉地伸进内务府,并时刻留心着明园的一举一动。 皇后……惠妃……还是甄太嫔…… 元春想了一会儿,又觉自己着相了。随着自己越来越扎眼。这后宫之中,谁动手都不奇怪,费那个心思干嘛! 随即轻笑一声,悠悠地叹了口气…… 玉罄听了率先认错,以头抢地道:“娘娘,奴才们该死,竟让这样的东西流到了娘娘身边,请娘娘责罚。” 抱琴听了这话也立马收了脸上震惊的神色,学着玉罄跪伏在地,并不敢自辩! “……多的话,我就不说了。总归这寂寂深宫,咱们主仆才是一体的。今日人家能将这梦甜香经过你们的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送到我身边。 明日,咱们那钟灵殿的大门,都不定要被人悄无声息地背了去。你们若这样当值,咱们主仆不多久也能在奈何桥边相遇了。” “娘娘,奴才们万死难辞其咎!只娘娘的天官护佑,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从今往后,奴才们必居安虑危、不敢少怠,勤勤恳恳以侍上!” 抱琴的胆子终究要比玉罄大一些,话也说的滑头。元春不欲再与她们计较,只淡淡道: “起来吧,再有下次——数罪并罚绝不轻饶。” 抱琴微微吐出一口气,伏地道:“是……” 李环山也趁势随着她起身,却不想突然听元春道:“李太医……” 李环山闻言扑通又跪了下去,应声称“是” ,元春笑着对他道: “李太医起来回话,李太医是有本事的人,皇上调你来本宫身边,本宫的身子就全仰赖太医照拂。这后宫热闹,让李太医费心了。” 李环山内心忐忑,闻言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嘴里说着:“不敢不敢……”,脑袋上的汗滴进了眼睛里,也不敢伸手去擦,只弯腰低头,肃身站着。 元春悠悠地喝了一口茶,缓缓说: “本宫知道你们的难处,想当初仇昌仇太医侍奉良嫔何等的精心,只因世事弄人,临老了,还要受那般苦楚,本宫看了,心里也不忍的…… 唉,不提这伤心事了。抱琴,赏李太医,这次幸而李太医发现端倪,不教本宫吃了这亏,很该厚赏……” “奴才不敢……” “拿着吧,以后劳烦太医的事情还多,保得本宫康健,本宫自然护佑尔等,不教你们走了启祥宫旧人的后路……” 元春的语气分明和婉,可在场的三个人都如坐针毡,连抱琴也觉胆寒。 李环山战战兢兢接了元春的赏赐,才敢伸手一摸快要滴到眼角的汗水。 元春看他这样,方笑着说:“抱琴,送太医出去吧……” 李环山吐了一口气,忙连连告退,小步退着出去了。还不到门口,突然又听元春在内说道: “李太医,你想必看过良嫔当日脉案” 那是当然的,良嫔好好的没了一个孩子。要面对上头的问责,太医院上下那些日子就差把良嫔的脉案翻烂了。 李环山不知元春为何这样问,忙定住身子转身回来,却又听元春悠悠地接道: “不知那良嫔当日情状,与本宫如今,像了几分……” 李环山还是少了些历练,方才自己提到良嫔,他竟然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不得已,自己只能多说了几句。 看他方才的脸色,此番应该知道闭嘴了吧! 玉罄在李太医出去之后才从地上爬了起来,迟疑地问着元春: “娘娘不打算向陛下禀告此事” “说了又有什么益处呢” “这害人的人,咱们总该找出来才好防备啊……” “如今找不出来,你们便不知防备了吗” “奴婢不敢!” “左不过是那些人,查出来又如何且不必费那个心思,倒替他们做了嫁衣裳!” “娘娘是说——良嫔落胎一事!” “我只是猜测,但方才看李环山的脸色,约摸是了。同一个伎俩,短期之内使用两次,有那样细密心思的人,会冒这个风险 多半是有人发现了端地,想借本宫的手排除异己罢了!这事若吵嚷出去,且不说对良嫔动手的人会担多少不是,只怕咱们从此之后要大灾小难不断了……” “主子受委屈了……” “不委屈,这后宫常日里无聊得紧,有这些人解闷,日子也就好过了。若混到无人问津,反如案上鱼肉,任人宰割。” “那李太医是皇上那边的人,他会不会……” “放心吧,那老东西惜命着呢!他虽有才,却无忠心,在他眼里,本宫不过是一块跳板罢了。想借着本宫青云直上,也要看本宫乐不乐意。 太医院那边,咱们正少了一个自己人。他知道轻重 ,此番必定更不愿蹚良嫔那趟浑水。一旦有了共同的秘密,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况且,他身上早已打了钟灵殿的标签,除他之外,想必人尽皆知。就这还想着独善其身呢!细算起来,不谈医术,仅这谋略眼光,他就差他叔叔远矣……” “李院正毕竟是太医院院首,谁敢比他呢!如今只盼着他真有几分本事,保着娘娘早日诞下龙嗣!” 元春笑而不语,玉罄打量她也累了,忙轻轻放下帘子,退到外边守着,并不敢如先前一般纵着元春的性子,让她独自待着。 元春也不理她,有一下没一下地给自己打着扇子,微阖起双眼养着神…… …… “怎么样,贾氏那边有动静吗” “禀娘娘,并未听到消息,约摸是还没发现!” “哼,不中用的东西,白费了一张勾人的脸蛋!刀都递到手里了,还不知用。罢!即是如此,也叫她尝一尝皇后的手段,左右她和褚氏也是一同入的宫,这也算同甘苦了罢!” “世人哪能都像娘娘一般明察秋毫呢……听闻贾氏之前倒请了几次太医,皇上还派人去看过呢,不知为何,竟都未察觉。” “这也不足为奇,二皇子才让她吃了那么大的亏。皇上借着不遵上意狠罚了二皇子,可有心人还是能探听到那日坠马一事。 贾氏妄蓄大志,自然不肯教人留下一个轻狂和得理不饶人的形象。只怕如今有些不适,也只自个儿忍着呢吧! 那梦甜香,你派人去盯好了,只要钟灵殿要,就切莫短了她的。人手就借一借德妃的,德妃如今正恨她,托在她身上,也名正言顺!” “德妃真是不晓事,教养的二皇子那般无知鲁莽,还带累了咱们大……” 惠妃抚着肚子的手一停,抬眸看向敛秋:“父亲还没消气” 敛秋干笑着答道:“娘娘有孕,大人自是不胜欢喜。只李大人那边约摸是疑了咱们,这些日子与咱们家——不如以往和睦!” “本宫将他李家的血脉教养的知书达理,反教出怨怼来了难道要本宫一生无子,他们才称心如愿吗” “娘娘息怒,这样的话可不敢让小皇子听到啊!” 惠妃缓了缓气息,咬牙说道:“随他们去,无论如何,允祐终归还是养在本宫膝下的。等到皇儿出生,本宫就不必再战战兢兢,害怕玉蝶之上,本宫不是大皇子亲娘了!” “那大皇子迁宫一事” “好好去办吧,多安插咱们的人手,看住了大皇子。左右他也大了,还能一辈子在本宫身边不成” “是……” 敛秋心中也觉不妥,可是看着惠妃这样,她哪里敢劝 惠妃这些年想要孩子都想魔怔了,如今得偿所愿,哪里听得别人说一句不好。 可庄大人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娘娘肚子里的龙胎未知男女。若要因此恶了李家,寒了大皇子的心,以后只怕追悔莫及。 更让敛秋胆战心惊的,是前番惠妃其实早已察觉了德妃的手脚,可她不知处于什么原因竟然未加阻拦。 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大皇子一个小小的孩子受了那疫症之苦,如今虽说康复,可到底伤了里子。 敛秋每每看到以往健康懂事的大皇子,如今动辄与汤药作伴,寒不得热不得,饮食也进的少了,就心中不忍。 终归是从小照看大的孩子,怎么娘娘竟这样狠心。 庄大人不知前事,只是生气娘娘借着大皇子的病躲着后宫众人安胎,怕失了大皇子的心,和李家生了隔阂。 若知道前事,不定怎么生气呢…… 敛秋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之时,也只能好好替大皇子收拾了以后动用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3-2321:46:13~2024-03-2415:08: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屋顶橙子味3瓶;23155266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梦甜香”事件过后,元春又发狠养了好些日子。对外只说旧疾未愈,一并连敬事房那边的绿头牌都撤了。 抱琴初听到这个消息时,很有些不情愿。她想着元春如今正是好时候,皇帝心里对她存了三分愧七分怜惜,正该趁势而上。 于是出言劝到:“陛下不像那急性子的人,如今念着娘娘受过伤,也不至于就急着召幸。何必去撤了牌子呢 娘娘不知道,咱们这牌子一撤下来,还不知还牵动着多少人的心。只怕消息一传出,魑魅魍魉都要趁机动作起来。倒时让她们钻了空子,岂不令人心烦……” 抱琴的余音消失在元春惊诧质疑的目光中,那神情分明在问:“他不急你确定!” 抱琴只恨自己看懂了这一番暗示,脑海里不禁想起之前守在外间听到的声音,顿时面红耳赤,越发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玉罄见她那样,忙笑着上前引走话头:“娘娘圣眷优渥,这些日子也的确太扎眼了。宫里那些主子们,大有日子难过的,见了这样的光景岂不刺心 咱们如今退了一步,一则可以解解那些人的恨;二来也正该好好保养保养身子,日后生个活泼健康的小皇子是正经。” “这话有理,我倒不怕有人恨我,可正该保养保养自身。就算不说保养,咱们平日里那合口的饭菜,天天吃也就絮烦了,哪及得新鲜菜动人心呢! 何况,我自问并没有杨贵妃让六宫失色的本事,自然更担不起那份罪过。咱们如今索性趁势撤了牌子,好好在这园子里游耍一番,如何” “娘娘有兴致,自然是极好的,不知看上了这园子里的哪一处” 抱琴不敢扫元春的兴致,勉强笑着附和到,元春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摇了摇头。 老太太最厉害的一点,就是能让人心甘情愿地向着她指定的目标努力,九死不悔。 看着如今的抱琴,就像看到前一世的自己。费尽心思地争宠,迫不及待地敦促自己成为一颗苍天大树,能够庇护贾家。 一直到她咽气的那一刻,还想挣扎着提醒老太太早早想好退路。可惜力尽神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想想那时的日子,实在没有什么趣味可言。只不过盼着自己多活一日,贾家能多安乐一日罢了! 如今大可不必冒着风险去争那个先,调理自个儿的身子是要紧。宫里的孩子本就难养,若再有个先天不足的毛病在身上,那更难活了。 李环山自从前次被吓了一回,最近也安分了不少。终日里,不再忙于给东家写个养颜的方,给西家制个安神的丸。 这往外头跑的功夫少了,自然在元春身上的下的功夫也就大了。 不单单是调养身体的方子,如今连元春并手下人等一概起居动用之物,都是每逢三日就细细查问一遍,话也比往常说的明白。 这些事情以前虽然也做过,但只初来时兴头了一个月,后来就不上心了,元春也不说他。 这上不上心的,原就哄不来,只有看清了现实,明白了好歹,才能安分下来。 玉罄等人经了上回的事,行动之间比以往也更谨慎了好些。 李环山说着,他们就在一旁记着,凡有忌讳存疑之物,一概不许出现在主子面前。 这无心之举,反把柱子给显了出来。因为元春用不惯太监,所以钟灵殿的太监们一贯只在外间做些杂活、体力活。 柱子口齿不如别人伶俐,见机也没人快,所以越发不得用,白白混大了年纪。 上回,柳婉清身边的越竹借口打了他一遭,把他打到了元春跟前。 为了给钟灵殿的太监们提提地位,柱子伤好之后,元春就把他叫到了跟前使唤。 由背地里敢杂活,上升为在主子身边干杂活。 谁都没想到,看起来粗粗蠢蠢的柱子,居然会在药学上有灵根。 李环山随口点拨了几句,识文断字的玉罄、抱 琴等尚且不能全记,柱子居然可以融会贯通。 连李环山也觉得有趣,背地里嘀咕: “可惜他造化不好,否则这看着还真是有慧根的,找个好师傅调教上两年,外头或做堂医,或走江湖,总能混得一口饭吃,总不至于……” 元春听他们说的稀奇,就说给下人们,叫不必给柱子派正经差事,看他能学多少。 难得柱子虽憨却不傻,跪着给元春磕了头,就跟着李环山打起下手来。 那李环山走街串巷看多了奇事,并不在意柱子是个太监,反觉得他离主子近,好动作,捡着那些实用的提点两句,预备着日后推他给元春看屋子。 元春放心将这些事交给他们,因为不用迎驾,真就带着玉罄几人把明园的景致看了好几处。 兴致来了,还坐着摆渡船去园子西北角上的庵堂里听经。 听一回拜一回,日子混到晌午,就顺势在庵堂里用些素斋。滋味简单,胜在食材新鲜,倒也还吃得。 午间,元春游足了兴,回到听风轩去歇晌。 正午时分是最能凸显听风轩好处的时候,那四面八方、似有若无的凉风比什么都可贵。 不用奴才打扇子,就着这凉风就能得一场好眠。 周高昱听着奴才的禀报元春的行程,再看着自己手里的奏章,顿感不是滋味—— 于是将笔一投,掸掸衣袖站起身来看向刘顺子,刘顺子知机一甩拂尘,扬声道: “摆驾听风轩——” 周高昱刚到听风轩时,元春正是一副将醒未醒的样子。玉罄怕她走了困,只让她歇了两刻不到。 周高昱也不要人通报,径自走了进去,正看见她似梦似醒,睡眼惺忪的样子,顿觉可怜可爱,脸上带出笑来。 元春醒过神来时,周高昱已经坐在了床边,元春见状也只在床上微微行了一礼,就朝外唤了一声:“打水来……” 宫女行动迅速,跪在地上捧着盆让元春洗脸盥手,元春的动作不慌不忙,并不怕得罪皇帝。 抱琴见她只顾自己梳洗,反把皇帝晾在一边,急得只差跺脚。玉罄见她这样,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她。 元春不慌不忙地漱完口,又匀匀地上了一层面脂,才转过身给周高昱问安。 周高昱靠在塌上的大枕上,嘴角轻扬,双眼微眯……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女子梳洗,这不急不缓的节奏,细致又耐心地打理,和男子很不相同,看起来颇有几分兴味。 等元春终于收拾好了,周高昱才朝元春伸出手,掌心向上,示意她过去。 元春接住他的手微微一用力,不仅不过去,反牵起他朝外边的花架子去了。 那里玉罄早已备好了茶具,元春习惯午间起来喝一盏清茶,此时她也依样给周高昱沏了一杯。 元春沏茶的样子行云流水,虽无什么花哨的动作,但看起来赏心悦目。 这就是大家养出来的姑娘,看似平常的一举一动,都自成一种风姿仪态。 那是靠着金莼玉粒、绫罗锦绣堆砌,才能养出的富贵风流。 周高昱喜欢看她做事,那悠悠然不紧不慢的样子,让人看着心里头安然。连极平常的事,都似有了趣味。 接过茶,周高昱顺势凑到鼻尖闻了一闻——只是寻常茶叶,算不得好,胜在清香四溢,于是开口道: “怎么喝这个你好饮什么茶,我让人送来……” “谢皇上赏,不拘什么茶,只要不是六安,臣妾都喜欢!” “怎么不吃六安是味道不好,还是嫌颜色” “并不觉得,实是随了臣妾祖母。因祖母不喜六安,一向少吃,久而久之臣妾也就吃不惯了……” “朕听说,你是在史太君身边长大的” “祖母爱热闹,幼时,臣妾与胞弟都是随着祖母住的,幸得祖母眷顾爱护……” 周高昱笑了笑说:“老封君倒十分会教养女孩儿……” 元春抿唇笑了笑,缓缓凑近周高昱,狡黠地问:“陛下是在夸臣妾呢臣妾很受用……” 周高昱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面不改色地嗔道:“调皮……” 随后拉起她的手,送到眼前仔细端详着那纤纤玉指。指尖的一抹薄红十分抓人眼球。 那抹红色不像寻常染甲那般艳丽,也没有淡色指甲难掩的橘,反是十分莹润且具有光泽感的正红,撩人心神…… 周高昱稍微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指,合在掌中把玩道:“上次的面脂,这回的蔻丹,你倒似十分擅长这些?” “说起这个,倒有些缘故。”元春提起这个来了兴致,微微坐起些身子,双眼流动着几分自得,几分顽皮。 周高昱伸手捋了捋她柔滑的发丝,很给面子地“嗯?”了一声。元春见他想听,立刻接口道: “嫔妾有个胞弟,祖母爱若珍宝。从小殷殷期盼,望他长成良材美质。奈何他对诗书一道并不感兴趣,反而对女子钗鬟粉脂如数家珍。 嫔妾那时年幼,为哄着他读书识字,就备了这些方子引着他,不只有面脂、蔻丹,还有胭脂、头油、螺黛等等,不下百种! 所以细说起来,他还未进学时,腹中那千余字还都得益于这些东西呢!” “你可促狭,你既说祖母殷殷期盼,怎么不将那诗经书正道说与他,还用这些法子,不怕他沉迷其中,反误了正事?” “唉,以嫔妾私心论,他若当真于仕途一道无心。能把这些东西玩儿明白了,玩的文雅,玩出花样,日后也算有一技傍身,不至潦倒。说不得多年之后,人们提起还要赞一句雅士呢!” “你说的这个胞弟,可是乳名‘宝玉’的那个” “正是呢,怪道众人都说他好造化,无功无名的,陛下竟然记得他的名字。” “前些日子,北静王来谒见的时候提了一提,说他生来神异,竟然口衔一块五彩斑斓的宝玉降世,故得此名……” 元春闻言心里一凛,面上却毫不显露,反而噗嗤一笑,悄悄靠近周高昱耳旁说: “皇上信吗” 周高昱摇了摇头,闭目说:“未知全貌,只是听人说的真……” 元春闻言依伏在他肩头,缓缓道:“内宅妇人手段,不过一片慈母心肠罢了……” 说完也不再言语,坐直了身子,看着前方花草呆呆的。 周高昱听身边没了声响,有些奇怪,睁眼看去,却见元春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不觉好笑起来,牵着她问: “好端端的,怎么这副样子,是想家了” 元春摇了摇头说:“天恩允了椒房眷属进宫探望,又有省亲日子可盼,便是有七分想念,也只剩三分了。 剩下这三分,臣妾得圣恩眷顾,只能罪过可惜了……” 周高昱被她逗得一笑,但眼睛依然看着她,执着地要一个答案。元春此刻也正想引出这个话头,于是说: “皇上不知道我们家的事,我先头还有一个大哥哥,父亲精心教养,就盼他日后能顶门立户,有报于国家,方才不负祖德。 岂知造化弄人,徒惹了一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悲。等到宝玉出生,上头叔伯家的大哥哥们早已长成。 母亲关心则乱,害怕疼他不够,于是扯了这么个幌子。在家不过哄着老太太罢了,连父亲也是不信的。 谁知外头人听了,只当新鲜话到处混说,以讹传讹闹得不少人都知道,骑虎难下,自家也不好反口的。 可惜,宝玉生就是一副风花雪月的肚肠,恐不是那经世致用的材料。 因着这个名头,父亲越性发狠要管他,碍于老太太每每受挫。气急了发一回狠打一回,过后还是那样,倒闹得阖家不欢。 我每常想起来,也不知是心疼父亲,还是心疼宝玉……” 元春说完,自己也甚感无奈,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周高昱抬手顺了顺她的头发,未发一言,倒是个安慰的意思。 元春仰头看他一笑,自己转了话题,说别的去了…… 其实,元春并不知道宝玉那块玉的来历,但她知道,自古能被 称为“身带神异”的都是些什么人。 周高昱不会在意一个稚子身上的奇谈,但贾家武将出生,家中大肆宣扬嫡次子生来不凡。上头若认真计较,一个不臣之心的罪名就稳稳地罩在脑袋上了。 皇帝日理万机,能把“宝玉”二字记在心上,就由不得自己不谨慎。 先将“宝玉”一事归结为内宅手段,再言明其人不堪造就,无论好歹,略除一除皇帝心中的疑影。 自己此时根基还不稳,这样不知什么时候会被人拎出来做文章的流言,还是先打一个底好。 还有那北静王……元春轻哼一声,倒是好手段! 皇帝正打算分化四王八公之家,他却一反常态和已经落魄的荣国公府亲近起来,当真是欣赏宝玉这个年岁不大的孩子吗 可惜了,皇位上端坐的这位主子——谁也不会放过。 薛家败了;史家当家人以前只是次子,和老亲一概来往不多; 剩下贾王两家,王家有王子腾正得用,只有贾家最好摆弄,推到前头扎了上面的眼。 后面皇帝不拘想起什么来,要开刀总得捡着扎眼的来—— 作者有话说:朋友的小狗去了汪星,这些天都快被她的眼泪打湿了……对于离别,有些时候真的很无奈 感谢在2024-03-2415:08:04~2024-03-2620:50: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修仙小迷糊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元春养病躲静的日子,越发连外面的事也不闻不知,真个自在过起日子来。 就连皇帝,自从那日来了一次,就再没来过。一时间听风轩里前所未有地冷情起来。 抱琴一贯是最耐不住冷清的,那五年让她冷清怕了,一遇到无人问津的光景就要心里发慌,实在按耐不住,出去打听了几次。 这日,玉罄柱子等几个亲近伺候的人,都聚在元春跟前凑热闹。忽见抱琴垂头丧气地走进来,嘀嘀咕咕道: “说来也怪,咱们姑娘性子左犟的时候是有的,盖因老太太往年疼惜放纵的缘故,可咱们陛下怎么也同娘娘一般修身养性起来 咱们这边没再来,其他主子那里也没见怎么走动。好好来避暑的,正该大家乐起来才好。 主子们倒一个赛一个的保养起来,都这么着,小皇子可从何而来呢……” 这话逗笑了一屋子的人,元春也笑着嗔她“不害臊”! 一时人散了,元春靠在躺椅上翻书,抱琴轻轻地为她捶着腿。玉罄见状看了元春一眼,默默地退下去将门掩住。 抱琴本来在想自己的心思,忽听得一声门响,猛然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只见玉罄藕色的女官衣角,心中便不大欢喜。 暗骂玉罄粗手笨脚,吓了自己一跳,将将转过头来,却听得元春似乎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这些日子,你浮躁了……” 抱琴心下一跳,只疑心是说别人,却见满屋里只有主仆两个,顿时又羞又愧又委屈。 带气道:“姑娘厌烦奴婢了吗可恨奴婢也知道自己这份痴心不招人喜欢,陪了姑娘这么多年,还不如玉罄姐姐说话知机,能为主子解忧。 实也是着急的缘故,奴婢总是盼着圣恩能多多停驻,不知主子的绸缪算计,给主子添烦恼了……”说到后面,眼泪早已滚下。 元春并不理她,就着手里的书翻了一页看了一回,咀嚼了一回,才似想起她来,接着说: “你可知道——窥探帝踪是什么罪” 抱琴这才反应过来,今日行事有些不妥当,话说急了些,竟没背着人。但终究还是为了主子,于是越发觉得心内酸涩, 元春接着说:“这听风轩里,如今有多少人是别个儿派来的探子,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你今日行事若被人传出去了,或就此生事,或胁迫算计,你这条命是要也不要” 眼见抱琴脸上虽有两份惧色,却仍梗着脖子不肯松口,元春冷笑了一声说: “你也是宫中老人了,这些规矩不必我说,自然是明白的,如今明知故犯,想来是有所倚仗 你的底气是什么是陛下的雨露恩宠,还是贾家的祖宗功勋罢,从前我并未教过你,如今我只说一次,你给我听好了! 这天下是皇家的天下,任你盖世功勋,也越不过主仆之别去,何况咱们家不过是祖宗余德。究竟祖宗当时,也不过做了分内之事,我辈尚且诚惶诚恐,何况家奴!” 这话说的辛辣直白,抱琴一改先时的梗顽不化,双眼瞬间通红,脸上露成十分难堪的神色来。 贾府是武将出生,早一辈的家奴多是跟着出兵放马逃出过命来的,都是些家无恒产的流民。 贾家封爵之后,这些人携儿带女都依附上来,从此成了贾府最早一辈的奴才,后来这些人生儿育女,嫁娶繁衍,都不愿离开,也就是后面的家生子。 因着这一层关系,贾家从老祖宗那一辈起,对待这些奴才们就多有优容,尤其是服侍过老一辈的奴才,甚至比一些年轻主子都还有体面。 这本是好事,一处落在“不忘本”,一处落在“孝”、“敬”二字。不料时移世易,如今好些规矩都变了味了。 比如抱琴一流,以前在府中,那就是下人口中的“副小姐”,伺候着主子,身边都还有三四个小丫头服侍着。 因着元春在老太太面前有体面,抱琴那日子过的可谓风生水起,一般人家的姑娘也不及她尊贵。 她此生最大的委屈,都发生在随元春进宫之后——无人问津,惶惶不安。 即便如此,大凡元春有的,她也没缺过,所虑者,不过是出宫之后的境遇。 真正的变化,在元春得宠之后……当元春身边有了其他奴才。 他们低眉顺目,毕恭毕敬。无条件服从主子的所有决策,令行禁止宛如没有思想的活人。上下尊卑,宛如天堑! 而他们,并不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自己!包括玉罄,哪怕自己穿着主子赏下的衣裳,吃着明显高过分例的饭菜。 她对自己的态度有和善,有包容,有退让,却丝毫没有忌惮和敬意! 不一样了,他们眼中的自己,分明就是个奴才。 她早已习惯去享受那份似主非仆的荣耀待遇,她愿意将元春身上的责任看做是自己的责任。比元春本人还在意她身上的荣耀以及贾府的的前途命运。 与此同时,她也在竭尽全力地想用付出,去模糊自己的身份。让元春离不开自己,无论情感上还是生活中。 为此,她随时愿意付出一切! 元春身子不好不能侍寝,她也能……也能……,她们这些丫头,从选到姑娘身边那一刻,不就早备着这么一天的吗 何况元春一直不喜柳贵人,早不想和她同居一宫。可后宫主位里面,除皇后外,并无哪位娘娘独居。 若是自己能替了她,往后不也止了别人说嘴不是! 元春既然想怀孕,那么久早晚会有那么一天,难不成到时还能继续霸着皇上,让皇上忍着抑或是任由他人上位 抱琴觉得这是很浅显的道理,可元春居然再三将皇帝拒之门外,当真不怕皇帝另有所爱 这些日子,抱琴每每想起此时就心如油煎。 再加上柱子玉罄等人逐渐熟悉了元春的衣食住行,伺候这一块自己抢不到好,宫人们的态度也晦暗不明。 这这种变化让她委屈,让她愤懑难平…… 所以,她才会打着为元春好的旗号,屡屡越过规矩,想要让众人看到她与他们身份的差别。 不想还没看到结果,就从元春口中听到“家奴”两字,顿 时让她羞愤欲死。 元春神色冷淡,垂眸看着抱琴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打在地上,出声道:“你总是与玉罄为难,可曾打听过她的事” 抱琴不欲露出哭腔,伏在地上摇了摇头,元春到:“她是地方五品官员长女,大选时落了牌子,才在宫中服侍的……” 抱琴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之中,难掩她震惊的目光。 元春端起茶碗擀了擀茶沫,待喝不喝:“皇家看重血统出身,宫中这样的女官不知凡几,你可曾看出来了” 抱琴怔怔地摇了摇头,元春笑道:“是呀,因为她们都低眉顺目,从不敢多提家世一句,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抱琴愣愣的,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看起来十足的狼狈,元春微微低头,用气音对她说: “因为早些年皇上还是永王时,前头还有个万众瞩目的义忠亲王。皇上作为幼弟,妻妾地位都要退一射之地。 所以,承恩侯之前只是个五品的京官,而德妃娘家,呵,是内务府供职!” 抱琴此时才明白过来,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元春看她的目光冷了下来: “你总是以国公府出身自矜,不知是想提醒皇上,他早年的不受重视,还是想提醒皇后德妃,她们家世不高,原非陛下所愿 就连本宫,细说起来也只是沾了公府的血脉,实际老爷官位也不高。 若是有个不知轻重的奴才在面前上蹿下跳,屡屡拿身份、家世说话,你觉得——本宫会如何” “娘娘……” “皇后德妃尚是正统出身,却仍会因家世自惭,何况于你!老太□□重,你是忘了自己的来路了……” “娘娘,奴婢错了,是奴婢猪油蒙了心,求娘娘宽宥。” “你是看着隆恩浩荡,失了本心了。岂知这人啊,一旦失了本心,就容易有妄念,忍不住——将妄念付诸行动” “奴婢不敢,奴婢都是为了主子啊!奴婢一心想着家里,上次陛下来了听风轩,奴婢分明听到陛下提及咱们二爷! 可见二爷的灵秀已经上达天听,娘娘若能趁势而上,替二爷上个好。以后二爷有了前程,不说老太太、太太的心愿了了,姑娘在后宫和小主子在前朝也有了倚仗啊……” 蠢货!元春难耐地抚了抚额头,抱琴今日若是痛快认错,元春或许还会觉得她可堪造就,偏偏此时还想着模糊重点,牵三挂四! 终归自己也非彼时人,元春还是给她留了一条后路: “你也大了,这后宫之事,你若想不明白也无妨。终归你陪了本宫一场,本宫自会告知娘家替你安排好后路,或是出府家人,或是你家里有了想法,都可明白说与他们。 大选之前,你就一并退出去吧!” “主子!……” “嘘!……这些日子,你不用当值,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来回话!” 玉罄将跪在地上浑身酸软的抱琴扶了出去,她走时已经吓傻了,都没如以往一样与玉罄置气。就那么满脸泪痕地离开了听风阁正厅。 “娘娘,抱琴姑娘也是一时糊涂,想岔了。她毕竟陪伴娘娘多年,就这么出去了,娘娘日后想起她来,岂不伤怀” “她若只是心生妄念,还可救,毕竟权势迷人眼。等她看明白皇上是何等自傲的一个人,她就会知道,以她这样的出身,便是国色天香也绝无侍君的可能!” “那……娘娘” “你是否也觉得,宝玉日后封侯拜相,才是我的依靠” “奴婢,没有这个见识……只是想到封侯拜相,如今惠妃娘家与大皇子外祖家,约摸也就是那样了。” “可是呢,你能看到这一点,已比她强多了!惠妃娘家煊赫,可皇上何曾让她有半点越过皇后去,这里头的水深着呢! 不明而妄动,容易招险,这才是我要送她走的原因。” “是,奴婢受教了。” 还有一点,抱琴似乎到今日都没想明白,她的主子是谁,她该为谁效忠,为谁着想。 这么一想,其实抱琴前世没能陪自己到最后,也早就有迹可循。可惜今生自己得宠,反将她的心思早早催发出来。 “柱子……” “奴才在!”柱子打了个千儿,端正跪在元春面前。 “这几日带人留意抱琴的动静,无论是主动与她接近的,还是她主动接近的!如有异动,一并拿下!” “是!” 元春起身凭栏而望,平静的湖面波光潋滟,哪条鱼儿会最先跳出来呢 “娘娘……”玉罄在一旁递上了茶碗。 “下去了” “是的” “你冷眼看着谁好,从下头挑一个人上来好好教着,顶了抱琴的缺儿。往后记着你的提拔之恩,她也不好越过你去……” “娘娘如此信重,奴婢惶恐……” “你是个聪明人,将相和的道理想必深谙于心。本宫既然信了你,就不会再做那制约平衡之事,你不要让我失望!” “是!娘娘信重,奴婢必定肝脑涂地以报恩德。” “这话重了,咱们都是要奔着好日子去的。今日闹得我心烦,很不畅快,不知陛下在哪里,我们出去走走……” 玉罄放低了声音说:“陛下在海晏殿……” “让柱子跟着,本宫送他一场热闹。” “是” 元春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芙蓉如面,娇艳欲滴,于是顺手簪上了一支玫瑰攒珠钗,看着镜中人微微挑起的眼角。 很好,很有宠妃的样子。这些日子,明园也太安静了些,恐怕周高昱并不愿见。既然如此,自己正好为他造出一场声势来……——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3-2620:50:37~2024-03-3023:17: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岁岁荣12瓶;攸宁、屋顶橙子味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元春从没相信周高昱真是来明园避暑的,太上皇正在宫中端坐,朝臣态度尚在暧昧阶段,如此人心浮动之时,他出来只可能有更大的谋划。 初来时带着元春跑马游园只是障眼法,不巧因为坠马一事,意外耽搁了好些时候。 等自己好的差不多了,自然该乖巧地找借口给他施展的余地。 所以,元春真不怕他会另找他人排解寂寞。 只怕他巴不得众人以为愉嫔不能伴驾,皇帝就失了在后宫走动的兴趣,以此来掩饰那不合时宜的繁忙呢! 元春自以为给皇帝出了力,所以今日要去给他讨些利息。 海宴殿门口看见元春时,刘顺子很意外。这位娘娘虽然得宠,可私下从未主动来找过皇上,今儿个真是稀奇。 心里想着,人就麻溜地蹭进殿里把外头的情形说了。 周高昱愣了一下,后摆手让人收了桌子上的密折,另放上几本闲书做掩饰,才示意刘顺子去把人领进来。 玉罄提着食盒,恭顺地跟着元春进了海晏殿,连眼风都没有乱瞟。 元春单独陛见的时候,脸上都是欢愉的神色,让人看了就觉得敞亮。 周高昱看她一碟碟端出小食,有莲子粥、猪肉脯、丝瓜糖、糟鸭掌、梨条等数种,虽不合规距,但红绿相间,看起来颇有食欲。 元春亲自净手给周高昱布菜,笑意盈盈地说:“皇上尝尝,这些小碟儿都是臣妾近来吃着好的,虽登不上大雅之堂,倒还顺口。 莲子粥是滚过之后放温的,配着这梨条,酸甜可口,正合这个天气!” 周高昱忙了一早上,午饭也嫌腻味没吃几口。 如今就着元春的手尝了尝,竟真畅快吃了一碗,还略觉不够。因他一贯严于律己,也不 叫添,顺手放下了碗碟。 刘顺子在一旁看着,眼珠都快掉碗里了。他是恨不得主子多吃些的,可恨明园的膳房不晓事。 难得有伺候主子的机会,愣是卯着劲地想花样,日日肥鸡大鸭子。 说让做个清汤,都必要用荤汤打底,愁得刘顺子狠说了几回。越发骇得他们战战兢兢,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要不是知道皇帝必定不许,刘顺子是定要遣人回皇城去召人的。 周高昱本人不重口腹之欲,因太上皇还留在宫里,他出行时就没大张旗鼓地叫人。 这些日子饭菜确实不合胃口,他也只当是苦夏,随便用了两口就去忙自己的,完全不知道刘顺子的一番担心。 如今,这一碗合口的稀粥痛快下肚,仿佛将连日来的疲惫不快也一扫而空。 元春看他这风卷残云的样子也有些愕然,这本是她找来的借口,没指望皇帝能吃几口。 如今看着这样子,倒还歪打正着如此更好,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元春在刘顺子期待的目光下,飞快地夹起一块肉脯放在了周高昱碗中,止住了皇帝停筷的举动。 “陛下再尝尝这个,是这边儿厨子新想的法儿,刷了果泥烤的,和咱们以前放香料的法子不同,味道轻些,不容易上火。” 周高昱捡了一块尝了尝,点头道:“有些意思……” 随后又将元春力荐的几样都尝了,已有七八分饱。 这才停了筷子盥洗漱口,笑道:“朕的御膳倒不如你那里讲究了,难不成这些奴才有了好东西,倒都先紧着你那边不成” “全天下的好东西,可不都得先紧着陛下嘛只是天子威重,下头的人不敢造次,所以一应供给,只敢按着规矩来罢了。 不像臣妾,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明白说与他们。他们知道臣妾喜欢新鲜东西,这才绞尽脑汁想着法儿来孝敬,所以偏着了些好东西。 皇上……不会怪臣妾靡费吧臣妾可都是赏了银子的,而且,动用之物都是平常东西,绝不敢僭越!” “好好的,怎么说到那上头去了,朕知道你一贯是有分寸的。喜欢什么,说给下面,让他们敬上来就是了。 奴才若是伺候的好,打赏随你心意。你如今是一宫主位,分例之内的东西还要自己花钱,这宫中还有规矩吗可不成外头的买卖行市了。”周高昱皱了眉头不悦道。 元春听到这话愣了一下,随即把手中的帕子一放,扭身坐到了一旁的凳子上,气鼓鼓地不说话。 刘顺子瞧这情形不对,手中拂尘一摆,眼神示意左右退下。自己也迈步低头,移到殿外去了。 “怎么了,朕说你一句,还不乐意听了摆这样的架子,越发娇惯了!”意思严厉,语气却带着七分纵容、三分无奈,伸手将人揽到怀中。 元春半恼半怨说:“陛下偏了臣妾的好东西,还要嫌臣妾没出息。 臣妾又何尝不知道这宫中的规矩,只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明园的奴才们盼了多年才盼到圣上降临,也该给他们沾沾恩泽。 也怪臣妾一时着相了,脑子里老转不过劲儿来。从前在家中,便是姑娘主子们偶尔想点儿新鲜玩意儿吃,都要自己拿了钱另买另添。 不怕皇上笑话,臣妾那时的月例银子,不是买了脂粉,就是祭了五脏。到了如今,这没出息的脾气也没改过来!” “哼……”周高昱闻言忍俊不禁,笑道:“以后不必如此,要什么胭脂水粉,吃食东西,只管吩咐下去。朕自问还养得住你!” “多谢陛下,此话当真” 周高昱佯怒道:“君无戏言!” 元春闻言更喜,双手伏在周高昱胸前,强压住眼里的热切,试探着问: “如今臣妾不缺吃食衣裳,陛下能不能赏点儿别的” 周高昱心下一动,抚在元春身后的手摩挲了一下,靠在椅背上道:“说来听听……” 元春对他的迟疑仿若未觉,兴致勃勃地说:“已故巡盐御史林如海,陛下觉得这人如何” 周高昱闻言眉头一皱,并不想和后宫女眷多说前朝之事,于是含糊道:“……尚可” “陛下是惊才绝艳之人,这世间能得陛下一声赞的人,想来不多。陛下若说林如海尚可,臣妾就当他还算有功。 不瞒陛下,这林如海其实是臣妾的姑父。臣妾的姑姑待字闺中时,待妾身是极好的。如今他们夫妇双双去了,只留下一个幼女寄居臣妾家中,臣妾心中每多怜惜……” 说到这里,元春眼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悲伤: “这孩子有不足之症,如今骤然丧父,更是雪上加霜。家中行走的太医虽好,臣妾总还不放心,想在太医院寻一个更对症的大夫,替她好好调治调治,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周高昱愣住了,元春那个起头,他再没想到是求这事! 宫中女子多为父兄筹谋,这是常事。元春之前提起过家中还有老父幼弟,周高昱还以为元春这么吞吞吐吐地,是想替他们求个恩典。 他心中虽觉得她急了些,没选好时候,但也能体谅。 疑心她是听见了皇城那边的风声,或是受了家里人撺掇,才乱了阵脚,跟风来求恩典,再没想到是这事。 “这是小事,你看上了谁,派他去便是,还怕他敢不尽心吗莫不是看上了院使以上”院使以上照顾的都是各宫的主子,是不好随意指使。 “她哪里担得起妾身——看中了仇昌!” “怎么是他” “这是臣妾的一点儿小心思,太医院的医官们都有职衔在身,再让他们分身照顾一个女娃,虽是小事,但宫里宫外两头跑,难免分身乏术。 另则,仇昌因为前事获罪,如今在太医院中做些学徒的活计。他也是古稀之年的人了,若臣妾能替他求得这一恩典,只怕他因为这点恩德,也要对那孩子多上些心! 臣妾知道仇昌获罪,本不应有此一请,只是一番怜爱之情在心,少不得要让陛下为难了……” 林家遗孤,加不加恩无伤大雅。林如海在位期间尚算勤勉,给他的独女一个恩典,让其余老臣们看着,心里也能感沐皇恩。 对周高昱来说,这是一件好事! 他自上位以来——威多恩少。 朝廷弊病繁多是一回事,若在众人心中乃至史书上留下一个刻薄寡恩的印象,会凭空生出许多阻碍和烦恼。 在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施恩,可谓事半功倍,这给了周高昱一个新的思路。 他垂眸笑了笑,说:“朕觉得很好,就依你所言吧!” 至于仇昌因为良嫔落胎一事被贬哼!…… 元春大喜过望,用最崇敬钦佩的眼神看着周高昱,满口的谢意。 周高昱十分吃这一套,他虽然老成持重,可最受不了元春这样“全世界你最厉害”的信任与依赖。 这让他感到的万分的满足和熨帖,仅比朝事上的成功少一点点! 胸中的热血一起,周高昱瞬间觉得,再给他父兄一点恩典也不算什么,还能为自己造势,不过以后费心护着他们一点罢了。 于是笑问元春:“这样就满足了不替你父兄向朕求点什么” 元春顿时一脸的一言难尽,含糊着说:“陛下,我们家的子侄您往后看看就知道了,臣妾可不敢求……怕丢了您的脸,您以后怪我! 至于父亲……臣妾不懂朝事,但祖母每每提起父亲都骄傲得紧,想来如今这份差事让老人家心里很是熨帖。上能报国,下能承欢,再妙不过!” “胡说……”周高昱可不相信史太君会对一个区区五品员外郎满意,但元春这没有野心的样子,让他觉得又好笑又怒其不争。 欲拒还迎和真心不在意,周高昱自问还是分得清的。 想想柳氏最近与甄太妃打的火热,频频替柳家谋权谋位,再对比一下元春对自家子侄的评价,周高昱摇了摇头,决定还是得多留心护着她一点。 于是开口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你父既食百姓供养,怎么能只顾一家的承欢之乐” 元春听了也不好奇,更不多问,嘻嘻地笑着附和: “陛下说的对,是臣妾想窄了。陛下晚间 可还有公务,臣妾听风阁前有一片极好的湖,陛下若是有空,不如和臣妾一起泛舟湖上,赏落日余晖,偷的浮生半日闲” “你身子养好了” “……皇上!!” 刘顺子听着里面的哈哈大笑,对玉罄客气道:“玉罄姑姑,咱家也有些日子没上听风阁了,想念那的梅子想念的紧,不知今日还有剩的吗” “公公客气了,您随时去,随时都给您备着呢!如今还新添了樱桃煎、炸鹌鹑,公公肯赏光,给尝尝味道” …… 柱子跟着元春走了一趟,真就如柱子杵在那儿一般,看的刘顺子都咂舌,内监里面竟还有这般呆愣的人物,难得主子不嫌弃。 及至晚间,柱子都不知道元春要让他看的热闹是什么,只觉得听风阁因为皇帝的驾临倒的确热闹的紧。 第二日,六宫都太监夏守忠忽而巴拉就被查了,还被夺了印!这还是内务府头一遭办这样的大案,一瞬间就在奴才之间传开了。 柱子想起自己与夏守忠之间的恩怨,立时反应过来,这才是主子说的“热闹”!——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3-3023:17:46~2024-03-3121:4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屋顶橙子味3瓶;23155266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40 第31章 “你说什么!” “主子!听风阁那位真的惹恼陛下了!奴才看的真真儿的!!之前愉嫔坠马,皇上何等怜惜 因此升了她的位份不算,还惩处了二皇子,连带大皇子都要迁宫。娘娘想这是多大的福分,就让那贾氏享着了 果不其然,后头听风阁就撤了牌子。一直到昨天,愉嫔不说侍寝,连伴驾都没有。整日装出一副寄情山水的样子,只怕是唬人的! 难说她早就惹恼了皇上,怕人说嘴才装样。昨个儿听风阁的人巴巴儿地上赶着给皇上送点心,后儿又请了圣驾去游湖。 奴才留心看着,陛下下船时竟甚是气恼!更没留宿听风阁,甩下愉嫔就走了。今儿个气还没消,可怜夏太监正撞在枪口,落了好大的不是!” 越竹越说越激动,到后头端地是眉飞色舞! 柳婉清在一旁细细地听着,手中的拳头越攒越紧,眼中迸出的激动欣喜难以掩饰! “她也有今天她合该有今天!!贾氏骄狂,陛下乃是九五之尊,岂会再三再四地容忍她!必是她对前事不依不饶,才有今日之祸! 陛下子嗣不昌,如今养住的只有两个皇子。她贾氏区区一个贵人,还指望皇子给她偿命不成,何况她不还活着 好好好!如今皇上厌了她,德妃记恨她,惠妃对她也不会有什么好感,贾氏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主子,咱们有望了!” 柳婉清轻轻地点了点头,眸中含着点点泪光,缓缓合眼说:“咱们之前说好的事,预备起来吧!……” 越竹闻言双颊一红,飞快地点了点头,垂下了眼…… 除了柳婉清处,满宫里就属德妃最高兴!二皇子挨了杖责,虽然宗人府有所顾忌下手不重,但那也是结结实实的杖责,现在人还躺在床上不让动呢! 德妃不敢怨皇帝,满心的怒气都朝着元春去了。此时听到听风阁不好,简直拍手称快,全然没有注意到二皇子的闷闷不乐。 听风阁中,玉罄看着元春欲言又止,新提上来的秀儿默默端上茶水,退立到一旁低头不语。 元春手拿棋子,正在进行左右手之间的激烈较量。眼看玉罄都憋一晚了,也不欲让他们胡思乱想,于是开口道: “放心吧,无事,皇上的气恼能有两分对着咱们就不错了,这里头还有别的事儿。用不着战战兢兢的……” 昨日,元春给皇帝要了一样东西…… 画舫上,元春给皇帝斟了一杯梅子酒,这种女孩儿喝的酒,味清顺滑,十分利口。配着两岸如茵的绿色,酒不自人人自醉。 周高昱平日掩饰的好,其实骨子里是最不讲规矩的。泛舟湖中,酒酣情浓之际,思绪就有些飘忽。 可厌那泛春湖上开阔无阻,一览无余,不能趁愿,于是令艄娘顺流而下,将画舫摇到了碧天里。 碧天里因一池喜人的荷花而得名,此时正是盛夏,正应了杨万里诗中“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景致。 元春趴在前头船沿,闻荷弄水,十分恣意畅快。周高昱悠悠喝着果酒,在一旁笑看她作耍。 只见眼前人高高挽起袖口,露出一段色若凝脂,白皙光滑的手肘,配着她最爱的青罗纱,宛若与这接天的碧色融为一体,妖艳绝伦,动人心魄。 周高昱上前两步,轻轻蹲在她身边,用手撩了撩她被风吹乱的鬓角,元春被鬓角的触感所扰,回身俏皮地将手上的水珠弹到了周高昱身上。 这点点冰凉落在周高昱颈侧,反激得他心中的燥热更甚。 皇帝向后一挥手,刘顺子就带着船上伺候的宫女艄娘们退下去了。那艄娘和水性好的太监们早巴不得这一声,赶紧退下去。 元春扑在船边戏水的样子让他们心惊胆颤。偏皇帝都由着她的性子,奴才们更不敢劝。又怕这位主子鬼使神差地掉进去了,他们小命不保,备受折磨。 如今得了示意,忙三步并作两步,退到了后头跟着的侍卫船上。 艄娘摇橹,摇到了一个既不打扰主子,又能及时响应传召的地方。 元春对内侍的退去并不在意,她随手摘下一朵含苞欲放的荷花,移至眼前瞧了瞧,促狭地将这花朵往周高昱耳边一插,自己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开了。 周高昱看着困在怀中的人儿笑的花枝乱颤,也不在意她戏弄自己的行为,反而纵容地牵了牵嘴角。 这一笑,晃的元春目眩神迷,周高昱的亲娘就是个绝色人物,她还活着时,满宫的嫔妃没一个能在外貌上比得过她。 儿子长得像母亲,周高昱本身就极为俊朗。只是人们慑于天子之威,常常会忽略了这点。 此时元春看着眼前这张俊脸,鬼使神差地,伸手用手指点了点他的唇角。 周高昱被她痴迷沉醉的样子逗得龙心大悦,低头轻轻啄了啄她的嘴角,双手不着痕迹地抚上了那不盈一握的细腰。 元春被腰间的痒意的热意弄的难耐,想要躲开,反投入了早已为她准备好的怀抱中。 周高昱心愿得逞,紧紧环住怀中的人,双唇捉住了觊觎已久的耳珠,细细地啃咬碾磨,双手忍不住上下摩挲。 一时也不知道滑到哪里去了,激得元春哼叫一声。紧紧抓住他两侧的衣裳,推也不好,拉也不是,只能偏头一口衔住了对方的脉门,用力一含…… 这一下立刻反败为胜,周高昱倒吸一口冷气,手上不自觉地想加力以示惩戒,却怕把怀中的人捏碎了。 所有的气力只能对着那朵柔嫩的荷花宣泄,揉捏得花汁四溢,颤颤巍巍…… 一番胡闹以元春吃痛的一咬结束,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自顾自地收拾着身上的一片混乱。 周高昱先收拾好,清咳一声坐回椅子上吃茶掩饰。 元春身子向后一扭,照着水影重新挽发,可恨身上的青罗纱不禁揉,无论怎样抻都是皱巴巴的。 努力了一番不见成效,元春咬着唇回头瞪了周高昱一眼,周高昱自知理亏,便是皇 帝,也不好在此时多说什么。 只好再咳一声,低语道:“你弄水湿了衣裳,朕让你宫里的人送一套过来”,说完就要上前去喊人。 元春连忙止住了他,忙不迭地起身替他重新整理衣袍。要是这个样子在下人面前露了相,这块老脸也不必要了。 最后还是元春扬声对外头说皇上喝多了,酒打翻弄湿了衣裳,让刘顺子送衣裳进来换,才勉强遮掩过去。 刘顺子在小船上听到里面吩咐,边转身叫预备着醒酒汤,边带了三两宫人,坐摆渡小舟上来预备伺候。 周高昱闻言直拿眼瞪元春,但话已出口,少不得配合着她做出一番不胜酒力的样子。 有刘顺子上赶着伺候,元春就退到一旁由玉罄伺候她换衣裳,众人只当是主子们嫌酒气重,也没人生疑。 一时画舫里静悄悄的,秀儿看见元春耳边的红痕,不着痕迹地选了个红宝石的耳珰给她带上,然后挡住了前来敬解酒汤的小太监,自己接了解酒汤递给元春。 玉罄在一旁暗暗留心着秀儿的举动,见她没有大惊小怪,呼呼呵呵,心里也暗暗点头。 元春啜了一口解酒汤,用帕子沾沾唇,随口道:“皇上,臣妾有个想要个东西,叫个什么鶺鸰香念珠的……” 周高昱明知自己没有醉,可刘顺在一旁子看着,少不得要喝上两口,顿时被口中的辛酸味辣得直皱眉。 听见元春要东西,一边摆手示意刘顺子去取,一边随口问:“怎么忽然要这个” 元春端过茶来漱口,回道:“可不就是皇上前儿提的北静王爷招的,也不知我那幼弟怎得合了他老人家的眼,新兴儿的,邀他过府读书不算,还赠了他一串鶺鸰香念珠。 皇上知道的,我家祖母平日里宠溺宝玉,便是我父亲逼他读书话说急了,我祖母尚且不依,哪里舍得让他去王府念书。 说一怕宝玉年幼无知,冲犯了王爷,二怕先生严厉,到时候学不成反吓着了,所以死命拦着不许我父亲送他过去。 父亲无法,只好向王爷告罪辞了这番盛情,王爷倒也没怪罪。我父自责,想着过段日子怎么着也得带宝玉去王爷跟前应侯应侯,于是让宝玉到时将王爷赏赐的鶺鸰香念珠带上。 偏就是这珠子出了事,宝玉得着了好东西,小孩子忍不住到处显摆,惹恼了姊妹不说,回房后发现这念珠找不到了,这才急了! 这是上赐之物,本不该毁失,只是我母亲害怕宝玉又因此得罪了老爷,所以托人进来问问我这里,可有这样东西没有,若有便借他搪塞遮掩一番……” 皇帝听到这笑了一下,说:“《诗经》里说‘脊令在原,兄弟急难’,北静王赠下鶺鸰香念珠,有结兄弟之好的意思,实不该弄丢了……” “原来是这样,可恨外边并没有这样东西,若此番找不着,可不是伤了王爷一番亲近之心了吗……皇上!” “鶺鸰香念珠的主料是零陵香,这是贡品,外头自然少见,等刘顺子去找一找吧!” “多谢皇上……”元春见皇帝肯帮忙,自然十分喜悦。 刘顺子不一会儿就来了,带来的消息却不让人开心。 “禀万岁爷,这鶺鸰香念珠今年只得了一对儿,前儿都已赏下去了!” “怎么会”元春皱眉问到。 “实已给了北静王,因这串珠意头合适,四王之中,只有北静王爷得了这个恩典呢!” “这就扯谎,我前儿才在夏守忠那奴才手上看见一串,这东西精贵,我虽没带过,也曾听说过。若是往年的旧物,必不得那样鲜亮,他既有,如何又说都赏人了 哼!我也知道德妃家中和内务府关系紧密,难不成就因为这样,她身边的奉承着的奴才,都比本宫的嫡亲兄弟重要了!” 元春突然对刘顺子发起难来,唬得众人都愣了,皇帝最先皱眉道: “你胡说什么!德妃位份高于你,你怎能如此口无遮拦,直呼‘她’,要是被……” “皇上!”周高昱话音没落,元春早已泪失湿双睫,胸膛气得上下起伏: “臣妾原也知道比不得德妃娘娘,如今更是直呼代称,更是该死了!皇上这是要处罚臣妾吗” 周高昱平生只遇到过两次胡搅蛮缠,这就是第二次,还与头一遭是同一个人,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他原意只是想提醒晕春别叫人在言语上抓住了把柄。 因着二皇子一事,想也知道德妃正不待见她呢,若是被抓住了把柄,岂不自己受害。没想到怎么着就扯到处罚上头去了。 刘顺子见两位主子势头不对,连忙跪下请罪:“诶哟,都是奴才不会说话,惹恼了主子,该打该打!求娘娘宽恕则个!” “嗯……你再生气也不应口不择言,拿个奴才和自己嫡亲的兄弟作比,传出去是好听的” 刘顺子眼见是元春怒气都消下去了,皇帝又神来一笔,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心想,万岁爷也真是不通事儿,连我们这样没根的玩意儿都知道不能和女人讲道理,这愉嫔娘娘明摆着是对德妃娘娘存着心结呢! 女子嘛,任她口头抱怨两句也就是了,大面上是不会错的。偏要火上浇油地提什么规矩,这不,听在心上人耳朵里,那全是—— “我不配我不配我不配……” 果不其然,刘顺子眼睁睁看着妒意横生的愉嫔娘娘气得皇帝面红耳赤,拂袖而去。 本要去听风阁用的晚膳也只能在海宴殿中自己消化,看着一桌子油腻腻的御膳,周高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罕见地摔了碗筷,砸了茶盅…… 刘顺子把吓得半死的司膳女官赶了出去,自己跪着收拾一片狼藉。 周高昱见此才算缓了怒气,手扶额头道:“去查查,夏守忠这个狗奴才怎么会有这件东西……” “”——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3-3121:42:46~2024-04-0409:39: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篠尉、屋顶橙子味3瓶;23155266、宫侑女朋友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陛下,夏守忠府里的确有新敬上的鶺鸰香念珠串。这东西难得,奴才查过档,内库里的确只有两串。 去年重阳节时,陛下赏给了北静王。宁国府宗媳葬仪时,北静王爷赠给了荣国公府贾二老爷的幼子。 而夏太监手里的,恰是另一串……” 周高昱听完顿了一会儿,冷笑道:“……北静王真是忠心啊!” 皇帝这句话说的意味不明,暗一低头垂眸,心中冷笑道: 北静王胆子是真的大,皇上赠他鶺鸰香念珠以示兄弟同心,他倒好,一串送给了嫔妃的兄弟,一串贿赂了都管六宫的太监! 如此藐视皇恩,往大了说,治他个大不敬之罪也是应当的。 可惜皇帝此时还不想办这些人,暗一乖觉地转移话题: “除此之外,奴才偶然发现,这夏太监,竟然私产颇多……” 俗话说,牵一发而动全身,本来只是查一串让皇上妃子起争执的鶺鸰香念珠串。 查到后来,不仅发现明面上安分守常、谨小慎微的北静王爷竟与六宫都太监私教甚密,来往频繁。 还发现了这条后宫蛀虫,竟多次借故勒索威逼朝廷官员,趁机敛财。 那些落魄的王公贵族之家,或有求于他,或被他抓住了把柄,简直是上赶着给他送钱! 如此这般,夏守忠一个太监,竟在两朝皇帝的眼皮子底下置产数十,家资百万,更有些名为“参股”,实为“贿赂”的铺面庄子。 查夏守忠不难,这老东西在后宫盘踞多年,又和德妃一脉交好,历来行事都十分张扬。 在皇城装作一条乖顺的狗,出门就乱吠咬人,人称“夏爷爷”,孝子贤孙无数,小辫子一抓一大把。 暗一在宫中行走,一贯低调做人,就尤其看不得这种在他面前趾高气昂的人。 做 他们这种活计的,无事还想掀起三重浪,何况拿下夏守忠还有种种油水可揩。 若不是不好无故生非,让皇帝怀疑他们公器私用,暗箭伤人,暗一早就办了他了! 可喜终于等到这老狗行差踏错的一日,竟然敢公然带着御赐的鶺鸰香念珠串招摇过市,还落在了愉嫔眼睛里,活该他走背运! 暗一一边感叹,愉嫔莫不是自己的贵人,一边暗自期待着夏守忠的私产。 即便早有准备,夏守忠的巨富和胆大妄为还是让暗一惊掉了下巴。更为可怕的,还是这个太监背后若隐若现的庞大关系网! 事情到了这一步,牵涉的人就多了,周高昱想了想,还是以犯讳的名头继续羁押夏守忠,暗里给太上皇上了一道密折。 密折送至太上皇处,太上皇震怒难当,夏守忠是他身边的老人,本是留给新帝镇场子的,不想竟这样折了他的面子,立时就要砍了此人泄愤。 刘顺子秉着皇帝的旨意劝说,明言涉事者甚广,此时不宜大动干戈,不如就借口犯讳,将夏守忠收监惩办。 毕竟受夏守忠威胁的人当中,不尽然都是作奸犯科之辈,一旦他的罪行昭告天下,只怕朝堂内外人心惶惶,反生事端。 太上皇明知此话有理,奈何怒气不消,幸亏李太嫔在一旁殷殷劝解,半晌后,太上皇终于松了口…… 最后,太上皇亲自下的令,以犯讳的名头,罚夏守忠断舌之刑,日后只许在辛者库当苦力,遇赦不赦。 这一番旨意在奴才之间引起了轩然大波。夏守忠虽然只是个奴才,但他位至六宫都太监,是正儿八经的掌印大太监! 当年盛宠隆重,转眼间就获罪被贬,如今更是上下都不齐全了,死后阎王跟前都没有舌头可以辩白的。 再加上他这些年得罪过的人也多,虎落平阳,想也知道命不久矣,偏还不能痛快死咯!这结局真是让人万分唏嘘。 无关人感慨,涉事人庆幸,对柱子这样与夏守忠有仇的人来说,只恨不能手刃泄愤…… 柱子有个亲弟弟,算是间接死在夏守忠手里。 那时的夏守忠还不是都太监,柱子老家闹了饥荒,全家死的只剩他和弟弟两个人。柱子带着弟弟一路北上,想找个活命的地方。 奈何年景不好,柱子又木讷呆笨,饿了几天都没卖掉自己,倒不如弟弟戥子,因为口舌灵巧还讨了些残羹剩饭。但也填不饱肚子。 为了不让自己和弟弟饿死,柱子一狠心决定进宫做太监,还将卖身的碎银子全留给了弟弟戥子。 那戥子只知道哥哥被些穿绿衫的人带进了皇城,就日日在城根儿底下苦等,等得有穿绿衫的人出来了,就跪过去求问人家,可曾见过他的哥哥。 太监们虽然身残,心眼却不都是坏的。看见戥子这个样,至多就是戏弄两句,喝骂几声,不疼不痒。 唯独夏守忠! 他那时小有职权,看见戥子灵慧的样子就动了心思,想将他收做干儿子。 于是哄着戥子去找哥哥,把他也骗进内宫去了势! 那柱子本想着进宫之后领了月例能托人带给弟弟活命,不想自打一进了宫,月钱是半分没见着,还因为胆敢向老太监问银子而被打了个半死。 他那时才知道自己是进了个什么地方,后悔已经来不及,满心里只想快些熬出来。于是比别人更肯吃苦,更不怕脏累。 哪想日夜思念的弟弟早已被人骗进宫中去了势! 去势的孩子,十个里面不定能活下几个,戥子就是那个运道不好的,因为要找哥哥,生把小命给丢了。 柱子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这件事,那时他也算是在宫里混开了,还拜了师门,不算孤苦无依。 亲近的人都知道他要找弟弟,才有知情人把这事告诉了他,劝他悄声些。 万一被夏守忠知道了这层关系,只怕会被斩草除根。 柱子恨得双眼流血,满心打算着,只要能有见到夏守忠的那一天,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杀了那条老狗。 不想夏守忠步步高升,他却步步向下,哪里有可见的一日。 后来听说元春要让他去看热闹,又有夏守忠的消息传来,柱子整个人都是懵的! 回过神来,柱子是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头埋在被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宛若癫狂。 前番原是走错了路,想学什么靳柯刺秦,出其不意地杀了那老贼,不想空练了一身力气,愣是连老贼的衣角都没碰到! 正路原来在这儿! 柱子笑的无声又惨烈,吓得服侍他的小太监全身都在发抖,柱子哭够了,用衣角抹了抹眼泪,对墙角的小太监说:“别怕……” 这笑容比哭还难看,玉罄进来时就看见瑟缩在墙角的小太监,一边示意他下去,一边亲自过去开了窗格子。 阳光照进来的那一霎,也仿佛驱散了柱子身上的阴森可怖。玉罄上前给他倒了一杯茶,开口道: “如今大仇得报,可畅快些了” 柱子爬起身,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给玉罄磕了个头说:“多谢玉罄姑娘……” 玉罄把身一侧,笑道:“不敢当,我们是哪个牌面儿上的人,还能左右万岁爷的心意” “奴才知道,这都是主子娘娘的恩德,奴才万死也不能报!可还要感谢玉罄姑娘,主子娘娘端坐高台,这些陈年旧事,也只有姑娘会留心了……” “我留心,那也是因为主子在意!莫不是你还以为,主子会留一个根底不明的人在眼前么别说你只是装的像根柱子,便是咱们钟灵殿里的真柱子,李太医都不定看了几遭了呢!” 说到这里,玉罄缓了缓神色,温声道:“说来总还是你太苦了,那夏守忠不是人,好好一个孩子,唉…… 你以前挨不着他的边儿,无可奈何,如今他进了辛者库,死活由天,你也可以‘亲手’给弟弟报仇了!” “姑娘说笑了,那夏守忠如今生不如死,戥子在天上看到也能瞑目了。奴才如今是有主子的人,怎敢任性妄为给娘娘生是非呢! 戥子是最最懂事的孩子,必然也不愿意看到他的哥哥是个自私自利,忘恩负义之辈,夏守忠这样活着,奴才很畅快!” 这是自打玉罄认识柱子以来,他头一遭如此明白地说话,和先前那个木讷的样子判若两人。 玉罄看着他端正跪着的身影笑了笑,褪去眼中的犀利,亲手扶起他来: “我就说嘛,娘娘那样一个省事的性子,怎么偏在内监中看上了你!就那么凑巧,你撞上了越竹,挨了那一顿嘴巴子,因祸得福了 这样才好,大仇得报,心里也宽畅了,说话也就利索了!在外还做你的柱子,对咱们自己人,说话明白儿的,往后别只想着往事了,朝前看看!” 柱子摸了一把眼泪,肃声道:“姑娘放心……” 上边对夏守忠的雷霆手段,元春一点儿也不吃惊。 前朝亡国多因宦官之祸,太祖皇帝当年就命令太监不可识字,更不用说内外交通,干预政事! 这些话近年说的少了,可不代表上位者把这忘了。夏守忠靠着太上皇的脸面,竟敢辖制世家,中饱私囊! 前世也是自家不济,才会被他拿住了把柄,赔银子不算,还受气,每每因为要给这老东西脸面,更多做了不少缺德事。 今生自己还算得宠,与贾府的来往也有李德庆伺候,他估摸着蹭不到油水,不太来钟灵殿走动,自己险些将他忘了! 若 不是北静王想推自家顶锅,且想不起这层关系来呢。 那北静王也是个贯会装的,就连贾府抄家当日,他对着一屋子慌脚鸡都是和颜悦色,轻声慢语,真正的口蜜腹剑! 这一遭倒好,推贾府向前没推动,反把自己晾在明面上了,一个藐视皇恩在身,都没有辩驳的机会。 也不知这北静王眼见夏守忠下去了,自个儿心里慌不慌 元春此时心情大好,带着玉罄就往外走,说要捡个花荫处喝酒。 可巧,正碰上一位翩翩起舞的美人,真是——开了眼了! 第33章 海晏殿中的气氛可真算不得好,自从前几日陛下从听风阁中气冲冲回来,这几日无论看什么火气都大得很。 奴才们瞅着情形不对,行动都比以往谨慎仔细,更显得殿内殿外风声鹤唳,难以喘息。 “啪!” 殿内传来一声巨响,守在门口的小内侍双膝一软差点跪了下去,才歇下没多久的刘顺子赶忙站起身来,小跑到殿中请罪。 只见周高昱端坐在上,地下散了一堆的折子。刘顺子赶紧跪下磕了个头,膝行向前,一本一本地将折子捡起摞好。 今年入夏以来,各地都陆陆续续报了旱情。及至今日,本该进入雨季的各地竟然滴雨未降,更有淮中地区渐起蝗灾。 淮中乃是皇朝粮食的主产之地,六七月份本该是作物生长的巅峰时期,因为干旱,今年土壤的墒情和水分都下降严重,已接近往年末伏的水准。 一般来说,因为大地在冬季积蓄能量,又经过春雨的滋润,汛期的补给,每年夏季的初伏、中伏,土壤的含水量和墒情都是最好的时候,正有利于作物茁壮成长。 而到了末伏时期,也就是每年的八九月份,植株汲取够了养分,正是保种的时候,雨水渐渐少去,日晒充足,谷物也不易发霉。 可是今年这个天气,仿佛老天爷忘了降雨一般,直接越过初伏、中伏,直接进入日晒最强的末伏。 因为干旱,不少作物的叶子都枯黄了,抽出来的麦穗中,饱满的麦粒寥寥无几,眼见的,明年的日子就要不好过了。 农为国本,年初才经历了大疫,年中又接到各地急报。朝堂内外最近可谓焦头烂额。 幸而皇帝有远见,前几年愣是顶住各方压力,大笔银子花在水利建设上。 如今泰半地区依靠深水井汲水灌溉,挖沟渠、筑田垄保肥的方式保住作物,得益于积极的应对,倒还保住了一些。 那几个拖后腿的地方,细查之下,竟是因主政官员无能惫懒,才致应对不及时,贻误最佳的保苗时间,这令皇帝无比愤怒! 天灾固然可怕,人祸更加可恨。周高昱不过捡其中最无能的几个杀鸡儆猴,前朝竟有大臣联名上书,替他们辩罪求情! 拿来吏部考绩一对照,好得很,竟然年年是优,越发衬得皇帝不近人情,刑罚过苛! 可这些人当真只是从来谨慎,一时疏忽吗并不见得,仔细一瞧,这些人中不乏保守派的故旧门生,真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如此这般,朝臣竟还劝着皇帝要斋戒沐浴,向上天请罪。全然归责于皇帝,寄希望于上天,说不出一丁半点儿有实效的应对措施。 唯一在干实事的李博瞻一党行事每多掣肘,保守派与新派之间的不和,竟已渐成党争,甚至到了盲目攻讦,不顾民生的地步。 如今的朝廷,以南安郡王为首的保守派借着太上皇的势力影响吏部官员考核升迁,考评为上等的官员几乎都与这些世家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 关系不到位、锐意进取的官员动辄得咎,或因弹劾被贬,或困于考评难以晋升,若无权贵引路,官员想要进京任职,几乎是痴人说梦! 周高昱作为皇帝,倒是可以一气之下破格拔擢新派人士进京任职,可是他们毕竟根基薄弱。 勉强提拔上来,要么资历尚浅难以服众;要么阅历不足,不堪使用。 归根结底,那些世家大族多出人才,盖因祖宗遗德,多年耕耘,其底蕴不是平民可比,教养出来的门生弟子,天然也就高人一成。 这是前朝积弊,想要彻底改天换日,还是需要……时间! 为了给他们时间,周高昱提拔了同为保守派的王子腾主持军改,算是从内部分化了南安郡王的势力,可是保守派在军中,乃至朝中的影响力仍然根深蒂固。 李博瞻是孤木难支啊…… 周高昱眼神动了动,突然把视线转移到了最近正上窜下跳的柳家! 柳芳无能,但是很会给人添堵,同为保守派势力,他向来不入南安郡王的眼,若用对了地方,倒不失为个人才! “摆驾,去看看柳贵人……” 周高昱快走两步,突然停下问:“暗一那边查清楚了吗夏守忠可曾得罪过愉嫔,可曾向贾家勒逼过钱财” “回陛下,暗一先就来回了。夏守忠与钟灵殿素无来往,就是有事碰上了,也一向恭顺,与贾家并无嫌隙!” “那就真是个巧合了” 刘顺子不敢答…… “罢,你去,把从夏守忠那处抄来的珠串送给愉嫔,再……再从朕的内库中挑些赏赐。温言安慰两句!” 刘顺子一愣,问道:“陛下不亲自过去看看奴才送去再多东西,恐怕也不如陛下亲至啊!” “朕若即刻就去,岂不越发让她恃宠而骄朕不过多说了两句,教导的也是正理,她就疑心朕向着德妃!给朕摆脸色! 朕今日要去柳氏那里,你先将东西送过去,免得她胡思乱想。等过几日她戒骄戒躁了,朕再过去瞧她!” 刘顺子听得内心凌乱,对皇上的操作一点底都没有,不知道愉嫔那边会是个什么反应。 那日,皇帝原没在意愉嫔开口讨要东西,一则这位主规矩好,鲜少开口要东要西,这偶尔一次,皇上还挺新鲜,对她要的东西也好奇。 二来,愉嫔令圣心大悦,那档口上,无论要个什么,皇上多半都会点头。 谁想竟要了那么一副“不巧”的手串,正好这东西还牵扯着一位内监来,一位一向在德妃面前很得脸的内监。 当时别说皇帝,就连刘顺子心里也打着鼓,以为愉嫔是对前事心怀怨恨,如今抓到把柄,想要伺机报复德妃,拿她身边奉承着的人出气。 而皇帝的意思,事不二罚,便是夏守忠真的接着德妃的势力做了什么中饱私囊的事,也不可能在德妃母子已经处于弱势的情况下,再去牵扯他们。 所以皇上当时没接愉嫔的话,反倒提醒她不可冒犯德妃。这是敲打,也是保护。让她放过德妃的同时,也不要因私怨去攀扯太上皇留下来的人。 谁知,这两位主话赶话闹了个不欢而散,连当初争执的重点是什么都忘记了。 周高昱回到海宴殿后又气又笑,气愉嫔不懂自己的回护之意,笑话古人没说错,真就女子难养,近之则不逊,远之……还舍不得。 冷静之后想了想,周高昱还是提了暗一去查夏守忠,无论如何,要查清夏守是否真借职务之便挪用贡品。 这一查之下才发现,区区一个夏守忠,背后竟吊出了那么多涉及朝堂内外的事。 反倒是先前怀疑愉嫔挟私报复德妃的猜测有失公允,毕竟此事与德妃一派干系不大,愉嫔也没后招,倒不像是蓄谋已久的报复,竟真像是心底的怨气,脱口而出一般…… 再次让暗一确定了愉嫔与夏守忠之间并无恩怨,也不是报复夏守忠之后, 众人回过头来再想当日之事——恐怕愉嫔当真只是拈酸吃醋,使性子闹脾气呢! 哎呀,这风月场中的争吵嘛,都是情趣。别看皇上当时不快,后来想起来不也挺受用的吗 这心气儿顺了,愧疚就上来了。做皇帝的,总是想的多些,疑的多些。 知道自己误把真心当诡计,心中就想着找补。只是脸上抹不开,所以想让刘顺子去打打前哨,铺个台阶! 只是这台阶! 刘顺子想想就要叹气,一边赏东西安抚,一边去了别的嫔妃处,怕是愉嫔难以戒骄戒躁哦! 刘顺子一边叹气,一边去后头翻皇帝私库找东西去了,但愿愉嫔娘娘能看在那些好东西的份上,知晓皇上心意吧! 元春要是知道刘顺子的内心所想,肯定要笑喷了!还要劝他放一百个心,无论皇帝送的什么,去了何处,她都会欢喜无限地下了这个台阶! 她是想顺势避宠,可没想失宠!更不会去和皇帝计较真心假意…… 除掉夏守忠,她此时正畅快着呢! 心情好了,就寻思找个好地方喝酒取乐。想起前些日子发现的一片海棠林,正是落英缤纷的季节,可谓美不胜收,正合消夏做一日无事神仙去。 没想这地方不仅她看上了,别人也喜欢…… 元春看着前面那个衣带飘飘,姿容曼妙的美人,眼疾手快地拉了玉罄往旁边一躲,将酒壶藏在身后,默默看事情的发展。 如无意外,一会儿就该碰到皇上了吧! 果然,等这美人飘然欲仙的姿势快要凹不住的时候,空中突然传来两声突兀的布谷鸟叫,原本远远缀在后方,堵住后方道路的两个宫人飞快撤离。 柳婉清手拿长笛,从树后缓缓走出,装扮得宛如神仙妃子。吹起了一曲悱恻缠绵的《东风误》,那美人踏着笛音翩翩起舞,真个美轮美奂。 玉罄在一旁拉拉元春的袖子,用口型示意:越竹…… 元春兴致盎然地欣赏着那蹁跹舞姿,心想幸好是从山石子上爬过来的,否则也没机会见一见这大场面啊! 柳氏一贯端着,这是突然放开了 不,也没有完全放开嘛,知道歌舞伎为人不耻,就推了自己的丫头上来,反正无论皇上看上她们中的哪一个,这笔买卖都不差! 自从来了这园子,日子也太消停了些,不免少了许多趣味,元春左右看了看,发现此处挨近孙常在居所, 于是眼珠一转,示意玉罄附耳过来,如此这般说了一番,玉罄会意而去!元春独自踮着脚尖往回溜。 满心希望玉罄找的人腿脚快些,别耽误了孙常在赶这一场热闹! 想着赶快离开那是非之地,元春一路急走。等匆匆忙忙回到听风阁时,正碰上了前来送东西的刘顺子。 元春赶忙调整脸色,一脸哀伤地凑了上去,仍做出一副心痛神伤的样子。 事出突然,脚步还显得有些匆忙,刘顺子也没多想,只以为元春是早盼着海宴殿的消息,于是斟酌着把皇上的话说了。 眼见愉嫔十分落寞,刘顺子暗叹一声,又安慰两句,才告辞离去。 等到刘顺子一走,元春立马召来秀儿,让她出去探看探看,这宫里新近可有什么热闹可瞧。 实际是想问,孙常在知道那个消息了没有,就是,皇上本是要去看她的,可惜柳贵人带着手下的奴婢把人截在了路上……的消息! 元春一点儿也不担心孙常在会不信,毕竟柳婉清有过截人的前例! 君恩就是雨露,后宫之人都是久旱难逢甘霖,孙常在绝对会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亲自出门确认! 果不其然,秀儿出去一趟回来,当真带来一个大热闹,这热闹还是由办完差事的玉罄亲自说给元春的。 “奴婢找了一个眼生的粗使丫头,给了她几块碎银子,让她把话传去孙常在处。 孙常在处的人远远的也瞧见了銮驾,正望眼欲穿。听了这消息并未怀疑,立时进去回禀了! 现在外边都在传,柳贵人好兴致,亲自带了身边的宫女演习乐舞,说要进献给皇上。 偏被孙常在先碰着了,不知底里,以为是哪宫的奴才胆敢藐视宫规,行这媚上之举。正闹着要打要罚,恰巧皇上来了……” “真是个大热闹!”元春赞道,忙急切地问:“然后呢,皇上可怎么开交” “然后柳贵人就站出来了,解释说她演习歌舞,是想给皇上祝寿。孙常在这才想看见了她,嗔她怎么不早露面,险些冤枉了好‘奴才’! 陛下倒赞了柳贵人有心,还夸她笛音精妙,不同俗流……孙常在看着很不忿! 后儿不知怎的,良嫔也来了。向皇上陈情,说她久病期间,多得宫中姊妹照拂安慰,内心感激不安。如今来了园里身子好些,早想起个宴答谢众人。 赶巧今日碰上柳贵人的一番巧思,不如索性沾了皇上的光,就借着柳贵人的歌舞,由良嫔做东设下宴席,邀请各宫女眷,众人同乐!” “所以……” 玉罄看元春眼都激动得睁圆了,于是点头道:“陛下允了良嫔所请,让柳贵人在宴席上进献此舞,后宫共赏!” 元春听到这里,早已掌不住笑,心想柳婉清此时还不定怎么怄气呢,本来只是演给皇上一人看的缠绵心意,竟被当成寻常乐舞表演,还要请后宫共赏! 真是又降身份,又伤面子,她一贯清高,此番可是丢了大人了! “娘娘!……娘娘!还没完呢!”玉罄无奈地笑道。元春立马收回神思,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玉罄忍笑说:“孙常在在一旁听了,击掌称妙!又说明园中的乐伎久无展才的机会,未免寂寞,不如也出两个乐舞,众人同乐!” “皇上怎么说!” “皇上允了……” “哈哈哈哈,这可真是个大热闹。这一番表演下来,柳贵人岂不也与乐伎之流无异! 这孙常在也是个妙人,本宫以前怎么没想起她来。去给我备衣裳。 良嫔为表诚意,这宴会约摸就在明日,本宫对柳贵人的才华也是仰慕已久,定不能错过这个大热闹!” “主子,可是皇上今晚还是留宿柳贵人处了……” “无妨!难说皇上也想先睹为快呢! 咱们明日不单凑热闹,正好趁势下了那台阶,告诉众人本宫已与皇上重修旧好了,正春风得意呢!否则本宫寻乐子都要避着人,都不畅快了!” 玉罄看着元春开怀,心中也很高兴,只还忍不住担忧: “主子,那越竹今日的确大出风头,您说陛下会不会……” 元春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说: “你且看着吧,这越竹的心思,和抱琴当初是一样的。我既断言抱琴成不了事,越竹也不会例外。 这后宫啊,众人都想揣测上意,以徒幸进,可惜,圣意哪是那么好揣测的越竹之后,大家就会知道此路不通了……” 玉罄在一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元春突然想起抱琴,问道:“抱琴这几日可算安稳” 这不是玉罄的职责,柱子五步之外听差。听见元春问,忙快走两步上前,跪在元春面前说: “回娘娘话,太监之中并无人去看视抱琴姑娘,只下头一个叫春香的小丫头,近来有些鬼鬼祟祟。” “春香” “负责洒扫的下等役使……” 元春沉吟一会儿说:“你们看管抱琴这么久,有所懈怠也是人之常情……明日宫宴,多差几个人与我一道出去吧! 要让鱼儿觉得钓者困乏,鱼钩不紧,她才会一鼓作气,咬上鱼饵!” “奴才明白!” “抱琴毕竟跟了我多年,如今本宫不让她有背主的机会,就是对她最大的慈悲了……”—— 作者有话说:修了修了,大家再看看 贾雨村当初被贬,就是因为他上司参了他一本丢了官,他才去教林妹妹读书的。上司说他生性狡猾,使地方多事等等,能看出他的上司非常讨厌他,有点指摘他不会做人,多事的意思。 可他后来得了林如海的推荐信,得了贾政的保举后,可以说平步青云。在这里,我将这种风气扩大为党派之争,设定当时朝廷因为保守派干涉礼部官员升迁,培植党羽,所以只有有后台的人才能站住脚,走的远。 感谢在2024-04-0416:16:21~2024-04-0615:1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大的苦茶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7804346、231552662瓶;拿拿杯冰美式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良嫔的宴会 办的很热闹,明光阁碧瓦朱甍、轩阔敞亮,四面缀了轻纱,又透亮又有趣。 透过轻纱像外望去,阆苑琼楼,水木清华,明园大观尽收眼底。 这办宴会的地点选的好,座次安排的也妙。德妃位份最高,位于左侧第一位。 右侧第一位留给了元春,这是皇帝目光所及挨得最近的地方,暗合了她宠妃的地位。 左边顺序第二是良嫔,她是今日宴会的主人,位份与又元春相当,只设了一个虚座,紧接下去就是柳氏。 孙常在又退一步,挨在元春下首。剩下的就只有几个陪坐的低位嫔妃,无论衣着还是装扮,都低调的很。 正位的娘娘们,德妃华贵,尽显雍容,虽然看元春的眼神里还不时飞着刀子,但碍于面子,还是将高位嫔妃的面子端的足足的,似笑非笑地听着低位嫔妃们的奉承。 元春在人前一向是个冷情性子,从无交好的姐妹,也不怕众人冷落,自顾自地斟酒听曲,怡然自乐。 不过,因着皇上的偏爱,即便她话不多。这席上众人的目光也总是似有若无地朝她那边飘。 孙答应今日穿了一身鹅黄绣花百褶裙,满头珠翠,娇俏霸道,落座之后说的几句话,明里暗里都在挤兑柳氏。 倒是柳氏今日颇沉得住气,无论孙氏的话语如何尖刻,众人的目光如何直白,她都如风过耳,岿然不动。 元春在一旁挑了挑眉,心想柳氏才是真正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如今眼前这位面不改色的柳贵人,哪里还是当日被挤兑了两句,就红着眼无脸见人的柳婉清呢 和柳、孙两人之间的箭弩拔张不同,良嫔这边的的氛围要显得轻松、愉快很多。 良嫔今日穿的很温婉,言行得体大方。看她也不如何费力,就将整场宴席安排的井井有条,后妃们几次言语交锋,也化解得周全妥帖。 甚至歌舞点心的次序,席间的小把戏的安插,都调配得十分恰当。 要论起这待人接物的本事啊,恐怕她还真能当得后宫翘楚。 说起来,她能保持温柔缄默的人设走到嫔位,还多亏了甄太嫔的庇护。 走甄太妃的这条路最大的好处,就是能顶着繁衍子嗣的名头,成为皇帝继位后纳入后宫的第一人。 因着这层关系,便是位份高如皇后、惠、德两位妃子,为了保住贤良淑德的美名,面上都不好与她为难,低位嫔妃就更不用说了。 正因如此,良嫔才能从始至终保留着这幅与人为善的模样。 无论是当初盛宠加身,风光得意,还是后来失了龙胎,颓丧失意。这幅安分守常,进退之礼的样子都为她博得了不少同情,也消解了许多嫉恨。 了不得啊了不得,元春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忍不住赞了赞褚香薇。稳住了温柔平和的人设,与后宫众人交好的同时,又能不失时机地显露自身的长处。 这般灵巧聪明,难怪缮国公石家在她落胎,甚至与甄太妃分道扬镳之后,还能一如既往地支持她! 今日的宫宴规格不低,这其中的一应花销都得良嫔自己承担,包括内务府、御膳房甚至明光阁值守太监的打赏。 若无石家补贴,这事再不得如此漂亮! 良嫔今日来这一出,也算是昭告后宫,她已经痊愈出山,且身后的靠山依然坚实! 昔日的宠妃重出江湖,众人的目光都似有若无地在元春身上划过,那里面隐隐的激动,全是想看这两人一较高下的期待。 皇帝今日还算给面子,宴席未过半,銮驾就已到了明光阁外。一时间,众嫔妃们都纷纷跪地恭迎,声音都比方才娇俏了几分。 皇帝向前一步,挽住了良嫔的手,牵住她越过众人,回到了上座。 良嫔越过自己的那一刻,元春登时感觉到众人的目光“唰”地移到了她身上。 扯了扯嘴角,元春在皇帝的叫起声回到了座位。 顶着这一众目光,元春不想叫人看笑话,索性冷下了一张脸,做出个对谁都不搭不理的样子。 但在看到德妃幸灾乐祸眼神的时候,她还是险些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瞧德妃那高兴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帝身边坐着的是她呢! 良嫔果然不负“良”的称号,即便坐于皇帝身侧,行事做派还是那样谦恭柔顺。席间全副心思都放在了皇帝身上,劝膳劝饮,殷勤周到。 元春欣赏了一会儿腻味了,心思就放在了不知什么时候才演的歌舞上。 就在元春转移注意力的那一刻,褚香薇敏锐地发现了皇帝的分心! 仿佛先前和自己的亲切交谈都是假象,在元春看向殿外的同时,皇帝的眼神就落在了她的桌案上。 那里放着一个琉璃酒壶,里面只剩了不到一半的葡萄酒,都是愉嫔方才一杯杯饮尽的。 褚香薇布菜的手不自觉攒紧,勉力扯了扯嘴角,对皇帝笑道: “陛下,姐妹们都期待着柳贵人昨日排演的舞蹈呢,不知此时上来,大家一起共赏如何” “准!” 良嫔闻言微微一笑,放下杯箸起身,轻拍了两下手掌…… 随着乐声渐起,越竹穿着比昨日还要华美精细的舞衣蹁跹而至,在众人的目光中跳起了《东风误》…… 越竹的舞姿不算差,只是无法与从小在教坊司精修舞技的舞女相比。 昨日惊艳了元春的,是那出其不意的精喜,以及一路海棠花花雨营造的氛围,氛围到了,才有那九天仙女临凡的飘逸感。 在座的众人先看过了教坊司的献艺,此时再看越竹就有些乏味,几息之后,注意力就都放在了柳婉清的曲子上。 这曲子吹的的确好,比昨日少了些夜半无人私语时的缠绵悱恻,多了些深闺女子的哀婉清愁。 仿佛那夜夜盼君君不至的失落迷惘,再次笼罩在众人心头,一时间,殿内都静了。及至最后,笛音一转,变成了浓浓的深情与期待,完美收官。 柳婉清愣是把一曲《东风误》演绎成了《诉衷肠》!这一曲精妙,良嫔最先鼓起掌来,继而殿内掌声雷动。 皇帝亲自赞了柳婉清有才华,还将宫中珍藏的一套曲谱赐给了她,顿时众人眼热不已,早将昨日对柳婉清的取笑忘到了九霄云外,恨不能以身代之。 其中尤以孙氏为最,她提议让柳氏和教坊司一起表演,是为了借此羞辱她,可不是为了显出她来的。 奈何这俗世的尊卑贵贱,到了这后宫中,就只看皇帝心意罢了…… 众人的目光都放在了柳氏身上,一旁盛装等待的越竹反而成了背景板。元春在她低垂的头顶和无措的双手上看到了浓浓的难堪…… 越竹大概还以为她今日能技惊四座,鱼跃龙门吧! 结果一番精心准备之后,还是只能给人做衬! 这人呀,最怕的就是在离梦想最近的一刹那被打回现实。从今之后,越竹恐怕都要沉浸在这场荒唐的幻梦里了。 及至最后,皇帝也没给过越竹一个眼神,元春看得摇头,又多饮了两口…… 昨日没喝成,今日就有些贪杯。等元春反应过来,一壶果酒早已下肚。还觉不够,欲要再饮时,玉罄赶忙上来拉着劝了。 看到玉罄眼里那满满的担忧与心疼,元春突然想起自己今日还没下台阶,差点忘了和皇帝重修旧好。 不想让他们担忧,元春少不得提起酒杯要向皇上敬酒,不料起身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多亏抱琴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周高昱的心随着元春不稳的身子颤了一下,等看到她站稳了,才借着端酒,掩饰住不自觉抬起的手。 一口饮尽杯中酒,周高昱出声道:“时候不早了,朕前朝还有事,诸卿自便,自乐!” 话音刚落,皇帝就下座走了。 元春来不及举杯下台阶,也只得和众人一样 跪送了皇帝。 皇帝走后,玉罄最先去替元春告辞,说元春不胜酒力,要先去散散。 褚香薇因皇帝的提前离开正不好受,本想着今日宴席完毕,皇帝会顺势去她宫里坐一坐,不想期待落空,此时兴致也淡了。 看见元春两颊飞红,双眼发虚,已有七八分醉意在身上,不敢留她,忙命两个小宫女随行,将人送回。 元春占了个先,其他人再想走也不好立时去说,少不得按耐下性做出一副宾主尽欢的假象。 …… 元春是第二日醒来后才听说,昨天宴会后半段,越竹的处境十分艰难。 她本身就是个奴才,便是柳贵人护她几句,也难挡后宫的唇枪舌箭。 今日一大早,后宫的奴才们就在主子的默许之下,将这话当做新鲜事隐晦地到处传! 元春揉了揉酸软的腰,勉强吃了几口早饭,又叫过玉罄来拆头发,打着哈欠,含含糊糊地说: “抱琴关的也够久了,放她出去听听闲话吧!对了,春香那丫头怎么说” “昨日宫宴,春香的确趁着无人的时候去寻了抱琴,还带了些吃食。那些东西,柱子趁人不备检查过,没什么特别。 倒是那春香找着与抱琴说话的机会,话里话外都在打听抱琴为何被罚。听下来,她对主子的事情了解的不多,但确有异心无疑,只不知道是哪位主子的手脚。” “无论是谁的,只要不是陛下的,一般养着就是了。以后,咱们有什么想说的话,想传的消息,不好亲自对外说的,就可以借着她的嘴说一说,多省事!” “那抱琴……” “过几日替我向中宫上个折子,说我想念祖母亲人,召她们下月二日在内廷谒见……” 说到后面,元春早已神思困乏,声音都微了。玉罄替她轻轻盖好薄被,放下帘子,轻轻退了出去。 元春听见她窸窸窣窣的声音,头一扭将自己埋在了被子里…… 昨日委实……有些丢人! 元春昨日的醉意,有七成是装的。 从她开始学着喝果子酒的那一天,贾母就教导她,一个人的酒量,只能让人看出五分,还有五分要藏住,那是分寸,也是防线。 宫中女子喝的酒,酒味浅淡,元春闲来无事时也会小酌几杯,一壶不过巴掌大的蜜酒,只能让她微醺。 昨日借着酒意,元春逃过了后宫众人的碎嘴,让她们把注意力牢牢放在柳氏以及良嫔身上,自己乐得看热闹,后来还借此逃席。 结果离开明光阁没多远,就遇上了早已离席的皇帝,摸不清皇帝为何在那儿耽搁了,少不得就要赶紧迎上去。 元春就那么委委屈屈地看着周高昱说了几句话,也不知怎得,周高昱就跟着她回到听风阁来了。 后来……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一时把持不住,两人借着酒意闹了个天翻地覆。 这听风阁的边边角角,竹编的藤椅,粗壮的立柱,都已经无法直视,更不用说揉捏成一团帐幔、床帘…… 即便内室早已被收拾干净,元春还是疑心上面会有遗留的痕迹。 昨日闹到最后,那茶壶里的旧茶都被喝到一滴不剩,元春非逼着不许周高昱叫人送进来,最后还是皇上亲自去外边要的茶…… 元春心中隐约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诫她这样不好,女子应该贞静自持,克己复礼,这才是正道。 可是另一个声音却无时无刻不在诱惑她,用皇帝沉醉的表情,凶悍的力道,不舍的追逐以及自己充盈四肢百骸的,带着征服感的愉悦与满足…… 确定宫人都退下了,元春独自从床上爬起,赤脚走到窗边,伸手感受着风从指尖穿过的力道。 发丝轻盈腾起,解开束缚的它们,在半空中翻飞而美丽。 元春低声笑了笑,她突然知道自己上辈子输在哪了! 不是开局投靠甄氏的错误走向,也不是后来频频为家中打算的殚精竭虑。 是她从未正视过自己的需求与欲望,她是贾府的大小姐,是皇帝的贤德妃,是祖母和母亲的指望,唯独不是她自己。 一个连自己都认不清的可怜虫,一个从未感受过欢愉,从没得到过满足的人,就像一颗缺乏滋养的树,枯死是必然的结局。 方向错了,后头怎么努力都是无济于事……即便贾府真的因她而煊赫百年,那棵叫贾元春的枯树,也早已注定了是悲剧结尾。 元春突然明白了,她为什么会被翩翩起舞的越竹所吸引。因为记忆的深处,有一个爱美的小姑娘,也曾在这样落英缤纷的季节,于一场浪漫花雨中且歌且舞。 可惜后来,一条名为礼教的锁链缠缚住了她,让她用厚重的头饰藏住姣好的容颜,用端庄的衣物掩饰曼妙的身材,让她把自己藏起来。 为了家族,为了弟弟,为了母亲,为了除她自己以外的一切,扮演好一棵名为“贾元春”的枯树。 元春看着远方淡淡地笑了,她仿佛看到心中那棵枯树长出了嫩绿的枝芽,蔓延出去,开出了一朵名为“野心”的花……——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4-0615:15:37~2024-04-0722:15: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7804346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怡宁然40瓶;亲爱的耶梦加得5瓶;屋顶橙子味2瓶;23155266、7804346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元春刚重生的时候是不想死,怕死了飘几年,又被老天弄回来重头来过。 最近,她有点想活了!因为上辈子没太活好,而今生刚咂摸出点味儿来…… 想法一旦发生改变,元春就少不得得盘一盘之前一直被自己忽略的问题。 当年,灯枯油尽的自己分明已感到魂魄离体,且身边隐隐有法华殿的诵经超度声传来,那声音指引自己的魂魄向光圈中走去。 顺着引路的烛光向前走,上一世见过的人,经过的事也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飞速闪过,然后渐渐褪色…… 冥冥之中,神魂分明感觉到那就是此生的归途,尘世间的喜怒哀乐也将就此烟消云散。 可还没等到自己走进光圈,远处忽然走来一环佩叮当的秀丽妇人,明明遍身华彩,可在宫女手执海灯的照射下——分明妖异! 眼见妇人越走越近,口中还念念有词,说些什么:“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兔相逢大梦归……寅卯相交,该同回太虚幻境归案……”等话。 阴气森森,似鬼魅低语,让人不寒而栗…… 可惜,元春那时已不是人了…… 或者直白点说,她本已忘的差不多的凡俗之事,在这一刻突然想了起来。她记得寿元已尽,和不远处那妇人,大致是差不多的身份。 顶多,她算是初来乍到,新鬼一枚! 这一刻的神思清明,让她看清了周围的环境。以贵妃之位薨,葬礼上巍巍然有煌煌正气庇护,本不该有邪魔外侵。 可不知怎得,那妖妇居然手持一宝鉴走来,声声唤着她的名字,宛如血亲之人的低语。 那声音极具诱惑力,元春能明显感觉到,那妇人身上有能通过血脉牵制自己的东西,仿佛是一个年代久远的契约! 若不是自己早早嫁入皇家,比起贾元春,更 加熟悉认同的身份是“贾贵妃”,此时恐怕已跟着她走了。 那妖妇肖似鬼魅,身后还跟着不少相貌秀美的女孩,分明各个神魂不稳,道心不定。 却仿佛迷醉般笑意盈盈,在那妖妇身后对元春笑着招手,好似在哄她一起过去。 眼见妖妇越走越近,前方的光圈越来越暗,而原本就在耳畔的佛音也渐渐被一段乐声盖住,元春敏锐地察觉到不好。 预料到即将到来的危机,她先是不动声色,待那妇人靠近的一瞬间,猛然抄起供桌上自己的牌位,奋力向前砸去。 那一砸之下,原本气势不凡的妇人突然失声尖叫,嘶嚷道: “吾乃孽海情天警幻仙姑是也!今受你祖上荣宁二公所托,特来渡脱尔等了结尘缘。你既早在金陵十二钗册上,还不及早随我归案!!” 元春半分没理她的吵嚷,这妖妇的声音能蛊惑心神,十分怪异! 且她的说辞看似合理,实则不通! 自己虽为金陵籍贯,但一朝入宫为妃,玉牒上明白是皇家的人,生死不能篡改,哪里又来的金陵十二钗 而且,贾家的祖宗是开国的功臣,牌位配享太庙,得皇家供奉!便是不能羽化登仙,也该早登极乐,有事不托梦后辈,缘何托个妖异妇人 看出她忌惮龙章凤纹,元春趁她势弱,反手拔下发间金钗,还不等她话音落下,猛然向前刺去——一击即中! 魂魄离体之后,不单动作灵巧了不少,连准头也好。那金钗乃是她加封贤德妃之时,由皇后亲手给她簪上的,代表的,是她皇室的身份! 那妖妇挨了这两下打,哪里还能撑住,! 元春冷眼看着那妖妇被这一击打成一团黑雾,后又飘散而去,只“哐当”落下一个宝鉴。 捡起一看,背面鏨着“风月宝鉴”,边角还有烧焦的痕迹,很是奇怪。 翻过去,镜面照出的不是人影,而是一块巨大顽石。顽石上记录着些荒唐故事,鬼使神差的,元春把它读完了…… 晃了晃脑袋,元春从回忆中醒过神来。 当初,从顽石上看到自己的一生竟然只是《石头记》上寥寥几笔的记录,元春简直神魂俱颤,愤怒之下一把将风月宝鉴向火盆里掷去。 那焚化经书的熊熊大火,可比贾代儒当初为孙子贾瑞点的凡火厉害多了!顷刻间,那顽石里面就传出了阵阵哀嚎求饶的声音。 那哀嚎声见元春不为所动,竟自称风月宝鉴,是这天地灵气所化,不可再得的宝物!偶然被那叫警幻的妖物拿到手里,这才被她驱使。 如今元春若能饶它,它甘愿为元春使用,并解答她心中的疑惑。 说罢,这风月宝鉴就拉拉杂杂说起了当年“警幻仙姑”与贾家老祖宗的渊源。 原来,那警幻本是深山一狐仙,机缘巧合之下,帮了正在打天下的贾府老祖宗一个小忙,因此诓得贾府老祖宗一个承诺。 贾府老祖宗一时不甚订下的契约,正是元春感受到的,血脉牵制的来源! 初年,贾家鼎盛,家运昌隆……警幻虽有想法,但贾家气势太盛,她不敢掠其锋芒,只能伺机而动。 这一等,就是上百年! 待到如今贾府气数将近,才敢大胆地将贾府据为己有,再想方设法谋夺这家中气运昌隆者的魂魄,炼化之后为己所用。 也是贾家男儿不争气,贾家末三代气运,竟然都在女子身上,男子身上寥寥无几。 于是,那狐仙才谋划了这一场金陵十二钗的骗局。 她一边掐算与贾府关系密切的女子八字生平,一边设法让这些女孩子尝遍人情冷暖,最后再哄骗入瓮,实在用心险恶。 而这风月宝鉴,就是警幻手下最有用的一个宝器,它能知这世间大观,与持镜者心中所想。镜中可以万般变化,助持镜者达成所愿。 元春听完它一番话,默默地再往里面添了一沓纸钱,算是送着宝鉴上路的路费。可惜风月宝鉴用不到,就这么尖叫着灰飞烟灭了…… 元春始终相信,运道衰颓才会妖孽横生!贾家后人不继,才有日后之祸! 而皇朝国运昌隆,终会有这些鬼祟殆尽的那一刻。 元春既已知道自己的人生不过四句判词,心灰意冷地恨不能就此烟消云散,哪里还需要什么宝鉴。 后来……一言难尽…… 元春也不知为何,投胎不成之后,自己着实飘了好些年。 此时细细盘算当年之事,这警幻其实并无多大本事,更无法直接干涉凡人命格。 她的所有布局,开篇都是一个还泪之说。再借着一僧一道,哄骗了补天之石,撒下一个衔玉而诞、金玉良缘的谎言! 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惠,绛珠仙草的还泪报恩,是被警幻知晓且利用了。 而那俩在补天石面前叨叨人间富贵,说动补天石思凡之心,哄骗得补天石必要去尘世历劫的一僧一道,应该就是警幻的帮凶,或者说——同谋! 元春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重来一世,可她肯定,自己上辈子确实毁了风月宝鉴。 根据补天石上的记载,也就是《石头记》这个故事推断,“风月宝鉴”是一僧一道手中最厉害的法宝! 这样的天材地宝应该是不受时空限制的,否则这世间就乱套了。 那么,既然风月宝鉴前世被毁,今生就不可能再被一僧一道用来害人。 警幻他们手上唯二还能拿出来借力的东西,就只有被他们哄骗来凡间历劫的那块补天石! 那块由女娲亲手锻造,却又被弃之不用,而后生出神识的补天石! 那块石头被一僧一道变小了,又让贾宝玉含在口中降生世间,此刻正挂在他脖子上呢! 元春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风月宝鉴已毁,若再将补天石送归原位,这场千红一窟,万艳同悲的红楼梦,是不是就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作者有话说:今天有些短小,实在是太困了…… 感谢在2024-04-0722:15:15~2024-04-1023:01: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7804346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柠萌12瓶;屋顶橙子味2瓶;23155266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主子,奴婢想清楚了,愿意出去……”抱琴跪伏在地上,泪流满面。 元春不意外抱琴会说出这样的话,她一贯聪明上进,且最会审时度势。 越竹的笑话在前,元春的态度在后,观望了这些日子,她也明白,主子是绝没有把她送到皇帝床上的心思的。 如今话已说开,主仆之间横亘着的分歧摊在明面上,两人以后也再难如以往一般互相信任。 而且,抱琴知道自己不是那种甘居人下之人,受不了以后都在玉罄的辖制下过日子。 思来想去,这后宫再呆下去也无甚意思……几日之后,抱琴终于下定决心,要往外面去搏一方天地! 元春靠坐在凉塌上,俯视抱琴恭顺的身影,半晌之后,笑道: “你在这宫里陪了我五年,情分原与他人不同,如今要出去了,我自会嘱托母亲给你寻个好去处,不知你心里怎么想的” 抱琴心知这可能是最后一个讨情的机会,于是丝毫不敢拿乔,酝酿了一会儿,缓缓说: “能陪伴主子进宫,是奴婢前世修来的福分、因着这一遭,我们家里更受了主子好些恩典。 就连奴婢这样的卑贱之身,都有幸能伴着姑娘,见识过这皇城的巍峨,天家的富贵,已是无憾了! 奴婢日后在宫外,定当日日为姑娘祝祷,祈求姑娘福寿绵长,事事顺意!”说到后面 ,声音已带了哽咽。 这些话抱琴以往也零散说过,只是再不如此时真心实意…… 终究是陪了自己许久的人,元春闻言抬了抬眼皮,目光再次掠过她交叠在地上的双手,轻轻地说: “凭着你的这份心,家中也不会亏待了你!日后你的出路,我会亲自过问,只要本宫在一天,自能照拂你一天……” “奴婢明白!” “起来吧,你病了这些日子,柱子已替你向内务府递了呈情书,七日之后母亲进宫,你便随她一起回去!” 说完,元春向玉罄招招手,玉罄抱来一个小小的包裹,打开摊在抱琴面前。元春微微坐起身子说: “宫里的东西花样多,可说来总不如这真金白银实在,这些银子你收好,日后它们都是你的底气。” 抱琴闻言,端正了身子结结实实给元春磕了三个响头,口称:“多谢姑娘!” 抱琴这些日子的表现,让元春愿意给她一条好的出路,算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当然,若她在这过程中,对春香的试探和诱惑有过一丝一毫地动摇,那这场主仆情意,就不得不潦草收场了! 这段时间,元春进出都带着玉罄和秀儿,对外之报了抱琴染病,宫中有心人已经诸多猜测。 尤其自从上次宫宴,皇帝撇下众人说前朝有事,结果居然被醉酒的元春哄回了听风阁,外间恨不能有十双八双眼睛一刻不错地盯着这里的动静。 抱琴的销声匿迹让他们频频刺探,其中未必没有借此生事的意思。 或挑拨离间、或因势利导,都是宫中的老手段了! 如今抱琴要回家的消息一传出来,众人终于消停了不少。 只当元春在笼络人心,给身边的人找好出路退路,于是纷纷大失所望。 连日来,那些若有似无的扰人目光少了不说,甚至隐隐有些羡慕透露出来。 只要主子才会去计较别人笼络人心,对于后宫那些入宫的女子来说,谁不盼着日后能有个好结果呢! 能被主子风光地打发离开,可以说是宫女最体面的一种出路了,毕竟越竹的下场就在眼前,人都说她勾//引皇上不成,如今都躲在宫里无脸见人呢! 玉罄送着抱琴出来,到了垂花门前,对着柱子使了个眼色。 柱子眼皮都没抬,头顶却像长了眼睛一般,悄不作声地跟着抱琴走了。 等思绪万千的抱琴回到自己的住处,差点被柱子冷不丁弄出的声响吓得飞起来。 “柱子公公,你走路怎么都没声儿啊,倒唬得我一跳……” 柱子闻言向她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回道: “姑娘想事想的出神,这么一大包银子都险些忘了,奴才担心姑娘抬不动,替姑娘将东西捧回来了。” 抱琴听他这么说,赶紧伸手接过了托盘,果然沉甸甸地十分压手!忙伸手向怀里掏出一个制式荷包,对柱子笑道: “我只顾舍不得主子,竟没察觉忘了东西,多亏柱子公公。这里边是我的一点子心意,如今我要走了,还请公公不要推辞!” 柱子缓缓地点了点头,那样子看着有十足的憨意。但如今身份变化,抱琴再不敢小看他,还客气地请他坐下来吃茶。 这一请本来只是循例客气,没想柱子真一屁股坐下了,抱琴有些傻眼! “抱琴姑娘此去有什么打算,距娘家太太进宫还有几日,姑娘还要尽早想明白了才好。若等以后再求,只怕人走茶凉,不中用了……” 抱琴被他这一说打的莫名其妙,但也知道是好话,于是点点头答道:“诶……” “嗯,方才主子说的一句话很在理,不知姑娘留意到没”说完,不等抱琴接话,继续道—— “姑娘有这五年服侍主子的情分,以后无论去到哪里,众人都要因着这一层情分,高看姑娘一眼。所以姑娘不要怕,即便出去了,主子依然照拂着你呢!” “那是自然……” “嗯,咱们做奴才的啊,就要时时牢记,主子好了咱们才能好!便是对主子的娘家人来说,这也是一样的道理! 这宫里宫外啊,有心人都不少!咱们主子盛宠在身,别人就难保惦记,若是一时说话不防头让人听去了什么,那可就大大的不好了!” “公公提点的是,抱琴必将守口如瓶,绝不将娘娘的事,透露出半点给宫外人知道!” “不只是娘娘的事……”柱子笑意盈盈地说,看起来更傻了! 抱琴愣了一下,不明所以…… 柱子接着补充道:“不只是娘娘的事!是这宫中所有的事,半分都不得泄露,咱们做奴才的想要保命,最要紧就是逼近嘴巴!” 抱琴因为“保命”二字惊出了一声冷汗,被关着称病这些日子,她不是没想过这宫中好些人病着病着就悄无声息地没了,但仗着与元春从小的情意,她始终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 如今“保命”二字如惊雷在耳旁炸开,抱琴终于意识到自己走过了怎样的险境,顿时激起了一身冷汗。 她忙低头掩饰住眼中的慌乱,应道:“公公说的是!” “咱家今日过来,还要转告娘娘的一个吩咐!她有一件要紧的事,要着你去办!” 抱琴连忙朝正殿门口跪下,口称:“恭听娘娘吩咐……” 柱子冷笑着看她战战兢兢的脸色,心想,果然这样狼心狗肺的忘本玩意儿,只有吓住了才好说话。 娘娘就是心太软,让她以为凭着“情分”二字,就可以辖制主子!!做梦!! 别说她照顾了主子五年是应当应分的,做奴才的,就是为主子去死,那也是本分! 柱子万分嫌弃抱琴,但还是记着元春的吩咐,缓缓说道: “府中已经递交了文书,省亲别墅业已竣工,圣上准了娘娘今年重阳回家省亲。你本月随娘家太太回去,留心宝二爷身上那块玉,省亲之日想法子拿出来,交给咱家!” “宝二爷的玉可是从娘胎中带来的那一块,那是宝二爷的命啊!”抱琴震惊不已,失声喊到…… 柱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阴冷的神色让抱琴的理智渐渐归炉,忙强笑道: “奴婢遵命,……只不知道,娘娘要那劳什子作甚为何不直接向太太讨要” “哼……”柱子笑了一声,问,“娘娘的主意,还要向咱们报备不成” “……奴婢不敢!多承娘娘看重,必当……不辱使命!” …… “她当真能办到吗万一她告诉了娘家太太,让主子与娘家生了嫌隙怎么办”玉罄在门外等着柱子,担忧地问。 “我的好姐姐,你是糊涂了,这话说给娘家太太,你觉得太太会相信吗更何况,抱琴若敢背弃主子,说出一丝一毫对主子不利的话,无论是什么,娘家老太太都会立时要了她的命!! 若不是主子心慈,她哪来回家给娘娘办差的机会,为防她被有心人利用给娘娘生事,就让她这么一病不起的法子多的是!如今,且看她的造化吧!” 抱琴在自己房中惴惴不安,冷汗是出了一身又一身,柱子的话让她陷入了深深的恐惧。 她突然意识到,元春与娘家,可能并不如她所想的那般全然一体! 有了这个前提,回忆起她先前的一言一行,不禁冒出一身冷汗,一个恋着旧家,心思朝外的奴才…… 抱琴恨恨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被自己蠢笑了! 还有柱子! 明明还是那样憨傻不灵通的样子,竟然可以说出这般心狠手辣,阴森可怖的话! 那张脸上,一半老实憨厚,一半阴狠狡诈,宛如现世修罗,让人不寒而栗! 抱琴无助地用双手碰住脸,这听风阁里,原来真正的傻子只有自己一个! 泪水顺着指缝爬满手背,抱琴心中那最后一丝,因为要被赶出宫而生出的怨怼,全部烟消云散了…… 此时,她反倒真心地感谢元春执意将她送出的决定,她一直以为自己挺聪明的,没想到说话做事不如玉罄就算了,连城府也不如柱子,合着到头来,全是一场笑话!……——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 2024-04-1023:01:51~2024-04-1221:4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7245585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明光阁夜宴之后,这后宫争宠的手段明显丰富了起来…… 今日柳贵人对月吟诗,明日孙常在扑蝶荡秋千,后儿个还有良嫔送汤送水! 甚至连一心扑在儿子身上的德妃都一改常态,大张旗鼓地给皇帝做寝衣,缝荷包,一时明园中好不热闹! 不得不说,良嫔果然是能引领一时新风尚的厉害人物! 之前大家都端着架子不好意思明争,从那之后,众人都仿佛解了禁似的,花样多的让人目不暇接,直接打破了自坠马事件后,元春独宠一时的局面。 对此,听风阁众人接受良好。之前元春盛宠在身,大家反而惴惴不安,总担心哪一日皇帝厌了倦了,或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听风阁繁华不在,欣喜中都含着担惊受怕。 如今可好,百花争艳中,元春仍能一枝独秀,众人反而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让元春颇有些哭笑不得。 果然,专宠的皇帝不是好皇帝,雨露均沾,大家才有奔头…… 后宫里,只有心态稳了,凡事才有胜算。 所以,在众人如火的热情中,听风阁正如它的名字一般,听风沐雨,造化自然,让周高昱在这火辣辣的夏日里感受到了一丝沁凉与舒适。 又是一日午膳时分,周高昱信步走到听风阁,这里绿荫如盖,加上近水的缘故,空气中还带着两分润。和风送来,十分舒爽。 元春今日的饭食简单,一碗碧粳米茶泡饭,一小碟醋泡姜,一盘炸鹌鹑和一碗莼菜笋。 周高昱早上没说要来,元春这边早就摆了饭,皇帝来时,她都吃的差不多了。 看见顶着一头热汗在前苦笑的刘顺子,元春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上前先替周高昱解了外裳,又捧过毛巾细细替他擦了汗,然后自然地邀他入席,共进午餐。 桌上的菜早已撤了换上新的,周高昱看了一眼,示意刘顺子就着这些吃了,不必再添。 刘顺子朝着元春挤眉弄眼得使眼色,一张包子脸把元春逗的差点要笑出声来。 朝外一看,传膳的太监都拎着食盒在外头侯着了。于是元春走出去选了两样自己喜欢的让他们摆上。 刘顺子瞟了眼桌上好歹凑足了八个菜,这才叹了口气示意传膳的人下去。吃不吃的,这都是皇帝的排面…… 皇帝可以任性,他们这些奴才要让皇帝失了排面,传出去就该死了! 皇帝这些日子没胃口,就喜欢来突击看看元春这里吃什么。 偏元春也故作不知,皇上来与不来的,她想吃什么爱吃什么,包括什么时候吃都是自己说了算。 好歹皇帝来了也不会让他饿着,这么一天两天的混着,反成了两人之间的情趣。 例如今日,因为元春都用的差不多了,就专心给周高昱布菜,间或说点家常的事,不外乎针黹女工,吃穿用度。 皇帝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畅快地吃了两碗饭。又看了一回听风阁外摆着的碗莲,新扎起来的葡萄架子,随后回到里间午歇,不一会儿就听着睡沉了。 元春见周高昱睡熟,自己轻轻起身,挽了头发就径直走到外间。 她前些日子从旧书上翻到了一个酿酒的法子,最近正在兴致勃勃地研究,今儿个材料集齐了,原定是要开工的,并不因为皇帝的到来更改。 刘顺子站在外头有些打瞌睡,猛然见到元春出来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往里头看去,并没有皇帝的身影,这才笑嘻嘻地奉承元春。 元春也笑着对他说:“公公歇歇吧,皇上睡得沉了,我怕晚间走了困,到外头醒醒神去……” 刘顺子一边满口答应着,一边感叹元春胆子大,这满宫里敢撂下皇帝去干自己事的主,满打满算也就这一个。 偏愉嫔这般家常的模样,还正合了皇上的心意。甚至连刘顺子也觉得,在前面累了一天,回来这么淡淡的相处,有种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感觉。 大概就是民间说的那种,丈夫在外边奔波忙碌一天,回来听着妻子絮絮叨叨说些家事的感觉吧! 当然,这是一个不恰当的比方,刘顺子在脑海里抽了自己一嘴巴,告了几句罪。 忖度着皇上还要再歇一会儿,他抱着拂尘拢了拢腿,也趁机倚在殿门上歇了…… 元春不知道刘顺子心里的想法,更不是真要与世无争,甚至说和皇帝做什么寻常夫妻。 她始终清醒的知道,既然入了宫,就不可能不去争夺皇上的宠爱,区别只在于争的方法! 与世无争也好,吃醋伤心也罢,都是手段。无论是解语花还是带刺的玫瑰,端看皇帝的需要! 皇帝眼下的青黑明晃晃地挂着,不用说都知道前朝事忙,又不能声张。此时又唱又跳的,大暑天里,不但累了自己,看官也不买账啊! 还不如就当自己是临时驿站,让他吃好睡好,此时没什么比这更合皇帝的心意。 前朝的事元春知道的不多,无论前世今生,这一块都是她的盲区,但大致的走向总还差不了。 此时应该是新旧两派权利交锋最为激烈的时候,周高昱五年没选秀,这笔钱都花在选才上了。 还没登基时在太上皇的示意下主持了一场科举。 后头登基了,借着喜气加了一场恩科,三年后又逢正科,细算起来,正是五年三科,尽收天下英才啊! 如今正逢吏部考核官员之际,只怕这些日子都在忙着翻看考绩,提拔贤能呢! 这种时候,就是天仙下凡只怕也动不了他的心,元春乐得给自己找点事做。 这不,初二的日子一到,一大早的,外间就报进来,说贾家的女眷正在宫门外侯见。 元春闻言,顿时露出一脸的喜意,立刻派了抱琴亲自到宫门外接人…… 这是今生的元春第一次见家里人,也是上辈子的元春和母家的久别重逢。 贾母等人前些日子就接到了消息,说今日候见还要将抱琴一起接出。 虽然元春是自家姑娘,可进了宫就是主子,听着这么个吩咐,难免心中惴惴,多有猜测。 疑心是抱琴做错了事,一时不好把握这个“接出”的分寸。 直到此刻抱琴红光满面地出现,眉眼见又都是亲近和笑意,这份心才放下些许。 抱琴这一路接引并未避着人,给足了贾家众人思索和适应的时间,也满足了后宫众人对这次会面的想象猜度。 及至见了面的那一刻,元春都有些恍惚…… 贾母此时的样子比记忆中年轻了许多,无限接近于小时候那个陪伴教导自己的祖母,可是又比那个记忆中的影子苍白衰老一些。 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陌生人,元春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此去经年,连亲情都像蒙了一层厚纱,依稀可见却再难触及内心。 心里想着,面上却红了眼眶,元春起身朝前走了两步,又猛地停驻,双方忍泪叙过礼,才各自归坐。 人们往往在话不知从何说起的时候,先问候身体! 元春几乎过问了家长每一位长辈的身体,又关怀过每 一位小辈的学业,再听贾母挨个传达过他们各自对自己的关心与问候,双方才逐渐消弭了那层似有若无的尴尬。 今日跟来的,除了贾母王夫人外,只有凤姐。元春一看就知道,母亲还是如以往一般,将大伯母邢氏压制的死死的。 传说中长袖善舞的凤姐在今日的场面下也显得有些畏头畏尾,频频看向贾母王夫人,忖度着她们的脸色,附和着毫无意义的关心和想念。 直到说起了宝玉,在王夫人不好自夸,贾母不知从何夸起的情况下,元春终于见识到了凤姐的巧舌如簧,把个宝玉真个夸成了“活龙”! 想起赵姨娘不忿时的讽刺,元春的脸上没忍住露出几分由心的喜悦来,就是这份喜悦瞬间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王夫人明里暗里都在示意元春,宝玉长成的那一刻,将会成为她最大的助力。 想当年,元春就是这句话忽悠了一辈子,在后宫中多少个备受熬煎的夜晚,她就是借着这句话安慰自己的。 可惜,别说是成为她的助力,便是自己的死讯传开,他那个好弟弟都没掉几粒真心的眼泪,待她的情意还不如一个丫鬟。 一番虚情假意之后,贾母终于把话题绕到了正事上,对于带走抱琴这件事,贾家显然有着不一样的看法。 王氏先试探着开口:“娘娘独身在宫中,身边若没有一个知根知底的自己人,家中如何放心 抱琴这丫头大了,我方才留神看了看,倒是好生齐整个模样,只怕娘娘心疼她,不忍她错了花期,才有这一说。 或是她自己动了心思,也未可知” “母亲多虑了,是我见这丫头大了,才想着打发她出去。她辛苦陪我一场,总要落个好结果才是!” 听到这话,不止王夫人,连贾母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抱琴长得好,当年贾母身边,除了晴雯就属抱琴颜色最好,且心思敏捷。 贾母把晴雯给了宝玉,是预备让晴雯以后做宝玉房里人,长长久久伺候宝玉一辈子的! 把抱琴给了元春,则是为元春未来的夫婿预备的,无论元春未来的夫婿是谁,这点都不会变。 按他们的意思,元春如今恩宠在身,难免有不方便的时候,这种时候与其把皇帝往外推,不如推抱琴上去伺候着。 抱琴是家生子,一碗药灌下去,不止皇帝说不出什么,抱琴自己也不敢抱怨。 可是元春忽然要把抱琴送走,贾母等人一直在担心,怕元春年轻气盛,得了皇帝宠爱之后不愿撒手,错了主意! 更怕是抱琴的美色勾得皇上动了心,可元春心窄想不通,出昏招要把人送走,这就大大的不好了,这才出言试探。 如今看这番情境不像,只是女儿家的柔软心肠作祟,舍不得身边人蹉跎岁月,反而松了一大口气。 能替身边人着想,说明元春承宠后的日子是过得真不错!思及此,王氏的心才算彻底放下来! “娘娘真是神仙样貌,菩萨心肠!您只管放心,抱琴姑娘出去后,府中自会风风光光地打发她,必让她日后都和和美美的!就是娘娘身边——寂寞了些……” 凤姐就是凤姐,说着好话就把贾母的意图引出来了,贾母随后接话道: “贾氏门中能出娘娘一个,是合族的荣耀体面。只是老身心里,还惦记着娘娘养在膝下的样子! 一时担心冷着了热着了,有个知心人在身边,知道她会提醒着娘娘加减衣裳,多加餐饭,老身心中才略可减顾盼之忧,还望娘娘……体恤!” 说到后来,贾母已哽咽难言,仿佛不是在请娘娘体恤,而是在诉说长辈的苦心和无奈,让人动容。 元春不得不动容,她早预料到,老太太绝对不会放过在她身边留人的想法,于是上前伏在贾母身上,哭到:“祖母……” 众人见状忙上前一番劝慰,再次难舍难分之后,元春才哽咽着继续说到:“孙女怎忍再见世人骨肉分离……” “娘娘别担心,老祖宗早有打算呢!鸳鸯那丫头从小跟着老祖宗,她父母都在南边看房子呢,最是忠心! 亏只亏在颜色差些个,不及抱琴多矣!只不过,娘娘是明月之辉,丫头们生得再好也不过萤火之光,或暗些或明些,都不大显眼!也认做一样的了……” 凤姐这话一出,明摆着告诉元春,第一,不用担心鸳鸯骨肉分离,因为本也没聚在一起。 第二,鸳鸯长相一般,没有威胁!这是凤姐自己的心思,以己度人,觉得元春应该也不愿在自己身边放个好颜色的丫头,没得膈应。 元春拒绝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吞了回去,突然想到:……鸳鸯!—— 作者有话说:想救一救鸳鸯,摆脱贾赦的魔抓。进宫镀层金,出去之后贾赦就不敢伸手了……啊,一个做娘娘的侄女身边的丫头,说起来都烫嘴!感谢在2024-04-1221:40:11~2024-04-1519:44: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朝砚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岁岁荣10瓶;桑秙5瓶;为水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听到鸳鸯的名字,元春吐到嘴边的,拒绝的话打了个转又吞了回去,她还以为母亲会将金钏玉钏两姐妹推进来。 毕竟当年她想让自己的人陪元春进宫,就没成功。 抱琴是老太太手底下调教出来的人,当初陪着元春长大的,还有一个叫彩霞的丫头,那才是王氏正儿八经放在女儿身边的心腹。 因为入宫待选的官员之女只可以带一个贴身丫头伺候,彩霞不如抱琴得元春喜爱,所以后面又回到了王夫人身边。 若以私心论,王氏自然最希望陪在元春身边的是自己的丫头 可那时,贾府上下都笃定了元春进宫是要给义忠亲王做侧妃的,入宫不过是走个过场,回来后凭着贾敬大老爷的脸面,再塞个把人进去也不是什么大事。 王氏寻思犯不着为了个无关紧要的先后顺序与婆母争执,所以就同意了由抱琴陪元春入宫的决定。 谁知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 如今元春要放抱琴回去,想也知道家中必定还想再塞一个人进来。时时在自己面前提点着家里的好处,说话做事也方便。 元春以为这个人必会是王夫人处来的,没想到老太太舍得如此下血本,把自己身边最得用,最忠心的丫头推了出来。 元春心中千回百转,面上只是抱着贾母哭,恍若没看见母亲脸上的强颜欢笑,也不关心她们是如何达成一致意见的,算是用眼泪默认了这个安排。 