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卿》 1、楔子 夜色已经极深,天空之中点点寒星闪烁,东方天际的银河如白练一般自九天垂落,像雾气一样缓缓淌入传说中的真凰仙岛,大荒却尚未沉眠,各处传来阵阵兽吼禽鸣,时有哀鸣怒吼和血肉被撕裂吞食的声音响起。 一头通体漆黑的黑豹踩着落叶弓背而过,仿佛融入了夜色之中。 它脚步轻盈,头生银角,獠牙雪白,浑身环绕着莹绿符文,绿森森的眼睛冷酷地扫视山林,劲尾在身后摆动,抽动之间无意击倒了一颗粗大无比的巨树。 一团雪白的嫩团子自那株倒下的巨树上腾起,愤怒地不断啾鸣,振翅追击黑豹。 黑豹竟不敢反抗,只是发狂疾奔,那只雪球似的小鸟摇身一变,使出血脉神通,变作一只巨大无边的凶禽,眼似血月,口似巨盆,身躯与山脉等高,将黑豹一口吞下,黑豹连最后的哀吼都没有一声,便化作了它口中的一团血雾。 这是大荒的深处,风声呼啸,在荒芜的表象之下藏着无数危机与杀戮。 “十万里大荒,果然杀机四伏,壮阔无边。” 一个中年人浑身符文流转,一掌击落一只隐藏于黑暗之中意图攻击他的青色巨鹰,站在飞舟上轻抚长须,低声感慨。 “阿叔当心!” 他尚未感慨完,身旁的少年慌忙将他压倒护住。 在中年人耳畔,一团金色火焰极速擦过,烧焦了他半边鬓发。 若不是少年反应迅捷,将他及时扑倒,他现已在火焰下化作枯骨! 少年又惊又怒,抬头望去,头顶上整片天空都被一艘遮天蔽日的飞辇盖住,仙光缭绕,神霞飘渺,极其宏伟神圣,投下巨大的阴影。 身背缰络拉动飞辇的灵兽鳞甲森森,貌似麒麟,通体宝蓝,四蹄踏着五色祥云,冷冷地俯视着他们,自鼻间不时喷出炽热的火气。 “那是……那是龙须金睛兽!” 少年认出拉车的灵兽,失声惊叫。 高阶宝血种!——什么人竟胆敢使宝血种拉辇! “长生世家出巡,五州万族退避!” 驾辇的金甲骑士轻击长矛,声音轰鸣如雷,震得少年耳朵里淌出鲜血,慌忙操纵飞舟下降躲避。 巨大的宝辇缓缓在他头顶驶过,他这才心有余悸地长出一口气,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浑身仍在发抖: “阿叔……长生世家怎会来我大荒?” 中州的长生世家高高在上,历经千年仍然鼎盛繁荣,荣耀无比,自许为神祇后代,有时甚至连人皇陛下也瞧不太上,他们怎会来被中州人目为蛮夷荒土的西荒? 中年男人摸了摸自己被灼秃半边的脑袋,他原本也是大荒之中叫得上名姓的一号人物,谁料第一次带家侄出来历练就遭此横祸。 但要他去跟长生世家争辩,那是万万不敢的,他只得苦笑一声: “阿叔怎会晓得?不过,料想定是与传言中的昆仑山宝有关……” “山宝?” 大荒荒芜,有时竟数千里寸草不生,什么山宝能叫长生世家动心? “不错。听说昆仑神山自去岁起山鸣终日,落石隆隆,五色霞光映透半边天宇,传言将有异宝降世,引得各族云集,我想,他们此行大约也是为求取山宝而来。” “传说昆仑神山是上古神祇烛龙尸体所化,还有太一神留下的珍宝,怪不得连长生世家也要觊觎……” 少年恍然大悟,目露向往之色,喃喃自语。 “哼!” 中年人冷哼一声,抚了抚半边胡须,道:“他们倒打的一副好算盘!昆仑神族岂会容忍人族带走山宝?今日耀武扬威,他日骨碎神消!” “中州骑在大荒人头上太久了……” 月色凄清,明亮如镜,中年人怅惘良久,朝西方的昆仑神山遥遥叩首,领着少年人极速离去。 “快走罢。不论他们成与不成,大荒都将要有一番劫难呐……” 灾祸将至!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火鸦 清晨,乳白的雾气尚未散尽,红彤彤的朝阳已经在万兽山脉灰黑色的边缘上升起来了;远远望去,正像只铁兽脊背上负着一轮圆日。 白象氏族还在沉睡之中,村落静悄悄,一只黑色的大鸟像一片羽毛般轻飘飘地落在村口的石柱旁,下一刻却又被骤然飞射来的羽箭惊得腾然飞起。 “唉,真可惜!” 一名背着弓箭的少女从草丛里跳出来,不断挽弓射箭,紧紧追了几步,终于还是追不上,心疼得望着那只大鸟的背影直叹气,“好大的一只鸟儿呢!” 要是捉住了煮来吃,那该有多少肉啊!都够村子里好几个人吃一天了。 眼看到手的肉就这么飞了,她惋惜极了。 “小挚,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石屋里走出来一个高挑健美的少女,左右伸展了一下四肢,看了她一眼就笑起来,“你又把族长的弓偷出来了。” “这……我哪有……” 谢挚心虚地把弓往身后又使劲藏了藏,但这大弓比她整个人还高,任她怎么藏也藏不住,她干脆破罐子破摔,拎着箭筒一昂头:“算了,你看见就看见了,告族长去吧,我才不怕。” 