再哭过一场,双方净面上妆,才算是结束了这场“喜相逢”,抱琴笑意盈盈地端上果品茶盏,轻轻揭过了话题。 元春擀了擀茶,轻啜了一口,仿佛漫不经心地问:“听说,薛姨妈家表弟表妹都进京了” 王夫人得了这一句,脸上带了三分喜意,附和道: “可不是,正是大大的喜事,我们姊妹分开多年,再没想到还能有在一处的时候!都是老太太体恤……” 说完还不忘了恭维贾母一句,元春闻言笑着点了点头:“祖母是最爱热闹的……” “宝丫头是个最守礼孝顺的孩子,娘娘见了一定喜欢,可惜姊妹们不能常在一处,否则定是最和美的!” 王氏这么迫不及待地夸着薛宝钗,显然和前世一样,早打着要亲上作亲的主意。 比起不太和睦的小姑子独生女,端方持重的宝钗显然更得王氏喜爱。 元春明知她的意思,可还是故意曲解了这话,淡淡道:“以后表妹进宫了,我们自然有和睦的日子……” “进宫娘娘说的是宝丫头”王氏 面露惊愕,不明所以地看向元春。 那边,老太太的眉头早已皱了起来,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事。元春恍若未觉点头道: “后宫即将大选,薛家也在应选之列,还是家中给表妹托情报退了” “报退倒是没有,但宝丫头怎么可能入选,蟠儿那孩子……”王氏说到此处猛然住了嘴。 元春心想,是呀,薛蟠打死了人,宝钗本已失去入选资格,可是家里不是手眼通天,助他无罪释放了吗 王氏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脸色登时难看起来,只不好过于外露,勉强遮掩道: “蟠儿……蟠儿那孩子行事没有章法,你姨妈如今事事都指着宝丫头呢,怎舍得让她入宫” 眼看王氏不好说出薛蟠打死人的事实,又一时着忙无话应对,嘴里竟带出宫里不好的意思来,再有那你呀我的冒犯之语,贾母连忙咳嗽了一声,温声细语地岔话: “宝丫头身上素有热症,那是娘胎里带来的病根儿,不当在应选之列的。” 关键时刻,老祖宗果然还是老祖宗,一句娘胎里的弱症,切中要害! 入宫为妃的女子都是奔着诞育皇嗣来的,这顶顶重要的一条就是身体要健康。 即便算不上强壮,也万万不能有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否则传到了王子皇孙身上,谁也担待不起这个责任。 凤姐机灵,听出了话风,忙附和道:“对对对,宝姑娘样样都好,就是身子弱了些。 唉,难为她母亲哥哥愿意费心思,年复一年花儿朵儿地给她配药方,这才稳住不发病,进宫却是不能了……” 元春端起茶盏掩饰住嘴角的笑意,故作疑惑地问: “哦薛表妹也有弱症这可难为了姨妈……正好,我前儿向皇上求了一个太医,想着给林表妹调养调养身子。她一向体弱,若是偶然犯了病,老太太太太岂不忧心 我本是随口一求,成否只看天恩。谁知皇上念着她父亲勤谨,竟特地指了仇太医过去。 他是甄家的老人了,以后到了咱们家,好好供养着,若家人一时有了病痛,能方便好些不说! 如今,正好也能给薛表妹看看,年纪青青的,可不好落下病根!” “娘娘说的是,娘娘是最体恤兄弟姊妹的,如今又有了皇上这么大的恩典,林丫头和薛丫头的病,可就有望好啦……” 一阵歌功颂德过后,元春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就此结束话题。 对于寄居家中那些女孩子们,元春都很包容,宝钗聪敏,黛玉灵慧,湘云活泼,宝琴娇憨……各有各的优点长处。 虽说女孩子们在一起,难免有些小心思,小龃龉,可总的来说无伤大雅。比起她们的哥弟兄来省心多了。 在元春眼里,宝钗和黛玉一样还只是个小姑娘,但他哥哥不是! 元春犯不着与宝钗为难,可实在厌烦薛蟠。 尤其因为薛蟠的事,贾雨村那个忘恩负义之辈还攀上了贾王两家,越发不知要祸害多少百姓。 每每想到此处,元春都甚烦闷,如今恰好趁势点点王氏。 别看薛姨妈一副低眉顺目,好好太太的样子,能养出宝钗那样的女儿,她就不可能真是个蠢的…… 且不说薛家卡着这大选之期进京的真正目的,就说这薛蟠犯事之后,薛家怎么只想着求助贾府呢 按理来说,如今在朝上,王家比贾家更有权势,可薛姨妈千里投亲,分明直奔着贾家就来了。 别说王子腾离家外任,就是他登时死了,王家本族还在,哪需要薛姨妈求到姐夫家头上去。 究其原因,不过是王子腾的夫人太过精明厉害,任何年代,人命官司都不是小事。 薛蟠犯了那样的大案,正值王子腾仕途通达之际,他怎肯为这个不成器的外甥脏了自己的手。 也就王夫人贪恋着薛姨妈的奉承,享受被薛家隔三差五的钱财补贴,才会乐意接下这个烂摊子! 薛宝钗前世的确没参加大选,那是因为薛姨妈将薛蟠视做眼珠子一般,承担不起半点失去儿子的风险。 若薛宝钗前世当真进宫入选,查身家的时候,薛蟠的事就极有可能被翻出来。 那人命官司如何禁得起详细查! 所以,身为女儿的薛宝钗就是有再高的青云志,也只能屈服于现实,给家中唯一的男丁让路,哪怕他不成器! 前世的薛宝钗这么避开了大选,大概率,她今生也不会进宫。 但一朝想到薛家也要要送宝钗进宫的意向,这个大概率的风险,贾母和王夫人都不会去冒。 看着贾府三个话事女性的脸色,元春知道,如无意外,今日之后,贾府里身子不好的姑娘就不止林黛玉一个了。 自己的母亲,元春自己清楚…… 她愿意善待薛姨妈的前提,是这个妹妹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她。 比不上她有健康可靠的丈夫,乖巧聪明的儿子,和在宫里做娘娘的女儿。 一旦薛家有意将女儿送进宫,和她的女儿争宠分恩,这份平衡就会立马被打破! 之前她用看儿媳的眼光看宝钗有多满意。那么反过来,她此时就会有多忌惮她。 只要母亲想清楚了这一层,她就该知道,让犯错的人承担应得的后果,才是这人间正道,薛蟠伏法了,薛家和贾家才能达到最佳平衡状态! 虽然,大概率,在贾府不愿出手的前提下,王子腾还是会保住妹妹的独子…… 不过这就不是元春此时该考虑的了,她此时还要交代家里最后一件事: “抱琴这丫头陪了我一场,如今要回去了,她想散荡两年,不急着嫁人。我想着,不若让她去跟着迎妹妹,不知老太太意下如何 一则,她本就是老太太给我的人,如今回去,论理自然还到老太太处。但只怕她多嘴惯了,吵了老太太清净。 二来,她还未进宫时,就和迎妹妹处的不错,若她有造化得了妹妹的眼,日后随着一起出了阁,这终身就有靠了,咱们岂不省心” 元春进宫时,迎春还不大。元春对这个唯一的妹妹尚算喜欢,抱琴自然日日逗着她玩,勉强算是处的不错吧! 提出要跟着迎春,是抱琴自己选择,作为家生子,她的确可以选择一家子放良,去外头做良民,堂堂正正过活。 可这种日子不是谁都能过的,抱琴有信息能自己立起来,可她拖不住一大家子。而且她的父母也绝不会愿意出去。 那么剩下的路中,要么配了管事,以后继续在贾府当差;要么随着姑娘嫁出去,或做陪嫁,或做内管事。抱琴选了第二条…… 在宫里时,她常常想着家里人;出去之后,她却想多考虑考虑自己! 抱琴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家人都是些没有大能为的。一辈子可能就这么点出息了。 以后的日子,只要她还呆在贾家,恐怕不管嫁给谁,那一大家子人她都都脱不开手。 甚至,她嫁的人越优秀,她的爹妈、弟妹,甚至是以后弟弟的一大家子,越发会成为她身上的累赘。 而主子的情分,是禁不起消耗的……抱琴不想为我家里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消耗了她这些年的辛苦。 所以她选择跟着姑娘,等姑娘以后嫁了人,回家也是姑奶奶,便是掌家的凤姐也要给几分薄面。 又有助益,又不容易被拖累,是最实在的出路。 她也想过放出去嫁个良民,但要想找个不介意她身份的良民,又不贪图她钱财,认真尊重她,互相扶持着好好过日子的男人,实在是太难了! 况且,抱琴自己也是享尽了荣华的人,这辈子从没认真洗过一次衣裳,制过一次饭食,真嫁到外面洗手作羹汤,她觉得自己吃不了那个苦。 贾府的姑娘里面,论年纪,二姑娘最合适。论性子,也是她最绵软。跟在她身边,只要不犯大错,大面上都差不了。 贾母闻言点了点头,她不甚在意抱琴的去处,只要她规矩的别给元春添麻烦,贾母乐得做好人。 抱琴的事情就这么敲定了,前头皇帝也恰好差人来传旨,说是让要留贾母等人的饭。 这是在给元春做脸呢,一时,得了体面的贾母王夫人纷纷笑逐颜开。 后半晌,元春的精力有些不济,王夫人和凤姐见状,都捡着省亲别墅里有意思的景致说给元春逗乐。众人都默契地没提正事。 只是临走时,元春突然问王氏,可知道王家要送哪位姑娘进宫备选。 王氏这一次拍着胸脯说,王家没有嫡亲的姑娘了,不会参与大选,让元春放心。 这话说得铿锵,元春却笑着摇了摇头,显然并不认可这种说法! 不过她也没再多说,还让玉罄、柱子亲自送着贾母、王 夫人、凤姐、抱琴几人出了宫门…… 一路上偷看的人很多,玉罄还发现了一个特别的人,回来告诉元春知道。 元春皱了皱眉头,疑惑地出声;“穗儿” …… 且说元春这里送走了贾母等人,顿觉精神困乏,靠着绣塌歇了一会儿,还梦见好多从前之事,一番心绪动荡,到晚间就不大舒服。 还没来得及传太医,就听前边传来消息,说是太上皇病了,圣架择日就要回銮,让各处都收拾起来听旨。 太上皇这病的有些奇怪,元春掰着手指头一算,距离上辈子太上皇驾崩的时间还有些日子,于是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不知这症候重不重——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4-1519:44:53~2024-04-1619:10: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3155266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皇朝以仁孝治国,太上皇年纪大了,生病不是小事。 且无论病况如何,作为儿子的皇帝都没有再另居他处,避暑享乐的说法。 所以,几乎是消息一传开,明园众人都动了起来。 这次出行的阵仗不小,若是摆开倚仗慢慢走,少说也要走个十天半个月。 事急从权,周高昱索性带着精锐护卫轻车简从,先一步返回皇城,元春等后妃缀在后面缓行。 比起刚来时的惬意期待,这一路甚是闷热难熬。 元春这些日子身体一直不太舒服,做什么都恹恹的,再加上舟马劳乏,越发昏昏沉沉,几乎睡了一路。 马车驶入皇城的那一天,元春精神好了些。官道平稳,不同于前几日的颠簸,行进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悄悄掀开帘子往外望去,只见御林军内外围了两层,车旁还有宫女太监步行环绕,元春这边才有动作,他们就立刻迎了上来听差。 元春看着不远处遮的严严实实的帷幕,大感无趣。想象中可能会出现的闹市街景全没有看到。 百无聊赖间,队伍转过街角,斜前方忽然伸出一株桂枝。碧绿的叶间藏着米粒大小鹅黄的花朵,一股甜香散在空气中似有若无。 元春起了兴致,招手示意前头骑马的传达官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传达官就折了一株桂枝捧到元春车前。 玉罄笑着出去伸手接了,又给了那传达官一包银子,令他赏那桂枝的主人,自己则转身掀开帘子,欲将那枝条呈给元春。 却不想,花香盈满车厢的一瞬间,元春忽然觉得肚中翻江倒海,忍不住一声呕了出来。 这一下可给玉罄吓的不清,登时缩手收回了桂花树枝,转身就要张口喊人。 电光火石之间,元春一把拽住了她,轻轻摇了摇头,另一只手还用帕子捂着口。 看着她这虚弱又难受的样子,玉罄眼里的担忧慢慢转成疑惑,逐渐变成了震惊…… 眼看元春又要干呕,玉罄突然醒过神来似的,将那桂树的花枝朝外一递,扬声对外边说: “娘娘喜欢这花的新鲜颜色,你拿去后头找个瓶子养好了,等回了钟灵殿好摆出来看……” 等到宫人退的远了,玉罄才转身回来,忙不迭地用帕子扇着,试图把那桂花的甜香驱走。 又急着给元春倒茶,想了一想,又将车窗前挂的香袋取了下来包好,袖在怀里,这才试探着问元春: “主子……” 元春看她这手忙脚乱的样子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缓了口气说: “我也拿不准,只是方才难受得紧。咱们先不要声张,这就快要进宫了,不差这一时半会的。太上皇还病着,别叫人拿住了把柄,说咱们轻浮……” 钟灵殿众人对元春的身体一向留心,尤其在皇嗣这件事情上,抱琴以前几乎是掐着手指算元春的月信。 前些日子她出去了,又兼连日事多,众人竟将这茬给忘了。 元春自己倒是记着,只是她也没有生养的经验,究竟是不是,到底也拿不准。 若是贸然说了出来,这一路缺医少药的,难保玉罄等人白悬着心,所以不如不说。 谁想那临时起意摘来的一枝桂花,会让她有这么大的反应。 玉罄愣了一会儿,强压住喜色说:“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了,就是苦了娘娘,这一路颠簸…… 都是奴才该……该打,行事竟如此粗心。就不知娘娘现在感觉如何”玉罄把那不吉利的“死”字咽了回去,小心翼翼地问元春。 “还成,就是累些,回去好好歇歇就是了,不必担心……” “那咱们一到宫里,就立时请了李太医来看!” “嗯……” 嫔妃回宫,太医院本就要来请平安脉,也不算引人注目,元春就同意了。 谁知那不长的一段路又熬了一早上,直到当天下半晌,元春等人的马车才停到了临敬门外。 此处之后,马车是进不去的,众人纷纷弃车换轿从侧门而入,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到了钟灵殿。 许久没有凑在一起,和柳婉清碰到一起的时候,两方都有些不适应。 元春脸色不好,柳婉清看着也十分憔悴。显然,这段没有皇帝的旅途,大家过得都不太好。 匆匆行过礼,柳婉清就带人回了东殿,皇后体恤,入宫第一天不需要拜见。令让各宫好好梳洗休整,明早请安时再见。 元春乐得听到这一句,回去赶着卸了钗鬟就躺下了,连太医来请脉都拒了,说要先歇一歇。 倒是柳婉清出人意料的好精神,竟重新洗漱打扮一番,拜甄太妃去了。 元春躺在里间养身,听到门口一个叫喜鹊的小丫头正叽叽喳喳地向玉罄传话。 许久不见主子,钟灵殿留守的上下人等都有些喜不自胜,又听玉罄低声和那小丫头说了两句,外间才彻底安静下来。 等元春再醒过来时,钟灵殿早已掌了灯,玉罄捧了水盆进来,一边服侍这元春梳洗,一边捡着要紧的事说了: “太上皇是突然患的病,听说病势来的很急,幸而还不险。皇上日日都去养心殿伺候着,皇后娘娘也亲自带了人去侍候疾。 娘娘,咱们这一遭回来,顶多躲个两三天,恐怕也要到养心殿去。那边有病人,咱们……” 元春轻轻一笑说:“不妨事,咱们皇后娘娘是最贤良的人,伺候公婆是嫡妻的事,哪里会有庶妾露脸的机会。 咱们便是去了也是站站规矩,在外围端茶送水,做做样子罢了……倒是咱们出宫这么久,可听说永寿宫那边的消息了” “甄太妃因为良嫔之前的事惹恼了太上皇,一直都还没翻过身来呢!平时除了请安之外,等闲也见不着上皇。上皇那边,如今是李太嫔陪的多……” “李贞贞……她倒真是可惜了……” 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本也是和元春等人一起入宫,准备着选给义忠亲王的。 谁知阴差阳错,配了足以做她父亲的太上皇。难为她还能在父兄官位都不如甄家的时候,开能稳稳压了进宫数十年的甄氏。 眼看元春的思绪飘的远了,玉罄连忙无奈地轻声提醒:“娘娘,娘娘……不如此刻就叫李太医进来” 元春摇了摇头,对玉罄道:“你继续说……” 玉罄点了点头:“皇后娘娘已经将大选的章程呈给皇上看过了,中秋之后,第一批秀女入宫。和往常一样 ,走三轮,选德才兼备者充入后宫。 宫女的选拔几乎同时进行,只是二轮筛人的时间要推迟一个月左右。奴婢已经差人请托了德庆公公将消息带出去。 鸳鸯姑娘到时候就和大选的宫人一起进来,只需要向内务府打个招呼,说明了是咱们这边的人,之后要过来就是。” “嗯,你用心了……”元春话音才落,人又迷迷糊糊地将要睡去。 玉罄不得不再次出声打扰:“娘娘,奴才有罪,但还要再请示娘娘,请脉的事,咱们直接交托给李太医吗要不要报给上边儿” “这种事情,自然是瞒的越久越好,就不用报给上边儿。咱们吃穿还和以前一样,可别大张旗鼓地倒腾。 至于李环山,放心吧,他怕比谁都希望本宫能瞒得更久一点。明日请安后就让他进来吧……” 第二日拜见皇后算是个小场面,众人的架势摆的都很足。 元春不仅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皇后,还见到了怀有身孕的刘氏和惠妃。 刘氏保养的不错,只是人还同以前一般没什么存在感,若遮住那个大肚子,众人的眼光再不会放到她身上去。 相比起刘氏,惠妃的脸色看着就没那么好了,即便脂粉扑的再厚,神色间也难掩倦意。 元春想想都知道,惠妃将身怀有孕的事瞒了这么久,皇后不可能不给她找麻烦。 惠妃年纪不小了,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即便不伤经动骨,也够她使的。 看着惠妃那憔悴的神色,元春想了想,还是在李环山来请脉之前,借了个由头,把秀儿喊到了里间…… 第40章 元春怀孕了,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李环山虽强调了月份尚浅,脉象不准。可以他一贯谨慎的样子,此话既然出了口,便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也有七八分了。 钟灵殿中在场的三个人,各个脸上都是一副大喜过望的样子。 柱子之前不知道不说,连玉罄都展现出了十二分的喜悦,那份惊喜和意外,说她是初次听闻,也没人不信。 孩子,是后宫女子最强有力的保障!容颜会衰老,君恩会转移,唯有紧密相连的血脉不朽。 无论生下公主还是皇子,有诞育之功的嫔妃都像得了一个护身符,只要不犯不赦的大罪,皇帝和宗室看在孩子的份上都会优容其生母。 有了这个龙胎,以后钟灵殿的人在外行走,腰杆子都要硬几分! 一片刻意压制的欢欣之下,李环山还算沉稳地拉着玉罄和柱子,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注意事项,并请示了元春是否暂且将消息瞒住。 毕竟月份尚浅,一为说早了不吉利,二也得防着后宫的黑手。 李环山自觉没有胆子如惠妃的心腹太医一般将嫔妃的孕事瞒到四个月。 但说句把不准,略微耽搁到两个半月还是可以的,这也是后宫一贯的操作了。 听着李环山小心翼翼地探问,元春笑意盈盈地靠在绣垫上,点了点头说:“太医方才都说号脉有可能不准,万一不是,岂不是让大家空欢喜一场!” “诶哟,主子可不敢这么说,这是必定的事了!小皇子在娘娘肚子里安安稳稳的呢,咱们只不声张,不惊了胎神就是了。” 玉罄现在可听不得这样的话,忙不迭地打断了元春。 一时间,众人都笑了。秀儿忙着问元春可有什么想吃的,柱子并李太医转着将屋子看了一遍又一遍,玉罄则将元春放衣物的柜子一一打开查捡,就怕出了差错。 这时候就显出没有嬷嬷的难处,在场的,除李环山外都未经过这样的大事,难免有些手忙脚乱。 元春抚掌想了一会儿,对秀儿说想吃些绵软好克化的点心,若能带点酸味的更好,开胃。秀儿忙答应着去了。 等秀儿出了钟灵殿,元春突然喊过玉罄,说: “你去,和柱子将咱们这里所有的香料都捡出来封存住。以后香料这块,该当的分例还是按月去领,领回来做一样的处置。这东西里头的门道多,防不胜防,不如不用! 还有杯碗茶盏等日常动用之物,一应收归齐整,派人专管,一碟一碗都要计数仔细有来有去,便是打碎了,也要看到渣!” “是……” 宫里的孩子难养,一丁点的疏忽都不能有,元春估算了一下,觉得以钟灵殿如今的本事,做不到密不透风的保护。 于是她估摸着秀儿快回来的档口,招来了玉罄对她说: “去请皇上……就说咱们这做了上好的野鸭子汤,或者点心,随你想个借口,请皇上过来!” “主子,这……” “你傻了不成,这宫里谁都可以瞒,唯独皇上,一刻都耽搁不得,去请吧……” “可是娘娘,皇上今日忧心太上皇圣体安康,奴婢不一定能请到。” 元春淡淡一笑说:“你去吧,我自有计较……” 费劲巴拉努力了那么久,元春自觉还是有这个面子去请一请皇帝的。 只不过,这才回来的第二日就迫不及待地争宠,恐怕自己的名声会不好听。 但想到柳婉清始终在一侧虎视眈眈,元春就觉得那名声不甚紧要了。 况且有孕的消息不日就会传出,一个恃宠生娇,名声狼藉的宠妃,总比贤良淑德的皇子之母要更让皇后放心。 元春此时无意与皇后对上,这不贤的名声反倒是一层很好的保护伞。 和元春预料的一样,皇帝虽然没直接答应玉罄的邀请,但还是在晚膳之后,很给面子地出现在了钟灵殿门口。 元春穿了一件淡紫色的长袍,头发乌压压地盘在脑后,只在发间点缀了几朵金灿灿的小花。在玉罄担忧的目光下,笑意盈盈地迎向了周高昱…… 元春浅浅给周高昱行了个不甚标准的礼,不等他叫起,就自行起身。亲密地靠过去,用两只手环住周高昱的胳膊就把人往里间引。 周高昱脚步微微一顿,片刻后顺从地跟着元春走到了里间。不等元春开口,先转身端正地坐在了太师椅上,捋了捋袖子问元春: “你准备的点心呢” 元春登时一愣,她显然早忘了这一茬。这本是个众人心知肚明的借口,但既然皇帝提起了,没有也要变成有。 于是元春只好收回双手,走到门口吩咐玉罄下去将点心“端”上来,等玉罄答应着去了,周高昱才顺从地跟着元春走进里间坐在了塌上。 元春侧身坐在周高昱对侧,侧头看着他这从未有过的,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一下。 想了一想,她决定逗逗他,于是十分认真地发问:“皇上,您看臣妾今日与往常可有什么不同” 周高昱愣了愣,神色间有几分无奈,几分纵容,收了收手袖,十分真诚地说:“爱妃今日格外容光焕发!” “噗嗤”一声,元春忍不住笑了出来,上前拉住认真哄人的周高昱,将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凑到他耳边低声道: “皇上,臣妾好像有喜了,咱们要有孩子了!!” 语毕退开一看,收获一个失神的皇帝…… 一个时辰前—— 周高昱正在勤政殿阅看近年各地官员的考评,回到皇城之后,他光明正大地忙碌起来,反比之前在明园要轻松一些。 太上皇是旧疾发作,太医院不敢轻忽,所以报的急了一些,实则还在可控的范围内。 等周高昱回来之后已经在好转了,所以他此时心情尚算不错。 就在那用午点的空档,周高昱收到了来自刘顺子回报—— “什么!”周高昱手中的筷子顿住,似是没听清刘顺子说的话…… “禀皇上,方才陆秀来回禀,愉主子请了李太医,约摸是有喜了!”说到此处,刘顺子脸上也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了喜色。 周高昱手中的筷子立时放下,想了一会儿又捡起来,右手紧了 紧,貌似波澜不惊地问道:“多长时间了,这一路奔波有没有妨碍,太医怎么说” 刘顺子低头掩住脸上促狭的笑意,飞快地回禀:“一月有余,脉象还不显。奴才们照看仔细,只是累着些,无甚大碍!” “赏!” 刘顺子刚要应是,周高昱又立马改了旨意:“不,记赏!月份不大,愉嫔应是不想声张,让陆秀好好照顾着,朕要母子平安!” 虽然早就有所预料,刘顺子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啧啧感叹!这愉嫔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运道,就那么恰好碰在皇帝心上了。 满宫里大大小小的主子,除了皇后惠妃德妃几个身边,只有愉嫔那里放了备用处的人。 暗一训练出来的这一批,紧着最能干的给了愉嫔。最擅隐匿的给了皇后,探查最厉害的给了惠妃,德妃那里是最讨主子欢心的。 就从这分人一事中,也能看出圣心所钟之处。 皇帝一直盼着愉嫔能有身孕,如今得偿所愿,心里头不知道有多高兴。 方才若不是碍于钟灵殿没有上报,只怕此时銮驾都到毓秀宫门口了吧! 就不知哪位龙子凤孙那般好运,能托生在这位主肚子里! 刘顺子还在心里絮絮叨叨地想着,外边就来人传话说,钟灵殿的玉罄姑姑来了,说是愉嫔娘娘那里做了好点心,请皇上赏光去尝尝。 这也就是众人都知道元春受宠才敢这般传话,一般的小主别说传话请皇帝赏光,就是亲自提着点心到了勤政殿门口,都不见得能送进去。 周高昱听到传话皱了皱眉头,心中对元春的沉不住气很无奈。 她还算聪明,知道有孕后不声张,韬光养晦。可这聪明有限,前头送走了太医,后面急急地派人来勤政殿请人,留心的人未必不能发现端倪。 且她胆子实在太大,若自己当真不明所以,只当是平常侍寝,过去倘或行动不慎,伤着她了可怎么办! 周高昱想了想,少不得还要为她周全,于是没立即应下玉罄。 过了一会儿,又怕她孕中多思,终于还是在晚膳后来到了钟灵殿外。 想着或许是她不懂事,身边没有可靠的人提醒她孕期不能侍寝,抑或是说了,她也没当一回事,于是决定之后还是要让陆秀点一点李环山才好。 元春看着周高昱难得的呆愣样子,心中早已笑的不行,面上却还一本正经地说: “皇上也觉得不可思议是不是,臣妾也觉着仿佛是在做梦,又疑心是李太医把错了脉。盼了那么久的孩子,就这么突然来了 按理来说,该等再把稳些再把这个消息告诉皇上,可是臣妾实在忍不住。若最后当真闹了个乌龙,只能请皇上怜惜臣妾,多担待些了。” 周高昱张了张嘴,脖子上的喉结上下了滑动了一下,开口想说自己很欢喜,出口的话却是: “不可胡说,李环山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李和清也不敢把他送到你身边了。好好养着,朕等你给朕生个健康的小皇子!” 这本是劝慰,没想到元春一听,竟立时皱了眉头,不可置信地问向周高昱:“皇上只盼着是个皇子,要是女儿,皇上就不喜欢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50 第41章 周高昱敏锐地感觉到了这句话里面蕴含的风暴,谨慎地规避道: “怎么会,此胎若是女儿,那就是我皇朝最为尊贵的公主,无论儿女,朕都一样高兴!你不要胡思乱想,孕期当舒心畅怀才是。 你这里终归还是少了个积年的嬷嬷管事,不如朕让内务府给你指一个”,周高昱将元春拢在怀里,轻轻哄道。 元春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认真地拒绝: “多谢皇上,只是臣妾还不想让人知道这个消息。以前家中长嫂有孕时,祖母母亲都说前三个月不能到处宣扬,恐惊了胎神不好。 所以如今只是咱们自己人知道,要是惊动了内务府大张旗鼓地找嬷嬷,那众人一猜也就猜出来了,和广而告之别无二致……” “嗯,你说的有理!是朕考虑欠妥当啦!” 周高昱满意地看元春被转移了注意力,忘了之前儿子女儿的话。又被她毫无保留的信任依赖哄得身心舒畅,于是斜靠在绣垫上,抚着她的肩膀,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她孕期感受。 “并没有什么异样,难得一路奔波,这孩子也没闹腾。臣妾刚听到李太医回禀的时候都觉得不可思议…… 对了,皇上,臣妾有个不情之请,请您看在皇儿的份上,别生臣妾的气好吗”元春伏在周高昱胸前,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幅情状,没有一个男人能认真生气,可周高昱偏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合着眼小憩,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臣妾与柳贵人一向不睦,不想和她住在一块了,皇上能不能给她挪挪地方” 柳婉清从来都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她可能一时沉寂,但绝不会放弃筹谋算计。元春如今不放心这么个人,呆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你倒是霸道!” 元春闻言不乐地努努嘴,拽着周高昱的袖子说:“皇上到底依不依嘛” “你如今已是一宫主位,依礼可居毓秀宫正殿。你要是愿意,明日就可令奴才们收拾了搬过去。 柳氏住的东殿只是侧殿,她当初抢先占了东殿,如今让她看着你搬居正殿,岂不是更畅快又何用搬” 果然,皇帝看似从不过问小事,可是这宫里又有哪一场恩怨是真能瞒过他的呢! 这些身后系着世家的后妃,谁与谁亲厚,谁与谁疏远,从来都不只看自己的意思。 就像柳家与贾家,虽同为世家,但往来关系并不密切,曾经甚至还有过几场恩怨。当初皇后把她们放在一起,未尝没有试探虚实的意思。 故意不安排好屋子,为的就是挑拨分化,避免他们报团。皇帝连东西殿之争都知道,这里面未尝没有他的默许和授意。 “哼,臣妾并不稀得看这么个热闹,若是能与她住开些,便是臣妾搬开让着她,也是使得的!” “无故让柳氏搬走,连朕也不好开这个口……” 元春不信周高昱不想让柳婉清搬离这个地方,从她决意投靠甄太妃那一天开始,皇上就不会再让她靠近任何一个有孕嫔妃。 可恨周高昱偏要在此时逗她! “不如皇上给柳贵人也升个位份,同为一宫主位,她自然不好再住这个屋子。这样一来,皇上也不用担心佳人含怨了……” 这话说的阴阳怪气,周高昱都不禁睁开了眼,余光斜挑着元春: “胡说八道,得了,朕依了你就是,快别胡搅蛮缠了。静静地待会儿吧,朕累了……” 最后,周高昱还是歇在了钟灵殿。玉罄一晚上心惊胆颤,频繁探头探脑,留心着里面的动静。 就怕里面不知轻重地闹起来,惹了大祸,那自己就是拼死也要冲进去阻止的。 刘顺子在一旁看着是想笑又不敢笑。不好直接告诉玉罄:放心吧,若不是怕愉主子吃心,皇上今日都不会过来! 只看皇上方才在外间那从未有过的规矩样,就知道人小心着呢!可不用别人瞎操心。 碍着暴露陆秀的风险,刘顺子忍的辛苦…… 第二日早朝之后,皇上忽然起了兴致要去赏荷,还召了柳贵人伴驾。期间,柳贵人一副神形俱佳的没骨荷花让皇上大为赞叹,称柳贵人合该住在画里。 恰好,后宫开的最好的一片荷塘临近清宁阁,皇上顺势赐居柳氏! 元春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就着蜜水吃玉 罄给她剥开的坚果,闻言差点喷茶。 那清宁阁确实景色极佳,可这盛夏时节,蚊虫肆虐。清宁阁近水,更比别处要厉害十倍,再加上蛙声虫鸣不绝于耳,元春发誓她一开始真没想那么狠。 她承认自己是故意说起升位份的话,柳婉清的父亲柳芳最近实在太扎眼了,已经一跃超过王子腾,成为前朝给南安郡王一党找麻烦的领军人物。 元春想让她挪住处,可却不愿让她借着挪住处的风波,以及父亲的权势高升! 如今可好,柳婉清住外搬了不说,还是那么个好地儿。可见甄太妃那碗饭并不好吃,皇上对甄家的忍耐度越来越低了。 夏季的尾巴,在元春安静的养胎之下安然度过…… 这期间,周高昱经常来看元春,他的行为很克制,逐渐让玉罄放了心,却又担心就这么坐着,日子久了,皇帝感到腻烦。 好在两人就那么坐着絮絮叨叨地说话,也能讲上一个下午不会厌。 元春致力于用有趣的语言和皇帝分享生命孕育的每一个阶段。女子怀胎十月的辛苦,不能只是寥寥一笔带过。 这个孩子不只是元春的辛苦,太医的责任,他也该有周高昱的一份。 出人意料的是,皇帝本人对这个话题并不是全然没有兴趣。他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可并不知道女子怀孕是还会有那么多的想法和改变。 所以在众人以为钟灵殿天天侍寝的时候,两人的会面斯文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在皇帝的默许下,元春有孕的事愣是压到了重阳之前。本还可以再往后压一压,可是贾府早先就上表请奏了——重阳要接娘娘省亲。 如今去不了,只能将消息放出…… 贾府上下先听说了元春不能回家省亲,还来不及失望,就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砸晕了脑袋。 众人的欢欣比元春当日得封贵人还甚,在老太太的有意压制下,家中只颇为克制地摆了三天家宴。 元春收到家中的问候之后,突然想起了早已筹备好的大观园,不免觉得可惜。 想了一想,还是让李德庆带了自己的旨意回去,如上一世一般,让自家姐妹住进园中,不使花草寂寥,好景虚设。 只有一点与上辈子不同,就是这一次,元春并未授意宝玉住进大观园。反而传信让贾政好好教导,一片殷切期盼之情让人动容。 当然,动容的只是贾母王夫人等长辈,对于贾宝玉来说,他觉得自己的天都要塌了! 不能与姐妹们一起住进那个神仙地界不算,大观园园门一关,就连从小与自己一起长大的黛玉都不能常见,贾政还成天逼着自己念书。 宝玉因此常闷闷不乐,老太太放他进去一日,他得松快一日。不给进去,就成日里唉声叹气,闷闷不乐。 发作起来甚至还摔了两回玉,及至那一日,众人再次送走了来贾府传话的李德庆,一个转身,袭人忽然惊呼: “宝玉的玉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肠胃炎没好全,今天又去打针了,有些短小,大家见谅,明天努力,爱你们,么么感谢在2024-04-1800:03:53~2024-04-1900:28: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amellia5瓶;梅花间玻璃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这一世,元春的位份不如前世高,但因为众所周知的得宠,贾府修建大观园花的力气并不比前世少。 元春有孕游不得园子,贾府就贴心地把园中景致绘成画卷,传入宫中供她细览。 元春看着卷轴上雕栏画栋的省亲别墅,知道贾府在此事上尽了心的。终究此事算是为自己而起,元春承情,亲自捧了画卷,备下瓜果请皇帝共赏。 两人一边品评一边赏玩,周高昱言语间,不乏对这园林设计者的赞赏。 一问他的名字也有趣,说是人称“山子野”,是个胡姓的举人,于仕路上不通,倒擅长筹画起造。 周高昱起了惜才之心,令工部主事将人传去查问查问,若果然名副其实,就留在工部帮着制画图纸。 元春看周高昱兴致盎然的样子,就知道贾府这笔钱出的合宜。 不管元春去不去省亲,因起造大观园而产生的商税应是已经缴到户部了。 皇帝龙心甚悦,元春就势感叹道:“家里用心了,我虽游不得,别辜负了好精致。让姊妹们陪着老太太到里面逛一逛,老太太开怀了,就当我也尽了孝一般!” 周高昱从方才的赞赏中回过神来,看出元春眼中的惋惜遗憾,于是上前握住她的手劝慰道: “贾氏一族遵奉上意,一丝不怠,其忠敬之心可堪嘉奖,传朕的旨意,赏荣国府……!” 此话一出,元春眼底的欣喜立刻驱走了遗憾,对着周高昱笑盈盈地屈膝,替贾府向他谢恩。 还没等她拜下去,周高昱就端起了她的双手,将她稳稳扶起,温声道: “你的孝心,家中长辈自然知晓。切不可伤怀思虑太重,若是实在想念,让家中人勤些来问候就是!” 元春闻言,握着周高昱的手微微一笑,低头应道:“多谢皇上……” 有了皇帝那一句夸奖,比元春亲自去游十次园子还顶用。 后继无力的世家能给皇帝留下一个“听话”的印象,未来收拾的时候说不准就能手软几分。 皇帝的赏赐和元春的旨意一起传到了贾府,有了皇帝“听话”的批语在前,贾府众人自然懂得趁势表现,几乎是立刻就欢欢喜喜地筹备起游园的活动。 与此同时,回家修养了几个月的抱琴,接到了宫里“计划照旧”的指示! 这件事对她来说并不难,风险也不高。她如今“宫里人”的热乎劲儿还没过,走到哪里众人都要高看她两分。 尤其是宝玉,他对抱琴十分尽心,逢人就说她不容易,日常也总爱拉着抱琴姐姐长姐姐短的。 似乎全然忘了,他的亲姐姐才是那个真正不容易,不得见人的可怜人。 抱琴对宝玉面上热忱,心中冷淡。行动上,虽也如其他丫头姑娘们一般和善、喜玩闹。其实心中算计的都是如何从他身上将玉取走 要靠近宝玉不难,他一贯爱在丫鬟身上揉搓,只要抓住机会,趁乱将那玉一摘、一藏就完事。 便是后头不甚被发现了,也可以借着玩闹遮掩过去。她如今身份特殊,众人少不得要给她这个脸面。 万事都预想周全了,宝玉身边唯有一个叫“袭人”的还难缠些。 那袭人最是个细心人,可惜,平日里就是太逞能、好揽事儿。 即便当时立刻发现宝玉丢了玉,以她的性子也是先自己大找一通。若是找到了,老太太太太并凤姐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抱琴就是抓住她这个心里,在重阳节当天,贾府众人忙着接从宫里赏下来的节礼时,趁势顺走了宝玉的玉,并大大方方袖在身上。 当柱子奉娘娘旨意来问候她的时候,抱琴顺势将那块“宝玉”给了柱子。 柱子穿着一身七品太监补服,安安静静地跟在李德庆身后,贾母等人虽认出了他是跟在元春身边亲近的太监。可只当元春派贴身太监出来,是表亲近的,并未在意。 柱子借着探问抱琴的名义,成功将通灵宝玉转移到自己身上,后又和德庆公公兵分两路,自己送着那石头去了琉璃厂。 娘娘说了,不拘怎么着,让给那块石头改个样子。 柱子先让人将上头的字磨掉,奈何魔石都磨的冒烟,那块“宝玉”都分毫无损。 无法,柱子最后只能让人给它上了一层漆,再用石膏粉包裹住脱模定型,上色制成了一个厚底花盆托。 元春接过那个厚实笨重的花盆托时,都不大敢相信里面真揣着补天石,深觉以往在家时,对着块有来历的石头不太敬重。 于是恭敬地将那花盆托捧在手里看了一回,郑重地交给柱子——让他拿去垫花盆去了! 贾府中,众人因那遗失的花盆托可谓是乱了套! 此时的袭人还不没有如前世 一般,通过打小报告获得王夫人的看重和恩宠。 宝玉的石头丢了,她先挨了王夫人一顿排头。因为从来也没听过那么重的骂,袭人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宝玉一贯与她亲厚,成人后,两人又在秦可卿的屋子里偷尝了禁果,此时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 看见袭人被骂,他最先掌不住,面露不忍,又不敢在王夫人气头上撩虎须,于是显得犹犹豫豫,畏畏缩缩。 这幅样子落在王夫人的眼里,霎时触犯了她的心病。让她忍不住想起…… 几个月前,得知抱琴即将被放回来,王氏本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争得这个空额,送一个自己的丫头进去。 元春还在家里时,因为一贯跟着老太太,本就和王氏不大亲和,如今孩子有出息了,再不放个人在旁边调和,日后还记得母亲吗 王夫人选中的人是金钏,这丫头脑子活泛,对待自己也忠心。再加上她的老子娘,以及一母同胞的亲妹妹都在自己手里,送她去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至于老太太那边,因着前番送了老太太那边的抱琴进去,王氏也有九成的把我能够说动她。 谁知这十拿九稳的事,竟然因为彩云那个下作的东西给搅黄了! ……她竟然让老太太那边的人拿住了把柄! 一个主母身边的丫头,居然和家中的庶子有了私情! 老太太直派了嬷嬷来告诉王夫人,丫头们人大心大,有这么一个在引着,金钏等人也保不齐干净! 娘娘身边断不能有这样的丫头,让王氏再选…… 王氏可从哪里去再选!身边的人保不齐干净,其他的随意选一个,哪里敢贸贸然送进宫去。 王氏气的肝疼,还要忍羞抱愧地和老太太要个稳妥人送进宫,这才有了鸳鸯那一出! 若按王氏的意思,彩云就是打死也不为过。可她偏偏忍了,就是打着让彩云绊着贾环的主意! 少年人心不定,有那么个妖精似的人时时缠着他,还怕他学好 …… 前事的阴影还没完全消散,王氏觉得自己大概是眼花了,否则怎么会从宝玉和他的丫头身上看见那种似曾相识的神情! 丢玉的着急,和可能撞破丑事的愤怒,两下里一夹攻,王氏双眼一翻,晕了。 元春是不知道家中那些热闹的,因怕冲犯了她的喜事,犯了皇家忌讳。 贾府众人就算急死,所有的焦急无奈也只能敢暗地里进行,老太太也没有像前世一般张贴什么悬赏告示,大张旗鼓地找玉。 只是私底下,贾府都乱成一锅粥了。 袭人自从那日王夫人晕了,就一直心惊肉跳。她可没有忘记王氏当时看自己那凶狠的眼神。 她知道宝玉约摸是露了行迹了,这几日绞尽脑汁都在想如何应对! 众人都忙着找真“宝玉”的时候,反把贾宝玉给忘在了脑后。只当他人在老太太房里,必定是妥帖的。 丝毫没有察觉,宝玉的眼睛里逐渐失去了那种灵动聪慧的光彩,整个人日复一日地呆了…… 元春不知道家中那些琐事,自从有了上回的推测,这通灵宝玉的存在一直都是她的一块心病。 如今心病没了,她自然神清气爽。成日里与后宫那些吃味嫉恨的嫔妃斗智斗勇,简直就是后宫拉仇恨第一人。 对于元春怀孕一事,皇后并不是毫无察觉,自从上回被惠妃摆了一道,她在这方面下的心思就多了。 所以几乎是元春回到皇城不久,她就从钟灵殿的种种蛛丝马迹中看出了迹象。 当然,这里头也有元春没认真隐瞒的原因。 确定自己处于皇帝的庇护之下后,元春也只是面上瞒着人,私底下全然没有委屈过自己一点儿。 孕期不好喝茶,交泰殿的茶水元春再没动过一口。寒凉之物吃不得,桌子上摆的山楂糕,元春直接让玉罄移的远远的。 中秋宴上,众人展示才艺,元春只微笑看着,蟹八件挨个拿着把玩了一回,螃蟹是没动一口。 甚至宴会还没结束,她施施然说要走,皇上就笑眯眯地让她回去了,还嘱咐跟的人仔细看着。 皇后不瞎不傻,看到这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双手紧紧握着,长长的指甲嵌进肉里,沁出缕缕血丝。 她不明白,为什么人人都可以拥有自己的血脉,只有她始终求而不得。皇后的心比秋雨还要寒凉,可是她忍住了没对元春下手。 惠妃的孩子即将足月,前面都没伤的了她,这时候动手,没法保证自己身上不溅上血。 如果惠妃的孩子注定要生下来,那么再多一个宠妃之子与他对抗正正好,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等这两人斗得两败俱伤了,那刘氏的孩子,或者说她的孩子——才有出头之日——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4-1900:28:32~2024-04-2021:58: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哇咔咔咔哇30瓶;星星天下第一可爱20瓶;He19瓶;东君、世界树5瓶;23155266、木示柰果、血色、树树竹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元春传话让家里人陪着老太太游园子,贾母王夫人等虽因宝玉丢玉一事没甚心情,但不敢负了元春兴致,少不得还是要热闹地办起来。 贾赦等人为了表达敬意,让元春在宫里也能同乐,还由贾政组织了家中子侄,给各处景点作诗写赋,来记录这场盛事。 贾家能动笔的几乎都上了,结果气的贾政吹胡子瞪眼! 每年贴钱贴粮地供着这些小爷读书,关键时刻能拿的出手的文章竟然一篇也无! 最后还是凤姐灵机一动,说是外男字迹传入宫室未免不雅,不如叫了他们姊妹写些精巧别致的供娘娘悦目,这才得体大方。 这倒是个很好的台阶,贾政等人听了,忙叫人去传宝钗黛玉几个。 让她们挑了各自喜欢的屋子,择日搬进去。并为各处题匾额,写对联。 这样展才露脸的机会,王夫人再不肯漏了宝玉。于是借着元春挂念宝玉功课的名头,也叫人带他进去逛逛,和姊妹们商量着作出几首来,让娘娘高兴高兴。 宝玉平日里读正经书不成,可在这些风流雅事上的机灵独到,一般人还真比他不上。王夫人也深知这一点,于是才求了贾政,也要将他的文稿递上去。 贾政听了王夫人的传话叹了一口气,说:“他若是能做,莫非我还能不让他展才吗成日家说嘴,都道他无诗不读,无诗不做,真个比的如苏子瞻,杜工部一般! 其实呢!所做不过尔尔,全无半点灵秀之气,都是歇老调重弹,拾人牙慧。这种东西递进去让娘娘看见,不说安慰,反要惹出伤心来吧!” 眼见贾政越说越气,王氏急忙从外间转进来说: “老爷,宝玉还是个小孩子,从来只在老太太跟前承欢的,老爷与大老爷忽辣辣地叫人进去做文章,就跟下场应试一般,他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必是被吓住了,所以出不来好文章。我虽不懂这些,可是往常听着学里太爷夸他,也说他在这上边比人强些。 他若能做出来,便是有些不好,娘娘看了,也比见到旁人的要高兴啊!老爷何不再给他一个机会” 贾政听王 氏说的有理,心中也盼宝玉能做出来,于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 “既然如此,那就还叫他与姊妹们一起进去,做的好文章拿出来,不止娘娘欢喜,老太太也高兴高兴!” 贾政对贾宝玉一贯恨铁不成钢,但每每想管教,中间必有人出来拦着不许,久而久之,他也就没有管的心肠了。 但终归是自己唯一在世的嫡子,贾政哪里会不关心他的学业。 王氏说的那些他都知道,贾代儒每尝说起宝玉,无甚可夸时,也说他聪明灵秀,有一种别人没有的才气。 所以之前贾政让他去写文章,其实是抱了很高的期待。 哪里想到,宝玉名不副实,那般平庸。所以才更添了百倍的失望。 如今听王氏这样说,心里也盼他是真的吓着了,于是勉强忍了气,还叫宝玉与他姊妹们一同去逛园子,做文章。 宝玉自从丢了玉之后,整个人都有些呆呆的,平日说话的时候少,想心事的时候多。 若偶然丫头们与他玩笑起来,还有点怔愣的样子,似是反应不过来。 袭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万万不敢报给贾母和王夫人知道。上回王夫人看她的眼神,她还没忘记呢,生怕撞到枪眼上。 于是即便游了园子,宝玉再做诗的时候还是两眼空空,捏着笔半天落不下一个字。 不说宝钗黛玉探春等人,连迎春、惜春都勉强捣鼓处两首了,他还是急得冒汗,写出的两句读起来也不通。 贾政在一旁看着青筋暴起,王氏也着了急,手上的帕子捏来揉去不成样子。 最后宝钗看着不像,悄悄走上前去提点了他两句,宝玉一时哪里悟得过来。 还是黛玉悄悄写了一首扔他桌子上,这才赶紧抄在纸上勉强混了过去。 贾政把他们的手脚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奈何传令的太监已经等在门外,来不及多想,只得就这么糊弄着一起送进宫里去了。 …… 毓秀宫正殿,元春看着摊在自己面前的手稿,又来回比对了一遍。果见写着宝玉名字的稿子上,倒是黛玉的口吻。 她虽刻意改了风格,但一个人内核是难以掩饰的。失了通灵宝玉之后,宝玉竟是连诗也做不得了吗 原本从风月宝鉴中看过宝玉丢玉之后的疯傻,元春只是暗暗猜测,宝玉身上的聪明灵秀可能是借了通灵宝玉的灵智,没想到,这种猜测居然很有可能是真的。 看着不远处那个朴实无华的花盆底托,元春抿了抿唇,心想:若宝玉天生就是个痴傻呆憨之辈,那凭借外力而得的聪明灵秀难道会是没有代价的吗 前世,宝玉中了举人之后就失了踪迹,若他命中本没有那样的慧根,那最后被一僧一道带走,可能就是他,或者说贾家需要付出的代价。 就不知,若是让王夫人来选,他是会要一个呆呆笨笨,但能陪在身边的儿子,还是要一个中举之后失踪,被皇帝赐号“文妙真人”的传说…… 元春不想以恶意去揣测那个血脉相连的母亲,于是摇了摇头,一张张收起了面前的手稿。 恰在这时,皇帝在无人通禀的情况下走了进来。看元春对着一堆字纸发呆,连自己走进屋子都没觉察,于是轻轻上前抽走了元春面前的手稿。 元春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自从怀孕后,自己的反应是越来越慢了。如今看周高昱将手中的诗词都快看完了,连忙笑着接过来,嗔道: “皇上怎么悄不声就进来了,倒吓了臣妾一跳!” “你在做什么呢……哦这是谁写的诗” “这是家中姊妹们题的匾额,写的小诗,闺阁之趣,不足登大雅之堂,让皇上见笑了!” 周高昱闻言揽过元春坐到一边,随口说道:“词句精巧,韵律悦耳,有些意思……” 元春闻言一笑:“皇上可不能白看了臣妾的诗,既然说好,那就要赏!” 周高昱闻言顿了一下,眉间的笑意减淡,意味不明地问:“哦爱妃要朕赏你什么” “此诗不是臣妾所做,怎敢厚颜要赏,是想替家中姊妹们求个恩典呢!” 周高昱闻言,脸上笑意更淡,近来因为大选在即,背后打着心思的人不少。 元春有孕在身,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她家里人,想再送一个本家的姑娘进来分宠也未为不可。 只不知为何,别人有了这样的心思,周高昱觉得无可厚非,唯有元春提起这个话头,让他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火气。 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周高昱想着元春还有孕在身,孕妇是容易胡思乱想,不能对她使性子动气,于是垂眸刚要说话,却听元春道: “我们家这些姑娘,个个儿都是好的,只若论起出身来,都有些不到之处。皇上能不能帮臣妾看着点,朝中若有适龄的青年才俊,也为臣妾牵个线,让这些妹妹们有个好的人家!” 这话周高昱才听了一半,就暗暗庆幸自己没嘴快,想岔了不说,要真说出:“爱妃想让哪个妹妹进来陪你……”想也知道今日会是如何的鸡飞狗跳! 低头清了清嗓子,周高昱心虚地说:“嗯,朕会留心,今科取士……” “多谢皇上,但还不急,臣妾最大的两姨姊妹,如今也才十三四岁,家中心疼,还要多留两年呢!” 周高昱闻言更窘,因为自己不正经的心思,接下来对元春说的话可谓是百依百顺。 愉快地结束这一场会面,迟来已久的孕期反应,终于找上了元春。如果让她自己来概括这段感受,那就是——看什么都烦! 在有反应之前,玉罄等人几乎逢人就夸,元春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心疼亲娘的乖巧孩儿。 除最开始在马车上颠簸了几日有些不适之外,元春怀孕期间能吃能睡,状态比孕前还好。哪里会想到,这一切的不适来的那么突然。 又吐过一轮之后,元春虚弱地躺在靠垫上,双眼放空,盯着天花板出神。 玉罄心疼地给她端上清水漱口,轻轻帮她揉捏着太阳穴。 好了一些之后,元春半坐起身说:“去皇后那里告假,说本宫身体不适,要修养一段时间,不能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望她见谅……” “主子不去交泰殿,恐怕别人有话说……” “本宫去了,她们也有话说。去吧,反正这骄横的名头已经背在身上了,债多了不愁,一切等平安生下皇儿再说。” “奴婢遵命……” 玉罄去了,元春就躺在床上放空,眼睛盯着那花盆托发呆。想着这石头是来看人间繁华的,不知道这钟灵殿的繁华,比之贾府如何…… 想着想着,元春就睡着了,梦中好像有人在和她说些什么似的,但声音太小,听得不是特别清楚。 等她再醒来时,玉罄告诉她皇帝来过了,见她睡了也不让人叫醒,独自坐了一会儿走了,让玉罄等人好好服侍。 元春闻言摆了摆手,她不是十分想听这些话。最近身体不适,看周高昱都有些不耐烦。 玉罄看她烦闷,故意想逗她开心,于是把贾府孝敬进来的东西用托盘呈了上来,一一指着让元春认看。 自从肚子里揣了个孩子,那些赶着烧热灶的人就多了起来。 贾府那边,元春提点过,让他们不要借此生事,凡事都要更加低调,听不听由他们去。 别人不知如何,但贾赦是第一个肯定不听的,听说他近日正和别人打的火热,连送进宫给元春的东西中,都常夹带着私货。 这不,听说贾府给愉嫔进了一副园子图,愉嫔在皇帝面前夸了两句,那山子野就直接从一落魄举人,摇身一变去工部行走了! 有心之人再不相信那是巧合,只当元春这里通了条青云路。 眼面前,一贯最能钻营的贾雨村,正好撞在了元春枪口上……——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4-2021:58:04~2024-04-2121:44: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太阳花50瓶;He6瓶;梅心5瓶;巫女冉、为水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娘娘,这是家里送进来的,说是林姑娘的老师,雨村老爷敬上。因听闻姑娘闺中时好古琴,所以特特寻了这琴谱,给娘娘解闷呢!” 玉罄托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两三本纸张泛黄的书册,将李德庆从贾府递进来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入元春耳朵里。 元春靠在塌上,一手支颐,一手平伸,上面敷着几片生姜,阖眼忍受着胸口的憋闷。 李环 山来看了几次,都说孕吐是妇人怀胎的寻常表现,吃药不好,需得忍过这几天。 听到玉罄的话,元春也知道她是为给自己散精神找乐子,于是耐着性子直起身来翻了两翻,果然见这“琴谱”大有讲究。 玉罄看见书里夹杂着的银票哑然失声,这段日子给元春这里送礼的朝臣也不少,独这贾雨村,简单直白又不露痕迹,他就不怕这钱中途被人截下了不认账 玉罄看着这一本“银票”胡思乱想,元春见此冷笑了一番,意味不明地说: “贾雨村这应天府知府做的不错啊,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随手能拿出这些,这几年怕也塞的脑满肠肥,来人说了吗,他求什么” “这个……尚未听说。吏部大考,约摸是想在皇上面前露露脸吧!”,玉罄迟疑着推测到。 “他也算下了血本,还与本宫是同宗,既如此,更该让他上去了。去把前些日子收到的那些收拢收拢,列个册子出来我看……” 玉罄见元春来了精神,果然十分高兴。也不在意元春话里的森森寒意,亲近带着人去点收之前收到的孝敬。 等玉罄出去了,元春复又躺下,懒洋洋地喊到:“柱子……” 柱子快步从外间绕进来,恭身给元春行礼,回话:“奴才在!” “你亲自去给贾雨村传话,说是他的心意本宫明白了,姨母家的事,还多亏他机变周转。 皇上如今正是求贤若渴的时候,贾大人既有才干,正该为国效力。只是别被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拖累了官声,那便不美了……” “是,主子,若贾大人打听是什么事,奴才……” 柱子真正服侍元春的时间不长,可他能敏锐地感觉到,主子对母家的态度并不如想象中那般亲和。 尤其今日提起这贾雨村,冷讽中更带着一丝鄙薄,故此有这一问。 元春捏了捏额角,烦躁地说道:”“你多提一提我那位好表弟吧!” 下半晌,日头下下去了,空气中的燥热消退,元春也打起了精神,由玉罄扶着在外头一圈一圈地散步。 因为有良嫔平地摔倒的前事,元春出来溜达,前面足足跟了四个探路的太监。恨不得将地板都踩软了,以防硌到主子的脚。 后头还跟了一乘软轿,就怕主子兴致来了走的远,要回去的时候不便。 这一群呼呼啦啦十来个人,全围着伺候一个,真正当得前呼后拥四个字。哪里能想到,这还只是一个嫔位的排场! 这一幕,看得新入宫的秀女们眼热不已。 嬷嬷看这些小姑娘们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连忙喝止着,带着一群秀女远远地就向元春拜下去。 元春余光瞟见一群花红柳绿,也放慢了脚步,秀儿连忙迎上来说:“主子,那是新入宫的秀女们,如今应是只等皇上与皇后娘娘亲选了……” “嗯,真是花一般的好年纪啊,看着就让人心里敞亮。咱们回吧……” 秀儿见元春心情尚可,方大大送出一口气去。心中暗道今日背晦,主子近来身体不适,连皇上来了,都不一定能瞧着好脸色,偏又遇上这些人。 元春一群人晃晃悠悠地走了,哪里知道今日这一幕,又给那些新入宫的女孩子们,留下了多大的震撼。 人群中,一个面容出挑的女孩子看着元春的方向微微撇嘴,眼中的艳羡与不屑交织成一副复杂的神色。 带领嬷嬷额角跳了跳,实在不明白王家为什么会送这么一个现世宝进宫,一边微不可查地侧身挡住她的目光,一边意有所指地说: “姑娘们可瞧好了,那是圣上亲封的愉嫔娘娘,往后见着了,可别失了礼数。” 嘴里说着,眼珠子却一刻不错地盯着王令仪,见她和众人都一起躬身应是,带领嬷嬷才松了一口气,引着她们继续往前走了。 这一个小插曲并未影响元春的兴致,她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晚间周高昱来看她。 自从她怀孕之后,绿头牌是撤了,皇帝却比以往来得更勤。哪怕元春有时因孕期反应脾气不是很好,皇上也总是乐此不疲。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长春宫和清风阁,那两处月份比元春还要大的多,如今不单她们自己宫门紧闭,连皇上也再未踏足。 敛秋再次接到外边的消息,已经不大敢往里面传给惠妃了。她不明白惠妃为什么要这么自虐般地去打听皇上的消息。 当初惠妃为了要这个孩子,可以枉顾皇上的感受,将有孕的消息瞒到四个月上,如今也算求仁得仁,怎么又惦记起皇上的恩宠来了呢? 依敛秋的意思,事既然已经做下了,索性就安安心心地养胎,把孩子先平安生下来。 到时候皇上就算再生气,看在小皇子的面上,少不得要给长春宫几分薄面。何苦现在日日吃味,盯着那毓秀宫生闷气。 心中虽这么想,面上,敛秋还是得劝着惠妃: “娘娘,起风了,咱们进去歇歇吧!如今还有不到两月就是产期,皇后那处也将奶嬷嬷们的名册报发了下来,这可是大事,咱们得赶紧仔细参详参详……” 提及孩子,惠妃才缓过神来,低头看了看溜圆的肚子,脸上缓缓浮现出一种满足的笑意,依言随敛秋进去了。 敛秋见状也安下心来,想着还好有小皇子的事可以牵动娘娘心肠,谁知这口气还没放下,惠妃突然出声道: “咱们放在钟灵殿的人怎么样了” 敛秋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回到:“那是个不成器的,那么久了,也没近过愉嫔的身。娘娘……是要动她” “打虎不死,反害其身,愉嫔一贯谨慎,此时身边更是被围得密不透风,犯不着急着出手。老虎总有打盹的时候,本宫还等得起。 新人不是入宫了吗你去物色一个好的,本宫之后有用……” “是,娘娘……” 元春不知道惠妃对她的算计,她正在毓秀宫中算计人。 “爱妃这是何意”周高昱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珠宝玉石嘴角抽动,面上只能故作不知地问道。 “皇上瞧瞧,这些东西都是近一个月,臣妾这里收到的礼。有的是托内官送进来的,但大多还是臣妾母家传递。臣妾都让玉罄列好单子了……” 说完,元春就示意玉罄将单子呈上。玉罄远不如元春那样坦然,虽知道以元春一贯的谨慎,这些东西她多半不会要。可也没有这样大喇喇全摊在皇上面前的呀! 玉罄头都快低到地上去了,周高昱只随手拿起来一翻,笑对元春道:“爱妃这里,何时这般门庭若市了” 元春斜了他一眼,气道:“还不是皇上前遭一时兴起,那胡明因为一副园子图得了差事,原是皇上慧眼识珠、任用贤能!偏外边传言,倒像是臣妾在旁吹了什么风。 如今引得这群人来趋炎附势,臣妾真是百口莫辩。待要退回去时,又怕经手的人多了,平生事端。 左右为难之际,臣妾想着,不如索性一起呈给皇上。他们既给臣妾送礼,必是心中有所求,其间难保有作奸犯科之人,皇上瞧了,刚好一网打尽!” 周高昱听了哼笑出声,单捡出贾雨村的问向元春:“爱妃也太铁面无私了些,这姓贾的知府还是你本家难道连他也一网打尽不成” 元春不相信,周高昱不知道这些宫闱里面的私相授受。就凭他能如此丝滑地在一众人中抽出贾雨村,就说明这些小动作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呢! 如今宫中还有太上皇这么一尊大佛,只怕一切与前朝相关的来往进出之物,都在备用处 的严密监视下! 心中想着,元春随口答道:“这个人,嫔妾以往没听过。也许是远亲,也许是偶然姓了贾,并不知底里。但他的东西是家里递上来的,便不是近亲,也当有些渊源! 至于他是否要被一网打尽,那是皇上要去烦恼的事。臣妾只是看他送进来的钱不少,疑心他手上不干净,因此想要借机取巧,那就可恨了……” “朕没想到,爱妃竟还有这般见识……” 周高昱说完就哈哈笑了,笑了一阵,看元春脸色不愉,似是憋着气,连忙改了口气说: “这些人里倒都不尽然是些作奸犯科之辈,就如这个,他家有个三岁的儿子,多半是打着要送进宫做陪读的主意,所以先来讨好讨好你。没想到爱妃高风亮节,并不稀罕他的东西……” “臣妾喜欢什么,自然给皇上要去,稀罕他们鬼鬼祟祟的总之,这些事情还要请皇上费心了,就当,心疼心疼我们娘俩吧!” 说完,元春就拉着周高昱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这一举动让周高昱缓了脸色,两人都没再提外边的事,而是絮絮叨叨说些家常话…… 后宫的明枪暗箭向来防不胜防,山子野一事,起先只有一句似是而非的:“胡老明公给贾家盖省亲别院,得了皇上的眼了……” 后来几经辗转,变成了元春在皇帝面前为胡明美言,这才有了皇帝的恩典。 这话看似平凡,实则是诛心之言。后宫干政从来都是大罪,元春得赶在众口铄金之前,提前在皇帝面前将这个名头抛出去! 至于贾雨村……自古以来,朝廷可能会缺少忠臣,但绝对不会缺少小人。 归根结底,都是因为皇帝总有想办,但又不好直接出手的事。这个时候,小人就派上用场了。 有没有元春,贾雨村日后都会扶摇直上。既然如此,在皇帝榨干他的价值之前,元春索性借他出来使一使—— 作者有话说:没写完……明天继续!感谢在2024-04-2121:44:50~2024-04-2221:13: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株长在淮南的枳3瓶;木示柰果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且说那贾雨村接到元春的传话,可谓是又惊又喜! 可喜者,愉嫔并不像她的父亲贾政那般迂阔,自己舍了血本搭上贾大老爷的路子,总算没有白费。 可惊者,这世间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薛家那件事办的仓促,留下了不少把柄。 但以贾雨村当时的处境来看,即便明知此事不妥,他还是不得不保住薛蟠。 贾雨村当年年少轻狂,因为得罪同僚上司而被罢官,中间盘桓的那些年不是没想过办法,可辗转来去,始终没有寻得一个容身之所。到了最后盘缠不济,才不得已去林府做西席。 也是机缘巧合,西席做了两年,就听说当今仁厚,发令各省,要起复旧员…… 贾雨村后头能再入仕,就多亏了这个消息。 当然,他心理也很清楚,当时若不是托了林家的关系,走了贾府的路子,得了王家的援手,那堂堂应天府知府一职也落不到身上。 贾雨村深知,自己一个因弹劾而被黜落的芝麻一小官,能够一跃成为京畿重镇的最高行政长官,为的是什么! 薛蟠一案落在应天府辖下,自己就任了应天府知府。比起当初没罢官时,不仅地方更加紧要富庶,连官阶都更高了。 这般体贴周到,仅凭林如海一封书信是做不到,贾、王两家所求者,不过就是薛蟠一条小命。 所以,即便知道此案了结的太过仓促,经不起推敲,当时的贾雨村也不得不陪着小心,恭恭敬敬地送走了这位大少爷。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贾雨村如今不再是那个一名不文的黜官了。他这两年在应天府任上,政绩颇为可观。 如今还搭上了愉嫔的路子,通天大道就在眼前,确实不好再留下这么大的把柄! 贾雨村搓着手指盘算了一番,知道这事多半还是要落在贾政身上。 柱子出宫传完话,回宫就将贾雨村的回复说了: “贾大人说多谢娘娘提点,那原是当年未做完的事。如今已经有了眉目,不日就有消息传来,定然是个皆大欢喜的结果,请娘娘放心!” 元春哼笑一声说:“这贾雨村是个顶聪明的人,本宫倒是有些好奇他说的皆大欢喜,若他果然有这个本事,助他一助倒也无妨!” 贾雨村出身贫寒之家,虽然占了一个贾字,其实与贾府本家并无关系。多亏生来一副聪明的脑子,从小刻苦读书,才为自己奔出来一个前程。 这种人吃过亏,见识过人情冷暖,并且野心勃勃。只要利益相关,且己方不落下风,他绝对是一个很好的合作者。 贾家实在是不成气候,元春不盼着他们能对自己有所助益,但防不住他们给自己找麻烦。 只看贾赦,最近在外边恐怕兴得连名姓都忘了,什么人的东西都敢往自己这里塞。自己虽不怕那些,但能放一个人在外面看着,少些麻烦总是最好的。 这贾雨村荤素通吃,人话鬼话都能说,倒是个好人选—— 勤政殿里,周高昱也在想贾雨村。元春呈上来的单子,他差不多的也有一份。 元春如今怀着龙胎,皇帝又明确下过命令要母子平安,毓秀宫周围明里暗里不知多少眼睛盯着。来路不明的东西怎么可能顺顺当当地就递到她面前。 不过此事说大也不大,因为早有前例…… 当年太祖皇帝在各路豪杰的帮助下打下了江山,为表亲近,除了分封诸位国公、辅臣、异姓王之外,还准其各家贵女入宫为妃,意在子孙后代共享天下。 当时皇后之位未定,各位贵女都身负家族的期许,盼着能先人一步诞育皇嗣,延续家族的荣耀。 所以贵女们进京时,各家攀比着,不怕花钱,只怕陪送的不够。 有了身孕之后,娘家并亲友睦邻更是敲锣打鼓送东西,多为庆贺之意。 如今虽然没有这样的风俗了,但嫔妃有孕,娘家传送点东西进来也并不稀奇。德妃当年是这样,惠妃如今也是这样。 只元春这边,因为有了山子野的传言以及众人的揣测在先,才使得这件事格外突兀些。 但山子野那件事,归根结底还是周高昱自己冒撞了,算得是他给元春惹了麻烦。 回忆起今日将手掌放在元春腹部是感受到的温暖,周高昱仰头叹了一口气。 他对毓秀宫总是更不放心些,惠妃娘家强势,自己也有主意;刘氏被皇后护得密不透风,这两个都不用他操心。 唯有元春,她那个伯父愚蠢鲁莽、贪财好色,家中子侄也尽皆酒囊饭袋之辈。她在外头没有什么助力,还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要被拖累! 她虽体谅自己,不欲使自己为难,从来不替家里说一句好话。可若就这么放任下去,要是有朝一日贾家当真有人做出了不可挽回之事,自己又怎么忍心看她六亲无靠! 周高昱挣扎了一会儿,充分认识到自己总归还是个俗人,于是对刘顺子说: “传旨给吏部,平调贾存周为广南学差,择日赴任……至于那贾雨村——此届任期满了之后,着他去兵部习学,任命旨意另发!” “是……” 贾恩侯是个不打断腿不会消停的人物,荣国公府又是大房管着家。 贾存周为人还算端方,可惜于家事上全然不通,与其让他留在京城担着受人连累的风险,不如将他远远地调开,远赴广南去做些自己擅长的事。 至于贾雨村,这个人有脑子,但是行事路数还得再观望观望。如果还堪使用,凭着这个姓,倒还可以留给元春做个帮手。 周高昱面不改色地为元春筹算着,并自动将王家排除在元春的势力之外。 以她的性子,若是让她知道王家送了宗室旁支进来参选,只怕会闹得天翻地覆。可正因如此,周高昱才一定要将那王氏女子留下。 王子腾府中,竺氏也对此事存有疑惑:“老爷,愉嫔娘娘 如今圣眷优渥,咱们为何还要将令仪送进宫去? 咱们那外甥女往年瞧着倒好,可近些日子风言风语地听起来,竟霸道得很! 令仪虽然美丽,可这脑子……。进去了,不一定能得皇上喜欢不说,只怕惹得愉嫔恼恨?” “哼,那又如何?” “老爷——”竺氏显然对王子腾的敷衍不太满意。 王子腾一向还算尊重这个夫人,见她不满,于是停了写大字的笔,冷笑道:“娘娘如今身怀有孕,若日后产下一个皇子,你觉得皇上会如何看待我这个手握兵权的皇子舅公?” 竺氏愣了一下,磕磕绊绊地说:“不至于吧,咱们家一向最是忠心,皇上不正是看重了老爷这点,才放心升老爷做九省检点的吗?” “皇上的信任不会一成不变,旁人的口舌也需要提防。小皇子会越长越大,如果真有一日,皇上对这层关系产生了忌惮。你觉得,一个能换人做的九省检点,和至亲血脉的小皇子比起来,孰轻孰重?” “那这又与令仪有什么关系?” “你才说了外甥女霸道,她要是知道咱们送了一位貌美无双的旁支女孩进宫,你说她会如何?” “这,恐怕难免与咱们生了嫌隙。” “这就是了,一旦咱们家有了自己人在宫中,那势必就要更向着自己人啊!和娘娘的关系远了,皇上也就不用取舍了,而我,自然也就不用挪地方了!” “可——令仪性子鲁直,恐怕不是娘娘的对手。” “呵,她怎么可能斗得过咱们那外甥女,咱们娘娘的恩宠连庄家的女儿都要退一射之地,令仪再长一个脑子也玩不过她! 当然了,要是皇上吃腻了山珍,想要尝尝清口小菜,她也未必没有受宠的机会,你素来对她甚好,不怕她记不住家中的恩典。” “那要是娘娘因此事一直记恨咱们怎么办?” “她若生了个女儿,恨不恨的,也就那样。若是有福气生个儿子,除非她是打定了主意只做太妃,否则只要我还一日掌着兵权,她就有来求我的日子。 何况我还特地给她选了个蠢的,她要是真聪明,知道此事后就该面上恼恨,心里头感激我!” 竺氏看着王子腾自信的样子摇了摇头,呐呐地说:“老爷说的在理,可是我这心里,总觉得没底……” 王子腾闻言一甩袖子,不乐地说:“哼,妇人之见,你且不用操心这些事。听说宝玉又病了,你倒该看看他去!” 竺氏闻言抿了抿嘴,也不再辩驳,转身出去了…… 元春一直好奇,贾雨村会如何为薛蟠一案的收尾,没想到消息来的那么快! 一个月之后,柱子进来给元春传话,说是薛家近来办了件喜事—— “说是那薛大爷啊,最是个见不得人看疾苦的人。早年从金陵入京时,路上碰见了一个被拐子拐卖的十二三岁女孩子。 那女孩子不仅模样生的好,性情也和顺,举手投足之间不像寻常人家的女孩,那薛大爷见状就留了心。 趁那牙人不在的时候,悄声问那姑娘,果然听说她是好人家的女儿,因早年被人拐走了,这才流落在外头。 薛大爷一听这姑娘的遭遇,就动了恻隐之心,想帮这可怜的姑娘早日与家人团聚。 于是当下就给了定钱,还与牙人说好了,第二日去官府过文档、交割卖身契,然后将人领走。 谁知那拐子贪婪,得了薛大爷的定钱不足,还将那姑娘又再卖给了一位好南风的冯姓公子。 第二日,这来领人的两家,刚好就撞在了一路。 薛大爷那时早已已打定主意,必要送那姑娘回家,于是说什么也不肯让她随着那素行不良的人回去。不想冯姓公子爱那少女好颜色,也不肯放手。 两人争执间,冯姓公子自己摔了一跤磕到了脑袋,回家吃了酒睡了三天,一口气倒不上来,死了! 那薛公子因此还平白惹了场官司在身上,还好他恩怨分明,并未迁怒那姑娘。 等到有司查明了事情的始末后,他还是将那姑娘带回了家…… 这些年间,薛家出钱出力,终于找到了那姑娘的娘家! 她原来还是乡绅家的女儿,如今薛家好人做到底,亲自去接了这姑娘的亲人来相认。 好事成双,薛母爱那女孩人品,还越性在史老太君的见证下,收了那姑娘做干女儿。薛家还正儿八经地摆宴,要给她们饯别,择日送还家乡呢! 元春听了这一番颠倒黑白的说辞大为震惊,越发好奇贾雨村是如何从中操作的,于是忙着问柱子。 柱子歇了口气,灌了两茶碗茶水,说————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4-2221:13:58~2024-04-2323:45: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e3瓶;馋大猫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柱子这些日子内外奔波,风言风语地听去,也算搞清楚了薛家当年的荒唐事。 那拐子使人家破人亡无疑最该万死,可恨那薛蟠打死了人还扬长而去,半点没把天理国法放在眼里。绝对不是轻描淡写的“过失”二字能够掩饰的。 柱子进宫前也是平头老百姓,深知普通人遇到这种事有多么无力。即使他向往着话本里的善恶到头终有报,可心里也明白,如今能这样已是最好的结局。所以,他给元春回话时,心里还算平和。 “这事能办成,还是得了家中老爷的济。贾大人亲自去求了政老爷,说是那被拐的丫头原是他恩公之女,因在上元夜被家仆带出去看花灯走失,一家子闹得支离破碎。 如今那家子只剩下一个夫人,在姑苏傍着娘家过活,每日心心念念的,就是能找回这个女儿。贾大人记挂着恩公的心事,这些年一直在暗暗探访,不料那甄小姐竟就是薛大爷当年为着打死人的那个丫头。 贾大人为此特特地求了政老爷,请政老爷从中说和,让薛家放了那丫头的身契,助她们母女以全人伦。 政老爷听了这话也是连连感叹,对贾大人的情托无有不依,登时就请了太太去和薛家太太说项。 薛家太太听了这些话直念佛,满口叹那丫头可怜。兼之她心里还记得贾大人当年的相助之情,知道是贾大人恩公之事,自然无有不应的。 只是薛大爷还不肯放手,他这些年因为要那丫头不得手,不知和薛家太太打了多少饥荒。好容易等这丫头长成了,哪里肯松口。 怎奈两家大人都是这么个意思,政老爷还亲自叫了他过去劝说,这才无奈罢休。 薛家太太看他点了头,忙作兴起来,请了家中老太太做见证,认了那丫头做义女,还要薛大爷称呼妹妹,就此把这事做定了。” 当年那场祸事的受害人,冯姓公子已死,薛大爷有人护着,不可能给他偿命。唯有这甄小姐实在可怜,此番机缘巧合之下能找到亲人,也算是侥天之幸了。 元春听着柱子美化后的解释冷笑连连,贾雨村想为当年的事收尾,无论如何都绕不过一个香菱。 薛蟠打死人是事实,要为他犯事之后不必付出代价的事实,找个勉强能敷衍过去的借口,只能送他一个占住大义的动机。 解救被拐幼女,还为她寻亲,助她一家团圆, 多么感人至深的事迹啊! 感动得贾政愿意从中调和不说,还顺便给了薛姨妈一个可以合理送出香菱的借口。仿佛没了香菱时刻在面前晃悠,众人便会逐渐淡忘薛蟠做出的荒唐事。 在这一番矫饰之下,贾雨村知恩图报,薛家有情有义,甄家母女团圆,除了那冤死之后无人张目的冯渊,果真是皆大欢喜! “主子——”柱子看着元春阴沉的脸色,担心地喊道。 “无事——”元春恹恹地摇头,勉强甩掉心中的不舒服后,换了个话题:“父亲何时启程,家中定下了吗?” “定下了,下月初五是个好日子。其实,主子若是舍不得老爷舟车劳顿,也可以去求求皇上。老爷年纪大了,娘娘担心父亲,皇上会体谅的。”玉罄以为元春在担心贾政,于是试探着劝道。 元春笑着摇了摇头,即便皇帝不提,元春也不会让贾政一直留在皇城的,如今正好。 “给父亲的东西,本宫已经看过了,明日就叫德庆公公帮着带出去吧!另外,请父亲此行多多保重。” “是!娘娘,储秀宫那边,皇后已定了初十阅选,王家的姑娘也在阅选名单中。” “这是一定的,到时候咱们养足了精神,给这位好妹妹送分见面礼!”安排完了宫里的事,元春兴致很好地说要出去转转。 前些日子身子不舒服,对待皇帝也不太尽心,难为他不计较。如今精神头好了些,元春就端了膳房孝敬的鸽子汤,一路晃晃悠悠朝勤政殿去。 勤政殿,周高昱听见元春来了时,意外中竟还有些受宠若惊。他最近在毓秀宫中没少挨刺儿,由此还知道了许多以前不懂的事。 比如女子怀孕,并不是不生病就一帆风顺的,她还有可能没来由的心气不顺,撒娇抱怨、胡搅蛮缠。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认为她需要冷静,转身就走。 周高昱试过,那之后差点被眼泪淹没了,好长时间都还心有余悸。 当然,大多数时候,元春身上有一种暖融融的温柔,她会充满向往地畅想孩子的未来,兴致勃勃地挑选一些小玩意儿,并猜测孩子喜不喜欢,这种温柔让周高昱新奇又沉迷。 记忆中,顺妃一直都是美丽而疏离的,她关心周高昱的功课,严格挑选他身边伺候的奴才,定期过问他的饮食起居,但从来不会关心他喜欢什么。 就像惠妃对大皇子面面俱到,却不知道他曾经省下午膳,就为了去养一只丑兮兮的猫一样。 周高昱曾一度以为,顺妃就是母亲这个词所包含的一切释义。 而他幼时偶然碰到过的,义忠亲王那个会做点心的母妃,才是皇宫的例外。 这种认知曾在德妃身上松动过一次,她对允仁事无巨细的关怀,毫无保留地付出,确实与顺妃大不相同,但和记忆中那个总是微笑着的影子也相去甚远。 元春谈论孩子的模样,无限趋近于周高昱对母亲一词的美好想象。她是饱含期待的,也是喜悦欢快的,让人觉得平和、安宁又愉悦。 这种感受,让周高昱甘愿承受元春时不时的骄横与尖锐,并乐此不疲…… 元春不知道周高昱心中还有这样的畅想与情怀,李环山嘱咐她要多走动,饮食不宜大补。下头敬上的鸽子汤她喝不了,就刚好借花献佛了。 看着周高昱用了满满一碗汤,元春决定回去好好赏赐做汤的奴才。两人就着这一碗汤,又说了一会话,正准备歇个晌,外间突然闹了起来。 周高昱听着外边的动静皱了皱眉,正准备叫人进来询问,刘顺子突然小跑进来说: “皇上,皇后娘娘那边差人过来回禀,刘常在发动了……” 元春听到这话一愣,回过神来细算了算,其实时间也差不多,于是干脆和皇帝一起乘了轿撵过去。 刘氏住在清风阁,和柳婉清如今住的清宁阁相距不远,只是景致没那边好,屋子却宽畅舒适许多。 元春到时,清风阁正殿里已经坐着不少人了。元春是随皇帝一起来的,一时间众妃都起身行礼,元春趁势避过一边去,抬眼一挡,连惠妃都到了! 刘氏这是头胎,太医说了时候还早,皇帝不可能一直等在这儿,探望过,又对皇后说了几句辛苦的话后,皇帝就起身走了,顺便还捎上了元春。 元春留神看着,直到他们离开时,产房中都还悄然无声。只有太监宫女安静有序地进进出出。 刘氏这一胎,从发动到顺利生产整整花了三日。这三日里清风阁灯火长明,皇后除休整歇息外,一直守在外面。 等到孩子一声啼哭终于来到这世间,也是皇后亲自抱了他,递给皇上看。众人言笑晏晏时,产房中的刘氏一如既往地没有什么存在感。 永正五年十一月,常在刘氏诞下皇三子,因生育之功晋位为贵人。 而贵人的位份,是不够格抚育皇子的……——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4-2323:45:38~2024-04-2422:48: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世界树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三皇子出生后的第五天,就被毫无预兆地接到了皇后宫中。 听说这个恩典还是刘贵人亲自去求的。说是自己产子之后元气大伤,精力不济,害怕照顾三皇子出了纰漏,所以特地恳请皇后娘娘代为照看。 于是,这个出生不久的孩子,当天就被奶嬷嬷仔细包裹起来,送到了皇后宫中。 元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用手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 不知道刘氏是处于什么样的目的,怀着怎样的心情,才狠得下心,亲手把自己怀胎十月的亲生骨肉拱手让人。 刘氏的确没有资格抚育皇子,可小皇子身边奴仆成群,又谈何照顾不周。 即使刘氏位份不够,不能教养皇子。那给孩子另找养母之事,也得是在满月之后,由皇上亲自下旨指派才是。 清风阁此刻这么着急忙慌地把孩子送往交泰殿,颇有点先斩后奏的意味。 交泰殿里,敛秋也很是担心这番作为惹恼了皇帝,于是再次小心翼翼地开口劝道: “娘娘,咱们何必急着接了三皇子过来,那刘氏不是傻子,横竖她自己不能养孩子,咱们这就是最好的选择,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呢! 等三皇子满月之后,让她自己先向皇上表明心意,咱们再透出点意思,顺理成章地将三皇子记到娘娘名下可不好如今这样,只怕皇上知道了会不高兴……” 皇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摇篮里的孩子,缓缓开口: “本宫是皇后,为了皇朝天下兢兢业业、从无懈怠……可就因为无子,这些年惠妃都快骑到本宫头上去了! 那还是她只有一个养子的时候,现在她自己也有了龙胎,一旦皇嗣平安降生,这前朝后宫还会有人将本宫放在眼里吗! 本宫赌不起皇上的心软,刘氏和惠妃先后有孕,粗粗算来,惠妃生产也就是这个月了,万一她也生下皇子,这后宫往后就没有三皇子站脚的地儿了。 那时再抱过来,名分上虽不错,气焰就先低了那边一头。这种被先声夺人的苦,本宫在惠妃身上已经吃够了,难道还要在他的孩子身上继续憋屈!” 而且,许诗筠自己也留了一个心眼。一个月后三皇子名正言顺地抱过来,只要改了玉牒,刘氏的孩子就是板上钉钉的嫡长子了。 便是自己日后有了亲生骨肉,都只能占个嫡次子,许诗筠终究还是没有完全放弃自己诞育皇嗣的可能。 敛秋不知道她还心存侥幸,也明白皇后这么多年对长春宫的心结不是自己一两句话可以解劝的,于是只能想个亡羊补牢的主意: “其实皇上还是很怜惜娘娘的,娘娘不如趁此机会请了陛下,来交泰殿中看望三皇子,顺便将刘氏的心意说了,讨皇上个示下。 便是皇上真有不快, 看到娘娘为了子嗣之事如此神伤,奴婢再提一提长春宫的气焰嚣张,恐怕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皇后闻言面色一边,急促地低吼道:“本宫是皇后,自当端方持正,如何能学那些狐媚手段失了正宫的身份! 本宫这些年做的如何,皇上也是看在眼里的,三皇子横竖要过来,前后不过一月的时间罢了。难不成多年夫妻,皇上连这么点子面子都不肯给本宫吗” 敛秋脑门上汗都快浸出来了,她想提醒皇后“以庶为嫡”不是小事,帝后也绝非寻常夫妻。 可是看着皇后狰狞激动的面色,敛秋只能将口中的话咽了回去,低头应是。 元春也觉得皇后出的是昏招,周高昱那个人一向骄傲,绝不是任何人可以用任何事去辖制的。 皇后的威仪的确大,后宫诸事尽在掌握,抱养一个孩子罢了,说来后宫所有的孩子都要尊称皇后为嫡母。只要她心情好,她能把后宫所有孩子喊来天天围着她转。 何况三皇子生母位份颇低,这回又是刘氏与皇后你情我愿的事,更是没有什么可指摘的。 但理虽如此,事实是这种方式可能又一次挑战了皇帝的威仪,至少上次周高昱来毓秀宫中偶然提起几次,面色看起来都分外冷淡。 刘氏平安生产之后,后宫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即将待产的惠妃和怀胎四月有余的元春身上。 在这宫里,要害一个已经出世的孩子,远比让其胎死腹中难度要大,风险要高。所以这些日子玉罄等人也是严防死守。 尤其是柱子,他曾经在毓秀宫守了好些年,哪里多个耗子洞都一清二楚,如今更是将毓秀宫看管得牢不可破。 可即便这样,还是有人想要跃跃欲试:“主子,李太医派人来传话,说是太医院里有人趁空翻过娘娘的脉案,恐非好意!”玉罄担忧地说。 “李环山怎么知道东西被人翻过了”元春饶有兴味地问。 “李太医在脉案里边夹了一根头发丝,值守完回去一翻,头发没了……” “噗嗤”元春笑了出来,打趣道:“李环山长进了啊,让柱子赏他,如今了有点儿子在宫里讨饭吃的样子了。” “那娘娘,此事咱们该如何应对呢” “别慌……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前日防贼的道理。做这事的人,要是知道咱们慌了,只怕更合心意! 你去告诉李环山,将本宫孕期不适的反应都如实记录在脉案上,并让他三五不时就添上这么一笔。 那花心思的人见了,才好有下一步计划。趁本宫如今精神不错,正好看看,是谁那么惦记本宫呢!” “是,娘娘……” 玉罄得了示下,可脸色并没有半分的缓和,元春看她吞吞吐吐地样子,扯了扯唇角笑道:“说吧,还有什么好事等着本宫呢” “娘娘,此事若说了,您可别生气,万万看在小主子的份上,少些计较。万事等小主子落地之后再说……” 元春闻言更加好奇了,身子都坐正了一些,双眼炯炯地无声催促着玉罄。 “皇后……皇后娘娘以新人入宫,优抚老人为由,升了后宫众人的位份……”说完,玉罄一脸担心地看着元春。 “以什么理由,把本宫排除在外呢” “皇后娘娘说,主子的位份合该产子之后再晋封,方更显荣耀体面。而且,主子晋封愉嫔乃是皇上口谕,又因回宫之后诸事耽误,册封典礼还没办,不能轻忽委屈了主子。不如就此机会,先把晋愉嫔的典礼……办了!” 好个皇后,好个借口!……此话听起来当真合情合理,硬生生拖住了自己晋升的机会,还要自己去参加那个名不副实的典礼,真是生怕气不死自己啊! 玉罄担心地看着元春的脸色,若她能做决定,她绝不会在元春怀有身孕之时,用这些东西惹她心烦。 可是元春之前特意交代了任何事情都不能隐瞒,玉罄不敢违拗,只得如实上报。 所幸元春脸上倒还平静,还饶有兴味地问:“只怕德妃、惠妃,和刘氏也同本宫一样了不知用的什么借口” “听说皇后倒没堵惠妃、德妃的路,只说自己拿不定主意,请皇上定夺。皇上亲口下的御命,妃位以上就是贵妃,此位不可擅进,所以惠德两位娘娘,位份不变。 至于刘贵人,和娘娘一样,借口册贵人的封礼还没办,而且不宜一事二进,刘贵人就止步贵人位了!” 元春听到这里都笑了,当初刘氏有孕,恰逢疫情症肆虐之时。刘氏遇喜算是驱走了这宫中连日的阴郁,何况刘氏之子乃是皇上登基之后生下的第一个孩子,太上皇大喜! 于情于理,刘氏都能在当时晋一位,升到贵人,那如今借着诞育之功再升为嫔,岂不是就有抚育子女的资格了。 可惜啊,打从一开始,皇后就用超规格的待遇弥补了刘氏,不着痕迹地阻了她晋封为贵人的可能性。 如今再来一句“妃嫔玉阶,不宜一事二进”,彻底绝了刘氏自己抚育孩儿的可能性,环环相扣,算无遗策。 相比起来,元春对自己不能晋位之事丝毫不在意,晋位太快绝非幸事。此时安静地养胎,远比高调地晋位来的紧要。 皇帝也是这么想的,但担心元春不理解他的苦心。所以特地知会陆秀,让她好生照顾元春,时时解劝,安抚好她的情绪。 不料陆秀传回来的消息:“娘娘一切都好,从玉罄处得知晋封消息后不甚在意。直言能得皇上亲封,已胜过旁事许多,欢欢喜喜地同嬷嬷熟悉晋封之礼去了。” 周高昱听了这话怔愣了一会儿,心中涌上一股暖流,不自觉地牵起嘴角摇了摇头,亲手在宣纸上写下几个字,并招呼刘顺子上前来看道: “你瞧瞧,这几个名号,哪个配你愉主子不过几个月,就要用上了,先斟酌着,不至于到时候手忙脚乱。” 刘顺子眼神一瞟,发现都是妃位上的称号,甚至还有历代皇考曾封过四妃之首的“淑”“贤”“容”等字样,刘顺子背上起了一层毛毛汗,忙笑着推让道: “万岁爷折煞奴才,奴才哪懂这些个,就是嘴快说出这些好字来,还嫌自己个儿僭越呢,如何能评皇上饶了奴才吧!” 周高昱见他推辞也不追问,仍是兴致勃勃地盯着那张纸看了又看。 永正五年的册封典礼,赶在年前热热闹闹地办了起来,后宫除了临产的惠妃之外,连德妃都欢天喜地参加。 她名义上是来观礼的,实际是为了去看元春的笑话。 此次晋封,孙常在晋孙贵人,柳贵人晋柳嫔,良嫔晋良妃。 唯独元春和刘氏,一个仍是愉嫔,身怀六甲,甚至比不上滑胎的良嫔。一个只是贵人,明明同日进宫,怀胎产子之后还是与老对头孙氏平起平坐。 她俩顿时成了此次晋封最大的看点,可惜刘氏一脸病容,仍然沉默寡言。元春面色平淡,看不出不忿,让德妃等人大失所望。 最后,德妃还是没能忍住,当着皇帝的面就讥讽了元春两句,因此还被皇后训斥了,连皇帝的目光都有点凉。德妃奓着胆子出了这口气,又忙不迭地退下了。 这个年关,宫里过得异常热闹,因为年尾宫里接连传出好事,教坊司还特意多排了几场童子贺喜的舞。不管心里怎样,众人面上都是一副同喜同贺的欢欣。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出生的日子与众不同,自打入宫之后,元春再也没过过生日,偏今儿个大年初一,皇帝特地命人送来了赏赐与长寿面。 在皇上这一番行事之下,盛装打扮的众人都少不得在拜年之后紧接着恭贺元春芳辰,一天下来,内外命妇看元春的眼神都不自觉带上了敬慕……—— 作者有话说:睡觉能解决这世上大部分的烦恼和不开心,我爱睡觉…… 感谢在2024-04-2422:48:08~2024-0 4-2720:53: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子沫不夏。15瓶;He6瓶;231552665瓶;心泪寒冰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永正六年正月十五,良妃褚香薇奉内廷恩旨,回家省亲……这是个奇妙的日子,前世元春省亲,也恰好是这个日子。 与贾府不同的是,褚家本来门第不高,家底也不厚,能和缮国公石家攀上关系,还是当年石家看重了褚香薇父亲才学,偶然连的姻。 谁能想到,当年一个唯唯诺诺的庶女,嫁了一个家世平平的监生,竟能生出一个备受宠爱的皇妃娘娘! 褚香薇作为皇帝登基之后,纳入后宫的第一人!能不被滑胎一事影响,入宫一年就成了四妃之一,并且是四妃位上唯一一个没有子嗣的妃子。本身就带了许多传奇色彩。 自内廷应准省亲之后,褚石两家都倍感荣耀。除褚家耗尽家财之外,石家也出了大力气,终是把这场天恩垂怜,前无古人的盛事热热闹闹地完结了。 听说,良妃次日回宫之后,脸上尤带泪痕。圣上看了大为怜惜,不止软言宽慰,还下旨赏赐了褚家。 没错,被赏赐的只有褚家!一时之间,因为省亲一事一直跟在后头出钱出力的石家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想当初,褚香薇能得甄太妃青眼,还是看在褚家是石家姻亲的份上。 谁想时移世易,如今不仅良嫔与甄太妃关系破裂,就连褚石两家的关系也微妙了起来。 石家是气不打一出来,说来他们此番的确存了自己的心思。想着褚香薇终究姓褚,他们还是希望皇上身边能有自己本家的女孩。 所以省亲当日特地将自家的意思透露给了良妃。 一来,良妃这些年借着石家的东风一路扶摇直上,如今已然位列四妃之一,石家即便再送一个女孩儿进去,也碍不着她什么。 甚至,两人若能诚心相待,以后还可互为臂助,这实在是两相助益的事情。 说白了,石家如今也在走着下坡路,子孙后代不成器,就想攀攀裙带关系。 他们甚至不求自家姑娘多得皇上喜欢,满家的姑娘也只挑了一个看起来最好生养的,只求良妃帮着引荐一二,让石家能多一个流着皇室血脉的外孙。 石家自觉做到了这份上,也尽够了。不见王家送人进宫,可半点没想着知会愉嫔一声呢! 没想到良妃竟然心窄如此,过河拆桥不说,竟然直接在赏赐上给了石家那么大一个没脸! 不说褚香薇的舅舅舅妈,这次连石家老太爷也是心中窝火,独自在外书房中砸了好几个茶盅子。 石家的怒火暂且不提,褚香薇本人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如今这个样子。 那日省亲归来,她确实因为石家要再送一个女孩进来而心中难受,再加上一家子久别重逢,看着父母鬓边的白发,心中五味杂陈,所以面色不是太好。 没想到皇上会特地来探问她,见面之后,还大肆感慨父母生养之恩深重,直言以往忽略了褚氏双亲。 于是破天荒地,以内宫的名义赏赐了褚家父母,倒把石家一笔勾倒,全然不提。 褚香薇明知此举不妥,石家才向自己表明心意要送人进宫,赏赐上面就如此分别,恐怕外祖家疑心自己心存怨恨,与石家生了嫌隙。 可是,有皇上生恩之言在先,褚香薇也不好再另做主张,所以赏赐一事就这么不尴不尬地横亘在了中间。 缮国公府憋着气等了两天,不仅良妃一处毫无表示,连养心殿太上皇那边都无任何恩旨。 要知道,太上皇对老臣们一向优容,当初愉嫔因怀孕无法回家省亲,太上皇都还给了贾家赏赐呢! 至此,石家越发憋着气,觉得是良妃在里面捣鬼,更是发狠要叫自家姑娘选上。 又是打点内官,又是送银子,还传话叫自家姑娘诸事小心,不要再指望着启祥宫那边了…… 皇帝对缮国公府的冷待并非偶然,但太上皇最近是真伤了心。 他之所以提前退位,就是因为年轻时患了头风,等年纪上去了越发累不得,无奈之下才不管政事,避居养心殿。 这么多年以来,太上皇每每想起自己不堪的身体都尤觉心绪不畅。 还好皇帝尚算孝顺,大臣们也有眼色,加上前几年新纳了一个嫔妃格外可心,所以自他退位以来,过得还算舒心畅意。 尤其是几个月以前,大概是吉星高照,后宫好孕连连,太医突然来报,太上皇最宠爱的嫔妃李贞贞居然有了身孕! 这代表了什么?!这不是说明太上皇宝刀未老,雄风依旧吗? 太上皇对于这个孩子寄予了很高的期待,甚至提前为他取好了名字。 没想到这个孩子还没怀到三个月上就没了,太上皇简直摧心拔肝,哪里还想得起石家来。 这些日子为了安慰李太嫔,太上皇特地给她升了位份,一跃与后宫老资历的甄太妃平齐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太上皇那边丧子之痛,皇帝这边弄璋之喜。 李太妃怀了龙胎一事并未张扬,可皇帝还是早得到了消息。无心去戳太上皇的痛处,三皇子的洗三礼并未大办。 对此,皇后和刘氏都心有不满,尤其是皇后!她虽不欲让刘氏的孩子过早占据嫡长子的身份,可她既然养了三皇子,就不想让他泯然众人。 洗三礼虽只是宗室小宴,但这筵席的排场直接反应这皇家对这个新生子的看重程度。 皇帝发旨说要简单办,皇后没法,又不想让众人看轻了三皇子,以为皇帝只在意惠妃肚子里的那个。 于是在新三礼结束之后,皇后又下令往宗亲大臣之家送了贺喜的饵饼。 元春见此,大为不解!皇后要彰显一国之母的权威无可厚非,可偏偏每次都要逆着皇帝的意思来,真不知道是图的什么。 三皇子洗三礼之后,惠妃的肚子依然迟迟没有动静。比起寻常的孩子,又在母体内多待了两个周。 永正六年二月,惠妃终于发动了,经过一天一夜的挣扎,惠妃生下了皇帝的第一个女儿,皇帝大喜,特赐乳名——如意。 元春觉得周高昱很多时候还是十分促狭的,明知道惠妃日盼月盼,盼的都是一个儿子,他还偏给公主取名为如意。 听说惠妃当时就力竭晕过去了,元春觉得她不是力竭,而是被气晕的! 皇后当时对惠妃显示出了十二分的关心,元春发誓,她从未见过皇后对惠妃那般真心实意地同情关怀过。 惠妃与皇后争斗多年,就孩子这一块,如今再次回到了一个平衡的位置上。 与皇后和惠妃对公主的轻视不同,皇帝本人对这个女儿表现出了十二分的喜爱。不仅时时探问,洗三礼的规格甚至还略高于三皇子。 可惜,惠妃对这个孩子没有怀抱同样的喜爱与期待。自生产之后,惠妃一眼都没看过襁褓中的女儿。 她实在太渴望一个儿子了,从怀孕之初倒生产,她都不敢想也不愿去想,自己生下女儿的可能性。她实在不明白,老天为什么要对她这么残忍 元春冷艳旁观着,觉得惠妃当真是魔怔了,从她借口为大皇子祈福,隐瞒怀胎开始,到如今冷待公主,真是步步离谱。 “如意”这个名字,即是皇上心情的写照,也是他对惠妃的提点。他在用公主的 名字告诉众人,他对这个孩子很满意。 惠妃如果好好抚育这个孩子,天长日久,或许还能以护子心切为由,渐渐消除她当初薄待大皇子,给皇帝留下的不良影响。 偏偏她如今失望的人尽皆知,看着她这幅样子,皇帝哪里还能想到慈母情深,只怕单看到满满的野心了。 庄家显然也认识到了这一点,眼看着惠妃状态不对,庄母亲自进宫问候,将庄齐云堵在月子里就教训了一顿! 让她收起眼泪好好教养公主,也寻着机会抓紧修复与大皇子的关系。 庄李两家原本因大皇子联系在了一起,因为惠妃任性,如今两家信任不在,还时有摩擦。 李家是文臣的代表,庄家正是转型的关键时刻,需要李博瞻的助力。 这些都是庄齐云该刻不容缓去解决的事,绝不能再继续躺在床上掉眼泪。 惠妃被母亲避着人教训了一顿,终于勉强打起了精神,探问起大皇子的近况来。 庄母也知道庄齐云是在迁怒公主,可是此事是她多年的心结,一时劝不回来。无法,只好让奶嬷嬷们一天三次,将孩子抱给惠妃看,希望这孩子能尽早唤醒她的母性。 没想到,还没等惠妃垂怜公主,小公主先被奶水呛了个惊天动地。 此事的起因,是惠妃不喜欢小孩子哭闹的声音。 奶嬷嬷为了不让惠妃听见孩子哭声心烦,每次见惠妃之前,都要让孩子先将奶吃饱,这样孩子就会昏昏欲睡,看起来乖巧讨人喜欢。 不料这天惠妃突然来了兴致,说要逗逗孩子,奶嬷嬷忙着给小公主喝奶,就呛到了她。 这一呛非同小可,小公主脸都憋红了,不止惊动了太医,还勾动了皇帝的怒火。 眼见惠妃月余都对公主爱答不理,周高昱做出了一个让惠妃余生都在悔恨的决定——将公主如意,抱养给了太妃李氏! 惠妃对女儿的爱,是在孩子被抱走后才想起来的。只是当时圣旨已下,惠妃还想去跪求周高昱收回成命,终是被庄母面无表情地堵在了宫门口……——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4-2720:53:52~2024-04-2822:3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屋顶橙子味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娘娘慎重,小公主在太妃处一切安好。上皇能有小公主承欢膝下,既是皇上、娘娘的孝心,又是小公主的福气。娘娘这么神色匆匆的,恐怕会惊扰了这份福气……” 庄母说话心平气和,身子却稳稳地挡在了惠妃面前。 晏惜在一旁低垂着头不敢说话,她实在是怕惠妃冲动之下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才去找了庄夫人。 这些日子,惠妃对小公主的漠视,长春宫上下都看在眼里。稚子无辜,明明是生来的金枝玉叶,偏偏因为亲娘多年的心结而备受冷落。 奶母说的好听,想让公主乖巧些好讨娘娘的喜欢,其实都是诡辩。 若惠妃当真把这孩子放在心尖上疼,抑或是没有那么喜欢,但多表现出几分关心,区区一个奶嬷嬷,怎么敢强压着公主喝奶。 既然惠妃的心结一时难消,与其留着孩子互相折磨,不如就让她去太妃宫里。 一来,李太妃碍于皇上的旨意和对公主的看重,必然会对孩子尽心尽力。 二来,上皇年迈,太妃却还年轻,有个孩子养在膝下,既可以缓解寂寞,日后也有了指望。 而公主能自小被长辈教养,日后长大了,无论是册封也好,出嫁也好,只怕唯有嫡公主才能比得过。如此不正是两全其美的事吗 晏惜的一点私心,她实在不希望惠妃再闹了。明明之前好好教养着大皇子,皇上尊重,后宫敬服,大皇子也听话懂事。整个长春宫都透着一股欣欣向荣的劲头…… 可惠妃偏要执着于玉牒未改,对大皇子的亲近示好,始终敷衍冷淡。 那可是皇长子啊!便是皇后如今收拢在身边的皇三子,凭着“皇上登基之后第一子”的名头,也远不如这个“长”字有分量。 若大皇子以后真有福气继承大统,难道还会因为区区一张玉牒,忘了惠妃从小的抚育之恩吗何苦又非要执着于亲生血脉…… 晏惜是惠妃的丫头,更是庄家的人。庄府那样的书礼之家,贴身的丫鬟身份不高,可从小随着主子一道习学受教,眼光见识都不差,几乎是小公主一被抱走,晏惜就立刻去找来了庄母。 此刻,庄母只往内殿门口一站,晏惜就知道今儿这一遭是过去了…… 只见惠妃双眼通红,脚下却一步也挪不动,声音颤抖地喊到:“母亲……” 庄母眼皮子一撩,淡淡道:“娘娘,回去吧……养好了身子,才好去看小公主。这般衣裳不整地跑出去,恐怕吓坏了孩子,也不是庄家姑娘的样子……” 语气不重,惠妃的眼泪却瞬间掉落下来。“庄家”二字一出,庄齐云就知道自己不能再闹了。 虽然不想承认,可她能冷待大皇子;瞒住所有人,不将自己怀孕的事实透露出去,所倚仗的,就是娘家! 若是惹得娘家真放弃了她,她才是真的完了。毕竟皇上正值壮年,而齐家的姑娘还有很多…… 长春宫的闹剧刚歇,外间就立马议论了起来,有说李太嫔好运的,有替惠妃惋惜的,也有冷嘲热讽的。 总而言之,小公主的抱养,算是给皇后和惠妃之间隐秘的争斗,暂时划上了一个休止符。 开春之后,后宫之中最热闹的就是大选与小选。 为皇上选妃、为宗室适龄子弟指婚的选拔称为大选,皇上全权交给了皇后负责。 除此之外,还有为各宫增补宫女的选拔,称为小选。 若说大选牵动着诸位妃嫔的心,那么小选则更为奴才们所关注。 启祥宫里,穗儿麻木地捣着茶粉,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半点没有以前机敏活泼的样子。 良妃一向对皇上上心,因为前儿皇上偶然说了一句想吃七宝擂茶,良妃就留了心。这些日子反复翻看古方,对着擂茶可谓下足了功夫。 就穗儿手中这个,也不记得是换了几次方子了,反正总是这么来回碾压。就像这宫里的日子,一日日这么过着,没有什么喜悦,也没有什么盼头。 当初随褚香薇一起进宫时,穗儿满心里想的都是她和小姐之间的主仆情分。知道小姐此去艰难,她几乎没有多想就一头扎了进来。 那时,褚家信誓旦旦承诺她的,是五年之后与心上人的婚礼。 为着这个念想,穗儿几乎咬牙顶过了所有的艰难。 褚香薇当初为了能有露脸的机会,特地选了去太妃宫里当值。 太妃宫里的人没一个好缠的,褚香薇又要与人为善,争个好名声。 明争暗斗中,穗儿不知多少个夜晚无眠——不仅要完成自己和主子的活计,还要替那些人做。 就这么一日日熬着,终于盼到主子真正成为了主子。 穗儿不贪图什么荣华富贵,只求褚家还能记得当初的承诺,及早放她出宫与心上人完婚。 为了这桩心事,心上人不知忤逆了父母多少次,满心满意都是要等她回去。 谁知穗儿求去的话还没出口,褚香薇居然怀孕了。 甄太妃那边派了个彩屏过来时时刻刻盯着动静,褚香薇更是一刻都离不得穗儿。 直到心上人传话进来说,因为他一直不愿意成亲,母亲被气病了之前,穗儿都没想过要背叛良嫔。 她一边收拾了入宫多年攒下的体己,送去给心上人母亲治病;一边试探着 询问褚香薇,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出宫。 得到的回复让她绝望,褚香薇居然温和地笑问她: “你陪着本宫过了那么些年苦日子,如今好容易不用仰人鼻息了,还不多受用几年,莫不是还念着那点子少年心事 那都是你们当初年纪小,不懂事说下的玩笑话。几年过去,谁知道那人还是不是旧时模样,旧时心意 别信他哄你的话,我拿你当妹妹一般看待,日后自然会为你找个好人家。” 这话说的穗儿血都凉了,她自然不能告诉良嫔,这些年她从没有断过和心上人的联系。 只能笃定表示,无论当初那人,如今是人是鬼,她都跟定了他。可惜,良嫔丝毫没有把她的保证放在心上。 说些什么情如姐妹的虚言,到最后,自己也不过是主子手下一个得用的奴才罢了。便是以后嫁人,也要物尽其用,极尽拉拢之能。 嫌隙一旦生下,就是给了他人可乘之机。 后来,皇后拿住了她的把柄,阻断了她与宫外的联系。 再得到心上人的消息时,他早已因为母病欠下了巨额印子钱,若是没钱可还,那群泼皮无赖登时就搅得他家破人亡。 这全都是因为自己,穗儿心中万分自责。 这种无能为力的自责羞愧日日折磨着她,所以在皇后找上她,并承诺给她银子的时候,她几乎半推半就地就答应了…… 不过是放点子防虫的药粉,连毒都算不上,穗儿一遍一遍地说服着自己,终是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孩子是褚香薇自己草木皆兵摔没的,可是启祥宫上下二三十口人的前途命运,确实与自己脱不开干系。 穗儿觉得自己不该逃出生天,应该与他们一样,或者更惨才行。 尤其是她曾经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因为那一劫,终于决定不再违逆母亲,迅速与母家表妹成亲之后,穗儿顿时觉得自己没了盼头。 她之前还会担心皇后的人威胁她,如今都觉得随便了…… 穗儿觉得自己可能会这样渐渐腐朽死去,可她实在没想到褚香薇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穗儿,你陪我那么多年,我心中是最舍不得你的,可我也不忍心让你在这宫中继续蹉跎岁月。 之前整个宫里都盯着咱们,不好让你违例出宫,以防有心人做文章,好事变坏事。如今朝廷大小选在即,你倒可以顺势回去了。 我知道你有个心上人,一直等着你,这些年我也为你攒了不少东西,都给你做添妆,让你风风光光地嫁过去! 日后褚家也是你的娘家,嫁人后不用担心被欺负,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穗儿觉得人生真是可笑,偏偏在她已经置身阴影之后,给她指出了一条阳光大道,还告诉她,你只是走岔了…… “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啊……”穗儿绝望地想。回去之后,她甚至不知要何去何从。 以往千盼万盼的出宫,此时反倒是催命符。一旦良妃的意思传达给褚家,褚家必定回去寻找她的心上人。 他家之前那一番惊天的变故,后又莫名其妙地转危为安,褚家怎么会不疑心 便是他们真就不疑心,还为自己另选人家,让自己风光出嫁,自己难道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们的好意 何况,她这一生,除了那一人,哪里还有别人可以入眼入心 绝望、自责、苦涩、后悔、怨恨……种种情绪在穗儿胸中激荡,搅得她痛不欲生,终是存了死志! 赴死之前,穗儿觉得,她还得为主子再最后做一件事。 她害了主子的孩子,这件事无可挽回,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那罪魁祸首付出代价。 可惜,她一个贱命的丫鬟,就是立时吊死在交泰殿中,也动不了皇后丁点皮毛,更不用说去做什么检举、告秘的事,只怕伤不了皇后,还要害了主子。 能辖制皇后的人,只有皇上! 一个宫女的命,或许不足以引起皇上的重视。但要是她的死,能关系到皇上最重视的人,让他不得不查呢…… 穗儿此生从没有一刻如今日这般头脑清醒,灵光一现的想法,让她坚定了赴死的决心! “你们看好了她……若是她当真欢欢喜喜地回去了,那就无事。若她有其它举动,务必如实禀告给本宫!”褚香薇坐在塌上,慢条斯理地说。 她对穗儿的怀疑不是一日两日,那实在不是个聪明的丫头,喜怒哀乐都放在脸上。从慎刑司回来之后,褚香薇敏感地觉察到她身上的转变。 起先,褚香薇以为那是怨恨,以为穗儿是在恨她一意孤行,做局摔没了孩子,致使她们受罚。 可是天长日久地观察下来,褚香薇觉得不像,穗儿身上的违和感实在太重了。 她不会冒险将一个忠奸不辩的人留在身边,但在将她放回之前,褚香薇还是决定做局试探一二,看看这后边,到底还有没有隐情……—— 作者有话说:元春:人在宫中坐,锅从天上来……感谢在2024-04-2822:32:47~2024-04-2921:29: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恣肆10瓶;疏枝缀玉、屋顶橙子味、溟池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春三月,皇宫里最热闹的地方就是秀女们所居的储秀宫。 这些从各地过五关斩六将选上来的秀女,经过嬷嬷们半年的教习,已经和刚来时判若两人了。 这种不同不好细说,按嬷嬷的话来讲,那就是更“规矩”了。 因为无论是那如柳条般摆动的腰肢,还是见人时的盈盈一笑,都含着两分克制,两分欲说还休,更有宫味儿了…… 不过,自古以来,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尤其是这些风华正茂的娇娇们…… 即便再克制,再懂事,因为都是朝着一个目标去的,彼此之间就难免会有摩擦。 带教嬷嬷们每天都有断不完的官司:今天张小主的被子里发现了银针,明日李小主的面脂里混了水仙叶汁儿,更有攀扯不清的是非恩怨、利益纠葛,十分头疼…… 嬷嬷们每日数着盼着,就等皇后娘娘一声令下,开了殿选。将这些小祖宗们囫囵个儿地送走。 尤其是那些家中打过招呼,出生不一般的小主。更比别人要难缠十倍,且还说不得重话。 天长日久的,这些女孩子们也看出了门道。于是诸如王令仪、甄瑜、石珠兰等姑娘,身边都渐渐围起了一群拥趸。 在未得皇帝宠爱之前,这些家世不俗的女孩子俨然成了这批秀女的头。其中,又以王家的王令仪最为招摇。 “令仪,你瞧见石珠兰头上的绒花没有,嬷嬷分明说了不许秀女们别样打扮,偏偏就她可以无视规矩! 唉,不过也难怪,她表姐可是良妃娘娘呢!我要有那么一个表姐呀,我也敢带绒花了!”李秀蓉一边挑线,一边凑在王令仪耳边嘟嘟囔囔。 王令仪闻言一把撩下手里的绣样,斜眼冷嘲道: “哼,瞧她那轻狂样,也就只有你们这些眼皮子浅的才会羡慕,那一两朵寒酸的绒花有什么可稀奇的,她要有本事 能当上娘娘带上步摇,我才服她!” 李秀蓉仿佛听不出她语气里的轻蔑和恶意,反而抿着唇笑了笑,继续细声细气地说道: “我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这辈子见识过的东西少,自然见什么都稀奇,哪能和令仪你们比呢 说起来,令仪你的表姐不是愉嫔娘娘吗我可听说了,愉嫔娘娘是最受当今宠爱的娘娘! 你可真好福气,原本住在毓秀宫的柳嫔早搬走了。毓秀宫只有一个主位,殿选之后,愉嫔娘娘必定将你要入她宫里。 娘娘如今怀孕不能侍寝,那圣上来了……”说到这里,不仅李秀蓉红了脸,连王令仪也飞红了脸颊,轻斥道: “你胡说什么呢!愉嫔娘娘进宫时,我还小呢,与她没见过几面。此次进宫也是叔叔叔母实在不放心,才托了娘娘照顾一二。去不去毓秀宫,我自己都还没想明白呢!” “你可千万别傻,这是多好的机会啊,我们想去毓秀宫,还不能够呢!” 说完,李秀蓉故作伤感地咬了咬嘴唇,轻声道:“只是我实在舍不得你,若我选不上还罢了。万一侥幸选上了,日后不定分去哪个宫里,孤零零的一个,怎生是好啊!” 王令仪也不是傻的,李秀蓉说这话为的什么,她心里明白。只是此刻她正与石珠兰和甄瑜较着劲,不便失去李秀蓉这个拥趸,于是干笑着说: “不用急,要是你被分远了,我就去和表姐说一声,把你也要过来就是!” 李秀蓉闻言立刻喜笑颜开,灵巧的双手三两下将一根线劈了八股,捧给王令仪说: “那你可记好别忘了,我冷眼瞧着,不止石珠兰,这次选秀,只怕甄瑜、刘书晚那几个都是要上的。要是不和你在一处,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提起甄瑜和刘书晚,王令仪可是气不打一处来。石秀蓉仗着自己是石家嫡出的女儿,一贯眼高于顶,说话做事都拿捏着腔调,仿佛天生高人一等,令人可气! 可要说可厌、可恨,还是甄瑜和刘书晚更招人眼一些。 甄瑜是甄家的三姑娘,甄太妃娘娘就是她嫡亲的姑母,在这群秀女中也是个家世不凡的。听说她自幼饱读诗书,为人清高傲气得很。 王令仪之前想着甄王两家也算世交,所以最先向她示好,邀她同住,还捡着叔叔王子腾给的好首饰送了她一个。 没想到她原样退回了不说,还在背后讽刺自己不是王家主支的血脉,被李秀蓉听个正着,回来告诉了自己。 王令仪每每想到这话就气得很,从那之后再也没给过甄瑜一个笑脸。不想甄瑜看都不看她一看,甄瑜因此更气了! 至于刘书晚,王令仪觉得这人十分邪门,明明长相、家世都算不得同期中出挑的,偏偏还能在身边聚拢一群人,与她们这些世家女分庭抗礼。 甚至连教引嬷嬷都对她另眼相待,王令仪几次和她交手,都不知不觉地吃了亏,还落一场埋怨。 想想这些,王令仪更心烦了,瞥了瞥坐在自己身前小凳上的李秀蓉,自忖的确不能疏远了她,否则自己这边更加势单力薄。 只是不知道,自己那位贾家的表姐,能不能看在自己的面儿上,将李秀蓉暂时留下。 王令仪在这边盘算着要住进毓秀宫,交泰殿里,皇帝直接当着皇后的面说:“毓秀宫中就不进人了,愉嫔小性,她如今怀着身孕,皇后你多担待一些……” 皇后闻言怔了一怔,没想到皇帝会直接堵了新选秀女入住毓秀宫的路,就不知这话一出,后宫多少人要暗自掉眼泪…。… 皇后斜眼飘了飘下首低头写字的柳婉清一眼,笑着用手帕沾了沾嘴,说: “愉嫔一贯守礼,如今这样,想是妇人孕期情绪反常,也不是什么奇事。这宫里殿宇也多,臣妾另排别处吧,碍不着什么……” 皇后的善解人意缓和了皇帝的脸色,无人注意的角落,柳婉清快要憋不住了。 她之前投靠甄太妃,缓和了甄太妃因褚香薇落胎在后宫的尴尬境地,也帮助娘家在前朝挣的了一席之地。 但她和甄太妃没有信任基础,彼此算是互相利用,一锤子买卖。尤其在甄家的姑娘进宫之后,这种关系直接宣告结束了。 自从搬出毓秀宫后,因为不得皇上喜欢,她就再也没能接过驾。皇帝之前对自己欣赏就像昙花一现,风过了无痕…… 她自己都记不得多久没见过皇帝了,后宫里拜高踩低是常态,为了生活,柳婉清不得不重新考虑投靠的对象。 思来想去,她最终把力气都花在了皇后身上。这些日子,她几乎天天都来皇后宫里报道,安安静静地呆在一遍帮着皇后做些小事,难得皇后默认她的示好。 没想到,这么平常的一天,她竟在交泰殿中听到了自己当初搬走的真相。 原来皇帝下令自己搬走,根本不是因为自己合该住在画里,而是贾氏见不得她在毓秀宫里碍眼! 清宁阁近水,多香花,这就导致屋子里常常会有一种针眼大小的小黑虫,冷不丁爬到人腿上咬一口,不仅红肿难耐,疤痕还要好久才能消除。 皇上当初打发她走时,可能只想着让贾氏高兴,完全没想过那么个潮湿的地方到底适不适合住人! 柳婉清恨得全身都在发抖,勉强笑着朝皇后告退后,回到清宁阁的柳婉清死死盯着湖面,冷不丁出声问越竹: “太医院那边说贾氏的胎不稳” “倒没说不稳,只说怀的艰难,不适的反应大!” “那就是不稳!!她狐媚子想勾得皇上心疼,才故意这么说的!”柳婉清突然尖叫道。 越竹被吓到了,闻言立马跪了下去,说:“娘娘说的对,是奴婢糊涂了,愉嫔确实胎象不稳……” 柳婉清闻言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眸光里只有满满的怨恨: “王家派人进宫选秀的事,愉嫔还不知道吧!真是难为她了,当初为了舅舅王子腾的官位只怕没少使力! 如今被人过河拆桥了,本宫怎么忍心,看她再被蒙在鼓里呢!你即刻就去,想法子把这件事传到她耳朵里,让她高兴高兴!!” 毓秀宫里,玉罄低头对元春说:“主子,王小姐进宫的消息,传进来了……” “哦是谁那么惦记着本宫,怕本宫不生气呢!” “清宁阁那边的消息……” “柳嫔啊,那可多谢她费心想着。咱们合该备份厚礼,以便回赠啊! 玉罄,先帮我拆了头发,再去请皇上,就说本宫大动肝火,你们劝不住……” 拆了头发之后,元春看了一眼屋里,将那些不甚有价值的摆件通通挥落地上,又忖度着皇帝来了,整个人直直地占着,一只手扶着肚子流眼泪。 等周高昱到了毓秀宫后,就只看见一个单薄的身影,挺着一个溜圆的大肚子,站在内殿中哭的满脸乱七八糟。 周高昱当时的火气猛地就上来了,顺势一脚将柱子踹到了一旁,质问道:“主子这样,不想着服侍,要你们何用!”—— 作者有话说:明天接着写,今天高估自己了,好困好困……感谢在2024-04-2921:29:50~2024-05-0119:10: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胖虎40瓶;金宁10瓶;231552666瓶;四月黛5瓶;茗衷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60 第51章 柱子早在元春派人去勤政殿请皇帝的时候,就将心提溜起来了。 周高昱自恃身份,等闲不会对奴才动手,这次是气急了,方才一脚踹了过去。 要知道,迄今为止能让周高昱气到亲自动手的,还只有二皇子一人!柱子莫名其妙地,居然还觉得有丝荣幸。 毕竟是有着十来年装傻充楞经验的老宫人了,应付别人的恶意是常事。 适才皇帝刚走到眼面前,柱子就做好了准备。他先是稳稳接住那一踹,再就势往后一倒,滚了一圈泄力。 听得皇帝那一句斥骂出口,便片刻不敢稍歇,连滚带爬地膝行向前,稳稳跪在了皇帝面前,不敢辩解一句。 殿内,奴才们早已跪了一地,配着满室的混乱,显得孤零零立于殿中的人尤其无助。 尤其她那一双泪眼看过来时,分明倨傲倔强,却带着满满的受伤。就那样强撑在原地盯着自己看,仿佛竖起了全身的尖刺。 周高昱觉得自己的心好似被捏紧了,带着钝钝的痛和憋闷。喉头发涩,拳头反复捏紧放开,想斥她胡闹,又想将人揽入怀中安抚。 刚听玉罄说她闹脾气,不听劝时,周高昱心中还是带着隐怒的。 宫中女子怀胎不易,产妇最忌讳的就是急喜急怒。 自元春怀孕以来,周高昱面上不显,暗地里却几次三番对备用处耳提面命,小心翼翼地护着那个胎儿,就怕出了“万一”、“闪失”。 她那么期待这个孩子,太医说什么,都一丝不苟地照做,多年的习惯喜好说改就改,没有一丝勉强。 如今好容易盼到孩子要出生了,真要出了什么事,周高昱都无法想象那个画面。所以几乎是玉罄一开口,他丢下手中的笔就来了。 在他看来,王家送个秀女进来又如何,便是再送十个进来,也碍不着她什么。反而可以将众人的目光暂且从她身上移开,让她安安心心地养着。 若是之后瞧着那姑娘还算聪明,放在身边调教调教,也算有个臂膀。 别的不说,交泰殿请安一贯纷争多,万一和别人有了口角,自己碍着身份不好开口,身边带张伶牙俐齿的嘴巴也好啊! 谁知妇人的心思当真难以捉摸,就为了那么个圆扁不知的人,她竟然可以把自己气成这样。莫不是还念着王子腾是她舅舅,认真伤起心来 周高昱想到此处顿时泄了力,觉得找个臂膀也不是非要王家人,她看不惯就算了,撂牌子放出去就是,没得惹人心烦。 心中这么想着,嘴里就不知不觉地说了出来:“什么大事,值的你这样朕做主,让皇后给她赐花还家,即刻就走,如此可好” 本是带着教训的口吻说出的话,入耳却有了几分无可奈何的哄劝。听得刘顺子眉毛都快压不住,飞到头皮顶去了。 周高昱觉得自己十足地善解人意,元春应该转悲为喜了,没想到眼前人听了这话,本来还强绷着的情绪瞬间决口。三步并作两步扑到了自己怀里。 好险自己走的快,一脚踹开地上的碎瓷片,把人稳稳地接在了怀里。 此刻听着她无所顾忌地在自己怀中大哭,周高昱觉得自己心肝脾肺都被挤作了一团,湿哒哒,酸溜溜。 若叫外人看来,两人这副相依的样子委实有几分可笑,因为上头虽然挨在一起,中间还隔着一个圆滚滚的肚子。 可是在场的没一个敢笑,当事人又各有心事,顺子等人只好纷纷以头触地,装作自己看不见。直到元春哭累了,玉罄才带着人忙不迭地端水上前,替元春重新整妆。 周高昱叹了一口气,搂着元春回到塌上后,右手还轻轻环着她,一时间,两人谁都没说话。 直到玉罄为元春重新收拾好了妆面,她才低下头说:“皇上,臣妾知错了……” “嗯……” “臣妾的德容言功四项考核,在一同入宫的姊妹中,从未落后于人。妒忌之心,于女子是大忌,臣妾心知肚明。 臣妾身为后妃,本该……可是臣妾忍不住!臣妾家里没出息,不能替皇上分忧,只有一个舅舅……可如今王家也送人入宫了,皇上,您还会怜惜臣妾吗” 说到最后一句,元春双眼盈满了泪水,就那么仰头瞧着周高昱,盛着潮湿的担忧和脆弱。 那种被攥住心脏的感觉又来了,周高昱心想。 不欲再看那双牵动人心的眼睛,周高昱伸手将她的头按如怀中,带气道: “朕在你心中就那般无能,宠幸谁还要看她家世你是你,王子腾是王子腾,他好不好的,与你有什么关系 你别胡思乱想,王家的姑娘,你不喜欢遣出去就是了,朕今日就放她回家自行婚嫁如何你如今还怀着身孕呢,凡事也要多想着孩子些!” 见不得元春如此低落的样子,周高昱只好再重申了一遍要将王令仪送出宫的决心,想让她开心些。 提到孩子,元春眼中那个欲滴未滴的眼泪,终于承受不住,倏然划过脸庞,砸在周高昱的手上,让他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皇上……” “好了,别哭了,让太医进来给你看看。就是要做母亲的人了,仔细让孩子笑话。” 刘顺子听了这一句,连忙示意玉罄,去将早已候在外头的太医叫进来。方才过来的路上,皇上才问完玉罄元春伤心的缘由,就立马下旨宣太医了。 刘顺子觉得自己真是活久了,居然在英明神武的万岁爷身上,看出了色令智昏的模样。 王令仪再不济也是王家送进来的,听说王夫人还戏言说要收她做养女。 王大人那边虽然没认这话,但也可见,王家对这个姑娘还是很看重的。 皇上要是金口玉言,当真就将人这么遣回去了,王家的面子可就掉到泥里去了。 刘顺子因为此事,感受到了真正的皇上不急太监急! 好在太医进来打了一回岔,愉嫔自己回过味来,躺在床上对皇上说: “是臣妾想岔了,多谢皇上体谅臣妾的一点儿私心。只是令仪这孩子无辜,就这么送她回去,倒是臣妾害了她…… 臣妾小气,这天底下最好的男儿,臣妾不能让给她。不如,请皇上给她赐一门好姻缘吧,也算是臣妾对她的补偿。” 李环山说元春动了胎气,让躺在床上静养,周高昱就斜靠在床上陪着她,闻言忍不住哼笑了一声,想说什么,复又打住了。 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道:“各宗室的正妻,多是从小就相看着,待姑娘长成,娶回去掌一族妇事礼法,这样的人选不好擅改……” “她的身份尴尬,哪里敢挑这些呢。姑娘家出嫁,只要能选个中个知根知底、人品端方的就是上上大吉了。” 元春方才哭累了,此时躺在塌上眼皮子打架,声音都像是含在喉咙里的,带着几分软糯。 周高昱闻言也不自觉放低了声音,不耐烦再为这个姑娘动心思,随口说: “要说知根知底,北静王与你们两府也是世交了,他脾性温和,家中正妃也不是那等爱拈酸吃醋的。恰好他身边刚好有一侧妃位子空缺,不如就将王氏许给他吧!” 元春闻言心里一动,面上却装的毫不在意,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只在周高昱的怀里蹭了蹭,说: “皇上说好,那自然是最好的。说来这孩子还得叫臣妾一声表姐呢,臣妾如今懒怠走动,她进宫这么久,臣妾都没关照过她,实在是……” 周高昱闻言有点心虚,王家女进宫的消息,是他封锁的,有意无意地将毓秀宫与储秀宫隔绝开来。 好在元春并不执着于答案,此时呼吸渐沉,已是睡着了。 周高昱用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阖目想着:是呀,储秀宫的消息封锁了,元春又是如何知道王家女入宫参选的呢 “你们听说了吗,清宁阁上次闹出笑话的那个越竹,这次又出丑了。据说被罚跪在太阳底下,让慎刑司的人整整掌嘴六十呢!” “诶呀,那不是脸都得打烂了!” “可不是,牙都打断了三颗呢,这人呀,破了相啦!!” “她这是干了什么啊又去跳舞了不至于吧……” “你可别打听,咱也不敢说。反正啊,还是那管不住嘴的事儿。唉,所以说,咱们这样的人,没本事爬上去就算了,要上去犯蠢做了没头脑的事儿,就是自掘坟墓啦!” “你这话说的,我怪瘆的慌,那柳嫔娘娘呢 ,越竹不是她的人,她就没帮着求个情” “诶哟!你真是猪油蒙了心啦!越竹这一茬不拖累柳嫔娘娘就是好的了,还求情呢!柳嫔亲自看着打的,能说什么呢,左不过是个丫头!” “唉……她这破了相了,主子跟前还能伺候吗” “你说呢被分去浣衣局了,交泰殿亲自吩咐的……” “这……” 差不多的对话,还发生在后宫的其他角落。 那天元春睡熟后,周高昱就回了勤政殿,临走时顺子特意盯了秀儿一眼,等到晚膳过后,秀儿就跪在勤政殿侧屋了。 “主子先前远远地看过秀女们一眼,但距离太远,并没看清是哪些人。 这一回,是清宁阁中的越竹奉柳嫔娘娘的令来送绣线,随口向玉罄恭喜,说毓秀殿中要热闹了,这才将事情引了出来……” 刘顺子闻言嘬了嘬牙花,想:哪有那么凑巧的事呢,柳氏和愉嫔娘娘一贯不睦,忽而巴拉地打发丫头送绣线干嘛连自己都不信的说辞,啧…… “回去吧,好好伺候着愉嫔娘娘,今儿这阵仗你也瞧见了,你在愉嫔那儿,即是大福气,也是大风险。自己担着点心吧!有什么事情,腿脚勤快着点儿……” “是……”陆秀低头应了,整了整衣裳,绕了一圈,端了盘点心才回到毓秀宫中。 和刘顺子想的一样,皇帝果然不信越竹之事是意外。 闻言冷笑了一声,派了刘顺子亲去交泰殿中传旨,说是那越竹口无遮拦、冲撞主位,令慎刑司重罚,以儆效尤。 令出自交泰殿,意思确是皇帝的。出事后,柳婉清也意识到自己太过莽撞了,可是蠢事已然做下,不得不硬着头皮到交泰殿中请罪求情,明里暗里与越竹赶紧甩开干系。 谁知皇后直接明说了是皇上的意思,柳婉清一时心如擂鼓……—— 作者有话说:家人们谁懂啊,人家五一旅游,我的五一相亲,我都可以出一期奇葩相亲秀来了…… 感谢在2024-05-0119:10:14~2024-05-0220:4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6600016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娘娘,人已经回去了,只是奴才瞧着柳嫔那样子,似乎很是慌张……”敛秋从外间进来,低头向皇后悄声说道。 “皇上看重皇嗣,毓秀宫的事情可大可小,柳氏这次是被气晕了头,才出了这一手昏招!现在想将罪责完全推在一个丫头身上,皇上哪里肯买账 咱们这位万岁爷呀,一贯是个心里能存住事的,凡事不怕他罚,就怕他不罚! 此次追责若是直接对着柳氏,她咬着牙挺过去,也就完了。 偏偏力气都使在一个丫头身上,让柳氏连辩白的机会都没有。她可不得战战兢兢吗” 敛秋闻言面露不解,迟疑道:“这么说来,柳嫔是在皇上心中留下疑影儿了,既然如此,娘娘为何还要见她” 许诗筠闻言轻哂:“她若简在帝心,还会来向本宫投诚吗这些世家出来的女子,无一不是自命不凡、眼高于顶。 尤其是柳氏还被她外祖教养了两年,没蕴养得半分清正之气不说,倒揣了一肚子酸文假醋,矫饰做作。白生了一张好脸,连本宫都看不上,何况皇上。 也难为她,终归骨子里还是柳家的根,你只看柳芳那副阿谀的样子,就知道了。 皇上赏的这一顿好嘴巴,刚好压一压她身上的傲气,别打量着众人都如甄太妃一般,由着她耍些小聪明,动些歪心眼。 本宫需要的,是肯卖力干实事的人,可不是只会说吉祥话的八哥。” 许诗筠一边说话,一边仔细地修剪着面前的盆栽,对柳婉清的行事作风十分看不上。 “娘娘圣明,惠妃如今还沉浸在失女之痛中不可自拔。大皇子那边,咱们的人一直使着力呢。 有那次疫病的心结在前,惠妃之后就是再使一百分力气,两边的关系也难以复旧如初。 以后的事,就等咱们三皇子长大后再说了……” 敛秋说的笃定,皇后听着也忍不住笑了笑,交代道: “别大意,这后宫的人事,也如这迎客松一般,该时时修剪着。对了,贾氏最近怎么样” “好着呢,太医院上心,动了一回气也没伤着人……” 皇后闻言由衷地笑出了声:“可惜了的,越是这样,皇上到时就越伤心……唉,可见这世间的福气都是有数的,怪只怪皇上给她的福气太多了……” 敛秋看见皇后的笑容忍不住抖了一抖,眼前仿佛又出现了褚香薇那个浑身青紫的孩子,强忍住心里的不适,敛秋扯着嘴角笑道: “正是呢,咱们娘娘定能得偿所愿……” 皇后打量着眼前的迎客松,真是修剪得十分平整。虽无美感,但每根枝条都规矩服帖,看起来格外顺眼。 满意的将手里的花剪递给一旁垂头的宫女,皇后净了净手,说:“歇了吧,明日殿前阅选,还有大热闹可看呢……” 第二日,储秀宫五更天就掌了灯,各秀女几乎使尽了浑身解数,就为搏得这一个飞上枝头的机会。 王令仪身边围了两个手艺娴熟的宫女,一人梳头、一人上妆,虽然殿选的时辰还早,但她们显然一刻也不敢耽搁,手脚麻利地前后忙碌着。 为了方便管理,秀女们这半年在宫里穿的都是一样的衣裳,首饰头花也不许随便插戴,唯独今天可以随着自己心意,放开了打扮。 王令仪今日穿的就是王家花了大价钱做好的衣裳,整个皇城只此一件,明媚的粉色衬得少女分外娇艳,又有几分不谙世事的活泼天真在里头,可以说把她的美貌发挥到了极致。 就算是十拿九稳的事,她也要在初次见面时一鸣惊人,好让皇上牢牢记住她。愉嫔再怎样受宠,年岁也大了,王家的荣耀还是得看她的…… 和王令仪的斗志昂扬不一样,刘书晚的内心十分复杂…… 她的少女时光是在北静王府别苑度过的。她读过的书,她会写的字,几乎都是那人手把手教会她的。 在那之前,她从未见过那般气度高华,又耐心、包容的人。那人陪伴自己的时间,甚至比陪伴姐姐的还要多,若是老天当真垂怜,为何要把她置于如此两难的抉择中。 北静王别苑只是幻想中的世外桃源,人终究还是要活在现实当中。既然无法与相知相爱的人独守终身,那她愿彻底舍弃情爱,嫁这世间最有权势之人…… 想到此处,刘书晚的眼神越发坚定了起来,一改之前颓丧的神色,亲自接过窈娘手里的黛笔,为自己细细勾勒着眉型。 镜中的少女风姿楚楚,颇有几分动人之处。可一旦混入这百花争艳的储秀宫中,就算不得什么了。 唯一可引人注目的地方,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刘书晚很懂得扬长避短的道理,几乎花了最大的力气,来吸引别人的视线去关注这双灵动的双眸。 在秀女们激动又忐忑的等待下,殿前阅选终于开始了…… 按照惯例,在皇上还没来的时候,第一波应选的秀女多是指给皇室宗亲的。陪皇后阅选的,是几个宗室诰命。 这些人与皇后一唱一和之间,说笑着就给自家子弟扒拉了好几个姑娘。那些打扮偏端方稳重的,基本都是这些老诰命的心头好。 只是皇上还没来,碍着礼法,双方只是心领神会,还没有完全定下。 等皇帝来了,还得走个过场,确保万岁爷都看不上这些姑娘,宗亲们才敢放心领走。 在皇帝到场之前,德妃、良妃、柳嫔、孙贵人等都陆陆续续来了,不一会儿,更是连久不见人的惠妃和身怀六甲的元春都齐聚此处看起了热闹。 皇后看着这屋里满满当当的一群人,忍不住牵动嘴角,身子往后靠了靠。心里巴望着这些妃妾斗得越狠越好,她们斗得越狠,自己的地位就越稳。 于是,皇后和颜悦色地招呼众人落了座,又特意贴心地给元春加了一层褥垫。 万众期待之下,皇帝终于姗姗来迟…… 周高昱对于此次阅选兴趣不大,可也知道后宫的确该进人了。所以百忙之中,他还是抽出了时间过来,打算尽量缩短走流程的时间。 没想到刚一进门,周高昱就瞥见了打扮得奢华隆重的元春,自她怀孕之后,这还是头一遭在装扮上这般下功夫。周高昱见状简直哭笑不得。 抬手随意叫起,他转身就坐在了正殿的主位之上,朝着皇后微一颔首,说了句:“开始吧……”秀女们就在太监击掌声的指引下,分批走入了正殿。 能在皇帝到达后前几波波进殿的,都不是简单人物,或样貌出众,或家世不凡,例如石珠兰、甄瑜等人,毫无例外地被留了牌子。 变故发生在王令仪出场的时候,几乎是太监刚报了王令仪的名字,周高昱就察觉到元春倏然直起的身子。 那双眼睛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盈盈下拜的身影,又飞快转过头来看自己的反应。 周高昱感受到了元春的视线,不禁肌肉一紧,抬起右手抵住嘴唇咳了一声,仿若不经意地问到:“中间这个秀女是谁家的” 太监才刚说完,见皇上问,又少不得再重复了一遍:“禀皇上,这是金陵王家的旁支,王敬山之女——王令仪。” 因为王令仪的父亲没有官位,所以太监只能这么介绍,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王家送进来的女孩儿,但也不好直说这是王子腾的外甥女,所以暂且只能这么含糊着介绍。 王令仪强忍下心中的难堪,跪地向皇帝再请了一次安,还绽放出了一个温婉的笑容。 这垂眸一笑王令仪整整练了半年,自信绝对能让人眼前一亮,不想皇帝竟没说留牌子,反而转身问向皇后: “朕记得,北静王府还有一个侧妃的空缺” “皇上圣明……” “北静王爱俏,让这王氏女进府给她做个侧妃吧!” 王令仪从皇帝提到北静王时,整个人就懵住了,及至听到皇帝赐婚的旨意,她更是直接愣在了当场,完全没想起来谢恩。 叔母不是说自己入选是板上钉钉的事吗缘何又跑出一个北静王来,还是侧妃! 那北静王区区一个郡王,他的侧妃又值几个钱。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王令仪整个慌了神,下意识地,她的眼神就找向了这殿里唯一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众所周知,那是她的表姐,为了共同的立意,理应为她保驾护航。 不想对方竟然神色冷淡,还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说:“王姑娘好福气,还不快叩谢皇上隆恩……” 恭贺的话语,王令仪却听出了十足的讥诮,见她久不回话,眼神却怔怔盯着元春,周高昱登时不乐地蹙起了眉头。 眼看王令仪不识趣,几乎要惹怒了皇上,皇后刚要开口,一位宗室诰命优先开口解围道: “这丫头欢喜傻了,就那么呆呆地愣着。书暄,你还不快把人带下去,以后这就是你府里的人了,可怜见的,定是父母娇养在闺中的女孩,少见这样的场面呢!” 刘书暄闻言不得不站起身来,恭敬地替夫君向皇上谢恩…… 王令仪刚刚反应过来,还想开口说什么,一侧的太监早在刘顺子的示意下将她架走了,连带她这一组的女孩,皇帝一个也没说留。 不说那些女孩心里的怨恨,后边等候着着的刘书晚也如遭雷击,她本以为自己早已不在乎了的,可此时右手却紧紧抓住了腰间的佩玉。神色不明地看着王令仪怔忡的身影。 默默咽下倒流的泪水,刘书晚牵起嘴角,在太监的报名声中,随同队的秀女一起走了出去。 凭着之前和储秀宫掌事姑姑的交情,刘书晚一身的水绿色,愣是凑在了一堆桃红、杏粉之间,显得格外清雅可人。 果不其然,刚出场,众人的目光就被这一抹清爽的绿色所吸引了。 就在皇后问话的时候,刘书晚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突然向上一抬,然后捕捉到皇上的视线,然后嫣然一笑…… 永正六年这一波阅选,石珠兰封了石常在,赐住启祥宫,主位是她亲表姐褚香薇。 甄瑜封了甄常在,赐住永福宫,跟着德妃徐氏; 刘书晚、李秀容并一个叫赵珍儿的秀女被封为答应,分别住在刘贵人的清风阁和惠妃的长春宫。 最下头,皇后又做主点了三个颜色姣好,家世拿不出手的秀女留做官女子,住去了毓秀宫之后的抱雅轩和柳氏的清宁阁。 整个后宫,统共只有皇后的交泰殿和元春的毓秀宫没有进人,让那些始终观望并暗暗祝祷的人大失所望—— 作者有话说:鉴于小天使们的热情,我浅说一下昨天那位大哥的迷惑操作: 首先,他显得过分着急,才第一次见面,就巴不得马上确认关系,还多次试图来拉我的手,被我丝滑地躲开了。 然后,他昨天还摸我头了,还说我笨,这个我最不能理解!! 起因是我们走在路上,然后后面来了一辆电动车,还按了一下喇叭,我已经听见了,正准备让,他非要猛地扯了我一下,然后还拍我头说我笨,不会看路! 姐妹们,那是人行道啊!!!何况他扯我那一下,直接把我扯去路不平的一面,那里正在施工,路面是不平的,我直接踩空了…… 谁能想象我当时穿着长裙,手忙脚乱试图稳住身体的无助和愤怒…… 最后那一下拍头,我麻了……我真的不!喜!欢!别人碰我聪明的脑袋! 以上,我觉得我不快乐了…… 感谢在2024-05-0220:47:23~2024-05-0320:5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oe月亮不营业29瓶;天篠尉10瓶;瑶光5瓶;溟池2瓶;木示柰果、为水、屋顶橙子味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王令仪从踏出正殿的那一刻就开始失控,从她被接入王家的那一刻开始,所有人都告诉她,她将来会是天子宫嫔。 一朝诞育龙子之后,她还会是板上钉钉的太妃,甚至……总之,前程绝非区区王家旁支,名不见经传的大姑娘可比。 这半年宫中的生活,众人的追捧与赞誉,元春简在帝心的传言,都在时刻刺激着她,使她一步步坚定了要在这里大展宏图的想法。 明明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皇上明里暗里都在夸赞她俏丽,皇上是喜欢她的啊!!可为何又突如其来地,要将她指配给了一个郡王! 王令仪想到元春那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的眼光,突然侧身抓住抱夏的胳膊喃喃道: “是愉嫔!是她不想让我入宫,叔叔叔母都想岔了。愉嫔根本不会帮我,她心中只想着自己独占圣恩,根本没考虑过家里。 她定是提前知道了家里送我进宫的消息,才在皇上面前进了谗言,让我落选。不行,我得回去!我不能任她污蔑! 她这般善妒霸道的人,才真正不配待在皇上身边的,我要去当着众人揭穿她的真面目!” 抱夏的胳膊被王令仪抓的生疼,此刻却来不及在意。 她之前虽知道这个姑娘空有美貌,脑子不太聪明。所以夫人才将自己派到她身边,名为伺候,实为看管。 但现在看来,这岂止是不聪明,这分明就是愚蠢啊! 这般想着,抱夏反要庆幸她没被皇上选上,这种脑子要是进了后宫,自己估摸着也没什么好日子可过。 比如此刻,一旁引路的小太监听了她这话,一贯如泥塑木偶的脸上也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抱夏勉强扯了扯嘴角,自袖袋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在小太监手里,低声道: “公公见谅,我们侧妃着了暑气,满口里说起胡话来了。公公留步,奴婢这就带侧妃出去歇息……” 听了抱夏这话, 本就在气头上的王令仪更是火大,顺势就要将抱夏扶着自己的那只手甩开,没想到用尽全力,抱夏的胳膊居然纹丝不动。 那小太监本不想多事,此刻见主仆两这番情景,更是乐得早早告退。正如抱夏话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意思,王令仪虽落了选,可她迟早是北静王侧妃,于是小太监很给面子地低头笑笑,躬身走了。 待她走远,抱夏才松开了王令仪的胳膊,合着手对她说: “姑娘,天家威重,断然没有主子跟前找是非的道理。秀女们未初刻便要出宫还家,姑娘不如早些收拾好东西,有什么委屈,咱们去和大人说,兴许大人那边还有转圜的方法……” “对,你说的对,叔叔叔母定然有法子!那贾氏,之前不知沾了咱们王家多少……” “姑娘慎言!……此刻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咱们早些回去是正经……” 好容易堵住了王令仪的嘴,抱夏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心力交瘁。 怎料一路紧赶慢赶,宫里的旨意,居然卡在王令仪进门的那一刻送到了王府。 王令仪就是再蠢,此刻也明白,圣旨下达就绝没有转圜的余地了。盛怒之下,她居然当着众人的面反手抽了抱夏一巴掌! 抱夏也没想到王令仪会疯狂至此,所以一时愣在原地,对王令仪丢脸的行为,居然没有半分找补,挽回主家脸面。 关键时刻还是竺氏反应快速,使了个颜色给身边的婆子,王令仪前面立刻就堵了四五个丫鬟,遮住了众人探寻的目光。 人后,反应过来的抱夏与婆子合力,一起连拖带拽地将王令仪送到了后院,任她哭骂叫喊,先将门锁了起来。 前厅,竺氏面上欢欢喜喜地接了圣旨,放了报喜的赏银。因为王子腾不在,又让人叫来了门客,命他们好好招待太监。 即便完全没有猜到今日之变,竺氏脸上还是完美地看不出半分失落。确保一切都妥当了,竺氏才回到后院,将抱夏叫来细问根底。 抱夏将宫里发生的事,并王令仪疯狂的举动一五一十地说了,并未有一丝隐瞒。听得竺氏频频皱眉,一脸的惨不忍睹。 “我当初就觉得,此事未必妥当!奈何老爷不听……愉嫔娘娘宠冠后宫,哪是随便叫人辖制的人。 如今可好,一招釜底抽薪,令仪进宫的指望没了,还开罪了娘娘。只怕贾家那边还有话讲,说不得,这事又得我来应了。 你冷眼看着,我那大姑子小姑子,可不是恨毒了我!” “夫人……”抱夏是竺氏调教出来的丫头,闻言不禁有些心疼自家夫人。 每逢薛贾两家的姑奶奶有事,老爷不肯应承的,总是推太太出来挡驾。 天长日久的,两位姑奶奶对着太太就总是冷言冷语,抱夏听着也怪不是滋味的。 好在竺氏自己调整得快,轻轻叹了一口气说: “罢!这些年,我未能给老爷诞下一男半女,难为他还待我如初,与之相比,旁人的误解又算什么! 倒是苦了你,自小在我身边长大,从来也没挨过一指头,今天倒火辣辣挨了那一巴掌。 我这儿有消肿败毒的药,你待会带些回去用起来,女孩儿家可不能坏了容颜……” 抱夏摇了摇头,说:“太太不要担心,奴婢无事的。只是九姑娘那边对这桩婚事尤为不满,此时还在哭闹叫嚷。 她毕竟是皇上亲封的郡王侧妃,万一被人听了去,再安个对圣旨不满的名头,那……” 竺氏闻言难耐地按了按太阳穴,说道: “关起来,不许人去见她。过几日你再明白告诉她,老爷说的,要么欢欢喜喜等着被抬进北静王府做侧妃去; 要么一根白绫自我了结,府中给她出收殓的银子,过后再将牌位送过去,让她自己看着办…… 对了,从今之后,我不希望再从她口中听到一丁半点指摘愉嫔娘娘的话,要用什么手段,你自己把握……” “是……” 不说王令仪对自己骤降的待遇,如何难以置信。只说王子腾回家听了事情的始末,也气的忍不住摔了一个杯子: “好好好,往日我也当真小瞧了我这个外甥女。既然如此,咱们索性坐实了与愉嫔的不和! 除非愉嫔此番生了女儿,否则,日后越性连贾家都少去走动!只要皇上不怀疑,九省的兵权就还在我手中!” “一切听老爷的……还有,令仪这孩子心大了,今日闹腾得很,丫头们也辖制不住。我就做主将她关了起来,不知老爷还有什么示下……”,竺氏低眉顺眼地说。 “哼,那个蠢货,我王家的血脉都被她用去长脸了,半分没给脑子。由得你去处置吧,她嫁去北静王府,对老夫没有半分益处不说,日后还得格外留心与北静王的距离,避免皇上疑心。 想来北静王那边,也是差不多的想法。她若再如今日这般口无遮拦,就让抱夏留意,等过了这个风口,送她回去!” 王子腾可比竺氏狠得多,王令仪即将抬入北静王府,日后又怎能回家,他的意思,是直接送她去死。 就此在明面上,彻底斩断自家与异姓王之间的关系。 竺氏闻言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丝毫看不出,之前她还想将王令仪收做义女的喜爱。 皇宫里,皇帝还没来得及召幸新选的秀女,后宫就肉眼可见地热闹了起来。 回想起自己初次到交泰殿请安的种种,元春也饶有兴致地梳妆起来,早早由人扶着,亲自走到了交泰殿。 一路上,柱子等人可谓是心惊胆颤,元春距离预产期只有不到两月,要不是太医让她多动弹动弹,毓秀宫众人可能会跪求她安稳地呆着。 元春虽然急着看热闹,但也知道自己此时正是容易出事的时候。所以她一步一步迈得格外稳当,始终呆在众人的包围圈里面,这让柱子等人安心了许多。 这么一路上晃晃悠悠的,哪怕出门出的早,等她挪到交泰殿时,无论大小嫔妃都已经齐聚等候了。 新晋的妃嫔还没有座次,元春的位份又远高于他们,所以,在元春踏入交泰殿的那一刻,屋子里呼啦啦蹲下去一大片,都是给她行礼问安的。 元春笑意盈盈地穿过她们,对着三个妃位略一点头,就径直坐到了自己的的座位上。宠妃的姿态拿捏得十分到位。 德妃先一个看不惯她这轻狂的样子,首先发难道:“愉嫔这架子摆的可不小,给皇后娘娘请安这样的大事,独你仗着龙胎姗姗来迟,未免太骄狂了些!” 元春对她的责难置若罔闻,下跪的低位嫔妃们却因这番对话有些不安,万没想带后宫的纷争如此辛辣直白。 直到元春笑着叫起,她们才轻手轻脚地站直了身子,不动声色地左右打量着。 “德妃姐姐这话,妹妹可担待不起。皇后娘娘仁慈,怜我身子笨重,早已免了我的请安。 今日是我自己闲不住,非要来凑凑热闹罢了,怎么,本宫是误了时辰了吗” 元春说这话时,正眼都没瞧德妃一眼。等问道最后一句,眼睛却直零零盯着德妃,语气却是对着下人的。 德妃再次被点燃了怒火,还不待开口,玉罄恭声答道:“主子脚程不快,但起的早,如今还不到给娘娘请安的时候……” “哦……”元春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不再搭理德妃,梗的德妃一口气憋在心中无处宣发。 抬眼扫视了一遍新晋妃嫔,选了个颜色最好发难:“甄常在这身杏粉选的好啊,真真人比花娇,瞧瞧,把众人都给比下去了不是。” 这话搓火,孙贵人撇撇嘴冷笑了一声,把头扭朝一边。 刘贵人坐在她对面,低着头神色冷淡,瞟过甄氏头上简单却华美的装饰,扯了扯唇笑道:“终究还是年轻女儿看着鲜亮,唉,想想自己,只能说一声岁月不饶人啊……” 原本作壁上观的惠妃听了这话也觉刺心,她近日不顺的事情多,忧思憋闷之下,身体就没养好。 如今挡眼看上去,人比之前憔悴衰老了许多, 这话真戳中她的痛点,于是开口轻斥刘氏: “刘贵人也该多读些书,都做了皇子生母了,说话还是这般没有见识。容颜总有衰败之时,皇家选妃最重的乃是品行! 甄常在相貌过人,内里也要有能匹配容貌的学识德行,才不负皇家天恩啊!” 惠妃开口训诫,刘氏站起来低头听着,甄常在为表尊重,只好比贵人又低一级,于是蹲身行礼,恭听教训。 眼看甄瑜被挤兑的不轻,德妃心里就畅快了,目光流转,突然对向惠妃: “惠妃姐姐怎知甄氏学识德行不足匹配容貌啊~~大抵是姐姐才华横溢,所以看人才觉不足。臣妾看她啊,就觉得好的很! 诶,听说柳嫔不是能诗善画吗,皇上亲自夸过的,不知与这甄常在比起来,谁能更胜一筹啊” 话说到此处,柳婉清也被迫加入了纷争,刚想开口,却见德妃随手指了个秀女,刻意为难她:“你说!” 德妃这仗势欺人、惹是生非的样子,让元春看着都觉得烦。 这话叫人怎么答呢,若说甄氏厉害,回话人就有可能被安上一个不敬上位,狂妄自大的罪名。而且还要平白得罪一个主位嫔妃; 若说柳婉清厉害,回话人又没真正见过柳婉清的作品,一顶阿谀奉承的的帽子就牢牢扣在她头上了。 而德妃随手点到的人,正是被赐住清风阁的刘书晚。此刻见德妃点她,她也不慌张,反而慢条斯理地回道: “嫔妾愚钝,但常听人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想来这笔墨文章,本就无实在输赢可分。 再者,琴棋书画本就是文人雅士抒发心绪之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这作者内心的大观之境,恐怕只有知己才能窥见一二,嫔妾不敢自居为两位姐姐知音,自不敢妄下批评,还请娘娘见谅……” “哟,好一张利嘴,你是哪家女孩儿啊”良妃一贯事不关己,此刻也被下跪的大胆女孩儿吸引了注意,还不等刘书晚回话,内间传出话来:“皇后驾到…………” 一时间,众人都肃容站起了身,低头恭迎皇后————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5-0320:57:57~2024-05-0415:47: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篠尉10瓶;木示柰果、为水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皇后一来,正殿里的硝烟味就淡了。德妃不再四处架桥拨火讨人嫌,惠妃也闭了嘴不越俎代庖教训人,刘氏更是像个锯了嘴的葫芦,眼观鼻鼻观心。 众人就这么心平气和向皇后问了安,又听皇后挨个关心过皇子皇女及他们的生母,这才轮到新人向皇后行大礼。 元春抬眼望过去,新晋的两位常在,甄氏美艳,还带着几分欺霜赛雪的冷感,姿容在众人之上,性子看起来倒不像个多事。 与之相比,石氏就普通太多,言谈举止规矩守常,存在感甚至比不过三位答应。 李秀蓉举动伶俐,声音清脆好听,笑起来很讨喜。赵珍儿的容貌仅次于甄氏,但比起甄氏要更加温柔平和,乖巧可人。 挨个看过去,真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当然,因为德妃的一番折腾,这里边最让老人们留意的还是刘书晚。 这姑娘就相貌来说,只称得上是小家碧玉,整张脸上唯有一双眼睛最为出挑。 但众所周知,要想在后宫熬的久,容貌只是入场券,个性、脑子才是长盛不衰的法宝。 刘书晚初入后宫,行为处事却落落大方,对待高位嫔妃的为难不卑不亢,条理清晰。实在不像个十四五岁、养在的女孩子。 人都有爱美之心,下意识的,众人的目光和注意力都会去追逐美好的事物。就如石珠兰,哪怕她能凭着家世得封常在,但混在一堆美人里,人们下意识就会忽略她。 这种人在后宫最吃亏,争宠一事本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比的就是谁最能留住上位者的目光和恩宠。 刘书晚的特别之处,就在于她能凭借轻巧的智慧,去夺取众人的注意力。 可惜,她的这种特别,先于皇帝,被后妃们注意到了。 一群聪明的女人,要是感受到了共同的威胁,那她们协作的力量,足以让一个初入后宫的女孩儿失去露脸的机会。 “太性急了……”元春笑着摇摇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燕窝。 “娘娘是说刘答应奴婢就这么冷眼瞧着,也觉得这位小主不简单。” “哦” “奴婢在储秀宫里有个老姊妹……娘娘别笑,奴婢好歹在这宫里也混了十来年,别的长进没有,人倒是多识得了几个!” 元春收回打趣的眼神,示意她接着说—— “这位小主是个外放官员的女儿,父亲没什么突出的才干,母亲是后娶的继室。现在的北静王王妃刘氏,就是她的异母嫡姐。 娘娘想,这样的出身放在后宫,哪里够看尤其储秀宫那地界儿,因为油水充足,奴才们普遍眼高于顶,凡有什么事,都是只认银子不忍人的。 唯独这位小主,没花什么银子不说,还在里头混得风生水起。奴婢觉得奇,特特打听了一下。 原来啊,这位小主曾给储秀宫的掌事赵嬷嬷出过一个法子,缓解了她二十多年的风湿旧症,赵嬷嬷感恩,所以格外优待她一些。 这位小主就占着这么点优待,以及北静王府隔三差五地问候站住了脚。听说连令仪姑娘都在她手上吃过亏呢!”玉罄说的有趣,听笑了元春。 玉罄见状急了,低声对元春说:“主子也别只当玩笑话听,那些嬷嬷都是人老成精的货色,能让她们记恩不容易。咱们还是要小心一些。” 元春闻言点点头,说:“既然你如此担心,就让贾琏去查查她吧!贾琏三教九流的朋友多,让他都用起来。 本宫不要那些写在名帖上的东西,最好能找到她老家的近身仆妇,掏出点有用的话来!” “是,娘娘觉得她老家会有故事” “说不好,我只是有些好奇……”刘书晚这个人有些奇怪。那日她向自己请安时,眼神里莫名其妙流露出来的情绪是——怜悯! 元春自认今生并无什么可怜之处,也绝没有看错她同情的眼神。 所以那一瞬间,元春甚至怀疑刘氏也如自己一般,是死而复生,重活一遭的人。可是搜遍记忆,前世皇帝的后宫里的确没有这个人。 还有就是她身上透露出来的种种违和——她会在殿前阅选时刻意改变妆面,用自信大胆来吸引皇上的注意。 也知道要在交泰殿收敛锋芒,衣着朴素。 可在德妃为难她时,她明明有法子可以继续守拙,却偏要三言两语堵的德妃哑口无言,天真大胆,还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自信。 这一系列的反差,还有她谈吐中透露出的见识、从容,都不太像一个外放小官家教养出来的女孩儿。 元春压下心底的怀疑,淡淡道:“盯着点吧,我瞧着德妃刘氏她们未必压得住她,正好也见识见识她的手段。” 之后这些日子,新人们都很知礼地,依着位份拜访了诸位前辈。与元春她们承宠时的谨慎低调完全不同。 这一波新鲜血液的注入,让整个后宫都活跃了起来。 比如元春这里,往常鲜有访客。尤其是她怀孕之后,众人都怕 担上干系,所以毓秀宫的蚊子都是熟面孔。 可自接待了那些来拜访的新人之后,老人们也时不时地来走走看看,或送东西,或闲聊。光明正大地期待着偶遇皇上,蹭蹭元春的光,上演一出姐妹情深。 因为之前柳婉清截胡不成,大失颜面的事还留在众人心中,所以她们的拜访也还算克制,元春就没去计较。 指望皇上专情是不可能的,这些日子良妃三五不时地过来嘘寒问暖,话里话外都是皇上今日翻了谁的牌子,明日谁往勤政殿送了点心。 大概是还念着她怀孕的时候,元春趁机夺去皇上宠爱的旧仇。此刻终于等到了机会让她感同身受。 正好元春到了孕后期也闷得很,所以乐得听她“嘘寒问暖”,还省了玉罄等人打听的辛苦。 为了感谢良妃的无私分享,元春还恰到好处地让她“不小心”发现自己的委屈,不甘、愤怒、无奈……以此来慰藉她的心,就这样,两人一唱一和,十分和谐。 元春因此,从褚香薇那儿得到了许多消息。 比如,柳氏最近多去奉承皇后,和清风阁的刘贵人走动频繁。 大概因为她奉承的好,皇后还给了她几次伴驾的机会, 如今说起,柳氏倒还算老人里面承宠次数多的了。 听到这个消息,元春让褚香薇如愿以偿地看到了自己脸上的愤怒和不甘。 整个后宫都知道自己与柳婉清不和,褚香薇果然会挑话题。 再比如,甄氏进宫虽由甄太妃一路保驾护航,但她和太妃的关系似乎并不如想象中融洽。 除了刚入宫时的依例拜见,甄瑜一次都没主动去看过甄太妃。甚至太妃宫中派人去给她赏赐东西或者传话,她也显得十分冷淡。 “大抵是性子冷情吧……我瞧着,不止是对太妃,就是对皇上,甄氏也是那样规行矩步的刻板模样,像个木头美人。 偏这木头美人还与德妃犯冲,就那么敲一下说一句的人,竟还能将德妃气得吃不下去饭。这两人住在一处也是冤孽。”褚香薇状似同情地感慨到。 这说辞就和元春认知中的甄氏不一样了……甄氏命运的转变,大概是因为甄太妃身边少了自己做帮手,所以才从娘家提拔了一个姑娘起来。 前一世的甄三小姐可没进宫,听说嫁的还不错。 后来甄家败了,还是她带了人回去帮衬娘家,亲自盯着弟弟甄宝玉考中进士,打了场漂亮的翻身仗。元春听说此事后还夸了她呢! 而且,之前她来毓秀宫中拜见自己时也完全没有木头美人的样子啊! 反倒让人觉得她进退得宜,谈吐清雅。难说,更改了命运轨迹的甄三小姐,心中也存着事呢吧! 元春心里感慨着,眼睛看见褚香薇端茶瞟向自己的目光,立刻恰如其分地露出了几分讥诮,以此鼓励她接着说。 收到鼓舞的褚香薇放下茶碗,用手帕子抵住嘴,特意压低了声音说: “我那表妹不争气,皇上来了几回,也只略在她屋里坐了坐。倒不如惠妃处的李答应和赵答应,因着她们两个,皇上前头几日都歇在长春宫了……” 说完,她又装作十分欣喜的样子,加了句: “当然,那都是之前的事了……因为,自刘答应与皇上偶遇于抱雅轩后头的栖霞池畔后,皇上就再也没去过别处了。 听说两人聊兴大发,烛火三更不熄,还惹得皇后娘娘亲自劝谏呢!” 元春在这方面还是佩服褚香薇的,为了让自己生气,她是毫不介意往自己心口上扎刀! 分明在说到“再也没去过别处……”几个字时,气息都是不连贯的,还要紧攥着手把话说完。 元春感动于她的付出,义愤填膺地接道:“怎么能这样!!” 原谅她说不出更多,因为她这边得到的消息,比褚香薇还要全面。 这刘答应简直就是个妙人,她不仅会新奇的妆容,还会自己设计宫装!那日在栖霞池旁吸引了皇上目光的广袖流仙裙,听说就是她亲自指导着丫鬟做的。 尚服局因为这事还往清风阁跑了几趟,把她夸的天上有地下无,果然得了几个新样子回去。 如今思路打开,绣娘们都琢磨起了新配色,新样式,连元春的衣裳都更加别致了起来,自然得了后宫不少赏银。 元春估摸着,要是她再能琢磨出几道新鲜菜品,让御膳房赚个盆满钵满,估计御膳房也得如储秀宫的赵嬷嬷和尚服局的女官们一样喜爱、赞美她。 元春也是改良宫装的受益人之一,此刻对刘氏当真生不出恶意,尤其是前段时间,她还给自己提供了一个乐子。 事情的起因是清风阁选人,因为多了刘氏一个主子,原本伺候刘贵人的人手就不够了。所以清风阁又补了几个进去,刘贵人好说话,刘氏自己的丫头,就让她自己去挑。 “挑了一个叫二喜的丫头,那丫头为人老实肯干,这辈子唯一的心愿就是跟个好主子换个名儿。 她那二喜的名儿还是进宫前爹娘给取的,她家人丁旺,从喜姐儿到八喜一共八个丫头。 进宫前,她老子娘让抓阄定人,她偏抓了个二。想着二前面还有个一,正乐儿呢,她爹说, ‘壹’字儿笔画太多,你爹我不会写,这个‘贰’字就是最大的了。正好,除了你出嫁的大姐,咱们家你年纪最大,这福气就由你来应承了……’ 因此她才进了宫,因此这贰字就是她的心病,早想改了。偏之前带她的嬷嬷喊顺了嘴,懒怠与她改名,又叫了这么些年。 这回好容易盼到主子,她还穿了最好的衣裳,欢欢喜喜等着赐名。谁知……刘小主说,名字是父母所赐,不宜擅改。 如今大家都叫她二喜姑姑呢,上次有个小太监喊顺了嘴,还叫成二喜公公……气得二喜回去哭了一遭……” 话才说完,小宫女喜鹊最先忍不住笑出声来,不一会儿,院里的噗嗤声连成了一片。 元春听得瞠目结舌:“她是怎么想的啊……她收了二喜做管事姑姑,就没提前打听过她的事吗” “这奴婢不太清楚,不过听说,如今刘答应身边的贴身丫头就没改过名,她本是官家小姐,因获罪才被罚入贱籍。 是刘小主救了她,并准她沿用闺名——陈窈娘,这规矩才延续了下来。”玉罄憋着笑说。 “这话也是你那老姐妹打听出来的?”罪官之后毕竟不是什么好名声,何况还舍不得改名,这些宫女们也太厉害了些,连人家的旧事都探听出来了 “她还没有这个本事,这事下头的人都知道,是那陈窈娘自己说的,并没避讳人……” 元春真是开了眼了,刘氏居然能容忍丫鬟背地里多次强调自己出身不凡,这行事风格可真是天外来人,情有可原中透露着一丝离谱,的确有趣…… 送走了褚香薇,元春充实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第二日上午,传言中的刘答应就扣响了毓秀宫的大门—— 不仅送来了一盒点心!!还问起了林家的那位表妹,甚至亲切直呼其为——“黛玉”!—— 作者有话说:奔波了一路,困得眼睛睁不开,如有bug。明天清醒了再说,谢谢大家—— 第55章 黛玉!元春因为刘书晚过于熟稔的称呼而微微有些错愕。 女孩家的名字是轻易不对人言的,一般出门走亲戚、开茶会都是介绍姓氏加行次,比如林大姑娘,甄三姑娘。 只有及笄之后说定了亲事,夫家才会正儿八经地来问名。在那之前,若不是血亲长辈,便只有密友会直呼其名了。 刘氏的年纪与黛玉相差甚大,应该称不上闺中密友。难道刘家还与林家有些交情不成,据元春所知,刘家祖籍确实在姑苏一代。 元春心中有些疑惑,又见刘氏还在等待自己回答,于是微微扬了扬唇,不答反问: “贵府与林家有旧” 刘书晚愣了一下,回道:“并未有幸识得,只是林大人官声才名都极好,家父一向钦慕。之前闻得林大人驾鹤西去,还叹天妒英才,感伤不已。 后又听说林大人身后只留下一独女,托庇在外祖母膝下,很是关心,所以妾身见了娘娘才有此一问。” “多谢费心想着,祖母待那丫头一向如珠似宝,家中姊妹均不能及。只是女孩儿家的闺名不便随意出口,还请答应慎言!” 刘书晚听得这一句,脸瞬间涨红,咬着嘴唇透出几分羞恼之意。元春只作不觉,低头用茶盖儿缓缓擀着茶沫。 “是我唐突了,原是关心则乱,娘娘莫怪,尝尝嫔妾做的点心吧,这是新鲜花样,宫里面还没有过……” 元春低头瞧时,食盒里头果然是新鲜花样,难为她怎么想出来的,圆滚滚的瞧着喜人。 也是这刘氏胆子大,满宫里除了她,再没别个敢往毓秀宫送吃食。 见元春感兴趣,玉罄侧头给柱子递了个眼神。 柱子小碎步挪上前来,先对着两人行了个礼,后飞快地用竹夹子捡了一个起来,掩在袖子后头细细尝了,等了一会儿确定没事,这才退了下去。 这一番操作让刘书晚有些难堪,话要出口又咽了回去,险些绷不住脸上的笑容。 元春才不在意她脸上过不过得去,自己是傻了才会吃来路不明的吃食。 便是刘氏没有存着坏心,这中间过了几道手,难保就有不干净的地方。这刘氏不知是真单纯,还是故意找茬。 双方正尴尬着呢,外间突然传报:皇上来了…… 听见这一句,元春还没起身,一旁的刘书晚就“腾”地站了起来,双眼直直地看向门外,脸上已满是少女含春的喜悦和期待。 玉罄见此脸都绿了,恭身扶着元春稳稳站好,才一个错身将刘氏挡在了身后。 “请皇上安……”一众整齐的问安身中,刘氏的声音显得格外娇柔,元春不知道皇帝喜不喜欢这个款,但周围立着的毓秀宫宫女们都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 元春才半蹲下去,那边周高昱已经快走了两步,将她扶起,嘴里还照常问着:“今日感觉如何” “一切安好,皇上不要担心。今儿朝会下的倒早,皇上辛苦了这么些日子,瞧着终于是得空了正好歇一歇,臣妾这儿有小荷叶小莲蓬汤,午膳可以用上一碗……” “嗯,你这儿不是开了小厨房吗别图省事,有什么想吃的,紧着让他们做去。朕这些日子忙着与前朝歪缠,都没空过来问问你,胃口可好些了……” “左不过还是老样子,想什么都觉得新鲜,吃起来也就那样。倒不如让大厨房看着做,臣妾正好省些花用!” “朕养你还是养得起的……不必省,可着花去……”,这话说的两人都笑了。 趁这个空隙,刘书晚好容易才插进来一句:“妾身也是听闻姐姐胃口不好,这才做了旧时家中的点心送来,希望姐姐喜欢……” 听见声音,周高昱这才顺着声音的源头看见了刘书晚。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他这几日忙着,都没能来毓秀宫看过。 今日好容易抽出时间过来走走,自然注意力都在元春身上,更别说刘书晚慢了一步,身形被玉罄挡了个严实。 “刘答应啊,你有心了……”周高昱干巴巴地夸了一句,他方才没看到这里还有其他人。 和元春随意调笑的样子让别人看去,让他有些不大自在。 刘书晚更不自在,之前她被惠妃她们拦着,愣是没有面圣的机会,好容易花费心思吸引了皇上注意,没想到那才几日,皇帝就不来了。 她之前也没想到皇帝会是这样的人,威势内敛,又宽和包容。 她那些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认知,北静王听了只会说她胡思乱想,皇帝却愿意仔细思考。 还有她那些异于这个时代的审美、饮食、习惯,在北静王府别苑需要客随主便、一一改过的,居然在后宫里得到了包容。 皇帝甚至还会夸赞她的与众不同,发自内心的赞美和好奇。 刘书晚在他身上那个感受到了尊重…… 真可笑,在这个世界感受到的头一份发自内心的尊重,居然是来源于这个封建王朝最高统治者的。 她还以为他会愚昧固执,花心粗暴,没想到,实际远超她的预料。 这种“意料之外”,让她在巨大的反差里日日期待着他的到来。归根结底,人都是希望得到认同的……刘书晚这么告诉自己。 毕竟进宫的时间不长,刘书晚还没有在后宫打通关系网。她不确定皇帝是不是又被人使手段挡住了,所以她才带着点心来了毓秀宫。 但是……皇帝和元春之间的相处,和她猜测的完全不同。 刘书晚前世没看过《红楼》,只是为了高考习作有素材,看过一些短视频的剪辑和解说,大致知道一些人物的命运走向。 要是早知道自己会穿越,她一定会熟读背诵《红楼》全本,可惜世间没有早知道。 她的生活也和红楼故事发生的主要地点不相干,甚至在去北静王府之前,她都不知道自己活在红楼的世界里。 这就导致,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十分浅薄,且难辨真假。 比如,关于元春,她只大概记得:元春是进宫多年后,才被皇帝看重的。 又因为家世的原因,她本人并不受宠,且没孩子,贤德妃只是一个虚名,元春封妃后不久就得了病。病了几年之后死在贾府败落前。 视频解说主要还是围绕“宝、黛、钗”三人的情感纠葛来说的,但这些烂熟于心的情感纠葛和人性解说、艺术分析,对于进了宫的刘书晚来说毫无用处。 顶多就是……和众多追“星”人一样,好奇金陵十二钗的真实模样。 扯远了,说回皇帝,刘书晚觉得皇帝对她是不一样的。他喜欢听她说话,对她的一切都有兴趣,而不是只图享受肉/体/上的欢愉。 她承宠的那些日子,皇帝都没有碰过她,大概是看出了她的羞怯和抵触,两人的交流都是从“心”开始的。 这一点难得的真心,让她愿意放下在北静王府的前事,试着给彼此一个机会。 在见到元春与皇帝的日常相处之前,刘书晚对自己的独一无二一直很确定。 可是见到皇帝对元春事无巨细的关切和“絮叨”之后,她突然有点拿不准了。 皇帝爱听自己说话,可却很少主动提起话题,对话之间也远不如二人那么默契自如。 刘书晚抿了抿唇想:没关系的,我们之间至少缺少一点时间罢了,元春与皇帝之间——只是最最不可靠的俗世之爱。 而她想要的,是真正的灵魂共鸣。为此,她愿意付出时间,等待皇帝慢慢了解自己…… 想到这里,刘书晚低头腼腆地笑了笑,说: “姐姐快尝尝吧,这点心是我亲自做的,并未假手于人。因为嫌弃原来的方子甜腻,我在原方的基础上又做了改良,味道更丰富了一些! 这成品,除了皇上之前在我那儿用过一次,全天下也只有柱子公公抢在前头尝了个鲜呢……”,说完用手捂住嘴,俏皮地笑了笑。 元春在心里“啧”了一声,这话说的可见水平。哦,皇帝都可以第一个尝鲜,你一个区区嫔妃还摆架子,让奴才试毒 便是皇帝不嫌你矫情,知道你架子比他还大,心里岂不膈应啊! 元春看着刘书晚脸上那天真无邪的样子,心里“噗”地冒出了一个小火苗,正想给自己消消气呢,没想到皇帝先开了口。 “没有规矩!你的教引嬷嬷难道没有教过你,饮食需谨慎吗!愉嫔如今身怀六甲,凡所有入口的东西都必得慎之又慎,岂可随意尝试这些点心!” 这话说的尖锐,刘书晚的眼睛没忍住一下就红了,她还强忍着不让泪花落下,低头道:“是妾身考虑不周……” “皇上别吓着她的一番好意,臣妾近 来嘴里没味儿,正想个点心吃。瞧见这些新鲜花色儿,有点忍不住馋,这才没认真拒绝……” 周高昱闻言面上一喜,笑着说:“你要是喜欢,就让你小厨房里的人跟着刘答应学一学,随时做给你吃。” “那就多谢皇上替臣妾开这个口了,刘答应一番辛苦,皇上可别忘了替臣妾赏她啊!” “嗯,放心吧……”周高昱随口答应道。 看着刘书晚在一旁强颜欢笑的难堪,元春在心里轻“哼”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节后大把材料要补,依然是来不及修文的一天,明天见! 感谢在2024-05-0515:37:02~2024-05-0620:54: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渲熎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从毓秀宫出来,刘书晚一行人脸上都不大好看,皇上后头那表现分明就是嫌弃他们碍事的样子,三言两语就将人打发了。 二喜心里有些发慌,出来这一趟,没赚着个好不说,倒得了项教奴才做点心的差事。 后宫中人口舌如刀,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她们主仆不得叫人笑死! 刘书晚从出了毓秀宫之后就在低头沉思,她觉得自己笃信的“原著”内容,可能给了她一些错误的暗示。 首先,贾元春受宠应该不仅是因为家世。之前她猜测,皇帝对这位贤德妃娘娘是虚以为蛇,可看他们之间的互动和交流,事实应该不是如此。 其次,封号“贤德”的元春,性格不仅不像封号一般温婉和气,反而带着几分犀利。这份犀利也恰到好处的,让她美艳的外表更有吸引力。 刘书晚想到这里不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副长相,实在是太普通了,一不留神就会泯然于众人。 前世宫斗小说看了那么多,深知平平无奇才是后妃致命的缺点,如她这般的相貌家世,或许只能在“一片痴心”上头下下功夫。 比如,让皇上在窗外不经意间听到她吐露心声,让他明白自己的一腔痴情; 只要有皇上在场的时候,眼神目光始终坚定地追逐着他,把他当作心眼的唯一; 在他生病的时候,最好是某种传染性极强的病时,不顾生死地照料他; 或者是,当他遇到危险时,奋不顾身地保护他! 可是这些手段都得有到了特定场合下才能使出来,或者至少得见到皇帝的面! 之前栖霞池的相遇,刘书晚用现代的知识、眼光,与见闻留住了皇帝。 与她猜想的一样,大多数人在听到超越自己时代的新思想和新事物后,都会忍不住心动,就像科幻小说对人类永远有吸引力一样。 但这种吸引只是一时的,皇帝之后就没再来过,刘贵人那边更是比她还不如,所以她不能放弃任何一次能面见皇帝的机会。 今日在毓秀宫见到皇帝时,她冒着风险向皇帝表现出了自己的“痴意”,就是为了维持自己的深情和痴心——不是说贫穷、咳嗽和爱是这时间最难掩饰的东西吗 二喜看刘氏走在前头若有所思,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出口劝道:“小主,愉嫔娘娘圣眷隆重,绝非一般嫔妃可比。咱们今日贸贸然来拜见,恐怕惹了毓秀宫不乐……” “姑娘好意过来送点心,碰到皇上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愉嫔若为这事生气,说出去也是没道理。皇上就是再宠爱她,总也还要讲道理的吧!” 刘书晚还没开口,一旁的窈娘已经像蹦豆子一般将话还了回来。二喜被她这理所当然的态度气了个无言以对,后宫里面哪有那些道理可讲! 愉嫔当初才承宠时,就敢明目张胆地给截胡的柳贵人难堪,那柳氏还是伯爵之女呢! 如今刘答应身家恩宠均不如人,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可以挑战有孕宠妃。 今日刘书晚说要来毓秀宫,二喜还以为她是看好了毓秀宫的前程,打量着愉嫔从生产到坐月子还有好长的空,想要投诚过来捡捡漏! 这才端了点心过来示好的,谁知她竟在皇上跟扮起了相,那愉嫔是何等人,会看不清这些小伎俩 这刘答应看着聪明,怎么在这事上如此拎不清。终究是自己谋来的差事,二喜想了想还是压着火说: “后宫之事从不讲是非,只在乎圣心。小主初次侍君,就能引得皇上流连多日,这已是鸿雁高飞的大吉兆。 只要稳住了心,与皇上细水长流,何愁日后不腾达。等位份升上去了,再与各位主位相交,主子就不至于受委屈了……” 言下之意,您可别蹦跶了,正经将心思放在皇上身上。别人不知道,二喜等人再清楚不过,皇上虽然来过了几次夜,可是主子明白还是处/子之身。 两人一张塌上躺了那么些天,皇帝碰都没碰她一下,这还不够惊心吗 这着急想法子就算了,居然还上赶着去得罪各宫主位,那不是厕所地打灯笼嘛! “哼,姑娘的好心是纯然发自肺腑,不加任何功利的,只是这宫里的人行动只讲得失,把人生生看低了罢!”窈娘闻言目露轻蔑,嗤笑道。 二喜简直要被她气死,这么个不识高低的丫头片子,若不是怕坏了自己与主子之间的情分,二喜登时就能不动声色地收拾了她。 大概是觉得窈娘说话的确过了,刘书晚终于出口劝道: “好了,二喜是真正为了我好的,别个儿谁跟咱们说起这些话呢!” 话音落下,她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看向二喜,羞涩又腼腆地缓缓说: “只是你还不懂我的心,我并不在意称呼位份,此生只愿求的一心人……”要让皇上觉得她深情,那么无论人前人后,她都要是深情的样子。 窈娘显然被这话感动了,出神地看着刘书晚。只有二喜,她希望刘氏最好是在口是心非,否则她这一遭估计是真栽了…… 却说毓秀宫里,刘氏走后,元春似笑非笑地看着皇帝,打趣道: “听闻皇上十分宠爱这个刘氏,臣妾今天还特特换了好衣裳,想见识见识这是何方神圣。谁曾想一见之下,倒还不懂了……” 周高昱闻言轻笑一下,说:“谁又在传这些毫无根据的流言,倒打翻醋罐子了刘氏新奇点子多,喊她来给你解解闷还使得,别错了规矩! 我瞧她胆子大的很,还十分擅长顺杆子往上爬,你可别因为抹不开面子,任由她胡闹……” “臣妾就是容易心软,今日记住了,明日说不准,又搁不住别人几句好话给忘了!皇上最好能时时看着臣妾,这样最是把稳!” 这话逗笑了周高昱,低下头来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近来着急解决的事,虽都谈的不深入,但安抚的意味明显。 玉罄等瞧着两人气氛好,就都悄悄退下了……走至外间,柱子突然放低了声音对玉罄说: “那位主儿实在没个眼色,这是明公正道地堵门上抢人来了!!咱们娘娘尊贵,自然不会与这等小人蟹蟹蜇蜇,可若就这么揭过去了,明日你也来堵,后日她也来堵,咱们这儿可就没清净日子了!” “你想怎么办” “若叫我动手,定不让姑姑费一点儿心,下头磋磨人的法子多着呢!保管让她叫不出苦来!”柱子脸上还是透着憨厚的笑,语气却是阴 森森的瘆人。 “我自然相信你的本事,可是咱们娘娘行事一贯谨慎,多半是要等着外头琏二爷那边的消息到了,才肯斟酌动手。 刘氏招摇,宫里盯着她的眼睛不少,咱们且不必出头。这么着,你找几个人将今日刘氏堵人的事说出去,也别漏了春香。 内务府如今多的是想巴结咱们的人,知道刘氏做了这事,哼,他们自然会顺势而动!这样岂不好” “还是姑姑想的周到,也不止内务府那边,御膳房同样有咱们的人!不说别的,只吃食上一时凉了热了,也够她受的!”刘顺子笑着点头。 从那天开始,刘书晚发现自己在宫里的日子突然莫名其妙地不顺了起来…… 时近五月,元春也到了快生产的时候,内务府那边早早备好了接生的嬷嬷和奶娘,都是正经人家出生,往上数三代清白,家中也无赌博、重病人口的人家。 元春按着惯例给孩子挑了三个奶娘伺候,管事的宫女和小太监暂时还没定人选,元春也不急着挑。 交泰殿送来催生礼的那天,后宫众人也依例送来了各自的祝仪,有长命锁、玉如意等配饰摆件,也有小衣服、小鞋袜等穿戴的东西。 这些东西都是为了讨喜气的,自然不可能真的给孩子上身,玉罄看着一一收了,并亲自往各宫道谢。 闹哄哄乱了一天,第二日,内务府将鸳鸯带进来了…… 元春在家里时也是喊过鸳鸯姐姐的,如今两人见面,生疏中居然还透露着几分久违的亲切。 鸳鸯为人稳重知进退,和玉罄出乎意料地合拍,有她分担着,玉罄也大松了一口气。 因为太医说这些日子要多动动,元春这几日饭后都会外出走一走。这日恰逢良妃又过来说“闲话”,元春正好与她走了一段。 两人分别时,褚香薇朝着启祥宫的方向去,元春爱那落日余晖,又绕着栖霞池走了一圈。 兴尽而归,突然听到前方叫嚷了起来,隐约还听到“良妃、娘娘……”等语。 元春下意识地朝着声音的来处走了一步,却见前方突然有人跑过来。 瞬间,位于元春后方的秀儿一错身挡在了前头,柱子等人也反应极快地将她围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5-0620:54:23~2024-05-0714:09: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ili75瓶;木示柰果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柱子等人如临大敌的样子吓住了来人的脚步,那穿着管事太监服的高儿个太监,在距离毓秀宫众人还有三四米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 柱子强先一步,上前喝问道:“来者何人,前方吵吵嚷嚷的又是什么事愉嫔娘娘在此,你可仔细着回话,休要一惊一乍!” 那高儿个太监早在柱子问话前就跪下磕了个头,此刻见问,忙扯着笑脸向前膝行了两步,说: “问愉嫔娘娘安,老奴唐突,扰了娘娘雅兴。实是前头栖霞池出水口清秽物,发现了点儿不干净的东西,怕污了娘娘的眼,所以老奴疾走了几步,请娘娘缓一缓脚步。” “柱子……” “是!” 柱子领命,从一旁绕过去一探究竟。元春抬手示意那太监起来,问道: “我方才似乎听到了良妃娘娘的声音,良妃在前头” “回娘娘的话,良妃娘娘先行一步,不巧正碰上了,因此受了些惊吓。” 良妃吓着了元春直觉不好,等闲的东西还不至于使褚香薇失态,也不至于让个管事太监来拦自己的路。 看那太监顶着一头薄汗强颜欢笑的样子,元春笑了笑说:“起来吧,你有心了,玉罄赏他……” 挥退了前来报信的太监,鸳鸯扶着元春的手臂问:“前头恐怕有事,不如奴婢去传了轿辇,咱们绕行吧!” 元春点了点头道:“叫上喜鹊跟着你,早去早回,我们就在隔壁凉亭歇脚等着,一路只管往这儿来。” 鸳鸯转头看了玉罄一眼,点点头走了。此时太阳即将完全落下,有的宫室已经掌了灯,暑气下降,凉意升起,一阵带着湿意的风吹过来,莫名让人心里发慌。 柱子去了一阵还没回来。前方的吵嚷已经歇了,间或只能听见纷杂的脚步声,好似有人来来回回地奔忙,却是一点儿人声也不闻。 方才跟着元春出来的人不少,此时却只剩了秀儿、玉罄,和两个不知事的小太监在后头。 这场景让玉罄心里也有点发慌,后悔方才没让那高个儿太监再喊些人过来。 夏日多急雨,看这阴风乱作的样子,保不齐就有一场大雨等在前头。多喊几个人过来,哪怕不中用,也好壮壮胆子的。 此时多想无益,看着元春身上不甚厚实的衣裳,玉罄开口劝道:“风凉了,娘娘,不如咱们去抱雅轩里暂且避一避吧!鸳鸯机灵,来了看不见咱们,也知道要过去找的。” 元春没有答她的话,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方才传话的太监才走,元春就觉得自己的肚子有些发紧,不一会,下面就有液体缓缓流了出来。 这些日子,接生嬷嬷没少在自己跟前念叨,元春自然知道自己这是要发动了。不过症状不强烈,应该还有些时间…… 这个环境下,若是贸然说要生,只怕连最老成的玉罄都要慌了手脚。慌乱就容易出错,容易叫人钻了空子……所以元春忍住了,吩咐鸳鸯早去早回。 偏在这个时候……元春默默忍耐着来自身体的不适。心里猜测,这一出闹得是什么。 她是日日都要出来走动的,这点没有刻意瞒着人,只是每日行走的路线不一样,但都绕不过前头的栖霞池。 今日若走的永寿宫那个方向,那方才受了惊吓的人会不会是自己 元春用胡思乱想来分散着自己身上的不适,显得过分沉默。 玉罄已经慌了神,全副身心都在探望前方,盼着无论是鸳鸯还是柱子都早些归来,完全没有发现元春的异常。 反倒是一直话不多的秀儿时时注意着元春的动静,不着痕迹地站在元春后方,让元春倚靠着自己,为她卸去了大半的力。 就在元春觉得越发难耐时,前头终于看见了亮光、听见了抬辇太监沉稳的脚步声。玉罄跑上前一看,惊喜地回转身来说: “来了来了,主子,轿辇来了。连柱子也回来了!叫奴婢说他可真该打,说是出去看看情况,怎么白耽搁了那么些时候,真叫人好等!” 元春强笑着点了点头,一旁秀儿蹙眉开口道:“主子坐久了腿麻,姑姑快来扶一把,咱们早些回去!” 玉罄这才意识到了不对劲,但此时也不便多问什么,连忙回转身来,和秀儿一起用力,小心翼翼地将元春搀上了轿辇。 轿边,鸳鸯和柱子都是气喘吁吁的,玉罄只顾得嗔一句:“怎么才来”,就被柱子下半身的泞湿打断了话头。 见元春也看了过来,柱子一边跟着轿子小跑,一边腆脸笑回:“奴才蠢笨,方才回转身时没站稳,一跤跌到池子里去了……” 元春此时疼过一阵去,精神倒也好,点了点头没说话。 抬辇的太监脚步快,不一会儿,元春等人已看到了毓秀宫的大门。 毓秀宫地势稍高,往下去,永寿宫的位置稍低些,此时已经围满了人,那一片灯火通明,隐约还可见御林军的身影。 元春没有多看,一行人径直回到了殿内,秀儿早已自请去叫太医了。 元春此时才看向柱子,目光炯炯地盯着他道:“究竟怎么回事,明白回话!” 柱子知道元春一贯不是个胆小的,再兼兹事体大,于 是斟酌着回:“奴才不敢隐瞒,方才良妃回去时,看见穗儿……在栖霞池里呢!” “穗儿”那般阵仗,元春方才已猜到了大半,就是没猜到这个人会是穗儿。 穗儿是褚香薇从家里陪到宫中的丫鬟,猛然间看见人就这么没了,的确会受到惊吓。 元春倒还好,认真说来,她自己也曾飘了好些年呢! 穗儿刚没的,资历细说还远不如她,只是这人没得奇怪。 “现场怎么样” “人已经没法看了,大概是昨日晚间,或是今日凌晨的事,奇在整个白天都没人发现,方才良妃娘娘撞见时,脸都白了。后头听说是穗儿,人又晕了过去……” “你这身衣裳是怎么回事你可不是个胆小的人!” “娘娘明察秋毫,奴才是自己跌进池子的。奴才探了消息往回走时,竟发现离咱们宫门口不远的荷叶倒伏了一片。奴才当时就觉得奇怪,走进一看时,那水里居然还飘着一方帕子,上头绣着一株麦穗!” “……人是在咱们这掉下去的哼,也是,本宫整个孕期也太平顺了些,要真安稳到了最后,那才奇怪呢!”元春冷笑了一声,觉得这要是栽赃,那就显得太拙劣了。 因为元春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要在临产前,亲手在自己宫门口弄死一个丫头。怕就怕,此事还有后手…… “幸亏你细心,那帕子呢” “娘娘恕罪……” 柱子跪下磕了一个头,然后直起身子,万分自责地说:“奴才方才受了惊吓,又急着去喊轿辇接回主子,于是慌手慌脚踩空进了栖霞池中。 幸而鸳鸯姑娘早喊了轿辇出来,奴才急急跟着往回走,路过永寿宫附近时,那帕子不留神掉回水里去了……” …………好个憨厚老实的柱子,我真是看错你了…… 穗儿应该就是从毓秀宫附近落得水,毓秀宫附近荷叶密集,一时没人察觉。 而栖霞池因连日雨水,水位上涨,管事的太监们开了闸放水清池,水流带动穗儿的尸体,一路飘到了永寿宫附近的出水口处。 只留下一条帕子,因为太轻而被挂在了荷花茎上,还留在毓秀宫附近。 永寿宫住的是甄太妃,比起元春,她和褚香薇有旧怨,动手的理由可比元春强太多了。 元春少不得夸奖柱子道:“你这般机灵敏慧,真错叫了柱子,合该叫聪子才是啊!” “嘿嘿,奴才生就这一幅憨蠢样,难得主子不嫌弃……”柱子憨憨地笑道,那副呆样真的像足了傻子。 元春扯了扯嘴角,强笑着对柱子说:“做戏做全套,这事的始作俑者没盼着本宫好。 辛苦这一场,本宫也该给他点甜头尝尝才是——玉罄去叫皇上,说本宫吓着了,提前发动,怕是要生了……” 从柱子开口那一刻,玉罄就呆在了原地,此时听见元春吩咐,才缓过劲儿来,又重新认识了一遍柱子。 “主子,说提前发动不吉利,不如等李太医了,请他斟酌着给皇上回话,说动了胎气也好啊!”,柱子小声建议道。 “可是……本宫!是真的发动了啊!!”又一阵疼痛袭来,元春强忍着,让话里都带了几分咬牙切齿。 这一句出口,玉罄和柱子都立刻变了脸色,玉罄声音都发抖了:“娘娘……娘娘!” “对,没错!就是这幅样子……去跟皇上说……本宫吓着了……快去! 柱子,派人去交泰殿告诉皇后,要比玉罄的脚程快! 鸳鸯去叫接生嬷嬷,别慌,这一遭你们不是练过多次了吗本宫是头一胎,且没那么快呢!” 元春有条不紊的话让众人镇定了下来,柱子语带崩溃地说: “主子,您就别操心了,您歇着养养神吧!” 匆忙间,接生嬷嬷们终于赶到了正殿,安慰陪伴着元春顶过了这一波疼痛,笑道: “主子别慌,吃点东西养养力气,咱们一会儿就挪到产房去,要不了多久,小皇子就能出来和娘娘见面了……” 接生嬷嬷的话很好地安抚了众人的心,鸳鸯服侍着元春先走到产房,刚把衣服换过,下一波疼痛又开始了…… 此时,陆秀已经拖着李太医一路疾走,回到了毓秀宫。有接生嬷嬷和太医坐镇,毓秀宫中逐渐恢复了秩序。 勤政殿里,周高昱猛地起身,撞倒了龙案上的茶碗,侍笔的太监飞快地捧起了桌面上摊开的奏折。而皇帝显然已经顾不得在意这些。 周高昱得到的消息:启祥宫的宫女溺死在了永寿宫门口,吓到了即将临盆的元春,导致元春提前发动了…… 刘顺子望着着周高昱难看的脸色,心想:完了……—— 作者有话说:困傻了,修一下…… 第58章 皇帝和皇后几乎是前后脚到的毓秀宫,刘顺子跟着御辇一路小跑,脚底都差点擦出了火花。 愉嫔这胎,是皇帝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保下的,精心呵护了一路,眼看就要瓜熟蒂落,偏在这时候出了岔子。 方才听到毓秀宫出事的消息,顺子觉得皇帝眼里的冰碴子都快凝成实质了。 栖霞池位属西六宫的管辖范围,皇后比勤政殿早得到消息,慎刑司的人先于御林军收走了穗儿的尸身,良妃那边也得到了很好的安置。 唯独身怀六甲的元春的无人问津,被撂在野地里心惊胆战地等了一刻钟。 事发突然,皇后的应对的确无可指摘,如果今日死的只是个普通宫女,也没有两位妃子接连受惊,那么这个消息压根不会被更多的人知道。 可偏偏,世事就是那么巧合…… 面对皇后先发制人的请罪,周高昱第一次冷下了脸,半点情面都没留,直说:“皇后疏忽了……” 这份怪罪明显有点迁怒于人的意味,皇后半起的身子僵在了原地,周高昱并未看她,反而当着众人的面,侧身问起了里面的状况: “娘娘受惊动了胎气,瞧这样子,小皇子是要提前出世了……微臣无能,必定竭尽所能助娘娘顺利生产。” “朕不想听你说无能的话,朕要母子平安!李环山,你伺候愉嫔日久,愉嫔的状况你最为清楚,朕准你便宜行事,保住愉嫔母子,你大功一件!” 至于保不住的话,皇帝就没说了。但那潜台词仍然让李环山身躯一震,他想说愉嫔没有那么严重, 虽然的确还未到日子,但妇人生孩子都看天意,迟到些早到些均属正常。 不过太医们说话一贯都是往严重里说去的,皇上又早早许诺了“大功一件”,李环山就不好让这件事显得太轻易,刚好引得皇上多心疼着点娘娘,正好两相收益。 于是,李环山顶着一张不堪重压的脸回到内室,时刻关注着产房里的情况。努力营造出一种,愉嫔真的很危急的假象。 产房里,元春的状态还好,她早知妇人产子不易,所以心态十分放得开。对嬷嬷们的指导也很听从,没有吱哇乱叫,哭喊惊慌,反而极力控制自己的呼吸,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 但这种清醒只持续了个半时辰…… 这个孩子比想象中更着急来到世上,刚到亥初刻,元春已经疼的意识混乱了,那种下腹撕裂般的坠疼,又好似有人拿着钢刀在腹内抽搅,整个人已经被汗水和泪水浸湿,哭喊都是徒劳,无法缓解半分…… 嬷嬷掀开被子,低下头一看,立马吩咐外边做好准备,一声接一声地给元春加油鼓劲。 看着内室匆匆进出的人影,众人的心也跟着紧张起来,刘氏在一旁皱了皱眉,对于头胎来说,贾氏这也太快了些。 周高昱更是直接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全神贯注地盯着内室,整个人一动不动。 - 皇帝离开勤政殿不到一会儿,元春即将生产的消息就传遍了后宫。知道皇帝在这儿,众人也都急着赶着齐聚在了毓秀宫门口。 惠妃敏锐地感到了帝后之间微妙的氛围,知道此刻该是她表现的时候,便强压下心头的酸涩,柔着声音劝道: “皇上坐下歇歇吧,愉嫔这是头胎,里边还早着呢!” 惠妃劝解的话犹如滴水入海,没有惊起半分波澜。周高昱紧紧抿着唇,突然喃喃道:“里边怎么没声音!顺子,让人进去问问,为什么没有声音!” 皇帝突如其来的发作吓坏了众人,惠妃见皇帝直接忽视了她的话,白着脸退到了一边。 刘书晚看左右均是噤若寒蝉的模样,咬了咬牙,突然上前捉住周高昱的袖子,轻声道: “皇上别急,愉嫔姐姐吉人自有天相。您是主心骨,您稳住了,姐姐在里头才安心!” 刘书晚这句话总算是劝在了点子上,周高昱闭了闭眼睛,退后一步坐回椅子上,脸色终于没有那么 可怕。 德妃平时虽然话多惹人烦,但她向来最会看皇上脸色,因着她与元春的不和众所周知,所以她也没上赶着假惺惺表关切,反而是隐在一旁如鹌鹑般默不作声,百无聊赖地观察着众人。 这一观察,就让她注意到,皇后居然悄不声遣出去一个人,这可吊足了她的胃口。德妃与晏惜主仆对视了一眼,晏惜也悄悄跟了出去…… 皇帝那边,刘顺子小碎步跑的紧,回来禀报说一切安好,周高昱才微不可查地送了一口气。 之前沉默不语的皇后也在此时走上前来,低声劝皇上以国事、身体为重。 “愉嫔这里要的时候还长,臣妾会亲自守在此处看着,还请皇上尽快回宫歇息。等愉嫔这边一有消息,臣妾会立马派人送过去的。” 周高昱听见这提议下意识想拒绝,可是话到嘴边又忍了下去,眼神滑过各宫嫔妃,她们齐聚此处不是当真有多关心愉嫔,而是因为自己在这里…… 圣心所在之处,也是众人目光聚焦之处。即便身为皇帝,也不可能完全随心所欲,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后宫里,便是皇后都没有让皇帝整夜陪产的资格,更不用说区区一个嫔妃。元春的路还很长,周高昱不能让她被安上狐媚惑主、耽误政事的名声。 心里这么想着,周高昱却觉得自己的脚很重,几番挣扎之后,周高昱终于还是松口道:“皇后辛苦,愉嫔这边就交给皇后了……” 皇后垂首,恭恭敬敬地应“是”,在人看不见的地方,眼角眉梢却分明露出了几丝讥诮。 皇帝一时不喜又如何,只要自己一日是正位中宫的皇后,这后宫里的事,他还是得靠着自己! 至于他给的那番难堪,许诗筠决定不与他计较了,看在他立马就要心痛神伤的份上,许诗筠决定,就把那当做是自己提前给他的抱歉吧! 皇帝要走,毓秀宫中多的是想要跟上去安慰他的妃子,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皇帝移到了毓秀宫大门口,就在这时,内间忽然传来了一声高亢的尖叫…… 闻得这一声,周高昱差点一个趔趄栽倒在地,还好旁边刘顺子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他听出来了,那是元春的声音。 周高昱稳住身形,立马回身就要往里面走,刘顺子连忙“扑通”一声跪下,双手死死抱着了皇帝的脚。 自古以来,产房都被认为是污秽之地,皇帝是天子、人君,身担一国气运,刘顺子就是死,也不可能让他闯进产房。 被抱住脚的周高昱暴怒!正想一脚踢开阻拦他的顺子,不想里面突然穿出了让人心情激荡的孩童哭声——元春终于生了! 鸳鸯最先从里边快步走出,喜气盈腮地给众人磕头,报喜道:“恭喜皇上喜得龙子,小皇子健壮活泼,母子平安!” 鸳鸯的报喜声才落,皇后就猛地皱起了眉头,脸上一闪而过的震惊没有完全掩饰住。 一直心神不安,低头降低存在感的柳婉清也突然抬起了头,灼灼的目光射向了皇后,又在敛秋的瞪视中飞快低下了头。和众人一齐跪地齐呼:“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谁知这边话音没落,内室里突然传出玉罄的哭喊声:“太医!太医快来……!” - 元春觉得自己的灵魂飘在空中,和之前死去时的感受一样,身子突然就轻盈了,好像想去哪里都能转瞬即至一般。 可她正在生孩子啊……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感觉下边有东西滑出,疼痛也好像突然消失了。 听到孩子哭的那一瞬间,心底涌起的暖流分明就是幸福,可为何就是那么一瞬间,她就到这来了……老天莫不是又和她玩笑起来! 元春正生气呢,突然听见一道文雅又陌生的声音喊道:“娘娘——娘娘,蠢物这厢有礼了……”—— 作者有话说:会活的……好困啊,明天继续努力感谢在2024-05-0818:49:59~2024-05-1022:02: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屋顶橙子味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熟悉的声音,似曾相识的感受,元春反手就去拔头上的步摇,那是皇上在她晋位嫔妃的时候亲手为她戴上的,因为喜欢,她一直戴在发间。 根据之前对付风月宝鉴的经验,这样带着皇室气息的物件,具有对抗邪魔外祟的力量。 她好不容易才生下了孩子,还没能看上一眼呢,万不能就这么死了。 可没想到这一伸手却摸了个空,是了,生产之初,她全身的钗环就都被解干净了。此时没有陪葬品,身边连个依仗都没有。 情势对自己不利,元春的脑子飞速运转,思索着解决的方法。 方才那个声音是宝玉的,元春虽已离家多年,这个声音还没忘! 宝玉不可能出现在皇宫,自称蠢物的,只有外头垫花盆的通灵宝玉。 元春心思电转,那边光影里已经走出了一个男身,形似宝玉,看上去却比他更为俊秀灵慧,眉宇间还透着一股洞明世事的通达。 看见元春,他先是笑了笑,然后躬身行了个礼,温声道: “娘娘别怕,您刚刚诞育龙嗣,身上还留存着皇室血脉,外邪轻易不敢沾染。这回若不是身边被人放了不干净的东西,也不会遭此一劫。娘娘洪福齐天,鬼差是被人刻意引错了路,又有人替他们开了宫门,这才来到此处招魂。 当年在大荒山下,他们每每引魂过路,都要在我身边歇一歇。我虽质蠢粗憨,天长日久的,也和他们混了个脸熟。 方才我已经替娘娘向两位爷呈过情了,娘娘是皇子生母,他们自当谨慎,已经答应会再仔细查验生死簿,复核您的寿数。 咱们先在这儿阴阳交界之处等上一等,要是真走上了幽冥路,回头可就难了。” 元春低头看了自己,果见周身泛着淡淡的金光,比前世所见凤钗上的金光还要浑厚一些。两边间或有黑影飞速闪过,也皆是避着自己的,因此半信了他的话,出言试探道: “你是通灵宝玉?我将你镇在此处托举花盆,你怎么不怨我,反倒帮起我来了?” “娘娘,自入宫后,蠢物已将前事都记起来了。 富贵繁华皆是幻梦,转瞬成空……前世皆因我道心不坚、受人引诱,才会坠入尘网,空历悲欢。 若非命盘重启,我将永世困于青埂峰下,直至灵识灭失,石身湮灭。 今生是我重新渡劫的机会,娘娘助我早早想起前尘往事,不再迷于声色货利之中,蠢物再三拜谢,安敢言怨! 况我前世真真切切做了三十余年的贾宝玉,得娘娘庇护多年,未有一日尝报,说之汗颜……” 补天石说的情真意切,元春将他补充的前因后果结合自己之前猜想,两相比对下来。果然验证了风月宝鉴灭失,而通灵宝玉尚存的推测。 “不敢当你的谢,无论前世今生,我所有的作为都不是为了你,反倒是你诚心诚意地帮了我这一回,我心里十分感激。 适才听你提到重新渡劫,想来我随意将你带入皇宫的做法不太妥当,之后我定会将你送回。除此之外,若还有其他我能援手的地方, 也请但说无妨!” 若补天石说的是真的,自己此刻就得靠着他的“鬼脉关系”还魂,自然要哄着他些……并试图把自己和他的利益绑在一块儿。 “娘娘,我不必再回贾府了,贾府那个失去‘玉’的宝玉,才是娘娘真正的弟弟……娘娘别担心,也请老太太太太放心,离了我之后,他自会慢慢复还本质…… 我是娲皇圣母练就的补天石,虽无材补天,可也想做点有用的事情。不知娘娘是否还记得永正七年夏末,黄河突发水患,冲垮堤岸一事” 元春点了点头,补天石接着说:“请娘娘准我镇守河堤,保一方太平安康,我会永镇河堤,并日日为娘娘祝祷,盼娘娘千秋万岁,福寿安康……” 说完,元春就瞟见前方飘来的一黑一白两个影子,还来不及细看,补天石就转身对元春喊道: “娘娘,二位爷来了,这就送娘娘回去……”话音刚落,元春就感到背后被人猛推了一把,手上传一阵极致的疼痛。猛地深吸一口气,元春睁开了眼睛! 李环山快吓死了,他实在不明白,为何元春看起来一切都好,小皇子也平安落地了,产妇却去鬼门关走了一趟。 方才玉罄叫他时,他还抱着侥幸心理,希望这次呼救,是元春夺取圣上怜惜的一点小把戏。 没想到元春是真的闭过气去了,甚至一度连气息都变得似有若无,对针扎穴位带来的痛感毫无反应! 扎到后来,李环山身上冷汗岑岑,对一旁宫女的问话,只能抖着声音回说:“愉嫔可能不好,已经闭过气去了……” 消息传出去,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无论平时关系如何,同为女子,此时都心有戚戚,愉嫔若真就这么去了,那可真是…… 短短一刻钟之内,周高昱经历了冰火两重天,因孩子降生而带来的喜悦才盈上心头,宫女的话就给了他迎头一击。 极致的紧张之下,他僵着身子站在原地,双眼死死盯着里间。 一番感慨过后,皇后最先开口,脸上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惊疑: “怎么会,愉嫔不是已经顺利生产了吗,怎么突然就不好了!皇上别急,臣妾这就进去看看……”说罢,就微微蹲身朝里边走去。 刘书晚愣在了原地,心中反复推算原著中贾元春死去的时间,试图猜测小说背后的真相,将如今所经历的一切合理化。 惠妃盯着地面一言不发,看着皇帝对愉嫔这般在意的样子,她总会忍不住对比自己,猜想在自己生产时,外边是不是也有人这么担心焦虑…… 其余众人瞧着情势不好,越发连呼吸都放轻了,默默地酝酿着泪意,思考着得体的劝慰之语。 和别人的表面忐忑不同,柳婉清的不安是发自内心的,她的双手在袖子下缩成了一团,互相摩擦着试图安慰自己。心跳却如同擂鼓一般,直白地诉说着它们的徒劳。 那不是她的本意,她是和贾元春不对付,但她没想过真的弄死她,还是用的厌胜之术。这事若是被人知道了,她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可她没有办法,柳芳让人拿住了把柄,她自己也需要面圣的机会。事已做下,她只能相信皇后说的“天衣无缝”,祈祷自己好运。 就在皇后即将进入产房前,喜鹊突然踉跄着出来报信,眼眶含泪地说道:“醒了!娘娘醒了!”—— 作者有话说:给我困没了……感谢在2024-05-1022:02:48~2024-05-1122:55: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e6瓶;Bucky的猕猴桃、木示柰果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元春醒来后,开口发出的第一声呼唤就是:“孩子——”玉罄等人喜极而泣,一连声地朝外喊着小皇子。 奶母从暖室中小心翼翼地将襁褓抱到了元春面前,满口说得都是吉祥话,极力地夸赞小皇子健壮聪明。 看着眼前这个皱巴巴、红通通的小孩子,元春实在夸不出一句好看来。但孩子健壮是真的,紧紧握着的小拳头有劲儿,大概是感受到了亲娘对他的嫌弃,嘴巴一瘪就哭了出来,哭声十分嘹亮,直接逗笑了元春。 健壮就好,健壮才能在这个吃人的深宫中活下去。看过孩子,元春摆了摆手让奶母将他抱下去,然后转头对纱帘外的李环山说:“辛苦李太医了,本宫险死还生,李太医功不可没——” “娘娘洪福,下官不敢领功——”得了这一句的李环山险些眼泪都掉下来了。 愉嫔金口玉言赞他功不可没,产前失察的罪名暂且从他脑袋上移开了。李环山也领愉嫔的情,擦擦额头上的汗起身告退,准备好好和皇上描述一下愉嫔此番生产的凶险。 暗地里,李环山也咬牙切齿地准备回去彻查,愉嫔这胎他一路用心,一直都是顺顺当当的。即便妇人产子风险高,意外多,也多出于难产、出血、脱力等原因,从没有孩子落地后,产妇突然闭过气去的。 这要真有人背着它使了手段,那就真是朝着他们全家老小的性命前程去的,李环山哪里肯善罢甘休。 目送李环山出去后,元春招手唤来了玉罄和秀儿,让她们出去拦住皇帝:“就说本宫仪容有失,不便面圣,请皇上万万放心,本宫一切安好! 秀儿带着嬷嬷,将孩子抱去给皇上、皇后看过;玉罄替我谢过后宫众位姐妹,好好招待她们,不要失了礼数——” “娘娘,您快歇歇吧,此时还操这些心?受了这么大的罪,谁还敢在此时挑礼不成?”玉罄看不得元春这般虚弱无力还要强撑精神的样子,说话是眼圈都红了,也没了平日的谨慎小心。 “放心吧,本宫无事,欢欢喜喜地出去,也叫皇上安心!”元春当真觉得自己还好,此番生产已经算是十分顺利,就是最后那一场插曲伤了些精神,也无碍于她的身体。 既然无事,那就得爬起来战斗,后宫的女子,身子能养尊处优,心绪却无法真的闲下来,何况自己此番还吃了那么大一个亏! 等秀儿和玉罄都出去了,元春让鸳鸯将她稍稍扶起靠在软垫上,低声对柱子说:“春香那边怎么样?” “回柱子的话,奴才一直派人看着呢,她虽探头探脑的,但并无异动——” “我看见黑白无常了——” “主子!” “是真的,原来他们长得真和地藏殿里供奉的一样。”柱子和鸳鸯抖着嘴,十分不想在此时说起这两位爷。 柱子苦着脸开口劝道:“主子,您这是伤了气血精神,才出现了谵妄之症。您别怕,奴才们都在呢,万岁爷也庇佑着您,咱们好好养养,就再见不着这些了!” 元春轻笑了一声说:“你们别慌,只是我的一点疑心,要你们替我查一查,我这心里才能安定下来。你们可一定要仔细着查啊!” “娘娘要查什么,奴才们必当竭尽全力,不敢有丝毫漏失!”柱子拍着胸脯保证道,鸳鸯也在一旁连连点头。 “去查后宫众人送来的所有东西,一件一件仔细验看,是否有人夹带了脏东西进来!如若没有,再仔细查咱们的屋子,柱子,你是这里的老人,本宫把这件事交给你,连一个耗子洞都不要放过,你能做到吗?” “柱子您放心,别说耗子洞,奴才连蚂蚁洞都给您搜查明白咯!” “避着点人,若有人问起,你们就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厌胜之术是皇朝禁忌,轻易不要说出口!” “奴才/奴婢明白!” 鸳鸯在贾府也是见过世面的丫头,但今日这一番凶险还是让她白了脸,离开正殿之后,鸳鸯思索再三,终是忍不住开口问柱子:“柱子公公,事情真会如娘娘猜测的那样吗?若真 有人——,咱们该如何应对?” “咱们娘娘是这宫里少有的明白人,她既说有,咱们就要下死劲儿去查。这宫里头的手段多,为了孩子、娘家、甚至是——”柱子朝左上方拱了拱手,继续说: “——为了那些个,使出什么法子都不出奇!大宅门里有的,这宫里头也有,而且只会更新更奇,更让人意想不到。至于应对嘛,姐姐别慌,只要皇上的恩宠常驻,什么手段都能成!” 柱子的泰然自若让鸳鸯有些吃惊,在她印象中,大姑娘还是那个端庄文雅,秀外慧中的羞涩女孩。 可这些日子所见所闻,那个滚在老太太怀里撒娇的姑娘分明已经是受人尊崇、爱戴、嫉妒,甚至惧怕的皇朝宠妃了! 看到这样的情景,鸳鸯不禁有些心疼元春,姑娘家出嫁之后日子艰难,嫁到这宫中更是难上加难。 那么瘦弱单薄的肩膀要挑起一族的荣耀,明明九死一生,刚刚苏醒。就要劳心劳力,百般筹谋。想到这些,鸳鸯的眼泪没忍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怕被人看见不好,慌忙用袖子揩了。 孩子出生之后,毓秀宫的人手瞬间紧张了起来。元春打一开始就猜到秀儿是皇帝的人,所以她早打定了主意要让秀儿去看着孩子,不是信不过奶嬷嬷们,而是孩子太过脆弱,平安出生还只是一个开始。把皇帝的眼睛放在孩子身边,元春会更加放心。 此时众人都有事做,产房里就只剩了喜鹊和一些小宫女小太监,没人唠叨她,元春就让喜鹊去将姜水烧开,端进来替她梳妆。月子要做,皇帝也要见。 若是嫁与平常人家,作为生下孩子的功臣,元春乐得蓬头垢面。但面对的是皇上,汉朝李夫人的做法还是很值得效仿的。喜鹊平时就是伺候梳洗的,此刻动作麻利得很,元春在她轻手轻脚的服侍中沉沉地睡去了。 这一睡整整睡了一天一夜,等元春再醒过来时,已经是产后第二天的清晨。元春轻轻一动,就惊醒了趴在一旁的玉罄,玉罄见她醒了十分欢喜,连忙叫人进来伺候。 宫女太监们听到动静都挤了上来,喜气盈盈地跪下给元春磕了个头,齐声恭贺:“奴才/奴婢们给宜妃娘娘请安,恭贺娘娘大喜!” “宜妃?” “娘娘,您产下小皇子的那天,皇上金口玉言封了您做宜妃,还说,从此之后,岁岁年年,万喜万般宜——”玉罄说道后头已经有点哽咽了,经历生死之后,的确没有平安常乐更令人心动的祝福了。 元春也不自觉扯起嘴角笑了笑,说:“大家都起来吧,这些日子辛苦了,本宫和小皇子平安,离不开大家的齐心协力。玉罄,每人头上赏一年的份例,各执事人等再加赏半年,众人同乐——” 下人们听到这话之后简直大喜过望,纷纷扣头称谢,元春示意他们起身,并说: “银子是酬劳大家的辛苦,本宫还有一份谢意要给大家,毓秀宫众人,每人可赏一个心愿,想要什么,你们斟酌着考虑。无论是想早日出宫回家,还是有了什么难处需要帮助的。只要不为宫规,且是本宫能力范围内,都可以提出来——” 这个承诺许的有点大了,众人都懵在了原地,但眼中透出的光彩不会骗人,玉罄迟疑着说:“主子,这会不会——” “在这后宫里,咱们毓秀宫上下一体的,本宫好了,你们自然会好!反之亦然,之后大家还要勠力同心,继续前行。皇上赐本宫万喜万般宜,本宫自然也希望你们能够顺心如意——” 这番话说得众人红了眼,心绪激荡之下,谢恩的声音又比方才多了几分感慨,挥退众人,元春才问起皇帝:“皇上这几日来过没?” “回主子,来过几次呢,看主子一直没醒,皇上每次都在床前坐上好一会儿,临走时又吩咐奴才们好好照顾主子!瞧着时辰,这早朝也该下了,恐怕皇上不一会儿就该来了,倒时见娘娘醒了,定然格外欣喜!” “嗯,孩子还好吗?” “四皇子一切都好,乳母说他吃奶可有劲儿了!奴婢去将四皇子抱来让娘娘瞧瞧?” “先不急,穗儿那件事,现在是怎么说?” 听见穗儿的名字,玉罄的脸白了白,摇了摇头说:“还没个头绪呢,穗儿吓着了娘娘,也吓着了良妃。皇上震怒,连皇后都吃了挂落,现令内务府并慎刑司协查此事呢!” 只怕不知慎刑司,还有备用处吧!元春暗暗地想到。 “只是——”玉罄吞吞吐吐地犹豫着。 “只是什么?” “只是外间突然传开,说良妃那一胎没的蹊跷,与甄太妃脱不了干系。良妃娘娘因此怨恨穗儿,要把她赶出宫去自生自灭,她这次才想不开,在永寿宫门前投了湖!” 因是传言,玉罄本不想说来让元春心烦,但流言迅猛,玉罄觉得还是得让元春知道一二。 “这话是从什么时候传开的?” “几乎是娘娘生产当日,外界都说娘娘被穗儿吓得早产,甄太妃连克皇上两子!”说到“克”字时,玉罄含混着揭过去了,显然十分忌讳这个字! “好歹毒的话,这是要把甄氏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啊!” “娘娘觉得这事与甄太妃无关?” 元春摇了摇头没有答话,穗儿多半是冲着自己来的,那方帕子就是证据。可惜甄太妃倒霉,正巧碰上栖霞池放水,尸体顺水而下,刚好堵在了出水口,距离永寿宫不远的地方。 可即便这样,传言也不该立时蔓延开啊,这后边究竟是谁在推波助澜?恐怕那人才是真正关系到穗儿之死的真凶,大概是怕事情牵扯到自己,这才迫不及待地推出甄太妃来顶缸。 这么看来,穗儿身上大有文章啊!恐怕褚香薇滑胎还真有隐情—— “良妃对此事作何反应?” “良妃娘娘被吓着了,这几日都在养病。皇上为了让她安心,特地加强了启祥宫周围的守卫,还令后宫众人不得去打扰良妃养病,十分关照——” 恐怕不是关照,是关起来吧! “依奴才的浅见,皇上这番作为只怕不止是关照,恐怕也有监视在里头呢吧!”柱子在一旁悠悠地开口,打断了玉罄的不忿,倒和元春想到一处去了。 元春闻言笑了笑,问他:“怎么说?” “娘娘临产,是后宫周知的事,怎么穗儿偏偏跑到栖霞池来寻——寻短见来了,不怕冲撞了娘娘伤及龙胎?良妃现在说不知此事,可谁知道真假呢? 若她明知此事,还放任奴婢胡闹,那就是心存不良,恶毒至极!!而且她还有这现成的理由,自己的孩子没了,气不忿,这才出了昏招。皇上圣明烛照,既然有此怀疑,自然会对启祥宫严加看管!” 柱子真是个人才啊,元春觉得他本人就是人不可貌相的最佳注解。便对交给他查的事越发好奇起来。 “本宫交给你们查的事,有眉目了吗” “正要禀报娘娘,东西找到了……”—— 作者有话说:万恶的调休……啊啊啊啊啊啊啊感谢在2024-05-1122:55:44~2024-05-1223:40: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e8瓶;屋顶橙子味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70 第61章 “正要禀报娘娘,东西找到了!”说着,柱子朝后头一招 手,一个小太监呈着一个托盘小碎步走进来。 柱子伸手接过托盘,轻轻将那上头的盖布揭开,赫然是一件做工精致的婴儿褓衣,只是边角有些奇怪,似乎是被人裁过一样。 不等元春开口,柱子拉着褓衣的轻轻一掀,让元春看到了那层绣布下头的门道。竟是一连十个青面白发的鬼,并一个纸人,那纸人上依稀可见两串墨字,细细看去,其中一串正是元春的年庚。 “这是——?” “娘娘别碰,这脏东西是引路鬼。民间逢人丧葬,就请了师婆铰来放在灵堂上,意在给鬼差指路,保亡灵顺遂。后头这个纸人是换名符,上头记了两个八字,同庚却不同辰。” 元春细看那些纸人,只见上头都布满了针眼,细细密密,错落有致。想来是有人像绣花扎底样一般,将它密密地缝在了褓衣之内。 真是好巧思,纸人缝在孩子褓衣里,绝对没有下水和赏人的可能。因为小皇子不可能穿外边做的东西,而这上头的纹样寻常人家又穿不得。毓秀宫接了这份礼物后,只会将其束之高阁。 赶在元春生产之时送了这份厚礼,人就是被克死了也想不到是巫蛊,便是皇帝让查,多半也只会朝下毒这个方向去想。到时候人走茶凉,便是皇帝不想善罢甘休,也大可随便推出一个人来顶缸。 “这里头还有什么门道没有?” “回娘娘,我们几个没人认得这个东西,怕打草惊蛇,也不敢随便拿去问人。还是鸳鸯姑娘想了个法子,像描花样一般将这几个纸人的模样摹下来,送出宫外找那些下九流的人打听来的。 这十鬼开道,是为了接引鬼差索魂,本不是邪物,但坏就坏在这换名符上头。师婆说了,这两个八字同庚,里头有一个命数不凡,另一个却阳寿不足。 将这两人的八字写在同一个纸人身上,能混淆鬼差视线。再让阳寿不足这人提前四十九天更名改姓,等到周围的人唤过九十九遍之后,生死簿上两人就是同名。 到时候做法的人一催动符咒,鬼差会自然而然地以为,有接引鬼的地方就是寿终者的所在地。就此,换命结束——” “这里头花费的功夫不少啊!单找那个与本宫同庚又阳寿不足的人,就不是易事,这也太看得起本宫了!这褓衣是谁送来的?” “回娘娘的话,是柳贵人送来的!” “她?这是又被人家拿住了什么把柄,肯大着胆子做这样的事?”元春冷笑道。 “娘娘觉得这事的幕后主使不是柳贵人?” “她没这个脑子,也没这个本事!能知道本宫八字,又有能力将这计策实施下去的,只有皇后!” 玉罄在一旁听得为心惊肉跳,此时听元春说背后主谋可能是皇后,玉罄一下慌了手脚。后宫之主这几个字可不是白说的,若是皇后当真打定了主意想要元春的命,那元春这边可真是防不胜防。 “主子,咱们要不告诉皇上吧!如今证据确凿,让皇上知道皇后的真面目,便是不作处罚,也可使其有些忌讳,不至于随意出手害人!” “证据确凿?咱们有什么证据能指认皇后呢?东西是柳婉清送的,若我没猜错的话,那纸人上头说不准就是她的笔记。皇后可是片叶不沾身,从始至终都干干净净的!” “那咱们难不成就这么算了不成?” “当然不是,本宫险死还生,这一番磨难不从皇后身上讨回来,如何出得了这口恶气?” 柱子闻言一掀眼皮,笑眯眯地看着元春说:“那主子的意思是?” “找人盯着交泰殿,顺便打听一下皇后身边可有信得过的玄门中人。皇后性子谨慎,那在背后替她施法的人一定会被她牢牢掌控在手里,不会离得太远,速度要快,慢了可能就来不及了。” 柱子领命之后匆匆退下,早朝之后,皇帝果然直接来了毓秀宫。这是元春产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双方心里都有些感慨。 没提那些糟心的事,元春如以往一般笑意盈盈地和周高昱说话,询问周高昱要给孩子取什么名字。 这本来是不合规矩的,皇子没有站稳之前,按例不取名,不序齿。比如养在皇后身边的三皇子,也是满了百日之后,才由宗人府呈上吉名让皇上挑选。 但两人此时都没在意这个规矩,周高昱看似也是早有准备,见元春问,就叫来纸笔全写了出来,逐个儿与元春细说字源、寓意。 两人讨论了一番,奶娘来报,四皇子醒了。儿子醒了当然要见见儿子,新生命总是能给人带来喜悦与幸福。 毓秀宫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周高昱夸了好几次:小四聪慧! 元春打趣他:“孩子那么小哪里能看出聪慧。”难为周高昱还能说的头头是道。 若不是元春亲眼见到,孩子只不过在听见周高昱的呼唤时吐了个泡泡,咧了个嘴,元春都有怀疑自己当真生了个天纵奇才。 小孩子困得快,逗了没一会儿,奶娘就将明显蔫了的小皇子抱下去休息了。周高昱靠在软蹋上,问元春: “朕想给你换个住处,你意下如何” 元春愣了一下,说:“皇上想让臣妾去哪” “翊坤宫还空着,那里离勤政殿近,地方也宽畅,让你和孩子搬去那里可好” 元春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臣妾住毓秀宫住惯了,况且翊坤宫乃是历代贵妃的居所,臣妾不适合搬进去!” “规矩都是人定的,朕说你住得,你就住得!栖霞池……到底忌讳!” 从前,周高昱行事很少顾忌鬼神、气运之说。可是那是对他自己,放在元春和孩子身上,他是被吓怕了,一分闪失都不愿意有。 备用处报了消息过来,说穗儿多半是自己跳到湖里的。她的食管里还咽着一个油纸包,里头搁着一些防虫药粉,似乎是想暗示些什么! 听说生前有未竟之言的鬼魂怨气大,毓秀宫里一弱一小,周高昱不放心! 再者,虽然知道有关永寿宫的传言,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但是甄氏的确不是什么有福之人,周高昱知道自己是在迁怒,不过他还是希望把甄氏迁走。 太上皇对此本不太在意,他身边有李太妃,甄氏向来不大能说上话。可是这回,甄氏跑了一趟养心殿,迁宫的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既然甄氏迁不走,周高昱就想给元春重新找个住所,没想到,元春居然不愿意搬……—— 作者有话说:今天下班太晚了,非常困,先写这些,明天努力,谢谢大家!感谢在2024-05-1223:40:25~2024-05-1322:54: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猫生5瓶;屋顶橙子味2瓶;木示柰果、圭圭的相亲对象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翊坤宫华丽宽敞,且象征意义不凡,后宫嫔妃没人不想住进去。 皇帝想给自己这个恩典,或许是出于怜惜,也有可能是补偿。元春相信他此刻的真心实意,但是她更加明白君恩如流水。 你可以珍惜今日,期盼明日,但是下一秒如何,谁都无法预测。 自己是永正五年封的贵人,永正六年就晋宜妃,一年多的时间里连跨两级,虽有产子的功劳在里头,未免也太扎眼了些。 后宫中,位份固然重要,但皇帝的恩宠才是根本。有了恩宠,位份一时低些也无妨。没有恩宠,高位就是催命符。比起入住翊坤宫的虚名,元春此时更看重皇上的眷顾和怜惜。 归根结底,小四还太小了些,且才智、心性都还拿不准。若贸然因为一个居所而万众瞩目,对他来说是祸非福。 皇上正值春秋鼎盛,便是要争要斗,此时也该是大皇子和二皇子的主场,顶多再加进去一个因皇后而身份暧昧的三皇子。自己生的这个还是晚两年再去凑热闹吧! “皇上的好意臣妾明白,可宫中现在流言纷纷,说得都是些鬼神忌讳之事。连臣妾这个闭门不出的都听说了,可见事态严重,若臣妾在这个节骨眼上匆忙迁宫,那些宫女太监心里恐怕更是惊慌。 人心不安则易生祸乱,到时只怕无事都要变做有事。臣妾得皇上看重,忝居妃位。虽没有汉朝班婕妤之才能为陛下解语分忧,但尽自己微薄之力,稳一稳人心还是当仁不让的。” 元春一番温言细语,说得周高昱心中滋味难明。曾经两人拌嘴时,周高昱只觉得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对方胡搅蛮缠起来令人好气好笑,天子至尊也只能无奈俯就。 可不知什么时候,曾经嚷着自己不是皇后,不必德范后宫的人,口中竟也说出了“当仁不让”的话。 “你不必有所顾虑,朕封你为 妃,是盼着你能更加恣意畅快。不是给你枷锁,让你委屈自己的。外头的事有朕在,你只要带着孩子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臣妾一直都没有委屈过自己,想要青云纱的时候是,想要给皇上分忧的时候也是。前朝事忙,臣妾这边使不上力,要能让皇上减些烦忧,臣妾才是真的恣意畅快呢!” “你呀——”大概是元春这么温柔体贴、真情流露的时候少见,周高昱居然在欣喜中,感受到了久违的无措和不好意思。 不想让元春知道她的一句话竟惹得自己心绪震动,周高昱躺在一边,拉起元春的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看不见周高昱的表情,元春也不知道自己这话说出口,他听起来受不受用。迁居翊坤宫那么大的好处自己都没占,自然要趁机给皇后找点不痛快。 元春不信周高昱查不到穗儿一事是皇后在推波助澜,流言发展那么快,若非没有人节制,怎会连个坐月子的人都有所耳闻。 任由宫女太监放肆揣度,本就是皇后失职,何况这还事还涉及到太妃。 公侯之家尚且讲究打碎了牙齿往里吞,那是家丑不可外扬!皇后放任宫人谈论宫闱秘事,恶意昭昭啊!皇上难道不怀疑下? 周高昱没有怀疑,气氛太好,他害羞地睡着了! 元春一直等着他接话,没想到等来等去,等到一阵细微的鼾声。 本想将人摇醒继续前一个话题,但看到周高昱眼下青黑,元春还是叹了一口气作罢,索性陪他睡到了午膳时分。 周高昱的确很忙,朝臣逐渐归心,他这些日子正忙着大刀阔斧地改革,同时也着手准备收拾一些蛀虫。 早朝下的晚,他躺下不到两刻钟,就起来陪元春匆匆吃过午饭,去了前边儿。 元春计策未成十分气闷,只能找柱子来问问他们调查的进度。可惜时日尚短,皇后那边的消息打听的不多,柱子说还要等等,倒是贾家将刘书晚的事打听上来了,正巧此时说给元春解闷。 “娘娘,家里二爷的人打听到了刘常在闺中的旧事。二爷说,这事不难打听,刘家在的地方小,家中人口简单,奴仆用的也不多。有事的时候会在镇上雇人,所以二爷还找到了个之前替刘常在洒扫屋子的仆妇。 那仆妇的意思,刘家的那位续弦奶奶远不如前边那位奶奶能干,教养子女上头颇让刘老爷费心。 所以早在两年前,刘老爷就借着大选之机,将刘常在送到京都北静王妃处,请北静王妃帮着携带鞋带,两年之后正好应选。 北静王妃是刘常在的嫡姐,接到这个异母的妹妹之后也算尽心,前两年出去串亲访友都带着她,外头的姑娘奶奶们提到这位二小姐时,评价也不差。” 说到这里,元春就明白了。北静王妃对这个妹妹还是非常尽心的,在京都这个遍地皇亲国戚的地方,要让一个初来乍到的小户之女得到一句风评不差的赞誉,可要下不少功夫。 依北静王妃这个用心法,这个妹妹便是不幸落选了,日后也能在京城找户好人家安身。对于一个异母的姐姐来说,这番谋算可谓仁至义尽。 元春径自想着,柱子也慢慢悠悠地继续往下说:“就这么大概过了一年多吧,北静王妃突然就不再带刘常在出门了,对外只宣称姑娘要参选,不便抛头露面。 等世家亲友差不多都得知了这个消息,也不再打听刘常在的时候,王妃突然一辆马车将刘常在送到了北静王府的近郊别院!后头,奴才说得牙碜——” 柱子故意龇了龇牙逗笑元春,才接着讲:“除逢年过节,北静王妃都少见这个妹妹反倒是北静王爷,没少往别院去!” 元春听得睁大了眼睛,身子微微前倾,满脸都是振奋与惊奇:“北静王!往别院去,没带王妃?” “回主子的话,没带!” “哈!这刘氏当真没让本宫失望,果真特立独行,非同俗流啊!”元春捻了捻手指,眼睛一转,抬眼问柱子:“本宫还以为刘氏身上的娇矫之气是刘父宠爱所至,没想到竟是——有意思,不知刘氏最近过得怎么样啊?” “回娘娘的话,皇上近来事多,除了咱们这儿,已经少来后宫了!”柱子的话隐晦,不过元春听懂了。对于无子的低位嫔妃来说,没有圣宠等于日子艰难。 “盯着清风阁那边的内外交往,宫里拜高踩低的人多,北静王府的人要是知道她过得不好,怎能不伸出援手呢?” “是——” 刘书晚身上的违和感太重,元春始终没有忘记初见时,她看自己那悲悯的眼神。那种眼神令人不适,元春不欲去因此去为难她,但是知己知彼,方能不败。 多了解一些,哪怕日后用不着,闲来畅想一下也能解解闷- 不怪宫中的女人都盼着生孩子,自从有了小四之后,元春的心里确实比以往安定得多。 皇室不同寻常人家,若没有实在的血脉关联,她们这些妃嫔的命运真的与浮萍一般无二。 有了那个小小的依仗,毓秀宫的人在外行走都便利了好些。皇后的消息不好打听,她执掌后宫五年,谁也说不好她的眼线铺到了哪里,柱子不得不小心谨慎。 因为这个,柱子凭着一副憨实的外表和毓秀宫大太监的身份,还是打听了许久,才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除了年节祭祀先祖之外,皇后从不与玄门之人来往。只除了太上皇那边养着的几个老道……” 太上皇年纪大了,又病痛缠身,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于道家的养生之术尤为推崇。还特地在奉先殿后头辟出一块地方来,专供这些道士讲经说法,消灾祈福。 皇帝不喜欢这些人,但是不好逆老爹的意,皇后就居中调和。确保这些道士恪守道规,不做出损害太上皇圣体的事。 因为这一条,皇后三五不时地将道士们叫去问询,这也是她作为儿媳的孝顺,并不引人注目。 “皇后娘娘常宣到交泰殿的那位老道已经上了年纪,须发全白。听人传言,他已经有一百零一岁了,可仍然精神矍铄,面色红润,丝毫看不出老态。宫里的奴才们私底下说起他来,都道是老神仙呢! 因为这个,太上皇也对他格外优待些。可就这么一个老神仙,前些日子居然死了!太上皇因此还有些闷闷不乐,对待道士也不如之前那般热络了!” “那么快就死了?”元春震惊地问。 “是,娘娘,咱们应该是晚了一步!” “没事,他活着不一定能查出来的东西,死了没准能弄明白!着人去打听这老道的生平,他们这样的人一贯不少徒子徒孙,拔出萝卜带出泥,只要徒弟手上不干净,这老道就洗不清了。” 厌胜之术一直为人忌讳,天下所有的犯法的事都要看证据。唯独这事,只要沾了疑影就是死。难为皇后看得起自己,为了除掉自己居然 肯如此犯险。 柱子接了元春的命令,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特意放下手头的事加紧了去办。好在老道能混入皇宫,来路师承这些都很明白。不过几天之后,元春接到消息,老道的徒弟找到了。 居然还是个熟人——宝玉的寄名干娘,马道婆!——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5-1322:54:39~2024-05-1500:1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e、屋顶橙子味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柱子提起宝玉,元春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来自贾府的消息了。前一回说起贾府,还是周高昱问她需不需要家里人进宫陪产。 那时王夫人正因宝玉丢玉一事闹得焦头烂额,元春也不想她跟着进来添乱。所以就以:本朝妃位以下,未开陪产先例——给坚定的拒绝了。 嫔妃娘家人陪产,其实做不了什么,更多的是给产妇一些心理慰藉。元春自认为不需要慰藉,王氏也给不了她慰藉,所以乐得贤良一回。 周高昱闻言沉吟了一会儿,也没有再劝。不知道是不是对贾府荒唐的找“玉”一事,有所耳闻。 宝玉的玉刚丢的那会儿,贾母王夫人还算掌得住。虽然心中着急,但碍着元春在宫里不好招摇,并没有如前世一般大张旗鼓地张榜悬赏。 可惜这种理智也只维持了不到一个月——无论贾家内部搜检几次,甚至连大观园都抄了一遍,宝玉的玉还是杳无踪迹。 眼见丢了玉的宝玉就像丢了魂一般,日渐呆傻。贾母最终做出了和前世一样的选择。 一万两的赏金,即便在权贵遍地走的皇城也是一个让人听着骇然的数字。所以告示才一贴出来,贾家豪富的消息即刻传遍了大街小巷。 宫里头,德妃、柳婉清不知用这事讥讽过元春多少回,元春都以一句“舐犊情深”轻飘飘地回了过去。 财不露白是为了防止贼惦记,可贾府早晚是要抄的。元春有些时候想,如果自己坐在周高昱的位子上,恐怕也容不得这些世家拿着几辈子以前的功劳,日日和自己作对,给自己添堵。 这是大势所趋,不是元春得宠,或者生下孩子就能解的困局。周高昱就是再宠爱自己,荣宁二府该收拾还是得收拾。区别只在于,他会不会看在孩子的份上手下留情。 鸳鸯还未进宫时,并不觉得老太太此举有什么不妥。宝二爷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别说一万两银子了,就是十万两!只要宝二爷能好,老太太也能舍得出去。 况且正如老太太念叨的,宫中娘娘是二爷的亲姊,疼惜二爷处不比老太太少。要是知道了这事,也只有点头的。鸳鸯听后深以为然,并且还为老太太替孙辈着想的拳拳心意而感动。 但自从进宫后,鸳鸯就不那么想了。交泰殿走了两糟,领略到后宫的唇枪舌剑,就是顶着对老太太二十四分的忠心,鸳鸯也得说一句此事做的急躁了。 “可惜二老爷不在家不能劝阻,大老爷更是说不上话。老太太终日困守在内院,不知道外头小人嘴碎,对府里诸多猜测。更有许多歪心邪意的人添油加醋,弄得人尽皆知,倒让娘娘受委屈了——” 鸳鸯终归还是老太太亲手调教大的,虽然人来了宫里头,心里却没忘了旧主。说话时总忍不住替老太太描补几句,怕元春与家里生了嫌隙。 元春闻言只是笑笑,也没有怪她的意思。鸳鸯身上最让人敬服的,就是这片忠心!无论如何,念恩念旧的人,总是比朝秦暮楚的更让人放心。 元春知道的消息,只从这里就断了。后头她产子,又忙着调查皇后的事,已经好久没问过府里的情况。刚好柱子提到马道婆,元春索性就让鸳鸯跟着李德庆回了贾府一趟。 这一趟走回来,元春又听了些不可思议的消息。比如前些日子宝玉和凤姐双双中邪,百般医治无效,家里差点打了棺材,闹了个人仰马翻。 赵姨娘因这事说话不妨头,惹恼了老太太。被打了一巴掌,禁足了两个月,脸面掉了一地。 一时间贾府上下说话都提着心,吊着胆。足等到一个赖头和尚和一个跛足道人上门解了这灾厄,这才算雨过天晴。 “但那有本事的人说了,那块玉是二爷的命根子,务必要找到的!此番灾厄就是因为失了那玉,才招致邪魔外侵。 所以老太太太太更是着急,发狠要找到那玉。如今,赏银已经提到一万五千两了——” 鸳鸯说到后来,声音都细了。连她都觉得老太太此番作为越来越离谱。要是这玉果真被人偷了,瞧见这阵仗哪里敢把东西交出来呢? 府里赏的越多,他反倒越要担心自己领了赏银之后会不会被当成贼寇所擒,有命拿钱没命花。 而且消息放出去这么久,要是能找到,一早就找到了。拖到现在,除了让人说嘴,别无益处。 鸳鸯回家一瞧,满府里都在忧心宝二爷的玉,娘娘生下小皇子这样的喜事反不如丢玉一事重要。就连太太闻得娘娘难产,也只说了句“阿弥陀佛”。想到元春在宫里受的那些苦,鸳鸯实在替她不值! 这些话,鸳鸯只存在心里没有说出来。不过元春何等聪明,瞧她那样子,就知她是在贾府里存了气回来的。因此不提这一茬,反关切地问:“那可有人送过消息来?” “怎么没有,还有人直接送了玉回来呢!不过都是些骗子,琏二爷说要打,老太太偏不准打,说怕吓得人不敢再来,反耽误了正事!” “唉,那也是无法的事。就你冷眼看着,宝玉怎么样了呢?不说那能人解了灾厄了,就请他替宝玉保保平安不好,也免得老太太日夜忧心。” 鸳鸯听到元春自始至终关心宝玉身体,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不敢露出行迹,强笑道: “奴婢瞧着大好了,且说话做事也比以往规矩有分寸,看着倒是长大识礼了。只太太常说宝二爷不如以往机敏,怕还是缺了那块玉的缘故,还要加紧找去。另一方面,也要请娘娘在宫里头访位太医,去替二爷瞧一瞧。” “仇昌不是在家里?他没过去替宝玉瞧瞧?” “瞧了,仇太医说二爷没病,就是补品吃的多了,全淤积在体内冲化不开。让太太少给二爷吃这些东西,多出去外边儿练练骑射,精气神也就出来了!” “噗嗤——”元春直接笑破了功,担忧没有装下去。这仇昌离开皇宫之后是脾气渐长啊,看来在黛玉那里过得不错。 这么听着,宝玉身上的十分灵窍,恐怕有七分都是补天石带去的,如今补天石没了,宝玉也就渐渐露出了原来的样子。没有了灵气,也就没有那份附带的愤世嫉俗,超离出格。 这本是母亲最期盼的样子啊,如今怎么反倒不喜欢了? “那母亲的意思是看不上仇昌了?她想要谁?” “……太太说,听闻李太医家学渊源,叔父又是太医院院正,非一般人可比,想请李太医拨冗去替二爷看一看!”鸳鸯作为转述的一方,都觉得此话难以开口。 元春冷笑一声,悠悠道:“本宫应该庆幸,母亲还知道君臣有别,没指名让李和清去替宝玉看诊呢!难为母亲看得上他,就让柱子带着他去走一遭吧! 你先去李环山那里传话,让他看出了什么,如实禀告给祖母就是。另外,让柱子进来见我,玉罄守在门外,其余人等都出去。” 鸳鸯应声去了,不一会儿,柱子就走进内殿,朝元春打了个千儿,道:“请娘娘吩咐——” “你去找贾琏,让他想法子把马道婆哄到应天府辖下,然后带人捉了她送官。以巫术害人的由头,让贾雨村用心去查!本宫等着他的好消息。” “是——” 柱子听了元春的吩咐并无二话 ,于次日宫门将开,就带了李环山直奔贾府而去。 李环山一到,贾母等人立时将他奉为座上宾,百般殷勤周到。李环山也不多话,背着小药箱就往后头看宝玉去了。 贾母等人说了怠慢,一瞬间呼啦啦走了个干净,只剩贾琏陪柱子坐在前头。 此番正和柱子心意,他看左右没人,就把元春的话慢条斯理地说了。 贾琏闻言有些迟疑,试探着问:“内子和宝玉前番的确病的离奇,但那马道婆乃是宝玉的干娘,老太太太太一向善待。应不至于作出此事,许是娘娘关心则乱?或是听了哪里的谣言,不如容我先去探查一番。 那马道婆虽是个师婆,但因师承好,一贯在贵人家中走动。不少贵眷都是她的信徒,如若贸然抓了,虽说雨村是咱们的人,但——” 贾琏话还没说完,柱子已经冷笑了一声,道:“贾大人那儿就不劳琏二爷操心了,二爷只用依照娘娘吩咐谨慎行事即可。咱家此番来只为给娘娘传话,娘娘倒没交代其他的。 听着二爷这意思,这事在您这儿倒是办不了了?既然如此,那咱家也不便耽误时间,赶早儿去给娘娘回话儿!”柱子说着真就起了身,做势要走。 贾琏见状慌了,也知道自己方才说话造次,忙忙地作揖讨饶,又说了许多好话。柱子见状才坐了下来,哼声道:“二爷别白操了这份闲心,娘娘是主子,言谈举动自有其道理,咱们依样去做就是了。 不说那马道婆做没做这事,便是她真没做,娘娘有疑心,查一查去疑,莫非她还敢喊一声委屈?亦或是她常走动的勋贵之家,要如二爷方才一般,急急地去堂上替她鸣声不平?” 柱子这话尖酸,半分面子也没给贾琏留。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元春是主,他是仆。 元春的话说下来也不是在和他商量,而是吩咐和命令。并且,他这番胳膊肘往外拐的言辞很不合时宜。 贾琏被柱子挤兑的整张脸一时红一时白。他以前和柱子打过交道,去刘家查刘书晚的消息,来往传递都是柱子负责的,贾琏一度觉得他很好说话。 谁知这回才对元春说的话稍有质疑,柱子就立刻翻脸不认人了。终归不敢得罪他,贾琏只能忍气派人去给贾雨村传话。打量自己是个白身,贾雨村却是有正经官职的,必不会吃柱子连哄带吓这一套。 毕竟时移世易,贾雨村也不再是以往那个来打秋风,求投靠的穷亲戚了。自从上次送走了薛大傻子买来的那个丫头后,他也开始爱惜起羽毛来了。 贾家差不多点的事求到他那儿,还要看他乐不乐意做。料定贾雨村那儿并不是那么好说话的,贾琏就想趁势给这柱子公公一个软钉子吃。 没想到,贾雨村那边的回复来的很快。还是派贴身跟着他的人来回到话:“娘娘的话,老爷收到了,还请娘娘放心,此事必定办的妥当。”言语恭敬自然,没有半分推诿。 更自然的是柱子,他“嗯——”了一声站起来。然后拍拍袖子,说了句:“如此便劳烦了——”说完,就施施然离开了正厅。 走到外间,柱子随意叫了个小丫头,让她去问问李太医好了没有,他这边急着回去复命,若是李太医还要盘桓一二,他就先走一步,以免误了主子的事儿。 李环山接到消息后,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和柱子在大门口会和。两人乘了轿子往皇城而去,完全没理贾府的百般款留。 看着轿子离开一会儿后,贾琏还站在外面目送,柱子心里头这口气才算平复了一些。贾琏质疑元春的举动,让他很不舒服!——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5-1500:18:57~2024-05-1623:48: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了个星50瓶;Yina10瓶;仁王雅治5瓶;23155266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柱子攒着气回来,一路上脑子里翻滚的,都是些怎样叫人好看的主意。 奈何贾家是元春的母家,柱子只能心中筹算着过过瘾。 等见到元春后,反而一句没提贾家不好,只说琏二爷和贾老爷都答应着去办了。 李环山会看脸色,知道柱子是不想让元春烦心,就上前说了宝玉的脉象,岔开话题: “哥儿一切都好呢,其实仇太医脉象精熟,说的也是正理。只是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言语放诞了些,不中听。 富贵人家的孩子养的精细,从小就有些三灾八难的。太太奶奶们少疼他些也就是了,倒不必可着吃药。饮食有限,方是保养之法。” 嗯,吃饱了撑的,元春听出来了。 “这话可告诉了老太太?” “主子放心——” 如此,这桩事暂且告一段落。贾府还在继续找着通灵宝玉,只是渐渐的,连来冒领的人都少了。宝玉身体上倒没有什么大碍,就是较之以前,聪明灵慧处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王氏心里着急,但前次太医点过之后,贾母已不许她再给宝玉乱吃药。 于是只能发了狠催逼他去读书,且不许如以往一般三日打鱼两日晒网。 对此,贾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交代了学里,说宝玉体弱,不让催逼过甚。 贾代儒最是知道大房里的这个凤凰蛋! 以前怜惜他的才智,也曾用心教过。谁知不过说了两句重话,他就装病逃学。 家中女眷看了不忍心,还派人来学里敲打,连带着让贾政也吃了排头。一来二去的,代儒也没了心思。 如今贾政不在,老太太又交代了那些话,代儒只当内宅是一时兴起,教学上更是虚应故事。每日里不过管着宝玉按时应卯,多余的话一句没有。 宝玉脑子聪明时就不喜上学,如今没了灵慧,书上的文字除了枯燥乏味之外,更添艰涩,更是学不进去! 无奈百般撒泼胡闹无效,拗不过王氏,只好每日苦哈哈地往来于私塾与家里。 就这般坚持了一个来月,掰指头一算,他竟已有好些日子都没能见着姐姐妹妹们了。没空进园子,成日里只能与丫头们厮混,心里的苦闷实在难以一言概之。 和宝玉的痛苦正相反,黛玉自从进了园子,肉眼可见的,身子一日强似一日。 仇昌得以离开皇宫,全靠元春的恩典。他是个记恩的人,无处报答元春,对黛玉的身子就加倍用心。 黛玉了贾府后,一应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老太太疼她,分例贴补都超过了众姊妹,可与宝玉比肩。 只看大夫一条,再没有为着她一个人单养一个大夫的,所以除病发时请鲍太医来开方,日常保养还是吃的人参养荣丸。 仇昌来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这方子蠲了。不再省事用丸药,反而换做汤药和药膳,一点点同宫里伺候主子娘娘似的,给黛玉调理身子。 海样的银子花出去,只从老太太私库出,别人也无从知道。就这么一日日养着,除了最开始那段时间想念宝玉外,黛玉一切顺心。每日与姊妹们说笑玩闹,吟诗作赋,连那爱哭的毛病也一并改了…… 元春偶尔听到仇昌传进她的消息来,心里都很开心。 黛玉是石头记故事的起因,能看到她的命数因为自己而发生变化,元春十分满足。这也给了她对抗未知的勇气。 自交代完事后,元春就安心养起身子来。女子生产不是闹着玩的,那是真正的元气大伤。强撑着精神把该算计的算计了,毓秀宫大门一关,万事不理。 期间除了皇上过来,其余访客都被谢绝在外。元春每日在毓秀宫中过自在日子,时常以逗孩子为乐,十分快活。 难得的安乐时光,让母子俩的感情突飞猛进,直到此时,元春才渐渐有了初为人母的真实感,看着一个没牙的幼崽,怎么看怎么喜欢。 元春的闲暇时光,结束在贾琏托人传进消息来,说她交代的事有着落的那一刻。 马道婆的事并不难查,她身上的把柄一大堆。单从她被抓时,身上抖落出来的那些东西,就够她喝一壶的了。 不过贾雨村谨慎,以他对元春的了解,那么大费周章的将人送到他的辖下,必不会只是要去为难一个走街串 巷的师婆。 所以他花了点时间,把这马道婆查了个底儿掉,果然发现她与皇宫的隐秘的联系。 查到此处,贾雨村就知道自己该收手了,于是派人联系了贾琏,第二天就将消息送到了元春处。 要不说贾雨村不是等闲之辈呢,他办事就是要比别人通透周到。 元春交代贾琏去出首状告马道婆害人,贾琏还在犹豫,贾雨村二话不说就把这活儿接了过去。 应天府下辖也有马道婆常走动的富贵人家,都说狗改不了吃屎,那马道婆的坑蒙拐骗遍及她走过的每一户人家。 贾雨村顺着无妄灾祸的方向一打听,果然有几家疑似着了道。 这些着了道、吃了亏的人家还都沉浸在气恼、哀痛中,只当天意如此,造化弄人,不知该怪谁! 猛然听见街头巷尾有人在传马道婆巫术害人,仿佛所有的怨恨不平都有了出口,几家瞬间炸了锅! 有人回家翻捡些似是而非的东西,有人没翻捡出也不管。纷纷纠集着,一纸诉状就把马道婆告到了应天府衙门。 那马道婆听到风声还想跑呢,被贾雨村提前埋伏好的人抓了个人赃俱获,一并搜到的,还有一个账本子,上头记了不少达官贵人家的阴私事—— 那上头的事就是一笔笔横财、一条条人脉,贾雨村看得爱不释手。但总归还惦记着元春的交代,压在箱底暂时不说,先朝贾琏处送了消息。 自从王家送了个王令仪进宫后,贾王两家的气氛就微妙起来。年节照常走动,只是关系大不如以往亲密。 凤姐在贾府的底气,一半来源于娘家,还有一半来自贾母。 因为王令仪那件事,老太太颇有微词,王家约莫也存着气。凤姐夹在中间好生尴尬,最近气焰都低了不少,对贾琏也开始有商有量的了。 今日瞧见外边来人传话,嘀嘀咕咕一阵后,贾琏的脸色就不太对。凤姐疑心贾琏有事瞒着她,于是亲自端了点心过来打听情况。 “唉!我哪里知道马道婆真不是个东西,还疑心是娘娘听见宝玉病了,心下着急想找人煞性子。打量娘娘深宫大院的住着,不知道这里头的干系,才多嘴问了那一句,谁知——” 凤姐在一旁听着事情的始末,听得青筋直跳。忍了几忍没忍住,终于呛声道: “二爷怎么记不住教训,之前老爷要石呆子的扇子。二爷不想干,推个没本事便罢,又去老爷面前嘀咕不该为几把扇子害人家破人亡。气的老爷舞刀弄棍地打了二爷一顿! 这才好了几日,怎么又为个马道婆去得罪娘娘了?漫说那马道婆当真害了人,就是她果真清白无辜,娘娘想用她煞性子,那也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就为这么个狗不理的货,白让贾雨村那饿不死的野杂种在娘娘跟前现了脸,抢了功?!别说咱们何娘娘才是一个贾,这在外人看来啊,都一样!只怕到最后白忙一场,倒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凤姐越说越气,到后来已经忘了要对贾琏客气的事,指头都快戳到贾琏头上去了。 贾琏本来恼着自己,被凤姐这么一说,反激起他的气来,“嗐”地长叹一声赌气道: “罢!罢!奶奶说得好,奶奶说得对,奶奶是这脂粉队里的英雄,自然事事想在前头!我便是远不如你,你到底也收着些,别兴儿过了头!” 说完甩袖而去,倒把个凤姐晾在原地。凤姐也自悔方才说得急了,又气贾琏心中没成算,往前追了两步想要还嘴,贾琏早走了,哪里还见他的身影。凤姐一愣,气堵在心口变成委屈,扶着门框怔怔流泪。 平儿方才不敢说话,此时忙上来劝道:“奶奶别生气,咱们那个糊涂爷不晓事,曲解了奶奶的一片好心。等他回转过来就好了,如今正该想想宫里头怎么描补。 那柱子公公看着不像个爱财的,得罪他事小,只怕娘娘心中生了嫌隙。奶奶如今有了身孕,细算算,与四皇子殿下刚好就相差一岁。若能一举得了个哥儿,日后——” 平儿说的,正是凤姐一直打着的主意。她腹中这个孩子来得巧,刚好与四皇子差了一岁,日后没准能求了娘娘恩典选进宫里去做皇子伴读! 老太太太太还在指望着宝玉前程远大,只有凤姐知道四皇子的含金量。为着这一条,她近来都不肯劳神,管家的事也懈怠了,就为咬牙生下一个男胎。 想到孩子,凤姐勉强自己将心绪平复下来。对平儿说: “是我急躁了,你晚上带着大姐儿去看看二爷,哄得他消了气,我再过去细细与他分说。孩子的事还是要瞒好了,我以前不信邪,怀大姐儿的时候三灾八难的,如今这个可要仔细着些!”,平儿答应着去了。 贾琏在气头上转了几圈,终是没敢忘了给宫里送消息,只是拿不准要不要告诉老太太。想去给凤姐讨主意,一时也拉不下面子,坐在书房中唉声叹气的。 宫里,元春翻看着贾雨村搜集上来的消息,果真不出所料,这马道婆身上有着大把柄。皇后约莫是没料到元春会那么快发现不对,不想急着处理师徒两个引人注目,这才放任马道婆活到今天。 “娘娘,证据都齐全了,咱们是不是去请皇上?” “就凭这个?太粗糙了——何况小四百日在即,本宫要他圆圆满满的,没心思与皇后掰扯。 这后宫里怨恨皇后的大有人在,你去告诉贾雨村,马道婆一案兹事体大,他那小小的应天府办不了,让他把东西收拾齐整了,往上送!” “娘娘是说惠妃?——齐家!”——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5-1623:48:32~2024-05-1821:50: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了个星10瓶;屋顶橙子味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惠妃当然恨皇后,不提她与皇后多年恩怨。只说她怀孕这一年,皇后明里暗里出了多少手段,都是些害不死人,但恶心人的伎俩。 皇上避暑去了,惠妃犯不着因为这样的小事千里迢迢写信去告状,何况也没抓到皇后实在的把柄。 但她真的被这些稀碎功夫折磨得苦不堪言!好容易孩子生下来了,还是个女孩,整个后宫就属皇后笑的最开心畅快。 庄齐云实在恨毒了她,甚至在心里把自己对女儿的怠慢、不满,归咎为皇后的讥笑、刺激。 她用了很长时间去接受女儿被抱走的事实,在终于下定决心要一切朝前看的时候,居然发现皇后这一整年都在私底下接触大皇子,背着她,对大皇子的生活起居百般关照! 原本十分依赖、渴望亲近自己的大皇子,也在这短短一年中变得寡言守礼,难以捉摸起来了。 从计划借着大皇子的病养胎那一刻开始,惠妃就知道他们这对名不正言不顺的母子之间终会有这一天。 可她不甚在乎,或者是说,即便早知会有这一天,她也想要自己的孩子,并自信能在之后将大皇子哄转回来。 因为大皇子不仅在乎她,还需要她。他们说是母子,其实没有血缘羁绊,彼此更多的还是利益互换。 只要大皇子还需要她在后宫的庇护,与庄家在前朝的助力!他就没法绕过自己这个养母。 但这份笃定几乎快被皇后搅和没了,她离间大皇子与自己的母子之情,让大皇子从在乎、需要,变得只有需要。 惠妃才发现,只靠利益维系的纽带,其实并不那么牢靠。想到家中对自己的交代,庄齐云不得不打叠起精神,想要将大皇子哄转回来。 这些日子她过得有多废力,心里就有多恨皇后。所以庄齐泰的消息一传入宫,她就打定了主意一 定不能错失这个机会。 哪怕明知这其间有元春想要借刀杀人的意思,庄齐云也难以抵住诱惑! 历朝历代,厌胜之术都是大忌!一国之母沾染这些东西谋害皇嗣,这简直是自寻死路! 汉朝时陈阿娇贵为长公主之女,还不是说废就废,更何况许诗筠。 惠妃强压住心底的激动,吩咐人告诉庄齐泰看好了马道婆,千万要保她安然无恙地活到最后,然后细细筹谋了一番,敲响了毓秀宫的大门…… “惠妃姐姐是稀客,快请坐下……我之前伤了身子,一直在调养,久不见各宫姊妹,惠妃姐姐一切安好” 元春知道庄齐云会走这一趟,见她来了并不意外,早早打发内殿的宫女太监都在外头伺候,里边只留了玉罄和柱子。 惠妃闻言嘴角抽了抽,女人坐月子一般就是一个月,讲究人家做两个月。元春倒好,借着养身体的名头,竟直接养到了三个月上。再过几天,四皇子都要满百天了! 为了能早日侍奉皇帝,宫里的嫔妃们几乎都是卡着日子重新挂上牌子。不肯错失任何皇帝可能驾临的机会,连自己也不例外。 元春这样,真可说得上是盛宠优渥,有恃无恐了。同为女子,惠妃心中十分苦涩,瞧着元春那莹润光泽的脸庞,言语难免直白尖刻起来: “一切安好,多谢妹妹记挂,孕中也没忘了姐姐。我那兄弟今年年初才升了大理寺少卿,应天府贾大人昨儿个就给他递上了一件大案,真难为妹妹想着了……” “姐姐说什么,妹妹听不懂……” “哼,明人不说暗话。妹妹若当真不懂,就不会急着将这内殿里的人都遣出去了。本宫今日既然来了这里,就是诚心过来寻合作的。既然咱们心中所求相同,妹妹何不坦率直言。难道真指着在背后坐收渔利吗” 惠妃今天是被什么刺激了,失心疯了吗怎么不按宫中社交礼仪出牌,元春虽要借她的手来做事,也不是非她不可。 更不愿听她夹枪带棒的“开诚布公”,于是随手将杯子往桌边一放!上好的官窑茶碗与桌面撞击,碰出了清脆的响声,惊得殿内众人心里一颤。 “惠妃姐姐今日是哪里触了霉头,跑到妹妹这毓秀宫来煞性子了妹妹失礼,近日困乏得很,这就不多陪了,姐姐自便……” “你!……”惠妃忘了,贾元春一直都不是什么谨小慎微、忍气吞声的人物。 以前还在嫔位上,她要不高兴了,都敢直接与德妃呛声,何况她们现在同居妃位!此前她的火力从未冲着自己来过,如今算是领教了。 惠妃强压下气得发抖的嘴角,眼看元春真要走回内室去了,忙缓和了语气强笑道: “妹妹别急,是姐姐造次了。方才与你说笑呢……晏惜、长贵,你们先出去……” “是!” 晏惜长贵走了,里间只剩了惠妃一人,并元春主仆三个。 元春见状重新坐回原位,抬起茶杯喝了一口,也不说话…… “还要请教妹妹,马道婆一事心中可有了成算那婆子不是好人,听说其中还关系到好几户有名有姓的人家,内宅阴私,大家都盼着捂在锅里,大理寺留不住她多久。 前朝的事儿咱们自然管不着,可那马道婆还害了妹妹的内弟和堂嫂,过问一二也不足为奇。 妹妹和贾大人隔着房,或许没有听说,这马道婆的师傅竟是宫里清虚殿的老道!她能做出这样的事,可见那老道也不干净! 好在他前儿个死了,否则咱们都得提着心……说到这里,妹妹宫里近来可有什么疑心的事儿” 惠妃这是换路子了,元春心里冷笑一声。她是想报复皇后在她生产时使绊子,可这种想法远没有惠妃迫切。 这一遭,虽说自己有利用她的嫌疑,但也是真真切切给惠妃送了把刀,惠妃自然得客气一些。 这不,看明白了形势,惠妃立马就改口替元春描补,变成了她先从庄齐泰那儿听到消息,才来给元春传信,说她弟弟着了道了。 至于贾雨村,因为和元春不熟,所以两人不互通消息,完美隐身。 而惠妃出于关心,也是发现马道婆和宫里有联系的担心,所以特地多嘴问了元春一句,如果元春宫里有不妥,那就可以将着这点怀疑去找皇上了。 只是…… “姐姐多心了,妹妹宫中并无不妥……”想得美,鼓动毓秀宫去做那个因一点风声,而去怀疑皇后的出头鸟,她惠妃自己倒变成纯然无辜的善心人了。 元春冷冷一笑:“马道婆若真做过那些事,自有律法裁夺。妹妹倒不好仗着皇上怜惜,因一点子风吹草动就扰得后宫不安宁…… 除非……这宫里头早就有人着了道,妹妹听说了,自然也会担心自家是不是有不干净的东西,如此这般,便是找出什么来,也不奇怪了!” 元春这里是真有证据的!庄齐云听出来了,只是她不想做出头鸟,必得自己这边先捅开了事儿,她才肯跟上。 算的可真精,但惠妃的确不肯放弃这个搬倒皇后好机会。 看着元春悠然自得的喝茶,庄齐云把原本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本是想借着四皇子百日宴,让钦天监发觉有人正用巫术谋害四皇子,再让元春配合,令四皇子折腾出些异样来。 凭着皇上对四皇子的宠爱和关切,哪怕只有一点疑影,他也一定会大发雷霆下令彻查。 到时,自己再不经意地提起这个马道婆,一切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但看元春方才那寸步不让的样子,恐怕不愿意听到自己算计她儿子。好在她不是完全置身事外,惠妃只能咬牙回去再想办法。 送走了惠妃,元春躺在竹椅上微微晃荡着,柱子轻轻给她打着扇子。等玉罄送客回来,元春闭着眼睛问: “话都说明白了吗” “说明白了,按主子的吩咐,奴婢特意提醒惠妃,皇上因为小公主之前被慢待的原因一直存着气呢! 若是此时突然得知,惠妃是被巫术所害,导致行为失常,心绪混乱,这才没有照顾好小公主……那皇上的怒意,恐怕就要转化成怜惜了。 毕竟惠妃娘娘在女儿被抱走后的痛苦难过,后宫都有所耳闻。惠妃娘娘听后大有所得,压着欢欣回去了……” “嗯,但愿她中用些吧,别白费了本宫这一番苦心!” “娘娘定当心想事成……” - 贾府中,贾琏传完话进宫,心中还在忐忑,又不知是否要将这事告诉贾母,一个人走来走去心绪烦乱。 就在这时,平儿抱着巧姐来了书房。 对这个唯一的女儿,贾琏还是非常喜爱的。稚子童真,笑闹一会儿后,贾琏心中的气恼消了大半,又有平儿在一旁软语宽慰,等到掌灯时分,贾琏终于从书房回了凤姐处。 凤姐很少向贾琏低头,此时为了心中的谋算,少不得温言笑语地哄转贾琏,又拿马道婆差点害死自己,自己心中存着气当借口,夫妻两人勉强揭过了这件事。 冷静下来后,贾琏还是将心中的踌躇问给了凤姐:“你说这事儿,咱们到底要不要告知老太太娘娘那边也没明示,后续咱们该怎么做……” 看着贾琏这么没成算的样子,凤姐缓缓吐出一口气,说:“二爷要是有疑惑,下次该直接问娘娘才是,到底是一家人,多问一句也不为怪,倒显得咱们谨慎,不比打这闷葫芦强” “你此时说这些都是马后炮了,难不成我还回去问娘娘” 凤姐勉力绷 住脸上的假笑,劝道:“自然不是,只白说一句罢了。不过我想着,娘娘要是想把这事告诉家里,定会让老太太太太来给咱们传话。 如今这样子,我瞧着不像!既然马道婆已被抓了,咱们索性等着官府暴出的消息,到时拿着实在的证据,老太太面前也好分说!” “你猜到是谁做的事了” “不必猜,这家里除了赵姨娘,大概也没人这么恨不得我和宝玉一起死了!黑了心肝的下流娼/妇,我且再容她些日子!” 凤姐说的咬牙切齿,没注意到贾琏微微皱起的眉头。 四皇子的百日宴,宫里头办的很热闹,和三皇子那时的随意全然不同,皇上甚至还亲自带了四皇子去给太上皇请安。 太上皇年岁大了,这一年间病痛缠身,比之永正五年大不一样。人老了,就会格外惦念这人世间的温情 人说隔辈亲,太上皇对四皇子的到来显示出了非一般的热情。赏了好些东西不算,还留下皇帝说了好一会儿话。 这个举动又不知刺到了后宫多少人的眼睛,尤其刘氏与皇后心中最不是滋味! 明明三皇子才是哥哥,还是养在皇后膝下的,可是皇帝对三皇子的洗三礼、百日宴都办的很含糊。 更没有亲自带孩子去给太上皇请过安,同样都是皇子,皇帝的心简直偏到了天边。 后宫这么想的人不在少数,可就周高昱而言,他带小四去看太上皇,还真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不过想借着添丁的喜气,向太上皇尽尽孝心罢了。太上皇这一年身体不适,已经很久没给他添过堵了。 年岁上去了,周高昱也开始体谅老父亲的苦心。父子之前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至于之前为什么没带三皇子去,那时李太妃刚小产,太上皇丢了自己心心念念的老来得子。 皇帝要是还兴兴头头地带着自己的儿子过去给他老人家请安,那不是扎老父亲的心嘛! 不想这么一个误会,让皇后生了好几天闷气,刘氏更是背着人哭了好几个晚上……——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5-1821:50:16~2024-05-1822:50: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屋顶橙子味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太上皇对四皇子的喜爱,给了后宫有子嫔妃们一个信号。 自那天后,除了大皇子、二皇子两个已经入学的皇子外,连尚在襁褓中的三皇子都常常由皇后带着,到太上皇身边请安尽孝。 皇子们纷至沓来的孝心,让太上皇十分受用。他对所有皇子都是一视同仁的亲厚与喜爱,赏赐褒奖源源不断,就如同寻常人家最慈爱的祖父一样。 没过多久,大皇子知礼孝顺、三皇子聪慧可爱的名声就传遍了后宫。连二皇子都有个率真勇武的美誉。 元春对此不置可否,自己的孩子自己疼。小四还小,作为皇子,能憨顽傻闹的时间就这么两年,等他六岁进了学,苦多着呢! “早慧”的孩子不容易,“唯愿我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这不只是苏轼对儿子的期望,也是所有疼惜子女的父母对孩子未来的祝愿。 秉持着不争不夺的躺平心态,元春至多每五日带着孩子走一遍养心殿,其余时候要么待在毓秀宫中,要么待在勤政殿里…… 元春怀孕生产的这些日子,周高昱先时还算规矩,到了后期,颇有点“偷不如偷不着”的跃跃欲试。 尤其产后第二个月,有时两人正斯斯文文说着话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气氛就暧昧了起来,再看周高昱,不知什么时候已腻到了元春身后。 元春自然也不是完全的清心寡欲,只是她深知“欲擒故纵”的妙处。所以哪怕两人对视间都要燃起火花了,她也只是笑意盈盈地给喘着粗/气的人端上一碗降火茶。 两人之间的这点子小情趣,别人无从知晓…… 她们只看到毓秀宫撤下了牌子,然而皇上还是再三地留恋。这份偏重烫得人眼发涩,一时间,宫里的小嫔妃们都学起了元春的穿着打扮。 初时,这份模仿的确吸引了皇帝的目光…… 长春宫的小答应赵珍儿容颜姣美,在新选秀女中仅次于甄瑜。她一袭青云纱衣站在荷花池旁亭亭玉立,当真人比花娇。皇上也曾留恋了两日,可惜这份恩宠并不长久。 赵珍儿的眉眼并不像元春,唯独一身肌肤似雪,有几分元春的风采。这样的肤色最适合穿青云纱,它会衬得人飘飘似仙,有一种清冷又浓烈的美感。 这一袭纱衣穿在元春身上时,能很好地掩盖住她骨子里冷情和漠然,将那堪破世事的百无聊赖,化作非同俗流的随遇而安,更衬出她眉眼间的艳丽。 赵珍儿皮肤白皙,面庞却透着三分纯然与幼态,青云纱衬她的肤色,却不衬她的气质。也不是不好看,只是将人显得越发娇小柔美了。 而周高昱,他不喜欢小的!这是元春前世到最后才发现的,属于帝王的一点儿小怪癖。 凡是永正五年之后选进宫的妃嫔,最初几年都不会太得宠。 任她们智计百出,龙争虎斗,皇帝都待之平平。有的甚至连承宠的机会都没得到,就在惨烈的宫斗中黯然退场了。 一般,这些妃子都要白忙活几年,等棱角锋芒都快消失殆尽,人品性格也都展露清楚了。她们就会惊奇地发现,下一波的新人进宫之后,她们反倒出现在了皇帝的视线中。 在永正朝的后宫里,嫔妃们打的都是持久战。在前路不明的情况下,能笑到最后的那个人,不定是最厉害的,但肯定是最稳得住的! 所以哪怕玉罄向她难掩担心地向她透露,说清风阁的刘答应被皇帝翻了好几次牌子,皇上待她与别个儿不同,问元春是否要提前挂上绿头牌时,元春都是不急不缓地摆摆手。 刘答应说话有趣,有时连元春都会被她的高谈阔论吸引,皇帝感兴趣也不足为奇。可是刘氏今年才十四吧,对于皇上来说,这实在太小了些。 而新鲜感,恰恰是最容易消逝的东西。等刘书晚能有本事再新鲜个四五年,并顺利为皇上诞育子嗣之后,元春或许才会真的因她而担忧。 自生产之后,元春已很少再穿青云纱的衣裳,实是她产后丰腴了不少,那凹凸有致的身材再配上亲肤贴身的青云纱,画面实在让人有些不好意思细看。 端庄秀丽的襦裙刚刚好,很能凸显她宠妃的气度。只是周高昱从后头抱着她时,双手总忍不住蠢蠢欲动。 毓秀宫中岁月静好,皇后的交泰殿里却颇有些水深火热。皇后今日晨起听见了两个让人头疼的消息—— “皇后娘娘,外间传来消息,咱们的人没找到那老道的徒弟。坊间都说,半月以前,那老道的徒弟马道婆因为厌胜之术被应天府收监了,因涉事人员众多,十日前,这案子已到了大理寺!” “砰——”一声,皇后摔碎了一个茶盏,微眯的双眼中盛满了怒火,咬牙问道:“那老道不是笃定他那些徒子徒孙会在外头安分守己吗?如今这是怎么回事?不中用的东西,本宫真是后悔给了他个痛快!” “娘娘,此时不是生气的时候,咱们还是得尽快拿出个章程来啊!那大理寺少卿正是惠妃的亲弟弟,万一让他发现马道婆与宫中有联系,这事就棘手了!咱们要不要——”敛秋不动声色地做了个灭口的手势。 皇后看到她的动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勉强忍着烦躁低声斥骂道: “糊涂东西,大理寺是什么地方,你要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挑战他的权威吗?区区一个师婆的供词伤不到本宫,要是真向大理寺伸了手,皇上必定追查到底,到时候咱们这交泰殿才是万劫不复!” “那——” “把柳氏父亲收受平安州罪官贿赂的风声放出去,还有咱们手里掌握的,柳家这些年干的不法事。不管有没有证据,只要风声够大,有司自然会顺着味儿查过去!到时候不怕柳氏不心焦——”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当官的人,没人敢说自己手里是完全干净的。若要论起来,恐怕只有青史留名的那几位清官经得住细查。 柳氏一族以幸进伯爵,本就德不配位!若非太上皇为他们掌着腰,皇上也不可能容忍他们到今天,还给他们加官进爵! 如今太上皇身体每况愈下,已久不过问前朝的事了。柳家的事只是少了个由头,但凡有人提起,柳家迟早要完。 而柳氏困于深宫,无论是想保全自己,还是想帮助家里,她都只能去求皇后。求人又怎么可能不付出代价呢? 皇后细细地盘算着,她做事总会给自己留下退路。这份谨慎还要得益于惠妃的指导,让她此时此刻能够泰然地面对变故。 可惜祸不单行,今日让皇后烦恼的,还不止一件事—— “咱们在清风阁的人传回消息,皇上昨日翻了清风阁的牌子,晚饭时分,刘答应突然和皇上说三皇子可怜,小小年纪就与生母分离,此举实在有悖人伦! 还说世人讲究孝道,羔羊尚有跪乳之德,小皇子又怎么会嫌弃生母位份低微。四皇子有生母在身边,凡事照顾的妥帖周到,不比三皇子,锦衣玉食之下,其实骨肉分离——别人再如何精心,也比不上孩子生母!” 一句句转述着刘书晚的锥心之言,眼看着皇后的脸色越来越差,敛秋吞了一口唾沫没敢把话说完。 不过只说出来的这几句,就足够皇后生气的了: “刘氏好大的胆子,她莫不是失心疯了!嫔位以下不得教养皇子,这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刘氏居然敢指摘祖德!皇上竟没罚她?” 敛秋摇摇头,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好!好!……本宫原来是别人!”擦干眼角的湿意,皇后突然阴恻恻地问:“这话,到底是刘答应的意思,还是刘贵人的意思?” 敛秋闻言浑身一颤,刘贵人是三皇子生母,还是清风阁中位份最高的。刘答应没有子嗣,没道理要冒着被皇上训斥处罚的风险来挑剔祖宗规矩。 除非,这话里话外都是刘贵人的意思。是她后悔了,想将自己的孩子抱回去。所以才让刘书晚在皇帝面前演了这一出戏。 怀疑一旦产生,这种猜想就像野草一般蔓延,瞬间在皇后心上疯长! 一步步踏进内室,皇后犀利的眼神锁住了摇篮中的三皇子,看着三皇子这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皇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 “柳家的事暂且缓一缓,你去清风阁,好好与刘氏说说三皇子的事儿。让她知道,本宫没有怠慢她的儿子。再让她想清楚,三皇子的前程与她那不值一提的生母之爱,她到底要哪个?” “娘娘三思啊!刘答应说话一贯没有道理章法,那些话不一定是刘贵人的意思。奴婢瞧着刘贵人对交泰殿并无二心,要是……只怕小皇子长大后,因此事与娘娘生出隔阂!” 从皇后说要停掉对付柳家的手段开始,敛秋就知道皇后是容不下刘贵人的了。无论刘氏再怎么恭敬,只要她存在的一天,众人就都会记得三皇子还有一个生母。 本来,刘氏可以在这宫里继续隐形下去,等众人不在意她的存在,她身上的危机也就解除了。可惜刘书晚提前捅破了这层窗户纸,间接把刘氏逼到了绝路上。 “是吗?本宫也愿意相信她的忠诚——这不正好,本宫给了他儿子嫡皇子才有的待遇和未来,值此用人之际,她不该为本宫分忧吗? 那柳氏害人还嫌突兀,她正好,妒忌之心!不愿意贾氏的孩子抢了她孩子的风头,多么顺理成章啊!怎么着,你……不忍心了” 皇后如鹰隼一般的眼神射到敛秋脸上,敛秋扯了扯嘴角强笑道:“奴婢只是担心三皇子长大后,因此事与娘娘生了嫌隙。那刘氏能为娘娘出力,实在是她的福分。” 皇后闻言轻轻哼笑一声说:“嫌隙她生母是因为巫蛊害人而死,他就是要恨,也该去恨揭穿此事的人,与本宫有何干系!” 敛秋深深低下了头,咬住腮帮上的软肉,垂手应是……—— 作者有话说:jj不给18岁以下那啥,所以…… 感谢在2024-05-1822:50:46~2024-05-2023:37: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金宁11瓶;沐沐10瓶;He5瓶;碎穗念、梅花间玻璃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惠妃动手的速度不算慢,从毓秀宫离开后没几天,元春就听说惠妃病了。这病来的又急又快,长春宫请太医吃药阵仗不小,宫里闹得沸沸扬扬。 交泰殿请安时,众人明里暗里都在探问惠妃得了什么病。没人说得明白,但大家都觉着这应该毛病不小。 四妃位上齐全,下边的妃子就没奔头了。若是四妃不再往上升,下边的想要上去,就只能盼着有人下来。所以众人的目光始终若有似无地投向长春宫。 如此又过了几天,惠妃还是不见好,听说病势还更加重了。连李太妃都带着小公主前往探望,大皇子也停了学业,每日亲往长春宫侍疾。 惠妃病的那么重,宫里的姊妹们当然不能冷眼旁观……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后妃们在请安结束后一拍即合,纷纷前往长春宫探望卧病在床的惠妃。 众人聚在一处,谈话的重心放在了卧病在床的惠妃身上。只见惠妃脸色灰败,气短力乏,言语间也远不如以往自在从容。 这样子竟不像是装的,难为她能对自己下如此狠手,元春细细打量着她的脸色。 若不是早知情由,猛然看见她这幅异于往常的样子,恐怕还真难辨真假。 在德妃、良妃相继表示完关心和问候后,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赵珍儿突然插话道: “娘娘这惊悸之症怪异,太医百般医治竟毫无效用,别是撞客着什么了吧”说完,还用怯怯的眼神瞟了脸色微僵的褚香薇一眼。 穗儿的事,内务府和慎刑司还没给出交代。 永寿宫和启祥宫不可能一直派人守着,在内务府派了几波人挨个将穗儿的事问过,又翻看了她所有的东西之后,良妃这里终于解了禁。 甄太妃那边更是连问都没问,好似永寿宫外的那些禁卫军就真的是去护卫永寿宫安全的一般。 赵珍儿提到撞客,众人瞬间回忆起那桩惊得宜妃提前胎动的落水案。一时间,长春宫里也有不少人隐晦地打量元春的脸色。 气氛一时微妙起来,惠妃皱了皱眉,轻斥赵珍儿道:“别胡说,本宫只是睡不大好,精神短了些,多吃几剂安神的药就好了。” 德妃扫了一眼众人的神色,手打扇子似笑非笑地说:“诶哟哟,惠妃姐姐可别大意。赵答应虽然冒失,但说出口的话却有几分道理。 不怕你们忌讳,栖霞湖那件事一出,我这心里呀,总是寒津津的!依我看,趁着今日大家都在,咱们不如请了宝华殿的大师过来看一看去疑。 不怕你们笑话,我最是个胆小的人。之前怕皇上怪罪,虽心里早有这个意思,却不敢说。 如今既有这个现成的由头,咱们不妨就叫他们过来瞧一瞧。只要大师说无事,我以后就将心放肚子里,再也不提这话,大家也可心安,如何” 德妃不愧是最能搅事的人,三言两语就抢了李秀蓉的话。 今天这一出,是惠妃早就计划好要引出压胜之术的前戏,赵珍儿和李秀蓉应该都是她的帮手。 赵珍儿看起来是真懵懂,李秀蓉却不好说。到嘴的话被抢了 ,她只好嗫嚅着附和:“是呀是呀……” 话到此处,众人也都愿意看看事情的发展,所以竟没一人离开。 宝华殿的大师不一会儿就来了,在长春宫装模作样地走了两圈,又似是而非地说了一些话,最后毫无意外地指出,长春宫有“脏东西”…… 元春冷眼看着这一出精心排演的大戏,在心中暗自掂量着惠妃的能力。 对宝华殿的大师都能召之即来,难怪惠妃能与皇后分庭抗礼多年,恐怕其他地方也不少她的势力…… 大师话音落地的那一刻,德妃似笑非笑地抬了抬眉;褚香薇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有些不安,不自觉地紧了紧手中的帕子。 和褚香薇一样的妃子不少,赵珍儿脸上都是满满的惊诧,大概没想到自己表示关怀的随口一说,竟可能真的有问题。 在惠妃的首可之下,宫女太监们立时把长春宫翻了个底掉,果然在惠妃床榻之下发现了几个青苗獠牙的恶鬼,和一个白底写着她生辰八字纸人。 惠妃很细心,她塞在床榻缝隙中的纸人,正是马道婆常用的那种,连搜出东西的床榻,都是之前内务府派人来重新修整过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性质已经大不相同。当着众人的面,惠妃亲自派人同时通传了勤政殿和交泰殿。 元春回去时,正碰上皇帝仪仗朝着长春宫去了。至晚间,惠妃被诅咒的事已经传遍了后宫。 很多事情,你能决定开头,但结果不一定如你所料。元春觉得这句话说的十分在理。 惠妃这场戏作得并不十分高明,不知道她是怎么与皇上说的,皇帝次日就传召了大理寺卿,午膳后,禁卫军围了清虚殿。 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刘顺子一路气喘吁吁地来到毓秀宫传旨,让元春着人细细翻检搜寻,看宫中是否有不妥的地方。 与此同时,其他几个宫室也接到了同样的命令。只是给他们传话的人不是刘顺子,所以难免有些担惊受怕。 褚香薇反应很快,她才刚回到启祥宫,就派人迅速自查。连同他的的表妹在内,确保启祥宫没有被人陷害的机会。 元春一直在观察交泰殿的反应,那边显得异常平静。包括那件被加了料的衣裳公之于众时,跪在中庭的喊冤的也只有柳婉清一人。 东西是柳婉清送的,她却声称自己对此毫不知情,喊冤喊得人尽皆知。皇帝派人围住了清宁阁,暂且没说如何处置。除了这两个地方外,其他地方均无所获。 “皇上,臣妾斗胆,这后宫能同时掌握臣妾与宜妃生辰八字的人只有皇后!其实早在臣妾即将临盆之际,臣妾就夜夜噩梦,心力憔悴。以至于如意出生之后,臣妾行为反常,难以自控。 细细想来,这本就不合常理,如意是臣妾身上掉下来的肉,臣妾怎会不疼她! 还有毓秀宫!宜妃身体一切都好,为何会在孩子出生之后突发晕厥。宫中接连三位有孕嫔妃,除了皇后一直照看的刘贵人外,都遭到了黑手。 此后,清虚观中的老道忽然暴毙,若不是他的徒弟马道婆突然被捕,牵扯出了这些事情,臣妾也不敢疑到皇后娘娘身上。 事到如今,还请皇上详查此事,还后宫一片朗朗青天!也让众姐妹能够安心侍上……”—— 作者有话说:好困,脑子浆糊了……今天先这样,明天努力!感谢在2024-05-2023:37:45~2024-05-2121:41: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3155266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暗一跪在勤政殿里,默默盯着眼皮子底下的地砖。不想去看,也不愿意去想象皇帝的脸色。 作为男子,暗一以前也会在暗地里羡慕皇帝的齐人之福,百花尽入园中,想想就令人激动。 但那是以前,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让他深刻地明白了自己认知的浅薄。 这后宫的嫔妃们实在太能折腾了!女人们的战场,真正的刀光剑影,杀人不见血。 谁能想到,一向垂范后宫,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居然胁迫宫女给有孕嫔妃下毒,还是那般阴损隐蔽的法子。 要不是那自尽的小宫女聪明,临死前往喉咙眼儿里塞了个装着药末儿的油纸包,备用处就算再神通广大,也拿不到交泰殿的把柄。 穗儿死的那天正碰上宜妃受惊生产,宫里头乱做一团。虽然皇上一接到消息就让内务府掺和了进去,并以此作为掩饰,暗地里着令备用处的追查。 可是慎刑司速度更快,等备用处的人看到尸体的时候,那宫女身上都不知道被翻过几遭了,甚至连头发都是打散了重挽的。慎刑司的人也硬气,对他们提前翻捡尸身一事毫不掩饰。 暗一在良妃刚一落胎时,就注意到了这个宫女和交泰殿过于密切的联系。 甚至后来陆陆续续地打探着,也知道了这个宫女在外边儿还有个念念不忘的相好,猜到他们背地里应该是有了些不为人知的消息。但因缺乏关键证据,一直无法上报。 如今可省事了,这丫头一死,不仅良妃落胎一事有了着落,连带着还牵扯出了巫蛊一案。 皇帝对皇后不是一点儿怀疑都没有的,至少在宜妃被冲撞的消息传来的瞬间,皇上下意识地反应,就是交代他们盯好交泰殿的动静。 “纸人上的生辰八字,可查到是谁的笔记?”周高昱的声音听起来出乎意料的平静。 “回皇上的话,暂且还没有消息。”,暗一硬着头皮回道。 “柳氏怎么说?” “柳贵人一直喊冤,说对此事一无所知。幼儿皮肤细嫩,褓衣都要做双层。夹了东西的那层绣样是清宁阁从尚服局挑的,她们只动手做了里衬的缝合。负责缝合的宫女过了三遍刑,毫无所获。扎绣样的那个宫女……前些时候染风寒死了!” “除了这些呢,你还知道什么?” 听着周高昱不露情绪的问话,暗一生生沁出了冷汗,绞尽脑汁地思考要如何应付皇帝追问: “……栖霞湖死的那个穗儿,最开始应是想自尽于毓秀宫附近的。奴才们盘查时,发现她曾于死前几日,反复徘徊于毓秀宫周围,还打听过……宜妃娘娘的产期!” “放肆!”听到这话,周高昱顿时勃然大怒!区区一个女婢,居然敢蓄意谋害皇妃,就不知道这里头,是否还有别人的示意! “皇上息怒,宜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这些宵小的阴谋诡计自然无从得逞。只从现有的证据来看,那设下压胜之术的人,应该没料到穗儿会在宜妃娘娘产期自尽——” 若是同一人那也太蠢了,悄无声息地用巫蛊把人害死好,还要敲锣打鼓地让个宫女去打草惊蛇,引人疑心。这不是自揭其短吗 “皇上——”暗一那边还在汇报,门外的刘顺子突然抬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周高昱双眉一蹙,刘顺子知道里边有事,轻易不会进来,除非是有了什么不得不报的消息。 “进来——” “皇上,才刚皇后娘娘那边来报,使巫蛊害人的凶手找到了。 那纸人上边的字,是清风阁刘贵人的笔迹。她因嫉恨宜妃娘娘圣宠,以看望三皇子为借口,从皇后娘娘那儿偷到了宜妃娘娘的八字,暗地里重金收买清虚殿的老道,设下了这场毒计。 皇后娘娘从笔迹追查到了刘贵人,刘贵人已经认了。皇后娘娘请您和各宫娘娘一起去交泰殿听审呢!” —— 元春从交泰殿出来时,简直是啼笑皆非。巫蛊那么大的罪名,刘贵人全都咬牙应了。 看她跪在地板上那单薄的身影,元春依稀还能想起初见时,刘氏话语里的机锋与算计。 孙氏娇蛮跋扈,刘贵人就故意示弱,越发衬得孙氏不讲道理。 那么鲜活旺盛的生命,仅仅一年的时间里,就变得苍白而无力。 这一年里,她的生命从高光走到了低谷,甚至都未能有一日好好陪伴过自己的孩子。 元春大概能猜到皇后用什么理由拿捏了刘氏,可那虚无缥缈的许诺,当真比得上自己亲眼看着孩子长大吗? 晚间,皇上来了毓秀宫。和以往相比,他此时显得心事重重。元春假作没有看出,还是同往常一样拉着他逗孩子。 逗到小四都快 要睡着了,周高昱才叹了一口气说:“巫蛊一事,你受委屈了,刘氏悖逆,朕赐了她白绫——” “皇上!”后宫只要眼没瞎的人,都知道刘氏这事大有文章,皇帝一锤定音,只能说明他不打算再追究了。 元春虽早知道他此时不可能动皇后,但也没料到他会要了刘氏的命!如果他是想着平复自己的怨气,那大可不必! 冤有头债有主,此时不能报,来日连本带利讨回来就是,实在不用枉搭一条人命! “皇上三思啊,刘答应毕竟是三皇子生母,她以这个结局收尾,三皇子长大后又该如何自处呢?” 没错,刘贵人现在已经是答应了,她那本就不高的位份,在她苦笑着说出:“皇上也不用再问惠妃娘娘的事了,大可当做是嫔妾动的手,既已害了人,再多一个也没什么分别——”时,被皇上一撸到底。 “你不怨她?”,周高昱惊诧地问。 元春摇摇头说:“臣妾是看在三皇子的份上,皇上给刘氏留条命吧!” 周高昱摇摇头说:“便是朕不罚她,她自己也难活下来。你瞧她今日的样子,可还有半分生气?她是自知罪愆难赎,想要以死谢罪了。” “皇上让臣妾去劝劝她吧,不是为着她,而是为了皇上与三皇子的父子情分。”元春定定地看着周高昱的眼睛,目光如水。 周高昱缓缓倾身环住了她的腰,卸下大半的重量,深深吸了一口气,含混不清地说:“朕最不想你委屈——”周高昱此前就说过这句话,那是时万分的笃定和信心满满,此时却显得格外底气不足。 “臣妾不委屈,这是臣妾想做的!”元春同样再次重申了自己的立场。 刘氏死了,这事就盖棺定论了。只有她活着,才能成为一把随时可以刺入皇后心脏的匕首! 巫蛊一事漏洞实在太多,刘氏说自己买通了清虚殿老道,可她一个晋位不久的贵人,是哪里来的钱,居然能买通太上皇身边的红人? 还有,刘氏居于深宫,那与元春同庚又多病的人,她怎么说要找,就恰好找到了? 替她缝制绣样的宫女,突如其来的暴病而亡; 一向目下无尘的柳婉清,偏偏挑中了她让人准备好的绣样; 戒备森严的交泰殿,轻而易举地让她抄走了两位宠妃的生辰八字…… 这些疑点如果强要解答,也并非完全解释不通。可当巧合接二连三出现的时候,巧合真的还是巧合吗? 皇后的确有本事,神来一笔推出刘氏来顶罪,打了众人个措手不及。 元春一度以为这个人会是柳婉清,甚至还做好了诘问柳婉清的准备。没想到皇后直接一箭双雕,趁便就想借着皇上的手,直接除了三皇子生母。 要不是通灵宝玉的提醒,元春决计不会那么快发现自己着了道。 等发现的时候,恐怕皇后早已提前铲除所有相关证据了。这个计策又毒又巧妙,还设在周高昱最需要后宫稳定的时候。 今日,若元春执意闹着要皇帝追查,不说结果不会变,只怕还会有更多的宫女太监受罪,两人也会就此生出隔阂。皇后的手段和心思,一直都是这么细密。 得到皇上的首肯之后,元春亲自走了一趟把守森严的清风阁。 刘氏见到她时,还一脸的无所谓,甚至笑着问她是不是来出气的。看那样子,的确是不想活了。 元春没有与她多话,只站着问了她三个问题:第一,刘氏一死,谁能去督促皇后遵守两人之间的承诺; 第二,刘氏巫蛊害人一事一旦盖棺定论,就是三皇子身上永远的污点。皇上还年轻,她就不怕皇后再借腹生子,重新孕育出一个完美无缺的继承人? 第三,三皇子还小,刘氏当真舍得抛下他,去独自面对这后宫的腥风血雨? 问到第三句时,刘氏瞬间泪如雨下。 她一直谨小慎微,俯首帖耳地跟在皇后身边,就是盼着能亲眼看三皇子长大。可这一切,都被刘书晚一番自以为是的“仗义执言”毁了! 她怎么能甘心?! “娘娘!娘娘特意走这一趟,不是为了特意消遣嫔妾的吧,或许娘娘有办法能让皇上绕我一命?”刘氏突然急切起来,双眼迸发出了求生的热芒。 “本宫已向皇上替你求了一命——”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刘氏瞬间失态,可还没欢欣多久,她又迅速冷静下来,试探地问元春:“……娘娘想要什么?” “呵,收起你那点小心思,好好留着这条命吧!本宫想要的,你还给不起……” 斜睨刘氏一眼,元春转身施施然离开了清风阁。一个正眼都没留给急急赶来匆忙行礼,似是有话要说的刘书晚。 里间,刘氏深深跪拜下去,给元春行了个大礼。 五月中旬,榴花开得最热烈的时候,后宫这一阵的乱象终于拉下了帷幕。 宫人刘氏嫉妒成性,举止荒疏,言行悖乱。无后妃之德,上令剥其所有封号品级,贬为庶人,幽禁冷宫。 马道婆罪行累累,助纣为虐,祸乱宫闱,判了凌迟。 皇后精力不济,犯了旧症,皇上怜惜,特命惠妃协理六宫,作为帮衬。 至于穗儿,一个失足落水,又惊吓到主子的罪奴而已,草席一裹,乱葬岗了局……——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5-2121:41:58~2024-05-2223:48: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哇咔咔咔哇30瓶;chuya5瓶;安安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宜妃妹妹真是好涵养,刘庶人那般丧心病狂地想要谋害皇嗣、谋害妹妹,妹妹竟然还求皇上饶她一命这心胸宽广之处啊,非圣人不能及……” 惠妃带着讽刺的话音在背后响起,元春抖落手里残余的鱼食,转身向惠妃微微一笑: “哟,还未恭贺惠妃姐姐大喜,能协理六宫,足见皇上对姐姐的信任。妹妹以后还要仰赖姐姐照顾了……” 听到“协理六宫”四个字,惠妃的嘴角微微向上牵了牵。 这些年,她和皇后明争暗斗不少,这还是第一次获得实在的好处,说不畅快是假的。但她一听到刘氏免死的消息,还是忍不住急匆匆来找了元春。 她在意的本不是刘氏的死活,而是大动干戈一场,皇后居然连油皮都没破,心中很是不甘。 虽然知道不容易,但这已经是她离后位最近的一次了,元春是苦主,只要她不认这个结果,皇上就有再追查下去的可能。 至于自己这边,先不说皇上待自己远不如从前;就是那仓促之间做下的手脚,也经不住细查。 当务之急,还得催促着家里尽快将马道婆的事情办 了,断了有心人寻根究底的念头。万万不敢再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头张扬,以免连累弟弟。 “宜妃妹妹这话说得过谦了,你有皇上宠爱,还有四皇子傍身,哪里还需要别人照顾 皇后身体不适,本宫不过是替皇上分忧,略处理些杂务罢了。大事上头,还需得各宫姊妹帮着拿拿主意才是……” “姐姐客气,皇上既然放心将此事交给姐姐,那就是笃定姐姐能办好此事……小四淘人,我如今呀,一心都扑在他身上。别的事都没心力去管了,前儿个还把皇上给怠慢了,人说一孕傻三年,可是不错……” 惠妃咂摸元春的意思,是既不打算为难皇后,也不打算插手宫务了。虽然失望,但也长舒了一口气。 在巫蛊一事上,元春显露出来的心机手段都让人心惊。她若想插手后宫之事,绝对会是自己的心腹之患。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惠妃笑着留下一堆补品、布料之后施施然走了…… 元春池塘里的鱼都被饵料吸引过来了,方慢慢放下钓竿,靠坐在树荫底下歇凉。 玉罄好奇地问:“主子为什么拒了协理六宫之权奴婢瞧着,皇上是真心信重主子的,咱们在宫里的人手终归还是太少了些,若能趁这个机会四处里培养些自己的人,日后行事也会更加方便啊……” “‘信重’这二字可不敢当啊……古来为帝为皇者,无不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给皇后独自执掌后宫的权力,六年内从无疑心,皇上难道不曾信重她 惠妃得以抚育皇朝长子,又借着前朝娘家的势力与李家的支持,在后宫大肆培育自己的势力与皇后分庭抗礼,皇上难道不曾信重她 德妃家世平庸,娘家还在内务府屡屡犯事,皇上从不深究,还给二皇子惊心挑选家世得力的伴读,皇上难道不曾信重她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皇上的信重与宠爱,从来都是让他顺心畅意后的奖赏,而不是可以赖以生存的筹码和凭借。 小四还小,皇上或许会因为一时的愧疚,想要用宫权来补偿本宫,但是天长日久,他最在乎的,终归还是皇嗣的教养。 若真接了了这个烫手山芋,以后少不得要与后宫众人啰嗦,费心费力不说,万一疏忽了小四,本宫就要走上德妃与惠妃的老路了……” 最重要的,什么六宫之事,上辈子管够了。这就是个费力不讨好的活儿,惠妃愿意接手只管接着就是。 “娘娘会不会想的太悲观了些,皇上宠爱娘娘,奴婢瞧着是真心的……” “皇上自然是真心的,真心宠爱本宫,也真心想要保住皇后的位置……” 玉罄咬了咬嘴唇,说:“奴婢不明白……皇上心里若不肯替咱们张目,那娘娘这亏不就白吃了吗” “怎么会呢皇后一无外家支持,二无皇嗣伴身,所倚仗者不过是皇上的支持。经此一事,皇后已失了皇上的信任。 若是只对后妃下手,三个宠妃也比不过一个皇后的分量,可那计策是朝着皇嗣去的……哼,除非三皇子争气,否则这后位即便不废,她也再无翻身的机会了。” “……主子真就一点儿也不惦记那个位置吗” 元春斜睨了玉罄一眼,笑道:“若是不惦记,那本宫成日里争个什么劲儿呢” “那……”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细想想,逆着皇上的意把皇后拉下来了,受益的人会是谁惠妃有齐家和李家的支持,又抚养了皇上的长子,皇后一倒台,她对后位几乎是势在必得! 她要真上去了,可就比皇后难拽下来的多。即便皇上之前存了心结,不想让她上去,外边也多的是贵女跃跃欲试。她们可都有为皇上生下嫡长子的机会呢! 皇上还年轻,往后日子也长。皇后占着这个位置,不但前朝后宫暂且安稳,咱们也受益。 如今且别想那么多,先留心看着,惠妃到底在后宫拉拢了哪些人。明园坠马,应该就事她的手笔吧,利用二皇子一举除掉本宫,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如此说来,那春香多半也是惠妃的人了……唉,这后宫的纷争总是剪不断理还乱,只盼着咱们小主子能快快的长大……” 被期待长大的小四还只是一个成天吐着奶泡泡的小朋友,躺在奶嬷嬷的怀抱中好吃好睡,全然不知前朝后宫日益紧张的气氛。 惠妃是个有本事的人,自她接手宫权之后,很是做出了几件兴利避害的事。一时间,获得不少内外命妇的交口称赞。 原本执掌后宫大权的皇后则真的退开一射之地,给惠妃留足了发挥的机会。自己则隐在后头,专心“养病”。 德妃因为二皇子的原因,本就与惠妃不太和睦,如今眼看着惠妃掌了大权,又频频朝内务府伸手,两人常因此事斗的不可开交。 两方僵住时,皇后是不管的,居中调和的往往就是褚香薇,渐渐的,她那宽和贤良的名声更加深入人心。 前朝,皇帝对老臣们的清查步步紧逼,首当其冲的就是最近赫赫扬扬的柳家。 柳婉清因为褓衣一事担了失察的罪名,皇上没立刻想起她来,过后却直接下旨降了她的位份。上位不久的柳嫔直接降为了柳贵人,让原本指着她说话的柳家人大失所望。 柳家身上的小辫子一抓一大把,最近在朝上频频被参,每日下朝都是灰头土脸的。 柳婉清嘴上说着不靠家里,关键时刻还是急得嘴上生疮,交泰殿外求了好几个早上,都没能扣开皇后的大门。 就在众人都以为柳家会最先倒台时,谁都没想到永正六年挥下的第一刀,会是朝向江南甄家的…… 夏季多雨,元春记着通灵宝玉的心愿。怕出纰漏,马道婆那边的事一了结,立马就派了贾琏将贾府从姑苏采买的女孩原样送还家乡。 顺便让他秘密带走了被做成花盆底的通灵宝玉,并让他顺路将这么个器物扔到定河中下游。 借口都是现成的,出了马道婆这样的事,娘娘深以为这些三姑六婆就是乱家的根源,不但请老太太直接断了这些女尼女道上门的机会。 还要退还当初为了省亲,采买的那些女尼女道们。并让琏二爷亲自送她们回原籍,以此来为家长长辈、以及宝二爷求福减灾。 吃过上回的教训,贾琏这次听话了许多。虽拿不准元春让他这么做的目的,但宫里的风声也听了几耳朵,以为是什么要命的术法,连忙捂得死紧。 甚至连凤姐都没告诉,一路乘船昼夜兼程,足等到将那花盆底亲自沉入水中,才大舒了一口气。 那些年轻的女孩子们,无论当初被卖时多么舍不得家,在贾府中好吃好喝地过了两年,大多不愿意再回原籍,一路上闹得厉害。 贾琏心里头存着事,半点没犯以往怜香惜玉的毛病。不但骂走了蠢蠢欲动的贾芹、贾蔷等人,还直接与这些女孩子们说明了。 不想回家的,不但回不了贾府,还要被送到江南的庄子里头配人。 那里头要么是佃农,要么是管事,日子嘛,也过得去。只是再想入以前一般饭来张口的,就再不可能了。 此话一出口,原本还闹腾得厉害的姑娘们立马噤了声,面面相觑之后各自打起了主意。 最后,大多数姑娘都选择拿了遣散银子各自散去,只有个别没主意的不敢走,求了贾琏后被送到庄子上配人。 元春也知道,忽然送走这些女孩子显得有点狠心。但此时的狠心,总比眼看着她们日后被贾芹几个随意糟/蹋强。 前世这些女孩子们被送去馒头庵和清虚观之后,没多久就彻底沦为了暗/娼。 后来事情被人揭破,有人将这件丑事写成字条贴的满大街都是,气的贾政王夫人捶胸顿足。 而这些女孩子们的命运,最终多数也都没逃过一个死字…… 送完这些女孩子回程的路上,贾琏顺便拜访了贾府在江南的老亲——甄家。 甄家这一年听说过得也不甚太平,但为了招待贾琏,甄家的话事人还是设了家宴款留他。 家宴上,贾琏见到了大名鼎鼎的甄宝玉,果真像极了丢玉前的贾宝玉。 还来不及感叹,外间突然闹了起来。不过一会儿,甄家一个看起来甚为体面的管事居然屁滚尿流地跑着进来报信, 说是外间被一些拿着刀兵的差人围了;还说立马就要进来拿人,让不是这家的亲友赶快退出去,女人们抓紧时间穿戴好。竟是个要抄的光景! 饶是贾琏经过的事不少,此时见了这场面 ,也免不了心里直发慌。 匆忙间只能袖了甄家老太太硬塞过来的五万两银票,一路听着哭声跌跌撞撞地往外走,脑子都是懵的……——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5-2223:48:04~2024-05-2613:0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3在东北玩泥巴18瓶;张张莽莽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贾琏战战兢兢离开甄府,回头一看,重重庭院已被官兵把守,内里哭叫之声交错,乱成一团。光听着,就让人禁不住腿肚子发抖。 贾琏的兴儿牵着马,立在旁边颤声道:“爷,咱们快走吧,甄府这是犯事儿了,刀兵不长眼,仔细被冲撞咯!” 攥了攥鼓起来的袖袋,贾琏手心里都是汗,那里头装着甄家老夫人仓促间塞进来的一沓银票。 方才看着老夫人那无声而哀求的眼神,贾琏鬼使神差地就将那叠子银票收下了,此时瞧着眼前这番景象,心中十分后悔。 兴儿见贾琏只是呆站在原地不动,心内发慌,正要开口劝时,那领头的一个官兵已厉声呵道: “官府公干,闲杂人等速速回避,不得逗留!” 兴儿这些人平时跟着贾琏横行霸道惯了,几时听过这样的重话,奈何此时人生地不熟,闻言先就矮了气势,不敢发作。只好弯腰应是,连扶带拽地将贾琏拉走了。 贾琏心不在焉地跟着兴儿走出两条街,才如大梦初醒般猛然回过神来,反身攥住兴儿的手说: “你别只顾跟着我,快去打探打探,甄家这是怎么回事今日围门那些又是哪路上的人!” “诶哟,我的爷,您还管人家这些闲事!咱们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与其稀里糊涂地到处去碰,不如快快家去与老爷们商议是要紧。” 兴儿明摆着不想去,他们这等人平日里霸道,真碰上了事儿,一个赛一个的怵。此刻只巴不得立时哄着贾琏回转,哪里还顾得甄家的死活。 眼见兴儿只一味推脱,贾琏突然一马鞭抽向他,怒道:“该死的奴才!平日里好饭好菜地养着你们,关键时刻竟半点不中用,可见都是些狼心狗肺,靠不住的!!” 兴儿听着这话不对,连忙低头哈腰地应承:“二爷息怒,小的说错话了,小的这就去查……这就去!” 贾琏气冲冲地瞪着兴儿离开的方向,头皮一阵阵地发紧。 甄家与贾家是老亲,冷不丁看着他们遭了这么大的祸事,贾琏心中顿生唇亡齿寒、兔死狐悲之叹。 恍恍惚惚回到下榻的旅店,贾琏是坐立难安。想了一会儿,又将身边跟着的随从派了三个出去,与兴儿一同打探消息去了…… “主子!有消息了,甄家竟是担了大干系!奴才拿了爷的门贴去拜了本府的老爷,那老爷看了门贴也还客气,只说此事是禁中直接下的令,钦差老爷亲自来办的,多的一句不肯透露。” “钦差是谁”兴儿还没卖完关子,贾琏就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 兴儿摇摇头说:“是个御史,这二年间才选上来的,咱们怕是难说上话……” 听到是个新选上来的御史,贾琏就知道自己是使不上力了。贾家好几年没能出个上朝参政的人,能给面子的都是些老亲,那些个朝廷新贵都是生面孔。 “爷,甄家被参了交结朋党、紊乱朝政,以及亏空帑项目多个罪名,咱们在这关头凑上去,只怕不但帮不到甄家,倒反坐实了他家的罪名。说不好,还要连累咱们自个儿!” “鼠胆之辈,何用你多言!咱们的行程自然耽搁不得,但甄家与咱们是世交,既然碰见了,万没有不问就走的道理…… 你多留些银钱下来,托个值得信赖的人,等风声过去一些,帮着打点打点吧!” 贾琏虽骂兴儿鼠胆,其实自己心中早先怯了。这些老牌的世家同气连枝,是几辈子的交情。其中又有多少牵扯不清的勾当,贾琏自己都说不清。 如今甄家倒了,不多问两句,贾琏心中都发慌。 又逗留了几日,虽不真切,但风言风语地听去,甄家似是在银钱上出的事。听说那衙属里头做了好十几个账房,算盘珠子拨得隔着墙都能听见。 可惜了甄家,白出了两个娘娘!大好的基业说丢就丢了…… 贾琏一路北上,越走这心里越不是滋味。俗语说百闻不如一见,甄家倏忽之间的倾倒让他总忍不住胡思乱想。 于是走着走着,索性修书一封,告知家中自己要缓归,接着打马转道,南下找贾政去了…… 相比外边,宫里头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就晚了许多。甄太妃一个气急直接昏了过去,甄常在直接去了勤政殿,跪求面圣。 元春应召到勤政殿伴驾的时候,高高的日头晒着,甄瑜就直挺挺地跪在粗粝的青砖上,身边除了一个带进宫的丫鬟,别无他人。 贾家分明是自己死后才被抄的,但元春恍惚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没有多看那狼狈的主仆二人,元春绕过她们走进了勤政殿。不一会儿,外间就传来一阵喧哗……刘顺子进来回话说,甄常在晕过去了。 元春研墨的手顿了顿,皇帝却恍若未闻。刘顺子等了一会儿,见皇上毫无表示,就乖觉地退了出去,听着外头的动静,应是他做主将甄氏送回去了。 晚上,元春回到毓秀宫先抱了抱自己的儿子。小家伙吃好睡好,早已不是刚出生时那丑兮兮的样子了。 现在长得白白胖胖,一见元春就豁着他那没牙的嘴巴乐呵呵地笑,笑的人心里都跟着软了。 “主子,甄太妃娘娘醒来之后就直接去找了上皇,结果在养心殿门口被李太妃拦下了。 李太妃说上皇旧症发作,才服了太医的安神药歇下,不能劳神,也不能被打扰。 甄太妃不听,执意要向上皇求情,将上皇吵醒了,挨了好一顿斥责,被罚回去思过了……” “上皇这是不想见她呢!” 现在皇帝羽翼丰满,甄家又是他开的第一刀,想想都知道不可能轻易收手。 永寿宫中,甄氏“啪”一声脆响,抬手扇在甄瑜脸上,嘴里喝骂道: “不中用的东西!!枉费了这一张好脸,往日只知道和我装清高、闹脾气,如今你眼看着老子娘在牢里生死不知,自己却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你可舒坦了” 甄瑜端的药碗被一同打落在地,滚烫的药汁淋在她的手上,瞬间就红了一片。旁边的丫鬟一声惊呼,想要上前去拉她,被她摇摇头制止了。 自进宫之后,甄瑜除了必要的拜会,从未主动来看过甄太妃一次。实在躲不开时,两人也是不欢而散。 甄瑜是不想进宫的,她甚至还在家中劝解父亲,要逐步淡化与宫里的联系。 甄太妃进宫几十年不受宠,眼睁睁看着自己蹉跎了青春,早已经魔怔了!只要能搏得太上皇的褒奖与看重,她不惜拖着全家人的未来,冒险去与新皇作对! 这样即便能得一时好,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甄氏为此想出的昏招,是将甄瑜选进宫来。想要凭借这幅还算清秀的容貌,替甄府拿到一张免死金牌。 “姑母到现在还以为,只要我得了皇上宠爱,就能保甄家无虞了吗 因为您的贪婪!算计!我已经搭上了自己的一生!现在您还要将家中被抄这件事,扣在我头上 姑母,你忘了吗纠集世家与皇上作对,可是您给家里出的主意啊!若咱们甄家当真逃不过这一劫,九泉之下见了爹娘,咱们一起块去和祖宗请罪去!” “你!放肆!!本宫不仅是你的长辈,还是上皇的太妃,你胆敢出言忤逆!” “姑母别急着给我加罪名,若是咱们甄家过不了这一劫,正 好一家子下头作伴去,那时再细说罪名不迟!” 话音落地,甄瑜一甩袖子出了内殿,全然不顾甄太妃在里面咆哮尖叫。 甄瑜之父是甄太妃的胞弟,他从小就很听长姐的话。直至甄瑜被逼进宫之前,无论多么愚蠢的要求,甄父都从未拒绝过长姐。 离开永寿宫,甄瑜的双眼顿时盈满了泪花!方才与甄氏的口舌争端,不过是她在咬牙强忍。 其实她心中何尝没有愧悔,要是当初争宠再用心些就好了,起码此刻还能有一个面见皇帝求情的机会。 “小主,咱们如今可该怎么办呢”听雪在一旁含泪说道。 甄瑜一咬牙说:“咱们去求宜妃!” “宜妃咱们与她素无往来,她会帮咱们吗” “甄、贾两家是世交,如今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元春正抱着孩子瞧小兔,突然玉罄传进消息,说是甄常在来了。 元春闻言一怔,拒绝了玉罄说要将人劝走的话。让秀儿把孩子抱走,在正殿见了甄瑜。 有些时候,人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甄瑜很有求人的姿态,她毫无心里障碍地跪下给元春磕了三个头,直求元春替她向皇帝表表自己的心,也算是尽了她为人子女的本分。 看着甄瑜满汉期待的双眼,元春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那时谁也没有想到,这一时的善念,有朝一日竟会救了自己儿子一命……——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5-2613:09:36~2024-05-2823:23: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31552662瓶;茗衷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0-80 第71章 元春去找周高昱时,其实也没想好自己要说些什么。只是看着甄瑜如今的样子,难免想起前世的自己,心下生出几分怜惜。 大势所趋,为了皇朝的长治久安,周高昱是一定会对世家出手的。 这一点即便是如今有了孩子傍身的元春,都没敢想过贾府会被轻轻放下。 甄瑜是个聪明人,她如今所做的全部努力,以及反复求见周高昱的执着,不过是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家里遭灾而无动于衷罢了。 玉罄跟在元春身侧,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出声劝道: “娘娘,咱们一向是不管这些闲事的,如今又何苦应了甄常在这一声请甄家在后宫有两位娘娘,前朝又有那么些故交,他们都不曾开口,可见这必然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万一惹怒了皇上,岂不是平白吃亏” 元春摇了摇头,她又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只是碍于前世那点无法宣之于口的心结,便扯了扯嘴角对玉罄说: “这道理本宫何尝不知道,只是甄家与贾家毕竟是老亲,他家男人可恶,在外头不知做了些什么混账事,才连累了一家老小。但内宅妇孺——大抵无辜。 甄氏心焦,也是天理人情。后宫不能干政,本宫也没有想要插手其中的意思,不过怜惜她的一片孝心,想要替她求个面圣的机会罢了!” 一席话毕,玉罄也听出元春心意已决,于是不再多话,扶着元春朝勤政殿走去。 此番来找周高昱,元春心中也是没底的,若不是生了小四,她就是再怜惜,再共情甄氏也不会走这一遭。 大概是生了儿子之后,胆气也足了不少罢…… 元春在心中摇头失笑,却见周高昱在听完她的来意之后,不但没怒,反倒还饶有兴致地搁了笔问: “难得这甄氏还能入了你的眼” “都是一宫姐妹,皇上说的哪里话不过是想成全她的一片孝心。贾甄两家是老亲,臣妾虽与他们走动的少,到底与别个不同些。” “哼,爱妃倒是实诚,别人见甄家出了事,闪躲尚嫌不及,你反凑上来。罢,既然爱妃开了口,就宣甄氏午时过来侯见吧!” 元春见周高昱这般给面子,十分诧异。连忙真心诚意地谢了他两回。周高昱但笑不语,捏了捏她的手心,又转头批阅起奏折来。 元春不敢多看,在旁安安静静地伺候起笔墨来。 刘顺子见状才稳下了心,自己轻手轻脚地退到了一边,把空间留给了两人。 周高昱近来政事繁杂,忙出了不少火气。再加上前朝一些不长眼的大臣频频添堵,后头皇后一事又憋了口气,实在是不好伺候。 元春生产之后,来勤政殿的日子都少了。如今一来还是给甄家求情的,刘顺子心中万分忐忑。就怕皇上一时气不顺发作起来,殃及他们这些池鱼。 没想到宜主子一来,皇上不仅没发作,反倒瞧着气还顺了好些,刘顺子连忙心里念佛,乞盼着这位主儿能多多地来几趟。 周高昱确实忙,拿甄家开刀是他一早就打算好的。计划了许久,也放纵了许久,如今才算是图穷匕见。 为了能顺利挥下这一刀,甚至连后宫那些腌臜事都轻轻揭过,就为求个稳妥,为后边的大动作开个好头。 这几日,他一面应付着前朝的阳奉阴违,一面又要提防着后宫太上皇的突然发作,可谓是身心俱疲。 今日元春来找他,他其实很高兴。元春在宫中一贯习惯了独来独往。虽然嘴上说着和甄家是老亲,实际也并无什么密切的交往。 她向来不在那些蝇营狗苟的事上边花心思下功夫,但后宫的风波却是一刻也不曾停歇的。 皇后这几年心大了,想必随着他对后宫越来越少的关注,这后宫的明争暗斗还会愈演愈烈。 元春得能护住自己和孩子,他才能真正做到心无旁骛。毕竟她生产那日给他带来的惊吓,他不想再承受一次了。 若是元春身边能有个得力的臂膀,能在他疏忽的时候看顾这娘俩一二,他也不介意给甄氏一二恩典。 难得她有看得过眼的人,若随意指派,恐怕不能如意。想着甄氏素日为人,也还算本分聪明,周高昱慢慢在心里做了决定。 元春是不知道周高昱心中的考量的,自皇后被夺权之后,惠妃一派可谓在后宫抖起来了,就连一向依附她的赵珍儿,李秀蓉等人也随之鸡犬升天,挤兑得孙氏、刘书晚等人几乎无处落脚。 按理来说,以惠妃一向的谨慎,她也不至于纵得下头的人这样。 可惜她近来与大皇子缓和关系屡屡受挫,皇后又以养病为借口,全然闭门不出。她满腔的怨气无穷发泄,越发执着于后宫权势的掠夺与彰显。 整个后宫里,除了德妃一贯与她不和,还在锲而不舍地给她添堵外。良妃温和无争,元春有意避其锋芒。整个后宫几乎都在她的掌控之下。 鸳鸯初来宫里时,对宫里的争斗还不太明白。虽有预想,也不觉特别厉害。 总以为这宫里得是全天下最讲礼法的地方,只要姑娘按礼尊敬,尽心服侍皇上和皇后,总不会有什么大错。 陪着元春走了一趟鬼门关后,这念头就烟消云散了。眼见着皇后势弱,惠妃又扶摇直上。自己真正受了委屈的姑娘反而落在一旁,也不解地问过。 元春闻言只冷冷地垂眸一笑,道:“皇后 这么多年以来,几乎就视惠妃为眼中钉肉中刺,可不单单是因为那点陈年旧事带来的心结。 纵观这整个后宫,根基最为深厚,位子坐的最稳的,不是皇后而是惠妃! 皇后所倚仗的,不过是前朝文臣心目中的礼法正统,和陛下捉摸不定的心意。一旦皇后犯了错,失了圣心,这尊荣转瞬之间就烟消云散。 但庄齐云不同,他们家即是勋贵也是门阀,在朝为官者不知凡几。她甚至在名义上还是后宫之中抚育皇嗣最多的妃子。 并且,只要大皇子还在她名下一天,李博瞻为首的一派文臣,天然就是她的盟友。 以李博瞻今时今日的地位,振臂一呼之下,支持惠妃的文臣绝不逊于支持皇后正统的。 她如果上位了,恐怕连皇上也难以轻言废立。我想,这也是皇上当初选了许氏女为后的原因。更是如今皇上要保住皇后的原因……” 鸳鸯愣住了,玉罄比她机灵,闻言霎时明白过来,试探着问元春:“主子的意思,皇上并不满意惠妃……” 元春笑着点了点头:“庄齐云曾经有过机会,就在皇上把大皇子抱给她养的时候。如果皇后一直没能诞下嫡长子,以皇上对大皇子的喜爱,她未尝没有如愿的机会。 可惜她等不了,也不愿等。她容不下皇后压在她头上,也始终没真的将大皇子当做自己的血脉。 岂不知,要是她真的诞下皇子,才是真的没有机会了呢……外戚尾大不掉,始终是皇上最为忌惮的事。齐家势大,而李博瞻……老了……” 元春说着说着就睡着了,不知道这一席话给了屋内的几人多大的震撼,柱子、玉罄、鸳鸯几人互相看看,纷纷不由自主地抿紧了嘴巴。 话至此处,他们已然明白了元春的意思,比起皇后,这后宫之中更难对付的人是惠妃。 所以值此情形之下,良妃、皇后与自家主子都不约而同避其锋芒。究其原因,还是那句话:欲使其亡,必使其狂……—— 作者有话说:前段时间生病了,因为工作压力和长期熬夜,不得不暂停更新调整自己的状态和身体下……小天使们千万别学我啊,睡眠真的很重要,一定要重视自己的身心健康! 评论区被我关了,因为一度心理脆弱,过度敏感,影响我恢复健康[苦笑.]和大家说声抱歉 然后 祝大家多喜乐,长安宁! 第72章 毓秀宫的一举一动,向来都为后宫所瞩目。众人眼见元春走了一趟勤政殿,甄氏就得了觐见的机会,心中都有些不是滋味。 皇上着实给宜妃脸面,不管前朝如何裁决,甄氏能得御前求上一求,总比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要好。 此事过后,甄氏还不知要怎么谢宜妃呢!也难为她,能说动一向目中无人的宜妃娘娘替她出头。 “不愧是沾亲带故的,即便闲时不走动,关键时刻也照样比旁人不同……” 这话是李秀蓉一时嘴快说给她旁边的赵珍儿听的。声音不大,只刚好闯入了德妃耳朵里。让德妃本就不愉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李秀蓉如今已是旗帜鲜明站了长春宫那一派,话说出来足够扎德妃的心。 甄瑜住在德妃的永福宫里,为人一贯孤高自诩,从不奉承德妃。德妃硬找过她几回麻烦,也被她不疼不痒的顶回去了。 德妃终归还是要顾着外头的甄家和宫里的太妃,不敢过分,心里一直憋着气呢。 这次听说甄家出事了,甄瑜求见皇上不成,她可算是称心如意。擎等着甄瑜来向自己低头呢,没想到人家转身就求到宜妃跟前了。 尽管德妃也没想着帮她,但作为永福宫的主位娘娘,甄氏此番太不给她面子。德妃心窄,顿时怒气冲冲,一扭身就要去找甄瑜出气,现在可不用有什么顾忌了。 暂不说永福宫那边闹得如何不可开交,午后,宫道上忽有小太监疾走往各处报信,竟是太上皇不好了。 众人都吃了一惊,纷纷放下自己的小心思,嫔位以上纷纷按品上妆,齐聚宝华宫为太上皇祈福。 皇上早已到了养心殿,与皇后一起亲捧汤药,侯在养心殿中为上皇侍疾。 得了消息的朝廷官员也陆陆续续从各方赶来,在外头跪了一地。那样子,竟是个不好的意思。 元春跪在宝华宫中满脸肃容,余光瞟了瞟从门外快步走进的玉罄,直见她轻轻点了点头,心中才算安稳些。 算着时间,前世康泰帝还有几年好活,所以没防备。 事发突然,连小皇子们,也为表孝心也,被奶母伴当带领着聚在了宝华殿的偏殿。 元春不放心,一开始就让秀儿和鸳鸯两人陪着过去,柱子则留下看屋子。这样忙时最易出乱子,所以宁可自己身边的人少些。 遣了玉罄去看过,确定隔壁妥当,元春才在心里飞快思索。太上皇这事也实在赶了巧,周高昱才对甄家下了手,这边太上皇立刻就不好了。 非要说是皇帝不顾旧恩,气坏了上皇也不是不行。毕竟太上皇以往对老臣的维护众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就连元春,此刻都有些疑惑。按照前世种种,太上皇分明还有几年寿数,莫非真是…… 想至此处,元春自己又在心里摇了摇头,不是这个猜测没道理,而是上皇本身就不是个重情的人。 这念头此刻也回荡在养心殿众人心里,上皇清醒之后下的第一道令:甄家有负皇恩,令皇帝按律查处。但念及甄氏侍奉有功,赐甄氏陪葬皇陵,共赴极乐…… 断断续续的话音昭示着主人已是油尽灯枯,但这话里的意思却明白得让人心里发凉。 甄家向来以康泰帝的命令马首是瞻,但凡康泰帝此刻露出一丝半点想保的意思,病床前的皇帝都不好违逆的。 哪料这一开口,没等来赦免,反等来一张催命符。 还有甄太妃,说声太妃,其实也不到四十岁。陪葬皇陵是荣耀,但共赴极乐,那不就是上皇一咽气,登时就要了她的命吗 上皇话音刚落,甄太妃登时就“忧虑过甚”,“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屋里的人都嗣没有听见,眼光都没有半分分给她,只有旁边的太监手脚轻快地将人抬了出去,动静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看待甄氏的样子,已与看待死人无异—— 元春跪在宝华殿里,和后宫其余女眷一样,得不到半点消息。跪了快要一个时辰,都没听见外头有动静,,也没人叫起。 偏殿倒是传来过一二声婴儿的哭泣,但不一会儿也就消声了。元春留神听着,也分不出到底是不是小四。 又过了一会儿,外头终于有太监进来传话,说是皇后娘娘传令下来,让各宫主子们都可松散松散,只是依然不能离开宝华殿。 这一声令下,众人就知道康泰帝应该是缓过来了,这一气暂时还咽不下去,只是估摸着也好不了,才不准众人散了。 玉罄膝行几步上前扶起元春,找了个矮凳给她坐着,手上轻轻替她揉捏膝盖,跪了快一个时辰,不是说着玩的。 再看其他妃子,也都由贴身的宫女服侍着坐下了。大家面上都还镇定,独惠妃一人脸色尤其难看。 她这些日子在后宫可谓是春风得意,隐隐有压皇后一头的意思。 但大事一来,所有的妄念都倾刻被打回原形。无论内外,都只认皇后,完全没有“惠妃”的立足之地。 皇后和嫔妃之间身份地位的差别,就如同天堑一般赤裸袒露在庄齐云的野心面前。 只要皇后的名头一天不从许诗筠头上摘下来,她就永远只是“妃妾”…… 元春没理会惠妃苦涩不堪的心思,就着玉罄的手吃了两口面茶,暗暗感叹宫中有人好办事。 今天这一遭还不知要闹到何时,趁着现在正好垫 两口。 果不其然,众人一直枯坐到了亥时,才有人入内叫起,让回宫去修整。此时已是人困马乏,众人都一言不发,匆匆行过礼后回了各宫。 皇子们因为年纪小,不过去略尽了尽心力,就都由奶母带回了。 小四吃饱喝足,此时已呼呼大睡,元春亲自去看了他一回,摸摸他的手脚和额头都是暖和的,才放下心来。 由鸳鸯玉罄服侍着胡乱睡下,模模糊糊中,做了不少光怪陆离的梦。没一会儿,又听外间闹起来了。元春心里咯噔一下,坐起来朝外问怎么了。 玉罄轻轻打起帘子回话:“主子,甄太妃薨了……” “太妃……” 第73章 从永寿宫出来后,甄瑜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脚下一软就要瘫倒在地。 跟在后头的小宫女眼疾手快地搀了一把,她勉力站住。扶墙的五指死死向下扣去,指尖没有一丝血色。 今日出门,她特地没带贴身的丫头,方才进入里面也挥退所有服侍的下人,确保世间没有第三个人能目击这场密谈,此时仍然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但此刻,她只无比庆幸当时走了宜妃的路子,能在这最后关头亲手送走甄氏。 她本来还心存怨恨,甄家就是再不堪,到底鞍前马后为上皇效命多年,从无半点推脱搪塞,临了是这么个结果。 她去求情,皇帝甚至不愿听,只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明言宫中多纷扰,宜妃身边一向没什么知心知意的人,让她日后为宜妃与四皇子排忧解烦,聊解寂寞。 连询问的意思都没有,满眼都是打量,反复只要她的脸上出现一丝一毫的勉强。这场觐见就会无疾而终。 同样是天子妃嫔,一个被捧在手心珍之重之,另一个却连面圣求情的机会都要靠别人施舍。 哪怕甄瑜从没有希冀过皇上的恩宠,还是被这无情冷的骨子里发寒。 她没有选择,甄家上下数百口的性命都捏在她手中,只能眼中含泪叩谢皇恩,期待她的顺从能让皇帝网开一面,不要赶尽杀绝。 皇帝果然很满意,周高昱一直打算着要在元春身边放几个得用的人。以便在自己疏忽的时候,她能有个臂膀。 特别是小四出生后,前朝越忙,这种需求就越发迫切。 贾家的人不得力,朝中站不上脚,勉强有个贾雨村,能凑活着跑跑腿。 他也算拎的清,贾王两家生了龃龉之后,和王家的来往也淡了。周高昱也愿意给他几分历练的机会。 就是宫里难办,以前考虑过王家送进的王令仪,但元春十分反感,还在孕期动了胎气,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 后来新进宫的这批秀女,就北静王的妻妹和小甄氏两人看起来最机灵。可惜一个没眼色,一个太高傲。 若不是元春求情,周高昱也看不上小甄氏。只能说是机缘巧合,顺水推舟。 小甄氏的恭顺让周高昱还算满意,给了个恩典,让她亲自送姑母上路。 甄瑜咽下满心的苦涩,哪怕她和姑母再说说不上话,她们也是血亲,皇帝就这么轻飘飘地让她送太妃上路,当真没有半分怜惜。 明知上皇金口玉言,绝无可更改。甄瑜还是心凉,忝居妃位又怎样,临了也不过是枕边人冷冰冰的一句话。 她揣着一颗凉透的心独自走进永寿宫,已经做好了姑母会歇斯底里的准备。 但她再没想到,会从甄氏口中听到那么疯狂的一段话…… “上皇是不是怪我?!瑜儿,瑜儿你去替我求求皇上,我当真没有想过害上皇啊,我就是有一千个,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我只是想讨上皇的好,上皇对那个贱人如此上心,我陪了上皇那么多年,如何甘心这样了局,让那个小贱人压在我头上! 我还不甚老,万一万一……!岂知上皇服了我的药,却和那贱人有了孩子!可喜老天有眼,孩子又没了,没了!!…… 那药是好东西,老道说了不会伤人的,你问你父,他亲自去求来的,还自个儿用过,怎会有害! 定是那贱/人日日痴缠上皇,定是她,不知羞耻!!……非是我之过啊,瑜儿…………” “姑母,姑母!你在说什么啊?!什么药,什么孩子,这又与父亲什么相干?” 甄瑜听的目眦欲裂,脑海中冒出的猜想惊得她出了一身黏腻的汗。 再顾不得其他,双手死死固定住甄氏的两臂,希望一切都是她多想。 “你不知道?!哈哈,你不知道?!……”甄太妃状若癫狂,歇斯底里地吼道: “你们不知道?上皇是服了药的,你父求来的!好东西!只要一点点,就能让人……哈哈哈哈! 李氏那个贱/人,她该感谢我!若是没有我,她哪里来的福分怀上龙胎,上皇该感谢我!!否则他哪有精力,在李氏那个贱/人身上逞!威!风!……哈哈哈哈哈…… 可为什么现在要怪我呢?他们不是很受用吗,为什么要怪哀家!!” 甄瑜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她心跳如鼓,几乎骇死,伸手向前一扑,死死捂住甄太妃的嘴,嗓子眼里低吼出声: “姑母……你是想拖累全家去死啊……!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甄太妃猛然推开甄瑜,一时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歇斯底里地将身边的陈设尽皆推倒,花瓶茶碗抱起向甄瑜砸去,却都统统砸偏了…… “我是为他们好!如你父一般窝囊一辈子,这个家就完了!你们占尽我好处的时候不说,这时候要来怪我?! 上皇,呵呵,上皇难道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心知肚明!他不过是羞于昭告天下,他老来得子,龙精虎猛的真相?!呸……你父难道不知?你们凭什么怪我,凭什么?!” 甄氏喊到后边已然力竭,却还是跌跌撞撞朝着门口踉跄而去,嘴里还念叨着:“殉葬……殉葬不合祖宗礼法……” 甄瑜脑子一懵,膝行两步一把拖住甄氏的腿,甄氏猛然摔倒再地,发出沉闷的“噗通”一声。 一时不动了,寂静的殿内只有甄瑜粗重的喘息声和喉咙里不住传出的“咔咔”声…… 甄瑜颓然扑倒在甄氏身上,以为她死了,不一会儿悲咽出声。却不想转瞬间,甄太妃竟再次踢打、吼叫起来。 甄瑜猛然扑向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跪坐在她身上,死死压住,喉咙里挣出嘶哑的声音: “够了,够了,姑母……你不能拖着全家去死,不能……” 声音愈加坚定,手上就握的更紧,也不知过了多久。甄氏踢动的双脚都平息了,她的双手都没有放开。 甄瑜觉得自己也有一瞬间死过去了,不然怎么再回过神时,殿内已经黑透了。 宫人们谨遵命令,死死把守大门,无一人敢进来探看,甄瑜试了好几次,才从地上爬起来。 殿内一片狼藉,她满脸不知是泪是汗,跌跌撞撞向外走去,再也没回头看过一眼…… 甄瑜走后,慎刑司等在外头的人不一会儿就将内殿收拾妥当。低头向勤政殿复命而去。 剩余的人把守殿门,原本永寿宫的宫女太监早堵了嘴捆在偏殿! 周高昱听人回报了永寿宫内的乱象,将手中的茶碗一搁,冷哼一声:“甄氏感念上皇恩德,忧思过度,暴病而亡……待上皇百年之后,准随葬。甄家诸人暂且关押待审…… 小甄氏——甄常在病了,着好生看顾,宝华殿内尽尽哀思即可,不必出来了。 顺子,着备用处盯好了,但凡有半点怨望不妥,这人也是不能送到宜妃母子身边的。” 顺子连忙低头领命,眼风朝慎刑司的郑秋石一瞟,郑秋石连忙垂下了眼。 这郑秋石是皇后“病”后,几番博弈最终被提拔起来的人,背地里是皇帝的人。 以前皇帝放给皇后的权力,如今正一点点往回收。 这时候就显示出了皇帝的决断。信任时是毫无保留的放权,收回的那一刻,也是半点不留情面。 想来宜妃生产那日的事,皇帝表面上是被敷衍过去了,暗地里可都还记着呢。无论是惠妃还是皇后,目前看来都没讨着好。 就不知上皇一去之后,前朝后宫又会怎样的震荡…… 刘顺子心里百转千回,表面上是一点儿都没漏出来。提现了郑秋石几句后,匆匆去往宝华殿传话。 甄氏的暴毙在众人意料之外,细想之下也在情理 之中,掀起不大的些许涟漪,就风过了无痕了。 反倒是太上皇,自那日醒来吩咐了几句话后就陷入昏迷,近些日子连汤药都喂不进去了。 自此,众人已知太皇时日无多,李太妃带着小公主日日陪伴在侧,赢得宗室一片好评…… 只惠妃暗自咬牙痛恨,私底下里恨骂李太妃邀买人心,不顾小公主体弱。那年迈之人的病榻前,岂是小孩子呆得的,果真不是亲生,平日再如何待孩子好,也不过是表面功夫。 这话说的诛心,晏惜等人只做没有听见,不敢接话。 第74章 接连闹了十来日后,太上皇终是在一日黄昏时分落了气,一时间,皇宫内外哭声震天。 元春匆匆换了孝服,由玉罄扶着往宝华殿赶,面上尽是悲凄之色,口中却不急不缓地问道: “打听到了吗?那日永寿宫到底发生了何事?” 玉罄微微摇了摇头,低声回道:“竟是一点儿口风都未露出来,咱们的人不敢露了行迹,多次旁敲刺激,都是一无所获……” 元春沉吟了一会儿,说:“既如此,便不用再打听了。这后宫没有不透风的墙,永寿宫的事遮掩得这么好,只可能是皇上的意思。 殉葬一说要是传了出去,难保外界不诸多猜测。甄家毕竟是上皇身边的老人,没得让人寒心……皇上,到底还是要替上皇遮掩的。” “也不知甄家究竟如何触怒了上皇?”玉罄疑惑。 “这都不重要了,人死如灯灭。倒是甄常在,如今怎么样了?” “说是病着呢,自那日之后再未出门。德妃恼她,这么些天也没派人去探问过。 太医院那些拜高踩低的小人,见德妃是这么个态度,甄家又不好了,个个推说有事,不愿应承。 叫上十回,也不见得去一回。甄常在的丫头急得直哭,拉着奴婢的手说救命,好不可怜见的。” “你亲自往太医院走一趟,帮着敲打敲打,别叫她白白丢了小命……上回我瞧着,皇上有意将甄氏放在咱们身边,既是如此,乐得不施恩呢?” “娘娘嘴硬心软,明明是自己慈悲,偏说是皇上的意思。” 元春摇头不语,甄贾两家的缘分,不是一两句话说的清的,这事既然起头的时候管了,再没有现在丢开手的意思。 思索一番,又对玉罄吩咐道:“你让鸳鸯多照看家中,老太太太太都是有了年纪的人,热水褥垫吃食,一应帮着打点好。 再留神看着,若是琏儿媳妇也进来了,就说我不放心宝玉,让她报了产育回家照看。” “是……”玉罄答应着去了,一旁的喜鹊上前扶住元春,低低啜泣着进了宝华殿中。 鸳鸯这边接了命令,一刻不敢耽搁。吩咐了小宫女几句,就转往前头去找贾家的人。 到了前面,乌泱泱一片都是各家进宫举哀的诰命女眷。鸳鸯找了一会儿果然见到凤姐跟在尤夫人身后,也一起进宫了。 鸳鸯忙上前行礼问安,又把元春的意思说了。 贾母王夫人念叨着娘娘挂念宝玉,让凤姐上前谢了恩。 凤姐心里十分诧异,她已有了两个来月的身孕,此刻正是最要紧的时候。 只是自己存了心,不想在未坐稳的时候说出来让人惦记,所以连贾母王夫人也不知道。 这回进宫举哀,正是最折腾人的,又不好在公婆面前推脱。少不得咬牙坚持,没想到娘娘会有这一番吩咐。 不管是为着谁,凤姐此刻都是真心感念的。又想起忽然南下去了的贾琏,不免十分气苦。 贾琏若在,虽不十分得用,这种时候到底有个商量的人。可惜突如其来的,不知哪根筋没搭对,送几个女孩子南下,居然自个儿跑去贾政那儿了。 被惦记着埋怨着的贾琏,此刻正跪在贾政面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若是先时,侄儿怎敢拿这样家计琐事来烦扰叔叔,只是这一二年实在亏的不像了。 今年听说外边好几个庄子报了旱涝,家中还是那样的花销。去年又盖了园子,外边欠了好几处款项都无着落。尽是出去的多,进来的少…… 侄儿蒙叔叔看重,掌着家计,怎敢不经心。今儿见了甄家那副样子心中实在惴惴,所以不远千里来向叔叔讨个示下。咱们是还如先前一般呢,还是俭省着些……” 贾政闻言一惊,拍着桌子急道:“我竟不知,家中已是这番光景了?这还了得,只顾外头赫赫扬扬,里头任他败下去吗? 只欠别人银子这一款,最是不妥!很该及时还人家的好,否则只怕传出去了,还要伤着娘娘和四皇子的脸面!” 他一贯是个不管家事的人,从小生长在富贵乡中,琐事自有妻母操心,也如宝玉一般是个富贵闲人,从不将黄白之物放在心上。 如今骤然听闻这些,惊骇异常,最不能忍的是在外欠款一项,自以为大失颜面,更不是富贵人家的规矩排场恨不得立时逼着贾琏还清。 贾琏苦笑着说:“正是这一项没着落呢,索性借的都是亲戚家的,咱们家现有娘娘,又有小皇子,他们也不至……” “胡说!正是这样才该还清……”说着来回急走了几趟,道: “你回去捡着那没要紧的,先折卖了将这一头补上。再告诉太太,以后除老太太处和必要的人情往来,一概不要虚应故事。 让你媳妇裁夺着,家中该省的就省起来。如今比不得原先辐辏的时光了” 贾琏闻言擦了擦汗,陪笑道:“还是老爷有决断,不怪侄儿轻狂。实在是甄家被抄的样子骇人……” 贾政闻言缓了一口气,叹道:“甄家老太爷,老爷都是极好的人,不该有这一劫,必定是家中子孙不肖。咱们两府里并无这样的人,还不至于此……” 说完喝了口茶,却半天不见贾琏回话,抬头一看,贾琏正满脸的一言难尽。顿觉一口气上不来,低吼道: “莫非还有我不知道的事不成……!” 且不说贾政今日受到了如何的冲击,宫里面,王熙凤的产育报的很顺利。 世家大族一向如此,宫里有了事,家中无人照管的,就让当家的太太报个产育,并无人去细究是否属实。 有元春的面子,凤姐当天就回了家,正好撞见宝玉不去上学,闹着要进园子。 自从王夫人发狠让宝玉读书之后,他不得不日日去学堂中点卯,十分痛苦。 每日赶会家中,只能在老太太处匆匆与姐妹们见上一面,统共说不上几句话。 尤其是林妹妹,她因吃着药膳,老太太怜惜,并不让她晚上再出园子。所以一般是白天在老太太处凑趣,晚上自己用过晚膳后早早歇下。 两人相见的日子少,宝玉十分不自在,又不敢和王夫人闹,只能隔三差五缠着老太太做局,约着大家同乐。 老太太疼他,也乐见小辈亲和,所以每每如他所愿。 可惜这样的日子始终多不到哪儿去,林妹妹又常病,不总出来。但总归也算多见了宝姐姐几回。 这次太上皇薨了,贾府当家的人都要进宫举哀,宝玉就像摘了笼头的马,快活的了不得。索性下午就向学里告了假,急匆匆回家要往园子里去。 谁料守着园子大门的,是王夫人的心腹,半点不给面子。好说歹说就是不让他进 去,急的宝玉直跺脚。 此刻见到凤姐回来,简直大喜过望。缠着凤姐就要往园子里去。 凤姐明知王夫人是宝玉与姊妹们玩闹,才派自己的心腹堵着园门,自己怎好逆了王夫人的意思。 况且年前老太太又接了史湘云进园和宝钗同住,一并还有李纨的两个堂妹李纹李绮,贾府旁支的女孩儿四姐儿喜姐儿几个在园内,天色将晚,实在不好放宝玉进去胡闹。 与姐妹们口角是小,传出了不好的风声,王夫人那里就难交代了。 毕竟娘娘不曾开恩旨让宝玉同住园中,如今园内都是些女孩子们,只薛姨妈和李纨两个住在里面教养陪伴。 除了李纨的儿子贾兰,因年纪甚小还同母亲住着外,里边再无一个男丁。 贾环贾琮等人要是想入园游玩,都是要得了上边的话,不然门房都不敢放行。 毕竟是为着娘娘游幸才建起来的园子,哪怕娘娘没幸过,外男也不敢擅入。 凤姐思索了片刻,拉着宝玉的手说:“今日时候晚了,不便再去打扰姊妹们,等明儿我做东,让你们姊妹起诗社可使得?” “使得使得,这很雅致,林妹妹最会作诗肯定高兴。只今日也不甚晚,好姐姐,你就让我进去逛逛。我好久没进去过了……” 凤姐被他揉搓得身上生疼,又顾及着肚子里的孩子,忙使了个眼色给平儿,让她去找袭人。 面上还哄着宝玉,但却半点没松口……—— 作者有话说:今天晚了,明天再修,谢谢大家…… 第75章 宝玉像扭股糖一般缠着凤姐再三说项,凤姐都没松口让他进去,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哄着他,随口应承了些没要紧的事。 不一会儿,袭人就从外头打帘子进来,半嗔半怨地含笑道:“爷让我好找,家里等着吃饭,怎么倒在二奶奶这里…… 二奶奶才从宫里回来,事也多人也乏,爷该体谅着让她歇歇才是,再则今日的功课还该拿出来温温,预备着太太回来问!” 说别的还好,一说功课,宝玉的嘴就撅了起来,整个人都透露着不自在,原本的兴致也没了。 袭人不看他的脸色,含笑拽着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告辞。 等人走远了,凤姐才抚掌笑道:“好个丫头,满口的道理,人交在她手中,太太也算放心了。” 平儿在一旁笑而不答,转了个话头问:“奶奶明日当真要给姑娘们起诗社?” “哄宝玉的顽话,也值得当真?上皇才薨了,各家都按制守孝,忌宴饮。谁敢乱这个规矩……” “正是这道理,可宝玉那边,怕不会轻易忘了这话!” “他最是个无事忙!这样,前头我不是要了他房里的小红吗?明儿你把柳家的那个五儿给他送过去,说是我补给他的丫头,按二等的例算。 宝玉屋里那些个丫头,哪个是好缠的?多了这么个人,够他新鲜一阵子的了,好歹混过这几天去,等老太太太太回来,就没有咱们的事了!” 平儿笑着点点头,下去吩咐了一个管家的婆子,又回来给凤姐捶腿,让她靠着引枕养精神,不一会儿,凤姐的呼吸就沉了。 康泰帝的葬礼复杂又庄重,好在过了起头的几天之后,元春等一干嫔妃的事情就少了,平日也有躲闲的空。 元春不愿在这种事上出风头,该露面的时候倒是不打折扣,剩余时间全都闭门不出,带着小四安静地过日子。 除她之外,皇后是一国之母,总领内外命妇各项祭奠事宜,惠妃协理六宫,忙的不可开交,眼见的清减了。 良妃细心,宗室里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太妃们,很得她体贴,提起她来也是交口称赞。 德妃和平时大相径庭,端庄持重得让人不敢认,一举一动都是皇家风范。 一时间,整个后宫呈现出别样的和谐与美好。 只是平静的表象终究难掩底下的暗流涌动,大皇子跪在灵前纹丝不动,神色中是克制的哀伤,孱弱的少年身躯,已经有了儒雅端方的君子之相。 一向跳脱的二皇子也显示出了别样的沉稳,在大皇子身旁跪的稳稳当当。 他脸色红润,体格健壮,五官端正大气。看起来比面色发白的大皇子更有气势。 朝臣的目光隐晦地在两个皇子之间流动,偶尔和亲近之人交换一个晦涩的眼神。 当然,也有不少人的目光时不时期待地看向敛秋身后,奶嬷嬷怀里的襁褓。 哪怕先皇刚走,皇帝正值壮年,储位之争也早已缓缓拉开序幕。 元春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切,偶然瞟见了刘书晚身边的窈娘,那飞红的脸颊和出神的样子惹的元春眉毛向上一挑,哟,这是……少女怀春? 窈娘的异样引起了元春的好奇,这个丫头不讨喜,时常一幅不同俗流的清高样,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其实眼神里的不甘不忿一览无余。 这在后宫很危险,大家都是聪明人,只是目前没人将她放在眼里罢了。 刘书晚行事没有章法,先前在毓秀宫对着皇帝欲说还休,后来又因三皇子的事情惹怒了皇后,日子很不好过。 她那宫里如今只幽居着三皇子生母,被贬为庶人的刘氏。皇上数月不去,已和冷宫一般无二。 刘书晚起初还想了许多办法,试图重新吸引皇帝的注意。后来不知从哪一天起,她突然安静了下来…… 若不是康泰帝葬礼,元春都险些将她忘了。思索一番,元春招手唤来柱子,吩咐了几句,就将这件事丢开手了…… 康泰帝的葬礼前后持续了将近半年,这半年里周高昱照例忙的不可开交,因为热孝在身,进后宫的日子都是到有子嫔妃的宫里坐坐,从不过夜。 其中尤以毓秀宫去的多,小四日渐长大,正是有趣的时候,看着元春逗弄孩子,周高昱都能坐上许久,这也是他难得的放松时刻。 太上皇葬礼刚过不久,一个消息就在前朝后宫传开了——朝廷要对南边用兵! 南边的匪患由来已久,近些年来更是频繁闹事,骚扰过往客商和当地百姓,逐渐成为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朝廷过去都是边打边安抚,总体还是主和派占大多数。 此番变故的导火索,是一个地方官赴任不足一年就在匪患中被杀。这极大地触怒了中枢领导层。 这种情势下,主战派的势力逐渐壮大起来。因为皇帝明确表示,谁主和,就推谁去担任地方主官,亲自招降这群匪徒。 此令一出,除了李博瞻几个力主“缓缓图之”的老臣,其余人等都快速倒了戈。 平南大计就这样提上了日程,不久之后,南安郡王奉王命南下平乱,粮草官是他的老丈人,所动用任命的官员大多是南安王旧部,只从人事任命来看,朝廷可谓大开方便之门。 起先,谁都不觉得这场平乱会输,甚至有不少人家把家中子侄塞进去想混个军功的。 料定哪怕打的艰难些,癣疥之患,何足为惧。 所以等南安郡王兵败被俘的消息传入京城时,实在惊掉了一众人的下巴。 南安郡王居然在朝廷大力支持,粮草充足又无人掣肘的情况下,连一个回合都没撑过去,就败了。 还不是战死那种败,是被俘。乱党甚至还以此为要挟,向朝廷索要赎金。 滑天下之大稽,朝廷的脸面丢的一干二净。勤政殿里,周高昱怒极反静,咬牙切齿地喃喃道: “朝廷武备,竟松弛至此!尸位素餐之辈,若有朝一日北边罗刹来犯,安敢一战?!” 不说周高昱如何愤怒,却说朝廷风向自南安王战败之后,竟一致转向。由原来的主战,变为主和。 无论话说的多么婉转动听,都离不开一个意思,打不过就招降吧,哪怕割让部分利益呢。 为了面子还是把南安王先换回来吧…… 等朝廷重整旗鼓,再一举灭了那群乱党! 一时之间,朝野内外都充斥着这样的声音。反倒是开始主张招降的李博瞻一反之前,在朝堂上明言不可让宵小张狂,此时更该行哀兵之策,将朝廷的威仪打回来!可惜响应者寥寥。 元春觉得近些日子,周高昱连喷出的气息都带着火星子,眼神像是要吃人。 实在是朝上那些老人都太不济,几十年安逸生活过下来,骨子里的血性早就丢的一干二净。 周高昱正是年轻气盛锐意进取的时候,自然很看不上他们。每天憋气憋的内伤。 只他有一点好,无论在外多么生气,都不轻易迁怒。所以元春应对起来并不算艰难。 只是渐渐的,这场火还是烧到了自家身上……——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啊啊啊,又熬夜,不可以,不行哒咩…… 第76章 贾琏当初怀着惊惧的心情一路南下,满心里忧虑都是贾家的未来。若不是亲眼目睹了甄家被抄的惨像,他也 鼓不起勇气和贾政将一切和盘托出。 这些年贾政把家计交到他们夫妻手中,不说没有蒸蒸日上,反还折损了许多。 这其中虽不尽然是他们夫妇没算计,但细想他们这些年从官中变着法儿掏走的那些好处,他就没法昧着良心说这事和他们两口子没有关系。 以前不说,一方面是因为贾政于家事上头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并且也不大爱过问;另一方面,他们小夫小妻的,若没点管家的权柄在手上,这日子肯定不如现在这般好过。 贾府上下都是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在当家人跟前有脸面的奴才,还能给主子脸色看。 为着这些原因,这么些年家里的银钱往来一直都是含糊着。只要不短了主子的吃喝,到底是借了亲戚的,还是寅年吃了卯年的,根本没人过问。 贾琏之前觉得这没什么,可如今不这么想了。他料定若是这么空口白舌地回家一说,家里必定没人会当回事,凤姐说不定还会取笑他是吓破了胆子。 至于大老爷——他的亲爹,那更是算了! 别说挑起他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只怕恨着他触了自个儿的霉头,抓住由头又是一顿好打。 贾琏左思右想,这事情还是得和贾政合计! 这位二叔虽然迂腐了些,可为人端方持重。又有一颗忠君报国的心,以前无处使力,此刻得了皇恩主持一方学政,正是爱惜羽毛的时候。 不管他平时过不过问家事,如今只把实情和他一说,他若觉着无关痛痒,那自己以后乐得撂开手。 真有那一天来了,便是各扫门前雪,自己也不亏心。 他要是在意呢,就出首拿个章程出来,日后自己行动有个依仗,既在老太太太太跟前有个交代,下人面前也不至于诸多掣肘。 主意一定,贾琏就快马加鞭地朝南赶。一路上昼夜兼程,也不寻花问柳、吃酒耍乐。等到了贾政跟前,着实把人吓了一跳,还以为家中有了什么大事,主仆一行人赶路赶得灰头土脸的。 贾琏起先难开口,及至开了话头之后,就索性把面子撸下来揣衣兜里。不止说了家中窘迫的银钱亏空,还将荣宁二府里面那些不肖子孙做的糊涂事倒了个七七八八。 贾政一听,简直气了个半死,手指着贾琏颤抖了几下,口里哆哆嗦嗦地念着,这还了得这还了得,一屁股跌坐在身后的凳子上。 贾琏真怕把人给气死了,连忙上前给他顺气,又吆喝着门外的小厮,让进来倒茶。 贾政缓了缓,一把甩开贾琏的手,呵骂着让兴儿出去,自己掉着眼泪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些污糟事,只过过耳朵都觉得不干净。依贾政的主意,恨不能把人打死,以免日后东窗事发带累了祖宗声名。 可做出这些事的,要么是贾氏一族的族长,要么是自己的亲大哥,荣国府的当家人。真叫他骂也骂不得,颓然叹息! “蓉儿媳妇的事,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哪里传出的风声?是否属实,又有多少人知道?” “侄儿不敢隐瞒叔叔,这事儿差不多的主子奴才都知道。那边珍大哥哥做事并不十分仔细,只不过瞒着咱们这头的罢了。蓉儿媳妇的那个叫瑞珠的丫头,后头自己殉了主,这事估摸着再过几年也就淡了,就是查问也查不出什么来的!” “这难道是怕查问吗?”贾政气急,“人言可畏,这外头的名声都烂透了,谁管你事情真假,积毁销骨啊!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平生这种业障!” 贾琏低头耸肩立在一旁不敢说话,贾珍爬灰这事做的真不地道,外头把宁府的名声都糟蹋坏了,只说宁府就门前两只石狮子干净。可怜惜春三妹妹,以后只怕连亲事都艰难。 贾琏在心里头叹着气,又听贾政叹声:“那贾雨村,我还一直说他不错,林姑老爷也认他不错,这才荐他到你舅老爷处!谁曾想他是这样的人,为了几把扇子逼死人命,这哪是父母官能做出的事。 也是了,当初你姨太太家蟠儿打死人的官司,就是托着他的手办的。这又是一场冤孽,我也难装着不知道,只是碍于亲戚的情分,乐得装聋作哑罢了——” 贾琏听他叹气,知道再说就要说到自己亲爹身上去了,毕竟这扇子是献给自己亲爹的,于是赶忙插话: “往事不可追,如今怎么办,老爷还是得拿个主意出来!如今看着,当今那是雷霆手段,甄家两个娘娘,说抄也就抄了!咱们娘娘如今有了四皇子,本来就招了不少人眼红,若有朝一日被那有心人倒腾出这些事来,只怕——” 贾政虽深恨兄长行事糊涂,不仅纵容贾雨村逼死人命。还敢插手平安州的事,顶着皇上的怒火收受贿赂,留下这么大一个祸患。但不好当着贾琏的面说这些,于是连连叹息,顺着他的话说道: “如今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罢了——”说完,又看着贾琏,目光突然犀利起来:“你只说着别人的不好,你身上应该没有什么事吧!” 贾琏闻言满脸惊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侄儿也不敢辩自己身上无事,只求叔叔细想想,侄儿若真做了这样的事,还敢来叔叔跟前现眼吗?那不是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吗?”边哭边把自己对尤氏两姐妹的绮思,以及打算狠狠吞进肚子里。 贾政盯着他看了半晌,才伸手扶他起来: “你是个好孩子,我料定你做不出这样的事来。你珠大哥早死,宝玉不成事,我放心把家里都交给你,是知道你与他们不一样。咱们家中人口多,保不齐就有那忘了祖宗德行的不肖子孙!咱们——管不了,也不好管,只盼你修身持正,方不负我的嘱托。否则,我也不知道能靠谁了——” 贾政说到动情处,竟显出了几分老态与弱势。看得贾琏心酸不已,满口的应承下来,心里真觉得自己挑起了千斤的担子,下定决心要尽己所能,好好整肃家中。 叔侄两个话说到此处,也都累了。贾琏伺候着贾政歇下,才告退回到自己房中。憋在肚子里的话都说了,竟得一晚好眠,可怜贾政偌大的年纪,翻来覆去几乎一夜未眠,临近天亮打了个盹,又被外头的鸟叫声吵醒,登时头痛欲裂。 不说贾政那些日子如何难熬,只说叔侄两个坐在一处合计了大半个月后,终是勉强理出了一个章程。贾琏领了贾政的意思,又一路风尘仆仆向家中赶去。 就在贾琏回程的路上,先是接到了太上皇驾崩的消息,接着又是南边要动兵的传闻,堪堪奔波两月来余回到家中,大军都开拔了。 贾家就是军功出身,朝廷有这样的任命,不少人都心思活动,想着若是自家有人能在这场战役中一鸣惊人,说不定能再创祖宗的荣耀。 可惜,全家的男丁扒着头数一遍,没一个扛得起刀,抡得动枪的。要想在军中混个职位捞捞功劳,又和南安郡王一派说不大上话,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大军开拔了。 那时,所有人都没想过朝廷会输,所以南安郡王被俘虏的消息一传入京中,众人都沸腾了。连宝玉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公子哥都听了不少议论。 贾府中人此时反倒庆幸家中无人参战,此时也可安心做个看客。 没想到南安王妃一日突然拜访,开口要了探春做义女,竟是为了和亲!!—— 作者有话说:前面的内容有些不记得了,不知道这章情节有没有和前面相悖的地方 ,现在正努力往回看,补充大纲细节。如果有误,后续我再回来修文。此时有点后悔关闭评论区了,如果评论区还在,想必小天使们都不会吝惜自己的宝贵意见,可惜我的玻璃心。无法连续熬夜,医生曾郑重警告,所以如果当天实在太晚,我就隔天更新了,小天使们不要等, 再次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没想到时隔那么久重新来写这篇文,大家还愿意回来看,真的鞠躬感谢。我不会放弃开坑文的,一定努力调整状态,早日实现日更,再次鸣谢 第77章 刚开始,朝上虽有人闹着要议和,但大家也能看出,皇帝的意思,是不甘自己执政以来的第一件国家大事,就这么草草收场的。 所以众人都心知肚明,闹一闹只不过是尽臣子劝谏的本分。 闹过之后,还是得从头打算。战死的士兵出多少抚恤银子,南安郡王战事失利该怎么定罪,甚至新军事统帅的选定都迫在眉睫。 周高昱顶着巨大的压力,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就这样还要耐下性子去应对那些别有用心的顽固守旧派。 朝中不乏为南安郡王喊冤的人,他们未必和南安王府有多大的交情。不过是新旧政权交替下的又一轮博弈,喊冤都喊的分外情真意切。 客观来说,南边的海匪彪悍,且盘踞多年,比朝廷的军队要更熟悉地理民情,的确占有先天的优势。 不过南安郡王好大喜功,鲁莽冒进也是不争的事实。 这一场战败,财政上的损失还是其次,更要命的是堂堂王军一击即溃,给了周边宵小之辈一个可怕的信号。 朝廷急需一场大胜来冲散阴霾,重新展示自己的实力和威慑力。退一万步来说,即便要议和,南边也要留人驻守防备,以图将来。 否则难保这群草莽不趁胜作乱,侵害到中原腹地,真到了那时,只怕九泉之下的老祖宗都能气的跳起来。 就这么吵了一个月,主战派终于占据上风。 朝廷打算另派神武将军冯唐担任经略大臣,前往南边儿统筹全局军事行动,权利之大甚至可节制地方官员。 这个取舍亦是几方博弈的结果,热门候选人王子腾遗憾败北,让贾府众人大失所望。 就在朝廷热烘烘地准备着新一轮时候攻伐,石破天惊一般,开封府突然传来急报: 黄河决堤泛滥,开封、归德等地具受其害。 更可怕的是,这场灾祸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蔓延至济南、东昌等地。 一时之间,多地急报纷至沓来。即将开启的战事,就这么被紧急叫停了。 自古攘外必先安内,南边勉强能算外,但是黄河沿岸却是实实在在的内。 这场天灾最终会进展到何种地步,没人可以预料。这时候还将重心放在平乱上已不是明智之举。 但是南边又不能不管,因为谁都料不准,他们会不会趁朝廷分身乏之际直接反了,到时候恐怕北边的罗刹和准部都会蠢蠢欲动,局势就要大变了。 多番权衡之下,本被搁置的议和一事再次被提上日程。 不知是谁起的头,朝廷的议和方略逐渐向着和亲靠拢…… “和亲?南边的乱党都是些草莽之辈,如何能让公主下嫁,何况公主如今还不满两岁!这——”,喜鹊惊诧道。 “自然不是和那群乱党作亲,否则朝廷威仪颜面何在?是和南边的真真国!也不派公主过去,上皇的几个公主都嫁去了北边,当今的小公主就更不可能了。 听说是要选宗室女或是有爵人家的女孩子,充作郡主下嫁。”柱子擦擦脑门上的汗,端起碗灌了一大口水。 “那这又和真真国什么相干?” “说是要与真真国交好,请他们牵制那群水匪,以图后事。” “这——这倒也罢了,只是背井离乡的,郡主哪怕嫁过去做了皇妃,也是不美!” “皇妃?哼,只怕要不了两年就成太妃了,听说真真国的国主已是年迈之人,没几年好活了。 但太子之位迟迟未定,所以咱们的郡主过去,多半只能嫁给国王。” “这不是……?诶呀,谁家舍得让孩子受这种罪啊!” “说是南安王府已经应承了!南安王世子替父请罪,要将自己的妹妹嫁过去和亲,再请真真国主居中协调,把南安郡王换回来!” 喜鹊面色古怪,缓了缓说道:“这南安王世子倒是个孝子——” 柱子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屋内,元春午睡起来,玉罄正把朝廷的最新决议告诉她。 自从南边战事一起,后宫的妃子们都快闲出病来了。 皇帝不来,她们也没了斗志。更不敢在这种时候出幺蛾子去触皇帝的霉头,所以都安分得很。 每日的消遣就是盯着前朝是否有新的消息传来,各自关了门议论几句。 元春也关注前朝的事,但却不是为了消遣。 “——听说南安王妃只一个女儿,自小爱如珍宝,难为她也舍得。” 难得的,一向谨言慎行的玉罄会在汇报完情况后感慨上这么一句。也许是同为女子,听说这事后难免心有戚戚。 “她舍不得——”元春悠悠地说。 南安王妃的确舍不得,恐怕她心里更希望南安郡王是殉了国,而不是被俘!至少那样,自家不会被追责,更不必送女儿去填坑。 “她也可以拒绝,可最终还是让世子递了折子。不过是担心人言可畏,怕日后被人指摘,说他们母子无情无义。当然,更怕的,是被朝廷因此事削了爵位,所以才出此下策,想要将功赎罪。” “那这事就定下了?”玉罄好奇道。 元春冷笑着摇了摇头,说:“南安王一脉,蠢就蠢在人心不足” 玉罄打量着元春脸色不好,没敢继续这个话题,打了个岔说起了别的事…… 此事过去不久,就在众人都以为和亲一事已尘埃落定时,南安王妃却突然拜访了贾府,还认了贾家庶出的三姑娘作义女。 传闻都说,南安王妃是打算用这个义女,代替自己亲生的女儿去和亲的…… “娘娘,府中传话进来,说……蒙南安王妃看重,这是三姑娘的福气……”鸳鸯传着话,没忍住红了眼眶。 她自小和姑娘们一起长大,虽有主仆之分,情分却都是实打实的,乍然听见探春遭了这无妄之灾,心里很是难过。 她在宫里久了,耳濡目染的,也懂了些事。知道南安王妃是打算用自家三姑娘去顶缸。 这事府上未必愿意,只是一来忌惮南安郡王如今还是保守派的领头人物,自家作为勋贵旧臣没什么实权,实在得罪不起。 二来顾及着娘娘,多半是想着牺牲一个女孩儿换个为国尽忠的名声,娘娘在皇上跟前也有脸面。 毕竟皇上统共四个皇子,大皇子端方,二皇子勇武,连三皇子都有个聪慧孝顺的名声在坊间流传。 唯独四皇子,除了亲娘备受皇帝宠爱之外,完全不会被提起。 有皇子的人家,谁家没动过储位的念头! 于是这么半推半就的,眼看和亲这事就要成了。 鸳鸯徒自难过了一会儿,抬眼看见玉罄正对她使眼色,方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忙强笑着说: “前儿奴婢还在家里时,宝二爷过生日,姑娘们占花名玩儿,签上说,三姑娘必得贵婿。 大奶奶当时还凑趣:‘咱们家已有了一个王妃,难道你 也是个王妃不成?’三姑娘闹着不依。言犹在耳,谁想应在今天了。可见这姻缘富贵,都是有定数的……” “这哪是什么定数,分明是人为。南安王妃这是料定咱们家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府里不敢拒绝,本宫也不会去皇上面前直说不愿和亲,怕触怒皇上,落个不顾全大局的名声…… 事成之后,本宫还得承她的情,感激她给了本宫一个和亲的妹妹,一个为国尽忠的名头!好心计,好打算!” 元春冷笑着想,难为南安王妃了,满朝文武加起来,确实找不到比自家更合适的人选。 只可惜,她赌错了! “本宫的妹妹,如何能受这种委屈?南安王妃要嫁,就该嫁自己的女儿!”元春厉声说道。 玉罄等人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连忙跪下来劝道:“娘娘,这是国家大事,咱们不好出头啊! 家里已经默认了,此时咱们要去找皇上闹,只怕传到外边,一个不顾全大局,骄纵任性的名声就落下了。 娘娘怜惜姊妹是人之常情,只是也要顾念四皇子的名声以及将来啊……” “不必多言了,替本宫更衣,本宫要去求见皇上……” 玉罄几个没想到元春完全不听劝,又流着泪苦劝了几次,奈何元春铁了心要去,终归是习惯了服从,只好忧心忡忡地服侍着元春洗漱更衣。 宫道上,玉罄扶着元春快步向前,柱子在前头开道,刚走出去不远,一个单薄瘦削的人就挡在了前头。 元春走到近处一看,甄瑜缓缓下拜道:“娘娘金安……” 甄瑜瘦了很多,此时看着,整个人可以称得上是形销骨立,身上穿的衣裳也朴素,除了手腕上挂着一串空荡荡的佛珠,别无装饰。就由她的丫头扶着站在那里,精神看着倒还好。 “你不好好养病,怎么出来了?”元春看她那弱不禁风的样子,皱眉问到。 “闲久了,听到一些风声,就想来看看娘娘……娘娘这是要往哪儿去?” 元春眉头皱的更深,不耐道:“本宫还有事,就不与甄常在闲聊了,日后有空再说话……”说着就要绕过甄瑜向前走去。 甄瑜眼神扫过元春身边的丫头,度量着她们的神色,转身笑对元春道:“娘娘是决意要拒了和亲一事?” 元春有些诧异,闻言转身看着她,挑了挑眉。 甄瑜继续笑道:“娘娘怜爱姊妹,皇上又一向宠爱娘娘,心中自然会体恤这份心。只是值此非常时期,娘娘这一闹,恐怕……”说完摇了摇头。 元春知道她未尽的意思,恐怕得不着什么好。 这事肯定会传出去,到时候朝野上下对她不会有什么好评价,保不齐连御史都要出来骂两句。 只是…… 元春低头笑了一声:“甄常在这是来劝本宫不要去?” 甄瑜摇了摇头,说:“嫔妾只是来提醒娘娘会有这种可能,只不过现在看着,娘娘似乎已经料到了?那嫔妾就不多嘴了,嫔妾告退……” 甄瑜说完就走,玉罄等人一头雾水,都看着元春等她吩咐。 “不管她……” 第78章 “你说什么?!贾氏就这么白眉赤眼的闯到勤政殿去了?她疯了不成?!”德妃懒洋洋地卧在罗汉床上抹骨牌,闻言震惊地坐直了上半身。 水桃知道她乐听元春倒霉,凑趣般眉眼带笑地说:“可是呢,谁都没想到这事!听说是为着南安王妃选了他们家三姑娘去和亲,宜妃娘娘不乐意,这才闹到了皇上跟前!” “哈!哈哈,这贱人真是失心疯了,当真以为皇上宠她,就可以为所欲为吗?这可是国家大事,哪有她一介女流插话的份!”德妃笑得开心,转念一想,急忙追问道:“外边儿知道了吗?” 水桃捂嘴一笑,知道德妃爱听什么,也不敢卖关子,悄声道:“都传遍了!” 德妃高兴极了,觉得今日就是她这一年来最舒爽的一天。自从后宫进了新人,她好久没这么畅快过了。于是赶着打听:“这么一来,皇上总不会还容忍她吧?” “听说好一番训斥,勤政殿里叮叮哐哐砸了不少东西!——” “这都是面上的,就没了?训斥值个什么?”德妃急道。 “娘娘别急啊,皇上大怒,让宜妃禁足毓秀宫,闭门思过!” 德妃听的喘息声都急促了,等确定水桃把话说完后,才一拍掌乐道: “哈哈,贾氏也有今天!她占着皇上宠爱一向蛮横霸道,本宫料定迟早有这一天。咱们的万岁爷是什么人啊,岂会一直容她放肆,只是可惜了,没削了这贱人的位份!” “皇上总还是要看着四皇子的脸面——” “这倒是,历来有子的妃嫔,比别人还是不同的!”说完,自己乐了一会儿,又抓着水桃问细节。 水桃哪里知道那么多,她不过也是道听途说的,只好支支吾吾添油加醋地补充些不痛不痒的事来敷衍搪塞。 德妃心情好,即便这样,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 勤政殿外,刘顺子见元春带着怒气匆匆而来,并不敢耽搁,立马转身进去通禀。 周高昱此时还不知道南安王妃的一番操作,听了顺子的回禀,以为元春只是寻常的求见。 虽然手上还有许多事等着处理,但一想到自己月余没有陪他们母子,不怪元春找过来。 于是扔下手中的折子,向后一仰,靠在鹿角椅上,抬手捏了捏眉心,打算刚好趁空歇一会儿。 没想到元春带着气匆匆走进勤政殿,见到周高昱的面,开口一声:“皇上——”眼圈就先红了。 周高昱见状一愣,皱眉绕过龙椅,一把把跪着的元春拉起来,带怒问道:“这是怎么了?” “皇上,臣妾的庶妹没有那么大福气,怎配做南安王妃的义女,做朝廷的郡主?!求皇上收回成命吧!” “什么义女,什么郡主,这话没头没尾,听得朕不明所以。” 元春听皇帝这么说,登时泪水盈睫,带着哭腔道:“南王王妃去府里认下了三妹妹做义女,说是要代替王妃的亲女与真真国和亲,再将南安郡王换回来! 皇上,这屈辱之事如何使得?贾家深受皇恩,就是要叫贾家的男儿现去抛头颅洒热血抗击外敌,贾府上下也绝无二话! 可三妹妹是女子!她自小没受过南安王府一点儿好处,却被他们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要去了前程命运。 臣妾不服,他们家舍不得女儿,就让我们家的女孩儿这么屈辱地填在里头。 臣妾不懂朝廷大事,但南边水匪如此猖狂,安知不是真真国包藏祸心暗中支持!臣妾宁愿三妹妹嫁给为国捐躯,马革裹尸的忠烈之士!也好过如今这样!” “住口!家国大事,安敢妄言!” 元春愣愣地看着周高昱,过了一会儿继续哽咽道:“臣妾不敢妄言家国大事,只是作为长姊,臣妾不舍幼妹;作为长女,臣妾不愿让祖母、老父再尝骨肉分离之苦——臣妾私心甚重,不敢自辩,求皇上恕罪!” 周高昱看着元春拜倒在地上,只觉得胸口都在痛。 他本就深恨和亲一事,只是黄河水患如同悬在头上的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 和亲这个提议一出,就获得了朝堂上一致的默许与支持,他自己再不愿,也不得不因此暂时妥协。 南安王府自愿献女顶罪,朝堂上夸奖的声音众多,就连先前支持严惩南安王的大臣都因这个孝举产生了动摇,不再驳斥南安王只是一时失察的辩解! 可见此事的影响力! 可谁知南安王府背后,竟打着这样的算盘。真是不将朝廷和皇家尊严放在眼里,欺君之罪,罪无可恕! 更可恨的是,此事竟将宜妃母子牵扯了进来! 这是谁的主意?是皇后?还是惠妃一派?!只怕德妃也脱不了干系! 知道宜妃一向爱护家里的姐妹,挖下这个 坑让她跳。她一向知道分寸,从来不为家中求取一官半职,却肯为了姑父的女儿求太医,半点不避嫌。如今谋算的是她亲妹妹,她哪里坐得住! 算的好准,也算的好狠!今日的事一传出去,元春说不定就要得一个后宫干政的名头,连带着小四也要受到牵连。 自己四个皇子,唯独小四跟前没人奉承,冷冷清清,上皇葬礼时他都看在眼里。 宜妃虽然聪慧,但一片痴心只在自己身上,于这蝇营狗苟的事上一窍不通! 贾雨村也是个不中用的,堂堂宠妃之子,竟让人轻视至此。 他们母子境遇已经如此不堪,这些人还是要来谋算,真是容不得朕身边有一二知心之人! 周高昱越想越恨,看着元春跪在下首,胸腔一阵一阵地起伏,却还不得不咬着牙喝道:“宜妃殿前失仪,刘顺子!” 刘顺子早在宜妃跪下时也跟着跪下了,此时听见皇帝叫,连忙跪爬向前道:“奴才在!” “将宜妃送回毓秀宫,着闭门思过,让内务府包衣护军严守宫门,非令不得出,更不许内外交通!让宜妃——静思己过!” 刘顺子惊出一身冷汗,他虽还没想明白今日这情形,但凭着他一向对皇帝的了解,立马开口求情:“皇上三思啊,宜主子——” “住口!即刻去办!” 元春闻言也不求情,“咚咚咚”磕了三个头,起身利落地转头而去。 刘顺子在心里一边哀嚎,一边小碎步朝前追。 那三个响头让周高昱的脸色更黑,,等人都出了殿门,他才一挥手将桌面上的陈设扫了个精光。 嘴里喃喃地念叨着: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无能至此! 暗一在房梁上听出一身的汗,也不敢去细究,皇上这无能说的是谁。 宫道上,不少听了风声的宫女太监目光有如实质,不乏来看元春笑话的。 元春自承宠之后过得太顺了,一贯高高在上,后宫中人无不避其锋芒。此刻见她落魄,好奇的双眼恨不能跟进毓秀宫。 玉罄忍了一路,等宫门落锁之后,终于忍不住淌下泪来:“主子何曾受过这种委屈……没事的,皇上定是一时气急!等回过味来了,待娘娘还是一如既往!” 话虽如此说,玉罄心中还是忍不住担心。皇上没说禁足多久,万一一直关下去,或是天长日久将这处忘了,那可怎么办! 就是刘顺子离开前安慰了几句,也没能安抚众人的心,众人心中仍然惴惴不安。 与玉罄的惊慌失措相反,元春看到落锁的宫门反倒笑了笑,显得分外气定神闲。不受众人神色中的惊惶所扰,垂下眉眼,转身回了殿内…… 第79章 交泰殿里,皇后并不如德妃那般喜气洋洋。 敛秋汇报了勤政殿的一番争执,见皇后不为所动,只好觑着她的脸色陪着笑道:“宜妃轻狂,惹怒了皇上,才有这番教训。咱们万岁爷向来赏罚分明,经此事后,对宜妃想必也不复从前了。” 皇后闻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随口道: “这算哪门子教训?身为后妃言行无状,恃宠而骄,妄言国家大事,还敢顶撞皇上!任何一条单拎出来都够贾氏喝上一壶的。皇上偏都不计较,轻飘飘一句殿前失仪就揭过去了。 位份没降,待遇不变,连封号都还稳稳戴在她头上。一句闭门思过堵了众人的嘴,无论本宫还是前朝都不好再拿此时做文章,顶多南安王府难堪两日,这哪是罚啊,分明是护起来了!没想到,皇上对贾氏还真有两分真心” 敛秋闻言不知该怎么接话,近些日子,皇后威仪越来越重,且喜怒不定。交泰殿里的太监宫女成日战战兢兢,连敛秋这个从小陪伴皇后的贴身丫头也猜不准皇后的心思,只能低头讪笑不语。 皇后见敛秋不敢接话,也不甚在意,冷声道:“两分真心又如何,皇上对谁没有过两分真心?真心转瞬即逝,到头来,她庄齐云依然要在本宫跟前执妾礼。本宫只是奇怪,贾氏这一番闹,意欲为何?” 敛秋知道皇后不是想听她的猜测,但却不能让主子把话撂到地上,于是硬着头皮说:“许——许是姐妹情深?” “一个庶妹,贾氏进宫前她尚年幼,能有几分感情。平白为她得罪南安王府,那可是勋贵旧臣中的领军人物!即便犯了错,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应该啊!为了四皇子,贾氏也该上赶着与他们修好关系,以期得到支持才对。 南安王妃估计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选了贾家的女儿。于情于理,贾氏都该顺水推舟接了这个橄榄枝,她到底在打算着什么?”皇后说着就陷入了沉思。 敛秋见皇后就这么怔怔的,眉头越来越紧,交叠的双手紧了紧,强笑道:“娘娘理了一早上宫务,想必累了吧?不如去看看三皇子,嬷嬷说三皇子已经能坐住了,嘴巴里成日咿咿呀呀的讨人喜欢呢!” “会叫父皇了吗?” “这——既会发声,想来说话也快了!” “不中用!让奶姆使把力,她若不中用,本宫就换个新人!三皇子没那个福分托生在个好肚子里,就该自己上进些!否则本宫也是白操心!” 敛秋答应着出去传话走到殿外才悄悄长舒一口气,转眼想到三皇子,心中又后悔自己不该多嘴。知道多想无益,只好走到偏殿去传达皇后的意思,眼见奶姆也是战战兢兢,一脸不知所措,又温声安慰了几句,日头还未过半,整个人已经是心力交瘁。 勤政殿里,刘顺子回来复命,见皇上听完之后并无其他表示,便弯着腰要告退。还没走出殿门,突然听到皇上轻声道: “你盯好了,不要让人怠慢宜妃母子,内务府的包衣护军,由你亲自去敲打。毓秀宫有什么事,就来找朕汇报,南安王府——” “皇上放心,今天的事一传出去,南安王府必定不敢再有别的糊涂想头了。皇上日理万机,哪里有空过问这些小事?南安王世子是个通透人,每次进宫,也不忘了赏我们茶吃,老奴去提点两句,那是私情不干公事,他自然就明白了!” 见皇上闭目不语,刘顺子就知道这事默许了。心里哀叹一声,南安王府办事忒不体面,皇上此刻虽不发作,但心中已是恼恨之极! 这真是火上浇油地做法!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提这茬。 南安王府里,南安王世子回想起刘顺子的传话,只觉两眼一黑。母亲舍不得妹妹,闹着要找人来代替,他不是没有劝过。 但母亲和妹妹轮番来闹,他实在招架不住,只能默许了。 当时母亲还拍着胸口保证,说贾家一定不敢驳回,就是宜妃娘娘知道了此事,也只会乐见其成。谁知竟然捅出了这么大篓子! 今日听着刘公公的话风,这和亲是不去也得去的。既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爽快地去了。何至于闹到今日这难堪的地步,果然这世间没有什么好处都能占的美事! 等南安王妃再来闹的时候,王世子也一反常态地强硬起来,直言事已经早就应承下了,不去也得去。等着圣旨一下,妹妹若不能欢欢喜喜地远嫁,那就只有不幸亡故一条路可走。 又跪着哭求母亲,请她顾惜南安王府世袭的爵位和父亲的性命,以大局为重。 南安王妃哭的肝肠寸断,也无别法可想,眼睁睁看着儿子火速递了女儿的庚贴到礼部,这件事就这么板上钉钉了。 对于认亲一事,王府对外的口径,一致统一为:王妃不舍女儿,又见贾家三姑娘和自家女儿年纪相仿,顿生怜爱之心,所以收为义女。 可怜南安王妃的女儿,娇生惯养十六载,突遭此厄运,真是告天无门。 至此,南安王府算是和贾家结下了死仇。 王夫人得知此事后又气又急,哭着来贾母处讨主意。元春被困毓秀宫的消息一下子让她乱了手脚,心中不禁埋怨元春作何要强出头。 依着她的主意,探春如果能被封郡主,那 真是天大的造化。不但自己有了好前程,还能拉扯拉扯家里。 那么个出身,放着好好的王妃不当,莫非她以后还能有更好的出路不成? 与她相反,宝玉听闻三妹妹可以不嫁了,那真是发自内心的开心,趁王夫人没空管他,就开开心心地冲进园子里给探春报喜。 到了秋爽斋一看,大观园里的姑娘们,都在这里陪着探春呢! 女孩儿家的婚姻大事本该避羞,但探春此事一波三折并非寻常,众人知道她心中不定,所以这几日都来看她。 以探春的情况看来,远嫁可以说是婚嫁中最不如意的一种了,何况是去和亲。 她的身份不够,又是替嫁,真嫁到了真真国,前路如何难以预料。 她心中不愿意,但也知道此事无力回天,贾家的女孩儿,无论被选中的是谁,都只有欢欢喜喜备嫁这一条路可走。 她没想到的是,长姊竟会为她出头拒了这件事! 元春在贾家女孩儿们心中一直是个值得尊敬的,高高在上的形象。 先时,父母长辈鲜少提起这个大姐姐,有人问了,只说八字好,来历不凡,又在宫里做女官。后来提起,都是满满的与有荣焉。 她年少时也曾希望自己也有那么一天。后来长大了,才慢慢明白大姐姐的不易,心中多了几分唏嘘。 得了消息,知道自己不必远嫁,探春心里又是震惊又是无措又是庆幸。 但知道元春为此惹恼了皇上之后,她就知道她一直勉力维持的,和王夫人之间脆弱的母女之情岌岌可危。 总归不用担惊受怕了,探春心里既松了口气,又五味杂陈。正听众人说些宽解的话呢,忽闻赵姨娘闹起来了,说是娘娘挡了探春的前程,探春登时气得眼前一黑。 赵姨娘并不是什么聪明人,上回因为牵扯上马道婆的事,她被贾府打包囫囵个送去了馒头庵为老太太祈福,这还都是贾府胳膊肘折在袖子里的做法。 南安王妃认亲一事之后,老太太怜惜探春,才让人把赵姨娘送了回来。 其实,赵姨娘在馒头庵过得不差,吃穿不愁,身边还有两个伺候的丫头。但粗茶淡饭的,总归是不如在贾府里头舒坦。 所以,探春和亲一事出来,全家最开心的是她。 她亲眼见着王夫人的女儿进宫做皇帝嫔妃的风光,没想到这好事有一天居然落在了自己女儿头上,乐得不知所已。 想到自己以后也有个国王做女婿了,阖家谁还敢看不起她,把她随意送走?更是以为此乃平生第一得意之事。 谁知,还没乐够呢,就听说这么件天大的好事被元春挡住了,赵姨娘登时气得大哭大喊起来。 不敢直接骂元春,只话里话外说自己姑娘没福分,娘娘也该提携提携,三姑娘有什么不好,她做姐姐的多教教她,怎么这样天大的好事就往外边推了,岂不知三姑娘风光了,她脸上也连带着好看不是? 这样没深浅的话说了一堆,众人都干站着看她的笑话,也没人敢搭茬。只有平时还和秋爽斋关系好的两个小丫头,跑着来给探春送信。又有两个老妈子连哄带骗地把她架到秋爽斋。 宝玉来的时候,里面正闹呢。 探春和赵姨娘对了几句嘴,气的满脸是泪,赵姨娘也哭,说她没良心不懂自己的苦衷。还说探春贾环把她撂在馒头庵不管不顾,自己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 越说越没忌讳时,抬眼见了宝玉。她终归要脸,不好也不敢当着宝玉的面再撒泼。又看见外头平儿正顺着山石子路走来,知道自己讨不了好,才在丫头们哄劝的声音中半推半就的走了。 探春气的直哭,面对赵姨娘,她实在没什么办法。 今日这一出要是传到王夫人耳中,赵姨娘绝对没什么好果子可吃。现在她自身难保,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替她描补,只好对着宝玉哭诉了几声。 宝玉倒直言劝她这是好事,还和她说了外头谣传的消息…… 宝玉虽然是个不管事的王孙公子、富贵闲人。可交好的公子哥儿里也有几个父兄掌着实权的,能得着些消息,比如冯紫英听说了这件事,就在宴席上笑着和宝玉说,他父亲夸贾家有骨气呢! “和真真国交好不过是权宜之计!这话我只和你说,其实朝上早就接到线报,恐怕南边的水匪和真真国关系不浅,难保就是他们指示的。否则太平盛世的,一些个草莽匪类怎么就春风吹又生了?南安郡王再无能,他手下带的将士不是虚的,败得那样难看。说是散兵游勇,你信吗?!” 宝玉得了这一句,忙不迭地回来说给探春听。探春听后咬了咬唇,一边让宝玉不要声张,一边擦了脸上的泪珠。 若是实情果真如此,那朝廷与真真之间早晚有一仗要打,到时候这位和亲的郡主又该何去何从呢!家国大义之前,一个弱女子,还有别的出路可走吗? 探春这时候才惊觉自己捡回一条命来,若真嫁了,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只是艰难,而是惊险了。 她心里暗自庆幸,也对元春的援手感激不已。只是面上不好表露出来。真心诚意地谢了宝玉,又挨个送走了姊妹们。关起门来打定主意,这件事既已尘埃落定,她就索性装作一无所知。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遇见这种事正该躲呢!既得了真正的实惠,王夫人即便怨怪,她忍忍就是了,总还有老太太在呢! 探春这边心思定下,众姐妹也就散了,闹了这半日,众人都疲累不堪。 这些日子,黛玉身体好了许多,闲暇时候也爱出门逛逛,和姊妹们常来常往的,关系也比以前亲近。 常日里,她和探春最说得上话,彼此也坦诚。探春遇上了这事,她也为她愁了几个晚上。如今峰回路转,并不像别人那样考虑许多,只实打实8地替她开心。 宝玉追在她身后,两人已是许久不见了,宝玉开心得转着她打圈,满口的妹妹长妹妹短。 黛玉被他逗笑了,也承他的情,说是多谢他想着,身体已好了不少,如今少吃药了,只做一般调理,又和他闲话了许多家常。 宝玉正想跟到潇湘馆去呢,远远的就见袭人一边喊着二爷,一边快步赶来。宝玉脸色一垮,不情不愿地止住了脚步。 宝钗自听宝玉说了那一席话后就没了声响,垂着头不知道再想什么。 方才和迎春、惜春告别时,还看着她俩的身影怔了一会儿。 等两人走了,又看着宝玉和黛玉的身影发愣,此时看到袭人也来了,方才抿了抿嘴唇,笑着和众人告别了。 见宝钗要走,宝玉深恨自己方才只顾着林妹妹,忘了奉承她。 怕宝钗生气,连忙抬脚追了几步,又被后边儿赶来的袭人拖出了园子。 黛玉看着他那左支右绌的狼狈样,失笑着摇了摇头,扶着紫娟的手说:“咱们走吧——” 薛家,薛姨妈陪了自己姐姐一个上午,听了她不少抱怨话,也劝了不少,只觉得精疲力尽。王夫人没心情吃午饭,便连她也饿了一中午。 此时回到自己家中,只觉身上酸痛不堪,不觉地歇倚在罗汉床上“诶哟”出声。 宝钗辞别了黛玉等人后,自己顺着小路,一径从大观园与梨花院中间的小门回了家。 进门刚好听见母亲“诶哟”出声,连忙上前扶起了薛姨妈,心疼得直掉眼泪。 薛姨妈见是宝钗回来了,心里也喜欢,忙拉着她的手说: “我的儿,快别做这幅样子。你是最懂事的,咱们如今投靠你姨妈住着,少不得的,我这把老骨头就要三五不时地过去给她解解闷。 她毕竟是我的亲姐姐,不至于为难我,只是她心里难过,就不免唠叨了几句。你哥哥不省事,只能咱们娘俩腿脚勤快点,等拿到了朝廷新的买办资格,咱们就回南去!” 宝钗闻言心里更加苦涩,但面上掩住了,一边替薛姨妈按着腿脚,一边说: “妈,今日宝玉传话进来,说和亲的事不好呢!难怪娘娘要闹这一场,咱们坐在家里,于外头的事上一窍不通,只怕姨妈和老太太也是如此!” “我的儿,你到底想说什么?” 宝钗咬了咬唇,下定决心说:“女儿想去应选——” “你怎么又有这个想头,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宝玉的亲姐姐做了娘娘,又有了小皇子,他的前途差不了!你父亲走了,你要是再去了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叫母亲靠谁去?!”薛姨妈说着,呜呜哭出了声。 宝钗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说:“咱们在宫里没有自己的人,就像一个人没有耳目,凡事都要靠别人恩典。父亲还在时,也是要女儿进宫应选的,如今父亲不在了,哥哥又—— 如今娘娘被和亲一事牵连,想要她替咱们说话也难。要是咱们家今年再丢了买办的差事,皇商这个名头可就没有了!” 说到这里,宝钗顿了顿,终是忍住了羞怯,压低声音道: “成日里听老太太的话头,是不想给宝玉早说亲事的。姨妈虽然喜欢我,但到底没有明说过。 若是咱们家丢了这个皇商的名头,一二年之后,难保姨妈不会变心。老太太的意思,一贯是更看好林妹妹的,宝玉也——” 说到此处,宝钗再也不好 意思开口了,羞得满脸通红。 薛姨妈见她这样,心疼的了不得,一把搂住她说:“我的儿,委屈你了!都怪你哥哥不争气,要咱们娘们儿抛头露面地筹划此事,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比你哥哥强。 你说的有理,只是看你姨妈平时的意思,若是你也入宫待选了,恐怕她会觉得被驳了面子。 我这个姐姐,我最清楚了,她一贯只许自己拒绝别人,容不得别人说半个不字的。咱们惹恼了她,要是她让娘娘给你在宫里给你使绊子可怎么办?” “咱们不好明着回绝此事,以免伤了姨妈的面子。但要是哥哥先和贾家做了亲,那么我这一头自然就无关紧要了,有这一层关系在,姨妈也不好为难我们?” “可咱们还能和贾府做什么亲?你是说……你哥哥?” 宝钗垂着眼点了点头,薛姨妈一时愣住了,宝钗接着说:“妈妈怎么把迎春二妹妹忘记了,她一贯性子柔和,也不是那拈酸吃醋的人,想必能和母亲哥哥处得来。” “这——这,你姨妈不会同意的” “这事没成之前自然不好声张。但我冷眼看着,大太太因为南安太妃到府里来挑人,老太太不让二妹妹出去见客的事儿很吃心。 二妹妹是大的,但亲事反落在了三妹妹头上。虽然这事最后没成,可到底伤了大太太的面子。 大太太是嫡母,又一向最好名声,经了这件事正气恼呢,若此时能有亲事落在二妹妹头上,又对外讲明是早定下的,只是没声张,大太太多半是愿意的。 到时候咱们备了厚厚的礼去,大太太看见咱们的诚意,自然应允。 至于大老爷那里,他一贯爱些古玩字画,咱们家铺子里并不缺这些东西,让哥哥带上东西恭恭敬敬地去拜门,就算不成,大老爷也不至于着恼。” “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你哥哥这里——” 宝钗听到这话就低下了头,薛姨妈会意住了口,宝钗到底是没出嫁的女孩儿,别的倒还罢了,他哥哥的德行就不好和她说了。 薛姨妈总归是薛蟠的亲娘,不消多久,就想到了应付儿子的主意。 暂不知薛姨妈和薛蟠说了什么,反正薛蟠最后爽快地点了头,自那之后,他就常背着人偷偷给贾赦送些东西。 薛姨妈也找准机会和大太太提了此事,大太太看着薛家送来的满桌金银锦缎瞪大了眼,再一听薛姨妈的意思,嘴角都压不住了。 迎春不是她生的,她对迎春的去处根本不关心,此时薛家来提亲。既有琳琅满目的拜礼,还能下王夫人的脸面,再没有比这更快意的事了? 想想看,等王夫人知道自己的妹妹上赶着和自己做了亲,那脸色得有多难看,她就乐不可支了! 薛家家赀万贯,之前看着薛家给王夫人今日送这个,明日送那个,她心里就不是滋味。 以后好了,等薛蟠成了他的吧女婿,那么些东西里面,总得有她的一份吧! 薛姨妈一看大太太的神色就知道她是满意的,心里也纳罕宝钗竟然算的那么准。 她和大太太对了个神色,彼此心知肚明,这是愿意的,只是还要和大老爷提一提,看看他的意思。 薛姨妈眼看此事成了一半,就和大太太告辞回家去了。 回到家里,薛姨妈再次把薛蟠喊来耳提面命了一番,点着他的头问他,近来有没有好好去奉承大老爷。 薛蟠晃晃脑袋不耐烦地说:“妈还要问多少遍呢,大老爷那处我送了不少东西了,前儿还称了五千的现银给大老爷周转。这些银子加起来,小一万是有了,多少个姑娘都能买来,还要怎么奉承?难不成儿子带着大老爷去喝花酒不成?” “你瞎说什么呢?!我只和你说在前头,要是这婚事成了,我以后也不管你,你掂量着办吧! 我为你操了一世的心了,你这个业障!半点不知道体谅母亲,我和你妹妹终身靠你——”说着又呜呜咽咽哭起来,薛蟠霸王似的人物也怕她母亲哭。 瞧她这样,急得直跺脚,说是:“必成的!必成的!” 晚上,大太太才和大老爷一透口风,大老爷就抚着胡子放声笑道:“我说蟠儿这孩子近来怎么老在我跟前奉承,原来打的是这个鬼主意!算他有眼光!” 大太太闻言一喜,问到:“那老爷这是应准了?” “应准啦!薛家是个痛快人家!——也合该是他的缘分,我本来是要把迎丫头说给孙家的。 前些年,我给孙绍祖那龟儿周转了几千两银子来使,他最近听说咱们家娘娘在宫里失宠了,忙不迭地来讨要。 我被他呱噪的不得了,就说把迎丫头给他,也不要他的彩礼。没想到蟠儿替我解了这桩烦恼,这合该是他们的缘分!哈哈哈哈——” 饶是邢夫人这样的人也被贾赦恶心到了,但她习惯了奉承贾赦,也不愿多生事端。所以附和着贾赦的话,第二天就约了薛姨妈互换了庚贴,约定次年二月就给两人完婚。 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薛姨妈和邢夫人就办成了这件事。 直到此时,王夫人和贾母等人对此还一无所知。王夫人更是没想到妹妹会敢背刺她。 薛姨妈是暂且还不想和自己姐姐撕破脸,邢夫人则是要选个好日子看王夫人的笑话。于是两人就这样不约而同地把这事瞒了下来…… 第80章 元春这次是兵行险着,她明白这么做不妥当,还是决定冒险试一试。 和亲这事看着风光,麻烦都在后头。 真真国和乱党关系不一般,上头的人心知肚明。为着黄河水患,才装作没有察觉,保持着表面上的和平。 探春要是嫁了,名义上南安王的女儿,朝廷的郡主。大义是南安王府的,和贾家没有关系。 万一以后要战,亲缘关系就是贾家的,贾家少不了一句“卖女求荣”的讥讽。 和亲是朝廷的决策,即便开战,朝廷也是不会出错的,人家南安王府更是孝女救父,只有贾府横插的这一脚,说不是另有所图都没人信。 贾政一向爱惜名声,是知道人在遇着坎儿的时候,名声不好的可怕。 他是贾家的二儿子,当年父亲还在的时候,他受过好名声的益,也知道大哥吃的亏。 所以这名声不能要!贾家不是不清楚。 元春心里知道,贾府应承下这件事,还有小四的原因。小四背后的力量太弱,他们盼着得到南安王府的感激和支持。 元春却不这么想,一来她做不出踩着自己妹妹向上爬的事,二来,南安王府如今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和他们扯上关系是自找麻烦。元春连王子腾的支持都敬谢不敏,何况一向关系冷淡的南安王府。 这件事唯一对不起的就是探春,这个妹妹日子过得不容易,元春即便没有亲见也能猜到。 和亲对她来是一个机会,贾政官位不高,她的前途很有限。女子就是这样,不论自身心胸才干如何,前程命运都系在父兄身上。 和亲就不一样了,她完全可以换一重身份,在一个崭新的天地中搏杀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来。之前读姊妹们写的诗,能看出探春的志气和别个不同,想来是愿意闯一闯的。 若能给她一年半载,元春不一定会阻止这事。 真真有习俗,女子嫁了人,没生孩子之前还是娘家的人;生了孩子之后就是夫家的人了,和娘家再没有半点关系。 探春要是一二年间有了孩子,之后无论两国关系如何,都可以保住性命;即便没有孩子,以她的聪慧,能得一两年周转的时间,前途未必是死局。 但元春赌的就是黄河水患会比前世提早结束。 贾琏用性命保证,他已将通灵宝玉沉入黄河。那可是女娲娘娘亲手练就的补天石,万一它要真护住了黄河两岸的百姓,匆匆嫁去真真 的探春身份就会变得无比尴尬。 以周高昱的性格,黄河一旦平息,他必定要挥兵向南,一直由世家掌控的军队,需要在战争中展现他们对王朝新主人的忠诚。 和真真的战争一旦开始,还没站住脚跟的探春很有可能被牺牲。这事要不知道便罢了,既然已经知道,就无法冷眼旁观。 于情于理,她都要搏一搏。也顺势看一看,有了孩子之后,她在周高昱心中能有几分重量。 毓秀宫闭宫之后,宫女太监们嘴上不说,心中都很慌乱。玉罄几个还算稳得住,下头的小宫女小太监们,多有躲着悄悄哭泣的。玉罄柱子呵止过几次后,元春私下里告诉他们不必。 毓秀宫虽然关着大门,后宫依然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这里。在众人眼里,元春承宠之后一直顺顺当当,乍逢变故,是要惊慌些的。 要是一如既往的气定神闲,就显得太可怕了点,也和她在皇帝心中一贯的形象不符,所以元春由着他们慌张。 玉罄等人一开始也为未来担忧,但他们毕竟是经过事的老人,见毓秀宫被锁十天之后,一切供给仍然一如既往,门口的侍卫也客气,但有托请,概不推辞,这心就定下来了。反倒劝着元春别烦恼。 柱子更是闷声不响地盯紧了下头的那些小宫女太监,如同暗夜里的猫,神出鬼没。 就在毓秀宫整体气氛低迷的关头,一个人包袱款款敲响了毓秀宫的大门—— “主子,甄常在来了——”玉罄进来通禀,元春眉头一皱,问她:“解禁了?” “不是,甄常在把东西都搬过来了。德妃娘娘说甄常在的八字冲犯了她,于是求了皇后,要让甄常在搬出去。 皇后说把甄常在的八字和娘娘正相宜,就把甄常在指来毓秀宫了。” 鸳鸯正坐在元春下首的脚垫上给四皇子缝小衣裳,听了玉罄这话眼眶一红,赶紧低头咬住了唇。 毓秀宫不进新人,这是皇上当初亲自授意的。言犹在耳,如今就这么任由皇后塞了个八字不好的人进来,当真叫人心凉。 小甄氏怎么可能八字不好,钦天监那群人又不是吃干饭的,宫中有名儿的主子就那么几位,秀女都是万里挑一,还能挑出一个冲犯主子的八字? 德妃一向厌烦小甄氏不奉承她,现在甄家倒了,八字一说不过是她兴兴儿地作践人。 鸳鸯不欢迎小甄氏,她的到来就好像在宣告毓秀宫失宠了,鸳鸯心疼自家姑娘。 但元春无所谓,随意地摆摆手:“让她住东配殿吧,我还在思过,不必来拜见了” 玉罄答应着出去,一会儿回来说:“甄常在在殿外给娘娘磕头,说多谢娘娘援手。 还说甄家判下来了,皇上念着旧日恩情,虽抄没了家产,但明正典刑后,甄家无罪的人已经放出来了,家中女眷也没吃甚大苦头。 只是甄常在的父亲年迈,不堪牢狱之苦,传话的人说日子不多了。皇上悯恤,又遇上皇丧礼大赦,令甄常在弟弟进京,入国子监读书,日后再报国恩。甄家的人,应该不久之后要来京城了。” 元春默默地听着。过了一会儿说:“这倒是好事,不管怎么样,只要人还活着,日子总能过下去的。” 甄家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赶在这个时候事发,皇上要树立仁君的形象,也要给老派势力一个善意的信号。还让读书,准入仕,就是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 谁家暗地里都有点不为人知的腌臜事,看着甄家,心里就能存一份侥幸,不至于狗急跳墙,给皇帝添麻烦。 元春心里想的明白,只是疑惑周高昱都忙成这样了,怎么还能抽出手来判了甄家的事。 倒是皇后的作为让元春没想到,皇后表面上是从不为难人的,不管后宫怎么百花争艳,她都有点我自岿然不动的意思,这回明晃晃地给自己难堪,是在试探皇帝的态度,还是在宣泄情绪。 元春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禁足果真是无聊至极。这宫里斗来斗去,有时候虽然会让人心累。但也是打发时间的法子。 四皇子倒是天真无邪,日日都开心。小孩子一日大似一日,每日都比前一天更加活泼好动,现在一个奶姆已经招架不住他了,只要抱在怀里就鲤鱼打挺,嘴里还咿咿呀呀地对着人嚷嚷,非要自己下地走。 奶姆怕他摔,不敢放开,他就发脾气。看见元春就豁着嘴笑,一个牙都还没长齐的小人,很知道该讨好谁。 奶姆看元春不禁着四皇子欢腾,就想了个法子,把地上铺上厚厚的褥毯,任由四皇子在上面闹。 这么爬来翻去的,虽然仪态上不太美观,但是元春摸着小四的身子,觉得他真是壮实了不少。 就是陆秀特别紧张,每次看着小四跌跌撞撞,东倒西歪的样,元春都觉得她会窒息。待要把她指使出去干点别的事情吧,她又不愿意去,说自己得时刻守着小主子,元春也就随她了。 元春有了更多的时间观察儿子后,她发现这小子有点蔫儿坏蔫儿坏的。 稍微能走稳的时候,就敢故意装做要摔倒的样子来逗奶嬷嬷们,待看到她们眼疾手快扑过来的狼狈样,再慢慢自己站直。 元春有次故意推了他一把,让他一头扑进软枕里,他转过头来也不哭,待看清是元春后,对着她笑得非常灿烂。 元春无视奶嬷嬷们欲言又止的表情,又和他这样玩了几次,被自己儿子哄得很开心。 周高昱在勤政殿里看着备用处呈上的画像,都会不自觉地嘴角上扬,只是笑一会儿后总会发愣,过后再让刘顺子把母子俩的画像裱起来收好。 刘顺子看得很是无语,皇帝近来都没去后宫,劝着他去走走,他说没那个心绪。 委婉地让他给毓秀宫解禁,他说没到时候。得,就这么待着呗,谁难受谁知道,刘顺子心里嘿嘿道。 和亲的事进行得很快,与真真国的和谈进展顺利。有金钱开道,真真承诺会帮忙牵制南边的水匪,也愿意出面“接”回南安郡王。 这钱也算没白花,和亲队伍刚一启程,北边的罗刹和准部就安静了下来。 正当朝廷做好了一切抗洪准备的时候,奇异的,黄河的水位居然慢慢降了下去。 两岸的百姓欢欣鼓舞,举行了各种盛大的庆祝和祭祀仪式。就在这时候,人们惊奇地发现: 河堤沿岸,每过一段就会出现一块巨石,形状不一,但质地纹路相似,竟像是同出一块。一时之间传言 四起。 地方官很擅长应对这样的局面,不知是哪个脑子灵光的最先想到: 此乃祥瑞,是皇帝的孝心善行感动了上苍,上苍才降下这巨石镇住河堤,不叫洪水将河堤冲垮,伤及无辜。 瞬间,沿岸就统一了口径,并越传越凶。 这“谣言”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入京城,当官的或多或少都知道这是地方官拍的马屁,但百姓深信不疑,口口相传之间,新帝的名望达到了一个顶峰! 洪水退去是举国欢庆的大喜事,皇宫里也开了宴会,嘉奖治水有功的臣子。 元春默默给补天石祝祷了一番,听这传言,补天石应是粉身碎骨才守住了千里河堤。 也不知这一番过后,他的灵识是否还在。总归这上万人命的功德在身,他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吧,但愿他此后功成身就,再不被邪魔外道所迷惑。 出了净室,一旁候着的玉罄连忙带着手捧华服的小宫女迎上前来——元春要紧着装扮去赴宴。 昨日皇上亲自来毓秀宫,给毓秀宫解了禁,还多加安抚,给了不少赏赐。 玉罄特地挑了最耀目的给元春带上,大大方方地像众人展示,毓秀宫的恩宠又回来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0-90 第81章 毓秀宫的人觉得闭宫这些日子度日如年,对于外头的人来说,仿佛是一瞬间。 宜妃的笑话还没看够,她就又回到她的枝头去了,甚至圣眷比以前还要隆重。 外头都在传,宜妃运气好,碰上洪水退去,皇上圣心大悦,终于有心情来后宫走走,一来就去了几位皇子的住处,四皇子自然没被落下。 宜妃抓住了这样的好机会,顺理成章地解了禁。还在后头的宫宴上大出风头,引得后宫不少人侧目,都在暗地里打听宜妃到底是如何笼住皇上的。 这事要让元春自己来说,那就是:无他,唯人熟耳! 周高昱绝对是一个要顺毛捋的皇帝,你可以偶尔和他唱唱反调,作为一种情趣。 但大事上头绝对要和他统一战线,无论他面上怎么表现,都要敏锐地洞悉到他内心最深处的想法,端正自己的立场。 这是很难的,这个男人的心就像海底的针,难以捉摸。 比如他大张旗鼓地搞和亲,如果你想拍拍马屁,夸他这事做得好,那么完了! 他轻则在心里给你按个蠢货,不堪相与的名头,重则狠狠记你一笔,哪日犯了他的忌讳,一并开发。 有些时候,你若能替他说出他不好说出口的话,替他宣泄宣泄,那么说不定就正好搔到了他的痒处,会让他龙心大悦。 元春这次就赌赢了…… 周高昱来毓秀宫的那天傍晚,宫女太监和往常一样,心不在焉地做着手里的活计,一幅无精打采的模样。 不知是谁在先发现门口的侍卫有骚动,慢慢地大家都停了下来,双眼紧紧盯着被锁住的大门。 眼睛里头闪动着分不清是激动还是恐惧的光,而后脚步声渐渐远离,大门一开,御前太监的传呼声成了这个夜晚最动听的仙乐。 瞬间,整个毓秀宫都亮堂了起来,重新成为整个后宫最受人瞩目的地方。 元春对周高昱的到来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惊喜、委屈、愧疚、安心,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周围的宫女太监识趣地退下,先于言语的交流,两人先就肉/体展开了一番切磋。 周高昱最开始被元春吸引,就是因为她不同别人的羞涩与大胆,这种情绪再次被吊起来后,心中的悸动一发不可收拾。 你来我往的交锋中,两人都大得趣味。就像优秀的舞伎擅长用肢体表达情感,元春也深谙其中之妙。 初时,是热切的迎接,然后猛然转化为小心翼翼地裹足不前,带着几分试探,好像在询问对方,是否勇武依旧。 谁经得起这样一问,对方用实力证明这担心的多余,一番你来我往,却是先攻城略地那番举了白旗。 对此,元春非但不见好就收,反而一改前边儿委屈求全的样,欺上前去尽情宣泄自己的委屈和难过。 对方承接得温柔,细细安抚一番后,两边终于冷静下了头脑。 这是一番酣畅淋漓的情感宣泄,没有成句的话语,只夹杂着一些含义不明的破碎声音。 但双方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事情结束后,双方都放松了身心,居然开诚布公地谈起了前事。 元春说她的计划,说她对探春婚事的担心,臭骂南安王府做事下等,埋怨家中长辈没有下了南安王妃的面子,使她憋着这口气发不出来。 周高昱说她冒失了,是该吃个教训,以后遇事不能这么急躁。要谋定而后动……引经据典,娓娓道来,真有那么点背后教妻的味道。 元春不情不愿地说知道了,然后画风一转,就成了自己是逼不得已,别人是得寸进尺。 就这么絮絮叨叨说了半晌,周高昱先坐起来说起次日大宴群臣的事,让元春拿出气度来,元春的理解就是要闪亮登场,于是趁机要了些好处。 说自己禁足期间都不知道后宫流行什么花色,怕失礼于人前,让周高昱给她挑一挑,然后故意翻出几个家常穿的衣服包来。 周高昱明白他的意思,顺水推舟给了不少赏赐。 圣驾来时还是晌午,等外边太监来传膳时,天都擦黑了,周高昱这才想起自己对外说是来看儿子的。 掩饰性地咳了两声,赶紧让奶姆把孩子抱进来见见。 说来小四也是个可怜娃,满打满算已经快两个月没见过亲爹了。 奶姆抱着他跪下磕头,他愣是梗着脖子仰头盯着他亲爹不放,两颗黑珍珠一般的眼珠水润光泽。 周高昱伸手摸他的脑袋,他的眼珠就向上翻,去看那双戴着碧玉扳指的大手。 两只手拽住他爹的大手,抱着就往嘴里送。嬷吓了一跳,抱着孩子就要往后退,被周高昱一把接了过来。 他将孩子放在腿上,抬手将玉扳指褪下放到小四怀中,小四看了看玉扳指,又看了看她娘。 脑袋瓜里不知想什么,双手一松,玉扳指顺着小胸脯滑落到两腿间,双手重新抓住了他爹的大手就是啃。 周高昱皱眉奇怪道:“这孩子是没吃饱吗?” 一句话吓得奶姆“噗通”一声跪下了,元春摆摆手叫她起来,不甚在意地说:“长牙呢,抱着什么都想啃,大皇子他们小时候不这样?” 周高昱仔细想了一想,记忆中确实没有被糊一手口水的经历,于是摇了摇头。 元春把小四接过来递给奶姆,用自己的手帕给周高昱擦擦干净,然后说: “小四是不太端方,等臣妾闲了教教他……” 周高昱失笑出声:“这么大的孩子,懂什么端方……” 话至此处,又不自觉停住了,想起三皇子在奶姆怀里安安静静的样子,心下不大舒服。 三皇子被皇后养的太过文静了些,看着也远不如做弟弟的四皇子壮实,就是大皇子当年也不这样,更不用说二皇子了。 皇帝总共四个儿子,现阶段最看重大皇子,最头疼二皇子,最担心的就是三皇子。 想到此处,他对皇后的不满又多添了一层。 “皇上……皇上……?该用膳了!”元春的声音唤回了周高昱的思绪,他不再想其他事,抬手接过了筷子…… ———— 素珠站在东配殿门口,眼看那边熄了灯才回来给甄瑜报信。 这地方当年柳婉清也住过,这事,柳婉清身边的大宫女越竹也做过。只是时移世易,住在这里的人不同了,心境也不一样。 主仆两个都明白,以后的日子能不能过得下去,关键不在皇帝,而在这所宫殿的主人。比起皇帝,她们更关注的是宜妃。 素珠是唯一一个陪着甄瑜来了毓秀宫的奴才,甄瑜去宫道上见了元春一面,德妃转眼就知道了。 新仇勾起旧恨,她越性把甄瑜叫来狠狠骂了一顿。但看着甄瑜那张不动如山,无所顾忌的脸——她更气了,于是转身就闹到了皇后跟前。 甄瑜知道德妃不喜欢她和元春接触,但她就是要去戳戳德妃的眼,否则没法顺理成章地去到元春身边。 皇帝放了甄家一条生路,代价是她要护好宜妃母子,不管宜妃需不需要她护,她都得勤勤恳恳履行约定。 这世上的人,还没有敢欠皇帝债的。不说皇帝只是让宜妃闭门思过,就是将宜妃 打入冷宫,她甄瑜也得跟着去。 她猜测德妃容不下她的挑衅和漠视,但这事德妃没有决定权,哪怕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常在,都不是德妃说赶走就赶走的。 这后宫能做主的就两人,一个皇后,一个惠妃。德妃和惠妃一贯不睦,她只会去找皇后。 而皇后那边也刚好需要一个借口,去试探皇帝对元春禁足一事的态度,所以,她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来了毓秀宫。 自从甄太妃死后,甄瑜就天天在佛前跪着,彻底死了争宠的那颗心,后宫这些事情,琢磨着琢磨着,也算悟出些因果来了…… 第82章 黄河水患一除,众人都意识到,朝廷对乱党动兵已是势在必行之事,朝堂上下对此再没有争议。 只是这一次明显比前番慎重,兵部议事时还将北边以及广南地区的防守部署提上了日程。言谈之中,果真没有把刚刚和亲的真真国当成盟友来对待,反而十分防备。 朝廷的风向若有若无地吹向民间,城根脚下是最先受影响的。 平民百姓闲磕牙时,舆论已经变了风向,街头巷尾说的都是王师受辱,匪盗猖狂,如何能咽下这一口气,实在应该给他们点教训。 甚至提起真真国,也不复和亲时亲近友好的意思,隐隐地流传着真真包藏祸心,在乱党与大庆之间首鼠两端,左右逢源的说法。 贾雨村上回去了兵部习学,因为投了宜妃而开罪王子腾,着实坐了好些日子的冷板凳。 元春被禁足时,他不是不慌张,只是咬牙挺住了。 路已经选定,临时改弦更张,不但惹怒元春,王子腾也不见得会收下他。 毕竟人家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弄不好他就要两头不是人,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这么心如火烧地强自按耐着,终于等到元春复宠,贾雨村果然走了大运,顺势鸡犬升天,这些日子可谓是春风得意。 他如今也依稀明白皇上的意思了,宜妃身后的贾家没出什么的用的人,皇上是想捧着他,让朝堂上有个为宜妃母子说话的人。 或许有人会看不上这样的裙带关系,嫌弃丢了文人的风骨。只有他这样吃过亏受过罪的,才明白其中的好处。 他没攀上贾家之前,走的是正路子吧,那时多么战战兢兢,夙兴夜寐、恪尽职守,但人家说让他下去,他就只能灰溜溜回家赋闲。 想清楚这一层后,他就是再忙,也不忘往贾家走动,宜妃那里更是四时八节都有孝敬。 这两次往贾府走动的时候,他就敏锐地感觉到贾家风向不对。 贾政不在,他拜访时一般都找贾赦,他俩有着石呆子那几把扇子的交情,贾赦很愿意与他说说烦恼。 两回去拜访,贾赦脸上都有不愉之色。 贾雨村细问之下,才知道是贾政千里之外传信回来,让贾琏回家整顿家业。 不知贾琏怎的说动了老太太,全家翻天覆地闹起来,说是要缩减用度。 贾赦一来不满老太太偏心,嘴上不敢说,心里憋着气; 二来嫌弃他那便宜儿子成天给二房当帮闲,丢了颜面; 三来,邢夫人日日在她面前念念叨叨,抱怨家中不至于此,成日讲究缩减,越发连体统都没有了。说的贾赦烦不胜烦。 他有自己的私房,当年贾家的老太君给他留下了不少好东西。 他就是再纨绔也知道那些产业是他傍身的东西,所以从未动过,一直留着,如今年年都有进项,根本不稀罕家里那三瓜两枣的份例银子。 邢夫人也不缺银子,她当年出嫁的时候父母已逝,弟妹都还极小。 她顺理成章地把这一份家私全带到了贾家,每年不过按例给她兄弟些花用,多余的银子却是一分没有,若额外有个什么花用就得找她另要。 前几年她那妹子出嫁,她拢共就给了两箱东西,连她亲兄弟都抱怨她啬刻。这样一个人,把银子看得多重自不用说。 她不敢和贾赦狠闹,又心疼自己的花用,于是日日在贾赦跟前变着花样地念叨,想要贾赦补贴她一二,闹得贾赦烦了,臭骂她一顿,又把贾琏叫来打一顿。 事情传开了,虽说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但家里缩减开销这事,是老太太也点头答应了的,贾赦这行为伤了老太太面子,被老太太连消带打好一顿排揎。 贾赦总归不敢和老娘叫板,这段时间都缩着脖子过日子。 贾雨村听贾赦说了一耳朵,心里暗笑这大老爷的荒唐。面上不显,笑着打哈哈,又让他喝酒,陪着奉承了不少好话,将这一茬揭过去了。 回家细想起来,贾雨村觉得贾赦这人实在不靠谱。 四皇子一日大似一日,外边多少双眼睛盯着。贾赦的荒唐事他不用打听都知道不少,都不用成心抓把柄,他自己就是个巨大的把柄。 若日后有人借这些事情打击宜妃母子,少不得又是自己的麻烦。 想到此处,贾雨村不禁觉得有些棘手,站起来来回走了几躺,突然眼前一亮: 这事他看得见,皇上能看不见吗? 他之前就奇怪,皇上对宜妃一向宠爱,怎么把贾政打发到广南那般偏远的地方。 若说皇上是成心将贾政使开的,不让贾赦连累到他,那就能说通了。贾赦贾政虽说都姓贾,但细究起来是两家。 贾赦犯了事,保不齐爵位都能落到贾政身上!贾雨村想到这里抚掌一笑,自觉读懂了圣心,一时间心绪激荡。 过一会儿平静下来,又觉得自己想多了。皇上日理万机,哪能在这种小事上花这些心思。 不过,这倒的确是一条他从未想过的出路,要贾雨村盯着贾赦,不做那可能会带累宜妃母子的事,他不可能做到。 但要在贾赦犯事之后尽量不牵连贾政,从而把宜妃母子摘出来,贾雨村倒是觉得可以运作一下。 甚至,他觉得这事可以积极运作。 贾政的官位太低了些,若是能做一等将军,宜妃的出身又贵重了一重。 贾雨村暗自琢磨起来,他既然打定主意弃了王子腾那边,就一定要在宜妃这边仔细打算,为日后谋出更一条更敞亮的坦途! ———— 毓秀宫中,元春不知道贾雨村还为她操了这么多心,她今日兴致好,琢磨着给小四缝一顶虎头帽。 柱子替她去家里送赏赐,正坐在脚踏上给她讲贾府最近的新鲜事。 元春听得津津有味,又叫了几碟果子配好茶,就着听—— 只见柱子先是一脸担心地说:“太太病了,说甚是想念娘娘!” 元春听到这儿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前世王夫人要是在家里有了不顺心的事,就让夏守忠这么给自己传话。意在让自己敲打家里,给她撑腰。 没想到如今还是这样,元春急着听下文,于是带出两分急切问:“好好的,太太这是怎么了?家里仇太医去看过了吗?” “看过了,说是气恼所致。奴才想着,有娘娘在宫里坐着,谁人能给太太气恼受,于是赶紧出言询问。 太太先是垂泪不语,后边说是挂念娘娘,让娘娘日后万万以自身为念,娘娘才是家中指望,这次幸得皇上天恩,否则太太不知该靠谁!” 元春才听到以自身为念时,脸就冷了。她如今可不是听人教训的脾气,于是摆了摆手,连面上都懒得装,直接问柱子说:“到底为着什么事?” “太太只是哭,不肯说。后来太太身边的金钏说,姨太太家薛大爷和咱们家二姑娘说了亲,太太原是看上了宝姑娘,只因迟了一步,就—— 索性现在只是换了名,也没声张。太太到底养了二姑娘一场,薛大爷人品不堪,怎能为配,太太实在心疼二姑娘。 金钏姑娘说到这里,太太就呵止了她。让奴才不要把这话传达给娘娘,说娘娘一贯爱惜姊妹,是听不得这样的事的。” 元春听到这里是真的笑了,母亲真是满满的心眼,和前世一模一样。自己虽说是她的亲生女儿,但言语间从来是满满的算计,有事不直说。 她如今也有了孩子,不会像前世一般,还以为天下母子之间都是这样。母亲对宝玉的爱之深责之切才是真真的疼惜,对自己,呵! “这话不完全吧,宝丫头是个好的,但家世差了些。姨太太之前有这个意思,母亲不是一直没点头吗怎么突然又看上了?是宝玉那里出了什么差错?” “娘娘圣明,这话是抱琴告诉奴才的,她还 惦记着主子的恩德,上来问好。说是太太那边抄检家里,查出宝二爷的丫头闹鬼——” 第83章 贾家近来的确发生了不少事,不止王夫人病了,连老太太也是身子不舒爽,只是瞒着人没往外说…… 这事还要从贾琏回来说起,他带回了贾政的吩咐,要好好整顿家里。 但大房二房并没有分家,家里名义上是袭了爵贾赦当家。 贾政自己知道他做不了一家的主,于是和小时候一样——掰不动大哥的腕子时就找母亲。 贾政给贾母写了一封信,信里将贾琏所述家中境况写了,又将自己的担忧一一道来。 贾母近些年不爱管儿孙的事,但她不是那没见识的老妇人。看了贾政的信,也没有十分吃惊的样子,沉吟了半晌,对立在下首的贾琏说: “这些年,看着你们煊煊赫赫的,我也乐得不管。成日里只和她们姊妹说说笑笑,保养保养身子,没想到家中竟到如此地步了。 我心里其实有计较,知道日子难,不比从前,只是这家里的架子放不下。 我老了,到底该享的福都享过。如今穷些富些,都一样过日子。 只你太太姑娘们委屈,她们年轻要出门,家里要是太计较了,她们在外边被人笑话。 所以想着还能撑一撑,等四皇子大了就好了。没想到竟连撑也撑不住,巧妇难为无米的炊,这些年东拼西凑的,难为你和你媳妇儿…… 你们大老爷,不是我说他。他是没有那个见识和心胸的,从来只知享乐,不计较别的。 日子这么过下去,不是长久之法。都穷尽了,日后子孙指着谁? 如今,你二老爷既有这个见识,你也肯出力,正该把那些没要紧的花销给蠲了。仔细打算着过日子,方能细水长流。 你和凤丫头小夫小妻的,不好开这个头。既开了,他们也不服,行动给你们掣肘,倒把好事变坏事。 少不得我这把老骨头惹人嫌,替你们作兴起来。” 贾琏见贾母心里明白,又着实体谅他们小夫妻,少不得眼圈一红,跪着给老太太磕头道谢。 老太太摆摆手,当日就把邢王二夫人并凤姐一起喊来,说了自己的意思。 王夫人和凤姐都没什么说的,老太太的意思很明白,姑娘小爷们的份例是不动的,当家太太们不过一月减去二两,做个表率的意思。 贾赦也是无可无不可,官中那些田地铺面的买卖,本也是还着官中的账。是一次还完还是慢慢还,他都不在意。 这里头唯有邢夫人气不顺,待要出头说句话,眼见众人都没言语,她也就不敢啧声。 缩缩脖子,翻翻眼睛,回去后只敢私底下嘀嘀咕咕,寻气找恼。 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见邢夫人不自在,就想变个法儿替她主子出了这口气。 寻摸了好几天都没个好由头,突然一天福至心灵,想起大观园里头那些女孩子妖娇,媳妇婆子眼高于顶,就想去寻他们的不是。 趁好那一日宝玉淘气,甩下屋里的丫鬟,偷溜进园子去玩。 也是背运,磨磨蹭蹭散到天擦黑,突然天降大雨,将他淋个湿透。 一路小跑着要出园子,偏门房躲懒,早早锁了门去凑局赌钱吃酒,哪里喊得开。 可怜宝玉一番拍打叫喊,弄得嗓子都哑了,也没半个人来。 眼见雨势越发大,天也越发黑,宝玉想出去不能,待要回去找姐妹。园子里树木森森,他身边没有人跟着,心里先就怯了,不敢独自进去。 只能瑟缩着躲在门房处避雨,二爷平生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心里又急、又气、又怕,一时忍不住呜呜咽咽哭出声来,满心盼着门房早点回来,或家里有人出来寻他。 宝玉屋里的丫鬟眼见天黑了,人还没回来,也着急打灯四处去找。 等问遍了也不见人,才想到这人可能是溜进园子里去了。 此时,这事已经惊动了老太太太太,宝玉屋里的丫鬟被一顿好骂,由周瑞家的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去园子里寻宝玉。 门房这时才听了消息回来开锁,紧赶慢赶,终于和众人前后脚赶到了园子角门处。 陪笑着打开门一看,宝玉真像个淋湿的鹌鹑一样缩在角落。 众人一顿大呼小叫,簇拥着宝玉回去了。可惜宝玉冻了个半死,当晚就起了热,阖家因此闹得一夜没睡。 那门房自不必说,早被打了个半死捆起来了。 王善保家的趁势将园子里聚赌的事向上一告,碰在老太太气头上,闻言都等不及天亮,当下就让凤姐带着王善保家的并周瑞家的一齐查抄大观园。 凤姐怀孕还未满三月,之前一直瞒着,此刻也不便喊出来,只好咬牙带人进去一处处搜检,心里将王善保家的恨了个死。 这一搜搜出了不少人,后头又牵三挂四拉扯出许多,等天亮时,荣禧堂外边已乌泱泱跪了一大片。 近来家里正嚷着放人,众人都知道大事不妙,于是哭喊声成片。凤姐冒雨累了一夜,此时已是眼前发晕,只好强撑着让人堵了他们的嘴,请老太太来现开发。 老太太此番气狠了,半点不讲情面,这些人里,轻的送庄子干苦力,重的叫人牙子来现场就卖。 这里边坐庄打头的那几个,均是家中有些脸面的,邀约着一齐来求,那场面看着委实不像样。 凤姐心里知道这事做的急,只怕不大好,但老太太在气头上也不敢劝。只好眼睁睁看着人被拖了下去,等凤姐头晕眼花回到自己屋子时,后脚邢夫人也来了。 她今天本来是端坐高台看热闹的,由着王善保家的给王夫人没脸,在老太太面前告她一个门户不严谨的罪过。 没想到这一查居然查出迎春的乳母来,迎春的乳母是邢夫人的人。 刚才她家儿媳妇听说婆婆犯了事,忙忙地进来和众人一齐跪求,眼见不中用,又求到了她跟前。当着众人的面,给了邢夫人好大一个没脸。 方才散了后,她先是去迎春屋子里发作了一通,让她收拾好包袱等着,择日禀告了老太太,就将她挪出大观园待嫁。 随后不管迎春听了这事有多么惊疑不定,转身就来找凤姐的麻烦。 凤姐没有法子,少不得立在一旁陪笑,听邢夫人指责她不顾着贾琏唯一的亲妹妹,由着她屋子里的人生事作耗,惹出这么一个大笑话来。 凤姐满心的苦涩委屈不敢说,好容易熬到邢夫人走了,两眼一黑就往后倒。幸得平儿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将她半楼半抱送到床上,脱了大衣裳一看,凤姐早已见红了。 平儿吓得了不得,知道凤姐看重这个孩子,忙让人去请贾琏,又命人去喊大夫。 贾琏一回家,凤姐就将怀孕的事情告诉了他。 他也盼这个孩子许多年,知道凤姐的顾虑,所以夫妻两人都没声张。想着过些日子怀稳当了,再将这事说出去,没想到今日闹了这一出。 贾琏也是经过事的人,回来看见凤姐的样子就知道事情不大好。心知等不及找太医了,于是自己起身进了园子,亲自求到黛玉门前,要给黛玉调养身子的仇太医去救命。 黛玉听说凤姐不大好,也不问原委,立刻就让紫娟去请仇太医。贾琏忙忙道谢,转身跟着紫娟一起走了。 雪雁年纪小,瞧见贾琏这般着急的样子,心里有点慌,上来扶着黛玉的手说:“姑娘——” 黛玉蹙着眉摇了摇头,低叹一声:“没事,回去吧,凤姐姐吉人天相!咱们不去裹乱,等她好了,咱们叫上三妹妹一起去看她!” 她们今天也听到风声了,知道这事的起因是宝玉。人不在局中,看事情就分明了。 聚众赌博固然该罚,但罚的这么狠这么急,绝非好事。人心不稳就易生错乱,只怕后患无穷。 黛玉的担心没有错,这事没过多久,就听说宝玉那边出事了。 且说宝玉自那天淋了雨又受了惊,竟得了个伤风的小症候。这毛病可大可小,调养不当可是会要人命的。 王夫人衣不解带地守了宝玉几日,病情都没有好转。 家中亲戚轮番来看,有送药的,有荐大夫的,闹了个人仰马翻还不见好。 王夫人急的了不得,连凤姐差点小产都没去问一声,一心指着宝玉赶紧康复。 还是老太太看着不像,说宝玉恐怕是在园子里撞客了什么,叫人把宝玉挪到她的屋子里养着,说来也奇,换了个地方,宝玉真就慢慢好了。 此时聚赌的事已过了许久,园子里的人被撵出去不少,只由周瑞家的揽总查看,每日早晚巡查。 凤姐差点小产之后就去贾母面前告了假,家中的事交给了李纨、探春、宝钗、黛玉四个。宝钗和黛玉都是亲戚的情分,看着府里事多帮衬一二,可喜探春能干,很是想了几个兴利除弊的好法子,连凤姐都频频夸她能干。 眼看一切都归于平静,王夫人居然带人抄了宝玉的屋子。 原来宝玉病的这几日,王夫人把他房里的丫头都认了一遍。除了常见的袭人、麝月两个,屋子里居然还藏着晴雯和柳五儿这两个妖精。 尤其是那个五儿,眼见宝玉病了,不想着好好服侍,哭的那娇娇怯怯,病西施的样子,狠狠戳了王夫人的眼睛。 她起先因为彩云和贾环的事情疑了袭人,此刻看见这两个都去了四五分,无他,袭人的相貌比起晴雯五儿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心里存了疑影,看人行动就有坏心。王夫人愣是憋到宝玉病好了,冷不丁搜了宝玉的屋子,这一搜不要紧,搜出的东西直把王夫人气了个半死。 宝玉房里正经书都是簇新,一看就没怎么翻过。偏搜出几本看着常翻的,竟是些《玉真》、《西厢》、《琵琶》、《元人百种》等等,里头折了角的那些,王夫人看着都脸红心跳。 宝玉见翻着这些东西,心里先就怯了,想抵赖也无从抵赖。站在一旁,头都快低到地里。 袭人站在一旁喉咙发紧,王夫人的搜查来的猝不及防,她们都没有准备。看着周围众人也是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她的心勉强镇定下来。 王夫人再往后面翻,又找到了不少女孩子的玩意儿,钗环玉佩胭脂手帕无所不有,王夫人全都让人收走了。宝玉在一旁急得没有法子,看着王夫人横眉立目的样子,又不敢反驳。 搜完了宝玉,周瑞家的又让丫鬟们把自己的箱笼抱出来让搜,众人互相对视了几眼,无奈能含泪去抱。 王夫人先盯着晴雯,晴雯屈辱地咬了咬唇,发狠将自个儿箱子倒了个底朝天。老婆子们跪在地上翻找了一下,只有些寻常东西,并没有什么差错, 袭人在一旁死死盯着晴雯的箱笼,看得比老嬷嬷们还认真,恨不得自己上手一翻。 可惜晴雯的箱子里真的没有什么,王夫人又看向五儿,五儿胆子小,进来的时间也短。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打一开始就吓得一直流泪,现在见王夫人看她,更是吓得颤抖不止。 王夫人看不惯,骂道:“你做这个病西施的样儿给谁看,往日你们也是这么哄着二爷胡闹的?可见不是个好的,我冷眼不见,你们就钻到宝玉的屋子里来了?作弄坏了他,看我饶过你们哪一个?” 那五儿自小养在家中也是花儿一样的人,她妈是听说宝玉这里活计轻,才求了平儿送她进来的,谁知今天遭了这样一番话。真如同辣手摧花,一时委顿在地上。 众人见她这样,还以为真能搜出什么来。混住乱翻一阵,也是什么都没有,唯一出格的,还是去年端午时娘娘赏的荷包,宝玉顺手给了她。 宝玉见翻出这个东西来,忙上前说:“太太,这是我赏她的。” 王夫人闻言冷笑一声说:“她不哄着你,你也不赏她了!” 又对一旁周瑞家的说:“记下!等我腾出手来,一并收拾了这些妖精!” 五儿闻言几欲昏死,真觉得有口难言,有冤无处诉。还是晴雯看不下去,拖着她的双肋把她搀到了一边靠着柱子。 离了王夫人眼前,五儿才算缓过一口气来。 这一下,就到了麝月和袭人。麝月当先将自己的箱子打开,老妈妈们翻了翻,只有些宝玉小时候的东西。王夫人见她行事坦荡,没有多说什么。 待到袭人时,先前还好,没想到后头居然翻出了一条红汗巾子! 这东西私密,用料也不凡,不是一个丫头能有的东西。 袭人见翻着了这个,当先一步跪下来哭道:“太太容禀,这东西是二爷在外头的得的。我问二爷来历,二爷不肯说,只说把我做的那条送人了,还我这条,我不敢穿在身上,这才收在箱子里。” “宝玉,这东西是哪来的?” 宝玉哪里敢说出蒋雨菡来,要让王夫人知道他和一个戏子互换汗巾子,那还了得。于是支支吾吾,说是记不清了,好像是冯紫英偶然得了这个好东西,见他看着喜欢,换给他的。 王夫人也不知道信不信这话,冷哼一声转头对袭人说:“你也是个不害臊的,来历不明的东西,宝玉叫你收着你就收着了。我以前常听人夸你贤良,没想到竟这么糊涂,可见是个会做表面功夫的。 行了,今日我也乏了,下剩的你们这些人翻完。再有差错东西一并记下,等我料理完园子里那些,再来收拾你们!” 说完这话,王夫人就走了,宝玉垂头丧气地将她送出去,又挨了几句教训。让他明日就回学堂读书去,往后不可随意告假,也不准再往园子里去。 宝玉听了这一句,真就像挨了个晴天霹雳一般,垂头丧脑地回来了。 屋子里,袭人几个哭成一片,她们挨了王夫人一顿说,真个羞愤欲死。 宝玉哄完这个劝那个,忙个不可开交,嘴里保证的话说了一堆,也没人信他。 袭人哀哀地拉着他的袖子哭道:“二爷,你可害苦我们了,往日让你在外头行事要留神,你只不听。如今太太发怒,我们的前程命运就在旦夕之间,二爷……服侍一场,落得个这样的光景,人生还有什么趣儿……” 袭人越说越痛,心里大不是滋味,待要怎么样,又不知能怎么样。一时之间只能跺着脚咳声叹气。 还是晴雯见他愁的不像,擦了眼泪劝到:“太太正在气头上,抱怨咱们两句是有的,总归怎么没有什么大差错,还不至于撵出去!只求二爷往后省点事,我们也落个平安!” 晴雯说着不至于,袭人却觉得很至于。王夫人看她的眼神不善,她心里觉得不好,一时之间心思浮动起来。 她本是老太太跟前指过来的,这么些年勤勤恳恳地服侍,就盼着以后终身有靠。 之前因为这副不甚出挑的长相,太太对她还算亲和,宝玉的事也放心交给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太太的眼神开始不对了。好像是从家里选人入宫开始,袭人记不清了,她觉得心中一片迷雾,得好好想想清楚,她预感这一次是真的遇到坎了。 王夫人在宝玉房里闹了这一出后,就把宝玉的奶娘李妈妈叫了回来。 宝玉房里搜出的那些书都是李妈妈的儿子茗烟给他买的,因为没被抓到现行,宝玉推说是外头得的,保住了茗烟。 他屋子里那些丫头就惨了,挨了王夫人那一番重话,成日里惶惶不安。王夫人还把李 妈妈叫回来管教她们,李妈妈为人啰嗦,宝玉不喜欢她。 他屋子里的那些女孩子见他这样,也很不把李妈妈放在眼里。她告老出去后,偶尔回来,这些女孩子都不奉承她,还时时挤兑。 李妈妈本来就存着气,这次回来,知道这些女孩子有了不是,张嘴闭嘴就是撵出去,压制的宝玉也抬不起头。 袭人尤其受她不待见,被屡屡刁难。宝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几次想要出言帮帮她,都被袭人含泪制止了。 宝玉这么呆了几天,终于忍不住,趁着晚上李妈妈睡得打呼噜,悄悄打开门跑到了袭人的屋子。 黑暗中,窗前亮着一盏幽微的灯,袭人独自伏在床上,哭的哀哀切切。宝玉心中大痛,上前一步抚着她的肩膀说: “你别怕,我一定求着太太,不让你出去——”袭人坐起身来看她,一双眼睛里尽是委屈和担惊受怕。 宝玉顺势坐在床边,握住她的双臂说:“都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了你——” 话还没说完,袭人已扑倒她怀里呜咽出声。月色如水,怀里的人身上沁凉,宝玉摩挲着她的双臂,想替她驱走寒意。就这么一来二去的,两人不知何时滚到了床上。本是做熟的事,一切发生的的顺理成章。 这样过了一个月,白天李嬷嬷越是磋磨袭人,晚上宝玉就越跑的勤。他有些时候也搞不清楚,分明不是为着那事去的,怎么回回都滚到了床上。 他已知人事,心里明白这么做不妥,可是袭人实在可怜。李嬷嬷总是为难她,他在家都常常碰见,可想而知,白天他在学堂时,袭人过的是什么日子。要是连他都不去安慰一二,岂不是太无情了吗? 李嬷嬷只是老了,毕竟不是死人。纸包不住火,他俩的事终于有一天被发现了。 李嬷嬷那天睡前贪杯,在小丫头的奉承下多喝了几口,晚上憋不住就要起夜。醒来习惯性往宝玉床上一看,嚯!人没了! 李嬷嬷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她一向睡得沉,怕是宝玉晚上起夜,喊不起人来,所以自己出去了。连忙起身打算出去找找。 太太前番交代,不准宝玉屋子里的女孩子上夜,只准在外头伺候着。李嬷嬷就抓着这一句,把人都赶走了。 此时自己起来喊半天都没人答应,才觉得不方便。 一把老骨头骂骂咧咧起来点火,想起袭人是大丫头,自己有个阁子在旁边,就拿着烛台出来找她。 宝玉屋子里的过道都铺了地毯,人走在上面不留神是听不见脚步声的,里面两个人战得真酣,哪里听得见外头的声音。 李嬷嬷也耳背,眼见袭人的屋子半掩着门,端着蜡烛就往里走,掀开帐子本想骂袭人两句不警醒,没想到被里头两个赤/条/条的人吓了一跳。 不自觉“诶唷”一声,里头两人也被吓到了,宝玉一翻身看见烛火下的一张老脸,登时三魂吓掉了七魄。尖叫一声拼命向后躲。 李嬷嬷被他这一叫又惊了一下,手中烛台落地,瞬间引燃轻纱帐幔—— 第84章 元春听着柱子的叙说,脸上不知摆何种表情。她一向知道宝玉离谱,没想到他心中这样没计较。 一个王孙公子,外头常说他在女孩儿身上好,不知是怎样的情场老手,没想到这样就被算计了。 元春作为姐姐,也说不出他无辜的话。袭人再是长牙的小白兔,也没法在他不情愿的基础上,啃掉他的裤腰带。 只能说一个有心,一个有意。袭人应该是被王夫人的雷厉风行吓到了,她是外头买进贾府的,因为荒年老子娘没饭吃才把她卖了。 这么多年她能从一个无依无靠的小丫头,混成宝玉身边的第一人,想也知道不容易。 王夫人轻描淡写就要断了她的前途,让她从新回到以前那样衣食无着的境地中去,见识过富贵风流的她怎么会愿意。 何况宝玉对她不是无情,有向上一博的机会,她怎么可能放弃。 所以这事看着离谱,其实可操作的余地真不小。宝玉年岁大了,公子哥儿偷腥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王夫人压着一直不给他通房,他就自己找了一个,还大半夜悄悄跑到人家房里去,这事说破了天也是宝玉主动的。 袭人一个丫头,难不成还能拼死反抗不成? 母亲此时就是再恨她,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总不能为了出口气,随意打杀一个丫头,向外界哭诉她取了自己儿子的贞操。 元春想到这里没忍住笑出声来,心里觉得袭人这丫头有手段、有魄力,恐怕把母亲气的不轻。 母亲一直以为女孩子长得好就轻狂,自己长得像姑姑,也是一副好相貌,小时候母亲就经常把自己往老气打扮。 老太太略给自己穿件颜色衣裳,她就背着人责备自己不庄重,给好一番脸色看。 以至于自己长大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怕被人夸好看。总觉得人家夸好看,就是在说自己德行不好,徒有其表。 这下好了,颜色最出挑的两个丫头安安分分,相貌平平那一个拔得头筹,不知母亲心中做何感想。 元春心里晒笑,嘴上问道:“母亲必定容不下这个袭人,但老太太不会许她胡来,袭人如今是被收房了?” “回主子,做个了通房丫头!” 元春点点头示意知道了,接着又问:“若是这样,也犯不着急着给宝玉说亲啊!母亲缘何那样急着要宝丫头?莫不是袭人有了?!” 柱子点了点头:“宝二爷大喜!” 元春蹙眉摇了摇头:“这就不好了,袭人那丫头打错了主意。老太太能容得下一个偏房,可绝对容不下一个庶长子。她要受苦了……” 因为自己,宝玉如今的身价可谓水涨船高,最顶层的那一波他赶不上,中间的还是可以挑挑的。 但有了庶长子就不一样了,心疼闺女的人家不会应准这样的婚事,不心疼的,也做不得亲。 凭着一条,宝玉的亲事就要落后一等,王夫人怎么可能接受,只怕老太太也不会点头。 “娘娘说得对,本是容不下的。但是二爷那边,因为李嬷嬷走火烧了帐子,吓着了二爷。 二爷大病初愈内里空虚,又……又和丫头胡闹了那么几日,所以太医说……” “不行了?!” “咳咳,恐怕要好好调理几年!” “这就说得通了……万一几年之后没有调理好,这个孩子就是宝玉唯一的骨血。老太太太太再不情愿,也不敢冒险不要这个孩子。袭人这丫头的运道不一般嘛~~” “娘娘说笑,正因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太太才急着给宝二爷找个二奶奶……” 元春嗤笑着摇了摇头:“母亲就是这样疼爱宝丫头的?人家好好一个清白女孩儿,凭什么要受这样的委屈?想要一床喜被盖住这件丑事,也要问问薛家愿不愿意!这件事传出去了吗?” “没有,老太太亲自下的封口令,大家伙都知道事情轻重,无人敢在此时触霉头。如今府里正裁人,下人不敢乱说话,知情人的嘴更严。” “还不算糊涂到底——这件事,母亲的意思是想让我去说项?” 柱子抬眼看了元春一眼,支吾着说:“太太的意思,是想要娘娘去向皇上求个赐婚的恩典,让宝姑娘风风光光地过门,就不委屈她了!” 元春直接摇头不语,柱子接着说:“奴才含糊着回来了,找抱琴打听时,抱琴说二姑娘已被大太太接出了园子待嫁。” 老太太对此不好说什么,只叫来大老爷说:“你是二丫头的父亲,女子嫁人关系到她的终身,你可要看准了!” “大老爷说他看准了,薛家是好亲,又住的近,二姑娘日后要回娘家就是一抬脚的事。薛姨太太为人也慈和,不会亏待二姑娘。最重要的是薛家有钱,二姑娘一辈子吃穿不愁。老太太听老爷这么说,也就不吭声了。” “二丫头那边呢?她可愿意?抱琴怎么说?” “抱琴说,二姑娘私底下从不谈论此事,若有意引着她说两句,她也只说父命之命媒妁之言,她不该过问。 倒是大太太去过二姑娘房里两回,说起薛姨妈慈和,宝姑娘大方,以及亲上做亲的事,二姑娘看着没有不乐意。” “得!那这是四下里都愿意,母亲一个人不愿意有什么法子?人家谈好的婚约在前,只怪自己下手晚了! 二妹妹嫁过去,宝玉就不好娶宝丫头了。否则这一嫁一娶的,两家不就成换亲了? 说出去遭人耻笑,也不是咱们这样人家的道理!所以母亲才想挡着二妹妹不嫁过去,给宝玉让路。 可惜啊,大太太可不是好打发的,她要认准了薛家好,你瞧着,只这两个月,她就要催着薛家来抬人了。母亲这是赶不及的,白操心——” “唉,奴才看着太太脸色不好,连老太太脸上也甚是疲倦。” 元春摇摇头说:“以母亲的性子,就是牺牲全家人给宝玉铺路,也是值得的。由得他们去闹吧,不说这个了,三丫头怎么样?” “府上三姑娘看着倒是个灵秀孩子,奴才带去了娘娘的赏赐,她连声道谢,还问娘娘好。脸上瞧着并无怨怼之色……” “三丫头的亲事被我横插一脚,不管是为了什么,总是欠她一份因果。你也留神帮我探听着,要是有青年才俊,少不得替她……” “什么青年才俊?!” 元春和柱子说着话,没留神什么时候周高昱已经走到了里间,正听到他们说什么青年才俊,于是出声询问。 “皇上怎么来了?定是外头奴才躲懒,皇上来了都不通报,很该罚一罚。” “奴才没躲懒,是朕不让通报。恰好听到爱妃在说青年才俊,是什么青年才俊啊,说给朕听听。” 周高昱说着话就把元春揽到了怀里,元春被他一句爱妃肉麻得浑身一个激灵,嘴上哄道: “全天下最好的青年才俊正在臣妾眼前呢,臣妾看谁都碌碌,只好拖柱子去找那勉强看得过眼的,说给三妹妹做夫婿。” 周高昱轻轻拍了拍她的腰,低笑出声:“油嘴滑舌……” 说着话,又追上去亲了那丰润的红唇一口。 元春产后调理得当,看着风韵不减,又添一份温婉柔情,很是诱人。 周高昱欣赏地看着眼前的美人,元春也着迷地看着他。这副皮囊长的是真诱人,目若灿星,鬓若刀裁。再加上那一身执掌天下的从容气度,谁会不动心。 心里想着,手就不自觉摸索着他的眉眼。上天垂怜,这一番争抢的彩头是这样一个绝色。 争得了他的心,还有天下做陪嫁,不怪后宫众人前赴后继。 这要辛苦一场争的是个老头,元春都不敢保证,她再世为人会不会想直接抹脖子。 周高昱被她那迷醉的样子盯得动了/情,两人的喘息渐渐粗/重,又都按耐下去了。各自起身走向一边,平复着心跳。 不能再这样糊里糊涂地滚/一起了,次次都这样,奴才跟前也不成样子。大日头照着,还是要斯斯文文说话。 元春决定说点别的降降火:“臣妾久不在后宫走动,听说皇上给柳嫔赐了封号?” “你是妃,她是嫔,这点子飞醋也要吃,她总是越不过你去的!别为这么不值当的事吃心……” “臣妾总还记着她截走皇上的仇呢!” 周高昱捏了一下她的鼻子说:“小气!” “那为什么是‘’云嫔’呢?”元春仍然不依不饶地追问。 “抬头看见天上有云,就叫云嫔了……” “皇上唬我,美人如花隔云端,想来多时未见,云嫔娘娘容颜姝丽更胜往昔。臣妾明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一定要好好领略领略……” 元春还在絮絮叨叨说些吃酸拈醋的话,周高昱已经睡着了。 近来两人的相处颇为乏味,周高昱来了,不是做那事就是睡觉。 要不是他来毓秀宫的次数不减,元春都要怀疑自己失宠了。 次日,元春踏上了就不涉足的宫道,要去给养病已久的皇后娘娘请安。 元春身后,奶姆抱着小四一路尾速,小四从没起过这么早,眼都睁不开,在奶姆怀里频频点头。 皇后大病初愈,点名说要见见众位皇子,于是睡眼惺忪的周小四不得不被奶姆从香香软软的被子里刨出来,第一次正式拜见皇后。 元春身着紫色春装,身形纤侬合度,眉眼间神采飞扬。宫道两旁的宫人见到她来纷纷跪拜在两旁,不敢抬眼。 甄瑜亦步亦趋跟在四皇子的队伍后边,远远的看着元春的背影,看她那样的意气风发,受到感染般,也挺直了自己的脊背…… 第85章 交泰殿里,皇后还没到。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火药味,元春进去后,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光彩照人的母子身上。 这是小四首次在众人跟前露面,奶姆抱着他依次给各位主位娘娘行礼,然后又给低位嫔妃问安。 主位都和颜悦色地送见面礼,秀儿跟在小四身后代收,不一会儿就收的盆满钵满。元春看在眼里,满意在心里。 无论这些娘娘们私底下怎么掐架扯头发,在孩子面前,总还是体体面面的。 元春看见德妃那肉疼的样,比看见惠妃强装出来的亲切喜爱还开心。 低位嫔妃是不用给打赏的,但这些年轻姑娘们都纷纷不吝夸奖之词。从玉雪可爱到聪明灵秀,甚至孝顺懂礼都出来了。 小四不懂这些话,他被奶姆抱着在高位嫔妃跟前蹲了个遍,此时看见有低位嫔妃给他还礼,在他面前蹲蹲站站。 他就以为是在做游戏,心里十分开心,嘴里咿咿呀呀地笑着,露出了几颗小米牙。 幼儿的笑容十分具有感染力,交泰殿的气氛为之一松。低位嫔妃们巴不得在宜妃面前卖个好,于是不分是哪一宫里的,小主们都凑上前争着与小四互动。 小四今日分外给面子,不拘真心假意,谁逗他,他都回以万分真挚的笑容。 给人看着,这孩子就有点傻乎乎的。 众人面上不显,暗地里都嘀咕,宜妃最是个牙尖嘴利,不让人的脾气,生出个孩子却像个面团一般,也是奇事。 元春看着小四那笑容,可不觉得这蔫坏的小子在犯傻。 他看着那些小主在他面前,卖力而夸张地,试图引起他注意力的表情,分明就跟看秀儿逗哈巴狗时一模一样。 那狗爱表现,人笑的越欢,它们跳的越高,叫的越热闹…… 交泰殿里被笑声充斥着,一时分不清谁在逗谁,好在众人看着都算自得其乐。 “皇后驾到……”一声传呼划破了殿内的热闹,皇后含笑从屏风外走来,那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她的宫权从未被惠妃分薄过。 “起来吧……我病着,久不见你们,心中很是想念。正好今日天公作美,趁着这好春景,我起兴邀大家来聚一聚,众人同乐。” “是……”皇后语毕,众人齐齐蹲身应和,一排融洽景象。 “妾身看着,这后宫就属宜妃妹妹气色最佳,尤甚春景。都是做娘的人了,通身还是这样白皙细嫩、窈窕绰约,真是叫人好生羡慕…… 想来,养身先要养心,宜妃妹妹心静神安,故而保养的好。” 果然,融洽只是暂时的。最先开口的良妃,一下子内涵了好几个人。 惠妃产后事多,现在打眼看着,就是个气血两虚的样子。 她每日除了操心宫务,还要忧心和大皇子之间,一去不复还的融洽关系。 但不管如何努力,隔阂已经存在,双方都再演不出以往那样母慈子孝的样子。 自己唯一的亲生女儿又不在身边,久而久之,脸色自然疲惫苍白。 良妃的夸奖刺痛了她的心,想到被抱走的亲生孩子,惠 妃愣是用尽多年修来的涵养,才能保持面上的平静无波。 只是先前偶尔投向小四的,还算和善的目光已然消失了。 德妃是如今后宫年纪最长的,不说容颜,身材和窈窕完全不沾边。 近些年来,皇上已经很少留宿永福宫了,偶尔有那么一两次,也是歇在偏殿,由答应、常在们伺候。 德妃是个有子万事足的性子,她儿子都那么大了。虽然惋惜圣恩不在,但努力了两次不见结果,自己也就放弃了 不过,这并不代表别人可以来戳她的痛点。 和惠妃的故作不知不同,德妃立马反唇相讥: “良妃妹妹真会夸,宜妃可不是心静嘛。良妃妹妹要是羡慕,也去求皇上赏个把月的禁闭?” 良妃这时不说话了,抬起茶杯轻呷一口,压下上翘的唇角,对德妃的反击毫无反应。 元春不奇怪德妃的唇枪舌剑,她好奇的是储香薇,她们两人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怎的突然挑起事来! 还不等她开口,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突然说话了: “宜妃娘娘这是何苦呢,从来为国尽忠只是男子的殊荣,三姑娘既有这样的机会,真该高飞才是。埋没在闺阁之间,既可惜了佳人,又无助于家国!想那明妃……” “刘答应将和亲说的那么好,想是自个儿空怀一腔报国之情,错付了?” 刘书晚一时没反应过来甄瑜的意思,呆愣一会儿:“我……” “又是明妃,又是高飞……那明妃也是由掖庭选出,刘答应这是怀才不遇,想学明妃自荐匈奴?” 明妃就是王昭君,传说王昭君以良良家子身份选入掖庭,满怀期待等着皇帝的召幸。 可惜她没有用钱财打点画师毛延寿。毛延寿因私废公,将王昭君的画像故意画丑,导致王昭君在掖庭多年都没得到面圣的机会。 眼见就要这么蹉跎一生,王昭君当机立断,主动报名和亲匈奴,最后促成了汉匈百年的和平。被百姓交口称赞,传为美谈。 甄瑜说刘书晚想要效仿明妃,既说她自负美貌,没有圣上眷顾,还以为怀“才”不遇;又讽她不安于室,蠢蠢欲动。 虽是顽话,难得对景,众人反应过来后,纷纷笑出声来。 “噗嗤……甄常在原来这般促狭,我还以为你是个木头美人呢,以往住在永福宫时一声不吭,戳一下都不带动的。如今去了毓秀宫,竟这么灵秀起来了?说话也有趣……” 孙贵人嘴快,也不在意刘书晚又红又白的脸色,捂嘴笑着连连夸赞甄瑜。 没想这话又触了德妃霉头,她冷笑道:“自然是我永福宫庙小,容不下这尊大佛。非得毓秀宫,才能养出这般的牙尖嘴利!” 孙贵人可不怵德妃,一来,她服侍皇帝的时间不短,只是因为家世不好升的慢,也是皇帝潜邸的老人; 二来,她一直旗帜鲜明是惠妃那一党的人,和德妃不知言语交锋多少年了,不在乎她那阴阳怪气的酸话。 嘴上敷衍道:“嫔妾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奇怪,刘答应好好的管人家家事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太困了,先写这些,明天修改 第86章 是呀,刘书晚此人行事没有章法的程度,简直叫人纳罕。 想她初入皇宫时,给众人留下的印象是何等的通透灵秀。 在一众入宫的秀女当中,她虽颜色不大好,却留住皇上许多天。 那时有多少人暗暗以她为敌,可是后来呢? 她先是莫名其妙去毓秀宫得罪了宜妃,后又不知轻重插手三皇子的事开罪皇后,尽干些损人不利己的事。 众人试着理解她的行为,莫不是要讨好哪一个?所以可着得罪另一个!又不见她在事后去拜谁的庙门,也不见谁领了她的好意。 要说她是存了坏心想要害人,亦或是膈应人,又没有后手,也不具力道。 甚至很多时候,她更像是发自本心地声张正义,随心所至,且无所畏惧。 明明背后没什么依仗,却有一种有恃无恐的感觉,实在叫人费解。 孙贵人一句“家事”,说得刘书晚心中忿忿不平。她觉得贾元春这个做姐姐的实在太自私,探春在《红楼梦》里是多么有才华、有本事的一个女孩子! 她一个庶女本来就不被人看重,留在贾家,以后肯定被家人吸血,不如去做王妃。 但是这里坐着的人,她们都同样冷漠的,看着一个本该有机会为国为民奉献的女孩子,埋没在家长里短的消耗当中,一言不发。 这里面肯定有元春的私心,她定是不希望庶妹的风头压过自己。私心太重,难怪下场凄凉。 刘书晚咬咬嘴唇,觉得这个时代的女子果真是封建愚昧,只知道互相倾轧。后宫就是个拜高踩低,完全没有正义的地方,她有些后悔入宫了。 当初无论是在北静王府还是在别苑,她都有能珍爱、理解自己的人。来到皇宫之后,所闻所见都是这么残酷而丑陋。 若是没有北静王在背后的打点和支持,她都不敢想象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想到这里,刘书晚的眼眶渐渐红了。众人看她这个样子,顿时大感乏味。 孙贵人冷笑一声,开口道:“刘答应也进宫许久了吧,很该改改这轻狂的样子! 好在上头坐着皇后娘娘,下边儿众姐妹也听着,我不过问你一声:怎么这般好奇宜妃娘娘家事?你就这个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了你呢?” 刘书晚站起来,行了一礼,冷冷道:“嫔妾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在为贾三小姐可惜罢了!” “刘答应多虑了,本宫双亲尚在,家事不劳答应操心。答应既然这般有心,不如替和亲去了的郡主抄几卷地方通志,托给南安王妃带去真真国,慰藉郡主思乡之情!" 元春话语中不乏讽刺,面上冷冷地对刘书晚说道。 刘书晚抬眼扫视了一圈,交泰殿内都是看她笑话的,没人为她说话,也没人赞同她说的话。 慢慢的,在身后二喜越来越明显的提示下,她不得不蹲身应喏。 皇后此刻才缓缓笑着开口:“孙答应,你多话了。宜妃既然罚你,你就去吧!等通志抄完了,再出来走动。” 皇后这话一出,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罚的不可谓不重! 什么算抄完?又是谁说了算?地方通志也有长短,这要照长的抄去,刘答应还有出来的日子吗? 众人心中为刘书晚捏了把冷汗,她自己却梗着脖子,在地上把头一磕,转身走了。在场的人都能看出刘书晚的忿忿不平,纷纷把目光投向元春。 元春面上不动,只是余光瞟了瞟皇后,不知皇后打的是什么主意。 一个小答应走了,赏春宴继续。皇后让人把四皇子抱过去看了看,又夸了几句,就让人送他回去。一派慈母的样,并无为难。 见识过元春的火力,以及皇后对她的意味不明的支持,宴会后半程的焦点,都转移到了新晋的云嫔身上。 柳家最近风生水起,作为攻击南安郡王的主要战力,柳芳最近在朝堂上分外活跃。连带着本来不温不火的柳婉清,都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四妃之下,只有她一个嫔位,还被封了号,含金量不言而喻。 奇怪的是,云嫔无论是面对讽刺还是奉承,全程都言笑淡淡,仿佛分外谨慎。言谈间已然褪去了起初羞涩清高的样子,越来越像前世的柳妃。 宴会结束后,元春百无聊赖地回到毓秀宫,对皇后今日的意图有些摸不着头脑。 莫名其妙替自己加重了对刘书晚的惩罚,元春可不相信她是在替自己立威。那是拉仇恨? 元春今生最大的优点就是谨慎,她既有了这个疑惑,就让柱子留心清风阁那边,尤其盯紧清风阁和交泰殿的来往。 那日赏春宴,后宫众人都以为皇后是随兴所至。没想到随着天气和暖,这样的聚会慢慢多了起来。 除了日常请安,皇后常以各种理由召集后妃们相聚。仿佛一心带着众人取乐,对放给惠妃的宫权不甚在意。 惠妃一边处理着后宫琐事,一边应付着皇后的邀约。众人都能看出她脸上的疲惫之色,但她偏两边都不懈怠,让人没法从她身上挑出一点儿错来。 天长日久,连元春都不得不叹服,惠妃的确是有能力、有手段。认真做事时,惠妃的名望在前朝后宫节节攀升。 此时的后宫,比 以往热闹,也比以往更加硝烟弥漫。 刘书晚自上次之后一直没露头,元春让柱子留心清风阁的动静。柱子回来说,清风阁的日子不大好过。 那里住了一个被废的庶人和一个不得宠的答应。内务府供应常常敷衍了事,御膳房送去的饭菜也不堪入口。 元春询问过自己的人,他们这一回并没有给清风阁使绊子。那就一定有人在背后格外针对刘书晚,这个人不用猜,多半是皇后。 刘书晚妄言三皇子的事,元春可不相信皇后就这么忘了。这种细碎折磨人的手段,看着不起眼,其实最阴毒,很符合皇后一贯的行事作风。 元春正等着看皇后的后手,前朝抢先传来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冯唐带领的大军在南方讨贼大获全胜,一举歼灭了盘踞广福一代的海匪。冯唐麾下前锋将军生擒匪首,正押解上京等待朝廷审判。 正当普天同庆之时,随着平乱大军第一封捷报传来的,还有南安王府的覆灭。 前者在情理之中,朝廷这次是憋足了气要收拾这群乱党,冯唐提着脑袋下了军令状,不赢都说不过去。 后者却在一夜之间! 众人本以为,以皇上的盛怒,南安郡王本该是一被放回,就重刑加身才对。 但他不仅平平安安回来了,皇上还没有半点要处罚的意思,甚至任由各路人马在朝堂上扯皮。 为南安王说情的,和要至他于死地的,掐成了一片。皇上充分听取他们的意见,不置可否。 就在大家觉得,皇上是因为国有战事,不便内部生乱,要将这件事轻轻揭过的时候,南安王府又在一个夜里突然被抄了。 全然出乎众人意料,雷霆手段,毫无转圜的余地。 备用处下设锦衣卫明火执仗围了南安王府,喧闹声和哭喊声直嚷了一夜,吓得左近人家第二日上朝都腿软。 周高昱还是那般垂眸静坐在高堂之上,听着柳芳语气高昂地痛陈南安郡王十大罪名。 从玩忽职守说到草菅人命,再说到贪功冒进,结党营私,有理有据,内容详实,听的下头大臣们一身的汗。 众人此时都明白了,皇帝的清算并非一时兴起。前段时间朝堂上的混乱,或许只是他想看看众人的反应。 那些替南安郡王上下奔走,吵的唾沫横飞的大臣,此刻尤其心惊,不知皇帝心里给他们记下了怎样的一笔。 与之相反。柳芳这一遭可谓春风得意。 完全摆脱了之前以裙带关系“幸进”的帽子,变成朝堂上的实权人物。云嫔在后宫也得皇上多次召幸,柳家一时水涨船高。 保守派里,多数人对南安王府的覆灭都心有戚戚。 南安王确实犯错,但他毕竟是开国功臣之后,皇上雷霆手段,丝毫没有顾及。众人不敢怪皇上,怨气就都朝着柳芳去了。 柳芳此刻正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喜悦当中,半点没意识到这底下的暗潮涌动,以及保守派隐忍的不满。 南安王一去,四王之中属北静王在朝堂上最为活跃。他年纪不大,长得好,且一向与人为善,风评不差。 柳芳最近隐隐与他别苗头,看样子是有意接替南安郡王,成为保守派新的执牛耳者。只可惜皇上对北静王眷顾犹在,比不得南安郡王是犯了错的。 北静王对柳芳的找茬简直烦不胜烦,皇上日渐威重,亲手提拔起来的冯唐又在广福大获全胜,此时名望、人心、实力都非昨日可比。 如今还说什么保守派,革新派,只怕日后朝堂只容得下皇帝一派。 柳芳自己上赶着找死,偏要拖他下水。北静王虽然日常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但心里明白自己的斤两,他只想在父辈的荣耀下舒服地过完一辈子。 不沦落为落魄世家被人看不起,也没王子腾等人封王拜相的志气,对于柳芳的频频挑衅,他实在避之不及,焦头烂额。 被柳芳逼得无可奈何之后,水溶灵机一动,打算去拜一拜宜妃的山头,求宜妃娘娘关键时刻在皇上跟前美言几句。 北静王府和贾府一向私交不错,虽然因为鹡鸰香念珠串的事情闹过小小的尴尬,但大面上还是亲厚的,所以他的邀约并不算突兀。 北静王府长史官信心满满地递上拜帖,没想到倒吓了贾府众人一跳。 这话还要从南安郡王说起,南安郡王回来之后,只消停了前几日。后头看皇帝没有追责的意思,慢慢胆子就放开了。 忆起他出事后众人的表现,心中顿生不满。 保守派里头,那些在他出事之后能说得上话却没说话的,能帮忙却闭门的,被他找理由挨个敲打了一遍,再顺势拉拢一番。 胡萝卜和大棒交替,耍的虎虎生威。 这敲打里头,贾府就属于那榜上有名的。因为和亲一事,南安王妃简直恨死贾家,没少在南安郡王耳边吹风。 刚好宜妃的亲弟弟贾宝玉,和南安郡王的爱宠蒋玉菡,素日里就有些鬼鬼祟祟、眉来眼去的。 南安郡王就以这个为由头,派长史官上门朝宝玉索要蒋玉菡。 南安郡王拜的是贾家二房,贾赦知道两家因为和亲一事闹得不愉快,于是丝滑地躲了。对外只说不在家,由得二房自己去应对。 贾政在广南任学差,贾母说宝玉是小孩子见不得这种场面,出来应对的还是贾琏。 贾琏一听长史的来意,顿时明白这是来找茬的。 心里虽不怵,只是面上装作诚惶诚恐的样子,嘴里说着小孩子胡闹是有的,在外边胡乱结交些朋友,不过是作耍的把戏。 要说拐带戏子,那是万万谈不上,还请南安王府再找。 长史官不依,非要见宝玉。贾琏想着这事再没要紧,且没证据,推个不认,南安王府还能怎样。 于是叫人去找了宝玉,还让人在路上交代他,让他抵死说没有就是,不用害怕。 谁知宝玉不禁吓,更不禁骂。起先还抵赖两句,后头人家声音略大些,他就把蒋玉菡卖了。倒出郊外的一处宅子,让王府去找。 那长史官得了地方,顿时一脸轻蔑地看着贾琏,撂下一句:“如果没有,还要来劳烦二位爷!” 把贾琏气的够呛,心中暗骂宝玉没有胆子,拖累他丢了脸面。 这边气还没消,那边贾琏刚到家,就听外头丫头来唤,说:“老太太叫二爷过去,说宝二爷被吓着了,失了魂魄,要请太医现时就来看。” 贾琏自知逃不过,一边骂着“晦气”,一边向荣禧堂快步走去。 过去一看,宝玉正扑在床上边哭边闹:“是我害了他了,是我害了他了!南安王 府这一去,还不知要怎么磋磨他,他信我才告诉了我他的去处,如今可怎样是好?!” 贾琏听见这话,险些气的两眼一翻。心中深恨贾政不在家,这哪里是病了,分明是耍赖!找什么太医,贾政一通棍棒就能治好! 偏贾母王夫人还在旁一味哄劝,看见贾琏来了,贾母气道: “你是做哥哥的,因为宝玉胆子小,又常病,才叫你出去应酬。你反把他叫出去了,因为这么点没要紧的事把人吓成这样,娘娘知道也是不依的。 你还不快找太医,前次受了惊吓才好些,这回要又吓坏了,可怎么处?我的冤家哦,你这是要摘了我的心肝呐!”说完,又伏在宝玉床前哭。 贾琏被骂的一肚子委屈,又不敢辩,忙不迭地退出去。紧走了几步,突然回转身,叫小厮:“太医慢了,去请仇大夫!” 仇昌是元春请回来给黛玉调养身子的,满家里就他不惯宝玉的臭脾气。贾琏也不是没气性的面团,被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骂了一顿,他心里也存着气。 果然,仇昌去了,只两针就止住了宝玉的狼嚎鬼叫。 事后,他还笑眯眯地问:“二爷回转过来没有,若是没有,老夫再来几针,保管药到病除!这是急症,虽急,但不险,老太太放心,保管无碍的!疼是疼了点,二爷叫出声来更好,那股火泄下去了,人就没事啦!” 宝玉还敢说什么,急急地说自己好了,回转过来了。 等到这时,贾母和王夫人才长舒了一口气。也不敢再问他蒋玉菡的事了,生怕勾出他的旧病,让金钏看着他休息。 仇昌从荣禧堂出来,深深叹了一口气。宝玉这毛病,他来贾府几年已经看透了。小时候还能说调皮,如今都要做爹了,还是这么不成体统,想到近日府里的传言,他实在替黛玉操心。 当初他受良妃的事牵连,只能在太医院坐冷板凳,日子苦不堪言。 是宜妃给了他机会出宫养老,所以他对黛玉一向尽心。 人都是有感情的,照顾了黛玉几年,再加上那孩子聪明细致,从来以礼待他。慢慢的,仇昌的心就偏了。 宝二爷如今这个样子,人家有娘的薛姑娘,说话间就脱身跑了;有舅舅的史姑娘,平时嚷着舅妈对她如何不好,这会儿人家舅舅舅妈做主,也许了好人家; 只有林姑娘,无父无母,除贾家之外再无亲眷,老太太说是心疼她,但手心手背还有厚薄呢!宝玉的事闹出来,贾家急着找个二奶奶,眼看就要落在林姑娘身上。 仇昌真是心焦不已,他老了,深知宝玉这样的王孙公子不是良配。 王夫人面上看着亲热,其实对林姑娘平平,宝玉自己更是荤素不忌,不单和戏子不清不楚,更是先弄出了个庶长子。 这要是林姑老爷在世,哪里容得这样荒唐的亲事。 仇昌心里做着计较,慢慢走远了。他也是宫里出来的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捋捋胡子,定下一个计谋来。 且说北静王府来拜,贾府已是杯弓蛇影。 贾母是说什么都不肯再让宝玉出去见人的,贾琏十分光棍,决定随便他们说什么,自己只用脸皮应对。 长史官看贾府如临大敌的样子也是摸不着头脑,不过他还是三言两语将北静王的亲近之意说清楚了。 只要不涉及宝玉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贾琏还是八面玲珑的,打着太极就把人欢欢喜喜地送走。转身派人往宫里送消息,讨元春的示下。 元春明白北静王的意思,这是求庇护来了。 知道柳芳蹦哒不了多久,元春顺手收下了这个人情,让人传信出去,叫贾琏暗示北静王安心。 这边,北静王府和贾家的关系刚刚缓和,惠妃那边突然来人传信: “刘答应说宜妃下药害她性命,将这事告到了惠妃娘娘跟前,事关重大,惠妃娘娘不敢自专,已去请了皇上。皇上让娘娘去长春宫自辩!” 第87章 元春到长春宫时,刘书晚正伏在地上哀哀而哭,看起来十分悲痛。 正殿上首坐着皇帝,旁边陪坐着惠妃、德妃,以及良妃。放眼看过去,除了皇后之外,后宫有名有姓的几乎都来这里看热闹了。 元春面上淡然,先不紧不忙地对皇帝问了安,才垂眸看向刘书晚,语带讥讽地说: “刘答应不是在清风阁抄通志吗?这么快就抄完了?还跑到惠妃姐姐跟前说本宫要害你性命,本宫瞧你甚是康健,怎地就被害了性命?” “宜妃娘娘好狠的心,嫔妾不过多嘴说了几句不如娘娘意思的话,娘娘罚我不够,还要取我性命?!娘娘如今看我无事,是否很是失望?” “胡言乱语,不知所谓!”元春不耐烦道,转而看向周高昱,委屈地说: “皇上,刘氏屡屡言语冒撞,以下犯上。臣妾几次三番不与她计较,只是小惩大诫,以作警告。不想她不依不饶,如今更是随意污蔑臣妾杀人。臣妾不知始末,实在不知如何自辩?!” 没等皇上开口,惠妃笑着劝道:“宜妃妹妹别着急,清风阁的宫女窈娘,今日忽然中毒,倒地不起。刘答应吓慌了神,这才跑到本宫跟前寻求庇护。 叫妹妹过来也不为别的,盖因让窈娘中毒的汤不在刘答应份例里。刘答应言之凿凿,说那汤是妹妹宫里派人送过去的,窈娘误食之后中毒。 毕竟是妹妹宫里的人,姐姐不好私下缉拿,所以请妹妹过来看看,这里边儿或许有什么误会也未可知啊!” “荒谬,刘氏你是何等身份,值得本宫给你送汤?” “嫔妾自知微贱,不配与娘娘为伍,窈娘更是命如蒲草,不值一提。可是娘娘,嫔妾再不堪也是皇上亲选的答应,娘娘如此草菅人命,是否有违后妃之德?!" 刘书晚此刻仿佛恢复了平日的机灵,神情上虽看着还有些慌张,言语之间却是寸步不让! "刘答应这字里行间,分明是笃定了,下毒者是咱们娘娘?既然答应说是有人送汤,那就把这个人找出来,两下对症可好?” 甄瑜一开口,就自觉将自己划分到宜妃的阵营,看得德妃一阵牙酸。不过她忍住了没开口,等着看这场好戏! “正是要找这送东西的人呢,刘答应,你说的宫女姓甚名谁,你怎知她是宜妃宫里的?”惠妃问。 “嫔妾以前去毓秀宫请安时,见过那个宫女。” “刘答应记性这般好,一个小宫女,只见一面就记住了?”甄瑜语带嘲讽。 刘书晚咬咬嘴唇:“窈娘虽然只是个丫头,但嫔妾与她情深义重,平日只当姐妹相处。如今她为我受罪,嫔妾恳求皇上、惠妃娘娘还臣妾一个公道! 嫔妾记得那宫女的容貌,我宫里伺候的二喜也记得,只要让毓秀宫的宫女出来认一认。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 众人见刘氏说的这般言之凿凿,原本看热闹的心也变了,当真疑惑起来。莫非元春真的失心疯,要毒害一个小小的答应不成。 没错,没人相信宜妃堂堂一宫主位,会因为两句口角,就当真下毒害一个答应。 下毒在后宫是大忌,元春若是看不惯刘书晚,折磨她的手段多得很。唯独下毒,是后患最多,最易让人抓住把柄的一种。 没有道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可看刘书晚的表现:慌急、紧张、笃定,又不像是无的放矢。一时之间,连惠妃本人都拿不准了。 她如今管着宫务,成日里事情多如牛毛。刘书晚来告状,她本来不想理会,只是事关宜妃,她就乐得看热闹。 所以即使心里觉得荒谬,行动上也很愿意给宜妃添添麻烦。 可如今看这事的进展,惠妃心里隐隐不安…… “既然刘答应如此坚持,柱子,去将毓秀宫的宫女都叫来,让答应好好认认。 要是答应能证明此事是本宫所为,本宫任凭皇上处置;若是事后证明不是,答 应又该如何应对啊?!” “以下犯上,蓄意诬告,按例也是反坐之刑,答应受得住吗?”刘书晚还没开口,甄瑜就加了一把火。 反坐,就是诬告者被揭穿后,要承担和她诬告的罪名同罚,甚至更高级别惩罚的一项律法。 刘书晚其实不明白反坐是什么,但她如今没有退路,只能咬牙道:“受得住——” 甄瑜闻言略皱了皱眉头,她不觉得元春会用这样可笑的手段,但是刘答应的笃定让她不禁有些担心。 她害怕对方卖了什么后手,而元春中计。 甄瑜心思电转间,毓秀宫所有的宫女都到了外边站定。 皇帝从一开始就没说过话,此时突然开口道:“人到了,刘氏去认吧!” 刘书晚咬咬嘴唇,由抖抖颤颤的二喜扶起她向外走去。不一会儿,外面传来喧闹声,刘书晚揪着一个小宫女进来了…… 一见来人,惠妃心里咯噔一声,此人不是别个,正是春香。 “皇上,就是她。她给清风阁送了汤,说是宜妃娘娘赏的清火汤,让嫔妾尝尝味道,明天娘娘问咸淡,要嫔妾仔细回答。 嫔妾自知前番得罪了娘娘,不敢不尝,可是嫔妾素来体寒,御医交代过不可食用寒凉之物。 窈娘怕嫔妾明日答不出宜妃的问话,这才替嫔妾尝了。之后……窈娘就说头晕目眩,掉下台阶摔死了!请皇上一定为嫔妾做主啊!” 那春香跪在下手,早已吓得浑身发颤。听得刘答应这一番话,她一边摇头,一边哽咽:“不……不……” “下跪何人,是你给刘答应送的毒汤吗?”德妃迫不及待地问出声来。 “不……”,春香抖抖颤颤,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周高昱不耐烦,喊了一声:“顺子!” “嗻!”顺子一挥手,隐在后面的一个小太监上前将春香手往后一掰,春香当时哀嚎出声: “是我,是奴婢给刘答应送了汤,但奴婢不知道汤里有毒啊!求皇上恕罪!求皇上开恩!” “谁让你送的?”元春不急不缓地开口问道,春香的眼睛瞟了惠妃一眼,又转回元春身上,元春冷笑一声说: “你可想好了再开口,你是毓秀宫的下等洒扫,你说本宫指使你送东西,还得能诌出传话的人、时辰、传送的方式。但凡诌错了一点儿半点儿,那可是罪加一等!” “宜妃娘娘,你这般恐吓春香,是怕她说出实话吗?” “刘答应,本宫是在替你找罪魁祸首,为你的好姐妹报仇呢!谈何恐吓? 本宫瞧着春香的样子,不像有胆子下毒害人,怕她被人蛊惑,于是念着香火情出言提醒。 就看这丫头是要死咬着,替那安了坏心的人顶罪,还是要说出实情了……” 元春斜睨了刘书晚一眼,又盯住春香,一字一句地说道。 春香看着这满屋子的人,身上早被冷汗浸湿,她只是收收惠妃给的好处,传达些不疼不痒的消息而已。 自从宜妃生了四皇子,她早已不敢再有什么背主害人的想头。 如今听着话风,她一定是被人坑了。宜妃的手段她知道,深恐害她不成,反要了小命,于是拼命磕头解释: “奴婢不敢说谎,是惠妃娘娘指使奴婢去送的汤,奴婢不知汤里有毒。送汤的人只说,要奴婢替宜妃羞辱刘氏,让她记恨宜妃娘娘。 她当着奴婢的面往里边加了盐,还用勺子喝了一口,怎么会是毒呢?奴婢绝没有害人之心呐!” “胡说八道,你是何人本宫根本不知,怎么会指使你去做这样的事?” 这事居然又牵扯了惠妃,德妃等人的眼睛都睁大了,实在是始料未及。 “奴婢没有乱说,惠妃娘娘常派人从奴婢这儿打听毓秀宫的消息,奴婢得了娘娘不少好处,奴婢都记着呢!” “你!”惠妃气的说不出话来,刘书晚也傻了,她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样的反转。 事情到这儿仿佛僵住了,甄瑜眼睛一转,突然开口问春香:“你说来人尝了一口咸汤,那人是谁?” 谁知春香还来不及回答,突然口吐白沫,向后栽倒。 长春宫里众人惊呼出声,刘顺子高喊着护驾,众人顿时团团将皇帝护住。 “散开,去看看那个刁奴还活着吗?” ……“回皇上,咽气了!”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惠妃姐姐,没想到你对我宫中之事这么感兴趣啊,何苦来哉?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来问妹妹啊!妹妹肯定直言相告,何苦闹出今日这场风波。” “皇上明查,一个背主刁奴的话如何可信,臣妾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也犯不着谋害刘氏一个答应啊!” “那可不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惠妃姐姐难说是瞄着宜妃妹妹出手的呢!万一这贱婢再死早一点,宜妃妹妹可不是个说不清嘛!” 德妃趁空出来搅局,惠妃掌章六宫宫权,她看的眼睛疼。如今看她要倒霉,赶紧上来插一嘴。 一时间,大家好像更相信德妃这种说法。毕竟之前的推断实在太离谱了,宜妃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用自己的宫女送汤害死一个有过口角之争的答应? “皇上,嫔妾和惠妃娘娘素无嫌隙,她犯不着害我。一定是宜妃,她定是胁迫了春香,逼她陷害惠妃娘娘给自己脱罪,这春香肯定也是宜妃害死的。” 刘书晚仿佛认定了害人的是宜妃,依然不依不饶。 “这么看来,此事恐怕需要慎刑司叫人来验验,才能分明了。 一个奴才攀扯两个主子,这是宫中从来没有过的事。依臣妾看,这个奴才的话万万信不得。她既能送汤害人,说明本身就存了坏心,证言不足取信。 更甚者,坏了心的奴才红口白牙乱嚷一顿,倒让主子娘娘来自证?岂不是倒反天罡吗? 要是以后哪个刁奴背主,随意这么出来胡言乱语两句,带累了姐妹们的名声不说,后宫就永无宁日了。皇上觉得呢?” 周高昱看了良妃一眼,开口道:“良妃说的有理!” “此事扑朔迷离,还应当详细查问查问,才不使人含冤。 皇后娘娘病着,惠妃姐姐又牵涉其中,不如臣妾和德妃姐姐一道来查问此事?免得后宫猜忌,议论纷纷。”良妃得了皇上肯定,顺势接话说道。 德妃听了这话大喜,张口就要应承下来,却突然听见外头有人高声传呼:“皇后娘娘来了——” 听见皇后来了,后宫众人纷纷跪地请安,皇后从容走进大殿,微笑着对皇帝说: “后宫琐事,让皇上忧心了。臣妾已将此事查问清楚,还请皇上屏退左右,无谓将事情扩大了。” 皇上看了皇后一眼,开口道:“宜妃、惠妃、刘氏留着,其他人退下!” 皇上一开口,良妃就立刻垂下头告退,仿佛她刚才的提议从未出口。 德妃百般不愿意,她还惦记着良妃的话。可见良妃都走了,皇上也没其他表示,她也只好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甄瑜看了皇上一眼,又看看元春,垂下头,没挪动脚步。 元春察觉到她的目光,摆摆手说:“去吧……” 甄瑜抬头瞟了皇后一眼,才随众人一起退出了长春宫…… 第88章 “刘氏跪下!” “皇后娘娘?!”刘书晚不可置信地看向皇后。 皇后面不改色,一边的太监多禄往刘书晚肩膀处一按。“咚”地一声,刘书晚的双膝重重砸在地上。 “刘氏,你因一己之私栽赃陷害、以下犯上,该当何罪?”皇后的语调听起来轻柔缓慢,话里的意思却是冰冷十足的质问。 刘书晚双眼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后。 “你不想说?没关系,来人,将窈娘带上来!” 窈娘?窈娘不是死了吗? 仿佛看出众人心中的疑问,皇后身旁的敛秋上前一步,低头躬身道: “刘答应慌慌张张向惠妃娘娘处告发有人投毒,皇后娘娘觉得事关重大,不可轻忽。于是让慎刑司前往清风阁查验尸体,慎刑司到了之后发现窈娘没有死。只是从高处坠落、头部受到撞击,这才闭过气 去。经过太医的救治,此刻人已经醒了” 听见人醒了,刘书晚一张脸瞬间煞白,殿中人都能看出她的异样。但都没心思理她,视线纷纷集中在被抬进来的窈娘身上。 “窈娘,皇上坐在上头呢,有什么冤屈,你就说说吧!”看着头上洇出血迹的窈娘,皇后温声说道。 “奴婢多谢皇后娘娘救命之恩,奴婢不是喝了清火汤中毒坠落,而是被人推下去的,推奴婢的那个人,正是奴婢的主子——刘答应!” “你胡说,我没有!我没有!” “刘答应急什么,你不是说你和窈娘情比金坚,是本宫害死了她吗?如今她死而复生,你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元春不无讽刺的说。 “刘氏禁言!”皇上一发话,不知道从哪里闪出的小太监,立刻堵住了刘书晚的嘴。 “奴婢有罪,奴婢与北静王有私,不慎被刘答应发现。答应出于嫉恨,将奴婢从清风阁上推落。幸而坠落过程中被树枝挡了一下,奴婢没有身死!” 哟嚯,绿帽子!虽然早有察觉,但元春实在按耐不住好奇心,视线飘向周高昱,想要看看他的表情。 不想,视线一移,两人竟正好对视。 元春心头一紧,赶紧收起看好戏的表情,转头疾言厉色地呵道:“真是岂有此理!” 也不知有没有掩盖过去,反正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语出惊人的窈娘身上,连一旁刘书晚“呜呜”的喊叫声都成了背景音。 窈娘缓了口气,声音低弱却无比清晰:“奴婢自幼就与北静王相识,那时候王爷还是世子,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无奈家父获罪,奴婢也沦落为官奴。幸而王爷不弃,将奴婢赎买了回去。 奴婢自知身份卑微,不敢肖想别的,只愿做个丫头好好服侍王爷,以报其恩,无奈王妃容不下奴婢。 刘答应入京后,王妃把奴婢从王爷身边调开,指到了答应身边伺候,想让奴婢就此远离王爷。 但答应行事乖僻邪谬,王爷不放心,来看过奴婢几次。不想刘答应看见王爷对奴婢的细心周到,竟也对王爷动了心。 她面慈心狠,表面与奴婢姐妹相称,其实是为了引起王爷的注意。王妃看出了她的心思,不想丑事暴露,就将她指到了别苑居住!奴婢也就跟到了别苑…… 这些话句句属实,后来王爷不放心奴婢,前往别苑问候时,刘答应就时常横插中间,多番打断。这些事,别苑的人都是知道的! 刘答应见屡次试探,王爷都对她无意,这才下定决心入宫。临行前,她还非要以姐妹情深为借口,将奴婢也带入了宫中。 后来,刘答应多次犯错被罚,不容于人,奴婢的日子也跟着不好过。王爷看不下去,常捎带些衣物补贴,没想到都被答应扣下了。 上次,王爷进宫见奴婢穿的单薄,言语间提到此事,奴婢才知内情。 奴婢不看重物件,却无法辜负王爷的一片心意,多番计较之后,才开口向刘答应讨要。不想刘答应恼羞成怒,竟将奴婢推下高楼,想置奴婢于死地! 太医说,奴婢嘴里被灌了药,只是奴婢当时已经昏厥,没有咽下多少,所以侥幸逃过一条命来! 奴婢贱命不足挂齿,只是刘答应这样居心叵测之人长居内宫,实在叫人心惊胆寒。奴婢冒死陈情,所言句句属实,请皇上皇后明鉴!” 精彩!真是太精彩了! 元春内心感慨,这陈窈娘不愧是官宦人家小姐出身,这说起事来头头是道,娓娓动听,像戏台上的故事一样精彩。 就不知皇上听了作何感想,两女争一男,男的不是他!!! 周高昱没有感想,他看着元春那样兴味盎然,听陈窈娘说话听得如痴如醉,眉毛都快飞起来了。强忍着才没打断这些废话!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刘答应出于嫉恨失手将你推下高楼,又想掩盖事实,所以才自导自演了这出好戏?”皇后问道。 “奴婢只知自己,的确是刘答应推下清风阁的!” 滴水不漏,是个人才。 皇后微微一笑,看向皇上:“皇上,咱们是不是听听刘答应怎么说?” 皇上一点头,压着刘书晚的小太监,就拽掉了她口中的布团! “她说谎!她定是受了别人的蛊惑!”刚被拿掉布团,刘书晚就惊声尖叫。 “刘答应,你的意思是,你这情比金坚,肯替你喝清火汤的好姐妹,和人同谋陷害你?! 本宫劝你想清楚再说,闹了这一晚上,大家都乏了,没工夫看你演戏!”元春不无恶意地开口。 “嫔妾……嫔妾没有爱慕北静王,求皇上明鉴。北静王府的确给嫔妾送过东西。但那是嫔妾姐姐送进来的,并无什么阴私隐情! 这贱婢异想天开,说出这些无稽之谈,嫔妾看她是家逢变故,得了妄想症、失心疯了!” “刘答应,窈娘是你推下清风阁的吗?”惠妃突然开口。 刘书晚看了看众人,无奈咬牙:“是!” “那毒药一事,也是你自导自演,蓄意污害宜妃与本宫?” “不……不是,毒汤的确是宜妃送来的。嫔妾失手推了窈娘,心中很害怕,看到桌上的毒汤,才想要将计就计!” “错漏百出!你怎么知道汤里有毒,能掩盖你推人下楼的真相?莫不是那毒是你亲自放下去的?”惠妃乘胜追击。 春香咬死,是长春宫人指使送汤,若那汤里有毒,下毒的人就要指到她庄齐云身上! 刘书晚眼见前后对不上了,浑身颤抖着极速思考。 元春见状笑着说:“别急,刘答应,本宫等着听你编故事。” 说完,又转向皇后问道:“娘娘,不知陈窈娘中的是什么毒?” “乌头……” “嫔妾用了银针验毒!” 皇后与刘书晚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众人愣了一下,刘书晚抢先说: “宜妃送来了汤,嫔妾心中不安,先用银针试了毒,这才知道汤里有毒!” 就在这时,慎刑司查验春香尸体的人走进来说:“皇上,春香身上中的毒验出来了,是乌头!” “这样一来,两处就对上了!春香给清风阁送了汤,汤里有乌头,她自己也死于乌头。 如今还疑惑的点就在于,这乌头是哪里来的,春香又为什么要送这个汤,是否真如她所说,是惠妃处的人指使的? 还有刘答应,本宫实在是疑惑,你为什么一口咬定,这事与宜妃有关呢?”皇后疑惑地问。 “因为嫔妾与他人并无嫌隙!” “刘氏,你或许不知道,乌头这毒,银针是验不出来的。太医查验时,用的也是其他法子。你的话不尽不实,已无取信的可能。” 皇后这话一出,脸色本已煞白的刘书晚顿时摇摇欲坠。 被逼无奈之下,她可以认下失手伤人的罪过,毕竟窈娘只是一个奴婢,而且她还没死! 但她不能承认构陷高位嫔妃,以及投毒害人两项罪名,更不能被安上心恋外男的名声,这会让她与北静王都万劫不复。 刘书晚此刻恨死陈窈娘了,深觉当时就应该确保她死透了,自己再动身。不该留下这么一个祸患,害到如今。 皇后见刘书晚闭嘴不语,知道她是编不下去了,于是转身对皇帝笑道: “皇上,事情审到这里,已大体分明了。刘答应出于嫉恨买通毓秀宫宫女春香,打算用苦肉计构陷宜妃。 不想计划正在执行时,刘氏与窈娘发生口角纠纷,刘氏误伤窈娘,以为其身死。遂顺水推舟,给窈娘灌下毒药,编出一场主仆情深的戏码,迷惑众人。 至于春香,估计也是刘氏毒死的,只是春香死前为何说汤是惠妃让送的,臣妾就不明白了!” “还能为什么!定是春香死前胡乱攀咬,皇上明鉴,臣妾也 是受害者啊!”惠妃忙不迭地喊冤。 “这么说来,刘氏当真万死不足惜……”皇后语音刚落,刘书晚突然直起头来,呼哧呼哧喘着气说: “不是这样的,不是,皇后娘娘,嫔妾不知这样的毒计。都是二喜,是二喜教我的……” 二喜闻言一脸怔愣,呆呆地看着刘书晚,仿佛没反应过来。 刘书晚接着说:“是二喜告诉嫔妾,毓秀宫发现嫔妾与北静王府交往密切。 她说嫔妾得罪了宜妃,宜妃必定会借题发挥,趁机诬陷嫔妾与北静王有私。 嫔妾心中害怕,二喜就建议嫔妾先下手为强,不如喝下毒药伪装成被宜妃毒害。这样宜妃之后再说清风阁不好,众人就不会相信她。 我问,怎么让人相信是宜妃害我?二喜说她认识毓秀宫的春香,春香和她有旧。 她只要瞅准机会,假装自己受伤,再许春香些好处,请她帮忙把汤送到清风阁,她肯定愿意。 汤送来之后,怎么圆话,往里面加什么都是我们说的算。 二喜保证那药不会毒死人,只会让人头晕目眩,四肢发麻。我原是打算自己喝的,只是害怕,一直没下定决心。 窈娘突然来找我闹,我失手推了她,心中实在害怕。 我以为她死了,才想将计就计,把事情推在清火汤上。 对外就说宜妃害我,弄了会让人眩晕的药来逼我喝,结果窈娘替我喝了,跌下高楼后身死! 我吩咐二喜去找春香,二喜以为我想通了,才……才有了今日的事!” 元春听完刘书晚的陈述只觉一言难尽,那句老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不怕蠢人犯傻,就怕蠢人灵机一动!这灵光乍现之下,不知打乱了多少人的计划。 果不其然,在这众人都缄默的空隙,慎刑司郑秋石突然在旁插话:“汤中所添加乌头,足够置人死地!” “什么?!怎么可能……”突然像是想通什么,刘书晚转头,满脸惊骇地看向二喜,“你要害死我?” 二喜含着眼泪摇头不语,过了一会儿,仿佛再也承受不住一般,她颤抖着嘴唇说道: “小主,奴婢虽应尽忠,万死不悔。可是这样滔天的罪过,奴婢一身怎敢冒认?奴婢根本不认识春香,今日也没有离开过清风阁,更不曾出过这样的主意。 主子们明鉴,奴婢乃京城人士,家中父母亲人具在,怎敢撺掇主子做这样祸及家人之事!” “二喜……”刘书晚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张涕泗横流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作者有话说:明天会把这部分结束,最近有点忙,要赶在五一假期之前,把手头的事情做完,, 这一章急急赶出,可能会有虫,等闲下来再把虫捉了。 谢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感恩 第89章 “二喜,你是清风阁的掌事姑姑,本宫问你,刘答应与北静王之间,是否确有私情?” “回皇后娘娘,奴婢虽是掌事,但一向不得答应青眼,答应更看重从宫外带进来的陈窈娘,奴婢对答应的事知之甚少。 不过……答应有一块心爱的玉佩,常贴身私藏。那块玉佩不是凡品,奴婢恰好在北静王身上看到过另一半。” 二喜的话,算是间接印证了刘书晚与北静王有私一事。 陈窈娘和刘书晚两个,瞬间都变得面如土色。 元春饶有兴味地看着两人,纵观整场问答她俩无论怎样攻讦,都不约而同地将北静王摘了出去。 别的不说,北静王这魅力可真不小…… “够了…… “惠妃,朕将后宫交到你的手上,你就是这么打理的?” 当着众人的面,皇上如此毫不留情的问责,让惠妃的眼眶瞬间变红。她不禁咬紧双唇,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元春看着都替她委屈,皇上自己魅力不够,反倒怪人家惠妃门禁不严。想想惠妃那呕心沥血管理宫务的样,实在是不值啊,不值…… 她只管盯着惠妃胡思乱想,没留心皇上的余光一直瞟着她,此刻看她全然不知自己身上的干系,反一个劲地盯着惠妃看,不禁有些无奈。 周高昱单手按了按自己的头皮,疲倦又不耐烦地问:“这事,皇后怎么看?” 皇后唇边带着浅笑,低头毕恭毕敬地说: “回皇上,臣妾觉得这事的症结,一在乌头的来处,二在那块玉佩。只消让慎刑司搜一搜,一切就都豁然开朗了。” “准!” “清风阁是定要搜查的,不知惠妃、宜妃两位妹妹处?” “一并搜查!” 皇上令下,慎刑司立马带人分头行动。 元春看着皇后成竹在胸的微笑,心下厌烦,只面上不好表现出来。 于是顺手抬起茶杯,掩饰住自己唇边的讽刺。 这幅样子看在周高昱眼中,心中难免有些怒其不争。今日这事处处透着古怪,他平日里不爱管这些事,不代表他对后宫的手段一无所知。 他不傻,自小也在母亲顺妃那里看惯了勾心斗角,顺妃得宠的时候不知挨了后宫多少明枪暗箭。 那时顺妃也是这般气定神闲,直到受了冤屈、得了教训,才知道这宫里,不是你不害人,就能独善其身的。 周高昱转着手上的新扳指,明白这宫里头,有时候证据所指的那个,还真未必是凶手。只不过惠妃自己也不干净罢了! 过了好一会儿,又像是疏忽之间。郑秋石捧着托盘进来,当众跪下说: “皇上,长春宫配房里吊死个宫女,这是她留下的手书,请皇上过目。奴才们还在她的床底,发现了新鲜的乌头药渣……” 听到这话,惠妃紧攥于腹部的手陡然一松,双眼紧紧地闭上,复又睁开。 皇帝接过那张纸扫了一眼,冷笑着扔到她跟前:“看看吧……” 惠妃跪着将纸拾起,视线瞟过纸上的字,满脸苦涩:“如今一切罪责指向臣妾,臣妾若说这些绝不是臣妾做的,皇上信吗?” “你觉得朕信吗?” “臣妾无可辩驳,请皇上恕罪……” 元春捡起地上的纸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小字。 大意是,惠妃早在元春还是贵人的时候,就将春香安插在了毓秀宫,平日了里只干些传递消息的勾当。 但近日惠妃掌权,后宫无人不敬服,唯独宜妃占着皇上的宠爱“不服管教”。 惠妃想给毓秀宫一个教训,压压元春的气焰。 于是,她让瑞兰哄骗春香去清风阁送汤,想用乌头害死刘书晚,再借用刘书晚和元春的不和,将此事栽赃在元春头上。 到时候春香一死,毓秀宫就是舌灿莲花,也再难洗脱关系。 当然,这手段粗浅,刘答应也不是傻的,不一定能顺着惠妃的心意去死,但即便她没喝那汤,这事也会像钉子一样扎在她心里。 无论她是因此更恨元春,还是发现汤里有毒大做文章,毓秀宫都少不了一场麻烦。 到时两条人命横亘在前,宜妃再不可能如以往一般嚣张。 而对于惠妃来说,不过损失一个小小的棋子而已,十分划得着。 纸上的字虽不甚美观,事情的前因后果却讲的甚是明白。 就连瑞兰这个宫女的死,都有十分合理的借口。她是知道自己没能将春香按时除掉,给惠妃惹了大麻烦,才惧罪自戕的。 至于她为什么要把惠妃这些年对春香的收买、赏赐等一干银钱支出,仔细地附在后面。解释的理由可以有很多,比如怨恨,比如愧疚…… 元春抬眼看着皇后,此刻是真心诚意的钦佩起她来了。 论心机、论手段、论应变,甚至是论对人心的掌控力!后 宫都无人能与她匹敌。 哪怕在后宫浸淫多年,看似与她不分伯仲的惠妃,也是如此。宫权还没捂热呢,眼看就要被夺回去了。 果不其然,长春宫发现自戕的宫女之后,慎刑司紧接着,就在毓秀宫搜出了春香收藏的一些不明大额财物,以及惠妃处多年打赏的记录。 两下一对证,惠妃百口莫辩。 元春看着皇上轻飘飘地收回了惠妃身上协理六宫的权利,再面不改色地削了长春宫的份例供给,全然不顾惠妃煞白的脸色,紧接着就让她避居长春宫,静思己过。 一系列的处置,半点没有顾及以往的情谊的意思。 甚至那勉强保住的封号,也不过是顾及着孩子,不是使他们面上无光罢了。 君恩如流水,惠妃往日的好处,仿佛一笔抹去了。 元春看着皇后居高临下,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中五味杂陈。 难怪皇后要紧紧抓住手中的权利,帝王之爱瞬息即逝,又有谁敢真的相信呢? ………… 回去的路上,元春收拾好了心情,笑着夸奖柱子:“好在你机灵,看懂了本宫的暗示,不然今天这场好戏,咱们可就画蛇添足了!” “主子谬赞,您一挡眼儿,奴才就知道是有变故。只消一打听就知道怎么做了!” “做的好,赏你!” “奴才谢主子的赏,倒是甄常在,她不知咱们的后手,却十分真情真意地来提点奴才,也是难得!” 元春提唇一笑:“难为她,承她的情,这事我记下了……倒是今日被皇后打了岔,没能呈上惠妃往各宫安插人手的事,有些可惜。 不过殊途同归,惠妃还是丢了协理六宫的权利。这还只是开始呢,一个庞然大物的溃毁,不能指望一日之功!” “主子自然能够心想事成的……” 主仆两个絮絮叨叨地往回走着,微凉的风吹来,心中满是惬意。 另一边,敛秋的处境就没有这么舒适了,她跟正在轿辇旁边,小心翼翼地接着皇后的话。 皇后以手扶额,冷冷低语: “刘氏这个蠢物,今后也算消停了。哼,本宫给她布下的康庄大道不走,非要背上一个勾通外男的名声,不干不净的去死。少喝那一口汤,累得本宫还要奔波一趟,多费口舌。” “都是二喜不抵用,她原本拍着胸脯保证,刘氏害怕宜妃将她的私情传出,定然会喝下汤药。到时候刘氏、春香两人身死,宜妃就脱不开干系了。” “哼,不止她们!以皇上对贾氏的看重,他不会相信这么粗浅的手段?只要他想保住贾元春,就一定会出动备用出探查,到时候让瑞兰顺理成章地认罪,本宫就可以不着痕迹地打击庄齐云,连带着给她送上贾氏这么一个劲敌。可惜了……” 皇后的语气中满是森冷的遗憾,敛秋听得一头冷汗,不得不强笑着开口道: “结果总归是好的,娘娘算无遗策,惠妃如今只能禁足,宫权又回到了咱们手上。且经过这一次的事,皇上定然更加相信娘娘的才干!” “你不懂,皇上多疑,这一切不露面才是最好的。刘氏没死,又是个禁不起盘问的蠢货,本宫要是不出面,二喜恐怕难以招架。” “二喜和瑞兰的家人都在咱们的监视下,她们自然是忠心的,不过娘娘说的对,她们恐怕都招架不住慎刑司的盘查。娘娘……”敛秋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瑞兰丢了性命,她那重病的老娘,咱们是不是派人抚恤一二?” “你莫不是没睡醒?惠妃吃了那么大一个亏,她会善罢甘休吗?如今只怕盯紧了瑞珠一家,咱们的人要整好撞上去了,庄家可就有话说了!” “是……奴婢考虑的不周到,让娘娘见笑了!” “不合时宜的仁义是要不得的,等这场风波过去,瑞兰的家人自可好好关照,不差这么一时半会儿。倒是二喜那边,你让人盯紧了。” “是……” 敛秋内心不禁为瑞兰惋惜,瑞兰家里对她不好,满家里只有一个老娘在乎她的身死。 瑞珠也是为着这个老娘才背叛了惠妃,如今皇后不让插手,以她家那个穷法,瑞兰的老娘恐怕也没几日好活了。 至于二喜,连她主子都“暴毙”了,她能有什么好前程。为着皇家尊严,慎刑司拔了她的舌头,打发到辛者库去了,不知还能活几时。 敛秋心里一片荒凉,看着这些人的下场,越发连自己的前途命运都看不清了。 第二日晨起,后宫众人早已听说昨晚一连串的变故,只是皇后下了封口令,所以哪怕众人再是抓心挠肝也打听不到内情。 只知风水轮流转,皇后娘娘重回宝座,惠妃受责,刘答应暴毙,宜妃不过挨了几句不疼不痒的申饬。 就在众人一头雾水的档口,北静王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刘顺子笑的和弥勒佛一般,给水溶递了一个精致的盒子:“皇上念着和王爷的兄弟情谊,给王爷赏了两个侍妾,还请王爷笑纳!” 水溶打开一看,赫然是他当初送给小姨子的玉佩!他心中警铃大作,口干舌燥地看着刘顺子。 刘顺子压低了声音说: “皇上心中,自然是郡王这个兄弟更为重要的。郡王不比前南安王,他伤了皇上的心,累得皇上不得不自断手足,何等的背主忘恩!郡王不同啊,郡王自来和皇上亲厚,那是在潜邸就有的交情。皇上说了,太祖皇帝可与祖上共享江山,皇上效仿太祖,岂惜一女子乎? 郡王少年风流,要是有这样的心思,何不与皇上早说?这不,皇上已经把人给郡王送来了……”说完,刘顺子嘿嘿笑了几声,向后一招手,内监抬上了两个盒子。 北静王一边抖着手,一边笑着谢主隆恩。 等把刘顺子送走,他几次深呼吸,打开柜子。 当他看见里面被堵了嘴,满脸是泪的刘书晚的那一刻,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第90章 和元春想的不一样,周高昱根本不在乎一个小小答应心里装着谁。他手里把玩着玉佩,心中只觉得好笑。 刘氏犯了错,宫里肯定是容不下她了,但若粗暴处死,恐怕北静王处惶惶不安。 周高昱转转自己的扳指,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北静王听完刘书晚和陈窈娘充斥着互相诅咒的陈述,只觉自己脖子上的脑袋摇摇欲坠。 如果这世上有后悔药可吃,他一定回到当初,绝不让这两祸害进门,也要顺便一个大嘴巴子将自己扇醒! 他是风月场上的常客,哪里有什么所谓的真心诚意。 对眼前的两人,一个是戏本子上烂俗的英雄救美,一个是蓄意的留情结交。 眼见妻妹还有两分灵慧,打着在宫里安插个自己人的主意,这才有那些婉转的讨好。 毕竟在他的认知里,要让一个女人心甘情愿为自己所用,非得她动情不可。要是她能死心塌地,那就更好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当初自以为是的“谋算”,居然会惹来今日那么大的祸患…… 看着眼前哭的梨花带雨的两人,水溶摇摇欲坠! 刘书暄见北静王全然六神无主的样,无声地叹了口气。上前扶着水溶的胳膊,缓声说: “王爷,两位妹妹远道而来,想必已疲累不堪,不如先让她们下去歇息休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水溶似被刘书暄唤醒,忙不迭地转身握住她的手:“书暄……” 刘书暄看他一副好容貌,这般惶惶无依地看着自己,心里再大的不满也消散了。 她一面安抚水溶,一面对着下人使了个眼色。门口几个侯着听差的大力嬷嬷立刻一言不发地进来,将刘书晚并陈窈娘连人带柜子的抬走了,完全不顾她们的挣扎和呜咽。 两人离开后,水溶明显缓下了一口气,不如先前的紧绷和僵直。 他眼眶泛红,紧紧握着她的手,似在无声催促刘书暄说点什么。 刘书暄是从不让他失望的,她单手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花,温声细语地说:“王爷别怕,方才听刘公公的意思,皇上并未因此事着恼。 将人送来府上,虽有提点的意思,只怕安抚的意味更重。如今南安王被抄,各世家心中不安,为着平定人心 ,皇上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为难王爷的。 何况王爷与书晚之间,也并没什么实在私情,王爷大可安心。当今圣上雄才大略,正如刘公公所说,他是不会为了一个侍妾,坏了和王爷的兄弟之情的!” “书暄,我和书晚真的没有……” “我知道,要真有什么私情,那可是欺君之罪,王爷对皇上的忠心天地可鉴,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呢!” “对!对,只是如今该怎么安置这两人?我是在不想见她们,要不咱们悄悄将他们送走,或者许配给别人?” “王爷!鹡鸰香念珠串的教训王爷又忘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既是皇上赐下的,王爷就该好好收着,明儿个还要心怀感激地进宫谢恩才是。” “可陈窈娘还好说,书晚毕竟曾是……” 提到刘书晚,刘书暄的眼神一暗,低下头笑道:“正是这事要讨王爷的示下,因她曾经的身份,咱们得叫个太医好好给她把把脉。二则,恕臣妾直言,这一年之间,王爷是不好和她有孩子的。” 水溶的手摆的和拨浪鼓一样:“好好供着就是,我以后都不再见她了!" 刘书暄讽刺一笑,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只要这一年不担上混淆皇室血脉的罪责,水溶见不见她,又有什么所谓呢,一个蠢货罢了! “还有,当初这两个妹妹进宫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少。皇上是拳拳好意,若是从咱们这儿流出不好的风声,那就是咱们不懂事了。 依妾身的意思,不如给这两个妹妹改个出生姓名,以后避着人还罢了。等时间一长,便是有人看出什么来,也不妨碍的!” “你考虑的周全,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吧!书暄,你辛苦了……” 刘书暄温婉地低头笑笑,接下了水溶对她的称赞和肯定。 送走心满意足的水溶,刘书暄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无踪,她的奶嬷嬷上前一步扶着她的手,悄声道: “大夫已经去看过了,书晚小姐是没有身孕的,而且——” 刘书暄眉头一皱:“怎么了?” “书晚小姐起先嚷着自己并没有承过宠,不可能有身孕,奴婢不敢大意,还是叫嬷嬷和大夫一起验看了,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刘书暄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这倒是好事了,大大省了咱们的麻烦!” “但……人是被灌了绝子汤后送回来的,那药大寒,书晚小姐腹部疼痛难忍,大夫说以后再难有身孕了,只怕于寿数上也有妨碍。” “果然是皇家行事,再没有一点疏漏。罢了,好好给她调理吧。还有陈窈娘,看她那样子,委实伤的不轻,你们认真看顾着,别叫她死了。 也别叫一个外人靠近她们,所有来往服侍的人,仔细敲打过,不许和她们说一句话!” “奴婢明白……” “以后对外不必明说她们的来路,真有人上赶着打听,就说是宫里赐下的侍妾。一个梅姨娘,一个兰姨娘……本宫的妹妹不幸在宫中暴毙,以后再没有书晚小姐了!” “是!” 无论是宫里少了个答应,还是北静王府多了个侍妾,在前朝后宫都掀不起什么水花。倒是皇后重掌后宫一事,给了外界不少信号。 柳芳当年因着女儿的攀附,借上了皇后的东风,一跃成为可以和南安郡王同台竞擂的人。 如今南安郡王没了,北静王又龟缩不出,他一身“才华”实在没有可以施展的地方。 于是趁着皇后重出江湖,他再次自发归入皇后阵营。始终是尝过权力甘美的人,怎忍就这么沉寂下去,重新变成曾经那个无人问津的普通勋贵。 朝堂的走向影响后宫,如今风头正胜的云嫔对皇后越发毕恭毕敬。 长春宫因为主位娘娘犯错,一并连同宫居住的赵珍儿和李秀容都受了牵连。 就在众人都觉得长春宫的颓势一去不复返时,大皇子周允佑突然在屡屡获得皇上嘉奖,甚至皇上破格允许他提前上朝听政。 这一举动无疑包含着巨大的政治信号,一时间,原本要投向皇后阵营的人,又开始摇摆不定。 ———— 春去夏至,天气渐渐燥热,外头的知了吵的人心烦,中午也不好歇觉。 元春坐在花架子下头熬困,偶有一阵凉风吹来,让人慵懒的好似失了筋骨。 甄瑜坐在一旁扎花,看元春百无聊赖的样子,笑着给她凑趣:“姐姐听说了吗,宗人府已经着手给大皇子议亲了?” 鸳鸯刚换了茶过来,听到这话倒吃了一惊,笑问道:“怎么这样早,大皇子才多大?就要议亲了吗?” 甄瑜抿嘴一笑,嗔着她说:“大小不在年纪,大皇子如今都入朝习学了,可见皇上看重。” “大皇子和宝玉差不多年纪,你忘了?”元春懒懒地说。 鸳鸯一抚掌,笑道:“可不是差不多,奴婢真昏了头了。” “提起这个,听说姐姐的兄弟也议亲了,不知说定了哪家呢?” 元春扯了扯嘴角,意味不明地说:“没有定下呢,搁置了。母亲对宝玉寄予厚望,想来是不肯轻易点头的,约摸要慢慢地看吧!” 甄瑜听着这话里有话的样子,不便追问,于是说起自己家来: “说起来,嫔妾的弟弟也和姐姐亲兄弟同岁呢,当初若无姐姐援手,这孩子如今还不知落到何种境地。” 提起甄宝玉,元春有了兴趣,微微坐起身子问:“我记得,你那个兄弟也叫宝玉?” “这是祖母爱惜,给他取的乳名。如今祖母去了,家中应也无人再唤这个名字了。嫔妾兄弟的正经名字,叫做‘甄瑛’。” “甄瑛”?元春一愣,继续问到:“我记得这孩子如今在京里,日子可还过得吗?” “托姐姐的福,去岁家中出事,弟弟得皇恩入京读书,很肯用功。家里传信来说,今年是必定要下场一试的!” “不错,是个有志气的孩子!”元春赞道。 “难为他,家中惊逢恶变,他反倒立起来了。一并将从前那些纨绔的习气全改,若是祖母还在,不知要何等欣慰。” 元春拍拍她的手说:“好了,只要他肯上进,老太太九泉之下也是欢喜的。咱们是世交之谊,很该走动起来。你们家如今在京的人不多,他若有了什么难处,千万不要外道才是。” “多谢姐姐,据他传话进来,府上琏二爷对他很是看顾,他心中甚是感激。只是秋闱在即,还要多用些心在功课上,等科举过后,一定携礼去府上问候!” 贾琏?这倒让元春有些想不到。不是贾琏没有怜贫济困的心,是他与甄瑛素无来往,不知是何时接上的缘分。 元春按下心中的好奇,转了话题道:“大皇子要议亲,那么二皇子呢?本宫记着二皇子的年纪和大皇子并不差多少?” “可是呢,上回皇上要大皇子入朝习学,德妃娘娘就火急火燎地找到皇上,言下之意是也要二皇子跟着去,吃了皇上好一顿训斥。 不过这回议亲,皇上倒没说定只替大皇子相看,想来,若是有好的姑娘,也许一起定下也未可知呢!” “那德妃可有的忙了,她是处处都要比着大皇子来了,皇上可要伤脑筋了!” 语罢,不知想到什么,两人都笑出声来。 甄瑜看元春精神好了些,不像方才那么恹恹的,于是转身对素珠说: “我看姐姐方才吃的甚少,虽说夏天胃口不好,但是饿亏了身子是大事。我家乡有好些精致细点,我做了一些,不如姐姐赏脸尝尝?” 甄瑜说完,素珠就端上了碟子,元春一看,果然精致。 莹润光洁的骨瓷碟子中,盛着好几样面粿子,有器物样式的,比如葫芦、花生、金锁、柿子;还有拟花的,牡丹、玉兰、芙蓉。 每个不过拇指大小,精致可爱,五颜六色,看得出很用了些心思。 元春捻起一个尝尝,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忍不住赞叹道:“怪道人都说江南好,只这点心就与众不同了,可见人说的不错!” “姐姐喜欢,我日后常做!” “那怎好劳烦你?” “无碍的……”甄瑜抿嘴一笑,很有几分江南的灵秀之美。 她的长相在花团锦簇的后宫都能排上前几位,除了眉眼长得好,身上那种恰到好处的书卷气和婉约气质,更给容貌增色不少。 以往见她时,她总是面色如霜,一片孤傲与不入世的疏离。如今相伴世间长了,偶尔露出的柔美更将她的容貌衬托到十分。 元春随了老太太,就喜欢美人。看着甄瑜巧笑嫣兮的样子,真可谓万分舒心。 熬过困去,元春的松散时光就结束了。 周高昱在勤政殿批奏章,点了元春去伴架。按元春的理解,就是一个人用功太过烦闷,非要找个人去陪着。 元春心里叹息,面上装的甚是欢欣鼓舞。 到了勤政殿一看,皇上兴致很好,元春瞥了刘顺子一眼,顺子脸上也挂着喜色。 “皇上这是有什么喜事吗?” 周高昱看着展颜一笑,伸手一拦,拥着她说:“广福大捷,冯唐已荡平贼寇,可保百姓再无边境袭扰之苦,这是他的请功奏表呢!” “皇上指挥的好,那区区匪徒还不手到擒来?”为着她这无知而又盲目自信的话,周高昱哼笑出声。 拍了拍她的肩膀:“爱妃说的对!”眼睛却盯着舆图有些出神,元春顺着他的视线往下一瞥,那正是真真国的地界。 元春知道他是对真真国动了杀心,周高昱这个人,认真生气的时候,可以说是睚眦必报也不为过。 但是他的这种想法,恐怕在朝堂上不会很顺利…… 当先一个,自己那好舅舅王子腾就要出来掣肘。他如今是九省统制,朝廷若要以广福为跳板挥兵直下,难保不动了他的蛋糕。 要是冯唐胜了,这破天的功劳定会将他踩在脚下;要是冯唐败了,他很有可能要做那个收拾残局的人,怎么都不划算! 将个人私心置于国家利益之上,也难怪周高昱要收拾他。 晚上,元春回到毓秀宫,鸳鸯早给她准备好一桌适口的小菜,元春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对柱子吩咐道: “你去打听下甄瑛的人品才干,避着点人,别大张旗鼓的。再让贾琏多多关照他,他姐姐对本宫尽心,本宫自然不能薄待了他家。若他果然不错……” 后面的话元春没说,柱子也没问,反倒说起了贾府的闲话:“奴才今日去薛家给二姑奶奶送贺仪,瞧着二姑奶奶面色不错呢! 姨太太出入都带着的姑奶奶,很是看重爱惜的样子,接到娘娘的贺礼高兴的不得了,说多谢娘娘想着。 因这是二姑奶奶过了门子后的头一遭生日,姨太太还请了戏班子给姑奶奶祝寿,老太太大太太都过去凑热闹了。 奴才赶得巧,讨了杯酒吃,还得了老太太和姨太太两处赏!” “依你瞧着,二丫头如今是很和美了!” “听抱琴姑娘说是不错呢!哦,对了,抱琴也要嫁人了,薛姨太太做的主,许的是他们本家铺子里的一个掌柜!说是年纪轻轻的好本事。抱琴成亲之后,还是回二姑奶奶身边做事!” “你提醒着我,下次出去给她添妆,终归跟了我一场!” “是” “这嫁娶之事,若是挑不着好相公,那还真不如挑个老婆婆。二丫头性子绵软,要是嫁去那不讲理的人家,她的日子就难过了。 如今有薛姨太太护着,宝丫头帮衬着,纵然我那表弟混蛋些,日子也照样过得!” “可是呢……就是咱们太太心里过不去,二姑娘的喜事也没出席。” “这没要紧,她心里只怕为着宝玉还烦恼不过来呢!大家心里知道,也就不见怪了。” 说起王夫人的烦恼,连柱子都得感叹一声荒唐。 宝玉那边有了庶子又伤了身子,婚事上头就有些不得意。 王夫人先是看中薛家的宝姑娘,奈何人家釜底抽薪,先与大房做了亲。她又急急地想与史家定下。 要知道,王夫人是一直看不上史姑娘的,总觉得她疯疯癫癫没个正形,和宝玉嬉笑打闹也不忌讳,还没有爹娘照拂,是个克亲的命。 如今逼不得已,想要捏着鼻子定了这门亲事,人家史家转眼就来将史姑娘接走了。 再去接时,如今的史夫人直言相告,史姑娘已经定了亲,要在家里养性子啦。 王夫人这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人家史家压根没看上宝玉。 兜兜转转,眼面前的这些姑娘里头,只剩下一个黛玉了,王夫人再不情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那副扭捏和不甘,话里话外都透着不情愿的样子。看在老太太眼里,更是天雷勾动地火,直接把王夫人轰成了渣!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0-100 第91章 王夫人可太不喜欢黛玉了,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一条,就是黛玉的母亲,她的小姑子! 长得好、嫁得好、娘家好、夫妻感情也好。贾敏还未出阁时,王夫人就处处被她压一头。 贾母是偏爱贾政,可这偏爱,比起她对亲姑娘贾敏的疼惜来说,那就不值一提了。 若说贾政是值得老太太骄傲的儿子,那贾敏就是她的心肝肉。 只看她名字中的“敏”字,就可以知道父母对她的偏爱,一个闺女,居然和儿子用了一样的字辈。 因着这点心思,即便贾敏从未与王夫人正面冲突过,王夫人也不喜欢她。 更不用说,贾政平生第一次对王夫人红脸,就是因为王夫人抱怨了一句:老太太给贾敏的嫁妆实在堆山填海! 新仇旧怨加起来,王夫人对黛玉就是面上情。 这种不喜欢开始还能压抑,后来就压不了了。 因为她发现,她从小宝贝到大的儿子,竟然成天围着一个小毛丫头伏低做小,甚至任她摆布!这简直点燃了她的神经。 王夫人知道,老太太喜欢看宝黛两兄妹感情好,就是存着亲上做亲的意思。 她怜惜自己亲姑娘的孤女,本无可厚非。可这样对宝玉来说,是不公平的! 贾敏那样病病歪歪的身子,生下林黛玉也不是好生养的样。 成日里人参肉桂闹个不停,风吹吹就倒了,难道日后还让宝玉去服侍她吗? 王夫人越想越不畅快,于是薛家一进京,她就顺势也将人接到贾府来住着。有八面玲珑的薛宝钗在前面比对着,林姑娘矫情善妒的名声就传开了。 下人们的闲言碎语,老太太是不理会的。也没人敢把这些闲话说到她老人家面前,所以她并不知道这些私底下的事,只一味偏疼黛玉。 至于背地里,黛玉流了多少委屈的眼泪,众人都一概用林姑娘爱哭带过了。 王夫人看着黛玉那忍气吞声的样,才觉略微报了报心中的仇。 为着这些前因后果,但凡王夫人还有其他选择,她都不会要黛玉做自己儿媳妇的。 可是袭人那个死丫头坏了事,宝钗、史湘云又各有缘故,都做不了亲。王夫人这才不得不捏着鼻子选黛玉。 她满心以为,以老太太一贯想要撮合宝黛的想法来看,这事是一说就成的。 没想到,老太太冷眼旁观她这几日的作为,早瞧出她心中不知怎样看不上黛玉,胸中积蓄着一团火,王夫人一开口就引爆了! “你既然那么看不上玉儿,做甚么还委委屈屈提这话?莫不是打量着我的玉儿没人要了,随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老太太,媳妇没有……” “够了!你打量着,你的那些小动作、小把戏,我没看进眼里?也不用你捏着鼻子认下这门亲,我今日就把话放在这里,宝玉和林丫头之间,不成!” 王夫人被喷了个面红耳赤,忍着泪,满腹委屈地去了。完全不知老太太也哭倒在了靠椅上! 她对着琥珀等亲近丫头说: “我原本想着,林丫头若是能嫁回来,有她舅舅照管着,舅妈护着。即便林家没人了,等我百年之后,她也不至于叫人欺负了去,没想到现在下我还活着呢,就有自家人欺负她,欺负到我跟前来了!! 我心里不是不知道,宝玉小孩子偷腥,坏了身体,要是我那女儿女婿还活着,宝玉是休想 娶到林丫头的。 但我还是想撮合两个孩子,一来宝玉本来喜欢林丫头,二来,凭着林丫头的心性,她日后不会为难袭人母子。 没想到你们太太心中那样糟蹋林丫头!”老太太说完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就她这样,我是决计不可能,将林丫头嫁给宝玉的!那丫头和她母亲一样,最是个敏感多思的性子,我瞧着她,就好像看到了她母亲,我那早逝的女儿,我的心头肉,我怎能不疼她? 真要让她嫁给了宝玉,九泉之下,我如何去见我那女儿?!” 老太太越说越痛,竟捂着胸口痛哭起来,吓得琥珀几人忙不迭地捶背拍胸,一会儿又闹着找太医,都被贾母拦住了。 老太太这边心痛神伤,仇昌那边听说二太太遭了一顿排场,开心得喝了二两酒。 他行医问药,见过的人不知凡几,怎会看不出二太太是怎样的人。 要搅黄老太太的打算,不消多动手脚,只要在二太太问林姑娘身体时,意味不明地说一句:“尚要仔细调养几年!”,她就能打消这个念头。 如今宝玉的身子尚且前景不明,二太太巴不得多找几个好生养的,来给自己儿子开枝散叶。 娶了林丫头,老太太那边肯定不许早给侍妾,万一林丫头一直生不出,岂不是耽误了宝玉要嫡子吗? 只要二太太略一犹豫,老太太就能察觉出来,到时候这事铁定要黄! 仇昌算无遗策,这事果然黄了。 当然,做这事之前,仇昌也没瞒着黛玉。他再是觉得宝玉不好,那也是黛玉的终身,不好越过她去。 他冷眼看了两年,觉得黛玉年纪虽小,可绝不是那种不知世事,全无主见的小姑娘。 所以他找了个日子,将宝玉的荒唐以及老太太的打算,遮遮掩掩地提了两句。 黛玉果然闹了个大红脸,嗔着把他赶出去了。不过后续,她还是默认了仇昌的计划。 等仇昌将事成的消息传来后,黛玉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连她自己也没想到。 或许是因为宝玉的荒唐、舅母的面热心冷,让她寒了心。她突然不再那么恐惧离开老太太的庇护了。 也或许,是老太太虽然爱护宝玉,但同时也顾念自己的一番慈心,补足了她寄人篱下的不安与惶恐。 反正尘埃落定之后,黛玉的心中竟然像解了枷锁般,变得轻盈而愉悦。 探春虽然不知道这事里面的许多曲折,但她自来聪慧,看着近来的苗头,也能将事情猜个七七八八。 在她看来,二哥哥和林姐姐都好,但是放在一起却是大大的不般配。 成婚可不是两个人关起门来过日子,只看琏二哥和二嫂子就知道了。那样精明强干的两个人,面对一大家子的琐事,依然左支右绌。 林姐姐何苦来受这种累,二哥哥也护不住她。想着这些,探春倒是真心觉得这事情黄的好! 元春对于王夫人这一番操作,只有一个真心诚意的“呵”,送给她。 就像贾政说的,要寻人家的好姑娘,也要宝玉自己争气才是!文不成,武不就的,没得耽误了人家姑娘。 人果然是不禁念叨,元春正想着贾政,刘德庆就进来传话说:“政老爷给娘娘传了信,要讨娘娘个示下!” 且说贾政远在千里之外,什么消息都要慢人一步,元春被禁足又被放出的消息,他都分别晚了大半个月才收到。 元春被禁足时,他心中不知如何的担惊受怕,满心里埋怨的,都是元春冒进了。虽然顾惜姊妹,但也要以国家大事为要,怎能那般胡搅蛮缠,惹皇上生气。 等元春解禁,广福也首战告捷后,他又觉得元春有祖上的风骨,且是个重血脉亲情的孩子,实在让他老怀宽慰。 担心和埋怨是一时的,贾政的快乐却在同僚的夸赞下,成倍增长! 读书人嘛,都是有些书生意气在胸中的。 委委屈屈的求全示好,怎比得上大快人心地讨贼剿寇。 贾家的名声传扬开去,竟然有了教女有方的美誉。 一时之间,贾政变得炙手可热起来,真有不少同僚故旧来打听他的家事。都想娶一个如宜妃娘娘般,有风骨有气节的姑娘。 贾政被奉承得飘飘欲仙,当真觉得自家就如传言那样,非同俗流了。 这天,勤勤恳恳干完工作的贾政收到了一封信。信是从广福来的,贾政看过之后高兴的不得了。 写信的人是冯唐,他写这封信来,是想为他手下的一个先锋官,向贾政提亲。他们看上的,正是贾家的三小姐,贾探春。 冯唐的这位部下名叫裴鸿,也是他的义子。 早年间,裴鸿的生父裴枢就在冯唐麾下效力,和冯唐是过命的交情。 裴枢因公殉职后,他的妻子不到一年也就病逝了,留下裴鸿一个幼子,差点叫那群见财起意的族亲生吃了。 冯唐得知了消息,就去将裴鸿接走了,亲自留在身边照管教养。 可以说,比起他的亲儿子冯紫英,裴鸿跟在冯唐身边的时间更长,也更得他器重。 广福一役作为先锋军,俘虏了匪首的小将,就是裴鸿。 贾家不愿和亲的名声在外,早被冯唐等人看作是隐藏的主战派,自认在保守派中,他家是难得的明白人。 所以义子功成名就之后,冯唐就急着替他求娶贾家的姑娘。 这其间,当然也不乏另一重考量——贾家是军功出身。 虽然贾家这些年子孙不继,没有近亲在军中效力了。 但他家在军中,依然还有别人没有的便利和声望。 为着这些原因,贾家对出身不显的裴鸿来说,当真是一门好亲了。冯唐为了这个义子,也算是尽心竭力。 贾政看到冯唐言辞恳切的信,心里欢喜不尽,觉得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亲事了。 可刚要提笔应下时,突然想到了远在深宫的女儿,踌躇一番,不禁又将笔放了回去。 经由上次的事,贾政也看出来了,元春是很在意探春这个异母妹妹的。 他担心他这边刚答应下来,元春那边若是不满意这场婚事,又去皇上跟前闹一场,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他如今可再受不住这样的惊吓了! 想定之后,他一面给冯唐去信,说是很中意这位女婿,但想先看看人。 另一面加急给元春去信,把自己的意思说明白了,也问问元春对这门亲事的看法。 元春接到贾政的信后,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意思。但一想到探春的上一场姻缘,毕竟是被自己破坏的,就觉得始终有一份亏欠在里头。于是她也很慎重地拿着老爹的信,去讨周高昱的主意。 “裴鸿?朕有印象,的确年少有为,难得相貌也周正!上次进京献俘,就是他带的队。听说他们的队伍堪比古时掷果盈车,原来他和冯唐还有这层关系!” 听着倒果真是位少年英才,元春心中欢喜,连忙去信贾政,让他好好考察对方人品性情,还有家中详情。要是都没问题,就可定下来了。 事后想了想,元春又给老太太透了意思。老太太见多识广,请托她帮忙探问,要比贾政牢靠得多。 事情过了半个月,两边竟都有不错的消息传来。 元春心中觉得这亲事不错,可到底还想问问探春自己的意思。 但若直接去问,哪怕是嫡亲的姊妹呢,也实在有些太惊世骇俗了。 于是曲线救国,元春让柱子送中秋节礼的时候,察言观色一番,看看探春对这件事的想法。 “三姑娘脸色不错,待人接物还和以往一样,大方得体。近来老太太对她也爱重的很。” 有了这样的回复,元春终于去信贾政,示意他可以定下来了。 提亲时,虽然裴鸿因公务不在京中,但冯唐的妻子竺氏受托,亲自来贾家送的娉礼,给足了贾家体面。 眼见探春也有了人家,王夫人原本平静下来的心再次变得燥热。 宝玉的事情还没有 着落,黛玉那边的打算又落了空,她一时急得很,竟在心中,生出不少埋怨元春的想法。恨她不为自己亲生的弟弟打算,倒心心念念着一个庶妹。 可任凭王夫人怎样的抓耳挠腮,与贾府相熟几家的姑娘扒拉来扒拉去,总没有合意的。 到底是老太太心疼宝玉,知道这事拖下去没有好处,于是客客气气请了官媒,将风声放出去: 贾府的宝二爷,宜妃娘娘的亲弟弟,要议亲了!! 消息一出去,来往贾府走动的人顿时多了不少。 只是,一个人但凡总被别人拿出来说道,那就难免有些不好的秘密,是包不住的。 宝玉和丫头有了首尾的事,很快传了出去,连带着他和蒋玉菡那不能说的二三事,也被街头巷尾津津乐道。 世人对男子总是宽容的,宝玉的名声传出去,虽然有些妨碍,但还是有不少人家不在意这等风流韵事,巴不得攀上宜妃这一门亲。 这中间就有一家姓傅的,他家有个女儿叫傅秋芳,听说生的好,人也聪明。只是根基浅薄,不像贾府是世代簪缨之族。 他家里只有一个哥哥名叫傅试,可巧曾是贾政的门生,如今在通判任上。 傅试为人机敏圆滑,满心想将这个妹妹聘给贾家。 以往差人来贾家请安问好时,总要让家中的老婆子满口夸赞自家姑娘的才情相貌。 贾府的人因他家穷酸,一向看不上,唯独老太太喜欢听这样的话,每每给面子捧场,只是到底也没有要将他家姑娘,说给宝玉的意思。 这位傅秋芳傅小姐,因着她哥哥的不甘心,留到如今已然17岁了,比宝玉还大了三岁。 也是他家的苦心等待有了结果,一番波折之后,仍然一门心思想和贾家做亲的他家,倒显出些不同俗流的“意志坚定”来,让王夫人高看了一眼。 于是趁着大观园里荷花盛开,王夫人发下帖子,请了好几个家中有意愿,希望与贾府结亲的女孩子们,来到家中办赏荷宴。 这傅秋芳小姐,刚好就在其中。 黛玉等人往年从未有过这样的机会,能与那么多外人接触,能见到好些同龄的姑娘们。 大观园里小姊妹们都觉得新鲜又有趣,满心期待地等着这些女孩子的到来。 不想这宴会的主角“贾宝玉”,面对这样有目的的邀约,又是另一副心肠。 王夫人一个没看住,他就溜进了大观园…… 第92章 贾府的赏荷宴办的十分热闹,因凤姐即将生产,老太太特地叫了贾珍的媳妇尤氏过来这边,带着探春一起上下支应。 这两人知道,宝玉的婚事如今是老太太心上第一件烦难事,也是第一等要紧事。于是都不敢怠慢,大早上就起来忙里忙外。 黛玉一向与探春好,见她忙的这样脚不沾地,虽平时不大管事,也过来帮着照应了一上午。倒惹的那些奶奶太太们,拉着她的手赞了又赞。 黛玉虽不怯这样的场合,但待的久了也觉疲惫。眼见宴席过半,就独自离席出来散散。 信步走到蜂腰桥旁时,突然听见前方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 黛玉一怔,以为是哪个小丫头受了委屈,独自躲在这里哭。于是提着裙子走过桥,想去劝慰两句。 不想竟看见宝玉满脸是泪,呆呆地蹲在桥下一棵树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黛玉看他身边一个跟着的人都没有,又哭得这样伤心,于是疑惑地上前两步,轻声喊他:“宝哥哥?” 宝玉听见黛玉声音的一刹那,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他猛地一抬头,只见黛玉亭亭玉立,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出落得越发出尘标致! 宝玉心中似有一万句话要说,临到此时,口里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挣扎半天,只喃喃唤了一声:“林妹妹……” 自从袭人的事出来后,黛玉再也没见过宝玉。此时细细一打量,只觉气色不甚好,神色间甚至还有两分落拓的呆傻。 黛玉觉得疑惑,试探着问他:“你怎么在这?今日太太宴客,园子里都是姑娘小姐,你就这么进来了,不怕冲犯了人家?怎么跟着你的人呢?” “我自己进来的,要是有人跟着,今日也到不了这里了。我想问妹妹一句话,他们都说,今日太太宴客是要给我定亲,这是真的吗?” 这话问的冒失,让人不好回答,黛玉待要不理他,又不好就这么把他撂在原地,于是半嗔道: “太太办的是赏荷宴,宝哥哥没听说吗?” “连你也要唬我?二姐姐嫁了,宝姐姐家去了,眼看三妹妹也定了亲,史大妹妹也不来了!这园子的里的人,说话间就都散了,独独留下我一个……所以我说,人还是小时候好,做什么要长大,长大了,反倒都生分了……” 这话说的颠三倒四,黛玉看他眼神有点发眩,担忧他是病了,不好驳他的话,于是顺着他话说: “聚散离合乃是世间常态,譬如这天上的月亮,阴晴圆缺并不由人的心愿。我天性是喜散不喜聚的,散的时候有聚的盼头,岂不比聚的时候更叫人欢喜……” 黛玉一开口,宝玉就入神地看着她,等黛玉说完,宝玉忽然拍手乐道: “妹妹生来灵慧,洞悉世事比别人都强,可见老天生人何等的不公,既有妹妹这样的钟灵毓秀,何苦生我这浊物?又何苦让我见识过这等钟灵毓秀之后,复还泥沼之中,可悲可泣可叹可恨呐!”说完又放声哭了起来。 黛玉见宝玉越发痴痴傻傻,颠三倒四,心里担心他是不是病了;又害怕有人过来,正好撞见他在这里。 此刻宴席过半,园中已有不少姑娘走出来四处观赏游玩,若此处出了纰漏,难保探丫头不受责备,老太太不伤心。 于是黛玉不再和宝玉打机锋,而是直接开口:“二哥哥,今日园中人多,你在这里是大大不便的,不如趁早出去才是,想必金钏她们也正在找你!” 谁知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宝玉竟猛地上前一步攥住黛玉的手,哽咽着说: “不管别人怎样,我总以为我和妹妹是要长长久久在一起的。自打妹妹来了,我有好吃的,总要问问妹妹吃不吃;有好玩的,只要妹妹说一声好,再是怎样难得的物件,也要捧到妹妹面前。 谁知妹妹进了园子之后,竟将我都忘了。这两年人大心大,更不将我放在眼里,成日里爱搭不理的。 我要是做错了什么,妹妹只管直言,让我死也明白,不必做那屈死鬼!” 黛玉先是被宝玉突然抓住了双手,心里吓一跳的同时,又听他讲了这么写没轻没重的话,登时气的两眼发红,死命想将自己的手从宝玉手中拽出,只是力气比不过他,挣扎了一会儿也是徒劳。 两人正胶着时,那边金钏带着几个小丫头一路疾行,等看到宝玉站在那里,忙喜的一气跑过来,嘴里叫着:“宝玉……” 就这一声,黛玉先前怎么都挣不开的手倏然松开了。金钏进前一看,宝黛二人都是眼眶发红,尤带泪痕。黛玉脸上更有几分气色。 金钏虽然疑惑,可先顾不 得黛玉,只拉着宝玉的手,一连串地说:“二爷叫我们好找!今日宴客,太太说了,不叫你乱跑。快随我回去,仔细太太叫你!” 嘴里说着,手上就去拉宝玉,没想到一拉之下宝玉没动,还是定定地看着黛玉。 金钏带着三分敷衍的笑对黛玉说:“想必是宝玉又惹了姑娘生气?还请姑娘千万饶过他这一遭,日后定然让他登门,给姑娘赔礼道歉! 只今日是不好耽搁的,姑娘知道,太太今日有大事。前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让宝玉过去,还请姑娘多担待!姑娘不松口,这个傻子是不敢走的……” 金钏是袭人出事之后,由王夫人亲自指定去宝玉身边“镇守”的。她本不是个省事的人,只是以前跟在王夫人身边不敢造次。 后来王夫人将她指去宝玉身边,她自以为得了尚方宝剑,说话做事就露出几分轻狂来。 今日“走失”了宝玉,她心中着急,又见宝玉不听她的,说话就有些不客气。 仗着黛玉一个千金小姐不好和她计较,身边又没跟着其他人,说话就有些放肆。 谁知黛玉这回一反常态,不仅没掉眼泪,轻轻揭过,反倒满面寒霜,冷笑着说: “当不得二爷一声歉,也不知我耽误了二爷怎样的正事?姐姐说明白了,老太太跟前,我自去领罪!” 这话一出,气氛瞬间僵住。金钏的笑容尬在脸上,她忘了,王夫人虽然不喜欢林姑娘,但林姑娘可是老太太的心头肉。 她今天若真要计较这几句话,闹到老太太跟前,只怕自己难开交。 金钏的嘴唇抖了抖,心里害怕了,想要说个软话,只是一时放不下面子,嘴里嗫嚅半天,没有吐出一个字。 还是她身后的麝月向前一步,笑着找补:“姑娘别生气,她心里着急昏了头,嘴上没了尊卑,姑娘饶她这一次,就是慈悲了!” 黛玉冷笑一声:“我自是慈悲的,也不敢耽误你们的正事,还请快去吧,别叫我的罪孽更重了!” 麝月几人忙道“不敢、不敢”,扯着宝玉连带着金钏,一溜烟走了。 等人都走远了,黛玉才想起方才的委屈来,想起宝玉口中不知分寸的话,想起丫鬟的放肆,想起寄人篱下的难堪,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一面气不过,一面又责怪自己不晓事,难道真因为这么点口角闹到老太太跟前,给她老人家添烦恼不成? 掉了一会儿眼泪,又想起今日还有好些客人在园中,这幅样子不好叫人看到,于是连忙拭了泪,捡了一条小道回潇湘馆去了。 山石子背后,一个丫鬟扶着一位小姐站在那里,不知听了多久。此刻见人都走远了,丫鬟担心地喊了一声:“姑娘……” 这位气质娴静的姑娘应了一声,正是那傅秋芳,傅小姐!—— 作者有话说:好心疼黛玉,看红楼的时候,觉得那些丫鬟在背后蛐蛐黛玉,其实是一种精神上的霸凌 第93章 五月月末,贾家传进宫两个好消息,一是宝玉的亲事定下了,定的就是傅试的妹妹傅秋芳…… “听说这位傅小姐真个一表人才,不单老太太和太太,连丫鬟婆子们都说这位宝二奶奶好,又随和又大方,一点儿也不像小家子里出来的女孩儿。 此刻家中正在抓紧筹办,说是要赶在年底老爷入京述职的空档,将这桩好事做定呢!”鸳鸯喜气盈腮的说。 “那第二件好事呢?”元春问。 鸳鸯也不卖关子,继续道:“琏二奶奶生了,生了一个男孩。大老爷很高兴,亲自给哥儿取了名字,叫贾蘅!” “添丁进口,果真是好事!凤丫头还好吗?” “有些虚弱,但无甚大碍!” “你捡着咱们库房里存的好药材,让人给她送去,嘱咐她好好将养身子!” “是……主子,太太让人传话进来,二爷的喜事,想请您给皇上讨个恩典!”这话真不好张口,可鸳鸯不得不说。 她进宫的日子久了,早就不是当初在贾家的见识。那时候全家捧着一个宝玉,就像捧着个活龙,好像什么恩典落在他身上都是恰如其分的。 但是走到外头瞧一瞧,宝玉于国于家并无丝毫建树,王夫人却一味逼着元春,要她去讨个赐婚的好意头。 “母亲还没放下这个念头呢?也罢,你传话出去,等得了空,本宫就像皇上提!” “这……”鸳鸯觉得不妥,只是口上不好说出来,站在原地犹犹豫豫,一时进退两难! 玉罄在一旁笑着推她:“你去吧,主子自有主张,何须你操这样的心。” 鸳鸯被她提醒,抬头一看,元春脸上果然没有为难的意思。 鸳鸯松了口气,笑着点点头:“是,奴婢这就去传话!” 等鸳鸯走了,玉罄上前给元春打着扇子说:“娘娘,前朝为出兵真真的事,争执不休呢!家中舅老爷上了折子,意思是不看好出兵的!” “他怎么说的?” “国库空虚,军备不足,大庆以仁义治天下,真真既以离心,还应以安抚拉拢为主,再逼恐生变!” “自掘坟墓!平安州一代近年来天灾人祸,尚不言军备不足;黄河一带水患刚平,也没说国库空虚!他堂堂九边重镇最高统帅,未战而屈己之兵,真当朝廷无人,非他坐在那个位子不可吗?消息是贾雨村传来的?他怎么看这件事?” 雨村老爷说:“安抚恐怕不是皇上的意思!他也写信劝过舅老爷,只是去信都石沉大海,并无回音。” “让他顾好自己,无需再多言!我这位舅舅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土皇帝当的久了,已经看不清形势,出兵真真,皇上势在必行!无论谁拦着他,都只会被一脚踢开!让贾雨村离他远些,免得一朝不好,引火烧身!” 玉罄知道元春和王子腾的关系不大好,但没想到已到这种程度,垂头想了一会儿,还是劝到: “娘娘,舅老爷虽说独断了些,可他毕竟是咱们家唯一手握实权的人。要是他也失了圣心,咱们四皇子背后就没有什么支持了,前朝近来隐隐有立储的风声传来……” “立储?!”未及玉罄说完,元春就打断了她,双眼看向玉罄,脸上再没有方才万事不经心的样子。 “是,只是隐隐有风声,并未正式廷议。” “议的是谁?” “都有,还是大皇子居多,三皇子……也有人提。” 这是比较委婉的说法了,言下之意,小四是没有什么竞争力的。 元春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觉得这事有蹊跷。皇帝正当壮年,也没有什么御驾亲征的奇怪想法,议储这件事来的有些突兀。 “李博瞻最近怎么样?” 玉罄不防元春晖突然提到李博瞻,愣了一会儿,结结巴巴地回:“李相公,李相公最近按时上朝啊,并未听说有什么不好?” “大皇子妃呢?宗人府的待选名录中,有没有李家的姑娘?” “这……”眼见玉罄答不出来,元春摆摆手说:“无妨,你去探听探听,不用着急。我只是心中有个猜想,李博瞻可能要不行了……” 李博瞻是大皇子背后最大的助力了,比起看似绑在一条船上的齐家,他才是真正为大皇子打算的人。 如果李博瞻真要不行了,那皇后势必不会无动于衷。 元春现在觉得,皇后越来越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躲在阴暗处窥视着周遭的一切,只待趁人不备的时候,给出致命一击。 历朝历代,议储都是极为敏感的一件事。 为了国家的安定,储位自然是越早定下越好。可对于皇帝本人来说,这个话题就有些敏感了。 周高昱正值壮年,朝臣提起这件事会不会让他不快,会不会让他对日渐长大的大皇子心生防备? 这时候提起立储,对三皇子一个牙牙学语的幼童来说没有什么影响,对于日渐长成的大皇子就不一样了。 大概率,皇上不会在此时定下太子的人选。 但让皇帝看到朝臣对大皇子的支持,就好比在皇帝心中种下一颗刺,以后大皇子越是优秀,越是出类拔萃,皇帝心中的这颗刺就会卡的越深,越隐隐作痛。 前朝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例子,老皇帝精心培养的继承人,日后变成谋逆的乱臣贼子。 至于被提到的三皇子,他本来就养在皇后膝下,趁势在众人面前露露相,也不为奇怪。 有一种说法,想要抓到一件事的始作俑者,就看看事件背后的受益人是谁,越是盘根错节、扑朔迷离的事,越是如此。 元春觉得这是皇后的手笔 ,因为大皇子最近风头太盛了,又是被频频夸赞,又是让上朝听政。 甚至把之前还和他不相上下的二皇子,比的一文不值。 大皇子背后站着惠妃,她是对皇后地位最有威胁的人,皇后会比德妃更怕惠妃母子上位。 但是皇后胆子再大,都是不敢硬刚前朝的。李博瞻可不是后宫的莺莺燕燕,那是真正的政治生物,能将一众保守派压的喘不过气的人物! “娘娘,听说李相公真的不好了,奴婢还没走出多远,就听说皇上赐下御医,急急忙忙往李府去了。大皇子也去了,替皇上看望李相公!”—— 作者有话说:五一返程好挤,不过假期真美好,嘿嘿 第94章 李博瞻死了,死在永正七年的炎炎夏日…… 他死的那天,傍晚忽降暴雨,尽情地冲刷着皇城的每一个角落,仿佛在为他送行。 这位年逾花甲的老人,曾是周高昱人生路上的恩师;是他政治理念的坚定支持者;是为他披荆斩棘,九死不悔的人。 周高昱给了他臣子死后的最高哀荣,厚葬优恤,追封赐谥,但这些可能都难以表达他心中的哀惋。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位老人的逝世是那样的仓促。因为几天之前,他甚至还能在朝堂上引经据典,与人据理力争。 不过对于皇后来说,李博瞻每况愈下的身体不是秘密。 她算定了李博瞻在皇上心中不凡的地位,生怕他临死前一求,为大皇子求来一个太子之位。 所以她急急地安排人在前朝造势,鼓动大臣们上折子议储。 这股隐秘的暗流涌动,垂死的李博瞻不一定能够注意到。但是皇帝对前朝后宫的掌控已非昨日可比,他绝对不会忽视。 前朝的暗流是以势相逼,当面的恳求是以情相胁,这是周高昱顶顶厌恶的行为方式。 这局棋,只要李博瞻敢开口,无论是明着说,还是暗着提,都是一局死棋。 除非他不提,就这样放下一切,干干脆脆的走了。可他舍得吗?无论是李家一族的荣耀,还是大皇子的前程,皇后赌他舍不得! 可惜……皇后赌输了! 元春在前朝没什么势力,统共一个贾雨村,半个北静王。一个半人加起来,也打听不到李博瞻的身体情况。 不过后宫里的事好打听,元春一听说李家没有姑娘参加大皇子妃的阅选,就知道皇后输定了! “什么?!李博瞻没向皇上建言立储之事?” “是,皇后娘娘!李相公只和皇上说了些家事安排,并没有求任何恩典!” “怎么可能?他疯了吗?不是说大皇子的母妃,是李博瞻最心疼的女儿吗?他就这样一甩手走了,真信他齐家能尽心辅佐大皇子?” 敛秋看着皇后目眦欲裂的样子,心中如擂鼓一般,咽了咽口水说: “李相公和皇上言明了,待他死后,李家亲眷尽皆扶柩回乡,一个都不留在京城!” “好,很好,本宫真是错看他了。我还以为,他不让李家女子参选大皇子妃,是想以退为进,没想他竟一退再退,这是为什么啊?!” 皇后想不通的道理,元春和惠妃却能想明白。说到底,皇后的出身总归还是局限了她的认知。 “李相公这是不想让李家拖累大皇子。李家根基不深,下一辈也无杰出的人才,强行留在京中,子孙后辈日子难过,还容易被人算计,给大皇子拖后腿。 回乡就不一样了,大门一关,耕读传家。既有好名声,还能帮不成器的子孙避祸,实在是一片慈心的明智之举。 至于大皇子,李家不送姑娘入宫参选,大皇子妃多半就要出自庄家。李相公这是主动退了一步,不让大皇子做两难抉择,也让庄家放心辅佐。 若是日后大皇子真有飞龙在天的那一日,庄家得了最大的好处,大皇子难道就会忘记李家吗?” “这可真是……”玉罄喃喃道。 “皇后身为女子,她的才华能力并不弱于前朝辅政的大臣。 可惜日复一日被困于这深宫之中,成日里斤斤计较的都是一时一事的得失,用的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手段,未免失于敞亮,也不相信别人的磊落。 不单皇后这样,本宫不也是吗?焉知李相公不是真的克制私欲,只为国尽忠呢?” “娘娘这话偏颇了,咱们都是凡人,是凡人就会有私欲。这宫墙的局限,也不是咱们想固步自封。我倒愿意身为男儿,光明磊落地为国为民,可惜老天没给咱们这样的机会呀!” 元春笑着看了看甄瑜,点头说:“你说得对!咱们的舞台就这么大,只要唱好自己的戏就是了!" 入夜,元春就得到了唱戏的机会! 周高昱眉头紧皱,半躺在罗汉床上,握着元春的手说:“无论怎样的哀荣,尚不能尽朕内心之万一。 李太傅尽心为国,匡助朕至今,还未看到这天下真正海晏河清的一天,就这么去了,朕心中实在遗憾。” 皇帝追赠了李博瞻“太傅”一职,元春顺势说:“皇上与太傅君臣相得,李太傅泉下有知,必当感怀皇上。斯人已去,皇上也要保重龙体啊!” 周高昱含泪难过着,突然毫无征兆地问了一句:“前朝议储,你怎么看?” “狗男人!”元春心中暗骂,手上为周高昱按揉肩膀的动作却不停, “什么议储?……”说完停顿了一会儿,也不等周高昱回答,像是自己反应过来一般说:“祖上规矩,已经到议储的时候了吗?” “朕问你,你怎么反问回来了?” “臣妾哪懂这些事,若是规矩上要议,也便议吧!” “朕有四个皇子,你看谁堪作皇太子?” “皇上此话诛心,臣妾万不敢答,求皇上别为难臣妾。” “只是闲话家常,你说吧!朕随便听听,恕你无罪!” 元春心中都快讲周高昱骂成狗了,说什么?! 若说立嫡,皇后无出;若说立长,皇上他自己就是老四;若说立贤……以元春对周高昱的了解,他绝对会问谁是“贤”,或者如何判定“贤”! 左思右想都是坑,元春脑子一转,信口说道:“人都说‘国家、国家‘,想来国事家事总有些相似之处,人才这么说。 国事,臣妾不懂,但是家事还是略知一二的。就以我们家来说吧,当初老太爷还在的时候,也纠结过爵位该让谁来承袭。 按理来说自然是大伯父,可是祖母偏疼父亲。不怕皇上笑话,祖母常在祖父面前为父亲说些好话。 天长日久,祖父也觉得父亲更好,想要将爵位给父亲。可是太祖母不依,大伯父在太祖母身边长大,太祖母自然更偏疼大伯父。 就这样,这件事情僵住了,祖父日日困于母亲和妻子的争执之中不能自拔,家里气氛也日益箭弩拔张。 终于有一天,祖父因为此事连饭都不能好生吃,他终于忍不住了,说出振聋发聩的一句话——” “什么?”周高昱半坐直了身子,饶有兴味地等着元春的下文。 元春眉头一皱,模仿祖父以手抚须的样子,粗 声喝道:“这样的事,就不该让你们掺和!” “哈!”周高昱等了半天,没想到是这么个结局,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深感被耍,正要追究时,元春趁势摇着他的手臂撒娇道: “皇上,这样的事,就别让臣妾掺和了吧!解不了忧,反倒平添许多烦恼,岂不是罪过——罪过——” 周高昱笑着斜睨了她一眼,见她那样的娇俏可人,心思不禁被转移,总算没再继续追问。 毓秀宫中气氛正好,清宁阁里,柳婉清死死抓住丫鬟的手说:“一定传信给父亲,立储一事不能掺和!一定!一定!” 交泰殿中,敛秋也在问皇后立储的事:“娘娘,李博瞻没提,前朝议储的事,是不是停下?” “停?开工没有回头箭!告诉柳芳,本宫用他的时候到了!” ……—— 作者有话说:小柳:爹你不要啊…… 柳爹:嘿嘿嘿嘿~~~ 第95章 皇后本来想用立储的事将李博瞻一军,没想到李博瞻没咬钩。等他一死,皇后这份心思,就显得昭然若揭,十分可笑了。 不过皇后毕竟是皇后,不会因为别人笑话两句就改了主意。 她提起储位,可不单单是为了给大皇子下眼药。 三皇子养在交泰殿已经快一年了,名分上还是庶人刘氏的孩子呢! 皇后没有忘记这一点,开始没有提,是因为她先斩后奏把孩子从刘氏那里抱走,没有过问皇帝的意思,自然也就不好说。 后来不提,是她还抱有希望,盼着有一天能生一个自己的孩子。怕三皇子的身份早早定下,以后妨碍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可是近一年来,皇帝几乎不再踏□□泰殿。逢初一十五的日子,要么独宿勤政殿,要么过来略坐一会儿就走。 一国之母的体面是给够了,夫妻间的情分却日渐消磨。 皇后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执掌后宫劳心劳力,她早就不是当年青春正好的样子,也相信没有人能永葆青春。 她不在意这个,不过皇上不来,她想要嫡子的打算就落空了。 皇后努力几次之后,直接放弃了这个计划。 她几番思考后,决定以议储为切入点,倒逼前朝和宗室重新考量三皇子的身份。 与其沉默地等待大皇子羽翼丰满,不如赌这一把,看看三皇子在众人心中的分量。 刘氏是皇后被逼无奈的选择,她的身份太低了,这既是她的优点,也是她的缺点。 身份低,代表着好掌控,一旦三皇子记在皇后名下,刘家以及刘氏本人,都不要想着能再有插手的机会。 但身份低,同样也意味着这个孩子背后没有什么助力,在四个兄弟当中难免被人看轻。 皇后打算试探看看,若是朝臣以及皇帝本人不计较这一点,能将三皇子顺利记在她的名下最好。 若是介意,时间也还来得及。如今后宫不是没有身份合适的嫔妃,也不是没有母妃身份合适的皇子。换个孩子,不过是多费些心力罢了,皇后愿意花这个心思。 打定了主意,那么无论李博瞻是否提起这个话头,皇后都会继续往后推进。 只是有些事情,从来开始容易,结束难。 谁都没想到,议储这个事一出,会犹如滚烫的油锅里被浇上一盆冷水,瞬间在朝堂上炸开了花。 开始,只是以柳芳为首的一小撮人,在向皇帝建言早定太子,以安民心。 后来掺和的人越来越多,六部朝臣、宗室、御史,甚至外戚,都往里面掺了一脚。 几方势力成日在朝堂上吵的乌烟瘴气,俨然成为廷议的中心话题,连进兵真真的事都被搁置一旁。 周高昱以及他那一波还没长成的心腹们几番努力,试图将朝堂气氛拉回正轨,都宣告失败了。 吵到后来,朝上已然分成三派。 其一认为,太子之位早定,能够安稳人心,利国利民。 第二种,觉得皇帝的四位皇子尚未长成,贤愚莫辨,现在议储为时尚早,皇朝不宜早早立定继承人。 为了让自己的观点更有说服力,他们甚至还举了前义忠亲王的例子,那就是储位早定的反面示范。 第三种,才是皇后希望的,纠结在大皇子和三皇子之间,试图弄清楚三皇子名分一派。 前面两波人争执愈演愈烈,第三种声音渐渐听不见了。 就在柳芳绞尽脑汁试图将一切拽回正轨时,周高昱的耐心终于到了极限。 他对近来朝堂的乌烟瘴气表现出极大的不满,对最开始提起此事的人——柳芳,展现了帝王的雷霆之怒。 柳芳被皇帝以大不敬、僭越职权、离间天家骨肉等罪名削了爵位,下了大狱。 近来叫嚣的最厉害的臣子,不拘是哪一派的,统统都被他判了廷杖。 这一通雷霆手段下来,才终于勉强按下了近来渐成党争的议储风波。 不过,比起被廷杖的大臣,最倒霉的还是柳芳。多年经营的爵位被一撸到底不算,他下的大狱,正是惠妃亲弟弟任职的大理寺。 皇后和惠妃,那是多少年的冤家对头。在皇帝显然厌恶柳芳至极的情况下,庄齐泰不将柳芳往死里整都说不过去。 不过柳家也是当年的功臣之后,这么多年发展下来,违法乱纪的小辫子一抓一大把。 庄齐泰甚至都不需要刻意为难,只需要秉公执法,柳家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而皇帝看似公正的督察院协理,也只会让这些罪民更加的顺理成章、板上钉钉罢了。 柳婉清深知这一点,所以她曾力劝柳父不要掺和到这件事中。 可惜柳芳没听进去,或者说他畏惧皇后的权势,同时也渴望在朝上更进一步,刻意忽视了这其中存在的风险。 …… 这一次跪在勤政殿外的人,变成了柳婉清。 灼人的烈日之下,她养尊处优的娇嫩皮肤红肿泛紫,头上豆大的汗珠滚下,激得周围肌肤刺辣生疼。 双膝早已失去麻木,身子也摇摇欲坠,但柳婉清情愿将自己掐的鲜血直流,也不敢昏过去。 她生怕自己这一晕,老父就人头落地了。 和甄瑜的幸运不同,直到柳婉清彻底支持不住的那一刻,皇帝都不愿见她。 终于看到人熬不住了,刘顺子赶紧招呼宫女太监,让人即刻就将这位云嫔娘娘送走。等见人远去了,他才长舒一口气。 皇帝最近心气儿不顺,他提心吊胆地在外面站着,就怕因为云嫔的倔强,皇帝又雷霆大怒。 好在这一天总算是平顺过去了…… 清宁阁中,柳婉清没有晕多久。太医用了顶顶好的猛药,一剂下去,人就醒了! 翠竹来不及惊叹太医的本事,也没时间思考为什么清宁阁没叫太医,太医却来的那么及时,治疗又如此尽心的蹊跷。 因为柳婉清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扶我……去……见皇后……” “娘娘,您歇歇吧!您方才都晕倒了,您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啊!” “我能歇,父亲能等吗?!快扶我去,再晚就来不及了!”柳婉清用尽力气说完这一句,人又后仰倒下了。 她趴在床上流着眼泪,目露哀求地对太医说:“太医,劳烦您给剂增长气力的好药,我的父亲还在牢中……” 话没说完,人已经哽咽难言。柳婉清一直都是高傲的,翠竹还是第一次听她以这种口气说话,对象甚至还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太医。 不用她说完,那太医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从药箱中翻出一个丸子,和着烈酒化了,让柳婉清一饮而下。 不多时,柳婉清恢复了些力气,借 着翠竹的手摇摇晃晃站起来,迈步向交泰殿赶去。 其实,柳婉清自己也知道,求皇后多半是没用的。 朝中谁都知道,柳芳就是为皇后发声,才被皇帝削了爵位。所以她一开始找的是皇帝,可惜皇帝不见她。 时间不等人,没有法子,她只能求皇后。 柳婉清用力压下对皇后的怨恨,努力忘记皇后对柳芳的教唆,忘记柳芳的性命,忘记家族的荣耀和自己的未来。她只敢求家中老弱平安…… 一路艰难向前,终于走到交泰殿门口时,她已经在心中打好了求情的腹稿。 她做好了准备,只要皇后肯去求情,无论事情成与不成,她都感激皇后,从此之后为她效命,绝无二话。 可惜的是,她这一番准备作好,却连交泰殿的大门都没能进去。 敛秋一脸不忍地将她拦在门外:“云嫔娘娘,您回去吧!皇上震怒,皇后娘娘也有心无力啊!” 柳婉清咽下口中的腥甜,勉强扯着嘴角笑道:“臣妾自知家父罪孽深重,不敢求皇上徇情,但求娘娘开恩,免我一家老弱折磨!” 敛秋连连摇头:“娘娘,您怎么不明白呢,这事情,皇后做不了主啊!” “皇后娘娘是做不了主,但惠妃可以高抬贵手!”柳婉清急道。 “……那娘娘应该去求惠妃啊!” 柳婉清惨笑一声:“我是哪个排面上的人,惠妃岂肯听我一言半语。我知道,娘娘与惠妃一向不睦,可如今惠妃也被困长春宫,皇后娘娘若能……” “娘娘慎言!”敛秋向后一看,见没人听到她们的话,忙转身向着柳婉清连连摆手: “娘娘糊涂了不成,这话怎能轻易出口。”要让皇后向惠妃低头,除非杀了她! “我劝娘娘一句,别求了,快回去吧!柳大人为娘娘尽忠,娘娘自然会保住您,至于多的……”敛秋紧抿双唇,摇了摇头。 柳婉清心下一片凄凉,她无力地抬头,看着交泰殿前的一片天,只觉得头上一片湛湛晴空是那么的刺眼。 低下头来,柳婉清擦了擦眼泪,重重向地砖上一磕。 敛秋连忙来扶,柳婉清推开她的手,执意拜了下去:“臣妾知道了,不敢扰了娘娘清静,这就告退……” 话音落地,柳婉清摇摇摆摆地站起身,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清宁阁走去。 敛秋站在交泰殿门口,心中滋味难言…… 本来,皇后就算放弃了柳家,也不至于这么绝情,连面子上的情分都不装一装。 实在是皇后此刻正火冒三丈,歇斯底里! 皇上惩治了柳芳和朝臣,也没忘记皇后这位背后的主使。 他只来交泰殿说了一句话,皇后就失控了。 皇上是这么说的:“后宫无论哪位妃子有孕,生下的孩子,都是皇后的孩子,大皇子如是,三皇子也如是!” 言下之意,三皇子和大皇子一样,不可能记在皇后名下,甚至后宫所有孩子都不可能记在皇后名下。 他们平等的,都是皇后的孩子;皇后也平等的,只能是他们的嫡母……而非其他!—— 作者有话说:小柳好惨…… 第96章 皇后被皇帝一句话气出了急病,太医诊脉时时不敢说真话,只说皇后是旧疾发作,需要静养。 消息汇报给了周高昱,他既没有要去探望的意思,也没有安抚,反倒顺手又将宫权拿走了。 这一回,协理六宫的权力给了良妃。 她在上次刘书晚的事件中表现突出,在皇帝心中留下了还算不错的印象。 对此,德妃闹了好几天别扭,给褚香薇找了好些不疼不痒的麻烦。 褚香薇一如既往的好涵养,处处以礼尊敬。 德妃屡次作对都向打在棉花上,还处处显得自己理亏,过不多久也就放弃了。 比起和良妃为难,她此刻最关心的还是二皇子的亲事。 二皇子大了,长的勇猛健壮,还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 每次到宫中问候,德妃还没拉着他的手多说两句话,他就不耐烦地急着要走。 放鹰走马、布库捶丸,什么都比待在亲娘身边有意思。 德妃对此很是心酸,她不肯承认孩子大了,不耐烦她过于细致的保护和干涉。 只肯认做小孩子心不定,满心以为娶了媳妇就好,所以她对二皇子的婚事千挑百选。 德妃心中最满意的人选有两个,一个是她娘家的姑娘,叫徐芷瑶。性格天真活泼,明媚可爱,长的也好,和德妃年轻的时候很像。 家人叫她进宫,她一点儿也不怯场,对德妃一口一个姑姑地叫着,把她哄得很开心。 德妃满心希望她做自己儿媳,可是徐家地位不高,远比不上大皇子妃出自齐家。 德妃犹豫了,看上另一个家世不错的女孩子,叫苏云倾。 这位苏姑娘是正经书香门第出身,家中家风很好,父亲官声也不错,在仕林间很有名望。 二皇子周允仁勇武有余,文名不足,娶了这个姑娘,正是帮儿子取长补短的做法。 德妃打算让这个姑娘做二皇子的正妃,自家侄女为侧妃,两人一起入门。 这样一来,即便苏家姑娘名分压徐芷瑶一头,有自己和二皇子的袒护,自家侄女儿也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 这本是两全其美的打算,可惜二皇子自从在永福宫见了苏家姑娘一面,就像铁树开花,春心萌动了。 比起咋咋呼呼的表妹,周允仁更喜欢清冷美人苏姑娘。 他的心动不加掩饰,围着苏姑娘百般的殷勤周到,刺的德妃和徐芷瑶心酸不已。 德妃对苏姑娘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还算满意,变成不太情愿了。她甚至动了念头,想让苏云倾做侧妃,徐芷瑶为正。 这个想法在亲儿子那里碰了钉子,二皇子不同意,闹得德妃头疼。 德妃没工夫给良妃找麻烦,后宫渐渐安静下来。 前朝,大理寺对柳芳的调查按部就班地展开,有了这只鸡的教训在前,反对出兵的声音渐渐小了。 这几日廷议的内容,都围绕战略布局和后方补给展开。周高昱心满意足,一门心思扑在国家大事上,好几日没踏足后宫。 柳婉清从交泰殿回去之后,就再没出过门。听说她病的很重,接连几日高烧。 众人都知道她是为了柳芳获罪的缘故,怕被牵连,也没人去看她。 仿佛都默认云嫔这次栽了,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宫里最不缺拜高踩低的人,清宁阁缺穿少吃,渐渐有了寥落的景况。 可就在饭食都被敷衍的情况下,太医院对柳婉清的治疗可谓尽职尽责。每日点卯,甚至都不需要人太医院请。 翠竹只道医者仁心,满口念佛,不知如何感谢才好。 太医嘴里说着不用不用,转身就去了毓秀宫复命。 李环山凭着元春的扶持和叔父的提携,这几年在太医院混的风生水起,手底下也有不少徒子徒孙了。 这些日子辛勤往清宁阁跑的,就是李环山的手下。 “回宜妃娘娘,用了几日药,云嫔娘娘的身子渐已好转,想来不用多久,就可以下地了!” “你费 心了……柳大人的判决即将下来,云嫔身为人子,无论如何也要赶在这之前醒来,才好亲自送一送一家老小,否则就太可怜了!” “是,娘娘仁心,微臣定当竭尽全力!”崔明毕恭毕敬地接下玉罄递来的赏赐,心中大舒一口气。 刚接到李环山的命令时,他心中惊跳如鼓,以为宜妃是要借助他的手除了云嫔。 明知推辞不了,只好硬着头皮上,相当于把脑袋都拴在了裤腰带上。 没想到宜妃是真的让他治病救人,只不过是要避着人些。除此之外,无论云嫔要用什么药材,李环山眼都不眨就给批下来。 至于宜妃为什么要赶着让云嫔醒过来,崔明丝毫不在意,他装聋作哑地拿着奖赏,毫无心理负担地回去了。 “娘娘,为什么非要让云嫔赶着醒来?”玉罄不解地问。 元春冷笑一声,放下手中的茶杯说:“这种事,当然是要亲眼看了才能刻骨铭心,不然怎么让她牢牢记住始作俑者呢?” “太医院那边,需不需要咱们再做的周全些?如今协理六宫的是良妃娘娘,那一位最是个细心人,万一被她发现了……” “她发现又有什么要紧,本宫这是日行一善,以德报怨。她难道要去皇上跟前告本宫和云嫔交情不凡吗?只要让崔明当心他的药,不要叫人借刀杀人才好。” 元春说了不妨,玉罄就将此事揭过不提,只留心清宁阁的动静,时刻关心柳婉清是否醒来。 崔明也算有本事,赶在柳芳被判之前,真让一直高烧不退的柳婉清醒了过来。 柳婉清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哑着嗓子问翠竹:“家中怎么样了?” 翠竹抹着眼泪说:“家中成年男丁都进了大理寺,审了几日,听说罪责不轻。太太和姑娘们被压在狱神庙,还不知是怎样的光景呢!” 柳婉清听完眼睛一闭,任由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主仆二人默默垂泪,过了好一会儿,柳婉清才勉强坐起来,拉着翠竹的手说: “将我这些年存的东西翻出来,点一点,托人送出去交给舅舅,请他帮忙打点,不要让太太们吃苦!” 翠竹听了这话有些为难,试探着劝道: “主子,您病了这些日子不知道。内务府小人行径,咱们的份例供给一概要花银子才能勉强得用,否则连热乎饭都难吃到一口。主子挂念着家人,也要顾及自身啊!况且咱们这些年积攒的东西有限,舅老爷那边若是有心打点,必不会缺这么点东西!”、 柳婉清惨笑一声说:“我知道日子不好过,难为你还留着陪我吃这样的苦,也确实该留些给你傍身!” “主子这么说就折煞奴婢了,奴婢这样的人什么苦没吃过。只是主子您还病着,咱们不得不为以后打算啊!” 柳婉清见她说的情真意切,才缓了语气说:“留下一部分傍身,剩下的给舅舅送去。不为别的,只提醒一下舅舅,本宫还活着呢!看在本宫的面子上,请他略伸伸手,让家中老幼少吃些苦!” 柳婉清和家里的关系很复杂,她是在外祖父家养大的,外祖父是读书人,很有些清高的秉性。 因柳芳太会钻营,外祖父觉得丢人,打心底里看不起他。 柳婉清耳濡目染之下,曾有很长一段时间也看不起柳父,觉得他丢人。后来进宫久了,才慢慢明白事理。 外祖父为什么嫌弃父亲,却又将女儿嫁给他? 外祖家的人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好,几乎百依百顺? 不是因为她真的才华出众,惹人疼爱,而是因为柳芳逢年过节送来的大笔银子,是因为趴在自家身上得的那些好处。 包括进了宫之后,为自己一路保驾护航的,不是外祖家学来的那一肚子酸文假醋,而是父亲汲汲营营求来的爵位。 想明白这些,柳婉清就不再别扭了。无论是投靠甄太妃,还是为皇后所用,她做起来得心应手。 但她没想到的是,她一直以为的互利互惠,竟是父亲柳芳的催命符。 皇后根本没将她家当做盟友,从一开始,他们父女俩就是皇后手中随时可弃的过河小卒! 想明白的太晚,柳家在刘婉清醒过来的第二日就被判了。 恃强凌弱、重利盘剥、僭职越权……因罪证确凿,柳芳判斩刑,柳家成年男丁被流放,所有女眷、家人,以及未成年的男子全部沦为官奴。 轰轰烈烈的理国公府就这么倒了,柳婉清虽有心理准备,可当铡刀落下那一刻,她还是撑不住晕倒了。 翠竹抱着她哭的死去活来,崔明在一旁眼疾手快地扎着银针,耳朵里听到云嫔病中喃喃: “皇后……皇后……”—— 作者有话说:小柳倒下了 元春:我又送医又送药的,你可挺住啊! 第97章 “主子,崔明去看过了,云嫔只是怒急攻心,没有生命危险!” 元春闻言,漫不经心地说:“嗯,看好别让她死了,她要是打听家人的消息,不要有所隐瞒。有这口气吊着,她就能活下去……” “是……还有一件事,今早宁寿宫急哄哄宣了太医,说是如意公主被烫伤了!惠妃听到消息急晕过去,醒来后不顾宫禁,私闯了出去探望公主!“ “烫伤?烫到哪里,严重吗?”元春眉头一皱。 玉罄低声道:“听说烫到手臂,伤势不轻。” “皇上知道了吗?” “皇上朝会还没散,良妃先带着人过去了!” “收拾一下,咱们也去看看。” 玉罄一边答应着,一边替元春轻手轻脚地盘起头发。柱子站在一边帮着传东西,忍不住开口道: “娘娘,此事恐怕不简单。且不说公主身边多少人伺候,怎会看不住一个孩子!那李贵太妃更是个细致人,公主养那么大,连病痛都少,何故就遭了那么大意外?” “奴婢也觉着蹊跷,只是公主不比皇子,谁又会处心积虑地为难她呢?” 元春默默听着玉罄和柱子的猜测,没有说话。 不多时,主仆几人就到了宁寿宫,只见宁寿宫内已经站了不少人,殿内隐隐传来公主撕心裂肺的哭声,间或夹杂着惠妃的安抚声。 元春走进殿内一瞧,惠妃正坐在扑在床沿连声叫着公主的名字。 良妃站在一边劝着,李贵太妃坐在床尾,双手抓着帕子,眼眶通红。 元春进去先问了好,再伸头看了一眼公主,只见小小的孩子早就哭得面庞通红,声音也是嘶哑的。手上裹着白布,连胸口都有伤! 这的确烫的不轻了,元春看着都疼,更不用说孩子。 元春不忍再看,转头望向一旁神色还算镇定的良妃,疑惑地问:“这是怎么烫伤的?丫鬟奶母伺候着,还让公主成了这个样子?” 良妃叹了一口气说:“是个小宫女,端了滚水进来,预备放凉之后给公主擦洗,没想到拐角的地方撞上奶母了。 奶母没想到有人会转过来,慌忙之间用胳膊挡了大半热水,但还是有一些淋在了公主身上。” 褚香薇的话音刚落,外头就有人报皇上来了…… 周高昱脚步匆匆,看到小公主哭得声嘶力竭的样子,神色间又是心疼,又是恼怒。 他问了和元春一样的问题,良妃在旁依样解释了一遍,话音刚落,惠妃就哭着对周高昱说: “请皇上一定为如意做主,如意被烫成这样,太医说日后一定会留疤,她是女孩子啊,若是长大后被人嫌弃可怎么办?臣妾实在心如刀绞,恨不得这热水是泼在自己身上的。” 惠妃的话让周高昱更加生气,他看着惠妃冷冷地说:“如意是朕的女儿,谁敢嫌弃她!” 语毕,又转向太医,扬声道:“李和清,朕将如意交给你,一定要竭力医治,不得有误!” 李和清颤颤巍巍地跪下去,领命的话刚出口,又听皇帝接着说:“伺候公主的人,全部交由慎刑司处理,通通严惩不贷!” 此话一出,宁寿宫里顿时响起不少求情痛哭的声音,李贵太妃猛然抬起头,张口欲言又止。 元春看了她一眼,突然伸手扶住周高昱的胳膊,低声说: “皇上,要了他们的命容易,只是公主还伤着,此刻见血恐怕不吉利。 依臣妾看来,这些奴才虽有罪,但那奶母也算忠心护主。不如暂缓处置,让他们戴罪立功。 公主是小孩子,此刻伤口痛着,正是要人的时候。若是身边亲近的人一下子全没了,恐怕公主心中不安,一旦哭闹起来,反而不利于养病。” “宜妃妹妹说的有理,奴才虽该杀,一切还是要以公主身体为主,皇上看呢?” “那就这 样办,刘顺子,让内务府再往公主处加一倍的人手,伺候公主的人若是再有任何错漏,一并问罪,绝不姑息!” 眼见宁寿宫的奴才没有立刻得到处置,惠妃心中不满,再次哭求道: “皇上,她们对公主不上心,人手再多又有何用?臣妾是公主生母,公主受伤,臣妾感同身受! 求皇上让臣妾将公主带回长春宫看护,臣妾一定寸步不离,再不让孩子吃这样的苦头!” 惠妃的话,矛头直接指向李太妃,暗地里指责李太妃不是公主生母,对公主不上心。 李真真闻言起身,垂眸向周高昱行了一个屈膝礼,颤抖着声音说: “皇上,妾身蒲柳之身,能得皇上信任抚育公主,心中万分感激,未有一刻敢懈怠。 今日公主受伤,妾身自知难辞其咎,只是公主一直生活在宁寿宫,如今贸然迁回,只怕于公主养伤不利,请皇上再给妾身一次机会,妾身一定精心照料公主,再不让公主出现半点问题!” 惠妃听了这话更气,还不待皇帝说话,她先开口:“不敢劳烦太妃……” 岂止先于她的拒绝,周高昱一锤定音: “好了!公主留在宁寿宫好好养伤,一切以她身体为主,下剩的,以后再说!” 皇帝都首肯了,惠妃自然不敢反驳,她恨恨地看了李太妃一眼。 李真真仿若未觉,她垂眸向周高昱行了一个礼,说:“多谢皇上!” 出了宁寿宫,玉罄扶着元春,担忧地说:“公主遭罪了,这样的烫伤是最疼的。且连日天热,万一伤口溃烂脓肿……” 玉罄摇了摇头,元春知道她的言下之意,万一伤口溃烂脓肿,公主小命都不保,更不用说留不留疤了! “今日犯事的那个宫女叫什么名字?”元春突然问。 “好像叫采儿,奶母求情的时候提到过一句,奴婢没有听真切。” “去打听打听,还有咱们上次准备的那个册子,上边有宁寿宫里的人吗?” “主子是怀疑,这事是惠妃做的?不至于吧,虎毒尚且不食子,惠妃可是公主的亲生母亲。” 元春说的册子,是柱子这些年留心打探来的一个名单。 新进的宫女太监都要统一培养规矩,等年纪到了,再由敬事房统一分派去处。 所以对宫里的下人来说,敬事房在某些意义上,可以直接决定他们的前途命运。 反之,各宫的主子们如果想要一些聪明伶俐的宫女太监,也要对敬事房多加打点。 这是一个肥缺,掌权者无不是手眼通天,八面玲珑的人物。 自从元春发现了春香的存在后,她就刻意派柱子和敬事房那边打好关系。 柱子表面憨厚,出手大方,相识多年也从未与敬事房的人打听过什么消息,或拜托过什么事。 渐渐的,敬事房那群人对他的戒心降低了,柱子得以和他们常来常往。 又这样过了几年,柱子才慢慢开始顺着春香的来历向上摸。 功夫不负有心人,几经周折后,柱子探清了一直为惠妃办事的太监。 这个太监叫顺祥,这些年不止安插了春香一个探子,惠妃的手可谓遍布六宫。虽然都不是什么要紧人物,但是其中的风险和恶意可想而知。 柱子一直没惊动这个太监,让人盯了他好久,想要抓他身上的错处。没想到还真让他顺藤摸瓜,抓到了这个太监身上一个巨大的把柄。 原来,这个太监在惠妃的打赏下,不仅在京城置了大宅子,还买了好些奴才服侍自己。 更有甚者,他身上还有个不可言说的怪癖,因这个怪癖害死了一个小孩子。 上一回春香有动作,元春以为是惠妃指使的,本打算将计就计,顺势将这件事捅出来。 没想到,后来事态发展出乎意料,这一手就留下来了。 这一次公主受伤,元春心中有些疑惑,才让玉罄去查一查。 玉罄虽然不敢相信惠妃会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下手,但还是坚决执行元春的命令。 没想到,这一查之下,采儿还真是顺祥安排进宁寿宫的。 巧合的是,那个为公主挡掉热水的奶母,也是惠妃亲自挑选的人手。 当年,惠妃因为对小公主的轻视惹怒了周高昱,周高昱亲自把孩子送到了太上皇身边,由太妃李真真抚养。 但惠妃毕竟是亲娘,李真真虽接过了孩子,却也没隔断孩子和长春宫的来往。 当年长春宫跟着去的奶母,李真真留下了一个,和自己找的奶母一起服侍小公主,这也是让惠妃安心的做法。 这两件事单看都不奇怪,若是放在一起,就由不得人不多想了。 玉罄不可思议地说:“惠妃可是公主生母啊,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柱子在一旁冷笑一声,尖细的嗓音说出诛心的话: “为什么?你不见小公主一受伤,惠妃娘娘就顺理成章地解了禁足了吗?若只一味关下去,你知道惠妃几时可以被放出来。 如今皇后病着,德妃忙着,咱们娘娘又不管事儿,正是惠妃出头的好机会呢! 好好的,叫良妃钻了这个空,惠妃娘娘可不得心似火烧? 况且上皇已经去了,小公主没了替父尽孝的名头,正好可以回到亲娘身边。若此时能证明太妃带不好公主,一切不都就顺理成章了吗?” 玉罄在一旁惊讶地瞪大眼睛,摇着头说道:“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公主才多大,要是伤口化脓了,这可是危及生命的!” “哼……这人心啊,可是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且不说别家的话,你快把这事儿回了主子去!顺祥这老狗不是个东西,主子若是用得着他,咱们就尽早送他归西去,我可是有点儿忍不住了!” “知道了,你先稳住,不要打草惊蛇!” 正殿里,元春听完玉罄的回报,叹了口气。 她顺势将手里的书搁下,对玉罄说:“你去替我探探小公主的病,再把那名册送给李太妃,告诉她,这我们是偶然发现的。要想怎么做,全看她的意思。” 玉罄明白,元春这是想借李太妃的手揭露此事,于是低头问她:“主子,顺祥的事需不需要说?” “不必,她若有心,自然会来找本宫。我只怕她还有别的顾虑,贸然将人交出去,咱们就被动了……” 李真真对公主的爱护做不得假,公主刚生下来时身体算不得好,送去养心殿时更是三灾八难的。 但是在李真真手里养的这些日子,公主居然比在亲娘身边还要健康,足可以见李真真对孩子是用了心的。 皇上估计也是看明白这一点,才不肯轻易将如意送回长春宫。 李真真对惠妃没有什么感情,可万一她顾及着小公主,不肯对惠妃下手,反倒将顺祥结果了,元春日后想要抓惠妃的把柄就难了。 想到这些,元春才让玉罄去送东西。 之后,李真真果然没来找她,这就印证了元春的猜测——李真真投鼠忌器了。 元春知道结果后也不沮丧,看玉罄一副气闷的样子,反倒笑着劝她: “好了,急什么……这宫里过日子,最是急不得的,皇上不喜欢心思深沉的女子,要想片叶不沾身,咱们少不得多费些心思。倒是刘氏那里,你们可还按时送着消息?” “主子放心吧,从来没有落下过。刘庶人就靠着三皇子的信息续命呢,月月都盼着。虽也怀疑咱们不安好心,可咱们的人去了,她那次不是早早就等在门口。唉,说起来,这才是为人母的慈心呢!” 可见惠妃对玉罄的冲击实在太大了,时不时都要感叹一句,元春看着她那“正当如此”的表情,没忍住露出笑意来。 这世间,有心疼孩子,愿意为孩子去死的母亲。自然也有全然不顾孩子,只在乎利益的母亲,这正是人间万相!” 第98章 其实,惠妃也不是真的完全不在乎孩子,但她有着自己的考量。 皇帝忙于朝政,许久不来后宫,就是来了,也没到长春宫看过。 惠妃很怕自己就这么一直被关下去,渐渐就失了势。 长春宫代表的不是她一个人,她的麾下还有孙贵人、赵珍儿、李秀容一干低位嫔妃,以及她这么多年,在后宫处心积虑经营的关系网。 这些人为她冲锋陷阵的原因,是她坚实的地位。 忠心建立在权力之上,要是她就这么倒了,这些趋利避害的奴才,很可能会反水背叛。 所以,她不能露怯,就算是演,也要演出如日中天的样子来。 惠妃起先找了娘家,想请娘家使力,免了她的禁足。 但柳家的教训在前,庄老 太爷不许庄家参与后宫争斗。 只传话让惠妃安分守己,等到大皇子成婚,皇上自然会解了她的禁足。 可惠妃不愿等,尤其是在家中明确授意她为侄女让路的时候,她心中的危机感更重了。 家里劝她安心辅佐大皇子,等大皇子有朝一日飞龙在天,她再母凭子贵,坐上高位。 描述的很美好,但惠妃觉得这是谎言。 且不说大皇子有多少良心,等到那时候,她都老了!后宫肯定有了新的女主人,难道要她去和自己的侄女争权吗? 何况她并不是大皇子生母,一个养母而已,头上又顶着许诗筠这个嫡母,这份“贵”没有多少分量。 想到这些,惠妃一咬牙,就打算从如意身上下手。 宜妃当初解了宫禁,多半就是四皇子的原因。 皇帝能关着一个不甚宠爱的妃子,他还能一直关着年纪不大的孩子吗? 把如意要回来,不但能解了这次的困局,对于以后也是大有裨益。 至于如意身上的烫伤,那是不可避免的损失,惠妃自认生她一场,要她付出这么点代价也不过分。 说不准此时痛一场,日后还能凭着这个“缺陷”,免去“抚边”的折磨,留在京城嫁回庄家,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惠妃自认为想的尽善尽美,计划实施的时候就没有一丝犹豫。 结果也确实如她所愿,皇上虽没亲口免了她的思过,但她打着看望公主的名头出入长春宫时,也没人来阻止她。 世间一晃过去了三个月,公主身上的烫伤在太医的精心照料下,已经基本愈合。 但是难以避免的,如意身上留下了大片难看的伤痕,据太医说,这片瘢痕日后还有可能凸起,想要完全看不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段时间,惠妃一直频繁往来长春宫与宁寿宫之间,对小公主的事指手画脚,半点没把李真真放在眼里。 难得如此境况下,李真真也没松口让她把孩子接走。每次惠妃作势要将如意接回长春宫玩耍,李真真都以养伤为由,替公主拒绝了。 后宫众人都看得出来,这两人的关系微妙,恐怕早晚有一争。 与此同时,褚香薇掌宫权以来,后宫无不敬服。 她对上恭敬,对下慈和,引来一片赞誉之声。 这天傍晚,褚香薇亲自给皇后侍奉完汤药,天擦黑了才返回启祥宫…… 不想回去的路上忽然变天,秧儿扶着她一路紧赶慢赶,还是被困在了霁清轩里。 吩咐小宫女回去叫人,怕被雨淋到,秧儿扶着褚香薇往里走,主仆两个转过一扇门,忽被一个人影,吓得险些叫出声来。 此时风急雨大,天色也变得暗沉,霁清轩没人掌灯,一个闪电打下来,正好照在那人身上。 褚香薇定睛一看,正是多日不见,已瘦脱了相的柳婉清。 见褚香薇发现了自己,柳婉清缓缓向上两步,拜在前头,口称:“良妃娘娘安!” 良妃虽自诩好脾气,也经不住她这一吓,心中不喜欢,面上却和缓地说: “妹妹也被困在了这里?你身边跟的人呢?敢是懒惰了,妹妹只管告诉我,我替妹妹出气!” 柳婉清闻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多谢娘娘关心,嫔妾身边的奴才都各寻出路去了 只留了一个无处去的,嫔妾让她在清宁阁熏屋子,这样的天气,蚊虫最多,若是不熏屋子,蚊虫能把人生吃了!” “还有这样的事?妹妹别烦恼,那些奴才不识好歹,走了就走了,明日我让敬事房再给妹妹挑好的使。 清宁阁风景独好,是皇上特地给妹妹指的住处。就是夏天蚊虫闹人些也无碍的,多让内务府送些香料熏熏,也就是了!” “娘娘还是这样细心周到,什么都入眼入心,不知可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褚香薇闻言一怔,看见柳婉清脸上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意味深长地说:“今日,是娘娘那未出世孩子的忌日啊,娘娘不记得了吗?” 闻听此言,褚香薇的脸色瞬间变了,一旁秧儿呵道: “云嫔娘娘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娘娘好心替您着想,您倒往娘娘心上扎刀?” “娘娘勿怪,我是瞧着娘娘忙于宫务,恐怕忘了此事,所以忍不住提醒一二。实在是怕小皇子九泉之下无人祭奠,寒冷孤寂……” 提到孩子,褚香薇心下不安,她勉力维持镇静,冷冷地看着柳婉清说: “云嫔,你究竟想说什么?!你屡屡提起本宫已故的孩儿,出言放诞,实为不敬!难道不怕宫规处置吗?” 柳婉清丝毫不惧褚香薇的警告,盯着她的眼睛回: “嫔妾只是奇怪,这个孩子没了,娘娘做生母的不见惦记,皇后宫里的敛秋却年年烧纸。栖霞池畔的祭奠,也不知是在告慰什么!娘娘不去看看吗?” 褚香薇心里有鬼,柳婉清几番提起已逝的孩子,已经让她乱了心神,根本无法喜细究柳婉清的言下之意。 她抿抿嘴唇,强装镇定:“皇儿自有宝华殿的人依时祭奠,本宫作为生母,自然疼在心里,也不必做出样子来让别人知道,更不劳你操心。 本宫看你是骤逢打击,失心疯了。若你见好就收,本宫也可以不和你计较,可你得寸进尺,满口诛心之言!要是就这么放任下去,恐怕哪天就要冒犯了皇上! 秧儿,掌嘴!” 秧儿的动作很快,柳婉清还没反应过来,几个巴掌已经扇到了她的脸上。她的嘴角瞬间留下了鲜血。 秧儿适时停手,褚香薇脸上再没了平时和善的笑容。柳婉清看着她突然冷下来的脸,失笑出声: “看来娘娘是打定主意要依附皇后了,连丧子之仇都可以置若罔闻,更何况我这样的前车之鉴。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必多费口舌。我就等着看,娘娘这般尽心的早晚侍奉,能得到什么好处!……” 柳婉清说完,起身擦了擦嘴角的血,也不顾外边天气,顶着狂风暴雨,摇摇晃晃地走了。 等柳婉清的背影看不见了,褚香薇突然倒退了两步,浑身无力差点瘫倒在地上。 柳婉清的话,让她一瞬间以为是当年的事暴露了。 戕害皇嗣是大罪,若是被人知道了,不仅是她,连她的家人也无法幸免于难,褚香薇没法不恐惧。 秧儿扶住她缓缓移到一边,让她坐在凳子上歇着。 褚香薇思维飞速转动,她在回想柳婉清方才说的每一句话,回想自己可能暴露的点。 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意识到,自 己可能想错了方向,方才柳氏似乎一直在引导她往交泰殿想。 是了,敛秋为何要祭奠她的孩子? 想到某种可能,褚香薇心中一动,她忽然来了精神,猛地一下站起身,拉住秧儿的手说: “去栖霞池畔,现在!” 雨势渐小,褚香薇拒绝了丰收喊来的步辇,就让秧儿撑着油纸伞,两人匆匆来到栖霞池边。 栖霞池不大,此刻没了荷花,几乎一眼能看到底,褚香薇仔细环视了两遍,都没任何发现,心里不禁有些着急。 秧儿劝她回去,她摆摆手拒绝了,左右张望一会儿,决定顺着池边走一趟…… 夏末草木深深,秧儿提着的灯笼,只能勉强照亮她们脚下那一块地方。 一阵冷风吹来,四周只剩雨声,安静的有些吓人 秧儿咽了一口唾沫,刚想劝褚香薇回去,斜前方山石后头,突然转出一个人来。 褚香薇反应很快,拉着她猛地向下一蹲,又用衣袖遮住了灯笼微弱的亮光。 秧儿被吓得半死,好险没出声,等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她终于看到了前方那人的背影,非常熟悉,正是皇后宫里的敛秋! 秧儿瞠目结舌,她几乎瞬间就相信了柳婉清说的话。 褚香薇眼里燃着两簇亮光,等敛秋走远后,她匆匆走到敛秋方才站的地方。 地上有一簇烧过的纸灰,不少都被雨水打湿了,褚香薇勉强拿起一片还算完整的,对着烛火一看,上面隐约还能看到字迹,写的正是祭语。 褚香薇双手微微发抖,不同于方才的惶惶不安,此刻涌动在她心中的情感,是喜悦与激动! 褚香薇很少会回想起那个孩子,不是没痛过。身为人母,不能好好地将自己的孩子带到这世间,她心中自然是可惜的。 只是这种可惜与悲痛,完全抵不过她对生存的渴望。 她以往一直不愿意提起这个孩子,是因为心中有愧,也有鬼。 但在她突然得知,这个孩子可能是被皇后害死的后,她的愧疚突然就被抚平了。 原来是皇后动手害了这个孩子,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把柄啊! 戕害皇嗣,还有比这更好的失德理由吗? 越是品尝到权力的甘美,越是不愿意放手,褚香薇从没像今日这样,迫切地希望皇后跌落神坛。 回到启祥宫后,褚香薇将当年的事细细回想了一遍。 当初怀胎时诸多不顺,褚香薇不是没有怀疑过,但当初再多的怀疑,都被统统归咎到了甄太妃身上,其余的并没有多想。 此刻回想起来,穗儿当初的确古怪,包括她的死! 想到此处,褚香薇立马传了启祥宫的太监丰收,让他打着优恤的名义,去穗儿家中探望。 看看她一家老小可还安在,还有她那个念念不忘的青梅竹马! 吩咐完这边,褚香薇又让秧儿去太医院翻看存档,包括从怀孕到滑胎的种种,她要看到完整的医案记录! 她如今掌着宫权,这些事情安排的都很顺利…… 耐心等待的时候,她盯上了敛秋。 连续几晚的辗转反侧,让褚香薇的眼眶凹陷。 这几日她照例到皇后宫中请安时,连敛秋都说她神色不好,要注意休息。 趁她提起话头,褚香薇突然红了眼眶,低语道: “前几日是我那可怜孩儿的忌辰,我最近总是梦见他,他好像有什么话要和对我说,嘴巴一张一合,可恨我却听不清…… 我心痛难忍,所以睡不好。想着是不是去宝华殿给他做场法事超度超度,让他早登极乐,不要在尘世间盘桓……” 褚香薇一边说话,一边不动声色地盯着敛秋的反应。 在提到孩子时,敛秋先是脸上一僵,然后双手不自觉地捏紧了,这是一个人强装镇定的样子。 “听说我那孩儿出生时浑身青紫,你看到了吗?”褚香薇接着问。 想起那个面目全非的孩子,敛秋似乎瞬间回到了那个夜晚。 她这几年常常做梦梦到那个时候,一个布裹的孩子,浑身青紫的出现在她眼前,身上还带着淡红色的血迹,身体渐渐冰冷。 这种冲击无法与其他事相提并论,一度成为她夜夜惊醒的原因。 此刻听见褚香薇问,敛秋怕露了破绽,只好打叠起精神回她:“娘娘怎么问起这个了? 这都是陈年旧事了,娘娘还得朝前看才好!等调养好了身子,不过两年就又有孩子了……” 褚香薇从她的表现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于是也不再多说,含笑点了点头,苦涩地说: “借你吉言……” 褚香薇走后,敛秋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她觉得良妃突然的探问有些奇怪,或许该提醒皇后注意提防。 可她心中又很害怕,害怕皇后疑心是她露了马脚。 她这几年心中不安,每到那个孩子的祭日,她总要想方设法为他烧点纸,念几句祷文,以此来勉强抵消她心中的罪责。 万一是此事被发现了,敛秋心中打着鼓…… 最终,她决定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毓秀宫中,因为元春时刻盯着柳婉清的动向,所以那日柳婉清被打,她几乎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 翠竹去崔明那里要了治外伤的药,嫔妃的脸是顶顶重要的,若不是柳家没了,褚香薇就是再生气也不可能让宫女掌掴主子。 翠竹愤愤不平,话语就难免露出两句了。太医依照样记下,报告给元春。 元春没想到,柳婉清居然想从良妃身上下手。 良妃如今是靠皇后最近的人,她没有孩子,对交泰殿也毕恭毕敬,皇后对她虽有堤防,但不会太反感。 柳婉清想要离间这两人,让褚香薇去对付皇后,除非她找到了什么理由,笃定褚香薇一定会和皇后反目。 元春顺理成章地想到了那个孩子! 她思索了一会儿,决定助柳婉清一臂之力,她派人回贾府,找了仇昌。请他回忆当年褚香薇身上的违和之处,将其一一记录下来。 然后她又问了刘氏的现状! 刘氏的状态和三皇子息息相关…… 在皇上明确表示,不会把三皇子记在皇后名下后,三皇子在交泰殿的待遇可谓一落千丈。 以前是过度关注,小小的孩子要表现出聪明伶俐,就要比别人多吃些苦。 小孩子怎么教东西,无非就是饿肚子,道理他是听不懂的,但人饿了就要吃。 就像训小狗似的,教着他叫人啊,翻书啊,爬啊,站啊,做对了就给吃的,三皇子学的自然快。 若只是这样,孩子顶多瘦些。可三皇子被皇后寄予厚望,无形中给了奶姆丫鬟很多压力。 他们精心呵护着三皇子,不让风吹,不见太阳,更不敢让他摔跤留了伤疤。 所以渐渐的,三皇子越发体弱萎靡,完全没有普通小孩的活泼好动。 皇后没亲自养过孩子,以往见别人的孩子,都是奶姆提前哄好才送到她身边的。 所以她就以为,孩子有的就是人前人后都安静,这是教养好的表现。 这样一个娇养的孩子,骤然间失去了以往的精心呵护,不出三天就病了。 交泰殿三天两头请太医,孩子就是不见好,刘氏得知消息后,着急得上了火。 她不能离开清风阁,每天只能眼巴巴望着外头,看外头会不会有人来给她送消息。 刚开始还有,后来消息渐渐少了,孩子生病后,传消息的人更是十天半个月不来一次,一来就说孩子还病着。 刘氏也知道三皇子如今的处境的不好,她第一次请求传消息人腿脚勤快些,帮她多打听打听交泰殿的情况。 这一打听,传来的消息更让她心焦了:三皇子已经多日没到皇上跟前请安了,没出过门,就没有消息。只有太医院的汤药,是日日都送的…… 有些时候,打听不到消息,比听到坏消息还可怕。 刘氏第一次,有了刻骨铭心的恐惧。 哪怕理智告诉她,皇后不至于放任三皇子自生自灭,可情感时时叫嚣着,让她前所未有的后悔,后悔把亲生儿子的命运,交到了一个不算良善的人手中……—— 作者有话说:忙忙赶出,明天再修,晚安! 第99章 柱子去找仇昌探听消息,仇昌答应的很爽快。 他这些年经常回忆当初,想要从蛛丝马迹中,找到良妃身体每况愈下的原因。 柱子将仇昌的猜测以及怀疑细细记下,又向他询问了黛玉的身体情况。 仇昌得意地捋捋胡子,告诉他林姑娘保养的很好,只要仔细调理着,不用再格外挂心! 柱子听了也很高兴,元春挂念这个小妹妹,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也盼着林姑娘好。 柱子要回去前,黛玉还把自己做的荷包交给柱子,请他转交给元春。 柱子接过来看看,十分素雅的颜色,绣着两杆修竹,看起来别致精巧。 柱子堆着笑夸黛玉心灵手巧,黛玉不好意思地低头一笑,躲回贾母身边去了! 王夫人看着这一副和乐的样子,心中不禁着急,再次和柱子提起赐婚的事情。 柱子弯腰点头,对王夫人笑着说:“放心”。 一转身,笑意就没了,回宫之后半句没提起王夫人的意思,只陪着笑和元春说贾府的趣事。 “听说薛家的姑奶奶又喜了,老太太高兴的了不得,薛家太太也欢喜,拉着二姑奶奶的手说她是福星。 还对薛大爷耳提面命,嘱咐他不许累到姑奶奶。奴才运气好,回去的时候刚好碰见薛家太太带姑奶奶回门,姑奶奶气色甚好,托奴才给娘娘请安呢! 抱琴那丫头如今也做了管事媳妇了,二姑奶奶的事都是她帮着料理,听说很是周到!” 元春听着好笑,转头与甄瑜说: “这可是没想到的缘分,我这二妹妹性子安静,从不是那多事的人。当初说这门亲事时,我心中还犯嘀咕,怕她与我那霸王似的表弟不相配。 不想如今看来,两人竟是十分和美!” 甄瑜抿嘴一笑,说:“那是姨太太喜欢二姑娘,有婆婆照拂着,二姑娘自己又和顺,这日子自然过得。男人嘛,都是在外头的日子多,回家的日子少。 只要不是那故意磋磨人的,其实都大差不差!” “你这话说的有道理!……话至此处,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二妹妹身边不是有个司棋吗?如今怎么是抱琴掌着事?莫不是她占着自己是宫里出去的,不把二妹妹身边的老人放在眼里?” “娘娘放心吧,那个司棋如今也有了好人家,听说亲上做亲嫁了她姑舅表哥。大太太将他们一家都陪给二姑奶奶做房里人了,如今替姑奶奶管着外头的事呢!” 甄瑜见柱子事事都明白,忍不住感叹道:“怪道是姐姐身边调教出来的人,这样的细心周到,但凡姐姐挂心的事,就没有他不留意的。” 柱子听见甄瑜夸他,顿时喜得见牙不见眼,嘿嘿笑着说:“娘娘念旧,奴才们自然留心,甄主子谬赞啦!” 他那副老实巴交的样子,配上这得意又奉承的话,顿时逗得元春两人失笑出声…… 时光荏苒,又是一年冬末…… 元春突发奇想要吃锅子,就让人去侧殿请了甄瑜一起同乐。 两人闲话家常,笑声惊动了里间歇中觉的小四,他揉揉眼睛坐起来,自己翻下床,噔噔噔跑到元春身边,一骨碌翻到她怀里。 元春摸了摸他微微发汗的脑袋,低头亲了他一口。 小四有点害羞,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甄瑜在一旁略有些羡慕,感慨地说:“转眼间四皇子都那么大了,时光真是不饶人啊!” 元春嗔怪地看她一眼:“你才多大,就说这样的话了?” 甄瑜浅浅一笑,说:“大概是宫里的时光格外长些吧!” 小四不满元春和甄瑜说话忽视了他,躺在元春怀里踢了踢脚。 他像个小炮弹般壮实,元春被他带的晃了晃,奶母赶紧上前想要将他接到怀中。 小四一个转身避过了奶母的手,窝在元春身上,不让人抱他。 元春哄着他说:“冬天日子短了,你睡了这么好半天,到了晚上又要闹觉,出去和小福子玩一会儿吧!你之前不是闹着要捉麻雀吗!造办处已经将东西送来了,让小福子带你去看看?” 小四精力充沛,自从秀儿和他说了麻雀会伤害庄稼后,他就兴致勃勃地要“为民除害”! 前几日风紧,元春怕他着凉,哄着他等了好些日子。此刻听说东西做好了,他也不耐烦再窝在母妃怀里,像来时一般风风火火地去了。 元春看着小四的背影笑的温柔,火光映在她的脸上,让人心中发软,甄瑜看得微微出神。 她自认底子不差,只是岁月摧残,再美的容颜也是一副清淡孤苦的样子。 人是趋向光明和美好的生物,也不怪皇上频频留恋毓秀宫,连她都喜欢呆在这,这里有一种“活着”的感觉! 收回发散的思绪,甄瑜另提起了一件事: “大皇子的婚事也定下许久了,我看惠妃娘娘急得很,皇上却一直没发下明旨,不知道这里头还会不会有什么变动?” 元春喝了口茶,摇摇头说:“皇上的意思是很明确的,大皇子妃就是庄家的姑娘,只是李老相公过世不久,皇上的意思还是希望大皇子能守一守的。” “这倒是人之常情,可惜天家没有这样的规矩!” “是呀,所以皇上才这么含混地拖着。不过这都过去三个月了,想必大皇子的婚事也快了!” “姐姐,皇上对大皇子如此疼惜爱护,恐怕是属意于他的!”甄瑜略带担心地说。 “这个孩子可怜,皇上自然会多看顾他一些,如今还虑不到那些去呢!对了,惠妃这些日子还常常去宁寿宫吗?” 甄瑜见元春换了话题,知道她是不想多提这事,无奈心中叹了一口气,点点头说: “难为惠妃,自从公主受伤后,一连几月风雨无阻,时时往宁寿宫去着。 她想要把如意公主讨回来的心已经很坚定了,我看皇上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松口。这又是何苦呢,早知今日,不如一开始就对公主上些心!” 元春笑了笑说:“不这样,也显不出她的慈母情深了!就不知道,李太妃还能忍多久?” 甄瑜闻言迟疑地说:“惠妃毕竟是生母,保不齐皇上会站哪边啊!” 元春随手往香炉里扔了几块香片,说:“那就要看李太妃的砝码有多重了!” 甄瑜知道元春肯定有其他安排,自己不便多问,于是转而提到了刘氏: “皇后晾了三皇子几个月,如今总算是转过弯来了。既然无论哪个皇子上位,她都是嫡母皇太后,那么找个和她亲近的,自然比其他强。 刘氏提心吊胆几个月,总算是盼到皇后重新重视起三皇子了,可是嫔妾看着,刘氏似乎也不甚开心!” “她是个真正为孩子着想的好娘亲,之前为了三皇子的前途,愿意骨肉分离,还替皇后背黑锅。 但事实证明,皇后对三皇子实在凉薄。皇后一旦不能如意,三皇子可能连小命都保不住,她自然就后悔了!” “就不知,她何时愿意出首指证皇后?”甄瑜压低了声音说。 “不急,无论是皇后还是惠妃,都要一击即中才行。” “姐姐说的是,我瞧着,皇上如今对皇后也是大不如前了。三皇子不记在皇后名下不说,居然还将刘氏复位了。 虽说刘氏位份不高,只是个小小的答应,但终归三皇子的生母不再是那不可提之人。这下皇后心中更是难过了。” 元春摇摇头说: “刘氏复位不是为了膈应皇后,皇上是记挂着三皇子呢!再过不久,三皇子和小四都要开蒙了,孩子渐知人事,若是生母是戴罪的庶人,这孩子又该如何立足?” 听了这话,甄瑜心中有些苦涩,又有些凄凉。 皇上不是没有温情,只是他的温情范围很有限,照拂不到她们这些人身上。 元春和甄瑜的谈话结束不久,周高昱就兴致勃勃来到毓秀宫,和元春商量大皇子的婚事。 找小妾商量大儿子的婚事,不得不说,这样无厘头的事,也只有周高昱能做出来,元春真不知是不是该感谢他的信任。 周高昱躺在元春腿上,自顾自地说着他的安排: “庄氏女朕见了,还算大气,就是未免太谨慎严肃。允佑那样老成的性子,以后这夫妻之间可该怎么相处呢?” 元春在他看不见的 地方撇撇嘴,随口答应着:“庄家姑娘第一次陛见,心中紧张,拘束些是有的,皇上怎么把人说的那样无趣?” 周高昱哼笑一声,不答言。元春知道这是对她的官样回答不满意,于是一边伸手为他松着肩膀,一边说:“皇上问过大皇子的意思吗?” “父母之命……”还没等他话说完,元春就加重力道掐了他一把,周高昱“嘶……”一声转身,脸对着她的小腹,张口咬了一下。 元春吃痛,把他的脸掰正,求和般在他唇上亲了一大口,说:“话虽如此,大皇子身边还是要个贴心人才好,两心相惜才能过好日子!”、 周高昱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却说:“朕也曾问过他,若是他有意,就算是李家的姑娘,想纳也没问题。但允佑只说一切由朕做主,让朕也无话可说了……” 周高昱年轻的时候,得看着老爹和亲哥的脸色选媳妇,他自认此为人生一大不快之事。 所以轮到儿子选媳妇时,他相信自己能替他遮风挡雨,满心希望对方能选一个可心如意的人。不想大皇子也是诸多顾虑,他心中不禁有些失望。 听出周高昱的话中,有几分不为儿子信任的委屈,元春抚了抚他的鬓发说: “皇上多担待,大皇子少年老成,考虑的事情要格外多些。何况李老相公刚走没多久,他心中只怕也没有兴致。” “你说的对,天不假年……但允佑这事不宜再拖了,要不改日朕让庄家女进宫,你替允佑掌掌眼?” 元春不禁睁大了眼睛,被周高昱的离谱吓到了。她扯着嘴角说: “皇上这是生怕惠妃姐姐不与臣妾闹吗?且皇后尚在,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臣妾越俎代庖啊!” 周高昱被元春的话逗笑了,他拍了一下她的手背,嘴里念叨着”胡说“,但也没再提这件事。 天冷,两人在床上温存了一会儿,渐渐就有些不正经起来。 元春被他撩拨着,喘息声渐渐粗重,就在这时,外间突然传来奴才的通禀:“四皇子来给皇上请安……” 周高昱的手僵在原地,无可奈何地深吸一口气,抱着元春的手使劲往下按,又无奈重重吐出。 看着外头高挂的日头,忍气坐正整了整衣服,扬声让人进来。 元春被他这幅样子逗乐,捂嘴笑了一声,干在小四进来之前,也规规矩矩坐到了窗前的软榻上。 小四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父皇和母妃,一个在窗前看书,一个在椅子上喝茶。 两人都正经得有些奇怪,他挠挠头,想不明白气氛的怪异处,就将这事扔在脑后了! 周高昱来后宫的日子有限,真见到活蹦乱跳的儿子时,心中还是想念的。 小四见了老爹也开心,他先正正经经跪下磕了头,然后一屁股扭到周高昱身边,对他前些日子“为民除害”的壮举大说特说。 童言稚语引人发笑,毓秀宫正殿不时传来儿童的笑闹声,一派温馨和谐。 跨过年去,皇上终于敲定了大皇子的婚事,命内务府加紧办起来。 两个皇子大了,内务府和宗人府早早就预备着他们的事,但真当这一天到来时,两处还是忙的人仰马翻。 惠妃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些日子格外容光焕发。连一向行事周到的良妃,都挨了她两次排揎。 元春乐得看戏,期间还为自家三妹妹求了个赐婚! 没错,给探春求的! 宝玉的婚事在年底就办了,刚好贾政回来述职。 虽得知宝玉的荒唐事后存了一肚子火气,但老母拦着,老妻闹着,他最终也无计可施。森寒着脸吃了一杯媳妇茶。 宝玉成亲,皇帝给面子地赐下贺礼,王夫人自认面上十分有光,虽最终没等来赐婚的荣耀,但也可心顺意,在一众亲戚之间大出风头。 没想到这份喜悦存续不过一个月,就被气恼盖过了。 事情的起因,是王师讨伐真真大胜。真真俯首称臣,愿做大庆一个省。 裴小将携敌首进京,皇帝龙颜大悦,大犒王师,裴小将被封了虎威将军。 元春听说之后很是欢喜,顺势向皇帝求了个赐婚的彩头。 正当周高昱兴头上,听说这样的好事之后当即应允。 甚至在得知裴家没人之后,还令礼部为他主婚,端得皇恩浩荡! 贾家众人被这个消息砸昏了,谁能想到庶出的三姑娘还能有这样的好运道。 赵姨娘合手念佛,笑的见牙不见眼。拉着探春的手多番嘱咐,让她发达了,也千万不要忘记拉扯贾环。 探春被她说的快绷不住笑意,眼看王夫人脸色越来越差,气氛也冷了下来,最后还是傅秋芳上前将人劝走了。 这样的大喜事,全家都击掌相庆。唯独宝玉丝毫不顾人多,放声大哭,唬得老太太忙拉着他的手问怎么了。 宝玉流着泪,又将他希望女孩儿们永远不嫁人,永远留在家中的话说了一遍,气的贾政抄起棒子就想打他。 柱子在一旁,看这场闹剧看得抖嘴,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宝玉。 众人见事不对赶紧上来劝解,宝钗黛玉哄着老太太,傅秋芳拉着宝玉,凤姐劝着王夫人,贾琏拉着贾政,闹哄哄将人拉开,总算绷住了体面。 这事过后,京中那些纨绔子弟们,闲时又多了一味闲磕牙的笑料。 且说薛蟠总从娶了迎春之后,因为老母和妹妹劝着,新妇又和顺,很是过了一段安心日子。常日里也不再寻花觅柳、吃酒闹事。 可他终归不是个安分人,省心日子过久了,身上就长草,总要寻出些事故来。 正好迎春有孕之后,薛姨妈看她如珠似宝,等闲不许他薛蟠烦累迎春。 薛蟠百无聊赖,就动了南下做生意的念头。 时逢广福平定,好些买卖人都打着商船的主意。 真真那边多香料,运回大庆就是百倍的利钱,由不得人不心动。 薛蟠寻思了一阵,又被那群狐朋狗友一顿鼓吹,当下不管宝钗薛姨妈说什么,以壮大家业为借口,立时就要往广福那边去。 宝钗薛姨妈虽然担心,但拗不过他。只能信了他要上进的主意,百般交代家中老仆照管他后,依依不舍地送他离开了京城。 迎春对于薛蟠离家这件事看得很开,薛姨妈宝钗劝时,她跟着劝;等到她们不劝了的时候,她也没有别话。 甚至薛蟠走后,她反倒松快了不少,日子过得顺心如意。 第100章 阳春三月,大皇子和庄家女的喜事礼成,大皇子也正式在东三所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小跨院。 小三和小四在大皇子的婚礼上,恭恭敬敬给他说了祝语,得到了大皇子一个温柔的摸摸。 小四一下子被大哥哥的温柔俘虏了,要不是下人拦着,元春甚至觉得他想一起跟着进洞房。 也是从这天起,原本对读书兴趣一般般的小四,简直天天念叨着,要去上书房和大哥哥一起听书。 元春说他还小,听不懂上书房太傅们讲书,他也不听,还是闹着要去! 惹怒了元春,挨了两巴掌,他一边哇哇大哭,一边还是想去。 这事不知怎地惊动了周高昱,他摸摸小四的脑袋,对元春说:“他想去就去吧!” 元春一脸无语地看着他,想了想还是劝道: “允修才刚开蒙,勉强能握笔罢了,他去上书房能干什么?不认真听讲,只怕还要给大皇子添乱。皇上不要一味纵着他胡来。”…… 周高昱一脸无所谓地说: “他们兄弟多亲近是好事,小四有不懂的,他大哥哥还能教教他。只读书是件正经事,一旦开始就不能半途而废。 允修,你既说了要去上书房,从此之后就当日日点卯,不可懈怠。要是不听师傅们的话,可是会被打手板的!到时候和你母妃哭也没用,你可想好了?” 小四一听可以和 大哥哥一起读书,哪里还顾什么打手板,反正他在毓秀宫不听话也会被母妃打屁股,想来打手板总没有打屁股丢脸,于是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了。 元春一脸无奈地看着他那手舞足蹈的样,心想:母妃已经阻止过了,你非要提前去吃读书的苦,日后可别后悔。 就这样,周允修小朋友没苦硬吃,因为想要做他大哥哥的尾巴,一头扎进了学习的苦海之中。 因为小四的神来一笔,元春自觉十分对不起大皇子。周允修进上书房的第一天,她就带着一大堆谢礼,亲自拜访了大皇子在东三所的住处。 大皇子温文尔雅,言笑晏晏,在得知元春的来意之后,态度诚恳地请元春不要担心。说小四在上书房很乖,师傅们夸他聪颖,他一定会好好照顾弟弟,不辜负父皇的托付。 大皇子主动揽下这个担子,元春更愧疚了,她讪笑着和大皇子说,如果小四不听话,大皇子做哥哥的自然可以捶他。 大皇子笑着保证,他绝对不会揍弟弟的。元春苦笑着点点头,知道多说无用了,只好千恩万谢地离开了东三所。 没办法,做娘的都一个样,无论平时多么云淡风轻、胜券在握,遇到自己的孩子,总是没有办法,只好妥协的。 元春和大皇子说话的时候,庄姝宜一直恭敬又防备地看着元春,视线掠过元春带来的东西时,神色间都是警惕。 元春只做不知,没和这个小姑娘计较。 元春走后,大皇子拿起元春送来的东西看了看,瞧见其间有一方砚台十分眼熟,就顺手递给旁边的小太监,让他摆起来日常用。 庄姝宜看着这些东西欲言又止,想劝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大皇子只做未觉,转进内间去了。 庄姝宜眼角含泪,嘴里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又忍住了。 她那个姑母实在太自私,大皇子成亲宴上,她居然当着众位宗亲大臣的内眷流泪。 若说她是看到大皇子成人之后,喜极而泣也就算了,她偏偏要在言语间多番谈及如意公主。 那副做派,明眼人都看得出意图,她就差对众人诉苦,说皇上不肯把如意公主还给她了。 因为她的神来一笔,婚宴上本该最受瞩目的新婚夫妻反倒无人在意,众人眼中闪动的,都是对皇家秘辛的好奇。 庄姝宜万分委屈,觉得姑母根本不像家人说的那样,会为她在宫里撑腰,反倒第一日就折了她的颜面。 她本来想好,等她嫁给了大皇子,一定要好好辅佐规劝他,让他和家中冰释前嫌,双方同心协力。 没想到惠妃拖她后腿,让她还未真正面对大皇子时,先就软了气势。 惠妃在婚宴上的举动震惊了众人,听说庄家老太爷当时脸色就不好,虽然极快地遮掩过了,但还是让有心人看在了眼里…… 东三所的事情暂且不提,且说小四进了上书房不久,李太妃突然邀请元春到宁寿宫做客。 元春会心一笑,知道李贞贞这是忍无可忍了。 惠妃好像一棵根深蒂固的大树,大皇子和如意公主是她的枝丫,庄家是她的根。她家世好、运道好,比起高高在上的皇后更让人忌惮。 外力要想搬倒她太难,元春等了好久才等到这么一个机会,她几乎和李贞贞一个对眼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她毕竟是如意的生母,我会求皇上给孩子一个体面……” 元春微微一笑,低头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说:“应该的……” 李贞贞咬咬嘴唇说:“本宫欠你一个人情!” 元春不甚在意地说:“不必,我并不是为了你,我们勉强也算各取所需?” 不知为什么,元春云淡风轻的样子反而激起了李贞贞谈兴。 她走到窗户边,望着窗外单调乏味的红墙黄瓦,意兴阑珊地说: “我本无所谓再养一个孩子,是太上皇力劝我留下如意。如今看来,上皇也是真的替我着想了。 这宫里的日子太长,每天一睁眼就是这四面墙,闭眼也是。若没有一个孩子陪在身边,我估计也会像那久不住人的老房子,一点点衰败腐朽吧!” 也许是气氛刚好合适,元春在那一瞬间,突然感受到了李贞贞的寂寞与了无生趣。 她望着眼前面目姣好的女孩子,忍不住想要叹息。 李贞贞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来对她笑了一声,缓缓说:“许多人会觉得我可怜,但我觉得自己很幸运。 上皇喜欢年轻貌美,这恰好是我身上最有价值的东西,凭着这两点,我爹娘能在官府的照拂下安度晚年;我的家族可以在四里八乡扬眉吐气; 我自己也能免于后宫倾轧,做到了甄氏一辈子都做不到贵太妃!只这些,我就永远感激上皇,更不用说,如今还有了如意。” 元春看着侃侃而谈的李贞贞,觉得她真是一个极通透的女孩子了。 她回来给元春倒了杯茶,笑着对她说:“你别嫌我琐碎,很久没人能听我说说话了。你若是不忙,就听我讲两句吧,就当听个故事?” 元春对她一抬手,示意她自便。 李贞贞开心地笑了笑,发自内心的喜悦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活泼的意味,让元春突然想起,她似乎比自己还要小一些。 “你第一次让人给我送信,我就知道你的意思。我惊讶于你的敏锐,也感激你对如意的那一份善心。 我知道,像惠妃这样出身世家的人,只要利益当头,什么血脉亲情都可以抛之脑后。 我看不上她,可却不得不顾及如意和她的关系,我终究还是害怕,怕孩子长大后,会因为我和她的关系陷入两难。” 元春点了点头,眼神看向外边渐渐落山的太阳。 “婚宴上的事,让我不打算再忍了。我发现她归根到底还是个自私的人,无论庄家的面子、大皇子的前程,还是如意的小命,一旦和她的利益相违背时,她没有什么不能舍弃。 我不放心将如意还给她,也无法坐视她继续发疯,说不准哪天就带累了如意的名声。我这一次,是真的很希望她去死……” 李贞贞真诚又充满恨意的话,让元春很担心,她会一气之下弄死惠妃。 但实际上,那天过后风平浪静,玉罄等的坐立难安,还是没听勤政殿或者长春宫有什么消息传来。 直到五月中旬,皇帝突然封了惠妃做皇贵妃,封号——惠贤!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0-110 第101章 元春以为,李贞贞想要揭发惠妃,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亲自面见皇上的。 但实际上,李贞贞只让宫女向勤政殿传了个消息,刘顺子就晃晃悠悠地来了。 李贞贞笑盈盈地将刘顺子引进门,挥退众人后,向他微微点头,口称:“刘总领……” 刘顺子一听这个称呼,脸上的表情就变了,他整了整浮尘,不动声色地问:“贵太妃是想好了?要向皇上讨什么恩典?” 李贞贞摇了摇头,恭敬地说: “妾看护公主不利,罪无可恕,怎敢讨要恩典?” “那你这是……?” “妾要揭发惠妃娘娘,残害皇嗣,罔顾人伦!” 刘顺子被这话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他打量了李贞贞两眼,向后挥了挥手。 一个小太监会意,往前小跑着,清出一条通往勤政殿的小道。 李贞贞戴着帷帽一路疾走,于日落时分,跪在了勤政殿的地砖上。 李贞贞的主子,从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 她在做上皇嫔妃之前,先被刘顺子选中,成了周高昱安插在亲爹身边的探子! 她的入选,自然也离不开刘顺子的教导和帮扶。义忠亲王坏了事之后,她们这批秀女成了身份尴尬的存在,只被含糊着养在储秀宫中。 听闻上皇要从中选一批伴架,周高昱就让刘顺子留意这批秀女,看看中间是否有可塑之才。 刘顺子暗中观察好几天,看重了李贞贞心性坚韧。在一众哭哭啼啼的秀女当中,她最镇定,胆子也大。 周高昱那时初登帝位,身边没有帮手,背后站着的老爹,还刚刚干掉了原本最心爱的大儿子。 周高昱的位子风雨飘摇,内心也不太安定,因为担心老爹哪天发疯将他一起干掉,所以在他身边安了一双耳朵。 李贞贞没有别的任务,周高昱就让她盯着老头子,在老头子想干掉他的时候,提前通风报信,让周高昱有先下手为强的机会。 所幸上皇没有想干掉儿子,李贞贞在他去世之后,圆满完成了任务。 当时周高昱承诺会赏她一个恩典,李贞贞不敢居功,只盼能安心过日子。 一晃多年过去,李贞贞在后宫安静的像一个 影子,刘顺子都快要将她忘记了,她却在这时突然找来。 最近惠妃的举动,刘顺子也有所耳闻。 他略微一思索,大概猜到李贞贞想要求什么…… 惠妃做事不讲究,有些时候连刘顺子也觉得看不过眼。坐到他这个位子的奴才,私底下知道好些不为人知的隐情。 他自以为承受力不错,没想到还是被李贞贞的话吓了一跳。 李贞贞是贵太妃,周高昱很客气地给她上了个座。李贞贞从善如流地挨着半边身子坐了。 等要说话时,复又恭恭敬敬地站起身来,垂头对周高昱说: “妾身乃未亡之人,本不该来打搅皇上圣安,只是妾身偶闻恶事,不敢不告知圣上裁夺! 妾身要举发惠妃庄氏,姑息养奸,利用顺祥往后宫安插人手,监控六宫,野心昭彰! 更有如意公主烫伤一事,实乃惠妃授意小宫女采儿与奶姆合谋共演,欲在解除封禁,要回公主,为她所用。 惠妃乃是公主生母,母女天性,妾身本不该阻拦,只是惠妃私心用甚,为一己私利居然不顾公主安危。 妾身实在不忍公主落入这等恶妇手中,于是冒昧前来,求皇上做主!” 周高昱打量着李贞贞,眸光闪烁不定,不知信了几分。 见皇帝没有说话,李贞贞横下心来,继续加了一把火: “妾身所言句句属实,此处有顺祥安插人手的名册,是为物证。采儿熬刑不过死了,奶姆还在,是为人证,皇上可让慎刑司前往求证!” 周高昱挥了挥手,顺子接过李贞贞手里的名册翻了翻,目光瞟到一个人名时,刘顺子激出一身冷汗! 那名册上赫然还有勤政殿的奴才,那奴才起先被安排在别处,是最近才选到勤政殿伺候的。 看名册上的时间,虽不像是刻意安排,但兹事体大,顺子不敢耽搁。 他在那名字下头掐出一个印子,送到周高昱眼前,低声说:“这奴才是十天前刚调入勤政殿的……” 李贞贞听不到顺子在说什么,她此刻心中很是忐忑。 方才在称述事情的时候,她留了个心眼。 顺祥私底下为非作歹的事,李贞贞不知道惠妃清不清楚,但她在说话时刻意用了“姑息养奸”四个字,暗示皇帝,惠妃对顺祥的恶行了然于心。 这样的文字游戏,她不知道周高昱识破没有。 周高昱看到那个名字时“哼”了一声,将名册一甩,给了顺子一个眼神。 顺子会意,下去对侍卫一番吩咐。侍卫点点头下去了,不一会儿勤政殿里就消失了一个小太监,一点儿也没惊动人。 周高昱打量着垂头的李贞贞,她的话勾起了周高昱不太美好的回忆,惠妃在他这里是有本账的! 当初,他曾出于信任,将大皇子交给了无子的惠妃照顾。 没想到她初时用心,后来却因一己之私,坐视大皇子染上时疫,九死一生。 更甚者,在大皇子最需要她的时候,她还用大皇子的病,遮掩自己怀孕的事实。 当初,周高昱希望朝廷安稳,咬牙揭过了此事。将如意从惠妃身边抱走以示惩戒,还给了她机会弥补大皇子。 没想到惠妃一错再错,如今竟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放过! 周高昱的目光突然落在了李贞贞身上,李贞贞心里一寒,她敏锐地感觉到了危机。 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福至心灵,鬼使神差地求道:“皇上当初许诺妾身一个恩典,妾身大胆,求皇上能给如意一个恩典!” “哦?什么恩典?” “惠妃是如意母妃,妾身因为担心惠妃以后为了别的目的,再对如意下手,这才检举了惠妃。 可如意还小,若是惠妃因此事获罪,日后难免带累如意的名声,求皇上慈悲,留给惠妃一个体面,也留给如意一个体面!” 李贞贞说完这话,周高昱半天没有反应。李贞贞敏锐地意识到,皇帝是在思考她这话的可信度! 不知过了多久,李贞贞觉得压在自己身上的,那有如实质的目光总算移开了。 周高昱开口说:“回去,好好照顾如意,惠妃的事不准向外吐露一个字!你明白吗?” 李贞贞不敢深究皇帝话里的意思,连忙跪地叩首,答应着“是”。 从勤政殿出来后,她已是一身冷汗。方才感受到的杀意不是她的错觉,如果她不求最后那句恩典,恐怕她此时已经悄无声息地魂归西天了。 这步棋险之又险,不过李贞贞觉得很值得,她安慰着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宁寿宫。 勤政店里落针可闻,刘顺子立在一旁一动不动,周高昱突然嗤笑一声,冷冷地说: “朕也有许久没见过惠妃了,去长春宫看看吧……” 长春宫久不接驾,骤然听闻皇上来了,庄齐云都不敢相信。 害怕皇上是要去两个小答应那里,她愣是忍住了好一会,才起身接驾! 周高昱看着眼前喜形于色的女人,思索她究竟是何时变成这样的。 仿佛是一瞬间,也仿佛由来已久,周高昱好半天没有说话。 被皇帝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惠妃羞红了脸,她垂下眸子嗔怪道: “皇上做什么这样看着臣妾,敢是臣妾老了,容易有损,玷污圣颜?” 这本是惠妃自谦的话,周高昱却觉得她当真是老了,她的眸子里盛满了算计,神色中尽是试探。 周高昱突然意兴阑珊,不看惠妃骤变的脸色,转身去了毓秀宫。 惠妃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周高昱居然就这么一声不响地走了,她的脸色瞬间煞白。 殿内的奴婢眼见不对,早已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惠妃神经质地卡着晏惜的手,嘴里喃喃道:“本宫老了吗?!本宫真的老了吗!!皇上为什么要走,为什么……” 晏惜目光闪烁,嘴里敷衍着惠妃的话,心思却转了好几转。她看看伤心崩溃的惠妃,心中暗暗打下一个主意! 元春不知道周高昱怎么突然来了毓秀宫,还不让人通禀。他先是站在门口,不动声色地瞧着她教训儿子。 然后赶走了小四,拉着她抵/死/缠/绵,他过重的力道弄的元春有些疼,又有些别样的冲动与欢愉,两人闹了许久,等到一切结束之后,双方都喘/着粗/气,眼神发眩。 元春知道他心情不好,而且大概能猜到他为何心情不好,于是第二日早早起来,奋力挣开他的怀抱,叮叮哐哐地说要为他做早膳。 周高昱哭笑不得地吃了一顿没滋没味的早膳,离开毓秀宫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半月之后,周高昱突然在勤政殿召见了惠妃。 他坐在高台之上,语气生冷地说自己梦见了上皇,上皇夸奖惠妃侍亲有功,如意解了他晚年寂寞,应当有所封赏。 惠妃这半个月心如刀割,又恨又气,眼睛都快哭瞎了。 猛然听见皇帝这么说,她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周高昱看着惠妃的眼睛,不紧不慢地说:“上皇有旨,不可不听,你若希望母女团圆,朕就让如意回到你身边……” 惠妃眸光一闪,正要开口应下,却听周高昱接着说:“你若愿意让如意继续陪 着太妃,以慰上皇在天之灵,朕就升你的位分,让你做皇贵妃……” 庄齐云愣住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贵妃位同副后,妃位之上每升一级都难如登天,皇上居然让她跳过贵妃,直接做皇贵妃。 庄齐云心如擂鼓,她几乎立时就想答应下来,可她的理智还是按耐住了欣喜。 她深深低下头,颤抖着声音说:“臣妾自然盼望母女相聚,但……” 听到这一个“但”字,周高昱脸上露出了极其讽刺的表情,可惜惠妃没看到,她接着说: “但臣妾往来宁寿宫这几个月,亲见太妃对如意关怀备至,想来如意之前手受伤,实为意外! 太妃抚养如意日久,臣妾不忍夺走如意让太妃伤心,如意若能慰藉上皇在天之灵,臣妾心中甚慰!” 话说的再好听,也掩盖不住一个事实。惠妃真的不甚在意这个女儿,如意就像一个筹码,随她心意使用。 刘顺子在心里给惠妃点了柱香,这是皇上给的最后一个机会,惠妃没有把握住…… “登高必跌重”,古人口中的道理,被喜悦冲昏头脑的惠妃,还怎么想得到呢? 第102章 五月中旬,皇帝下旨封了庄齐云为“慧贤皇贵妃”,授予册印册宝。宫中还盛传,皇上已经打定主意,要将大皇子记在惠妃名下了。 这两个惊天的消息,炸出了交泰殿养病的皇后。她结束了与皇帝的单方面赌气,强笑着完成了惠妃的册封礼。 良妃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她奉承皇后,为的就是执掌六宫的权力,突然天降一个皇贵妃,她手中的权力立马形同虚设。 德妃心中难受,可随着孩子越长越大,她也越来越明白大皇子和二皇子之间的差距。 有些东西,放弃就在那么一瞬间,现在的德妃,最关心的只有二皇子的婚事。 惠妃升了位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为她手底下的小兵请封,请封赵珍儿、李秀容为常在,孙贵人为孙嫔! 皇帝很给面子的同意了,长春宫一时之间门庭若市,风头无两。 惠妃日日活在奉承声中,喜不自胜,就是身体偶有片刻眩晕,她也只做寻常,没有太在意。 刘顺子回来复命:“皇上,李和清已经按吩咐把事办了,药下的轻,会渐渐有症状,不过一年半载的,事情也就了了!” 周高昱随手将书一扔,漫不经心地说:“仔细着点……近段时间不要让允佑回长春宫,将小四交给他带着,小四不是说想学骑射吗? 城郊驻军军营,让允佑带着小四去住上一段时间!” “皇上,四皇子还小,只怕宜妃娘娘挂心啊……”刘顺子担心道。 周高昱摆摆手道:“男孩子怎能日日与母亲腻在一起,朕还打算今年过后,就将小四移到东三所,如今不过是让他提前适应罢了!” 想起频频被小四打断的好事,周高昱就脸上发黑,既然是那小子主动说的要骑马,周高昱乐得把他往外一丢! 儿行千里母担忧,小四还没行千里呢,元春就觉得自己担忧的不行了。 明明就在京郊,元春还是吃吃喝喝给她准备了不少东西,顺带着,还帮大皇子也准备了一份。 大皇子真是难得有耐心,在元春看来,他还是个半大孩子呢,可他带着小四进进出出居然一点儿也不嫌烦。 小四时时将他挂在嘴边,也不叫皇兄了,每每提起都是“大哥哥、大哥哥”叫的亲热,让元春这个老母亲心中好不是滋味。 因为对大哥哥的喜爱,小四居然连上书房的枯燥日子都熬过来了,每日跟在大皇子身后,人家听讲,他练字;人家撰文,他涂鸦。十分能自得其乐! 小福子每日跟在他身后,尽职尽责地做书童。 元春看小福子辛苦,常常让玉罄给他缝新衣,吃零嘴,吃得小福子白白胖胖的,跟在小四身后像一个会滚的球。 元春看着觉得好笑,周高昱却皱了皱眉,隔天就说要给小四挑几个伴读。 读作“伴读”,实为“玩伴”! 这突发奇想本事一时兴起,没想到会引起前朝后宫不少闲言碎语。 “皇上,三皇子是个哥哥,四皇子是弟弟!自古长幼有序,四皇子却事事都要压三皇子一头,宜妃未免太过急切了!” 皇后说的“事事”,是指小四如上书房的事,元春和周高昱都知道,小四进上书房根本不是去认真学习的,他完全是大皇子的一条小尾巴,玩心重。 但皇帝总不能对外说,你们别多想,我的儿子不是去读书的,他是去玩。 于是外头有了流言,说三皇子早慧,皇上甚爱之…… 皇后听说之后,也不干人后,顺手就把三皇子也打包进了上书房。 小四对这个三哥哥十分陌生,不过上书房多了一个同龄人,他心中甚是快活。 于是夫子讲书的时候,他给三皇子扔字条,打开一看,里边画着一只王八! 三皇子被逗得咧嘴一笑,被外边伺候的嬷嬷恨恨瞪了一眼。 三皇子被嬷嬷吓到了,后来都不敢再搭理小四。无论小四如何捣乱,夫子讲学如何无聊,他都正襟危坐,小小的身子僵在原地。 小四看见嬷嬷瞪了三哥哥,三哥哥就不理他了,心下十分不畅快。毓秀宫规矩严,没有奴才敢给主子脸色看。 小四觉得这嬷嬷十分大胆,于是指挥着大太监,栖霞池里逮了一只瘌□□,趁嬷嬷不备扔在了她的衣裙上,吓得嬷嬷失声尖叫,还惊动了讲学的博士。 博士涵养好,听到有人打扰并不动怒,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小四,正好见到他捂着嘴偷笑。 博士捋着胡子恍若未觉,三皇子看见一向谨慎的嬷嬷这么狼狈,惊讶得嘴巴都张大了。 一看小四对他挤眉弄眼,三皇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大大的脑袋里装满了震惊和敬佩。 嬷嬷丢了丑,顿时羞愤欲死。她也是有头有脸的女官,心中不平想要发作,可四皇子不同三皇子,她不敢以下犯上,只好忍气吞声地回交泰殿告状。 皇后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先把三皇子罚了一顿,说他意志不坚,心性不定,三皇子忍着眼泪应下了。 皇后再打发人去毓秀宫传话,将四皇子的恶行一一告知,还警告元春管好小四,再有下次就要宫规处置! 元春闻言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了声:“不劳皇后费心!”完全没把皇后说的话放在心上。 只教训小四,让他不要调皮,带累三皇子被罚。 小四原本是想给三皇子出气的,没想到一时调皮竟带累三皇子被皇后责罚。 他心中羞愧难当,眼里盈满了泪水,嗫嚅着看向元春,不知道该怎么办。 元春看她这样很是心疼,伸手把儿子带到怀里哄了哄,当天晚上就和周高昱告了状。 元春心中十分恼火,对着周高昱抱怨的时候,语气很不客气: “小三小四年纪还小,坐在上书房听不懂,调皮好动些是有的,连博士都睁着眼闭着眼,皇后娘娘何苦这般上纲上线? 小四本是为了三皇子出气,这么一来,反倒害了三皇子被罚,他心中羞愧难当,日后投鼠忌器,还怎敢亲近三皇子! 本来是好好的兄弟!如今……皇上莫怪,臣妾心中实在难受,这叫什么事啊……” 元春气的眼圈都红了,周高昱一把把她揽过来,安抚道: “好了,朕知道了……小四天真赤诚,可解决问题的手段过于粗暴直白,这样保不齐就会好心办坏事,甚至被有心人利用。 朕送他去上书房,不单是要送他去学认字的,更是要去学些为人处事的道理,经此一遭,他定会有所成长,考虑事情也会更周到,你别心疼,孩子都是这么长大的……” 周高昱的劝慰真诚而有耐心,元春也不是要把儿子养成那种不识人间疾苦的人。 她忍住心酸,恨恨将此事揭过了…… 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没 想到第二日上学时,周高昱竟让刘顺子带人,将那嬷嬷打了一顿,发到慎刑司去了。 三皇子那里,周高昱奖励了他一枚玉玦,夸他懂礼上进,友爱兄弟! 皇上这么明显的偏向,气的皇后脸色发白,她恨恨看着那枚玉玦,终究没敢说什么,让人将它挂在了三皇子的腰带上。 三皇子虽得了皇上的安慰,但他终归还是小孩子,自那天之后,他到上书房再也不敢玩闹。 每日战战兢兢努力听夫子讲书,熬油似的熬到下学,不出几天就病了。 三皇子体弱,皇后终究还是不敢逼迫太盛,也怕四皇子带坏他,三皇子就没再去上书房了。 小四失去一个玩伴,闷闷不乐好几日,不过大皇子事后也教导过他,将皇后的行为,嬷嬷的举动,以及皇上的处置都掰开了、揉碎了讲给他听。 小四知道现在不是和三皇子亲近的好时机,慢慢就将这件事放下了。 从那之后,上书房里再此回归到大皇子听书,小四摸鱼的普通时光。 外界不明所以,觉得四皇子小小年纪就进学,忍不住对他另眼相待。 皇上要给他找伴读的风声一出,京里的官宦人家都有想法。 事态发展有些出乎意料,元春主动和周高昱说算了,她哭笑不得地说: “皇上少疼他些吧,近几日,臣妾这里接了不少帖子,外人不知小四读书的真相,咱们还不知道吗? 这般大张旗鼓地将人选进来,等人家识破了真相,臣妾还有何等面目见人……” 周高昱闻言哈哈大笑,此事也算不了了之。 终归不放心,周高昱还是给小四和大皇子派了几个侍卫贴身保护,一群人浩浩荡荡往京郊去了! 第103章 小四不在,毓秀宫清静了好多。元春闲着无事,去勤政殿扎扎实实伴了几天驾。 周高昱眉头上挑着,一会儿要磨墨,一会儿要泡茶,把元春支使得团团转。 奉茶宫女和小太监闲在一旁,不知所措,刘顺子心里好笑,招招手把他们都叫了出去。 红袖添香,美人在侧,周高昱只觉今日效率甚高,政事处理起来十分顺手。到了午膳的时候,手上的事基本结束。 元春拿着干净的帕子服侍周高昱盥手,周高昱瞥了她一眼,轻笑道: “以往不曾见过你这般柔婉,论理还当是小四的功劳!” 元春瞪他一眼,嗔道:“皇上还说呢,小四是个磨人的性子,这一去还不知如何歪缠大皇子,臣妾实在担心。” 周高昱扔掉帕子,拉过她的柔荑捏了捏,不甚在意地说: “不会有什么事的,放心!” 元春横斜他一眼,对这带着敷衍的回答不太满意,周高昱无奈笑了一下,主动转换话题道: “你们家和裴家的婚事办完了?” “办了,裴将军任上还有事,虽然皇上体恤给了假期,可公事为重,也不好一直在京耽搁。 三妹妹的嫁妆一概都是全的,既是两方有意,我们也不挑那些虚礼,赶着办了,好让他们早日启程!” “嗯……若真真的事顺利,不过一二年间,你们一家又可团聚了。” “陛下威加海内,不用多久,这天下定当海晏河清……” 周高昱哼笑一声,笑容十分笃定自信,仿佛元春话里的盛景,已是可预期的未来。 元春不禁微微有些出神,如今的周高昱,已经越来越有元春前世记忆中的样子。 这是大权在握的笃定与自信,有一种独特的魅力,摄人心魄。元春低头一笑,心里痒痒的…… 周高昱看她低头浅笑,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中略觉不满。食指先与大脑,已经抬起了对方的下巴。 两人眼神对视的那一刻,空中似乎燃起了火星子。周高昱用食指抚了抚元春的脸颊,不经意地问: “良妃都知道为皇后分忧,你为何不动?” 元春的睫毛颤了颤,眼神从周高昱说话的嘴角缓缓上移,似一双无形的手,抚到他的眉眼……看着周高昱的眼睛,元春凑近他,在他的耳畔用气音说道:”臣妾只要皇上给的,皇上不给,妾就不要……” 婉转的语调包含着一种诱哄,是两人心照不宣的暗号…… 周高昱偏头在她颈侧狠咬一口,随后快速起身,将人一把抱进内室…… 闷热的午后,天上不知何时下起雨,雨声渐大,掩住室内破碎的呻、/吟,以及纠缠其间,相依相伴的闷/哼~~~ 一次过后,元春努力平缓着呼吸,细腻光洁的手臂越过旁边的人,拖过轻纱将自己盖住,身/子一转,用后背对着床侧的人 过了一会儿,一只手从后边抚过她的青丝,元春微微曲起双膝,将自己蜷起来,摆出一副不好进犯的模样。 不料那人拦腰一搂,顺势将她嵌/进/怀中,元春察觉到他的居心不良,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轻轻挣扎了下 “怎么了?”背后的人问。 元春知他是个刨根究底的性子,咬了咬唇含羞带怒道:“近来……太过频繁,小/腹有些酸胀” 周高昱皱了皱眉,突然坐起身,一撩帘子就朝外喊:“传太医!” 元春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起来捂住他的嘴,也不顾身上轻纱滑落,露出怎样的风光。 周高昱将一旁的被子勾起,包住她抱在怀中,没理她的话。元春顾不得管这些,还连忙朝外喊着“不用” 哪里来得及,皇帝的命令无人敢怠慢。外间听候的奴才,早一溜烟儿出去了。 元春恼羞成怒,拍了一下周高昱的胳膊,低声急道:“皇上怎么这样?这样的事让太医知道了,臣妾日后还怎么做人?!” “太医若是管不住嘴,脑袋早就搬家了。你不要讳疾忌医,身子最要紧!” 元春脸皮发胀,暗恨自己色令智昏,两人在一起时,老是忍不住想要勾搭他做些什么,这会儿现世报在自己身上,实在觉得一张老脸挂不住。 拗不过周高昱,元春只好拉他起来更衣。又好说歹说,将人从内室拽到小厅,终于赶在太医到前,勉强摆出了一副正经样子。 元春的平安脉一直都由李环山负责,这次勤政殿叫人,来的却是李和清。 周高昱见元春迟迟不动,眼神示意她伸手,元春使劲绷紧了脸皮,才横下心将手伸出去了。 不料李和清一声低咳,让她差点儿破了功。元春用手帕掩住口鼻,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敢问宜妃娘娘,最近可是过量服食了寒凉之物?” 嗯?……“寒凉?不曾啊,自小李太医给本宫调养身子,这些东西都戒掉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李和清的食指微微一动,笑着收回了脉枕,回道: “并未有什么不妥,娘娘体内有些寒气,微臣给您开副温补的方子用一用。平时也请您注意保养,不要……咳,不要过于劳累!” 她就说!元春眼前一黑,深吸一口气,扯开笑容道:“多谢李太医,今日天色也不早了,臣妾就不打扰皇上了,臣妾告退!” 说完也不等周高昱发话,元春起身扶着玉罄的手一溜烟走了。 元春走后,周高昱的目光看向李和清,李和清头低得更甚:“娘娘生 四皇子时伤了身子,依皇上的意思,这事并未透露给娘娘知道。 这些年,臣派李环山一直给娘娘调养着,医案药方臣都定期检阅,并无不妥。 只是娘娘身上这股寒凉之气来的奇怪,环山虽有察觉,但也百思不得其解。依微臣看来,若不是食物的问题,就要从娘娘身边接触的东西入手查看了!” 周高昱皱皱了眉:“朕将此事交给你,让李环山认真地查,不要惊动宜妃,免得她担惊受怕。” 李和清满心苦涩,不惊动的查是怎么个查法?他当然不敢问皇上,只一脸笃定地应下了。 李和清走后,刘顺子上前给周高昱换了新茶。 周高昱端起茶碗,忽然冷不丁问了一句:“你觉得这是皇后做的吗?” 刘顺子心里咯噔一下,讪笑着答:“奴才……” “先太后忌辰要到了,你去传旨,着皇后阐福寺为先太后拈香祈福,替朕尽孝!” 刘顺子推脱的话还没出口,皇上已经做好了安排。他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已翻江倒海。 只是一个猜测而已,全然没有证据,皇上甚至都等不及求证,就在心里给皇后定了罪。 刘顺子敏锐地意识到,皇上对皇后的耐心已经用尽了,连夫妻情谊也不剩多少。 这位万岁爷就是这样,他能忍,但从不轻易忘记。皇后过去的桩桩件件,如同惠妃一般,被万岁爷记在了心里。 何时开发,因什么事引爆,全然看他心情。他就像一个审判者,无情地审判着周围的人,不会提示你犯错,也几乎不给人修正和辩解的余地。 刘顺子的一番心理波动无人知晓,皇帝的旨意却在瞬间传遍了六宫。 前朝后宫,似乎同时感知到了一种隐秘的信号。 阐福寺在宫外,先帝也曾去阐福寺做过法事。但那是早早定下,各部准备了数月的盛大祭典。 不同皇后这个,临时决定,毫无准备,甚至没有商量,处处透露着非比寻常。 先太后忌辰就在三日后,宝华殿已按往年惯例做好了准备,皇后本来只需要过去做个样子。如今却要仓促起身。 皇后之前一直称病,得知这个旨意后却再也坐不住,扶着敛秋的手匆匆到了勤政殿求见皇帝。 名为商量祈福细节,实际是想带着三皇子一起去。 “三皇子也大了,他有孝心为先太后祈福,请皇上准许!”皇后低头微笑,还是那般稳重又得体的模样。 “允俭身子好了吗?”周高昱看着广福舆图,头也不抬地问。 “回皇上的话,允俭上次不过是偶感风寒,如今已然大好了!” “既然大好了,就该上书房听书去,读书怎能一曝十寒? 正好允仁昨日向上书房销了假,他如今成了婚,是大人了,刚好带着允俭进学。 兄弟相得,先太后九泉之下也会甚感欣慰。”顺着皇后的话,周高昱驳回了她的请求。 皇后听完这话沉默了,她微抬眼看着皇帝,轻轻地问:“后宫事务繁杂,不知此次祭典需要多长时间,臣妾好交代良妃妹妹,不至于误了皇上的事。” 这句话里有试探,也有示弱,皇后确定皇上能够听出来,可他嘴角一勾,说了一句对皇后极其残忍的话:“皇贵妃周到,良妃妥帖,皇后安心去吧……” 许诗筠知道,大庆不是非她不可,皇上也不是非她不可,她一直在试图让自己变得重要些、再重要些。 可她没想到,等着一天真正来到的时候,她再多的准备,再多的筹划都是空谈。在皇上的意志面前,她毫无还手之力。 皇后恍恍惚惚地回到交泰殿,敛秋握着她的手,觉得比冰块还冷! 她有些担心地喊:“主子……” 皇后怔怔地转头看她,敛秋不敢对视,低下头说:“主子手有点儿冷,要不要喝点热水!或者奴婢去宣太医,若是主子病了,就不需要出宫了!” 敛秋是皇后的心腹,很多事不需要说出口,她就能明白皇后的相法。 皇后冷冷一笑,她微微抬头看着远方,喃喃说: “皇上这是厌了本宫了,为什么?!他就这般迫不及待地想让庄齐云取代本宫吗?封了皇贵妃还不够,还要本宫给她让位置!难道这么多年以来,他对本宫就当真没有一丝情谊吗?” 敛秋被皇后问傻了,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主子。 在皇上发自内心尊重她这位嫡妻的时候,皇后一门心思想的是权力,甚至连皇上的意志和面子都不在意。 等皇上只将她看做皇后时,她又忘了权力,想起夫妻来了。 敛秋看着皇后这副伤心失望的样子,只觉比刚才听见皇帝要他们去阐福寺更可怕。 始终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敛秋奓着胆子劝道: “娘娘,您贵为皇后,为先太后祈福是应当的。您的孝心越诚,外头就越感佩。即便您在外的时间长一点儿,谁又能说出什么呢! 宫权给了出去,文武百官也不会容许皇贵妃长久霸在这个位子上。毕竟您才是国母,过段时间,就算皇上不提,百官也要恭迎您回宫。 否则,大庆的体面何在?纲常何在?” 敛秋的话点醒了皇后,她擦了擦眼泪,攥着手说:“你说的对,皇上厌恶又如何,本宫无错!还是皇后!!”—— 作者有话说:元春小声:皇上厌恶会被废…… 第104章 皇后最终没有选择装病,她按时启程,尽职尽责地履行着一个皇后的本分。 这么些年,她做事从无大的差错。凭着这些,便是皇上无情想要废后,前朝的大臣也未必会同意。 这一步前所未有的艰险,后宫不能不留人,皇后思索再三,悄悄给了褚香薇便宜行事的权力。 出宫那天,紫禁城阴沉沉的,后宫嫔妃都来恭送皇后鸾驾。 许诗筠的眼光挨个扫过她们,从雍容华贵的庄齐云,到畏畏缩缩的刘氏,细数之下,自己竟连一个可靠的盟友都没有。 许诗筠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她一瞬间想要放弃出宫,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最终还是硬着头皮,登上了马车。 皇后一走,众人不自觉地把目光放在了惠妃身上,这个最大的赢家嘴角含笑,安之若素地接受着众人的奉承。 眼风扫向褚香薇时,足等她谦卑地低下了头,惠妃才冷笑着转了身。 “姐姐,皇上把宫权交给了皇贵妃,但又让良妃协理……”回毓秀宫宫的路上,甄瑜悄悄对元春说。 “皇后和皇贵妃自来不对付,良妃是皇后的人……”玉罄摇摇头说,“这两人凑在一起,只怕是非不少。” 元春抬眼眺望远方的云彩,漫不经心地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就不知道惠妃和皇后两者相较,皇上更舍不得谁了……” “姐姐是说,这事最终还是看皇上心意?” 元春点点头说,不欲多说,只在睡前突然交代玉罄: “将皇后送来的那块玉寒石挂在床头,下次李环山来请脉时让他看到。他若问是怎么来的,你就如实先告;若是不问,下次去勤政殿时,你给本宫挂在腰间……” “是……” 皇后最大的依仗就是皇上,玉寒石是皇后赏给元春的端午节节礼。舶来货,手触之有沁凉之感,若是挂在帐子中,夜间肌肤不生汗渍,实在是避暑消夏的好定西。 这东西见过的人少,元春恰好是其中之一。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金陵王”,王家豪富,和海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王家老太爷还活着的时候,元春在外祖父那里见过不少好东西,这玉寒石就在其中。 这好宝贝是消夏的利器,元春初见就喜欢的不行,可惜外祖父和她说,女孩子带不得这样的东西,这种天生的寒凉之物,见识过就可以了,若是日日佩戴,只怕对己身有害。 元春一直印象深刻,所以当皇后赐下这枚玉佩的时候,她不动声色地收下了,顺便想到了个好主意。 皇后去了阐福寺七天,传来的消息都说,皇后在用心做法事,七天里从无懈怠,处处不假人手,孝心可感天地。 皇上听了点点头,没有任何表示,更不提把皇后接回来的话。 元春偏头看了看他的神色,周高昱一下子捕捉到她的目光,挥手让人下去,一把将人拽来怀里亲了亲。 元春任他亲了一会儿,单手环着他的颈背,一手在他胸前乱抓,找不到受力的地方,周高昱顺手一捞,让她稳稳地靠在自己身前,方便动作。 小四不在的这些日子,两人简直像是开了禁,眼看元春的衣襟也散了,发髻也乱了,一双大手不知何时摸到了她的腰间。 “咚”……坠落的声响打断了屋内的喘暧/昧,元春诶呀一声,翻身坐了起来,手扶向腰间,那里已经空无一物。 好事被打断,周高昱万分不乐意,他恼火地问:“怎么了?” “臣妾的玉佩掉了,皇上快放开,臣妾看看摔坏了没有。” 话刚睡完,元春就在他的怀里乱扭,周高昱的火气还没消下去,哪里禁得住她这般游鱼似地动来动去。 握着某团柔/软的手一用力,他低喝道:“别动!什么要紧的东西,掉就掉了,也值得你这般!” 元春一听不乐意了,推着他的手说:“这是臣妾的心爱之物,只此一块,若是摔坏了可怎么办!” 周高昱拗不过她,只好松了手,眼见元春衣裳不整地蹲在地上,寻摸了好一会儿,才宝贝似的捡起一块泛着盈盈蓝光的东西,周高昱眉头微蹙,说: “拿过来我瞧瞧……” 元春吹吹那东西表面不存在的浮灰,用帕子包着递给了周高昱,自己伸手挽起头发,将发髻抿了抿。 周高昱头顶像长了眼睛似的,让她:“散着吧,一会儿也不出去了,绾它做什么?” 元春想想也是,手一松就让青丝垂落,发丝滑动触到了周高昱的手指,他微微动了动,问: “这东西哪里来的?从前未曾见你戴过?” “嗯?不是皇上赏的吗?这可是个好宝贝,以前都挂在帐子里,晚上睡觉不热。最近臣妾常宿在勤政殿,就让玉琴打了个短穗子挂在腰间了……” 周高昱握着那个鸡蛋大小的玉佩,说:“朕没有送过你这样的东西,叫你屋子里管库房的奴才进来问问,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元春蹙了蹙眉说:“怎么了,这东西有什么不妥吗?” “没怎么,朕是瞧这玉佩上的花纹俗了些,不配你!问问是哪里来的料子,从新给你打一个!” “这感情好,玉罄……玉罄……去把秀儿叫来问一问!” 元春听到皇上要给她东西,喜上眉梢地朝外喊道。 周高昱听见元春喊“秀儿”,眉头动了动,突然问到:“这奴才替你管着库房?朕记得她不是跟在小四身边的吗?” “小四大了,身边不爱用丫头,秀儿细心,我就让她和鸳鸯一起管着库房!” “御林军里,有些青年才俊到了年纪,因家事衰落了,还未娶亲。你身边的这些人,若有合适的,可以考虑考虑他们!” 元春闻言眼前一亮,过了一会儿,又为难地说:“可这样不犯忌讳吗?” 周高昱突然看着她的眼睛说:“这是朕允许的……” 元春一愣,随后木然地点了点头。 被这件事牵动着心肠,元春转头就忘了自己还有块玉佩在周高昱手中,等再次想起来,已经是好久之后了。 第二日 “主子,那块玉佩被皇上拿走了吗?” 元春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在一众钗环步摇中挑挑拣拣,随口答道:“嗯……” 她本来是想让李环山顺理成章发现这东西的,可惜李环山不识得,她才将东西戴在身上招摇过市。 盼着那个明眼人早日发现不妥之处,这东西她也不敢常戴,怕害人不成,反害其身。 “皇上没说什么吗?那……那些东西要不要停了?” “咳……停了吧,小四不在,也没人应了这名声,被人察觉出来就不妥了……” “唉,依奴婢看来,娘娘早就该戒了这些寒凉之物,一来对身子不利二来,皇上虽然不说,也盼着娘娘能再有一个小皇子呢……” “好啦……你这些年也变啰嗦了!事情打点干净,不要被人发现首尾,皇后这次必定是墙倒众人推,就不知是谁先出这个头!” 大家都挺能沉得住气,最先出头的,是皇后自己…… 她在阐福寺安稳地待了七天,之后就频繁派人回宫问候皇上、问候三皇子……次数之频,高过她这些年的总和。 多翻努力之下皇上仍然不为所动,她开始献上自己做的针线活。里衣里裤,荷包穗子,全部石沉大海。 皇后想回宫的心已经非常迫切了,可是皇帝郎心似铁,不能转圜。 这种情况之下,连敛秋都没办法自欺欺人。可她实在想不出,皇后到底是哪里惹怒了皇上…… 久而久之,连她都觉得,皇上可能是真的想让皇后给皇贵妃让位。 皇后在阐福寺如坐针毡,几番思索之下,她居然给皇帝写了正式的“谏书”,名为罪己,实为指责! 这一举动包含了壮士断腕的无奈,她已在阐福寺停留了两个月,历朝历代,哪里有皇后独自在外停留的。 她只怕再耽搁下去,她这个皇后就名存实亡了…… 送到宫里的书信、东西石沉大海……打发去的人,连内宫都进不去,这一切的不同寻常,让她怀疑有人从中作梗。 若是此事闹大,皇上只要还想平息物议,就不能对一切置若罔闻。 和皇后猜想的一样,这些年,前朝和百姓对她这个国母还是满意的,“谏书”一出,不少御史和大臣都在为她说话。 虽然这里面不都是忠勇正义之士,也有和庄家有仇的,也有搅浑水,可总体来说,皇后达到了她的目的。 前朝民间隐隐有声音,指责皇上宠妾灭妻,说庄家女是红颜祸水,让皇上连糟糠之妻都可抛弃…… 流言之下,这件事终于走出了后宫,被众人搬到台面上来议论…… 朝台上,周高昱抬了抬眼皮,只说了两句话…… 第一,皇后无子…… 第二,此乃朕家事 第一句堵了“皇后无过”,第二句堵了“宠妾灭妻”! 前朝大臣面面相觑,“废后”这件事,从一种猜测,变成了得到印证的真实! 皇上,是真的有这个意思! “娘娘,安排好了……” “千万不要真的伤到大皇子,知道吗?” “娘娘放心,大皇子身边都是皇上派过去的好手。咱们的人就是有这个意思,也碰不到他的衣角。 但伤一匹马还是手到擒来,皇后在宫中经营多年,人脉真是我们不可想的……”翠竹对褚香薇说。 “仔细点办” 第105章 勤政殿中,周高昱正在批折子,元春坐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研墨。 突然,外间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周高昱眉头一皱,拿笔的手顿住。 刘顺子头上顶着细密的汗珠,从屏风后转了进来,行了个礼正要说话,又碍于元春在场,讪讪地止住了。 元春知他有事要回,就朝周高昱行了个礼,想要转到后边去。周高昱见状眉头一皱,搁下笔问:“什么事……” “皇上,您赐给大皇子的那匹乌云神驹突发怪病,马夫控制不住,冲散了回京的队伍。 大皇子和四皇子共乘一骑,马儿受惊,朝着城北铁网山方向奔去了,季春行带人去追,王大人遣人回来报信,并传太医过去预备!” “什么?!” 元春还没退到后边,就听到这个爆炸性的消息,登时眼前一黑! 她转回身看着刘顺子:“大皇子和小四惊马了?!多久之前的事,现在人怎样了?!” 周高昱闻言,“腾”地从桌后站起,双眼如鹰隼般盯着刘顺子: “着九城兵马司卫翰带兵出城协助季春行,太医院正李和清、院使李环山随行,务必要将大皇子、四皇子平安带回!” “是、是……” “暗一!”刘顺子才答应着退下,周高昱又出声叫到…… “皇上……” 元春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可她此刻根本无心细看,满脑子都是刘顺子的话:小四和大皇子共乘一骑,马惊了,往铁网山去了…… 铁网山是哪?马怎么会突发怪病?这是人为还是意外? 周高昱显然不相信这是意外,他对暗一说: “朕令你带备用处即刻出京,彻查乌云神驹失控一事!如有任何人阻拦,一并以疑罪论处!” 话刚落地,暗一就极速退了出去,元春只觉脚下发飘,连玉罄在她旁边说些什么都听不见。 “主子!大事不好了!” 翠竹的声音惊得褚香薇手一抖,刚称好的香粉撒了一地,她冷声道:“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 “娘娘,大皇子的马惊了,四皇子和大皇子一起失踪,皇上派了五城兵马司出城寻找,备用处已经接管了回京的队伍,说要彻查!” “什么?!我不是说了不要伤到大皇子,怎么还连四皇子也牵扯进去了?!” “奴婢确实交代清楚,只叫他们给乌云神驹下些狂躁的药物,还是确定大皇子已经离开京郊大营才动的手! 大皇子一贯不爱骑马,这次身边带着四皇子,按理来说更不可能碰到。可传来的消息说,大皇子和四皇子……都在马上……” 翠竹说到后边,声音已经在颤抖,良妃想要落井下石陷害皇后,可万万不敢光天化日之下伤害皇帝嗣,还是两个! “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可此刻再说这个已经晚了!翠竹!你的手脚干净吗?!”褚香薇死死盯着翠竹的眼睛。 “……没有问题,皇后定期会和宫里联系,咱们发现这条线后一直按兵不动。这次是悄悄调换的命令,连传信的人都不知晓,他们只会咬定,这个命令确实是皇后那边传来的。” “好……好……”褚香薇拉住翠竹冰冷的手说,“别慌,没有破绽,咱们就不能自乱阵脚,这事说破了天,都是皇后的计谋。 皇后深恨皇贵妃,所以迁怒大皇子,对他们下了死手……” 翠竹屏着呼吸点了点头,她勉强按下狂跳的心脏,低声问褚香薇:“娘娘,那咱们还要举发皇后对您下毒的事吗?” “不行,一动不如一静,确定大皇子平安之前,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不要无端引起皇上的注意,宜妃更不是省油的灯,本宫现在还不能和她对上!” “是……” 启祥宫在盼着大皇子平安,勤政殿的两位也是等的心急如焚。 元春坐在凳子上,眼神频频望向殿外,只觉每一秒都度日如年。周高昱坐在桌前,手上转着扳指,心里却不知在想什么。 庄齐云几次想开口,都不知能说些什么。她听闻消息后,第一时间匆匆而来,面对的就是这样相顾无言的场景。 殿内安静的落针可闻,偶尔传来庄姝宜的哽咽之声,庄齐云心烦意乱,很想让她不要吵,可皇上没有发话,她也不敢随便动气。 她这些日子又丰腴了不少,行动间就气喘吁吁,大日头底下,人也比以往急躁。 好在没过多久,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这一次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刘顺子喜气盈盈地外面走来,不顾满头满脸的汗,高声喊着:“平安……平安……大皇子和四皇子都平安!” 听得这一句,元春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她跌坐在椅子上,没有忍住哽咽出声。 周高昱步下阶来,一只手在她的肩膀上抚了抚,元春回头将脸埋在他的腰间。 周高昱环住她的肩膀,哑着声音问刘顺子:“怎么回事?” “马虽惊了,但季大人的护卫军反应及时,一路圈着大皇子和四皇子沿官道向前,避开了铁网山,一路向北去。 大皇子控马极稳,临危不乱,护住四皇子跑出三十里地去,当头遇上了出城小裴将军,他也带了一路人马,前后夹击截停了受惊的马儿。” 刘顺子一口气到这里,已经有些倒不上气,周高昱一挥手,小太监知机递上了一碗茶,刘顺子一饮而尽,接着说: “大皇子控着缰绳,手掌和腿侧磨破了些,四皇子无外伤,只是受到些惊吓,哭了一路!太医已经做了处理,两位皇子坐着车架在后缓行,季大人先打马来告罪!” “哼!他倒是乖觉……”周高昱冷哼一声,到底也没说怎么处理。 元春摇摇头,哽咽道:“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刘顺子悄悄瞟了周高昱一眼,宜妃娘娘没有追究,皇上可不会轻易罢休。他回来时就听说了,暗一带着人把御马监翻了个人仰马翻。 大约是护送的人也知道贵人心急,刘顺子传完话没多久,外间就有人来报:两位皇子进宫了…… 元春等不及小四进来,急急迎了出去,周高昱眼睁睁看她挣开了自己的手,本来想相携而出,此刻只能甩甩袖子,迈着不急不缓的步伐走在后头。 庄齐云反应也快,她在这种时候是不肯落于人后的,可惜没能比上一个真心急切的母亲,晚了元春一步跨出殿门。 殿外,元春当先看见的,就是像个小猴子般,团在裴鸿身上,哭得乱七八糟的小四。 元春自己是摔过马的,深知这其中的艰险和恐惧,此刻看见小四,顿时心疼的无以复加,迈步就要上去接人,完全忘了裴鸿乃是外臣。 周高昱这次格外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她的手,刘顺子早就知机挡在前头,一边喊着“小祖宗”,一边把手伸向裴鸿。 小四在看到元春的那一刻,本来已经雷声大雨点小的哽咽,重新变成不管不顾的嚎啕大哭。 裴鸿感受到他的挣扎,顺势将人放了下去,小四就炮弹一般冲向元春,力气之大,甚至将元春撞开了两三步。 周高昱被他的哭声震了一下,略微不满地“啧”了一声,到底不好说什么,先伸手拽起了行礼的大皇子。 大皇子双手缠了厚厚的白布,藏在袖子里露出一个尖儿,周高昱拍了拍他的肩膀,酝酿半天,说了一句:“无事就好……” 庄齐云走到皇帝斜后方,慈爱的目光看向大皇子,语带亲昵的责怪: “你这孩子也太大意了,不知本宫和你父皇怎样的担心。尤其还带着你四弟,若是摔坏了,你宜母妃岂不心疼?” 这话一出,连庄姝宜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了。她站在庄齐云后面,不住地拿眼睛看大皇子,又不住的流泪。听见姑母这么说大皇子,又忍不住不忿。 元春在后面无声翻了个白眼,牵着小四挤到大皇子面前: “大皇子伤的怎么样了,我和你父皇都听说了,这次多亏你护着四弟,他不省心,让你受累。 你身上要有什么不舒服的,千万别忍着,今晚也让太医歇在外间,你别嫌烦。有些时候伤着了,起先没有察觉,后头才会不舒服。” 大皇子莞尔一笑:“多些宜母妃挂怀,我无碍的。小四是弟弟,我护着他是应该的。 何况此次若不是我临时起意,非要骑乌云回京,也就不会有这一劫了…… 之前小四闹着要骑马,我怕乌云性子倔强,不肯让他骑在背上,这才换了一匹马。认真说来,这次还多亏了小四,我才能躲过一劫,我该谢谢他才是。” “你是个好孩子,你只要知道,我心中是着实感谢你的。我不希望小四受伤,同样也不希望你受伤,你们无论谁伤了,你父皇都会伤心,不会因为小四是弟弟,就有所不同。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还是要以你自身为要!” “宜妃说话还是这么好听,也不怪皇上喜欢。兄弟合心是正理,允佑你要恭听你宜母妃的教训才是。” “是,儿子领训……” 庄齐云似笑非笑地顶了元春一句,元春也不与她纷争,对着大皇子点头一笑,拉着小四往后头去了。 周高昱心思有些飘忽,她在想元春方才说的话,她在为他考虑,体谅他作为一个父亲的心情,说出他羞于出口的话。 这是他一直希望皇后做到的,可惜皇后没有做到。后来她希望惠妃能做到,惠妃……自然也没有做到。 心中想着这些,他就没在意庄齐云说的话,而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允佑留下,其他人出去……” 庄齐云脸色脸色一僵,自她来了之后, 皇上一直没有正眼看过她,此时更是直言要她离开,一点面子都不留。 她努力忽视庄姝宜异样的目光,绷着笑脸离开了勤政殿。 女眷都走了,周高昱重新回到上首,问大皇子:“这次的事,你认为是意外吗?” 大皇子一拱手,躬身说:“儿臣正要回禀父皇,儿臣觉得此事有异,还请父皇彻查!” “哦?说来听听……” “乌云神驹乃是大宛进献的宝马,是父皇爱惜儿臣所赠。此马颇通人性,虽然性子傲些,但御马监教养精心,此前一直身体康健,从未有过这般狂躁的时候。 带乌云上路是儿臣临时起意,并未提前传令御马监准备。若说有人安心算计,未免牵强。恐怕是有人动了这匹宝马的念头,至于目的为何,儿臣就不得而知了。” “你能想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上位者,除了要提防明枪,更不能疏忽了暗箭。此事我已让备用处彻查,想必不日就有结果,定不会让你们白白受委屈…… 你宜母妃说得对,你和小四都是朕的孩子,朕对你寄予厚望,无论何时,朕都盼着你们平安。今日你也累了,回去好好歇息吧!” 皇帝一番话,说得大皇子也有些动容。他微微点头,在刘顺子的护送下,离开了勤政殿。 后续,皇帝宣了裴鸿进殿,对他今日的表现大加恩赏。 能得到皇帝的嘉奖,裴鸿心中激动万分。 他再没想到今日会有此奇遇,居然一连救下两个皇子。其中一个,还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因为广福还公事,裴鸿又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得了皇帝的勉励,不愿在京中多做逗留,拍马连夜赶赴城外,带着探春的车架一起往南边去了。 晚上,周高昱来毓秀宫看过一次小四,小四累极,早在奶母和元春的陪伴下睡着了。 毓秀宫灯火通明,却又静悄无声,分明是防备着小四夜惊。 周高昱知道元春今天必定是吓着了,对她说了好些宽解的话。 元春对着他低低缀泣,诉说自己的担心和害怕。周高昱安慰了她一会儿,等元春也睡下了,他才回到勤政殿。 那里,暗一正等着回话…… 皇上刚走,原本已经睡着的元春睁开了眼睛,那双清凌凌的眼眸里,再看不见半分脆弱。 甄瑜端着一碗汤走到她身边,轻声说:“姐姐今日都未好好用晚膳,我炖了一碗汤,浮油都撇去了,姐姐喝点吧!” 元春接过汤碗,皱眉问她:“今日的事,你觉得会是巧合吗?” “这世间哪有什么巧合可言,有心自然巧罢了。姐姐不正是疑心这一点,才难以安枕的吗?” “你说的对,这件事,你觉得最有可能是谁做的?” 甄瑜低头沉思片刻,给出了一个答案:“看着像是皇后……” 元春点点头,没有说话。 第二日,宫中禁军突然出动,前往阐福寺提走了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敛秋,和管事太监多禄。 消息传到后宫,最激动的就属褚香薇,事情虽有波折,但最终还是按她设想的方向发展了。 永正十三年,皇长子与皇四子在宫外遇险,帝令彻查。备用处顺藤摸瓜,从御马监查到了交泰殿。 其间,答应刘氏出首指证,皇后曾以巫蛊之术暗害宜妃,随后又用三皇子威胁刘氏,令其抵罪。 云嫔柳氏佐证了刘答应的话,并爆出,自己曾在偶然间发现,当年良妃身边的宫女穗儿和交泰殿敛秋过从甚密。 墙倒众人推,皇贵妃齐氏也为自己喊冤,声称春香送毒一事并非自己指使。反正春香死无对证,无论她说什么,都没人能反驳。 皇上对这些举发未置一词,只令宗人府并慎刑司协同,对皇后身边的人进行了审讯。 其间,皇后多次上表,请求为自己辩护。皇帝都不置一词,从始至终未向阐福寺送过只言半语。 皇帝这样的表现,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周高昱威严日重,说一不二之处,堪比康泰帝全盛时期。 皇后无子,娘家不显,此时更有洗脱不掉的罪名。 永正十三年年末,皇帝下旨废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中宫失序,深负朕望。皇后许氏,天命不佑。 承位以来,无嗣以延国祚,更有巫蛊之祸,毒流椒房、残损皇脉。使六宫嫔御皆惶惧难安,更妄议朝纲,僭越干政,坏祖宗法度。 今据三司查证,许氏罪证昭然。朕虽恻怛,岂敢以私情废公义? 兹废皇后为庶人,于阐福寺落发修行,以赎前愆。内廷诸务暂付慧贤皇贵妃协理,宗正寺择吉日告太庙,以谢先帝之灵。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第106章 “皇后就这么被废了?真是不可思议……”喜鹊在脚踏上喃喃自语。 “现在该叫静安师太了!”鸳鸯提醒道。 “静安师太坏事做尽,不但在宫中动用巫蛊之术,还残害皇嗣,这桩桩件件都是大罪,被废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玉罄在一旁淡淡道。 “理是这个理,可皇后一直高高在上的……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就是觉得有些感慨……” 鸳鸯闻言一笑,点了点她的脑袋说:“傻丫头,做你的活计吧,这些事不是咱们操心的!” 喜鹊吐吐舌头,低头继续理手中的线。 元春抬手给甄瑜续了一杯茶,甄瑜将茶碗放在手慢慢转着,淡淡笑道:“皇后就是墙倒众人推,只怕皇上心中也早存了这个意思。” “怎么说?”元春好奇地看向她。 “姐姐又逗我,这样的事您还能看不明白吗?皇后困于阐福寺,本就处在急难关头,此刻对皇子下手毫无好处。何况,听说慎刑司审问,那两个奴才连巫蛊的事都抖落了,偏偏没承认这次的惊马案,可见其中还是大有蹊跷的。可是皇上却不追究了……””皇上做事自有道理……” “姐姐不怨吗?这一次差点伤了小四!” “怨是没用的,皇上先是君主,才是其他……站在他的角度,自然凡事都要先从大局考虑。他打定了主意要废后,皇后就有了过错。至于真相如何,其实并不重要……” 这话说的甄瑜心中有些犯冷,她自嘲地笑了一下:“是我着相了,我以为皇上与皇后少年夫妻,会有什么不同!” 元春摇摇头,没有接她的话。 眼见气氛冷淡下来,甄瑜打起精神,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 “皇后被废,姐姐觉得,这后位最终会花落谁家?” “你说呢?”元春不答反问。 这个话题,显然是后宫众人现在最为关注的,玉罄等人都不自觉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看向思索的甄瑜。 “若论常理,自然是慧娴皇贵妃了,不说家世,皇上到底还是看重大皇子的……” 大皇子是个很敏感的话题,即便是甄瑜,也是话一出口,就小心翼翼地看向元春。 元春察觉到众人的视线,随手将茶杯搁下,一字一顿地说: “永远不可能是慧娴皇贵妃,要不要压个彩头?!” “这……”元春甚少说这样笃定的话,众人一时面面相觑,脸上却都有掩饰不住的热 切。 外面盛传皇上宠爱慧娴皇贵妃,破格拔擢,多加优待,庄家也如日中天。 可宫里人都知道,皇帝最为宠爱的妃嫔,绝对是宜妃娘娘。 皇后被废,众人的眼睛都放在了后位上,慧娴皇贵妃是目前最有可能荣膺皇后宝座的人选,除此之外,就是有子又有宠的宜妃! 就是因为皇贵妃的名头太盛,众人才将这种悸动压下。可元春此刻说,皇贵妃是最不可能上位的。 一时间,毓秀宫众人的心都热了起来。 甄瑜轻搓着手指,忍不住语含颤抖地说:“若果真这样,就是失了彩头也是极情愿的!” 元春看出他们的热切,摇了摇头说:“你们想远了,皇上恐怕不会轻易再立皇后!” 一盆凉水浇下,玉罄等人都有些不解,元春笑着说:“好了,说这个就扯远了,你们去把那栗子拿些进来,煨在炭盆里吃。” 拿栗子不需要那么多人,知道元春有话和甄常在单独说,玉罄等人都知机退了下去。 等人都出去了,甄瑜皱着眉头说:“姐姐还是该早做打算的好,在这宫里,不是咱们不争,就能安稳过日子的。 如今,明眼人都能看出,皇上看重大皇子。姐姐先前由着允修和大皇子交好,我也觉得是极好的事。可若大皇子将来真的……只怕慧贤皇贵妃没有容人的雅量!” “皇上最忌外戚干政,庄家的确如日中天,但正因如此,庄齐云永远不可能登上皇后的宝座。皇上越是顾及大皇子,越不可能让庄家能名正言顺地掣肘他。 与此同时,为了大皇子地位稳固,皇上多半不会再立皇后了!慧娴皇贵妃只能看着那个位子,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 “庄家难道愿意就这样放弃?”甄瑜不解追问。 “庄家人聪明得很,他们只怕看的比我们明白多了。庄齐云位同副后,庄姝宜是大皇子妃,只要大皇子的地位不受威胁,这个皇后何时坐,他们并不心急。” “这可叫人意难平了……” 元春知道甄瑜的意思,她何尝没有更进一步的想法,只是现在时机未到,多说也无益。 ………… 接手后宫事务一个月后,皇贵妃起了一宴,遍邀后宫女眷。 她此刻如日中天,后宫没人敢驳她的面子,席间无论是拉拢还是敲打,众人无不笑纳。 这次宴会,连之前出首指证了皇后的刘氏也赫然在列,她对皇贵妃的奉承溢于言表。 也难为她,皇后一倒,三皇子又成了没娘的孩子。 刘氏身份低微,巫蛊之事,皇上虽没罚,可也彻底厌了她。 嫔位之下是没有教养皇子的资格的,她此生无法抚养自己的孩子,就盼着能给他找个好养母。 皇贵妃此刻大权在握,刘氏不得不伏低做小,无论是奚落还是讥讽都悉数全收,毫无怨色。 庄氏和皇后有仇,刘氏跟过皇后,还先她生下了孩子,很有些旧怨存在心里,此刻乐得看刘氏窘迫。 看出她有这个意思,不用她开口,孙氏等人就将刘氏挤兑得几无立锥之地。 元春不耐烦看这样的场景,早早起来告辞了,甄瑜跟在她后边也辞了出来。 庄齐云不满意元春的态度,但元春得宠,就是她,也不敢随意掠其锋芒。心中再是过不去,也只能皮笑肉不笑低讥讽几句,元春毫不在意。 褚香薇看着这两人之间的机锋,端起茶杯掩了掩嘴角的笑意。 她自以为没人注意,却不想一抬头,走到门边的元春刚好回头看她,两人对视,褚香薇心里咯噔一下…… “姐姐,怎么了?” “无事,看到一条毒蛇,探头探脑,跃跃欲试……” “春天万物生发,这些东西也跑出来作怪了。” “不妨事,正要她出来驱驱硕鼠,破破局呢!” 甄瑜掩嘴一笑,并未多问…… 褚香薇看到两人言笑晏晏的样子,眼中不禁升起了阴霾。 她辛辛苦苦将皇后拉下马来,可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的。 如今后宫的这些人里,皇贵妃看似鲜花着锦,实际不足为虑。 皇上要是有意封她,后位早就名正言顺地落在她头上了。到现在还没动静,只能说明皇上对她并不满意。 褚香薇想的很清楚,她此刻最大的对手,正是宜妃。 皇上如今大权在握,他做事甚少需要再去考虑别人,只看自己心意。 他的心意很明显在毓秀宫,褚香薇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可喜的是,毓秀宫正好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把柄! “娘娘,不好了,咱们两府被人参了!” 元春正在扎花,闻言手一顿,差点扎到自己指头上,甄瑜连忙拿下她手上的针,眼神冷冷看向喜鹊: “好好说话……” 喜鹊愣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今早传来的消息,咱们家东西两府都被御史参了,听说罪名不小,皇上动了怒,要让彻查呢!” “这……姐姐……” 元春闭了闭眼睛,撂下手中的绣布,喃喃说:“让哪里查?” “还不知道……” “柱子!” “奴才在!””去打听打听!“ “是!娘娘,此事家里可能还不知消息,要不要奴才回去着人去说一声!还有贾大人和舅老爷那里……” “不必,先去打听参的是什么,要不要紧。家中虽无人在朝,故旧还是有几个的,本宫还在,不至于没人传信!至于舅舅,远水解不了近渴……” 元春没说的是,王子腾此时恐怕都自顾不暇。 年前,皇上突然给王子腾升了内阁大学士,让他卸下九省统制的兵权政权,回京任职。 王子腾一拖再拖,熬过了年,皇上也没改了主意。拖拖拉拉到了此时,听说已经走到直隶了。 元春是知道他做的那些腌臜事的,如果今生没有变故,那王子腾不只有渎职、怠慢等罪名,他还贪了不少军饷。 贾府此时不沾他还罢了,若是沾了他,只怕还要罪加一等! 甄瑜坐在元春身边,陪着元春等外边的消息。 她经过抄家的事,知道这其中的滋味,这些年也风闻过贾府一些不堪的谣言。 这种事情,女眷往往是最无力的,进了宫的女眷也是如此。 “主子……”柱子回来了,内殿的人除元春外全都站了起来。 元春一抬眼,对柱子说:“别急,慢慢说!” 柱子缓了一口气,口齿清晰地说: “参的是宁府珍大老爷,引诱世家子弟聚赌、孝期宴饮,不敬先人,还有一些没王法的话,不好说给主子听。咱们家那边,参的是大老爷交通外官、恃强凌弱!听说是前几年平安州的事……” “这些罪名可都不轻啊!有没有打听到,皇上将此事发给哪里调查了?”甄瑜急切地问道。 “刑部和三法司!” “那还好,幸而没有发给大理寺!” 柳家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呢,大理寺可是庄家的地盘。后妃娘家要是落在齐家人手里,不死也要脱三层皮的。 “此事只要应对得宜,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姐姐别急。朝臣相争,互相攻讦,未必是事实,等查明了真相……”甄瑜还在宽慰她,元春已经摇了摇头。 “咱们出自一样的人家,这些事也不用人说嘴,咱们心中都明白,多半是有的。家里这些年也不如以往糊涂,我本来还想着,好歹撑过这些年,等……” 话至此处,元春没有往下再说。等什么呢?家中永远不可能做好万全的准备,早些晚些,都是要为曾做过的事付出代价的。 甄瑜和玉罄等人一直在旁边宽慰元春,可是元春心中反而没有多少担忧。 因为知道早晚有这一天,此刻反而很平静。 甄瑜陪着元春坐到很晚,才回了自己的屋子,这一天,皇帝没有过来。后面几天,元春也没有看到他。 倒是家中急得很,托德庆公公传了好几次话进来,请元春在皇帝面前多多周旋。 元春的回复一律都是:见不到人,早做打算! 这是发自肺腑的话了,可她相信,贾家的人是听不进去的,他们还寄希望于自己能说动皇帝、扭转乾坤呢! 元春经了两辈子,自认为还算了解周高昱。 贾家的事牵连不到她和小四,就像柳家被杀了个遍,柳婉清还是云嫔一样,周高昱从不干这种迁怒自己女人的事。 但贾家也不要妄想,皇帝会看在后妃和皇子的面上绕过他们。 皇子外家只是说着好听,对于周高昱来说,那都是臣属,无关其他。 元春只是好奇,等尘埃落定的那一天,换成自己跪在勤政殿外,周高昱会不会愿意见自己。 若按元春的心意,她连跪都不想跪,可惜为人子女,她不得不走这一遭。 这一天没有太远,永正十四年夏至,荣宁两府犯事被抄! 第107章 贾府,两月前…… “老太太,珍大爷和蓉哥儿都被部里带走了,东府那边正乱呢,珍大奶奶急得直哭。听见老太太问,说是一会儿就过来请安!” “何用过来,我白问一句怎么着了。那边有事,她正该忙那边才是……”贾母叹气道。 贾府前几日被参了,北静王处传来消息,说是此次被参,干系不小,恐怕不能善了,让府中早做打算。 恍如晴天一个霹雳,贾府中人顿时吓得手足无措。 贾琏几个四处打点求告,亲戚们有的说要紧,有的说无妨,但都给不出什么像样的主意。 还是贾雨村来了两次,指点着贾赦、贾珍给写了一封告罪的文书递了上去,次日三法司来人,态度就好了些。 不过之后几天,贾府时时有人上门问话,问的事情极细,又都是有根据的,贾赦几人心中更加惶惶不安。 几人合计了一番,催逼着贾琏再去寻贾雨村,贾雨村匆匆而来,说是接了皇命,不日就要离京办事。 因事情紧急,不敢耽搁,说话间就要出发。 至于贾府的事,贾雨村直言:“不大好,皇上动了真怒,只怕连宜妃的面子也不好使。如是有司传人问询,一定要小心回答,切莫刻意隐瞒,争取宽大处理。” 贾赦等人如遭雷击,心中早后悔不下八百次。 宁府的事暂且不论,荣府这边,贾赦自觉平安州的事并无人知晓。 那姓赵的给了银子,没多久就被砍了,他还没来得及使力,怎么就交通外官了。 贾赦不解,避开人将这事单独问了贾雨村。 贾雨村一声叹息,说道:“赦公糊涂啊,那姓赵的虽死了,可他家还有个堂兄弟很会钻营。之前投在锦衣府门下,这些年升上来了,单他一个就不好缠。 罢,如今多说无益。现在看来,赦公还是要有准备,家事早做安排。政老爷这些年虽多是在外任职,但家中逢此变故,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是难以逃过的。” “怎么就到这步了?”贾赦哭道。 贾雨村叹着气摇摇头,因公事实在不好耽搁,只能匆匆告辞走了。门口悄悄交代贾琏:“若是事情不好,还要请老太太拿主意为妙。” 贾琏满脸苦涩,一边点头,一边恭敬地把贾雨村往外边引。 为显亲近,贾赦是在内书房见的贾雨村,贾雨村出来时也没惊动人,两人转过垂花门,居然当面撞上了泪水涟涟的迎春。 迎春没想到会在此处碰见外男,她羞得满脸通红,匆匆用手帕挡住了脸。 迎春身后的抱琴一个错步上来,挡住了迎春的同时,笑意盈盈地给贾琏见礼。 贾雨村面不改色,眼神自然地移往一边,不想余光正看到了一个脸若银盘,皮肤白皙的姑娘。 那正是陪伴迎春同来的宝钗。 迎春怀胎九月,即将临盆,本要安心在家待产,可家中惊变,让她不得不回娘家一趟。 宝钗不放心她,也跟在后面来了荣府,因事情巧合,两人一路上也没遇着个报信的下人,于是两行人就这么撞上了。 宝钗还算镇定,在最初的惊慌过去之后,她用扇子挡着脸给贾琏问了好。 贾琏心下一片愁苦,此时也不便寒暄,匆匆点头之后,两方人就错开了。 快要转过墙角时,宝钗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贾雨村身上官服…… 送走贾雨村,贾琏回到自己房中灌了一大口茶,凤姐一直在等他,此时等不及他喝完,忙问:“怎么样?!” “不中用,贾雨村还说,这一回只怕连二老爷也有不是!嗐……” “这可如何是好,巧姐和蘅哥儿都还小……”凤姐急道。 “应该还不至于到那一步,退一万步说,宫里还有娘娘和四皇子,皇上总还要看在他们的面上。” “那如今怎么办?对了,上回传信,舅太太说,我叔叔就要进京了,只怕他还有法子!” “这也是条路,不过你先做好最坏的打算。当初甄家犯事,甄家老太太就托付给我五万两银子,如今看来,这也是高瞻远瞩的做法!” “什么?那钱……” “啧,那自然是要还给人家的,事到如今你还想着这个!” “我是想着这个吗?你把我的眼皮子也看的太浅了,只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嗐,别提那些没要紧的,我知道你信任你那哥哥,但他在外闹得太不像样。你们在内宅不知道这些事,我只劝你,若你想把事托给他,恐怕不稳当,你再想吧!” 凤姐气结,她一向好强,今见贾琏看不上她家里人,心里不太舒服。待要顶他两句,又觉得不是计较的时候。 何况事关两个孩子,凤姐也觉得应该再谨慎些。 她是个最聪明不过的人,眼睛一转就想到了主意,只是这事她做不了主,还得老太太拿主意。 且不说凤姐那边定下了什么主意,宝钗两人匆匆而来,实在是因为薛蟠又犯事了。 王夫人房中,薛姨妈明知王夫人因为迎春的亲事恼了她,可她还是不得不腆着脸来寻求帮助: “还是蟠儿那个孽障不争气,他说要出去做生意,我不指望他挣钱,只要平安就好。偏他不长进,为着一个戏子争强好胜,口角纷争时失手砸死了人,如今叫人拿了,也不知是否动刑,我只这一个儿子,还求姐姐想想办法……” 王夫人冷眼看着妹妹哭得双眼通红,心中再畅快不过。 如今不是她背着自己和大房眉来眼去的时候了? 王夫人再没想过亲妹妹会背叛自己,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如今面对薛姨妈的哭诉,她也只是意味不明地说: “蟠儿这孩子也太不省心了!人命关天呐,他怎可这般胡作非为?!唉,不是我不愿帮你,妹妹,你亲眼见着的,我们家如今是什么境况!大老爷身上的官司还没撕撸开呢,要再添上这事,这罪名就更大了,说不准连我们老爷也要受了牵连……” 王夫人本是托词,不想一语成谶,玉钏急匆匆走进来:“太太,不好了,咱们老爷也被参了!” “什么?!” …… 薛姨妈从王夫人处走出来,心里已是一阵凄风苦雨。 回到家见了宝钗面上也无喜色,顿时再也掌不住,哭到:“老天爷,我这是什么命呐!夫君早死,留下这么个业障,如今叫我指着谁!” 宝钗见母亲哭得心酸,连忙上前抱住她,劝道:“妈要保重身体,大嫂子肚子里还有孩子呢,妈要是倒了,这家里就再没有主心骨了!" 薛姨妈闻言,还是扑在宝钗肩上哭个不住。 迎春因为娘家不肯出力,她又挨了邢夫人一顿说,心中好没意思,也跟着哭了起来。 一屋子都是哭声,宝钗没法,忙向抱琴使了个眼色,抱琴会意,哄着迎春,将她扶回了房中。 等人走了,宝钗才扶着薛姨妈坐下,慢慢安慰道:“妈别急,姨妈家里并不是不想管我们,只是他们如今自顾不暇,没有办法罢了! 今天我们过去,大太太虽然没 好气,但宝二嫂子给咱们指了条明路……”话至此处,宝钗悄悄对母亲耳语道: “王家舅舅不日就要进京,咱们何不求求他去!” “你说的对,你舅舅就要进京了!他一定不会不管蟠儿,叫伙计去城外等着,你舅舅一回来,就叫他给咱们报信!” “母亲安排的是,至于哥哥那里,咱们再让蝌弟多带些金银,多多打点,不叫他吃苦就是了!” “我的儿,难为你,若你生为男儿,母亲哪里还有这些烦恼! 你哥哥不长进,自己陷了进去,还带累了你,他如今犯了事,你入选的事恐怕也黄了。 没了宝玉,将来你的终身又该靠谁?!母亲如今真是后悔,或许当初不该……” “母亲慎言,这都是女儿自己的选择,怪不了他人,至于将来……嗐,看命吧!”说到后来,宝钗也撑不住哽咽了。 她终归是个没出阁的女孩,再沉稳也是有限的,提起将来,心中不由得一酸。 贾薛两家凄风苦雨,都在不约而同地等着王子腾入京,城根脚下的奴才望眼欲穿。 贾府里,凤姐不愿一味呆等下去,她酝酿了几天,挑着老太太午歇的时候,避着人和她说: “家中最近事多,老太太辛苦了……” “我一把年纪,谈什么辛苦。只盼着你们都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老太太……”凤姐忍不住了,直接说,“我们是没法儿了,可怜林妹妹,她是姑妈唯一的骨血。” 一提起黛玉,贾母瞬间泪眼婆娑,她一拍大腿,恨恨道: “你老爷们做事,实在难说,此事一出,连我们也不相信他是冤枉的,何况外人?林丫头终归姓林,若事有万一,她是不怕的。可她一个人,在这世道又该如何活下去啊!” “老太太别急,我正想和老太太商量此事,咱们要不要提前打算,给林妹妹找个好人家?!” “你是个好孩子,现在还为你妹妹打算,你说的事我也想过。只恨我之前舍不得,没有早早给她定下婆家。如今找的仓促,恐怕不能如愿。 女子嫁人不比其他,若是遇人不淑,一辈子就都毁了,所以我宁愿拖着,只好祈祷咱们平安无事罢了!” “论起那些不知根底的人家,咱们自然不敢将女儿交出去。但我昨日偶然想起一个人,只怕他还使得!” “你说的是谁?” “甄家,那个甄宝玉……” 第108章 “姐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周高昱好些天没来毓秀宫,甄瑜就天天来正殿陪着元春。 元春刚写完一篇心经,闻言有些疑惑,将笔搁在一旁,抬头看向甄瑜。 现在宫中都在观望,想看看皇上对贾家的态度会不会因贾妃有所不同。 前头的,无论是柳家还是甄家,皇上都丝毫不留情面,但是宜妃有子又有宠,和前头两个有根本上的不同。 众人都在好奇元春的应对,以及皇帝的反应,偏偏这两人都很沉得住气,这段时间没有做出任何能让人想入非非的举动。 这些日子,除了甄瑜天天都来,宫里只有李贵太妃打发人来安慰了两次。 毓秀宫冷冷清清的,连小四都有些察觉,这段时间垂头丧气。 大皇子让大皇子妃来毓秀宫走了一趟,说要把小四接去东三所住几天。 元春感激他的好意,也不想孩子留在宫里打闷葫芦,利落地把人打发走了。 少了个孩子叽叽喳喳,毓秀宫更加冷清,元春心里燥燥的。 贾家出事是她早就预料到的,但事到临头的这一天,心中还是有些烦闷。 贾琏等人是不怕的,但巧姐这几个孩子却着实可怜。 还有林家的表妹,大厦将倾,哪怕元春心中早有打算,也还是担心鞭长莫及,自己有照管不到的地方。 元春想着别的事走了神,不期然听到甄瑜说:“……想请姐姐牵线搭桥,做个媒人!” 元春一愣,疑惑地问:“我能做什么媒?” “姐姐知道的,家弟上一科考中了二甲进士,虽然名次不高,难得圣上青眼,点了他做翰林院修撰。 如今家计是立起来了,称不上富贵,也还算过得。我唯一操心的,就是他内院中缺了一个执掌中馈的妻房。” “你也太谦了,令弟有功名、有志气,未来不可限量。只怕求亲的人将门槛都踏破了,你倒请我做媒,不知看上了哪家姑娘。” 甄瑜低头一笑:“说了姐姐可别恼,林海大人的遗珠,姐姐的表妹,那孩子的诗情才气我也有所见识,心里很是喜欢。我若想为家弟求她,姐姐可愿牵线搭桥?” 元春一愣,没想到甄瑜看上了黛玉。 黛玉自然很好,家中这些姊妹们,元春最喜她和探春,如今探春有了着落,黛玉却被耽搁了。实在是元春心中一大遗憾。 只是元春和老太太一样的想头,女子嫁人是大事,尤其是这样危急的关头。 若胡乱找个别有用心的凑数,只怕还害了她,于是迟迟举棋未定,想着将来暂时将她安置在薛家或是史家,等熬过这一劫,再为她好好选夫婿。 只是这样一来,黛玉难免要吃些苦头,毕竟是客居投奔了去的,不用想都知道,必定多有心酸。 元春最近思及此事,也每每心焦,只是实在没有其他更好的主意。 她没说过,甄瑜却看了出来。 元春对家中姊妹的怜惜更胜亲弟,甄瑜不愿她烦恼,于是开口提了这事。 若论起甄瑛,元春是极满意的,才气和家世长相都是其次,难得这孩子经过大事,比起一般的世家子弟更稳重有韧性。 和这样的人结亲,就算日后仕途有了一二不顺之事,他也能有担当,不至于让妻小跟着惊惶受苦。 只是…… “你既诚心相求,我也不妨直言相告,我们家现在的样子,你是知道的。 这一遭即便过去了,十年之内也难立得起来。你兄弟仕途才启,正是需要贵人相助的时候。 林丫头什么都好,但家中已经没人了,恐怕给不了他什么助力。她年少孤苦,老太太和我都心疼她,多番耽搁,就盼着她余生平安顺遂。 你和我好,事事为我考虑,我心中知道。只是儿女婚事,还是要夫妇合心顺意,才好过日子的。” “姐姐把我那兄弟想的太好了,他若能娶到林公的女儿,是他三生之幸,难道还有不足吗? 何况大丈夫立于世,若只想凭着裙带关系上进,这条路也走不长远,不如回家操持家业,以图个平安富贵罢了! 我们家是经过事的,不是那见风使舵的人家,府上的情况我心中清楚,当年我家出事,若不是姐姐心存慈悲,哪里还有他今日的光景。 只请姐姐放心,若贵府老太太许嫁,我们家必定以礼相待,绝不使林姑娘受委屈。这不仅是我的意思,也是家弟的意思。 当年我们家被抄,我家老太太情急之下塞了五万两保命银子给贵府二爷。 难得他念旧情,替我们家一直保管,直到甄瑛进京后才全数奉还,我们家靠着这五万两银子安置了一家人,家弟也能安心读书,这才有了今日。 你们家的人品根底,我们是深信的。世家大族,枝繁叶茂之后,难免会有不虞之事。姐姐宽心,只要挺过之后,一切就好了……” 甄瑜的话说得元春有些心动,甄家若能真心诚意求娶黛玉,那即便家中有些事故,也就不怕了。 她思量了一番,在宫门落钥之前,让人向贾府传了信。 “娘娘当真这么说,甄家愿意?” “老太太宽心,千真万真,甄娘娘亲自向咱们娘娘求的婚事。娘娘让奴才来请老太太示下……”柱子低头说。 凤姐早上才打了这个主意,没想到天还没黑就有了眉目,她心中激动,忍不住催促道:“老太太,公公还等着您的答复呢!” 贾母回过神,没像凤姐想的那样一口应下,反而踌躇着对柱子说:“请柱子公公前厅坐着喝茶,歇歇脚再回宫。” 柱子知道贾母等人还有话商量,幸而元春早就料到,让他领了可以在外多盘桓一晚上的对牌。 于是柱子心中不急,依言去前厅吃果子了。 凤姐见状扭了扭帕子,嘴上还要再劝,贾母却已吩咐道:“凤丫头,你亲自去园子里走一遭,把林丫头叫出来,我有话和她说。” 凤姐知道老太太这是要问黛玉的意思,心中不由得有些打鼓,生怕黛玉想岔了,一口回绝。 于是去的路上心思电转,计划着如何开口将事情讲清楚。 贾府最近遇到的事,黛玉也有所耳闻,知道舅舅家是遇到关口了,虽想分忧,奈何自己只是闺阁弱质,有心无力。 凤姐突然间的拜访,在她意料之外。 黛玉起身迎了凤姐,嘴上说道:“稀客……” 凤姐却不如以往爽朗喜谈笑,还有些欲言又止的味道,黛玉心下奇怪,正想问她怎么了,就听凤姐说,老太太要见她。 黛玉冰雪聪明,心中已会到了两分意思。 前两天紫娟替她发愁,说起过这个事,一下说幸好没有许给宝玉,此时还有脱身的余地。 一会儿又说,怎么没提前找个好人家,以后说不定要受苦。 黛玉早在心中打好主意,外祖母家养自己一场,自己万万没有抛下他们独自嫁人的道理。 无论将来 如何,一家人自然是该在一起的。想到这一步,黛玉心中反倒安定了下来。 今见凤姐来找,黛玉也不多问,施施然跟着她的脚步往荣禧堂走去。 凤姐见黛玉这个样子,就知道自己是猜对了,这丫头肯定是打定了主意要共进退的。 凤姐心中发苦,一时感佩黛玉为人,一时又怪她死脑筋,心中焦灼。 两人行至沁芳桥时,凤姐终于定住了脚步,挥退众人,拉着黛玉的手,眼泪就下来了…… “妹妹,我不瞒你,家中近来遇到事了,日后恐怕不好。我们是脱不了身了,但你还年轻,千万不要和我们一起陷进去。 老太太给你找了好人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但危难时刻还愿意与咱们做亲的,可见真心。妹妹千万不要犯糊涂,务必仔细考虑啊!” 黛玉虽然没怎么出过门,不过她读过不少书,她想告诉凤姐,危难时刻愿意做亲的,不一定是真心,还有可能别有所求,想让她和老太太不必为自己忧心,她已经想好了,一家人自然是要同甘共苦的。 可还不等她说话,凤姐就又开口:“你侄儿侄女,还有兰儿、惜春妹妹,我们都沾了一个贾字,没有脱身的道理,但他们才多大,能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家里人若是都陷进去了,他们可怎么办?” “二嫂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宫中甄娘娘给你说亲,说的是她亲弟弟,她弟弟仕途大好,这种时候与咱家做亲,为的就是以后能拉咱们一把! 老太太舍不得你委屈,没有立时应下来。我为了孩子,不得不厚着脸皮把这事的内情告诉你,望你千万好生考量,我余生都为你念佛!” 黛玉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内情。 她的心中顿时犹如打翻的调料罐子,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 刚想开口,却见前边隐隐跑来一个人。 琥珀沿着小道一路疾走,隔得远远地见到了人,忙急着说:“老太太等姑娘呢,怎么停住了……” 黛玉收回了话,点点头就迈步往前,凤姐一把拉住她的手:“好妹妹,这是我的私心,你别怪我……” 黛玉挣脱了她的手,摇摇头没说话。 凤姐一路忐忑,等到了荣禧堂,老太太屋外的丫头直接拦住了她。 任是凤姐如何心焦,此刻也没了法子。 那一晚上,老太太直接留了林妹妹在荣禧堂住,凤姐打听不到消息,只好回了自己屋子。一晚上辗转反侧,心焦不已。 好在第二日一睁眼,门外传来喜鹊叫声,平儿进来传话:“老太太给林姑娘说好了亲事,请二奶奶吃了早饭赶紧过去商议。” 凤姐喜得只念佛,贾琏疑惑道:“林妹妹的好事,你做什么这么激动?” “你懂什么……” 说完也不解释,一甩袖子走了。 贾琏哪里知道,不单他信不过王仁,凤姐其实也信不过。 只是她碍于面子,不好说娘家人不好。 但要她真把救命的钱交给王仁,她心中也是犯嘀咕的。 比起王仁,她更相信黛玉的人品,这位妹妹小时候是有些小性刻薄,可若论人品,一百个王仁都跟不上她的脚后跟。 她的那一份家私,偷偷给了黛玉放进嫁妆里,神不知鬼不觉,简直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如此一来,日后即便事有不好,还能指着黛玉捞一捞他们。 凤姐自认打算的十全十美,没想到在老太太那里碰了钉子! “你们别打那不成道理的主意,林丫头是要嫁做人妇,去人家家里过日子的。人家肯在此时求娶,咱们家也要懂分寸,不让林丫头往后难做。 林丫头的嫁妆,我这里有一份,她父亲准备的也有一份,还有她母亲生前留下的嫁妆,我做主给她一并带了去。 还有之前,你林姑父死后留下的一份家私,都随着玉儿去甄家,以后给她傍身。 除此之外,你们个人处的好的,有要给她的添妆,那是你们的情分。至于别的,我知道了可是不依的!” 林家的家私,众人脑中一“嗡”,林家祖上也有爵位,只是传到林如海父亲那一辈就尽了,后来他自己长进,考了探花,做了两淮盐运。 这职位可以说富得流油,林家家私几何,自然不必说。 黛玉是女子,父亲去世之后保不下所有,但能给她的那一份,数目都可让人咂舌,连贾府这样的人家也会眼红的地步。 对于这些钱的去处,家中之前一直含糊着,黛玉一个丫头,嫁出去撑死一万的嫁妆,再加上老太太以前赔给她母亲的那一份,足够她衣食无忧几辈子,说出去谁不伸大拇指。 能糊弄住外人就够了,老太太竟然真要把东西全给她带走,这不是便宜了外人吗? 一时之间,荣禧堂里都敢怒不敢言。 贾母看着这群不成器的子孙,只觉得心肝脾肺肾都疼。 “你们都出去,留下你大老爷和琏儿,我有话说。” 第109章 “你们别打量我只疼林丫头,心中愤懑。我就问你们,祖宗留下的基业,你们守住了吗?祖上的功勋荣耀,你们承继下去了吗? 连自家的东西尚且守不住,还敢眼馋林家的?真留在了手里头,你们就不怕一朝东窗事发,解释不清楚这些银子的来路,罪加一等?” 贾赦先还有些不屑,听到家母如此说,这才周身一震,收了方才愤愤不平的样子。 贾母心酸头疼,不得不掰碎了说给听:“林丫头最是个知礼感恩的孩子,东西放在她手中,往后她看见你们落难,还能不伸手拉一把? 甄家感怀咱们高义,好意思袖手旁观?到时候不过是他们举手之劳,就是咱们的救赎了!” “老太太说得对,是儿子想差了,既然如此,不若咱们多让林丫头带些去,等此事过了,再要回来!”,贾赦出主意道。 贾母定定地看着他急切的眼睛,过了一会儿丧气道:“我给林丫头的那些,数额虽大,但都是有名目的。你让她真金白银搬到甄家去的那些,以什么名目,入不入林丫头的嫁妆单子?” “自然不好入的……” “那就是私匿财务,你想拖甄家入水,甄娘娘会冷眼旁观?!” “这……这……”贾赦嗫嚅道。 贾母闭了闭眼,有气无力地说:“别打那些主意,结亲不成反倒结仇!我明白你们的意思,我会准备一笔钱,给林丫头悄悄带着,但仅此一笔,数额不大,全当买个心安,至于其他的,不成!” 贾母积威甚重,贾赦不敢反驳,贾琏更是没有开口的余地。 两人点头哈腰地离开荣禧堂,贾母周身都松懈了下来,眼泪盈盈地说: “当年我说老大不成,婆母非要说我偏心。她哪里知道,知子莫若母,爵位给他,及至如今,累及家小啊……” 谈起陈年往事,琥珀不敢接口,她劝着贾母:“老太太歇了吧!这事也算成了,总可以宽心……” “林丫头,是我算计了她,我算 她心软,就和她母亲一样。明知此时不是嫁人的好时机,我还是让她去,只盼能给家里留条退路。 以后她若过得不好,九泉之下,我如何见她母亲啊……” 贾母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琥珀连忙拿帕子拭泪,口里安慰道: “老太太宽心,那是娘娘给姑娘找的婆家,娘娘一向疼爱林姑娘,一定不会随便给她指人。 甄家也是多年老亲了,咱们这一次若是逢凶化吉,以后自然走动起来,也是一则佳话啊……” 此事才过去五天,贾赦就叫刑部来人拿走了,和之前的传讯不同,这此是直接押走的,贾赦官帽都被摘了,虽没带着枷锁,也和缉拿无异。 和贾赦一起被拿的,还有宁府贾珍父子俩,那边才是乱做一团,惶惶不安。 贾琏最近两边跑着支应,分身乏术,把年纪不大的贾兰都带上了。 可恨宝玉一把年纪,在家中闹着不把林妹妹嫁出去,一时病了一时疯了,闹个人仰马翻,指望不上半点。 倒是宝二奶奶稳得住,内外一把抓,既看好了宝玉,让贾母王夫人放心,也没让流言散播出去。 黛玉的婚事筹备的有些急,最怕的就是委屈了姑娘。好在甄家有诚意,自从贾府点了头,他们家三书六聘就走起来,一点儿也不敷衍。 他们知道贾府着急,该办的事情半点没有拖沓,阖家提起都要夸句好。 甄瑛来贾府拜访时,那样的气度和谈吐,喜的老太太无可无不可。 待要叫宝玉出来和他相交学习,又怕他管不住嘴,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心中再是可惜,也只好放弃了。 王夫人看着这场面,心中好不是滋味。 金榜题名、洞房花烛,这本是她幻想了无数次,盼着自家宝玉能有的风光,如今却在别人身上看到了。 她不禁有些怨恨元春,恨她有事不为亲弟弟考虑,这些外八路的姐姐妹妹,她倒是一刻不曾忘记。又恨贾赦不做人,拖累了自家。 她最近打着主意,想让贾政写信回家,逼老太太分家,以后贾赦出事,才不至于拖累他们。 可惜贾政不知变通,不仅写信训斥了她一顿,还让她不许胡思乱想,安心服侍婆母。 王夫人气得哭了一场,深觉贾政迂腐,不懂自己一番苦心。 家是暂且分不了,不过王夫人并未死心,她盼着自家哥哥早日进京,给她撑腰! 被众人日思夜想的王子腾,终于再贾赦等人被关一月后传来了消息 不是风光回京,而是客死他乡! “太太,舅老爷在路上病了,因为没有找到好大夫,耽搁了一两个月,人就没救回来…… 如今是王仁王大爷进京报丧,舅太太扶灵在直隶等着,皇上谕命,让回乡安葬!” “怎么会?”王夫人呆愣一会儿,接着立刻问道:“朝廷可有加谥,封赠?!” “没……没有听说……” “怎么会这样啊!”王夫人崩溃道。 她虽是内宅妇人,也知道做官做到自己哥哥这份上,不可能没有追封加谥,除非……他也犯了事…… “咱们家今年莫非流年不利不成?!怎么尽是坏消息?快让人传信,把这消息告诉老爷去,还有宫里的娘娘,这家里都要变天了,她还要袖手旁观吗?” 元春听到了这个消息,默默给王子腾上了柱香,对于这个舅舅,她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对于家里的传话,她也只有一个意思表示:尽快办完黛玉的婚事,若是可以,也给惜春找个去处! 这话传出去叫人心凉,王夫人怎样哭诉怨恨不管,黛玉的婚事却是前所未有的加急起来。 两家有意,又在这个节骨眼上,对外只说是早定下的,愣是赶在一个月内,让黛玉嫁到了甄家。 黛玉出嫁那天,十里红妆自不必说。就连见惯了世面的京城人,对贾府这样的大手笔也不禁咋舌。 外头知道贾府的事,有说甄家守信的,也有说贾府仁义收养孤女的,反正含糊着传开去,居然给贾府的门楣添了点光彩。 可惜黛玉出嫁之后,还等不及回门,贾府就出事了! 贾珍父子、贾赦所犯只是罪证确凿,贾氏荣宁二府,一天之内,接连被抄了! …… 元春跪在勤政殿外的青砖上,觉得这姿势真是冰火两重天,青砖极凉,丝丝含意顺着膝盖往身上钻,身上又极热,太阳无情地烘烤在身上,仿佛要榨干身上以后一滴水分。 其实,此时天气不算热,只是紫禁城讲究一览无余的轩阔,没有什么树荫可以遮凉,跪在这里就只能硬熬。 自己是早想到有这一遭的,所以特地选在皇帝早朝之后来跪着。 这样既能让陛见的大臣们知道这件事,又不至于太热,晒伤了自己。 打算的不错,只是真跪在这里后,苦还是要硬吃下去的。 元春心里并没有多难过,只是身上难熬,并且有些奇怪。 刘顺子这一早上跑出来得有六七趟了,以前甄瑜她们跪着的时候,他腿脚也这么勤快来着? 心里想着,眼前又看见顺子迈着小碎步过来了,元春一阵无奈,这又累又渴的,顺子不如少跑几趟,让自己少演几回的好。 果不其然,顺子一到挨边儿,就夹着哭声求元春:“娘娘啊,您回去吧,大日头底下晒着,这要晒坏了可怎么好?” 元春对戏本一般脱口而出:“求公公帮我通传,能让臣妾有面圣请罪的机会……皇上,贾家辜负圣恩,罪该万死,求皇上开恩啊……” 嗓子实在太干,吼完最后一句,元春没忍住,咳了好几声。 “诶哟,水……水!……”刘顺子一边喊着,一边抢过小太监手里的水碗,伺候着元春灌了好几口。 元春本是不打算喝的,做戏做全套,自然要憔悴些,效果才能到位,众人才知道她的无奈和孝心。 可刘顺子手实在太快,元春还来不及拒绝,一阵清凉就涌到了喉头,这还能忍得住? 等反应过来,茶碗里的水已经被她干了。 元春有些尴尬,对着刘顺子小声责怪:“顺子公公你快回去吧!皇上的难处,本宫心里知道,家中做错了事,原该如此。只是本宫身为人子,不得不尽本分,众人都是这么过来,本宫理当如此。这才好叫世人知道,皇上的公正不阿……” “诶哟,我的娘娘,世人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您快歇了吧!” “我有分寸,再跪一会儿……” 刘顺子见劝不住,急得直跺脚,可他拗不过元春,只好唉声叹气地回勤政殿复命。 勤政店里,周高昱捏着拳头,面如锅灰。 刘顺子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说:“娘娘说她知道皇上的难处,只是她也要尽为人子的本分,让皇上别担心……等世人看到皇上的公正不阿,娘娘她就回去了……” 刘顺子话音刚落,周高昱又砸了一个杯子,咬牙切齿地说:“她就那么喜欢跪着?不要伞也不要人伺候,这是在逼朕吗?” 刘顺子心想,人宜妃娘娘可没这意思,奈何您老人家这一早坐立难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您跪在外头呢! 擦擦头上的汗,刘顺子强笑道:“奴才……”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周高昱打断了:“小四呢!他母妃跪在大殿前,他人去哪了?” 刘顺子眼睛一亮,顿时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皇上不好让宜妃起来,可对自己的儿子心软,任谁也说不出二话。 此刻正该四皇子跑来求一求,这局也就破开了。 “来人,来人,去告诉四皇子,宜妃娘娘已在大殿外跪了两个时辰,让他快来劝劝。背着点人哈!” 小太监领命飞速跑去,不一会儿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苦着脸说: “宜妃娘娘将四皇子交到东三所了,嘱咐大皇子看好他,并三令五申告知他,不可掺和前朝之事,否则就不认他了,四皇子正哭呢!” “胡闹!!” 周高昱已是怒极,看了眼外边越来越烈的日头,他咬牙说:“贾氏不是要见朕吗?让她进来……” “皇上,皇上三思呐,流言如虎。若您此刻见了宜妃娘娘,只怕盯着贾家的人更多,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道理的确如此,周高昱却莫名烦躁。他已经忍了一早上,此时心浮气躁到了顶点。 他本就不是被条条框框束缚的人,当了皇帝后更加如此。以前多番隐忍,只当是自我修炼,但此刻的忍耐分外难熬。 他眉头一皱,对刘顺子说了声:“去!” 刘顺子无法,答应了一声小跑出去,弯腰对元春说了些什么。 从周高昱的角度看过去,元春先是一愣,然后朝着正殿的方向一拜,又对着刘顺子摇了摇头。 顺子有些着急,嘴里不住地劝说着,周高昱把脚一抬,就要出殿门,不料元春发现了他的动作,急忙摇着头。 见周高昱不为所动,头一偏,就歪到在玉罄身上。 玉罄虽没有发现勤政殿的动作,但她和元春的默契非比寻常。 元春一倒,她就大声喊着:“宜妃娘娘晕倒了,快叫太医啊!” 周高昱脚步一顿,他有一瞬间以为元春是真的力有不逮,可他很快反应过来,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看着外头慌乱一阵,周高昱对小太监摆了摆手:“去太医院传李环山……” 一阵兵荒马乱,元春终于回到了毓秀宫。 不枉一番辛苦,今天这一遭总算是演过去了。 甄瑜看见元春是被人扶回来的,急得不得了,跟在太医后边忙前忙后,眼眶都红了。 她本想陪着元春一起去,可元春不许。她拗不过,只能在毓秀宫心急如焚地等着。 元春睁眼安抚她,说自己没事,可甄瑜嘴上应和着,那样子分明不信。 站在元春的角度,周高昱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出乎她的意料了。 可看周围人的样子,分明觉得皇帝是这如此的冷酷,半分情面都不留。 元春无从解释,只好岔开话题,揭过此事…… 贾府的罪名比上辈子少一些,约摸是发作的早,有好些事都没来得及犯。 但主要的那几条,一点不少。 宁府倒的彻底,贾珍父子实在不成人,贾珍忝居贾氏族长之位,更是罪加一等。 他们两父子被判了流放,家产尽皆罚没。尤氏婆媳哭得死去活来自不必说,可怜惜春一个好好的侯门小姐,转瞬就成了罪臣之女。 尤氏婆媳没地方可去,拖家带口来投奔荣府。惜春刚开始吓得不行,事情过后,她反倒更加疏远嫂子和侄媳妇,一个人形单影只,只偶尔和妙玉说两句话。 荣府稍好一些,贾赦丢了世袭的爵位,官中的银子和他房里的东西都被抄走了,但贾家的宅子没被收去,大观园也还在。 亏得如此,尤氏婆媳过来投奔时,才有屋子安置她们。 贾政这一房的东西没怎么遭殃,他毕竟是宜妃的亲爹,官兵们再贪,也不太敢放肆。何况贾政此时仍是官身。 贾母有诰命在身,她的东西也没动过。总体来说,荣府倒霉的就贾赦这一房,其余的,保了个七七八八。 荣宁两府被抄时,成年男丁都被带走了,只女眷得了恩典,被圈在府中。 有甄家和黛玉在外打点帮衬,日子虽难,好在没缺衣少食。 就是贾赦等男丁吃了些苦头,锦衣府来拿人的赵堂官和贾家有些旧怨,巴不得他们倒霉。 虽有北静王在一旁帮着周旋,终究县官不如现管,很多事情插不上手。 贾府这事整整闹了两个来月,等一切尘埃落定时,已经入了秋。 中秋在即,家家户户都要团圆,唯独贾家凄风苦雨,忙着准备送贾赦、贾珍、贾蓉上路…… 第110章 贾家出事没多久,贾政就被参了家事不谨。 等荣宁两府的罪名一落实,他头上的官位也没了。 圣旨让他停职查看,回京待命,贾政一路紧赶慢赶,终于赶在贾赦和贾珍父子出发之前回了家。 此时,贾珍父子和贾赦都已经被放回来了。 北静王帮着走动关系,让三人能在出城之前得以回家拜别老母、安置家人。 宁府的房子没了,家下奴才都入了官,贾珍父子无处可去,只能随贾赦一起回了荣府。 当初宁府被抄,下人们都被入官造册。剩下尤氏婆媳两个,哭哭啼啼空着手来投奔荣府的,除贴身衣物外,连头上的簪子都被人拔了。 那样披头散发的可怜样,让荣府众人看见了,又是心酸、又是害怕。 贾母将他们安置在荣禧堂后面的几间空屋子里住着,又将自己年轻时的衣服找了两箱给他们送去。 凤姐见他们没有人服侍,连带着自己婆婆那份,一人身边派了两个丫头、两个婆子。 如此这般,才算勉强把众人安置住了。 贾珍父子和贾赦从牢里回家,见到老太太的那一刻,三人无不心酸落泪。 贾母瘦了一大圈,她是上了年纪的人,贾家出事后,虽捱过了开始两天,后头还是气病了。 因怕别人说嘴,指责贾赦等人气坏老母,更添一层罪名,所以贾母先前一直忍着没说。 琥珀等人看出她不舒服,悄悄问她要不要请太医,贾母都拒绝了,只说自己吃多了积食,不是大事。 如此拖过半旬,这病不但不好,反而连床都起不来。 贾府众人有惧罪的,也有真心心疼老太太的,都急得不行,关键时刻还是凤姐想到了仇昌。 仇昌自黛玉出嫁之后,也跟着辞了出去。听说做了甄家的供奉,只是他不住在甄家,自己在外头另有一处宅子。 找别的大夫,老太太不放心,唯独仇昌,众人还是信任的。 小厮去到甄家说明了原委,黛玉一听贾母病了,哪里还坐的住,连忙派人叫了仇昌,急急地,就要往贾府来。 不想出门时恰好遇到了甄瑛下朝,甄瑛一听是贾府老太太有事,二话没说,就打马陪着黛玉一起往贾府赶。 仇昌是精于世故的人,到了贾府之后,只说老太太有些风寒,连药方子也没写,自己告辞出去,说是亲自抓药。 贾琏等人知道他这是体恤自家,不给人留话柄的做法,都喜得直作揖。 黛玉看老太太病得这样,眼泪止不住扑簌簌地掉。 贾母看她面色红润,脸上虽有忧色,并无苦意。 加上姑爷勤谨,并不因为他们家出了事就避而远之,反倒从贾府解禁之后,一连来了多次,帮着跑进跑出,出钱出力也无一丝怨言。 贾母本对黛玉有愧,此时见她过得好,心中的忧虑也退了大半,身子反倒一天天好起来了。 贾母这一病,黛玉在贾家住了四五日。 甄瑛天天来看望,言语间都让她安心陪伴外祖母,不要忧心家里。 眼睛却巴巴地看着,今日送这个,明日送那个。 凤姐等人看了,既是心酸,又是好笑,反是黛玉不好意思,悄悄瞪了他好几眼。 贾母成了精的人,如何看不出两人的眉眼官司,等身体略好了些,就催促着黛玉回家。 黛玉虽然还想留几日,但甄家那边也是人少,何况甄瑛日日都往这边跑,也不是长法,在贾母再三催促下,终于还是回了自己家。 贾政回家时,贾母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眼见的憔悴了。贾政看得心酸,跪下口称“儿子不孝”,重重地给她磕了三个头。 贾母看见贾政鬓边的白发和一脸的风霜,心中也是难以抑制地难过。 众人抱头痛哭一番,贾母催促道:“你回去洗洗吧,吃完中饭过来,我有话说。” 此言一出,荣禧堂里众人面面相觑,心里明白,老太太这是要分家产了。 贾母的确想要赶在贾赦等人流放前,给他们银子安顿妻小,也不至于盘缠傍身。 下午,荣禧堂中,贾母早已让人将她的箱笼都打开了,金灿灿银晃晃的一片,在这个时候格外诱人。 老太太的眼神扫过儿孙后辈,起身开口道:“我的东西都在这里了,房子地契和铺面不多,交给琏儿去变 卖,填补前些年的亏空。 这箱金子你们拿去还人家的债,但凡有欠款借据在人家手里的,一并了了! 省亲的园子锁起来,咱们家是犯过事的,虽然朝廷没把园子收走,到底不能再住在里边儿了。 家下奴才太多,各房中留下够使的人,其余的都打发了吧。以后这项银子各房自己出,饮食也各自吃吧!” “老太太这是要分家吗?”贾赦伤感道。 “分吧,你们也是做祖父的人了,分了以后各家好过日子!” “母亲尚在,儿子们怎能分家,还是一体奉养老太太的好。”贾政说。 “分了家你们难道就不奉养我了不成?我知道你们的孝心,不在这些小节上。别插话,等我说完……”贾母说完,匀着气摆了摆手。 贾政等人都闭了嘴,贾母接着说:“我的这些衣服,给老大家的两箱,侄儿媳妇两箱,侄孙媳妇一箱,可怜你们的东西都被搜去了,这些拿去穿吧!” 尤氏婆媳,邢夫人都抹着眼泪谢过老太太,脸上难掩羞惭之色。 下剩的几箱现银,老太太均分给了贾珍、贾赦、贾政三房。 贾琏、凤姐、宝玉、贾兰又各得了一箱体己。 惜春被贾母要过来,还是跟着她。言下之意,日后惜春出嫁的银子,还从她这里出。 尤氏、贾珍闻言都松了一口气。 惜春眼神含悲,坐在老太太的床尾,轻轻缀泣着。 贾母摸摸她的手,轻声说:“好孩子,往后你就住在梨香苑吧,让妙玉和你作伴!” 此时,东西差不多分完了。贾母也累了,她再次环顾一圈说: “我剩的东西不多了,以后做结果我的使用……如果还有剩的,分给服侍我的丫头们!” “老太太福寿延年……”王夫人话还没说完,贾母就含着眼泪,摇了摇头,说:“好了,你们各自去吧。我要歇歇……” 王夫人脸上讪讪,邢夫人努了努嘴,心中好不得意。 王氏以往凭着这张巧嘴,不知哄骗了老太太多少去。可家里一出事,她就惦记着分家,这心思就是司马昭之心,老太太怎会不知。 看见老太太不给王氏面子,邢夫人觉得这段时间的郁气都扫了大半了。 不管这两妯娌打着怎样的官司,分完家的次日,贾赦一行人就启程了。他们是去流放,半点不能延误。 长亭外,贾赦请托贾政好好照顾家里,贾政答应着让他保重。 两兄弟之间曾经的龃龉,此刻都烟消云散了。 贾政亲自送着贾赦走了又走,终是依依不舍地分开了。 贾家大房的男丁,只剩下年幼的贾蘅一人,连贾琏都走了。贾政怜惜,每天都让人去看望问候。 本来贾赦出事,贾琏身上的干系不大。 可惜几年前有一宗包揽诉讼的官司,害死过人命,是凤姐拿着他的名帖悄悄办的。 这一回被有心人翻了出来,应天府问到他头上,贾琏无从抵赖。 加上他这些年迫于无奈,帮贾赦跑腿走的那些关系,数罪并罚,身上的世职和虚衔被一抹到底,成了个白身。 除此之外,为了赎罪免受皮肉之苦,贾琏还要交一大笔银子给官府。 凤姐知道这事怪她,满心羞愧。再是吝惜银钱,此刻也不敢藏私,一并交了出去。 贾琏憋着气,虽恨凤姐独断,但是看在两个孩子的面上,也只好忍了。等到终于摆脱官司从牢里出来,又碰上贾赦流放,贾琏不得不远赴千里去送老爹。 贾赦来拜别贾母的时候,贾母虽然安慰他早日赎罪,遇到大赦就能还家。 可是母子二人都心知肚明,这一去之后,应是再无见面的机会了,两人都是泪眼婆娑。 这三人一走,贾府中冷清了很多,许多亲戚也不如以往走动的频繁。 迎春嫁给薛蟠后,薛姨妈自知惹恼了姐姐,不用人说,她就阖家搬迁到了荣府后巷的一处宅子里。 贾府解禁后,她为着薛蟠的事又来求了几次,可贾家这个样子,哪怕是有心,也无力帮忙。慢慢的,薛家也不来了。 贾赦离开的那天,恰逢迎春生产,没法亲送。 薛蟠不在,薛蝌在外照管,薛家只打发了小厮送了点盘缠。自此,贾薛两家的关系更是僵硬。 迎春坐月子期间,邢夫人记仇,不仅都没打发人去看过。对薛家来报喜的人,也只冷冷淡淡说了句“恭喜”。 贾母倒是还念着这个孙女,给她送了一些补身子的东西过去。可惜迎春不知事,对去看望自己的婆子们哭哭啼啼,满口都是求着老太太救薛蟠出来。 半点不关心老太太身体和贾家现状,下人不敢把这事往上回,只说给了邢王两个夫人听,两人都含着气,此后也不叫人去看望了。 荣府按老太太的意思分了家后,邢夫人跟着贾琏夫妻过日子,她素来与凤姐不和。任是凤姐怎样千伶百俐,也很受了些她的折磨。 王夫人家里是傅秋芳当家,她平时不言不语的,可真能担住事儿。 不仅将宝玉屋子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和李纨关系也好。 袭人生下孩子之后,王夫人本是要发落她的。 还是傅秋芳求着王夫人手下留情,说哥儿不能没有生母,又恐吓着了宝玉,王夫人才没发作袭人。 自那之后,袭人服侍傅秋芳比服侍宝玉还要勤谨。哪怕后来王夫人又扶了金钏给宝玉做姨娘,她也不甚在意,一心只以傅秋芳为要。 金钏是王夫人放在宝玉屋子里的眼睛和口舌,之前还想要傅秋芳的强,但傅秋芳从来不与她争执。 久而久之,宝玉厌了她,丫头们也远着她。尤其麝月几个大丫头,都不太搭她的茬,她自己没意思,也就渐渐消沉了。 贾家渐渐走上正轨,贾政赋闲在家,还是对家事一窍不通。 贾琏没回来之前,只能依仗那几个大管家。 那几人素来知道贾政不通俗务,多有欺瞒,又被卷了些钱财去。如此一来,饶是贾母给了补贴,贾家的日子也渐渐捉襟见肘起来。 贾家日子不好过,元春在宫里也受了冷落。 皇帝短短半月没来,毓秀宫的份例就多有被克扣的。 这事和庄齐云脱不了关系,她最近反应过来了,皇帝约摸是没有扶正她的意思。 心里头气不顺,病了好几次,脾气越发暴躁,身子也发福了好多。 容颜不在,想起毓秀宫往日盛宠,庄齐云心里的嫉恨都要满溢出来了。 好在家里送了个女孩儿进来,那是她的远房侄女,日日陪在她身边,温言软语地安慰,庄氏勉强觉得舒心了些。 但她万万没想到,这让她舒心的侄女,居然是冲着皇帝来的。 那天,天气晴好,孙氏来给她请安,邀她出去赏花。 孙氏一贯毕恭毕敬,庄齐云对她还算满意,一路上也无防备,被孙氏引着朝御花园走去。 在那里,庄齐云亲眼看见侄女对着皇帝言笑晏晏,温声软语。 曾经对她的那些温柔小意,现在全朝着皇上去了。 庄齐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家里送这个女孩进来,根本不是为她侍疾,而是来替代她的。 怒急攻心,庄齐云立马就要上前,不妨被一个人挡在前头,正是自己的心腹宫女晏惜。 看着晏惜平静的神色,庄齐云反应过来,这一切,晏惜都是知道的。 原来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从来没有真正忠心于自己,她忠心的一直都是庄家。 庄齐云悲怒交加,一下子没撑住,晕倒了。 “娘娘,皇贵妃在御花园晕倒了!”,稻儿伏在褚香薇耳边悄声说。 “怎么回事?” “说是去御花园,撞见庄家的姑娘勾引皇上!” “呵!”褚香薇嗤笑出声,无不讽刺地说: “庄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几时也有了这般难看的吃相?!大皇子身边放人还不够,这还惦记着皇上呢!皇贵妃可不得生气吗?” 稻儿闻言也笑了笑,说:“按理来说,流言不至于传的那么快。这话仿佛更像皇贵妃自己放出来的!” 褚香薇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说:“你也长进了,皇贵妃 这次必然是气惨了,才会连面子都不顾。流言传成这样,庄家那个姑娘呢?” 稻儿抿嘴一笑说:“被送回家了,皇贵妃还罚了自个儿身边的晏惜。那人此刻大太阳地下跪着呢!” “背主的奴才,不为可惜。”褚香薇阴恻恻地说。 稻儿闻言有些不自在,她掩饰着换了个话题: “娘娘,皇贵妃病了,如今宫里您就是第一人,咱们的大愿指日可待!” 褚香薇捋着自己的头发,漫不经心地说:“是吗?那为什么皇上要把三皇子给了云嫔呢?” 稻儿脸上僵硬了,她一直以为,皇上会把三皇子给良妃的。 没想到皇上大手一挥,把三皇子送去云嫔身边了,还是改了玉牒的,从此之后三皇子的生母就是云嫔。 这神来一笔,让良妃好没面子。 稻儿接不上话,良妃嗤笑着说:“摆这副样子做什么?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罢了,本宫要他何用!” “娘娘说的是!娘娘不久之后,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的……”稻儿连忙接话。 这本是奉承,不想良妃一下变了脸色,她低垂眼睛,淡淡地说:“皇上把三皇子给云嫔,你以为,他看重的当真是云嫔?” 稻儿讷讷不敢说话,良妃眯着眼睛说:“皇上这是在告诉世人,柳家犯事,牵连不到后宫的柳婉清。正值贾家被抄的关口,你觉得,他真正想护住的是谁?” “娘娘,不至于吧。贾氏如何值得皇上费这样的心思!” “我也希望不是,可惜了……” 稻儿不知道褚香薇在可惜什么,她只觉得褚香薇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可怕—— 作者有话说:最近有些忙,我尽量更新,谢谢大家!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0-120 第111章 “娘娘,大老爷他们已经平安出京了。听说是琏二爷送着去的,一路上都有打点。宁府那边无人相送,不过珍大爷父子相伴,也不至于无人照料。” 元春搁下手中修花的剪刀,擦了擦手说:“家里怎么样?” 鸳鸯眼睛泛红,哽咽着说:“老太太病了一回,幸而林姑娘带人去看了,如今好了些,只是精神头大不如前了。” “家里经此一难,大老爷那一房几乎空了。老太太贴补了不少吧!” “老太太把体己都分了,如今珍大奶奶婆媳也是跟着老太太过日子。” 元春闻言轻叹一口气,说:“老太太慈心,不忍见儿孙受苦,只是老太太偌大年纪,也该留点傍身钱在身上。鸳鸯……” “主子,老太太交代过,不让咱们管家里的事。皇上大半个月没来了,说不得就是因为上次求情的事恼了。这后宫拜高踩低,娘娘还是要以自身为重啊。” 元春知道鸳鸯的意思,贾家出事之后,贾母一度让人传话入宫,让她专注己身,不要掺和到这事里来。 老太太是高瞻远瞩,她知道皇帝不会徇私,没得元春也为此事折在里头。 说白了,贾赦、贾珍父子所犯的错,撑死了也就是削爵、砍头、抄家。 那是他们该的,老太太就是再心疼,也要为贾氏一族,为子孙后代考虑。 元春和四皇子如今是贾氏最后的依仗了,只要四皇子平安长大,元春安安稳稳走到最后,贾家就还有翻身的一天。 否则光等着宝玉考上状元光宗耀祖,若无人扶持,又要苦熬多少年,也不见得能出头。 老太太想的明白,就不准家里人往宫里求情递消息。 王夫人这次不被老太太待见,想分家还是其次,她阳奉阴违给宫里传消息才是老太太罪生气的地方。 元春勤政殿求情的消息传来,老太太还急得上了火。罕见地当着众人的面,下了王夫人的面子。 元春知道老太太的顾忌,但她担心的事,此时已经不要紧了: “无妨的,你去把家里这些年送进宫的银子点出来。连带着他们送来的那些玩意儿,一并带出去交给老太太,让老太太傍身。” 贾府的人都是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儿。尤以自己那个大伯母为首,连王夫人也有些。 老太太是一片慈心才散进了银子,可少了这根胡萝卜在前头吊着,只怕贾府的人心里怠慢她。 贾家如今就剩这么一个明白人,黛玉、探春都是嫁出去的人,不好插手娘家的事。 指望宝玉还不如指望贾兰,宝玉那个媳妇倒是还不错,可惜她嫁进来的日子浅,还镇压不住人。 元春不在意贾家被削爵获罪,因为周高昱不喜欢强横的皇子外家。 譬如此时轰轰烈烈的庄家,上辈子说倒也就倒了。今生如无意外,他们还是要走上这条路的。 皇上不会对贾家徇私,这是他要摆给朝臣的态度。 可贾家既然已经判了,就说明此事翻过了篇儿,若还有人借此寻机生事,那就是别有用心,以私废公,周高昱同样不会轻饶。、 元春不需要一个很强劲的母家,但贾家也不能败得太难看,这关乎小四和自己的面子。、 皇子中,“身份贵重”可不是一个空泛词的词。 比如三皇子,他为何处处不如几个兄弟,就是差在出身上。刘家门楣太低,带累得他也不受看重。 所以元春可以漠视贾府败落,但又不能败得太难看。 自己的父亲自己清楚,他没有多少为官的才华,可是为人胆小谨慎,一向以“君子”的标准严以律己。 元春不怕他犯下大错,就怕他被人坑了。 老太太是女中豪杰,只要有她在着,贾府就像有了一棵定海神针,魑魅魍魉作孽之前,好歹有个顾忌。 还有一点,元春是老太太养大的,元春对贾家就是有再多的怨,对于这位祖母,心中还是感激的。 鸳鸯见元春意志坚决,只好答应着,带人去库房里面点数,最后将一个大箱子送到了元春面前。 自元春封妃之后,贾府逢年过节都有孝敬。这些孝敬有成箱的玩物,也有不少银票。 这些东西,元春一样也没动,贾府送来,她就收着,就是为了预备这一天 元春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些东西,不少,但也不太多。对于贾府现在,恰如及时雨、雪中碳。 “银票再添些,悄悄给家里送去,交到老太太手中。让家里人都知道有这笔钱,但不要告诉她们有多少。 这些器物不好拿,先留着,下次过节当做节礼送回去。你亲自和老太太说,我在宫里一切都好。咱们家这一劫过去了,请她千万保重身子。 家里需要她老人家坐镇,我这个孙女,也盼着她安康。” 鸳鸯一边听,一边点头,脸上的泪都拭不干净,哽咽着说:“老太太没说错,家里最心疼她的,就是娘娘您!” 元春拍拍她的手没接茬,笑着说:“去吧!” 鸳鸯是老太太一手调教出来的人,和老太太很有感情,此次家中出事,她最挂念的就是贾母。 成日里担心老人家年纪大了 着不住,一时有了大不好,为此还偷偷哭了好几回。 元春感念她一片真心,特地派她走这一遭,既全了她一片痴心,也是安慰老太太的意思。 送走了鸳鸯,玉罄端了茶上来,踌躇着说: “娘娘,内务府送来的东西越来越敷衍了,那些花儿开的有气无力,果子大小不一。下人的饭菜也粗制滥造,咱们倒不是稀罕这点东西,只怕长久下去,人心浮动啊!” 毓秀宫有四皇子,元春失势后,内务府虽然不敢像对待柳婉清那样磋磨人,但态度明显敷衍了很多。 这天底下没有多少真心实意的忠心,奴才们的忠心,很多时候还是建立在跟着主子有盼头的基础上。 元春不能给这些奴才日落西山的感觉,之所以为家里人一直忍耐,是怕多生事端后,贾赦几个被人记恨,借机罚得更重。 如今人都去戍边了,她也就无所顾忌了!此刻正该借此发落,也让这些人知道,毓秀宫不是好惹的。 为此,元春冷笑一声,问:“今日送东西的人来了吗?” “瞧着日头,快了……” “正好,你陪本宫出去瞧瞧吧!” 今日往毓秀宫送份例的奴才叫梁春和,他是慧娴皇贵妃一手提拔起来的人。 皇后被废,他跟着鸡犬升天,做了内务府一个小主事。 官儿不大,权力不小,此前给柳婉清罪受的,就有他一份。 这是个专看庄氏脸色行事的人,知道皇贵妃不喜宜妃,就处处给毓秀宫使绊子。 元春出来的巧,正看见喜鹊和梁春和争执。 喜鹊满脸红胀,带气和梁春和辩:“梁公公,上次我们我去内务府说饭菜不新鲜,您老说我们嘴刁、挑拣!让您拔冗来看看,您回说事儿多。 这回您来送东西,眼见的,这御茶膳房送来的饭菜不成样子,就连内务府送来的布料也不是娘娘用的档次,还请您换了吧!不然娘娘面前,我们也没法交代!” 梁春和斜眼看着喜鹊,皮笑肉不笑地说:“喜鹊姑娘,你可省些事吧!宜妃娘娘正为娘家的事伤心呢,哪里有空挑吃挑穿。 奴才份例的饭菜,你还想和主子们比不成?如今又比不得以前,以前皇上常来,那桌上剩下的呀,都是御膳,你们自然吃的爽口。” 梁春和的话一出,跟来的小太监都嘻嘻捂着嘴笑,喜鹊气的眼眶通红,又不好和他对吵,一时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元春从后面走来,站在梁春和背后,突然出声:“本宫伤不伤心,梁公公倒是知道了?” 梁春和等人猛然听见元春的声音,无不吓了一跳。待转过身时,胆子又大了些,以为元春不好与他计较,腆着脸道: “娘娘金安,府上出事,奴才想着娘娘必定是伤心的。都是这些下人不晓事,吵吵嚷嚷,扰了娘娘清净了!” 元春看他那般有恃无恐的样子,怒极反笑:“揣测上意,你好大的胆子!” “奴才不敢……” 元春懒得听他多话,指着那食盒里的饭菜说:“你既说这是奴才的份例,我就做主赏给你了,你吃了吧!” 元春话音一落,玉罄就指着人将毓秀宫所有奴才的饭菜摆到了梁春和面前的地上。 梁春和抽动着嘴角,强笑着说:“娘娘说笑了,这是毓秀宫的份例,奴才怎能吃了!” “你连本宫的份例都敢以次充好,奴才们的饭菜怎么吃不得!这是本宫的赏赐,你若不愿自己吃,我就让人喂你。我这里不同别处,是容不得下人忤逆的!” “奴才冤枉……” “柱子!!” 柱子上前一步,一脚踢在了梁春和膝窝上,梁春和话还没说完,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毓秀宫其他的小太监眼疾手快,两人从后头制住了梁春和的双手,一人揪着他的发辫把他的脑袋扯了起来。 梁春和犟不过他们,五官扭曲着还想吵嚷,谁聊刚一张嘴,柱子就将一碗馊汤灌倒了他的嘴里。 梁春和呛了个半死,眼泪鼻涕直流,还没缓过气,一碗稀饭又塞了进去。 梁春和为了不被呛死,只能拼命吞咽。 那饭菜不甚新鲜,梁春和也是养尊处优的人,前几口还好,后几口就有些想呕。 玉罄见状,忙上前一步挡在元春眼前说:“主子,此处腌臜,请你移步里间吧!柱子公公会看着这奴才领完您的恩赏的!” 元春“嗯”了一声,袖子一甩,转身回了正殿中。 元春刚走,那梁春和就忍不住了,哇地一声把饭菜全吐了出来。 柱子也不嫌他脏,眼疾手快地用碗给他接住了,又一滴不落地给他灌了回去。 边灌,嘴上还边说着:“主子的恩赏,那是一点儿也不能落到地上的。公公您得全领咯,否则就是不敬。 您悠着点儿,别都吐咯!吐出来多少,最后都得吃回去呢!” 梁春和先还想说话,可惜柱子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一张嘴就死命往下灌。 到后来梁春和索性闭紧了嘴,不让柱子往里灌。柱子见状也不着急,抬手狠狠两个嘴巴,直接扇掉了梁春和的牙。 牙和着鲜血一块流出,梁春和不得不呜咽着张口,趁着这空挡,柱子两根筷子直接插进了他的嘴中,狠狠掰开,抬了饭菜直接往下灌。 梁春和差点没给呛死,后来也不敢挣扎了,自己就拼了命的往下咽。 灌了一大半之后,梁春和气也弱了,声也萎了。柱子见他乖顺,手脚就慢了下来,梁春和终于得了空档,连忙含含糊糊地哭求柱子,让柱子行行好,给他自己吃。 柱子眉眼不动,还是那样憨厚的样子,手里一松说:“那感情好,公公您自请吧!” 梁春和终于被放开,狠狠喘了两口气。生怕慢了柱子又要动手,忙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拼命往嘴里塞饭菜,就是想吐也死命咽下去。 他带来的那些小太监早就吓软了腿,跪向正殿的方向连连朝磕头,求主子开恩。 直到这时,他们才回想起后宫一直流传的话: 宜妃娘娘最是跋扈,之前还做愉嫔的时候,就敢和德妃娘娘对着干。有了四皇子后更是不得了连舅舅王子腾的面子也不放在眼里,舅家的姑娘要进宫,她撒个娇就撵出去了。 贾府失势,又有云嫔的下场在前头,他们把这话都忘了。此刻重新想起已经迟了,只敢连声跪求,嘴里说着“奴才万死!” 柱子嫌他们聒噪,对他们嘘了一声,说: “噤声,吵了娘娘清静,你们就该死了。娘娘是最慈悲的人,你们既然眼馋这些东西,哭着喊着地闹,不如和梁公公一起享用,想来娘娘也不会计较的!” 众太监看看那沾着呕吐物和口水眼泪的食盒,不自觉呕了一下,纷纷拼命摇头。 梁春和眼中升起的光陡然熄灭,他看着小太监们的眼神发狠又催促。那些小太监一声不吭,纷纷避过了眼神,就是不看他。 梁春和看看壮实的柱子和两侧严阵以待的毓秀宫众人,无奈只能咬着牙一点一点往下吞。 还好,即便是馊饭,御膳茶房也是克扣了量的,梁春和强挣着吃完后,肚子已经高高隆起,看着十分狰狞恐怖。 不过,无论怎样撑,他都闭紧了嘴,就怕一张口吐出来,又要被逼着再吃一道。 柱子见他这副乖顺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眯眯地去回禀:“娘娘,梁公公已经领完恩典了!” 元春眼都没抬,漫不经心地说:“那就让他把那块料子带回去,告诉他,若是下次送来的东西还不对,本宫依旧赏给他,让他现时就穿在身上。” “是!” 柱子一字不落地转述了元春的话,梁春和生是出了一身冷汗。 他一个太监若是穿上了娘娘份例的布料,不管好坏,那都是僭越的大罪。别的主子干不出来这种事,可是宜妃不能以常理推断。 他是真的怕了,连连跪着磕头,说:“奴才不敢,奴才再也不敢了……” 柱子笑眯眯地放行,梁春和一行人连滚带爬,离了毓秀宫,就像离了魔窟。 甄瑜早早站在一旁看了全部,此时担心地进来找元春:“姐姐,这一时解气了,恐怕那狗奴才要多生事端!” 对于甄瑜的担心,元春并不太在意,她淡淡地说: “他多事才好呢,本宫正愁没人煞性子呢!正好杀鸡给猴看! 柱子,你亲自带人去御膳茶房要两桌席面,叫着下头的人一起吃。最近受了这窝囊气,也好叫下头的人高兴高兴!” 柱子笑着谢恩,领着喜鹊等人欢欣鼓舞地下去了。 喜鹊想的不多,她只知道出了口恶气,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玉罄等人则是全然相信元春,知道元春不是那冲动的人,所以也不急。 唯独甄瑜有些不安。 她的担心其实也没错,梁春和要是省油的灯,他就攀不上皇贵妃了。他回去之后不半个时辰,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到皇贵妃宫里。 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 庄齐云被家里气的不轻,一腔恨意无处发泄。撞上梁春和的事,更是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她自以为拿住了元春的错处,立时就让宫里的大太监长贵,带着几个大力嬷嬷,浩浩荡荡地往毓秀宫杀去。 这举动并未避着人,如此大的动静,整个后宫的眼睛鼻子,都快贴到毓秀宫的宫墙上来了。 元春在毓秀宫里安之若素,等长贵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来到毓秀宫时,见了这情形反倒有些发怵,长贵清了清嗓子,终究还是不敢放肆,只在外高声喊道: “宜妃娘娘吉祥,皇贵妃宣您到长春宫小坐,皇贵妃娘娘有话要问!” 官大一级压死人, 皇贵妃位同副后,长贵算准了宜妃不敢不遵。 不料他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元春露面。反而玉罄施施然走出来,声音不急不缓地说: “不巧得很,宜妃娘娘忧思过度,身体不适,去不了长春宫了,还请皇贵妃娘娘见谅!” 长贵抽着嘴角说:“不去怕是不成的,娘娘在宫中动用私刑,这是违反宫规的大罪,皇贵妃如今代行皇后职责,怎能熟视无睹?” “这话从何说起,我们娘娘一向慈善,从未动过什么私刑,这是哪里来的谣言,还请皇贵妃娘娘查明真相,严惩那造谣诬告之人,还我们娘娘清白!” 长贵被这倒打一耙堵的愣住了,他不像晏惜一直是皇贵妃的心腹,气势能力都要差上很多。 就这么三两句话来往,他就被玉罄堵的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勉强撑着场子说: “娘娘在宫中,逼着内务府的奴才灌下大量饭菜,还纵容奴才打断了梁春和的牙……” “无稽之谈,这是何处传来的谣言,莫非是梁公公亲自告到长春宫的?以下告上可是大罪,梁公公滚了钉板没有,长贵公公就这样急急地来毓秀宫问话?” 梁春和哪里有胆子滚钉板,长贵气更弱了,他描补道:“这自然不是梁公公告的,是……” “哼,我一猜就不是,皇贵妃娘娘定是让人蒙骗了,我们娘娘给梁公公的分明是赏赐,何谈私刑? 既然苦主都没说话,还请公公回去禀告皇贵妃。我们主子家中骤变,病了,去不得长春宫,还请她见谅!” 长贵一时无话可回,呆呆站在下首。 柱子走到他身边,伸手往外一引,扬声道:“得!公公您请吧!” 长贵不想会被这样对待,张口结舌地指着柱子:“你!你!……” “你”半天无话可说,跺了跺脚,气冲冲地回长春宫去了。 回程中,长贵没留意到宫道上多了许多人,都站在一旁看热闹。更也不知有一句话叫“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他这一回去,在众人面前留下的印象,就是长春宫不敌毓秀宫,才1回 合,就败下阵来了! 长贵想不到这些,他气冲冲回去,添油加醋地给庄氏回了话,庄齐云气了个倒仰,嘴里喃喃念着: “反了!反了……好一个宜妃,好大的威风!她既走不得,那本宫亲去毓秀宫!她欺辱宫人是事实,本宫身为皇贵妃,断不能容忍这样心狠手辣之人,毒害后宫!” 第112章 皇贵妃携雷霆之势奔赴毓秀宫的消息不胫而走,宫里连位份最低的小答应们都翘首以盼,等着看这场交锋的胜负。 褚香薇站在启祥宫门口,远远看着皇贵妃的辇轿压过宫道。 “主子不过去瞧瞧吗?万一这两位娘娘闹起来了……” 稻儿有些疑惑,褚香薇之前一直在后宫扮演善解人意、大方周全的角色。 以往像这样的冲突,她总是会插在中间,帮助众人化干戈为玉帛。 她在后宫贤良淑德的名声就是这么来的,按穗儿的理解,此刻她该动身了才是。 “去干什么,我正盼着这一天呢!你猜,皇贵妃和宜妃相争,谁会占上风?” 穗儿沉吟了一会儿说: “皇贵妃位同副后,宜妃与她相争,无异于以卵击石。争赢了,那是以下犯上;争输了,她在宫里的日子会更难过。不管怎么算,宜妃都是吃亏的那个!” 褚香薇讽刺地扯了扯嘴角:“宜妃骄横惯了,这宫里的人,她谁都不怕得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贾家败了……” 褚香薇的话尾有一丝淡淡的得意……承宠、怀孕、封妃,她都在贾氏之前,可贾氏却耀眼夺目地在她身边多年,无时无刻不刺着她的心,碍着她的眼。 如今这个刺眼的人终于遇到坎儿了,真是不枉费她一番筹谋,指点着石家拐弯抹角地告发了贾氏一族。 她怎能不尽情地享受这甘美的果实?这还只是开始呢!挡在她前头的人,她终会一一扫除。 皇贵妃不足畏惧,云嫔有恩无宠,解决了宜妃,那个位子就近在眼前了。 想到此处,褚香薇心里涌起一股热切的激动。 没有孩子又怎样,娘家不显又如何。她想要孩子,后宫有的是人生;娘家不显,石家可以为她鞍前马后。 皇贵妃就是心太窄了,一个远房侄女而已。皇上喜欢,那就是自己的助力,皇上不喜,放在一旁做摆设就是了。 譬如石珠兰,好好养着她,将她养的天真明媚,谁见了不说自己一声好。不妒不忌,这才是皇后应有的品德! 皇贵妃为了这事得罪娘家,为了一个奴才与宜妃正面交锋,褚香薇等着她们两败俱伤。 皇上心里还是有宜妃的,贾家才遭难,皇贵妃就如此迫不及待地给贾氏难堪,实在落了下乘。 褚香薇口中啧啧,为皇贵妃的昏招可惜,心里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她甚至让稻儿提前要了一壶小酒,聊以庆贺! ………… “娘娘,皇贵妃的辇轿朝这边来了,咱们该如何应对?” “如何应对?当然是搭桥架梯子,让皇贵妃好好耍耍威风了!你们待会儿避着点儿,别吃了亏,这边闹得动静越大,皇上知道的越快!” 元春虽不担心周高昱因为贾府的事迁怒自己,可他一直不来,毓秀宫就人心不定! 他得给皇帝搭个梯子,变相催着他快过来看看。所有的梯子中,还有什么比受人欺辱更好的借口呢! 为了一个以下犯上的奴才发作主位娘娘,要不是庄齐云最近诸事不顺,还不一定如此发昏呢! 矛盾双方都做好了战斗准备,看热闹的也各就各位,众人万万没想到,热闹还没起,皇帝就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娘娘,娘娘……”一个小宫女在后头一路疾走,好险追上了皇贵妃的轿辇。 她气喘吁吁,一脸焦急,看得心里火气直窜的庄齐云更加烦躁。 她压着怒火骂道:“何事这般慌张,规矩去了哪?” 小宫女是晏惜派来的,她知道事态紧急,也没有自辩,跪下磕了个头说: “娘娘,皇上让慎刑司拿走了梁春和,罪名是以下犯上、 僭越无礼!” “什么?”庄齐云不可置信地问道。 小宫女知道庄齐云听清了,她把头伏得更低!两侧的奴才们也不敢啧声,四周一片寂静。 皇贵妃要问责宜妃动用私刑,虐害下人。皇上就抓了这个下人,说他以下犯上,直接明正典刑。 这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慎刑司都去到长春宫抓人了,皇上这是明着指责皇贵妃纵容奴才,处事不公。庄齐云还有什么理由去毓秀宫找麻烦? 队伍僵在了半路,庄齐云脸上满是潮红,她突然急促呼吸着拍了拍轿辇,奴才们赶紧将她放下,她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一声不吭得砸在了地上! “娘娘,大事不好了,皇上抓了梁春和,皇贵妃晕倒在了半道上!” “什么?”褚香薇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稻儿。 稻儿不敢对上她的视线,胆战心惊地搓动着双手。 “皇上说梁春和以下犯上,慎刑司处了极刑……” 褚香薇停顿了好一会儿,用了很长时间来消化稻儿这句话的意思。 稻儿心中忐忑,一直没敢开口,等到头上汗都下来了,才听到褚香薇的声音: “呵……呵呵…… 皇上……皇上居然纵容贾氏到如此地步?!这是怕她吃亏,迫不及待就要护着了?!那我们算什么?这后宫算什么?!” “娘娘,您别生气。皇上也许只是看不惯皇贵妃行事偏私,奴才不遵宫规!” “你信吗?你告诉我,这话你信吗?!我原本以为,皇上只是偏宠她一些,没有想到……” 褚香薇说不下去了,泪水流了满脸。稻儿从未见她如此失态过,双唇抖动着不敢说话。 突然,褚香薇暴呵道: “凭什么?!贾元春!我与你同为宫妃,这些年我谨慎勤恳侍上,从未有一刻懈怠,你又做了什么?我凭什么事事不如你?!” 这怒吼中包含了不甘、委屈,接着,稻儿又听她咬牙切齿地说: “我不服!贾氏得死!她必须死!之前是我想岔了,不必等王子腾的事爆出来,我要贾氏死的越早越好,你去做准备!此刻就去,一旦时机合适就下手。 我容不得贾氏在这世上多活一分一秒,我那死去的孩子容不得,我这多年的隐忍也容不得!” 稻儿已经吓得浑身颤抖,她不知道良妃为何如此歇斯底里,皇上偏爱贾氏,这不是后宫一向公认的事实吗? 她战战兢兢地点头退下,独留下褚香薇在屋子里哀嚎痛哭。 毓秀宫中,众人面面相觑,颇有些相顾无言。 元春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说:“好了,没事了,皇贵妃不来了,你们去歇着吧!” 众人依言退下,甄瑜看着元春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问道:“姐姐,皇贵妃不来,咱们如何破局?皇上似乎护着姐姐,可为何一直不来?莫非是……恼了?” 元春一怔,他恼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小褚破防了…… 第113章 周高昱在气什么呢?他在气元春的固执己见,气自己在勤政殿中的坐立难安,气身为帝王的诸多顾忌…… 那种大权在握却不能随心所欲的感觉,让他备受折磨。 “皇上,皇贵妃晕倒了,长春宫来人,请您过去看看!”顺子小步子蹭了进来,低眉顺眼地说。 “朕又不是太医,去看什么?” 皇上没好气,刘顺子不敢答话。 过了好一会儿,刘顺子听皇帝淡声说:“着大皇子妃到长春宫侍疾,准庄家女眷入宫问候!” 刘顺子低头领命退下了,他知道皇帝的意思,这是不打算去了。 刘顺子甩甩浮沉,踏出殿门,对一旁焦急等候的晏惜说:“不巧的很,皇上忙着南边儿的事儿呢!姑娘且先回去,等圣上得了空,老奴一准儿禀告!” 晏惜闻言心下一沉,只面上不敢表露出来,勉强笑着说:“那就多谢公公了!” 刘顺子对着晏惜的背影冷笑可一声,心想:这也是个吃里扒外的…… 皇贵妃这么些年就是有再多的不是,对晏惜,那还是不错的。 可这个丫头仗着自己出身庄家,每每对皇贵妃的命令阳奉阴违不说,居然还敢带着庄家的那个毛丫头算计皇上。胆大包天,着实可杀! 刘顺子阴恻恻地想着,晏惜对此一无所知。 她的心中满是埋怨,自家主子实在太冒撞了,好好的,何苦又去得罪宜妃。 岂不知帝王的身在哪里,心就在哪里! 长春宫已经彻底失宠了,以往有赵珍儿、李秀容两个小答应,皇上偶尔还会过来。 可这两年间…… 晏惜低叹一声,皇贵妃实在太过心窄,上回家里选来的那个姑娘其实极好,可惜了。 长春宫和毓秀宫的这一番交锋,让后宫众人都对如今的局势有了崭新的认识。 内务府怠慢毓秀宫这样的事情再没出现过,后宫又重新变成一摊内里暗潮涌动,表面平静无波的死水。 得知毓秀宫处境无虞之后,周高昱再次忙了起来。 真真想要成为大庆的属国,周高昱却想直接划省,已经是触手可及的事情,他不想再虚与委蛇。 朝上有不少反对的声音,包含庄家在内的几位大臣都力主怀柔。 认为大庆应该将真真当成朝廷怀柔的典范,以达到恩威并施的目的,给周围的番国做个表率。 另一派却认为,这些小国狼子野心,不同通教化,一味怀柔是不够的。只有将他们打服了,打怕了,他们才会忌惮朝廷,不敢进犯。 就在朝廷为此事争吵不休的时候,原九省统制王子腾被爆出亏空军饷,数额不小。 皇上恩旨,并未加罪,只让王子腾之弟王子胜、侄王仁赔补。 就此,以往同气连枝,轰轰烈烈的开国八公之家,已无人再朝任实职,衰败已成定局。 贾府,王家来人吵吵嚷嚷,为的就是借钱。 贾家和王家结亲,包括王夫人、凤姐在内,一共有两位当家的姑奶奶。 王家遭了罪,贾家绝对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为了娘家,王氏凤姐二人自然责无旁贷,除了外头男人给出去的,她们自己又添补了不少。 可饶是这样,对于王子腾留下的额亏空而言,也是杯水车薪。 王家发了狠,一味催逼贾家,贾家但有不依,就又哭又闹。 那王子胜还好,世家出身,到底要脸,来了两回之后也就不来了。 唯独王仁是个混不吝的,先前凤姐给钱的时候,他还好妹妹长,好妹妹短的。 等后头凤姐略微漏出了一点儿难色,他说话就不好听起来。 饶是凤姐再有金山银山,一来,自家原是抄过的,原本有的,现下也折损了大半。 二来,邢夫人如今指着他们夫妻过日子,看钱财看得死紧,怎容得她又去额外贴补娘家。 三来,她再是顾念自己兄弟,也越不过自己亲生骨肉去。 贾琏因为她的原因丢了世职,她再不为这两个孩子好好谋划,难道让他们长大了,也学自家那些成日里来打秋风的穷亲戚不成? 因着这些,凤姐不再愿意出银子,王仁就发了狠。 王夫人是长辈,他叔叔王子胜不愿意出头,他不好勒逼,可凤姐是他妹妹,贾琏是他妹婿,他就毫无顾忌了。 贾琏这一房愣是被他闹了个天翻地覆,寝食难安。 后来还是贾家年老德高的老太爷出面,和王仁的叔叔王子胜约了个饭,席间点出了王家尚未处理的好几处产业。 言下之意,你们家犯了事儿,自己不想着折算银子描赔,一味勒逼亲戚算怎么回事? 王子胜老脸都绿了,王子腾还在时,他占着王子腾的好处没少敛财。 王子腾没了,以往走动的那些人情关系就不再给他面子,他心里自然盼望能留些越多的钱越好。 王仁去贾家闹,他只是装作不知,心里何尝没有盼着他多要些银子的想法。 此时被人点在台面上,他也不好再装憨,否则逼急贾家,闹上官府。 一旦朝廷闻了风声,得知他家不想描赔,追罪下来,谁能当的起。 于是当天晚上,王子胜就找了王仁,耳提面命不准他再去贾家。 王仁憋了一口气,不敢不听叔叔的话,转天就找上了薛家。 薛家孤儿寡母,他可没有在贾家那么客气。站在堂屋,皮笑肉不笑地请姑母援手。 薛姨妈被他那架势吓得不行,战战兢兢地推说,家里现在是跟着薛蝌过日子,外头的都是薛蝌说了算,她做不得主。 这一下激起了王仁的歹性,他以为姑母做主,惩治谋夺家财的侄子为由,将薛蝌打了个半死! 薛姨妈儿子被抓,只剩这一个侄子帮着周旋内外,眼见薛蝌 被打成这个样子,一时间气急攻心,晕倒了。 王仁见事情闹大,这才不紧不慢地走了,约定第二天就来取银子。 薛姨妈无法,只好连夜让人去自家商铺柜上临时兑了几百两银子预备着。 第二日王仁来看,知道薛姨妈还是爱财,不肯割肉,发了狠盯着宝钗,狞笑着说: “姑妈自是有心无力,无妨,舍不得夫家的银子,我看着宝钗妹妹生的正好。几日前,外番的王爷入朝拜见,正要求一个美貌女儿做侧妃,开枝散叶。我看宝钗妹妹正合适! 姑妈不是早打着主意,要将她送进内宫搏一搏富贵吗?我那表弟不争气犯了事,如今内宫是去不来了,但外番是不计较的。宝钗妹妹鸿鹄之志,正合去做这个王妃!” 宝钗是薛姨妈的心头肉,薛蟠被抓后,独宝钗还能安慰她。 现在王仁将主意打到了宝钗身上,薛姨妈哪里还掌得住,连忙带着一家老小,哭哭啼啼地求到了贾家。 这一回,薛姨妈没找自己姐姐,也没找邢夫人,她直接带着宝钗和迎春的儿子,求到了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见了重孙子十分开心,抱着逗一会儿,就将孩子递给迎春,问: “这一年事多,咱们走动的少了,可我心里,还记着那会儿他们姊妹都在跟前的日子呢!宝丫头好,比我这几个女孩儿都强,如可定了人家了?” 薛姨妈闻言眼泪上涌,勉强忍着说:“正为了这事来求老太太的,宝丫头没福,摊上那么个哥哥。如今家里没有男人,都被人家欺到头上来了。 求老太太慈悲,庇护庇护这丫头,就是她的福气了!” 贾母眉头一皱,疑惑地问:“这是怎么说,宝丫头好好的,谁欺负你们?” “是我那黑心的侄儿,王家有了大亏空,他来逼着我们要银子!老太太知道的,这些年,为了蟠儿不争气,我们家赔进了多少银子去!如今可从哪里变出那大把的银子呢! 我们说没有,他不相信,嚷嚷着说南边的事儿!薛家是有产业在南边,可那是祖产,还养着薛氏门中一大家子人!怎容得我们说动就动! 那黑心的王仁不听解释,发狠就说要把宝丫头聘给个什么外邦的王爷,我一时吓得没了主意!只能来求老太太,求老太太慈悲!” 贾母闻言心头一松,“嗐”了一声道: “我当是什么大事,原来还是那没王法的种子!姨太太不必忧心,他虽混不吝,可女儿是你们家的! 她父亲没了,也是你或是他哥哥做主,再没有他一外姓亲戚插在中间管闲事的道理。他不过是见你们家没人,诓骗你们母女罢了! 如今且先别烦恼,我让丫头们收拾屋子,你们先住下。他去了找不到人,自然就不闹了!” 明明是开解的话,薛姨妈停在耳朵里却全都是推脱! 她来之前就知道,王仁起先在贾家闹过,是贾家出面找了人,他才歇下,转而去闹自己家的。 明明是被贾家推过来的祸事,如今自家求到头上,老太太反而说不要紧,打量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薛姨妈心中怨怪,面上却不显,感谢着连声答应,赔了一天的笑。 晚上一掌灯,终于撑不住,用帕子捂住嘴哭个不住。 她不知道,王仁来闹的事,贾府没有和老太太交底。 贾母只知道王仁和贾琏夫妻拌嘴,后头还动了手,于是认他是个没人伦的人。 至于后头王仁不好打发,贾家找上王子胜的事,她一无所知。所以对于薛姨妈的不安和恐惧,她只以为是女人家没经过事,一时慌了手脚。 本是好心,不料到还招了别人的怨恨! 以薛姨妈的想法,贾家不说再出面找一次王子胜,至少也要进宫求求元春去,宜妃现在虽然失宠,到底还有个四皇子在身边。 有她出面说句话,王仁也许还会忌惮些。 没想到老太太直接不搭茬,只将他们打发到客房里住着。 贾府现在人多了,大观园又锁了起来,难免显得紧凑逼仄。收拾给薛家的屋子只有三间,薛姨妈是没吃过苦的人,见这样的房子,心中又苦了一层。 宝钗倒不觉得贾府是刻意怠慢他们,她今日瞧着府中的样子,已经大不如前,恐怕阖家都是哄着老太太的,并没有把老太太的吩咐放在心中。 自家没拜对庙门,可放眼整个京城,能这样对他们的,恐怕也只剩了老太太一个。 要是今日求到的是姨妈面前,他们恐怕连留住的机会都没有,宝钗不禁满心苦涩! 傍晚时分,贾琏饥肠辘辘地回到自家屋子吃饭,却见凤姐急急忙忙地翻箱倒柜,抱出好多被衾软枕。 贾琏没好气地说:“这是又忙着什么没要紧的事,还不快摆饭来吃!” 凤姐被他一句话说的难受,又不好回嘴,只好强笑着说:“姨妈来了,老太太留他们住下!” “这可倒奇,他家不是好些时候不与咱们来往了吗?何况他们家的房子就在后头,又是拖家带口的,怎么还好留宿的?” 凤姐见遮掩不过,只好把王家的事、薛家的事都说了。 贾琏听了更气,冷笑道:“难怪外头都叫你那好哥哥——忘仁!可见这世间没有取错的诨号,他可真不是个人,欺负孤儿寡母,也不怕天打雷劈!” 凤姐叹了一口气没接话,贾琏接着说:“咱们对他可是仁至义尽,以后不许同他来往!要叫我知道了,我可是不依的!” 贾琏说的疾言厉色,平儿听着不像,立刻出来打圆场,她将饭递到贾琏手上,笑着说: “爷把奶奶看得也太糊涂了,如今满京城里,还有谁理他呢?倒是提起咱们家,无人不道一声仁义的,就是老爷知道了,也开心!” 贾琏沉吟一声说:“这就是了,今时不同往日……这名声还是顶顶重要的,宁府那边出了那档子事,不说坏了惜春妹妹的前程,连我们在外头走动都没脸。如今就连贾雨村那个东西,也远着咱们呢?” “这是怎么说,贾雨村不是一直奉承着娘娘吗?怎么连他也变了?”凤姐急忙追问道。 “嗐……”贾琏长叹了一声说, “早在咱们家出事的时候,他就想着脱身了。那时我没说,是怕你们知道了着急。否则怎么会那么巧,咱们家正值关口,皇上就恰好派他出京办事了? 这两日我才听人说,他出京办事,办的就是你舅老爷王子腾的贪腐案!还是他自己请命去的,你想想,那时候咱们正求着他,他定是烦了,才想了个法儿脱身。” “可是,他不是一直盼着和咱们家交好,以后搭上四皇子的吗?” 贾琏看了凤姐一眼,意味不明地说:“贾雨村升官了,如今是协理军机的大司马,实打实的朝廷重臣,他还需要巴着娘娘,让皇上注意到吗?” “这,这不是过河拆桥?他就不怕娘娘恼了?”凤姐不可思议地说。 “你也说这没见识的话?皇上正值壮年,太子之位,多半要落在大皇子头上的。贾雨村是正二品的朝廷重臣,他怕什么!” 凤姐也不说话了,两人心中都是难以言喻的苦涩。 “罢了,用膳吧!他就是再想和我们撇清关系,朝堂上下谁不知道他的来路,他现在要说此贾非彼贾,又怕人家埋怨他忘本,今日还来家里拜访过呢!” “这样的人还容他进来做什么,该撵出去的好!” 贾琏知道凤姐说的是气话,笑着摇摇头没搭话,低头吃起饭来。 那边,贾雨村回到家中,也在想着贾府的事。 他问身边跟着的常随:“今日去贾府的,是薛家的人?” “是,老爷!听说薛家被王仁威逼着给银子,这才跑到贾家求庇护!” “呵呵,想那王子腾也算是个人物,如何得了这下场,辛苦一辈子只能将家业托付给这等不肖子孙!” 常随跟贾雨村的日子不短,知道贾雨村不是那无的放矢的人,猛然提起薛家必有缘故。 他心下电转,一瞬间福至心灵,说: “老爷如今大喜,很该设宴答谢亲朋。可惜太太去的早,无人操持!老爷很该趁早续弦,家小才不至于无人照顾!” 贾雨村闻言瞥了常随一眼,笑着问:“那依你说来,该续谁好呢?” 常随腆着脸笑道:“那自然得家世好,面貌好,知事明理的姑娘,才配得上这二品夫人的诰命!” “哼……” “老爷若是准了,小的就请官媒打探起来?别的不说,那薛家的姑娘瞧着就不错,薛家现在朝不保夕,若能得老爷亲眼,定然感激涕零,日后和和美美过日子!” “你这泼才,胡乱议论人家姑娘是非……不过,你既提了头,我就将此事交付给你,你若办的漂亮,自然有赏!” 贾雨村的原配夫人出身不高,生下一子后早死,后来续了甄士隐家的丫头,生了个姑娘没几年也去了。 如今服侍他的是几个姨娘,丫头小子也请了师傅来教管,家中的确缺了个拿得出手的女主人。 他看上宝钗不是偶然,薛家门第不高不低,正好做亲。 且以他现在的地位,再跟在宜妃后头是不成的,但他也不打算放了这条线。 薛家和贾家的关系千丝万缕,进可攻退可守。以后无论是疏远还是亲近,都有现成的由头。 这么一想,贾雨村就打定了主意。正好薛家现在麻烦缠身,对于他们来说是破天的大祸,对于自己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 常随的速度极快,次日就找了官媒说项,等薛家一离开贾府,官媒就言笑晏晏地堵到了大门上。 薛姨妈一见来人,还以为是王仁弄鬼,吓得当场就要回贾府,怎料一听之下竟不是,当场傻在原地—— 作者有话说: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贾雨村字时飞,这句诗是他写的。 感觉宝钗不是那种渴望谈恋爱的小女孩,当个二品夫人吧,以后贾雨村死了,她就是富婆,还是有诰命那种!简直不要太爽…… 第114章 “主子……” “嗯?” “贾大人和薛家姑娘定亲了?” “?!……谁?” “贾雨村贾老爷,和薛家的大姑娘定了亲!” 元春一脸错愕,一番思索后,放下手中的珠钗叹了口气…… 这亲事不太般配,让人听着可惜。 “贾雨村是个有本事的……薛家日子不好过,恐怕也是无奈之举!”元春喃喃说。 鸳鸯看元春神色不太好,低声开解道: “宝姑娘是个好的,可惜薛大爷不争气,生生耽误了这妹子!有这么个大舅哥在,一般人家谁敢攀扯这门亲事。 若要随便找个人嫁了,不说薛姨太太舍不得,也实在埋没了宝姑娘。 如今这门亲事虽有些不如意,可宝姑娘一过了门就是诰命夫人,还能当家理事,已经胜过他人许多了。 再有宝姑娘知进退,贾大人年纪大懂疼人,两人斯抬斯敬也能过好日子。比不得那些小夫妻口角多,平白受委屈。” “噗嗤……”元春失笑,用指尖点了她的额头一下说,“你这丫头不害臊,姑娘家家的,知道什么是斯抬斯敬?” 一句话听得众人都笑了,鸳鸯羞了个大红脸,嗔道:“娘娘好没道理,这原是老太太的话,我学舌给娘娘,为的是让娘娘宽心,您反倒笑话我!” 元春拍拍她的手说:“好了,我知道你一心为我。别恼了,让喜鹊将那敬上的果子给你一碟消消气,就当我的赔罪了!” “娘娘爱说笑,奴婢哪里当得呢?”鸳鸯说完跑出去了,大家笑了一会儿,元春问:“薛贾两家做亲,那薛家的案子……?” 柱子上前一步说:“薛家的案子了了!都不用贾大人自个儿示意,那边的官员闻了风声,自然动作起来。 原先咬死的,薛大爷因怒杀人。现在找了蒋玉菡来做口供,说是那当槽的挑衅在先,还调戏了蒋玉菡身边儿的一个丫头。 那丫头是个良民,就连蒋玉菡本人也是脱了贱籍的,薛大爷见当槽的言行无状,这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如今改判,定了个流放!” “哼……贾雨村果然长进了,拉出个蒋玉菡,就不动声色地给了薛家这么大一个恩情。”元春冷冷道。 “娘娘的意思,这是贾大人的手笔?”玉罄不解。 “是他的作风,蒋玉菡之流怎会平白牵扯进官司里,定是他使了手段。 有了这么一份证词,别人就是想说他徇私,也拿不出证据。至于薛蟠,那最是个惹祸的秧子,放在身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出事。 衙门判了流放,他只要对地方官署稍加打点,就能让薛蟠好过一些,还能让新妇一家感恩戴德。薛蟠本人也不至于出来给他添乱。一举多得的好事!” 玉罄摇了摇头说:“贾大人并非厚道之人,宝姑娘跟了他,日后恐怕……薛姨太太倒也舍得。” “舍不得又能怎么样,薛家流年不利,先是丢了皇商的名头,后来薛蟠又犯事。若家中再没人撑腰,薛氏族人可不是吃醋的,姨妈也是无奈之举!!我们家如今,可是半点插不上手的……” “娘娘别伤感,咱们不是菩萨,哪能事事都照料周到,还是先顾着自身吧!晚上宫宴的衣裳,您定好穿哪身了吗?” 后宫的女人,日常有一件非常正经的事,就是比吃比穿。 端午将至,后宫大开宴席,女眷们都铆足了劲准备大展风采。 自梁春和的事后,周高昱好长一段时间没来后宫。元春知道他堵着气,半点不敢拿乔,今日送汤,明日送果子,终于将他哄到了毓秀宫中。 皇帝驾临的那天,毓秀宫上下都是一副大喜过望的样子,迎春快步走到殿门口时,眼中的惊喜的都快要溢出来了。 周高昱见她这样心中熨帖,脸上却半点不显。晃晃悠悠走进内殿,大马金刀地坐着,看元春为了他忙前忙后。 元春就当哄小四一般,一时问寒温,一时劝饮食。 周高昱刚开始还冷冷淡淡,对她爱答不理,奈何果子太甜,茶水太凉,没一会儿就撑不住了。絮絮叨叨数落周围种种不称心意之事,玉罄等人见状都退了下去。 元春伏在他膝上,接着他的话哀哀切切地控诉,说毓秀宫近来经历的种种不平,说梁春和的怠慢。 周高昱一直让人看着毓秀宫,元春说的这些事他都知道,否则毓秀宫和长春宫冲突的那天,他的反应也不会那么快。 可不知怎地,明明是早知道的事,此刻从元春口里说出来,更添了许多让人说不清道不明地心疼。 周高昱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意味不明地说:“既然如此委屈,那天朕让你起来的时候,为什么还跪着?” 元春眼神一颤,原来气的是这个…… 她张了张嘴正想说话,却听周高昱接着问:“莫非在你心中,娘家高过一切,让你宁肯顶撞朕,也要为他们求情!” 话说到最后,尾调都泛着冷。 元春许久没有说话,周高昱等得皱起了眉,待要问她为何不答时,突然感觉腿上湿了。 他猛地扶起元春,竟发现她的脸上都是眼泪,神情中的无助和痛苦,是周高昱从来没见到过的。 他的心又被拧起来了,这样的感觉很不好受,他压着烦躁问:“是就是了,做什么这副样子!不忘生养之恩是人之常情……” “臣妾心中含愧……”元春垂着头,周高昱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从语调中听出她的痛苦。 “臣妾身为后妃,却不能约束母家……臣妾含愧,臣妾亲眼目睹皇上为了国家大事,宵衣旰食,夙兴夜寐。家中却不思报国,犯下这样的大错。 臣妾恨不能以身抵罪,皇上却还念着臣妾,臣妾怎么当得?!” “起来,这不与你相干……” 这些话,元春早已准备多日,今天就算周高昱不提,她也会主动说起。 宁府贾珍/淫//辱/妻妹,父子聚麀,对贾府女眷是天大的丑闻。 名声和流言,有些时候会是杀人的利刃,尤其是在宫里。所以只要有机会,元春都要想方设法地和这件事撕撸开来。 可她没想到,她酝酿了许久的话才刚开头,周高昱就将她拽了起来,还直言这事与她无关,这让元春一时有些怔愣。 “你早早就入了宫,家中如何行事,你怎能知道,更不用说管。后宫不可干政,你的功过只在朕一人,无需多想。” 说完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抬手抹了一把元春脸上的泪。 元春自认也是经过两世的人了,却叫这一个单纯到无关男女之欲的动作闹了个大红脸。 周高昱也 有些僵住,他的手上还沾着元春的泪痕。 他动了动手指,想要用帕子擦一擦,又觉得眼泪都干了,不必多此一举。 连孩子都有了的两人,对视之间突然有了年轻男女之间的羞赧。 最后是周高昱轻咳一声,两人默契地揭过了这一茬。 ………… 元春出神地想着几日前的事,直到玉罄喊了好几声“娘娘”,才猛地回过神来。 “穿那件雪青的吧,头面就戴皇上新赏的那副!” “会不会太华丽了?今日大宴,又贺开疆之喜,内外命妇来宾不少。以往这样的场合,娘娘都往庄重里打扮,如今皇贵妃正和咱们较着劲呢,会不会?” 元春摇摇头说:“不知怎的,我只觉皇上今日不会喜欢我素净……” 玉罄展颜笑道:“娘娘与皇上心有灵犀,您既然这么说了,皇上肯定就是这么想的,喜鹊,开柜子把那副头面找出来。娘娘容色倾城,今日定叫众人眼前一亮!” 现实也正如玉罄设想的那样,元春的容貌端丽,既可以冷艳妩媚,又能瑶华映彩,贵气逼人。 这种养尊处优、万事顺意养出的从容气度,使得元春一出场就是众人眼中的焦点。 皇贵妃同样是一身华彩,可她脸色蜡黄,言谈中露出的咄咄逼人,让她身上透出一种日薄西山的萧索之感。 除她之外,良妃、云嫔等人都很得体,周旋于众位命妇之间从容不迫,一派天家富贵。 宴席过半,皇上在外边赏了两回菜,元春就占了两道,明目张胆的偏爱,让来给元春敬酒的人络绎不绝。 饶是玉罄没少动手脚,元春还是有些醉了。 且今日不知怎地,她心里有些古怪的不安。 勉强按捺到此刻,已实在掌不住,她挥挥手让玉罄去外间告罪,和皇上说明她要先走。 玉罄回来的很快,皇上同意了,还派了两个小太监送她回去。 元春谢了恩,不顾皇贵妃难看的脸色,抢先告辞而去。 路上,元春酒气上涌,饶是步辇走的轻快,她还是觉得有些难受,那股不安的感觉更重了。 她捂着胸口,伸手拍了拍辇轿说:“玉罄,小四搬入东三所后,这还是头一遭赴宴,我有些不放心他,你带人去看看! 今日大宴,大皇子分身乏术,除他之外,小四谁的话都不听,你让他不许胡闹,也不准给他大哥哥添麻烦!” “娘娘,咱们今日带出来的人不多,奴婢还是先服侍您回毓秀宫吧!” “不用管我,你带走两个,这前后还有七八个人呢,先去看小四!” “是……”玉罄虽然担心,但自知拗不过元春,只好带了两个人走。 元春停下来吹了会儿风,略觉的好些,也不想再坐轿子,扶了丫头的手慢慢往前走着。 路过永寿宫时,路面变窄,两个宫女在前头打着灯,抬辇的太监跟在后头预备传唤。夜风吹来,两旁阴测测的,让人无端想起薨了的甄太妃。 元春的头发晕,走到桥边时,心中本能升起一阵惊慌,她刚想开口唤人,路边突然窜出一道黑影,死命往她身上撞来…… 紫禁城轩阔,建造的时候就少有灌木,不利于贼人隐藏。唯独后宫少数宫殿馆阁之间造了景,这栖霞池畔就是一处。 元春方才路过此处,已察觉到丛木深深,心下打鼓,没想到这地方竟真的藏了人。 随行的奴才们心中想着甄太妃发虚,一时走神,被那窜出的黑影吓得魂飞魄散,等回过神来时,元春早已落了水! 落水的一瞬间,元春感到了巨大的冲击力。狠狠砸在水面上时,她下意识地闭气,可还是晚了一步,咸腥的水流猛地灌入口鼻,让她下意识地想呛咳。 可身上死死缚住她的双手,拼命将她往下按压。元春尝试露出水面呼吸,刚露个头,又被拽了下去。 落水的恐惧充盈了她的心,肺叶像是要被撕碎。拽着自己的手干枯有力,像牢笼一样挣脱不动。 这样下去不行,会死的!元春的脑海中闪过很多混杂的画面,但仅存的一点理智让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双手用力往拽住自己的人脸上扣去。 这一次的反抗让她得了一个露头的机会,她得以浮出水面深吸一口气,可不过瞬间,她又再次被那双手拽入水中。 就在元春即将力竭的时候,有人从后面托住了她,那双一直死死拽住自己的手也有了松动,似乎有人从另一侧试图让他放手。 元春再一次鼓起了力气,双腿猛地超前一蹬,一击之后,他的意识彻底陷入了黑暗!—— 作者有话说:努力写努力写…… 第115章 玉罄回到席间,发现四皇子果然没有跟在大皇子身边,她心中感叹娘娘所料不错,转身就到外间寻找。 没想到转过回廊没多远,就见前方聚了一群人,慌慌张张地不知在干什么。 玉罄心里打鼓,忙加快了脚步,以近乎小跑的速度靠近了人群。 隔着几层奴才,她最先看见的,居然是甄嫔身边的人,再靠近些,才听见了四皇子的哭喊。 他嚷嚷着:甄娘娘,你怎么样了…… 玉罄慌忙拨开挡路的人,往里一瞧,甄瑜躺在地上,一面脸颊淌满了鲜血。 周围的奴才嚷嚷着喊太医,她身边的大宫女半扶起她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甄嫔勉强用帕子按住伤口,另一只手环着四皇子,嘴里还在安抚,让他别怕。 玉罄看这场面急的不行,颤抖着声音问:“这是怎么了,太医呢,太医怎么还没来?” 甄瑜看见她愣了一下,勉强坐直了身体安抚到:“无事,四皇子爬上了假山,失脚落下,我接了一把,幸而没有摔到。姐姐呢?你不是跟在她身边吗?” “娘娘都伤成这样了,还说无事。主子不放心四皇子,让奴婢过来看看……没想到竟真出了事。” 小四吓得不行,哭着说:“我看到上头有东西在闪,才爬上去看的,没想到山石子太滑,一时不防就掉下来了,甄娘娘接住了我,都是我的错!” “四皇子别哭,甄娘娘没事的……你们先讲四皇子扶起来,他小人家没见过血,别吓着他,也别惊动了里头。旁边有个亭子,咱们先过去……” 玉罄闻言赶紧扶起了小四,她带来的两个宫女,有意无意地用身子隔开了跟着四皇子的小太监。 几个宫女架起甄瑜,将她半扶半抱,送到了旁边的亭子里。 太医不一会儿就到了,轻手轻脚地替甄瑜包扎了伤口,还顺便给四皇子诊了脉。 小四吓得不轻,他此刻万分后悔,自己真不该去假山上胡闹。 甄瑜一边安慰他,一边看向玉罄,问的还是元春:“我是出来接姐姐的,不想姐姐提前离席,我又走了小路,两人恰好错开。 我正想折返回去,出来就看见四皇子高高站在假山上。他身边的奴才不晓事,竟然纵容着主子做出这样的事!” “很是,奴婢方才腿都吓软了,娘娘从来宽容待下,纵得这些奴才都忘了本分了!” 太医包扎好了伤口,甄瑜白着脸说: “宴席要散了,此处说话不便,我们且先回去!姐姐在宫中定然等急了。四皇子也跟我们回去吧,今日出了这样的事,你母妃肯定是要过问的。至于皇上和大皇子那里,只好打发人去说一声了……” 甄瑜话音刚落,突然有毓秀宫的奴才急急跑过来,一脸煞白地说: “请玉罄姑姑和甄主子快回去,娘娘落水了!皇上已经赶到了毓秀宫,柱子公公让奴才快来寻人!” “什么?!” 玉罄还未反应过来,甄瑜已经站了起来,她抖着双唇问:“你说姐姐怎么了?” 小太监哭丧着脸说:“有歹人相害,主子落水了,生死不知!” 就在几人说话的时候,大皇子已经找到了这边,他越过众人,一把抱起了愣在原地的小四,拍着他的背说:“没事的,没事的,我们这就回毓秀宫看宜母妃!” 继上次生孩子之后,元春再次有了飘飘悠悠的感觉,但和上次不一样的是,这一回没有阴森诡谲的场景,只有浸在温水中的舒适惬意。 太暖和了,元春心想,这样的感觉仿佛能让人忘却所有烦恼。 不用想着去讨好谁,不用为谁谋划,无拘无束,无牵无挂,放松又自在。沉溺其中,让人想一直这么下去…… 这念头刚起,元春就觉得自己要散了,散成一股风,一缕烟,甚至比之前游荡世间时还没有束缚感…… “银针!银针!!……”李和清连声喊道,看着宜妃苍白的面容和紧闭的牙冠,他心中就像空了个大洞,一点底也没有。 宜妃落水的是事瞬间惊动了整个后宫,周高昱面沉如水,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床铺中间的人,一动不动。青筋暴起的双手暴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柳婉清跪在殿外,额头中间磕破一块,血迹顺着额头流至上唇,早已干涸在脸上。 没有人去看她,殿内除了太医忙碌的声音,众人连大气也不敢喘。 云嫔以前的丫头越竹逃出了辛者库,埋伏在栖霞池畔,将回宫的宜妃推入水中,宫女和太监下水救援时,那贱婢还死死拽住宜妃,不肯放手。 宜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喜鹊以命相搏,拼死缠住了那贱婢,才让人救起了宜妃。 喜鹊没了,宜妃生死不知,赶来看热闹的后妃们都被皇帝的气场镇住,原先想好的劝慰一句都不敢出口。 李和清汗如雨下,针刺、艾灸、灌药等等手段都上了,宜妃仍旧气若游丝。 他知道皇上对宜妃的看重,虽然心中害怕,但不敢有丝毫隐瞒,跪在地上颤声回禀: “皇上,娘娘的情况不太好,还魂丹已经灌了下去,如若半个时辰后还是没醒,恐怕……” 李和清的话未尽,众人却都明白了里头的意思。 小四忽然爆发出一声哭泣,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拉住元春的手,连声喊着:“母妃,你醒醒,求你醒醒……” 周高昱恍在梦中,他不明白仅仅分开一个时辰,两人再见时怎么就要生死相隔了。 他缓缓起身走到元春身边,苍白的面容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嘶哑着声音,用尽所有的理智轻声说:“都出去,所有人都走……” 小四还在哭喊,大皇子过去将他拦腰抱起,低声说着什么朝外走去。 甄瑜突然抬头,怨毒的眼光射向周高昱,素珠被她的神色吓了一跳,悄悄拽着甄瑜的衣角。 甄瑜低下头来,泪珠掉在地上,勉强行了个礼,和其他人一起退了出去。 除了太医不敢走远,柳婉清还跪在原地之外,其他人都退得干干净净。 顺子走出内室,顺手关上了门。周高昱坐在元春床边,眼中褪去了冷凝,哀恸呼之欲出,他垂下头低声说: “是朕错了……顾虑太多,才会让旁人觉得有可乘之机……别这样惩罚朕,小四、贾家,还有你的那些姐妹,这世间总还有你挂心的人! 你的丫鬟呢,她为救你死了,你忍心让她白死吗? 害你的人,朕会将她千刀万剐,但你不想亲眼看看他们的下场吗? 醒过来吧……睁开眼睛,努力一点,别就这样走了!别这样……留下我……” 元春觉得自己的手被烫了一下,就好像有一滴极滚烫的水掉在了上面,她甩甩手,突然有点不舒服了,心里闷闷的。 重来一生虽然不是自己所愿,可过到现在,感觉似乎也都还不错? 要走吗,还是再留一留?元春纠结着,脑海中忍不住浮现过往的片段,喜悦的、平和的、用尽心机的…… 感觉还有些遗憾,小四没长大,四妹妹没着落,周高昱前头还有个坎儿,甄瑜陪了自己这么些年…… 就这么一走了之,似乎不太好…… 想着这些,元春忽然觉得一股暖流缚住了自己的双手,她好奇地捋了捋,稍微一用力,没想到反被那边拽着向前,猛地一下,仿佛从高处坠落,元春被吓得深吸一口气。 意识回笼,她听到周高昱朝外高声喊:“太医……” “现在才叫太医吗?”元春心里想,“会不会太迟了点……” “主子,主子!宜妃娘娘醒过来了,醒过来了……”素珠一边喊,一边往里面跑。 甄瑜闻言手一抖,红绳在火盆里燃尽,和红纸上元春的生辰八字,一起化作了灰烬。 她踉跄着站起身,扶住素珠的手,声泪俱下:“醒了……醒了……!” ———— 元春只醒了一小会儿,睁开眼睛就不忘战斗,想说:“皇上要为臣妾做主啊……” 挣扎了两遍,都只喃喃叫出带着气音的两声“皇上……” 刘顺子看着皇上“噌”一声,移到宜妃床前握住她的手,眼都睁大了。 李和清抖着胡子兴奋地说道:“醒了醒了,醒了就好了,只要好好养着,不会有大碍了!” 第116章 宜妃醒了,褚香薇将寝殿砸了个稀巴烂。她不明白宜妃为何如此命大,机关算尽还是让她逃过一劫。 若按她的心意,她早就动手了。是理智一直压制着她,让她等等,再等等…… 她时刻筹谋着,计划着,才终于等到这么个好机会。 后宫大宴,人员混杂,两边同时动手,无论是伤了四皇子,还是死了宜妃,对她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 最好是两个都中招,只要四皇子福大命大别残咯!以后就有大好的机会! 否则,若以现在这个势头继续发展下去,皇位必然是大皇子的。 但若是大皇子残害兄弟,贾妃又意外身死,这一切就都不同了。 皇帝偏宠贾氏,贾元春要是死于非命,他必然心恸神伤。继而对贾氏留下的孩子多加怜惜,到时候只要稍微运作一二,局势未必不能翻转。 柳氏养个三皇子又怎么样,不入皇上的眼,就是养在皇后膝下,也没有登顶的希望。 在褚香薇的计划里,要么四皇子废了,大皇子受牵连,一切洗牌重来,皇上又不是不能生。 要么四皇子没事,贾氏死了,褚香薇就把四皇子要到身边,借着他生母的情分,一路扶持他登上大位。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精心计划之后,贾氏居然没死!四皇子也没废。 越竹真是废物,枉费她辛苦筹谋!在辛者库养着她,折磨她,让她身强体健,备受痛苦的活着。 再让人日日提醒她,她这一切痛苦都来自贾氏的跋扈,云嫔的无情。 养了这么久,计划了这么久,还是功亏一篑了。 褚香薇恨得心中流血,她扶着桌子蹲在地上,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哀嚎,无力地宣泄着痛苦。 稻儿害怕极了,她抖抖索索地劝:“主子,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宜妃不可能次次逃过,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咱们会不会被发现啊,皇上昨日那么生气,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发现什么?发现云嫔的丫鬟怀恨在心,伺机报复,还是发现大皇子口蜜腹剑,残害兄弟!”褚香薇低声嘶吼着。 “可是这未免也太巧了,四皇子和宜妃娘娘同时出事,皇上未必会相信其中没有关联!” “那就让他去怀疑,去猜忌。看他是怀疑自己儿子一石二鸟,还是怀疑云嫔包藏祸心!反正他没有怀疑我们的证据!我忍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扫除一切蛛丝马迹!” 稻儿看着褚香薇笃定的样子,心里还是有些打鼓,她直觉这一切没那么简单…… ———— 外人只知道宜妃醒了,没有大碍,可不知道她一连几日昏昏沉沉,醒时没有睡时多,意识不清,气若游丝。 皇帝天天探望,李和清亲自诊脉,精心照料之下,元春还是日渐消瘦。 甄瑜自那天后再没离开过正殿,皇帝来了,她就避开。 皇帝不在,她就亲尝汤药,所有事情几乎都不假于人。 这般精心看顾之下,元春的状态还是一日不如一日。 拼着掉脑袋的罪过,李和清哭着说:“宜妃娘娘的脉象的确在好转,按理来说休养这么些日子,人应该早醒了,可现实却全然不同,皇上恕罪,这……这恐非人力可及之事啊!” 话音落下,周高昱一言不发,只意味不明地盯着他。 就在李和清觉得自己脑袋即将搬家的时候,周高昱突然一个转身走了。 确定人已经离开,甄瑜才从帷帐后面缓缓走出,端着笑脸和李和清说:“李院正辛苦了,等娘娘醒了,定会亲自感谢院正的情谊。” 李和清抹了抹汗珠说: “不敢当不敢当,老夫医术不精,救不醒娘娘,更查不出原因。如今只盼事情一切顺利,等娘娘苏醒,保我一家老小性命!” 甄瑜轻笑一声说:“院正怕什么,您已是国手,连您都治不好的病,难道不是非人力可及吗?您并未说错什么,也没暗示什么,一切都是皇上的意思,不是吗?” 李和清摇摇头不再说话,摆摆手叹着气走了。 玉罄在一旁担心地问道:“甄嫔娘娘,这样行吗?” “怎么不行,之前是他信誓旦旦说姐姐已无大碍,可一连几日,姐姐连半点苏醒的样子都没有。这难道不是他的罪责?本宫不过给了他一个脱罪的机会!” “那钦天监那边呢?皇上真的会去问?那边的人……也会为我们说话?” 甄瑜笑着看了玉罄一眼,说:“这都是我的主意,如果不成,或是被发现了,你就说是我做的。与姐姐无关!”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娘娘对我们主子一片真心,奴婢哪能不知好歹,是奴婢说错话了,求主子恕罪!” “我没生气,你不用着急,我是说真的。如果事有不成,你就直言是我的主意,姐姐昏迷着,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玉罄口中泛苦,她不理解地问道:“娘娘这又是何苦呢?” 甄瑜看着门外,冷冷地说: “这次的事,皇上虽说要查,可至今仍无动作。满宫里除了一个云嫔跪着磕破了头,还有谁少了半根毫毛!姐姐受了这么大的罪,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成!君恩如流水,趁着皇上还有几分真心,咱们要替姐姐多打算一步。 你放心吧,甄家虽然败了,昔年在宫中也留了些人脉。我所求不是什么大事,他们会答应的。至于能不能成,端看天意!” 甄瑜说的“天”,离开毓秀宫之后就召见了钦天监的人。 钦天监“五官保章正”负责占卜吉凶祸福,这人面相端正,为人却油滑世故。人在钦天监,眼睛时时刻刻都盯着前朝。 皇上一召见,他就猜到所为何事。 来到勤政殿一听,果然不出所料。 他故作玄虚地测算了一番,老神在在地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话:“这宫中多年累积的邪祟撞到了辛者库的奴才身上,让她心生邪念,妄图夺取贵人气运。 好在贵人有真龙庇佑,逃过一劫,如今邪祟心有不甘,仍然缠绕,只需有贵气冲一冲,就可保无虞啦!” “可保无虞……好大的口气!” 皇上语气不善,五官保章正却丝毫不惧。他摸了摸胡须,自信满满地说:“此乃上天所示,下官不敢妄言!皇上一试可知!” 后宫的手段嘛,他见得多了,太医院早就说宜妃无恙。可宜妃却拖着醒醒睡睡的,谁还猜不到为甚!也就瞒瞒皇上罢了! 甄主子传了话,让他暗示皇上动动宜妃位份。 不待他推说见不到皇上,甄主子就信誓旦旦地保证,皇上一定会来,无需他担心。 这还有什么想不通的,不过是后宫争宠,用了什么精巧手段瞒过了太医,或是串通一气也未可知! 因为现任的皇帝于神鬼之事上头从来不假辞色,所以钦天监设在那里,只为推算历法。像他们这种测吉凶的,完全没有出头的机会。 如今好容易机会递过来了,他自然要抓紧了狠狠往上爬。 五官保章正自认一切尽在掌握,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勤政殿。 刘顺子担心地看向皇帝,自从宜妃出事后,皇上已经好几天没有休息好了,如今更是问起了他一贯嗤之以鼻的神鬼之事。 就不知听了保章正的话,皇上会作何应对。 保章正的意思很明白,宜妃需要贵气,可怎么个贵法,贵到哪一步才够,全看皇上的心意! “你去,把大皇子找来……”周高昱淡淡地说。 皇上终于开了口,刘顺子半点不耽搁,亲自带人去了东三所。 ………… “给父皇请安!”大皇子恭恭敬敬地行礼。 “起来吧,小四这段时间都是你在照顾,你友爱兄弟,父皇很是欣慰!” “父皇过誉了,这是儿臣该做的……” 大皇子话音刚落,皇帝就接着说:“允佑……朕想立贾氏为后!” 大皇子愣了一下,刘顺子更是差点没绷住表情,贵到这种程度的吗? 他回忆了一遍钦天监的话,好像不至于吧! “儿臣恭贺父皇,后宫稳固是社稷之福,儿臣定当恪守本分,尊皇后为母,竭尽臣子之礼,共护皇家基业昌隆!” “允佑,你是朕最看重的儿子,朕对你寄予厚望!皇贵妃庄氏不堪为后,为了你,朕本来打算永不立后,可是现在,朕改主意了!” 大皇子认真听着皇上的每一句话,他脸上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甚至在听到皇帝几乎明示的意思后,看向皇帝的目光依然平静、孺慕,少有波动。 皇帝走下台阶,站在他面前接着道:“朕会立贾氏为后,可小四不会动摇你的地位。如果你愿意,在贾氏封后后,我会将你的玉牒迁到她的名下,日后,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刘顺子眼珠都快掉出来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个阉人,有生之年居然会直面这样的情景。 他的头都快低到胸脯里去了,大气不敢出,就怕有人突然发现自己的存在。 饶是大皇子有心理准备,听到皇帝这番话后仍然倍感震惊。不一会儿后,他湿了眼眶,压着喉咙间的哽咽问: “父皇,我的身体,您不是早已知道了吗?” 轻飘飘的话让周高昱周身一震,他抿了抿嘴唇,眼神看向远方,用坚定的语气说: “太医会治好你的,就算治不好,你依然是朕最优秀的儿子!” 大皇子闻言自嘲地笑了一声,说:“大庆不需要一个命不久矣的皇帝……” “允佑!” “父皇,上次的疫症摧毁了儿臣的身体,尽管儿臣不想承认,可父皇认为,儿臣真能胜任一国之君的重任吗? 儿臣也曾不平过,儿臣生于皇家却生母早逝,得父皇庇佑却身染恶疾,空怀一腔抱负,却不敢误国误君。” 周高昱不敢看儿子的眼睛,他痛苦的闭了闭眼,说:“太医会有办法的!” “若儿臣好好养着,太医会有办法。可若儿臣一直操劳,恐怕就连大罗金仙也难救!父皇,儿臣发自内心地感谢您,在得知这一切后,仍然没有放弃儿臣!甚至仍然愿意冒着风险,将儿臣 朝着一国之君的道路上培养!这就足够了……儿臣一直努力,希望父皇您能认可儿臣,可转过头来一想,这何尝不是最大的认可呢?儿臣已经很满足了……” “是庄氏误了你,若不是你求情,朕定要将这个毒妇千刀万剐!” “皇贵妃是如意的生母,又将儿臣抚养长大,就当儿臣回报了她的养育之恩吧!” 周高昱的头微微后仰,喉结动了动,再睁开眼睛时,里面已经褪去了痛苦,只剩身为君王的理智: “允佑,朕是你的父,也是你的君,你可知道你今日说的话,意味着什么?” “儿臣明白!儿臣心意已决,还望父皇成全!” “既然如此,你就回去吧!小四……” “四弟品性纯良,与儿臣手足情深,儿臣定会好好护着他!不再让他遭人毒手……” “他从假山上坠落并非意外!” “儿臣明白,请父皇相信儿臣。儿臣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如果为难,还是朕来吧!” 大皇子一愣,突然,像是猛的意识到什么似的,他抬起头看向父亲,希望能从他的神色中看出自己猜错了。 可周高昱定定地看着他,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周允佑绝望了,他颓然地跪了下去,声音艰涩地说: “多谢父皇信任儿臣,庄氏……罪无可赦……还求父皇让儿臣自己处理!” 他已经知道向小四动手的人是谁了,小庄氏,大皇子妃,他的结发妻子。 难怪对方能悄无声息地将小四从他身边引开,难怪他查了许久,一点头绪都没有。 原来是灯下黑,小庄氏的手伸的太长了,原来差点害了小四的人是她! 周允佑的心被痛苦的愤怒裹挟,最后只剩一片苍凉…… 身为皇子,要求真心本就是奢望,所以他交付全盘的信任,希望能换来小庄氏的真心。 可结果…… “看在你的面子上,朕不要她的命。可你看好了她,再有一次,绝不轻饶!” “儿臣领命!” 勤政殿里峰回路转,外界对此一无所知。 只知道宜妃落水后,皇上天天问候,盛宠已极。 可惜宜妃迟迟不醒,就有人猜测宜妃故意装样,也有人传说宜妃害了人命,所以被冤魂缠绕。 这些带着恶意的猜测,都终结在皇帝的一道圣旨里: 皇后之位,母仪天下,非贤不立。今有贾氏德禀温良,礼娴雅正,册为皇后,入主坤宁,择日册封。 众人傻了……—— 作者有话说:小四要子凭母贵了,嘿嘿嘿…… 今天太晚,明天修改,谢谢大家! 第117章 皇帝明旨一出,朝堂上立刻掀起了轩然大波。 先皇后被废,众人都有心理准备,知道后位不可能一直空悬。 对于新后的人选,各自心里也都有考量和私心。 但大多数还是觉得这个位子要么是皇贵妃的,要么就这么空着。 因为皇帝对大皇子的培养之意太明显了,那是毫不掩饰的看重和栽培。其他皇子都要退一射之地。 大皇子一贯优秀,又是皇帝长子,便是心里有点想法的人,也不得不默认这个事实。 谁都没想到皇帝会神来一笔,直接越过皇贵妃,越过庄家,把后位给了前段时间才被定罪的贾家! 贾妃确实简在帝心,但皇帝从来靠谱,这次怎会如此不顾后果。 贾妃可是有子的,这么一来,大皇子怎么办?皇帝就不怕祸起萧墙吗? 诸多权衡考虑之下,除了北静王、贾雨村等闭口不言,朝堂上几乎清一色的反对之声。 但让众人没想到的是,皇帝对此事却是一反常态的坚定。甚至不管贾妃仍在病重,直接让钦天监测算封后大典的时间,一刻也不愿耽误。 “圣上三思呐,皇后乃是一国之母,地位重之又重,应当审慎考虑。”一个向来亲近庄家的御史首先出声! “贾氏人品贵重,贤良淑德,又育有皇四子,该当此位!”周高昱垂着眼皮淡淡说道。 这个倒是,贾元春出身名门,就算家里犯了事,严格说起来也没有牵扯到他们那一房,贾政的官声向来都是不错的。 而且最重要的,她还诞育了四皇子,庄氏可没能做到这一点。 “皇上,贾妃娘娘是妃位,皇贵妃居于其上,越级封后,于礼不合!”一位老臣开口。 周高昱对这位老者还算尊重,轻抬了抬眼说:“那就逐级封上来,不过多花些时间……” 老臣喉头一哽,还想说点什么,余光瞥见庄家,心思一转,突然噤声了。 “皇上,贾氏封妃,事关重大!如今大皇子居长,四皇子年幼,若一朝子凭母贵,长幼尊卑又该如何理论呢?” 这棵出头的椽子说出了大家的心声,朝堂上不涉及贾、庄两家的大臣,其实最关心的就是太子之位。 只是皇帝不开口,大家也就打着哑谜,如今有人牵了头,朝堂上瞬间议论纷纷,紧接着就提到了议储的事。 这次周高昱没有开口,他只是轻飘飘地看了看了贾雨村一眼。 贾雨村浑身一震,他敏锐地感受到了皇上眼神中的警告与提点。 这分明是不让他独善其身的意思。 其实做官做到这份上了,贾雨村打着的算盘是要做纯臣,彻底和贾家撕撸开的。 贾家和宜妃都是他的垫脚石,在大皇子优势明显的前提下,他不想愚蠢站队。 可他没想到宜妃那么有本事,居然能让一向理智的皇帝做出如此举动。 而且皇帝这一眼,分明暗含着警告和催促,贾雨村把心一横,出列高声道: “杨大人此言差矣,皇上说的是立后,您论的是议储,两件大事怎可混为一谈。况且……” 贾雨村哼笑一声,意味不明地看着杨仕和:“长幼尊卑如何理论,前朝当今都有例子,莫不是杨大人心里认为,如此这般,都是不分尊卑的做法?” 这话诛心,杨仕和登时脸色大变,急忙道:“下官并无此意,请皇上明查。只是……只是……” 皇帝就是先皇四子,要论尊贵,前头还有义忠亲王,杨仕和汗都下来了,嗫嚅着说不出话。 “皇上,后位之事不可不牵涉到太子之位,实乃重中之重!大皇子仁厚博学,四皇子却尚未长成,臣等不得不多加考量!” 出声的这个老臣,是继李博瞻之后,皇帝尤为倚重的人,是真真正正的纯臣。 他为人耿直,开口所说正是众人所想,一瞬间,朝臣的视线都集中到周高昱身上。 直到此时,周高昱才坐直了身子,缓缓道来: “先义忠亲王之事,牵涉甚广,遗害尤深。可见储位早定并非幸事,朕之四子,皆观日后良莠,以定太子之位。 待时机成熟,朕将亲写储位诏书,秘置于乾清宫正中,已备不虞,诸王大臣咸宜知之!” 皇帝话音一落,诸位大臣都愣住了。 这话的意思,是要秘密立储了?若按公心论,这倒的确是个好主意。 先义忠亲王一事,不知牵连了多少人。这里边又有多少人是无辜获罪的。 那是先皇亲封的太子,开始也是倍加倚重,多番扶持。 可渐渐的,太子势大、先帝老迈,嫌隙渐生,终成不可挽回之势。 这局面和如今何其相似,皇帝正值壮年,大皇子也日益长成。这些看重大皇子的臣子们,未尝没有步先人后尘的担忧。 话说到此处,朝堂上沸然的声音突然平静下去了。这样仿佛是最好的结果了,大家都不用站队,就都不用担心站错队被清算。 周高昱环顾一周,接着说:“后位一事,朕心意已决,礼部着紧去办吧!” 此话一出,朝堂再无其他声音。如今的皇帝已经不 同往日,威严日重。 以往的经验告诉众人。他一般不强势,可若一旦强势地要做某事,就没有人能挡住他的脚步。 事已至此,众人都低下了头,口呼遵旨。 这件惊天大事,居然就这么定下来了。贾雨村走出殿门时,人都是恍惚的。 以他如今的权势地位,一个宜妃可以不用放在眼里,可这是皇后啊! 即便日后四皇子不能登基,那贾氏也是实打实的皇太后,后宫无人能出其右。 贾雨村都快要笑出声了,这可真是峰回路转,只有世人想不到的。 眼神看向庄家,父子两人匆匆走过,旁边无人相随,哪里还有以前的风光! 庄氏这些年也委实太过了,眼瞅着大皇子地位稳固,圈地驱民毫无顾忌,这才导致今日无正直之臣为他们说话。 这朝堂真是瞬息万变,皇帝的心思在哪,权势就在哪…… 贾氏封妃,前朝受到的震动不小,后宫更是天崩地裂了。 听说皇贵妃直接吐血昏死过去,太医去看过,已经有痰迷之象,险之又险,危之又危。 可长春宫众人都不敢声张,这种情况下,可怎么说呢!宜妃封后,皇贵妃快要被气死了? 太医都是三缄其口,只一味救治。 大皇子和大皇子妃都在这里,李贵太妃推说如意公主有疾,只派了人来问候,并未带孩子亲来。 皇上回了后宫,还是先去毓秀宫探望元春。 床上的元春还是没有要醒的迹象,周高昱轻轻拉起她的手,神色哀痛,即使贵为帝王,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李和清跪在一边,头都不敢抬。 皇帝这次没为难他,只叫用心救治,精心看护。回到勤政殿就让礼部加紧办理封后事宜,接着就召见了钦天监。 毓秀宫里,玉罄看着转身而出的甄瑜哭道:“这比咱们筹划的又是好上加好了,娘娘大恩呢!就不知主子何时醒来,只盼老天见怜……” 甄瑜走上前,坐在凳子上替元春掖了掖被角,笑着说: “姐姐洪福齐天,等圣旨下来,必当双喜临门!” 这话说的过于肯定,玉罄心中升起一股狐疑。 她不愿意用怀疑的眼光,看向一直对元春掏心掏肺的甄瑜。但甄瑜的古怪,让她心中免不了打鼓。 此刻不是多想的时候,她勉强按下波动的心思,取了参水来,一勺一勺地为着元春喝下。 离开毓秀宫正殿后,素珠担忧地看向甄瑜,踌躇着说:“娘娘方才说的那话,只怕玉罄姑姑会想岔。” 甄瑜面无表情地说:“无妨,姐姐不会想岔的!” “主子!”素珠急道,”您对宜妃娘娘如此尽心竭力,可她昏迷着并不知道,万一她醒来之后误解了,主子您可怎么办呢!” 素珠的话中已经带了哭腔,甄瑜摇摇头道: “士为知己者死,姐姐救了我们全家,又庇佑我这么多年。此等大恩,怎能不报?这是我的主意,不能牵连姐姐。毓秀宫的人,我谁都不相信,只有他们发自内心地认为此事与姐姐无关,姐姐才是真的安全!” “主子,您损伤自己的寿命,强行用秘法唤回宜妃魂魄已是报恩,又何必自苦如此呢!若是宜妃娘娘当真误解了,主子您这一颗真心,可……” “好了,我意已决,不必再提。准备准备,正式封后的诏书一下来,就唤醒姐姐! 皇上还算有良心,自此之后,这后宫再没人能踩在姐姐头上了。等皇上百年之后,这天下都在她的脚下!” 甄瑜眼中的希冀让素珠心酸不已,把自身的悲欢荣辱都系与他人身上,又是何其可悲的事呢! 启祥宫中,良妃面无表情地坐着,殿内落针可闻。 稻儿侍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良妃此次才是机关算尽,反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皇上对宜妃的偏宠,让后宫一切的阴私手段都显得像跳梁小丑的把戏。 别说良妃心寒,连稻儿都心灰意冷了。 她想劝良妃收手,反正现在无人知道良妃才是此事的始作俑者,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良妃还是可以和以前一样,好好做她贤良淑德的良妃。 “皇上真是偏心呐,你说是不是!” 稻儿不敢说,她只是把头低的更深! “他是皇上啊!皇上怎么可以有私情密爱?怎么会有!!他就该高坐神坛,做他的孤家寡人才是,为什么……” 褚香薇说到此处已是痛苦至极,她摇着头喃喃道: “我不信,这皇城还能出情种不成?日子还长着呢!等贾元春年老色衰,等她行差踏错,那才是危机的开始,本宫依然有机会!” 稻儿满心苦涩,可只要良妃此刻不出头与宜妃为难,她的小命就算保住了,她缓缓出了一口气。 就听褚香薇接着说:“皇后之位定下来也好,等贾元春醒了,要是知道害她儿子的人是大皇子妃,你说她会不会和庄家不死不休! 呵呵,我倒要看看,到时候大皇子还怎么和四皇子相亲相爱……””主子,万一被人知道是我们怂恿大皇子妃……” “怂恿?大皇子妃本就不满大皇子对四皇子诸多迁就,也担心四皇子长成之后会威胁大皇子的地位。本宫不过多提了两次皇上对四皇子和宜妃的宠爱眷顾,这有哪句话是说错的,没有证据!” 稻儿闭上了嘴,这些事的确没有证据,可桩桩件件都有良妃的身影,皇上真能一点不怀疑吗?她忧心忡忡…… 小四听到这个消息后,并不如别人一般惊喜,甚至关起门来拒绝了所有来贺喜的访客。 自从元春沉睡不醒,他就显得异常的落寞安静。 皇上不准他时时守在毓秀宫,他就得按时到上书房去读书。因为母妃身份的变动,侍讲太傅对他的要求更严了。 以往他很爱去大皇子那边,可那事之后,他再也没去过。大皇子院中的人,看他的表情也不复从前。 他仿佛一瞬间褪去了以往的欢脱,变得沉寂寡言。 大皇子守在长春宫,三皇子很担心他,但几次试图和他说话都打住了。 毕竟他现在的养母,是宜妃落水最大的嫌疑人, 二皇子早已退出了皇位的竞争,成家之后,和几位兄弟的关系也发生了变化。 他现在每天最烦恼的事,就是他那个表妹和母妃串通一气,欺负他的心上人。 宫中剧变,他反倒成了受影响最小的人。 在他母妃的口中,宜妃上位总比皇贵妃好多了,毕竟德妃和宜妃的过节,远没有和皇贵妃那么大,那么多。 所以最近常常安慰四皇子的,反倒成了二皇子。他孔武有力,为人大大咧咧,虽然因为惊马的事情,对宜妃留下了心理阴影。 但对四皇子这个弟弟,他是没什么心结的。 难得的,在这天底下权势纷争最为激烈的地方,太傅们看到了异常和谐的一幕。 想清楚前因后果之后,居然也觉得宜妃封后不错。 贾家虽然不成器,但他们也不添乱啊,你看礼部提议赦免贾赦贾珍,还是贾府老太君亲自上表谢绝了! 不像庄家,皇贵妃还没上位呢,就已经视这天下为囊中之物。 至于太子之位,皇帝都说了要秘密立储,大臣们只管用心辅佐就是,多想无益。 这件事渐渐尘埃落定,庄家就是再心存不满,此刻也不敢表现出来。 早在庄齐云封皇贵妃的时候,他们就有心理准备,皇上约摸是不会给她封后的,此刻不过是预想情况中最差的一种。 不过没关系,庄家还有大皇子,大皇子妃也是庄家的女儿,这场博弈胜负未定! 庄家不知道,被他们寄予厚望的庄姝宜,此刻正跪在殿中,抖若筛糠。 大皇子坐在上位,冷冷地凝视堂中的人,庄姝宜从未见过大皇子这般眼神,她膝行两步哭着说: “爷,妾身也是为您着想啊!四皇子受圣上宠爱,她的母妃也咄咄逼人,咱们就快无立锥之地了!~” “是你们庄家无立锥之地吧!”大皇子冷冷地说。 大皇子妃浑身一抖,还想分辨,大皇子却抬手打断了她: “庄氏,你凭什么认为,这皇帝之位,比得上我与小四的兄弟之情!” 庄姝宜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她方才之所以惊恐,只是因为伤害皇子的罪行被大皇子发现了。 这是可以被处以极刑的谋逆大罪,可她不认为大皇子会因此发作她。 她只担心在大皇子心中,她柔弱可人的形象被毒妇所取代! 毕竟她是为了他好,她才是永远和她站在一起的。 可大皇子的话让她有了不一样的感受,一瞬间,大皇子过往对四皇子的关爱和纵容点燃了她的怒火。 她忿 忿不平地说:“爷对四弟一片拳拳之心,对方未必领情。姑母贵为皇贵妃,贾氏依然咄咄逼人,何曾顾及过咱们的颜面。 爷对四皇子多番照顾,可待他长成,未必还会记得今日之谊。他会成为我们最大的竞争对手。 妾并不想要他的命,只要他残了、废了,他就永远是爷最乖顺听话的四弟,这样不好吗?” 周允佑冷冷地看着庄氏,知道和她是说不通了,可不教而诛视为不仁,他还是忍耐着说道: “小四是我的兄弟,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可你不能自作主张去害他!于公,他是天潢贵胄,你是以下犯上!于私,他是我带大的,长兄如父,我不允许任何人伤他一分一毫,庄氏,你是真的不懂!” 庄姝宜是真的不懂,他都快气笑了,天家讲什么真情?!大皇子怎会如此天真幼稚! 说白了,庄姝宜从小受的教育,就是要去争要去抢,要不顾一切为家族索取利益。 她不理解大皇子,周允佑是皇长子,从一出生就受到皇帝和母妃的看重和喜爱,还有李家毫无保留的支持。 后头失去了生母,他立刻就被包养到了惠妃膝下,无论是从身份上还是父母的慈爱眷顾上,他都没有受过委屈。 这样一个孩子,他的底色就是柔软的。 当然,他也曾野心勃勃,可这一切都被惠妃毁了。 惠妃对他的严厉和冷淡,让他从小渴望能被真心以待,他倍加珍惜皇帝的看重与疼爱,发奋努力,想要成长为最优秀的接班人。 从这一点上来说,即便后头有了几个弟弟,父皇也没让他感受到真正的危机。 他是真的很想成为一个优秀的帝王,被泽天下、福佑万民。 可惜人生无常,一场疫病让一切化为乌有。哪怕父皇从未因此事想过动摇他的地位,但他学过的为君之道让他没有办法自欺欺人。 他用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这一事实,父皇越是不想放弃他,他就越是清醒。 大庆需要稳定,需要一位带着百姓走向幸福安宁的皇帝,而不是具体的谁。 他开始思考,想换一种方式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小四就这样闯入他的视线。 他在小四身上倾注心血,引导他,培养他,精心呵护。 小四回馈他毫无杂质的亲情,就连宜妃,也从未对他有过戒备和抵触。 这是他心中最为渴望的东西,差点又被庄氏毁了。 他淡淡地看着跪在下边的女人,他知道对方的野心,也知道对方为什么嫁给他。 他知道无法达成对方的期望,所以对她很是优待,信任她,尊重她。没想到这样的最后换来的是这样一个结果。 周允佑心中无比冷静,他传自父系血脉中的冷酷与决断占了上风。 他的眼中再没有半分动摇,依然温声细语地说道: “此事父皇已知,看在夫妻情分上,我向父皇求情,免你庄家株连之罪……” 这话信息量太足,庄氏还没完全理解,就听周允佑接着说: “但从今之后,你这大皇子妃名存实亡,未经我的允许,不得擅自离宫,不得内外交通!你宫内的人全部换掉,但有半分违逆,此前种种,一并清算!” 犹如晴天霹雳,庄姝宜整个人都傻了。 她还不满二十,大皇子的话和判了她死刑有什么区别。 庄姝宜还想说话,大皇子一摆手,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几个精壮的嬷嬷,将庄姝宜团团围住。 周允佑面不改色地说: “带下去,道理给她讲明白了,看好不准自戕,不准损伤面部!” 温柔的语调吐出残酷的话语,庄姝宜不可思议地看着大皇子。 她一直觉得这个丈夫谦谦君子却失于懦弱,才敢背着他做出这样的事,没想到…… 她此刻真的怕了,刚想求情,嘴已经被嬷嬷堵上。 周允佑就这么看着她被拖出了殿外,眉头都没皱一下。 人走了,周允佑咳了好几声。最近皇贵妃病了,他累了几晚,险些又招出旧疾。 太监王有禀见状立刻上前给他加了一件衣裳,周允佑摆摆手说: “去看看小四……” “爷,歇歇吧,明儿个再去!” 周允佑摇了摇头,脚步不停。 到了小四的住所,周允佑没让通禀,先是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这里的陈设、果品、茶水。 确认无人慢待之后,他才走进内室,看到了窝在床上的小四。 四皇子不想被人打扰,听见脚步声刚想回头呵斥,转头一看竟然是大哥,他有点想哭,但忍住了。 周允佑上前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问:“近日没来看你,功课上可曾偷懒,可曾淘气?” 和以往一样关切的话语勾出了小四的眼泪,他扑到大皇子怀里,哭着说: “父皇和甄娘娘都不让我守在毓秀宫,可是我想母妃,大哥哥,母妃会不会死啊!” 周允佑于心不忍,可还是摸了摸他的头说:“大哥也不知道,可是小四,要是你母妃这次挺过来了,你要怎么做?” 小四泪眼婆娑地抬起头,一脸不解地看向周允佑。 周允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越竹是个奴婢,辛者库管理严苛,她被关多年,是怎么一路顺利通过查验,靠近你母妃的,你想过没有?” 小四咬着牙说:“母妃是被人害了!” 周允佑闻言坐了下来,低声说:“当初我母妃也是这么没了,父皇虽然严惩了动手脚的人,可我母妃再也回不来。小四,你比我幸运!” “大哥哥……” 周允佑笑了笑接着说:“我曾经幻想过,如果我那时再大一些,再得父皇看重一些,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小四,你母妃即将为后,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大哥哥,我……”周允修虽然年纪不大,可宫里的孩子,天生对权势就是敏感的。 他看似再单纯,也知道嫡子的分量,从皇上宣布谕命的那一刻起,他和大皇子的位置就变得微妙起来。 他想解释,他不会争的,可他身体里流淌的血液带着觉醒的意识奔腾而来,那种名为野心的东西,可能一直都在,只是被他下意识的忽 略了。 周允佑宽和地笑了笑,跳过那欲言又止的敏感话题,笑了笑说:“位高者险,你母妃的处境会更为艰难。若是有朝一日父皇看顾不到,你要怎么办?” “看顾不到”是很委婉的说法,人们通常把这叫做“失宠”! 小四知道失宠的含义,甄娘娘貌美温柔,可父皇从不正眼看她,也不主动和她说话。 她的份例不多,需要母妃时时接济,有了为难的事,也无法直接向父皇诉说,都要请母妃做主。 还有他和三哥,大哥和二哥,都是不一样的。 他知道母妃一直受宠,可万一有一天这宠爱没有了,母妃变得和甄娘娘一样,谁来保护她呢? 周允佑看着他的表情满意地笑了笑:“以前是你母妃护着你,以后你就该长大了!你要让父皇看到你,重视你,你要保护你母妃,保护所有你重视的人!” “大哥哥,我很害怕!” “别怕,你身体里流淌着大庆最珍贵的血液,你生来就是不凡的,只要你想往前,就无人能够阻挡你!” …… 夜深了,大皇子和小四的对话也随之结束。 小太监来福凑上前来问:“主子,那天的事,您不打算告诉大皇子殿下吗?” 小四摇了摇头,他此刻的表情丝毫不见方才的惊慌害怕,越过此话题,平静地问来福:“母妃醒了吗?” 来福为难地摇了摇头,小四歪着脑袋问:“来福,你说会是谁?” “小的不知道……” “父皇真的会为母妃做主吗?” 来福还是摇头,小四不再问了。他看着窗外的月光,喃喃地说: “父皇以前不喜欢我和大哥哥争抢的,他纵着我,是为了让母妃开心。要是母妃没了,父皇会不会很快忘记她,就像忘记大哥哥的母妃一样?” “殿下慎言啊,宜妃娘娘福大命大,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大哥哥说的对,我得保护母妃,要让父皇一直看到我们!” “殿下……” 来福有些心酸,宜妃出事,大皇子的人又对四皇子下了手,四皇子等于同时失去了两个信任的人。 这样的冲击让一个平时看似不靠谱的孩子肉眼可见的稳重下来。 来福做不了什么,只能出门对月祷告,祈求宜妃,或者说皇后娘娘早日醒来。 元春睁眼的那一刻,并没有意识到时间过了多久,她只是有些恍惚,像长久睡眠后的怔愣。 甄瑜和玉罄最先发现她醒来,两人都是喜极而泣。 元春缓了下神,方才想起自己是被人推下水的。 她抬起手来看了一眼,耳边响着甄瑜和玉罄激动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喊:“皇后娘娘……” 嗯? “—— 作者有话说:来不及修,大家将就看,最近好忙,等这两天过去,我一定勤勤恳恳,努力码字,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118章 贾家这两个月过的水深火热,冷不丁经历了近一百年来最大的震荡。 先是贾珍父子与贾赦被流放,接着宫里的宜妃失宠,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来,更大的噩耗接踵而至。 端午的宫宴,有排面的人家都进宫赴宴了。 宜妃落水之后,皇上匆匆而去,即便没想大肆声张,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外边的人就都知道了。 这些人里,有想看贾家笑话的,有想卖好的,也有管不住嘴的。因为他们,这个消息以极快的速度传入了贾家内院。 王夫人一听之下几乎骇死,贾家走到这一步,宜妃可以说是最后的依仗了。 只要她好好活着,哪怕没那么受宠,贾家都还是有希望的。 原本一切都在好转,谁能想到天降横祸呢! 贾政等人全慌了神,原本做定主意要瞒着老太太,也实在耐不住心中的惊惶,和老太太透了底! 贾母这些日子缓过来了好些,有元春的关照问候,和黛玉的体贴陪伴,老太太逐渐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不再沉溺于过去,反而打叠起精神为了惜春的婚事而奔走。 宁国府犯事,牵连了惜春的名声。好人家爱惜颜面,不会说这样的亲事,次一等的人家,贾母也看不上,事情不太顺,好在老太太看得开,日子也还过得。 不想猛然闻听这个噩耗,老太太眼前一黑,险些瘫滑在床上。 贾政见状连忙上前将人扶住,哭喊道:“老太太万万保重身体啊,儿子无能,不能奉养母亲颐养天年,还让母亲屡屡忧心。 只是娘娘不好,说不得宫中就要宣召。媳妇虽然进过宫,到底不沉稳,万不得已只好惊扰老太太,儿子万死!求老太太保重……” “别……别说那些没要紧的话!说娘娘的……事,细……细细地说来……皇上的反应,四皇子……还有太医!” 贾母摆手截止了贾政的话,贾政明白贾母的意思,伸手擦了擦眼泪,道:“外边传来的消息,娘娘失足落水,生死不知。皇上亲去了毓秀宫,着太医好生医治,四皇子无恙!” 贾政说话还算简明,贾母细细地听着,过了一会儿重重吐出一口气:“家门不幸,遭此横祸!只我这么听来,皇上对娘娘还算眷顾?” 贾母总是能快速抓住要点,贾政擦着汗点头道:“那些相公们出来传话,皇上即刻就去了毓秀宫,问诊的太医也是院正李大人!” “好……琏儿,你快让人去李太医宅邸外边儿侯着,一有人出来就赶紧去打听!若是李太医一时出不来,遇着小李太医也是可以的!” “是……”贾琏点头连忙出去了,贾母微微抬手,琥珀会意扶着她坐起来一些。 宝玉的媳妇傅秋芳递上一盏茶水,老太太就着她的手润了润喉说: “……别怕,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将我的衣裳准备好,预备着宫里传唤。 再有,娘娘落水一事恐有内情,你们不准私下去打听,如有人凑到耳朵边上说,也只管不答言,仔细被有心人利用,切记切记!” “老太太放心,儿子一定严守门户!” 贾母吃力地点了点头,疲惫地合上双眼,嘴唇抖动着,眼角滑下两行浑浊的泪水。 凤姐、傅秋芳看得不是滋味,两相对视,眼里都是无奈和不忍。 一家人心内打鼓,枯坐了一夜,始终没听到宫里传出消息。 好容易天亮,北静王妃最先打发人过来安慰,言语亲和,态度诚恳,可重要的话语一句没说! 贾政等人苦等不到消息,只疑心是元春不好,有担心她犯错,心都凉了半截。只盼能有人出来指条明路,给句痛快话。 没想到一连几日过去,宫里都没只字片语传出,连李和清和李环山都没有回过家!贾家的人百般煎熬…… 旬日之后,众人都等的麻木了。居然从黛玉传来消息: 宜妃无大碍,只是落水之后就一直未醒,皇上眷顾,命太医院日夜轮守,一刻不肯放松! 这话对贾家就是一颗定心丸,比任何仙丹都好使,贾母等人得知消息后,一直绷着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了。 贾家犯罪,元春求情在先,落水在后!贾母人老成精的人,没法不怀疑这其中有问题。 这种时候,外界的消息都听不得,唯有黛玉不同。他的夫君是甄嫔的亲弟弟,是宫里和元春关系最紧密的人之一。 这个消息如同春雨,润泽了贾家众人的心,使他们得到了片刻的安宁。只要元春不是获罪自戕,其他都好说! 直至此时,贾家众人才敢大张旗鼓的求神请愿,祈盼元春安康。 贾家女眷都行动起来,四姑娘惜春更是当众发愿:只要长姐能转危为安,她愿一辈子青灯古佛,常伴菩萨左右! 彼时众人心中慌乱,没人正经在意她的话。唯有傅秋芳瞧着不对,去劝了两回。 惜春敲着木鱼,眼底无悲无喜,扭头和傅秋芳说:“二嫂子,我这一生六亲缘薄。若能借着娘娘的福气,了却这红尘俗事,就是我的造化了!还敢奢求什么呢!” 傅秋芳是个聪明人,见状也不再劝她,叹息着走了。 那时的贾府还是一派惶惶不安的景象,哪里能想到几日后,泼天的富贵就这样降临在自家头上了…… ………… 元春刚醒来时,听到有人在叫皇后,还以为是自己睡懵了。 她艰难地张了张嘴,嗓子有些发干,嘴唇却是湿润的。刚准备开口要水,甄瑜已经端着茶杯凑到了近前。 清凉的茶水如同甘霖一般,抚慰了久旱的五脏六腑, 元春喘了口气,耳边传来了甄瑜清晰而快速的耳语: “姐姐已经昏迷了十来日,皇上甚是挂心,钦天监进言,姐姐需要贵气冲开晦气,方能苏醒。今早,皇上已将册封明旨召告天下,姐姐此刻是皇后了……只是伤害姐姐的幕后主使尚未查清,皇上对此事态度暧昧……” 甄瑜的话音刚落,门口就有太监传报:皇上来了…… 元春还有些怔愣,一旁的玉罄还担心她是否能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甄瑜已经退开了好几步,低眉顺眼地站在了一边。 周高昱发下诏书后,就一直在等毓秀宫的消息,他满怀期待,却又不敢太过期待。 随着时间的推移,五官保章正汗如雨下。 皇上虽然没看他,但他却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视线压力。他不知毓秀宫情况如何,只知道今日宜妃若是不醒,他恐怕要脑袋搬家。 惜命的他,头脑里算计的都是如何圆谎,度过这一劫。 就在此时,勤政殿外边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殿内所有人瞬间抬头,只见小太监喜气洋洋地走进来,气喘吁 吁却准确,而又连贯地报出了喜讯: “皇上,毓秀宫消息,皇后娘娘醒啦!” ………… 毓秀宫, 元春怔怔地看着周高昱,半晌之后,干涩的喉咙里艰难地发出一声气音:“皇上……” 周高昱背在身后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一下,淡淡地答应:“嗯……” 元春刚醒来,脑子还是木的。被动接受了那么些消息,理智还没苏醒。但多年宫妃的经验,已让她本能就知道要怎么做。 可惜她昏睡了太久,还没开始表演,嗓子就罢了功,一句话尚未出口,就难以抑制地咳了起来。 这咳嗽有气无力,让人忍不住担心,这么一口气悠悠荡荡地吊着,会不会就突然断了。 周高昱猛的转头看向李和清,李和清头都没抬,膝行两步跪在了元春塌下,和玉罄配合默契地把上了脉。 脉象还是和方才一样,没有任何区别。但他还是老神在在地重新把了一遍,语气笃定地告诉皇帝: “皇后娘娘已无大碍,接下来用心调养就是,相信不久之后就能恢复如常……” “赏!” 等来皇上这一句,李和清觉得自己的脑袋终于重新架回脖子上了!一句感激天恩,说的诚心诚意。 元春显然也很能抓重点,她的眼神往外看去,声音沙哑却难掩疑惑:“皇后?” 周高昱伸手握住了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对,皇后!“ 周围站着的都是毓秀宫的旧人,听见皇上的话,都激动的不能自已,不约而同地跪地口呼: “奴才/奴婢,恭贺皇后娘娘圣体安康,福寿绵长!" 元春愣愣地看着这一切,然后闭眼喃喃:“这梦做的……大逆不道……” 声音虽小,但殿内的人听得清楚,周高昱终于展颜一笑,手往后一伸,刘顺子赶紧将皇后金册宝印放入他手中。 周高昱将盘子托过来放在元春身边,握着她的手放在上边,轻声道:“摸一摸,真的!此后……这大好的河山,朕与你共享!”—— 作者有话说:恢复更新,我要努力!加油! 第119章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句老话告诉我们,男人的话是信不得的,至少是不能全信。 周高昱说的很动听,也很感人,可元春没敢把这当真,听听就行了…… 许皇后前车之鉴,那都不是要和皇帝共享天下,只是在后宫争夺话语权,就被皇帝废了。 元春苏醒那天,周高昱在毓秀宫呆了一整个下午,元春精力有限,醒来就说几句话,累了就睡一会。但每次睁眼,都能看见周高昱坐在一旁。 别的不说,单这一点来看,周高昱真是给足了自己面子。传出去多好听啊,封后当天,皇上陪了皇后一下午……元春觉得自己腰杆子都硬了几分。 当天来毓秀宫拜访的人不少,大多数都只能在门口磕个头,小四凭着亲儿子的独特身份混了进来,并一度不想走。 周高昱再是强势,也无法替元春拒绝亲儿子的探望。只是对小四爬上元春的榻,并窝在元春身边的行为狠狠皱眉! 小四仿佛没看见老爹的脸色,窝在元春身边一口一个母后地叫着,趁人不注意时还悄悄叫了两声“阿娘……” 元春微笑着,听他诉说这段时间的担忧,以及知道自己苏醒后的欣喜若狂,说他这段时间有多么刻苦,夫子怎么夸他……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再醒过来时,小四已经走了,周高昱说他回去听讲了。元春听后愣了一下,笑着说孩子长大了。 周高昱附和着说了两句,乍一听好似嫌弃,里面的满意和赞赏却掩饰不住。 元春笑着点点头,心中有些惊疑。她敏感地察觉了皇帝对小四态度的变化,可现在却不能轻举妄动。 话到舌尖滚了一圈,最终转了个方向,说起了别的…… “皇上当真要臣妾做皇后吗?” 周高昱批着折子,闻言头都没转,漫不经心地说:“凤印都在你手里了,这还能有假?” 元春伸手摸了摸枕边的凤印,细致的纹路,细腻的手感,代表着皇朝最尊贵的女性身份。 “凤印放在这里可以吗?皇后之前都是供在桌案上的?” “现在你才是皇后……放在哪里都可以,你不是爱拿着把玩吗,放在枕边顺手!” “这样会不会不敬?” “敬谁?” 元春愣了一下,认为周高昱不是没听懂,而是故意回避甚至调侃的意思,不禁有些羞恼,或是气氛太过放松,她含怒带怨地说: “皇上明白臣妾的意思!皇后之位虽让臣妾惊喜,可臣妾从未想过要如何母仪天下,现在是养病,可以不见众人,日后可怎么办呢!若是行差踏错,岂不是让众人耻笑?” 周高昱瞧她恼了,终于舍得放下手中的折子,笑着说:“让你做皇后,是为了让你更自在些,若反成负累,倒是朕的不是了……” “话是如此说……可……” 周高昱看她还是一派烦恼的样子,走过去抱住她,含笑说: “你要是觉着累,就扶持几个顺心的人起来做事,你就端坐台上,看她们的对错得失,陟罚臧否!” 看元春似有所得,周高昱用手指绕着她的头发,接着说: “你要转变想法,从今之后你就是后宫的主子,只有她们想方设法来让你开心的,你很不必在意她们怎么想。若有人不敬,你就拿出主子的款儿来,凤印在你手上,还有人敢冒犯不成?” 话至此处,突然想起了之前的事,周高昱哼笑出声: “你还是愉嫔的时候,就敢把德妃气的吃不下饭;做了宜妃之后,也没把皇贵妃放在眼里,怎么如今成皇后了,反倒诸多顾忌?” 元春对他的调笑很不以为然,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说: “皇上不知呐,高处不胜寒……” 那幽怨烦恼的样子让周高昱笑出了声,他漫不经心地说: “是朕没提前和你商量,你要是不愿意……” “臣妾愿意!”元春握紧了手中的凤印,开玩笑,矫情一下还可以,要是玩脱了,可就贻笑大方了。 周高昱看她护食的样子,觉得分外有趣味,抚着她披散的头发说:“别怕,往后几年,朕都不打算再纳新人。后宫现有的这些人,都是你熟识的,朕打眼看着,也没谁能将你欺负了去,大可安心!” 这话在元春心中扔下的惊雷,远非言语可以表达,元春睁大了眼睛重复着:“后宫不再进人了?” 周高昱显然很受用她的惊讶,拄着腮帮笑说:“是啊……国库空虚呐!” 元春有一瞬间,都要妄自尊大,自以为是“祸国妖后”了…… 不管这话真不真,此刻都让人倍感开心激动,元春热烈地回应了皇帝的“好意”,甜如蜜糖的话不要钱一般奔涌而出,哄得周高昱嘴角上扬了一个下午。 等到夜幕降临,他甚至鼓励元春试着用用凤印,不 要只单纯将它当个摆件。 元春苦苦思索,后宫就这么几个人,这些事,凤印用来干什么呢? 周高昱提点了一句:“云嫔的旧仆害了你……” 元春心中一颤,这个话题很敏感,她一醒来,甄瑜就提醒过她! 但周高昱对此事态度暧昧,元春可不认为凤印真的能挑战皇帝的心意。 她心思电转,面上却不显,只是皱起眉头,狠狠地说:“那奴才以下犯上,罪该万死!她去的轻松,臣妾也心有不甘,可是云嫔……皇上是否查证,此事是她所为?” 周高昱定定地看着元春,缓缓摇了摇头,元春心里一动,果然! 柳婉清就是蠢死,也不会用自己的旧仆来害人!这不是明摆着给自己挖坑吗? 诚然,就凭这一点,元春发作了她,旁人也说不出什么! 可云嫔是三皇子养母,打鼠伤玉瓶,后妃之间怎么斗都不为过,但一涉及到皇子,就要慎之又慎。 元春第一反应就是忖度周高昱的态度,若他有心惩处,云嫔不会等到此时还平安无事。在宫里明目张胆地杀人,周高昱是绝对不会允许。 所以,周高昱多半是顾忌三皇子,不想他被无端牵连,云嫔身上又没有实在的不是,才耽搁到了如今。 说来三皇子也是可怜,第一任养母被废,第二任养母担责,他本人的生母,更是险些丧命。 若是有心人运作,只怕他还会担上克亲的名声。 元春心里飞快过了一轮,面上却叹了一口气说: “唉,臣妾想着也不至于……这些年,臣妾与云嫔虽有些龃龉,但绝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她如今是三皇子生母,既是无端受牵连,臣妾也犯不着为难她!” 周高昱闻言提唇一笑,不置可否。元春以为自己摸到脉门了,于是忖度着继续说: “臣妾倒是有个新的想头,臣妾新登后位,对后宫姐妹还未施恩,不如趁机给大家提提位分?” 周高昱闻言点了点头,不甚在意地说:“可以,先礼后兵,皇后那么快就懂兵法策略了!” 调笑敷衍的意味太过明显,元春有点不满:“什么先礼后兵,臣妾是打算和后宫姐妹们好好相处的!” “朕知道了,你放手去做吧,凡事总有朕给你兜底……” 元春不是很信这话,不过她面上很信,两人自以为默契地没聊落水的话题。 刘顺子在一旁看着这场面,心中又产生了大逆不道的对比。 瞧皇上这耐心的劲头,当真应了民间那句“背后教妻”的老话,这耐心若是稍稍放在先皇后身上一些,何至于走到废后这一步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以先皇后的为人,若是皇上当真那么给面儿,只怕后宫的天都变了,连前朝都得看脸色吧! 得!都是命呐…… 这一晚上,周高昱没有留宿。 元春说是醒了,身子也是大伤,精力不济,最重要话说完,就沉沉睡去。 周高昱站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示意奴才们好生照顾,便带着刘顺子回了勤政殿。 路上,刘顺子随侍一旁,眼角余光觑着周高昱的脸色。 宜妃落水一事,皇上远比表现出来的愤怒,若是宜妃最终没醒过来,刘顺子都不敢想之后的事。 这件案子,皇上直接交给了备用处去查。备用处这些年发展迅速,已经久不管后宫琐事,重心都放在前朝,探查国家大事和朝臣密辛。 宫里的这些手段,只要肯花时间和心思,没有不透风的墙。 可周高昱明显没有那么执着真相,宜妃落水那天,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云嫔大概率是被冤枉的,刘顺子还是在皇帝的眼里看出了实实在在的杀意。 若不是顾忌宜妃危在旦夕,见血不祥,如今也就没有云嫔了! 今天,刘顺子再次在周高昱眼中看出了杀意,但这意思在进了毓秀宫之后,便成了绕指柔。 显然,宜妃不想云嫔死,皇帝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以刘顺子的角度来看,这是比骤然封后更让人心惊的事! 时至如今,在皇帝越来越独断专行的时候,居然还有人能轻易改变他的想法。 刘顺子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不想皇帝突然开口,吓了他一跳: “皇后慈和,不知后宫阴私。落水内情也不宜大肆宣扬,这件事就以刁奴害主结案,对外只说意外! 云嫔留着,看皇后的意思,她愿意出气就出气,想算了就做罢!以免外界多加揣测,横生枝节!” 刘顺子听到此处连忙应是,皇家就是这样,再大的丑事都是轻飘飘揭过,不管外界是否相信,说法只有一种。 一个奴才害了主子,传出去又得生出多少事端,对新后的声名不利。 以刘顺子对周高昱的理解,他是绝对不愿外界质疑皇后的。 这也好,后宫流的血够多了,不必再枉送性命! 云嫔是逃过一劫了,但刘顺子不会以为此事真就能这么过去。 果然,一行人才到勤政殿,皇帝就唤来了暗一,不顾夜色深沉,询问他探查的结果。 “……回圣上,大致有了底,但有些事年深日久,还要些日子,才能得到切实的证据!” “朕好容易盼到皇后转危为安,你的意思,是朕等的还不够?” 暗一不敢说话,头埋得很低,周高昱的目光似千斤重担,沉沉地压在他身上。 “朕没有那么好的耐性……遂远,你失职了!” …… 第120章 元春醒来的第二天,知道了喜鹊的事。 毓秀宫的奴才争着来磕头道喜,没有喜鹊,元春醒来后赶着来凑趣的,也没有她! 喜鹊是毓秀宫的一等宫女,她不如玉罄沉稳、根基深厚;也不像鸳鸯心里明白,张弛有度。 她忠心、泼辣,敢出头,毓秀宫处境最艰难的时候,她顾着主子的脸面,护着下头的奴才。 某些程度上,她比玉罄等人更得人心,是寂寂深宫里鲜活的生命。 元春落水后,她第一个跳下水救援,最后,也是她死死缠住了越竹,挣扎到了生命的尽头。 元春不知道这些细节,当时的混乱和随后长久的昏睡,让她错过了这一切。 甄瑜和她描述的时候,已经尽可能的平和,元春还是感到了深切的惋惜和难受。 她痛苦的闭了闭眼睛,问:喜鹊的身后事……” 甄瑜担心地看着她,缓缓说:“姐姐放心,她的身后事是我亲自办的……” 元春状态不好,甄瑜没说细节,含糊着一笔带过。喜鹊家中姊妹多,她排行居中,能被送进宫里,境遇可想而知。 她平时从不透露这些,甄瑜是在事后才去打听的内情,怕元春伤心,她赶紧转了话题。 “姐姐这次险之又险,可恨那背后运作的人,居然没有露出半点马脚!” “这次出手的人,是打定了主意想要本宫的性命,我听玉罄说,小四那边也出了事,多亏你及时赶到!” 甄瑜摇了摇头,说:“也是碰巧,可见此人心思缜密,手段毒辣!” “你觉得会是谁?” “难说……细究起来,皇贵妃、德妃、良妃、甚至刘贵人、大皇子都有下手的可能。没有实在的证据,只说心里怀疑,我总觉得良妃……” 元春缓缓点头,说:“不管是谁,此人不除,难消本宫心头之恨!” “可与越竹相关的人都被慎刑司提走了,慎刑司现在掌握在皇上手中,他态度不明,咱们恐怕力有不逮!” “皇上的想法,咱们不得而知。可此人既然搞了那么大动静,不可能一点儿蛛丝马迹都不留。先往越竹身上查,小四身边让柱子留心,这两件事必定有关联。 再者,这人恨毒了本宫,此刻见本宫高登后位,必然心怀不忿,她忍不住的!咱们不是衙门开堂,什么都讲证据,一旦此人露出马脚,本宫就要让她血债血偿!” “姐姐说的对,这等大仇不可不报。但姐姐刚醒,身子还虚,不宜多加操劳……日子还长,咱们徐徐图之!” 安抚住元春,甄瑜去了外面。她怀疑良妃,早早就让人盯着启祥宫,但她手上人脉有限,所得甚微。 此刻得了元春的示意,她一刻也不愿耽搁,出门就将元春的意思转达给了柱子,顺便提醒玉罄派人盯紧启祥宫! 元春清醒后,礼部呈上了封后大典的时间,周高昱御笔朱批,挑了日子最近的那个。 礼部侍郎此刻已经不想累不累,匆不匆忙了,元春能醒,礼部上下都大松一口气。 否则卫冕的皇后溘逝,这后头的礼法牵扯,他只想想就觉头疼! 礼部侍郎出门遇到了庄父,庄家流年不利,到手的后位飞了不说,自家最近也是麻烦缠身。 就礼部侍郎知道的,这已经是庄父第二次进宫自辩了! 所以说君恩难测,想那贾府才被抄了家,夺了爵,转眼就成外戚了!这才叫难以置信呢! 皇上甚至想给贾政封个承恩公当当,那可是一等公的爵位,礼部侍郎一听就两眼发黑。 废后是原配,她父亲也才封了侯!继后就算出身好些,也不好越过前人去。 幸而贾政有自知之明,自己上表,言辞恳切、感激涕零地辞了皇帝的好意。否则礼部能被言官的唾沫星子淹死! 礼部侍郎心有戚戚地离开了皇宫,一出午门,立刻就有人上前打听情况。 贾家成了炙手可热的新贵,想攀附的人不少,其中以傅家最为成功。傅大人有眼光,贾家微末时把自己亲妹妹嫁过去了,现在直接成了皇后弟媳。 傅家以后的前途……啧,想想就馋人。这捷径有不少人想走,连此前屡屡被拒贾家四姑娘,如今也让人高攀不上。 宁府名声不好,这些人家要下定决心不容易。封后大典不办,他们心中也打鼓。 围着礼部侍郎,就是想探听情况。礼部侍郎也不是腐儒,皇帝态度明确,他也乐得给贾家抬抬门第。 两方人马短暂交汇,又心满意足地分开。 贾家时隔多年,再次迎来了门庭若市的盛况。王夫人容光焕发,迎来送往之间尽显风范。 凤姐和傅秋芳配合默契,傅秋芳内敛自持,不爱争抢;凤姐喜爱摆弄才干,不畏辛苦。 傅秋芳不忌惮凤姐揽事,凤姐干的尽心尽力,贾琏两口子将家中内外打理的井井有条。 唯独宝玉还是那样,不爱见人,不善经营。贾政倒是想把他带在身边,他瞅空就溜了,倒还不如贾兰沉稳上进。 傅秋芳深知他的秉性,从来嘴上答应贾母王夫人,背地里从不认真逼迫他上进。 无论他是莳花弄草,还是对月伤怀,只要他喜欢,绝不多言。 自己若有了兴致,还会陪他一起附庸风雅。不得不说,宝玉在这些方面的天赋本事,真是别人拍马也赶不上的。 当对他没了期待的时候,会发现和他一起过日子很舒心。皮相佳,性格软,有情趣,没恶习。 虽然心中一时念着林妹妹,一时关怀宝姐姐,但有贼心没贼胆。 再加上袭人母子的教训摆在前,王夫人盯丫头们盯得紧,没人敢顶风作案,糟心事自然少。 就这些,已经胜过世人万千,傅秋芳很知足。 元春醒后,贾家也递过帖子要去探望,内廷没准,说是娘娘要静养。 鸳鸯和柱子分别出来了一次,一为安抚家小,看望老太太; 二为传信,柱子在贾家见了贾雨村,命贾雨村去查贾家被抄的始末。 贾雨村的心思变了几次,现又重新站回了元春的队伍,鉴于他之前首鼠两端的行径,此刻也很想在元春跟前表现。 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查到石家身上,基本没费什么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21章【VIP】 第121章 “果然是石家,四王八公同气连枝,向来都是守望相助的。咱们府上虽说和他们家交情不深,但他们也犯不着害人啊!”,鸳鸯听说这个消息,气的不行。 玉罄笑着接过她手里的果盘,笑道:“傻妹妹,没有冲突的时候,大家自然守望相助。但如今看来,良妃必定是许诺什么了!" 甄瑜研着手里的香膏,点点头赞同了玉罄的猜测: “玉罄说的对,只看良妃往日行径,就知道此人所图不小。本来就是条毒蛇,不定什么时候就露出獠牙了,也不为奇怪!” “这口气不出,实在憋的人难受,就不知该如何做?”鸳鸯又是气愤,又是无力。 元春焚化了手中的字条,慢条斯理地分析: “石家是最微不足道的,咱们府上不争气,被人家抓住了把柄,那是咱们无能。可他石家难道就干净不成?四王八公说是同气连枝,其实不过互相遮掩,打着法不责众的主意。” “那姐姐的意思,是从石家下手?" 元春点点头,向外唤来柱子,吩咐他:“传话给贾雨村,让他搜集石家的罪证,捡着其中要紧的,尽快送进来!” 甄瑜皱了皱眉,轻声问道:“姐姐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 元春把纸灰捣碎,语气中充满了厌烦:“石家出事,良妃不会伤筋动骨。她走到这一步上,只有石家求着她的,她对石家的指望少啦!” “那……姐姐是说,石珠兰?”甄瑜显然抓住了关键。 元春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耐心说给其他人听: “对,良妃姓褚,石家的死活,她不一定在意。可石珠兰不同,石家是她母家,还是她在宫中最大的保障!她一定不希望,我们将石家犯事的消息传出去!也保不齐不恨良妃!” 玉罄闻言眼睛一亮,复又踌躇道:“话虽如此说,只是石常在向来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咱们能指望上她吗?” 玉罄这是委婉的说法,实际上,石珠兰在宫里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长相平平,沉默木讷,平日里跟在良妃后头畏畏缩缩,皇上对她也没有宠爱。玉罄是怕她不得用! 甄瑜抿嘴一笑:“沉默寡言是有,指望不上却未必!石珠兰是石家嫡女,在家也颇受宠爱,石家对她寄予厚望,不是送进来充数的! 当年在毓秀宫,我和她有过短暂的相处,她看着不争不抢,其实极有主意!咱们这些进了宫的女子,谁不是为着娘家操劳一生呢! 良妃看似温婉贤良,其实内里藏奸。石珠兰不得皇上宠爱,她这般表现,恐怕也是为了保住自家和良妃之间的联系,为家里争取最大的利益罢了!” “这后宫啊,但凡能活的安稳的,就没有傻子。不过,就算石珠兰真是傻子也不怕,刘书晚也好,越竹也罢,难道是什么算无遗策的人吗?但有得时候,往往是蠢人得灵机一动,比聪明人机关算尽更可怕! 咱们就当……随手落下一枚棋子,且看后事吧!” 玉罄点点头,笑着给元春两人换了一盏新茶。 元春饮了一口,换了个话头:“这两日,礼部都派了人过来,演练封后大典的仪程。以我的想法,意思到了就行,没必要大办,可皇上不许,约摸还要在这一次大典中,重新给前朝后宫洗洗牌!” “皇上是看重姐姐呢!姐姐别图省事,太平盛世的,这样的仪式自然越喜庆热闹越好!趁势也让后宫众人都重新掂量掂量自己的位份! 自从封后的旨意下来,连德妃都来毓秀宫拜见过了,唯独皇贵妃没有动静!只怕心里还存着想法呢!” “不必管她,太医院的消息,她这一回病的不好。她那病最忌生气,偏她动辄发怒,太医就是华佗在世,也束手无策。倒是你,陪了我这么多年,位份也很该动一动了!” 提起这个,甄瑜绽开了笑容:“能得姐姐多年庇护,是我的 福分!这位份若是别人给的,我也不稀罕,可若是姐姐亲封,那我真是喜不自胜!” 元春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你的心意,但出口的话要谨慎。你们家当年的事,皇上确实没容情,但时过境迁,咱们终归还是要在皇城里过日子的! 就说你弟弟,他还要封侯拜相,振兴家门!人前人后,你都不能流露出任何怨怒才好。” 甄瑜知道元春劝的都是好话,可她的心境早非昨日,但面对元春的劝说,她也不反驳,反而问到:“这次后宫大封,姐姐预备怎么做?” “我给你选了两个封号,一个怡,一个沁。你属意哪一个?或是有更好的想法,都只管告诉我!” “怡,安适愉悦,平安顺遂;沁,温润通透,浸润人心。两个字都好,但……我更喜欢怡,和姐姐从前的封号同音,叫着亲切!” “既然如此,待封后大典之后,你就是怡妃了!” “那我就先谢过姐姐了!” 甄瑜笑容灿烂,元春看了也开心,她伸手扶起甄瑜,让她重新坐回自己身边。 甄瑜接过扇子替她打着,问起了心上在意的事: “姐姐大封六宫,低位嫔妃都好说,唯独皇贵妃,她封号位份都是极致,可怎么封呢?” “皇上说了,皇贵妃、德妃、良妃位份皆不宜变动!” “这倒是好事,省了好大的麻烦!” 元春点点头,笑道:“正好皇贵妃亲女——如意公主,也大了。本宫做主,封她为清沅公主! 德妃好办,她一直嚷嚷着二皇子的住所狭小,不如大皇子敞亮,重新给他挪个院子就是! 良妃……她无子,本宫也不好动她的位份,就这么着吧!” 鸳鸯在一旁睁大了眼:“若是如此,启祥宫又得换陈设了!” 这句话逗得殿内的人都笑了,良妃对外要维持形象,每每有气就对着宫里的陈设出! 她倒是留了心,怕人说闲话,没向内务府报损,全都从自己私账上边出。 可这后宫所有的往来账目,都是要报向皇后这里的。 甄瑜细心,在核查往年账目的时候发现了这件事。也是从那时开始,她笃信良妃背后藏奸。 毕竟换成任何一个人,平日装的云淡风轻,贤良淑德,背后只能靠砸东西泄愤,那多半是要出问题的! 众人笑过一阵,甄瑜接着问:“那其余妃嫔,是否依例各进一级?” “对,妃位上再加一个柳婉清,她是三皇子养母,位份低了,三皇子脸上不好看!刘氏此生估计就止步贵人了,给她个封号吧!你去拟,再将她的待遇提至嫔位。” “是,我记下了,那孙氏呢?她也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了,可惜这些年无儿女傍身,如今四妃位上又满了!” 元春淡淡一笑:“那也是个能折腾的,既是四妃位上满了,你就如实告诉她!再许她一个封号就是了,下剩的,她自己会想办法!” 元春话音刚落,甄瑜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四妃位上,德妃、云妃有子,轻易不会变。唯独她与良妃无子,孙氏若有想法,只能朝着她俩身上努力。 甄瑜捂嘴一笑:“那我也算狐假虎威了,孙氏想必是不会选我的!” “你协理六宫,柿子都捡软的捏。她不一定能把良妃怎么样,但用心一点,还是能给她添不小的麻烦的!” “正是这个意思!” “瑜主子又和咱们娘娘打哑谜呢!这宫里劳心的事多,皇上如此宠爱娘娘,娘娘何不直接向皇上进言,彻查落水一事呢!” 鸳鸯的话一出,殿内都静了下来。甄瑜是从不对皇上抱有希望的,但元春的教训在前,她低下头掩住心中的嘲讽。 玉罄见气氛僵硬,忙扯了扯鸳鸯的袖子说:“你这丫头又胡说,皇上日理万机……” 玉罄话还没说完,元春就打断了她:“你们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有些事情,早知道比晚知道好。本宫如今虽得皇上眷顾,但自古君恩无常,圣眷难恃……眼见的,皇上也曾宠爱德妃、孙氏,如今又怎样呢? 当年惠妃家世显赫,皇后无子。为平衡后宫,皇上宠幸德妃,诞下二皇子。此后数年,德妃一直视惠妃为劲敌,虽有摩擦,但内外皆安。孙氏、刘氏娘家不显,进宫后早早站队,皇上对她们的态度,大多时候也只是一种平衡之术。德妃意气风发,他就宠爱惠妃提拔的孙氏,反之亦然。 皇上对本宫和小四的确恩宠有加,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咱们始终站在皇上需要的合理位置上,从未僭越!先皇后为何被废?她是做了坏事,可这后宫里,谁的手是干净的?!皇上对此心知肚明,他睁只眼闭着眼,是因为还需要皇后稳定朝堂。 可一旦皇后逆了他的意思,他也不惜多费点事,换了皇后! 本宫也想省事,直接查明真凶,以泄心头之愤!可本宫还得顾及皇上的意思,他但有一点不愿意,咱们都宁可多花心思,而不是踏上先皇后的老路。” 元春一番话,说的鸳鸯等人瞠目结舌。 元春一直表现出来的,都是对皇上的眷恋崇拜,众人从未想到。从她的角度来看待后宫的一切,竟然是这个模样。 元春看着他们的表情,心中讪笑。她都两世为人了,这后宫的残酷,难道还看不清楚吗? “罢,本宫乏了,你们都退下罢!今日说的话,都在肚子里藏稳了,回去好好琢磨,但一个字都不许透露出来!” 没办法,毓秀宫的人最近都太飘了。 众人依次退下,元春在心里满满琢磨褚香薇的事。 喜鹊的死,她一刻也没忘记!她一定会像猫抓耗子般,慢慢结束始作俑者的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22章【VIP】 第122章 元春既已认定皇帝不想追究此事,就打定了主意要自己动手。她对褚香薇的怀疑由来已久,再加上石家之前对贾家出手一事,此刻谋划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还不等她对石家出手,启祥宫就先出了事。 事情发生在封后大典之后…… 封后大典在周高昱的授意之下办的轰轰烈烈,远胜许氏当年。 大臣们虽有微词,但皇帝圣意昭彰,再兼近来开疆拓土,实为百年未见之盛事,众人也就没多阻拦。 封后大典一过,后妃们也同被恩泽,几乎都往上升了品阶。 就当众人皆沉浸在喜悦的余韵中时,启祥宫传来噩耗,说是良妃染了恶疾,恐怕不久于人世。 因这病来得凶险,皇上已下令封禁了启祥宫。除传递药食的宫人之外,任何人不得靠近。 这消息打的众人面面相觑,第一反应都是朝已是皇后的元春看去。 大封六宫,皇后唯独给了良妃没脸。 虽说是皇帝授意,高位嫔妃不予进封,可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得了实在的好处。 就连皇后落水最大的嫌疑人,云嫔都进了妃位。唯独良妃一无所得,由不得众人不心生怀疑。 偏在这关头上,良妃又得了恶疾,一时之间,众人都控制不住地朝皇后看去。 元春……元春端着笑脸,云淡风清地随口表示知道了,并面不改色地吩咐好生照料良妃,此后再无表示。 待到请安结束,众人退去后,元春才肃容看向玉罄,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玉罄也是一脸的不解,抿嘴摇了摇头:“奴婢也是刚得的消息,顺子公公派人来传的话,只说恶疾,已派了石贵人贴身照料。 良妃贴身的稻儿,昨晚没了,今早天还没亮就被敬事房抬了出去……尸身……已被化了!” “那么急?”甄瑜疑惑道。 玉罄点了点头说:"奴婢心里也疑惑,拉住了那传话的公公细问。他只说千真万确是恶疾,皇上已让人处置了。皇后娘娘圣体未愈,不必为此事烦恼!“ 鸳鸯皱了皱眉说: “此事怎的处处透着蹊跷……” “的确让人疑惑,姐姐,可要着人去打听打听?” 甄瑜的声音把元春从沉思中拽了出来,她想了想,摇头道:“皇上若是不想让人知道,咱们怎么打听都是无用的。何况……” 比起私下打听,周高昱可能更愿意她直接去问!元春没把这话说出口,她沉吟一会儿换了话头。 “咱们之前不是怀疑良妃吗?前事若当真是她所为,此番也算遭了报应了,倒省了咱们的手脚!” 话至此处,她忽然心下一动!某种猜想犹如破土的种子,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元春被这种猜想扰的心烦意乱,见众人都还等着她的示下,她勉强按耐下浮动的心绪,对众人说: “此事且先按下不表,如今后宫诸事初定,正是要紧的时候。大家宁可辛苦一些,不要有什么错漏,等诸事停妥,本宫再谢你们!” 众人一边道着不敢,一边退下了。元春唯独留下了甄瑜,笑着对她说:“之前事多,我还未来得及谢你,想来我病着的那些日子,多亏了你周旋了。 玉罄虽然知道的不多,但就她知道的那些,你也为我担了不少风险。我能走到这一天,多亏了你……” 提起之前,甄瑜眼眶一红,她嗓子发涩,低声说道:“只要姐姐好好的,此前种种就都算不得什么了!” 元春闻言也动容,她微微笑着说: “这宫里的日子不好过,我此前就常常想,若是咱们没有入宫,如今又会是怎样的境况?想来想去,总没有实在的景象,到底未曾真的经历过。 正遗憾着,就记起前些日子皇上对我说过的话了。 咱们身边的这些丫头们也大了,我虽舍不得,也没有将他们压在深宫一辈子的意思。 若她们愿意,禁卫军里也有家世相当的,倒不失为好姻缘!她们若能过得好,也算是替我经历过了!” “姐姐何苦这般伤感,她们能陪在姐姐身边,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缘分。姐姐既这样替她们着想,不如就将此事交给我吧。 姐姐的好意,她们必定不敢驳回,但保不定里边就有另有打算的,咱们既要做好事,何妨多花点心思,做到她们心里去呢!” 甄瑜说完抿嘴一笑,那狡黠的样子露出了几分少女的明媚。 元春也忍不住笑了,过了一会儿,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你呢,若有机会离开后宫,你愿意吗?” 元春问的轻描淡写,甄瑜却一下子愣住了。 她怔怔地看着元春,元春并未错开视线,含笑的眉眼中蕴藏着认真。 甄瑜喉头滑动了几番,率先移开了眸子,她握着绣帕的手指紧了紧,看向右下方的空地,低声说:“姐姐和我一起走吗?” 元春摇摇头,眼神看向窗外的春景,轻声道:“我走不了了……” 甄瑜移回眼眸,看向屋外的檐铃:“那我也不走,外头春景再好,终不及这阵穿堂风,它总肯在这儿停一停……” 话音刚落,屋外的檐铃就响了起来,甄瑜叹了一口气,接着道: “后宫事务繁杂,我们都去躲懒了,留下姐姐岂不辛苦?如今我也能过过这狐假虎威的日子了,别人不知多羡慕呢!怎么还会想着走呢?” 元春张口欲言,最终也只是笑了笑,道:“要是哪天你觉得这阵风想出去看看,可一定要告诉我啊……” 甄瑜轻轻地点了点头,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甄瑜的确说到做到,她将元春不想费心的那些琐事打理的井井有条,怡妃娘娘逐渐成了皇后之下最有权柄的妃子。 皇后宽和,怡妃严正,后宫在这两人的打理之下,逐渐人心安定,成了周高昱从前最期待的样子。 关于褚香薇,元春一直抱有疑惑,她不知道这是新一轮的阴谋,还是她猜想中的另一种可能。 这种疑惑一直没有说出口,启祥宫也始终被圈禁着。 药食按时被送进去,人却没有活着走出来的。 只是宫人之中渐渐有传言,说晚上经过启祥宫附近时,偶尔会听到骇人的嚎叫声,让人听了骨缝生凉。 甄瑜呵止了这种传言,但宫中还是隐秘地流传着良妃疯了的说法。并隐隐有声音说,良妃恶事做多了,生了鬼面疮,才会痛苦不已,夜夜嚎叫。 就连良妃一贯宽和待人的形象,也被扭曲成了面慈心狠、口蜜腹剑。 终究还是后宫的日子太无聊了,所以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会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说来还是皇帝。封后大典之后的数年,皇帝都以国库空虚,不宜抛费为由,没有再纳新人入宫。 再加上他励精图治,忙于前朝事务,来后宫的日子不多,还基本都去了皇后那里。 这就等于,后妃们的生死荣辱几乎全系于皇后一身。慢慢的,便是起先有些想法的人,都后期也争不起来了。 况且皇后宽和,不喜与人为难,只要别犯到她跟前,吃穿用度上从不为难人。 就这样,时间长了,大家彼此作伴,慢慢也处出来几分感情。后宫的风波也就逐渐平息了…… 良妃再次引起大家的注意,已经是被圈禁后的第五年了,那一年冬天,身患恶疾的良妃,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启祥宫中,因怕恶疾传染给别人,良妃死后并无停灵举哀等丧仪。 皇帝一声知道了,就交给敬事房草草收敛,一切从简。 良妃死了,照顾良妃的石贵人也离开了启祥宫,众人这时才想起,后宫还有这位姐妹。 和印象中全然不同,此时的石贵人已全然脱去了以往圆润丰腴的身材,短短五年内,她变得干瘦憔悴,形同枯槁。 这般颜色已无侍君的可能,石氏自请离宫修行。 元春去问周高昱的意思,周高昱讽刺地掀唇一笑,冷冷道:“她还算有几分脑子,想去就去吧,也算是为自己求了条生路!” 元春意味不明地看着周高昱,过了一会儿才问道:“皇上,臣妾心中有一疑问。皇上要是不想解答,可以不说,但能不能直言相待?” 周高昱闻言饶有兴味地抬眼看她,一把把人拽到怀里抱着,随意道:“可以,问吧!” 元春觉得这姿势十分不雅,有损她一国之母的威仪,微微挣扎了下,可惜没挣开,只好做罢。 因为心里还记挂着别的事,便将就着在他怀里问: “臣妾当初落水,是否和良妃有关?” 周高昱闻言笑了笑,手中的朱批未停,随口道:“朕还以为你此生都不会问了,可见是长进了,不错!" "皇上?!”元春不满。 “有关……” 果然!即便早有预料,元春的心里还是猛跳了一下。 “那……良妃恶疾,是否是皇上……” 元春想问,是不是你在替我出气、报仇,但想想这么问有点儿怪,话就收住了。 周高昱仿佛知道她要问什么,点点头道:“褚氏胆大妄为、十恶不赦!其罪愆难赎,虽万死难消朕心头之恨!你生性纯良,聪慧机敏,但不识人心之恶! 朕当初说过,让你当这个皇后,是让你更自在畅快的,你既然不忍见这些恶事,朕自会料理。“ 即便早有猜测,真的听到这话时,元春还是有些怔愣。她不知道周高昱是从哪里判定她不忍心的。但不可否认,因为这些话,元春的心里产生了一些别样的感觉。 周高昱见她有些怔愣的样子,愉悦的牵了牵嘴角,手背拂过她的面颊,轻声说: “发什么呆,你如今还不够畅快吗?我看那甄氏办事还算周到,不枉朕当初留她一命。 她这些年对你也算尽心,你若是想赏她,提提她的位份也使得,只是上下尊卑还是要让她牢记于心,不使僭越!” 看着周高昱一脸得意的样子,元春突然很想问问他,这么多年,你真觉得自己的枕边人是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弱质女流吗? 这么想着,元春竟也不自觉地问出口了:“皇上当真觉得,臣妾对这些居心叵测之人毫无还手之力吗?” “怎么会?”周高昱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十分自得地说,“你是朕钦点的皇后,朕自然相信你的手段能力,只是你不喜这些,朕自然有法子让别人替你去做!” 元春怔住了,她一时不知作何反应。还好,周高昱也并未关注她的反应。他就仿佛只是在极平凡的一天,说出了极平凡的一句话,完全不知道这句话会在别人心中引起怎样的震动。 勤政殿里安静了一会儿,元春仿佛失去了对这个话题的兴趣,转而履行起一国之母的职责,关心起皇帝大儿子的身体来。 “大皇子这些年身子时好时坏,总不是常法,太医院的太医们虽是国手,但学无止境,恐怕也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 前儿,臣妾的弟媳进宫,提起一件奇事,说是一位亲戚患病良久,遍访大夫不得,居然是被一位游方的郎中治好的。 臣妾想起大皇子的身体,何妨让这些见多识广的大夫看看呢!但仔细想想,兹事体大,不能冒进。 不如派这些太医们也去地方走走,名为义诊,实为习学。既能造福一方百姓,体现朝廷仁德,又能精进医术,于大皇子的病有益,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周高昱停下手中朱批的笔,偏头看着元春笑道:“果然长进了,越发有一国之母的风范,朕觉得甚好,这就发给他们去办吧!” 元春见周高昱这样仓促就定下,连忙急道:“皇上慎重,这只是臣妾的一个想法,万一……” “万一的事,有别人去考虑!朝廷养着那么多官员,是白养的不成,交由他们去想,你只用判断他们想的尽不尽心!” 元春看着周高昱这杀伐果断的样子,不得不叹一句,这大权在握的感觉真是迷人,由不得人不折腰…… 周高昱被她的样子逗笑,满心自得地继续翻阅奏章,元春看着他认真的样子,不由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感念他的真心以待,元春自然也盼他顺遂。 前世周高昱属意大皇子继承大统,无奈大皇子早逝,实在为周高昱平身一大憾事,甚至因此影响了他自己的身体。 今生很多事都发生了变化,大皇子不再是皇位唯一的人选,他的身体没有那么差,元春自然希望他能活的长久些,让这父子天伦也能长久些…… 怀着这些美好的期待,元春也当真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个好人了。 做好人的感觉很不错,可见,若不是情势所迫,谁又愿意做一个坏人呢…… 元春看着勤政殿外的阳光,眯了眯眼睛,这一年,是永正十七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23章【全文完】 第123章 永正十二年的冬天很冷,但对贾府众人来说,这个冬天过的尤为火热。 门外前来拜年做客的络绎不绝,从门房到厨下都忙了个脚不沾地,奴婢、管事个个脸上都盈着喜气,行走间都带着非比寻常的意气风发。 宝钗的车马停在荣宁街上,抬头一看,原本轩昂的“敕造宁国府”匾额已被摘下,换成了红底黑字的“承恩侯府”! 短短几年间,贾家分别经历了获罪、抄家、流放,现今摇身一变,已成为皇朝最受看重的皇子外家。 她也不再是那个千里投奔亲戚,寻求庇护的宝姑娘,而是朝廷二品大员,贾雨村的续弦——贾薛氏了! “哟,姑太太来了!可叫咱们好等,太太奶奶们一大早上就盼着呢,打发人往街口看了好几遭,可算是把人盼来了!暖轿已经预备好了,姑太太请吧!” 宝钗微笑着点点头,随着接引的婆子上了轿子,一路往二门里走去。 轿子里的装饰不算奢华,但布置的很妥帖。厚厚的篷布堵了缝,外边又用细布裱了,颜色又新鲜又雅致。 脚炉里的碳都是新添的,外面再是寒风凛冽,人坐在里头也是暖意融融,且不闻碳气,只有淡淡的兰桂清芬。 到底是不一样了……宝钗心里暗暗感叹着,如今当家的宝二奶奶,比起当年的凤姐王夫人,又是另外一番做派。 轿子一路往里,来到二门处停了;过了一会儿,又换了几个婆子起轿子,继续往里走,直把宝钗送到了荣禧堂正门外。 轿子刚停稳,一只细腻白嫩的手先伸过来打起了轿帘,袭人笑着迎她:“姑太太请……” 宝钗笑着点点头,并未接话。错眼一看,已做妇人打扮的史湘云早迎了上来,人未到,笑先闻: “宝姐姐,我一早就来了,只等着你!三姐姐说要起诗社,我昨晚就心痒痒的没睡好,今儿个辞别了婆母往这边赶,打量着自己是最晚的,偏你们都没到,我竟成最早的了!” “可不是嘛,满屋子的人,独她最着急,巴巴的伸着脖子往外瞧,都是做媳妇的人了,还是这样不稳当!可见你婆家疼你!” 当年,袭人的事闹出来后,湘云被史侯夫妇急急接走,后来许配给了卫家。 卫家公子身子不好,湘云照顾他多年,也过了些辛苦日子。后来还是托的仇昌的福,转介绍了一位游方的郎中,机缘巧合之下,居然给治好了。 湘云的夫家因此感激她,她的日子才慢慢好过起来。 凤姐一句话,闹了湘云个大红脸,禁不住众人的打趣,她扭身就回了屋内,和黛玉一左一右,窝在了贾母身边! 贾母已经极老,可叹精神还好,她伸手摩挲着湘云,又让人搀起了行礼的宝钗,笑道: “我最爱看你们这样玩笑,还和小时候一样!今儿难得人齐,你们三姐姐说话间也入了城,想来晚饭之前就能到的了!她兴致好,你们要起诗社就认真起来,你大嫂子、凤丫头、宝玉媳妇儿都来!我有钱,给你们做东!” 老太太兴致好,众人都乐得凑趣,凤姐拉着尤氏笑道:“我们哪里会做这些干啊,湿的,给你们跑跑腿罢了,老太太瞧我们伺候的好,有好饭菜,赏我们吃点罢了!” 一句话逗的众人捧腹,宝钗坐在王夫人下首,摩挲着暖炉笑凤姐:“还是凤丫头这张巧嘴,多少年不变,都是做娘的人了,可见你婆婆疼你!” “哈哈,该!该!不愧是我的好姐姐,这样替我出气!”湘云笑的捂肚子,只顾指着凤姐笑。 屋内一派喜气融融,贾母看着她们笑闹,摩挲着黛玉的手道:“好孩子,你身子重,就坐在我身边乐乐,别同她们拉拉扯扯的,啊!” 黛玉粉腮微红,轻轻点了点头道:“老太太放心!” “我放心……我给你攒着好东西呢,待会儿你都带回去。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也只管来和我说,我让人给你寻去!” 黛玉眼圈微红,老太太年纪大了,有些时候糊涂,但她总记得给自己攒着东西。 “宫里皇后娘娘赏了不少呢,前些日子还派了李太医给我诊脉,都说很好,老太太安心吧!” “好、好!有娘娘看顾你,比什么都强!” 黛玉知道,贾母如今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她。 哪怕甄家对她再好,老太太都盼着她有娘家可依,所以最高兴听见的话题,就是宫里皇后娘娘对她的看顾。 说话间,外边又闹了起来,小丫头喜气洋洋地进来回禀,说是三姑奶奶和三姑爷,带着哥儿、姐儿已到了大门。 众人一听更是高兴,探春嫁给裴鸿不久就有了身孕,之后诞下一对龙凤胎,老太太喜的跟什么似的。 这还是头一遭见,自然急切! …… 众人热闹了一日,晚饭过后,惜春和妙玉也相携出来给众人见礼。 惜春已换了一身缁衣,出落得更加清瘦出尘,眉眼间的孤僻散去了不少,多了些许平和。 提起这位四姑娘,不少人都觉得唏嘘。好好的侯门小姐,最后 居然是这么个结果。终究还是被那不成器的兄长带累了! 惜春对这些议论不置一词,若按她的意思,她早就落发出家,找个庵堂静修去了。只是老太太尚在,终究疼她一场,不得不全了孝道。 临走时,惜春又格外谢了傅秋芳,当初若是没有她,自己未必能如愿。 若是潦草配了人,任凭那是文曲星下凡,她也不得其所。 傅秋芳笑着对她回礼,没有多说什么! 好与不好,外人是说不清的,嫁人未必幸福,出家也不一定凄苦,只要自己甘愿、不后悔,就是最好的。 宝钗在大门外,笑着与众姊妹挥别。 贾雨村家的奴才在门外守了一天,就是听到风声,说今日四殿下会来贾府拜望老太太。 贾雨村打着主意,想要把自己的大儿子送到四皇子身边做伴读,又不想当面和贾家争执,就派了宝钗打前站。 若是四皇子来了,贾家的下人就飞速回去报信,贾雨村登时就能带着长子来接自家太太,刚好和四殿下偶遇。 若是四皇子没来,宝钗就只当是寻常走亲戚了,谁还能说出什么呢! 宝钗对贾雨村的打算不置可否,贾府里,凤姐的儿子和李纨的儿子都还眼巴巴地等着呢。 贾雨村想要剑走偏锋,通过偶遇让四皇子对自家儿子另眼相待,不知是对自家儿子太自信,还是对他自己的权势太自信。 若贾雨村是对自己的权势太自信,那宝钗只能替贾雨村提前遗憾了。 当年皇后连自己亲舅舅都没看上,贾雨村如今差王子腾当年还差的远呢! 至于贾雨村那个大儿子,宝钗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罢,后母难为,贾雨村想做什么,自己尽力去做就是了。 他们二人也算是各取所需,相敬如宾了! 可叹黛玉好运道,自己夫君的亲姐姐和皇后娘娘在宫里互为臂膀。若是这胎再来得早些,他们这些人,哪里还有一争之力! 想着这些有的没有,马车缓缓驶向了几条街外,那同样灯火通明的“贾府”……—— 作者有话说:拖了那么久的大结局,也算是来了!非常感谢,居然还有小天使们在追读,你们就是我码字最大的动力啊!让我想想还有谁的结局没交代,咱们番外见~~~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