放完狠话后,她又快步奔到那女孩跟前,拉着她的手可怜巴巴地摇晃,“阿英,阿英,好阿英,你可得给我保密呀——我真的不想再抄经罚跪了……” 象英笑起来,在她脑袋上轻轻地弹了一记,“既然不想,怎么还整天惹族长生气?” 她往前走了几步,四处张望,“你刚刚想射什么?” “哎哎,在天上!那只大鸟,黑色的,你看见了没?” 见象英询问,谢挚就知道她是答应替自己保密了。 见她这架势还打算替自己打那只鸟,她更加开心,简直恨不得亲象英一口以示感激。 “看见了,很大的一只鸟。” 象英仰起脸仔细地端详了片刻,若有所思道:“这是火鸦么?平常这种鸟似乎只在万兽山脉里才有的……” 天空那只大鸟通体乌黑,羽毛像墨玉一般莹润亮洁,只有喙和脚爪是火焰一般的赤红,浑身流淌着丝丝缕缕的洁白曦光,远远望去好像被晨雾缠绕,神异非凡。 “啊,的确是火鸦。” 谢挚经由她这么一说才发现奇怪处,思索着道:“八成是中州那些给人皇采献礼物的人,跑进山脉里把它们惊扰出来的……” 那些中州人仗着自己修为高便十分鲁莽,这些天来山脉之中异象连连,晚间神光闪耀、符文辉天,兽吼不断,哀鸣不绝,往常要深入万兽山脉才能得见的珍禽异兽甚至被逼得跑到了村落里,这景象可不多见。 那只火鸦毫发无伤,还白白浪费了她几支箭,眼下正在天空盘旋,嘎嘎大叫,好像在嘲笑这大荒少女的技艺不精,气得谢挚又是一阵咬牙切齿,“阿英,它笑话我,快把它射下来!” “不必用箭。小挚,你退后一些,等着今天吃火鸦肉就好。” 象英笑了笑,站定在原处,神情严肃起来,她双臂噼啪作响,笼罩着一层柔和的神秘光辉,隐隐竟有金色符文流转。 糟糕!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小氏族竟有人突破铭纹境! 空中的火鸦见势不妙,立刻哇哇大叫着振翅飞遁,但却已经迟了,象英缓缓推出一掌,双手凝结电光神纹,雷鸣隆隆,紫电迸溅,击中火鸦的半边翅膀,黑色羽毛四散飞舞,立刻便腾起一股焦糊气息。 “居然不中?” 好快的速度——象英微微惊讶,她那一下原本是朝着火鸦的头颅而去的,不曾想竟被它险之又险地侧身躲避开来,只烧糊了它的半边羽翅。 “再来!” 这火鸦果真不凡!自突破铭纹境以来,象英在村落外方圆数百里已经遇不到可以一战的敌手,她也不由得兴奋起来,浑身血液滚烫,轻喝一声,双臂辉光不断,重新凝结符文,决心这一击必要斩下火鸦头颅。 “哇哇哇,我跟你拼了!” 见她还要再战,火鸦自知今日避无可避,无法逃脱,干脆下定决心拼死一搏,竟然大叫着自空中极速俯冲而来,张口便吐出大束橙红火焰,想要灼烧地面上操纵雷霆的人族少女,令她化作飞灰。 “阿英小心!” 谢挚大惊,连忙提醒。 这火鸦口吐人言,显然已经开了灵智,不是一般灵禽可比。 而且大荒之中素有传闻,火鸦一族继承了神兽朱雀的一丝血脉,虽然极微薄,但上古年间,此族也有神威盖世的大尊者震杀四方,甚至屠戮过仙人! 火鸦极速俯冲而至,翅膀挥动引起的罡风甚至激起了巨大的腾腾烟尘,但它体表笼罩的火红符文却像流淌着的岩浆一般耀眼灼目,不断爆射出赤色神光。 “它竟然也是铭纹境!” 象英并不惊讶,仍旧沉稳冷静,双手交织成一片金色雷网,轻轻拦下火焰,反手一拳携着无上雷光重重击在火鸦的长喙之上,几乎令其断裂。 “哎哟!这蛮女好大力气!” 火鸦痛嘶一声,慌忙盘旋回空中,只落下几滴蒸腾着鲜艳火光的殷红鲜血。 血液蕴藏火光,这可不是一般的灵禽能有的。 象英笑起来,止住动作,仰脸大声道:“喂!火鸦!你下来,我不杀你了!” 刚刚交手一碰撞,她便觉出这只火鸦的不凡: 它的火焰酷烈炙热,相当纯粹,隐隐有其祖先朱雀的威势,若不是她境界高于它,说不定也要吃亏。 或许它身上出现了返祖之象,象英暗忖。 要是能将它生擒收服,村子里不仅能添一可观战力,说不定还能得一门无上宝术。 “呸!我才不信你呢!人族最是狡诈,你只怕是觊觎我的宝骨!” 火鸦在空中拖着伤翅不断盘旋,嘎嘎大叫。 这蛮女境界高于它,已经开辟了至少两道符文,它无心恋战,有意速速逃离,但又十分记仇,胸中恼恨,不甘心如此狼狈离去。 正当此时,它瞧见了地面上站在一旁观战一脸紧张的谢挚,忽然记起这正是刚开始那个拿箭射自己的少女,又见她离象英甚远,顿时喜上心头,一抖翅膀旋身便朝谢挚俯冲而去: “看我教你这大胆蛮女偿我羽翅!” “小挚!” 象英见状大惊失色,忙朝这边飞奔,一纵身已是数丈远,但她尚未学习身法,到底快不过神禽,及到近前时火鸦已经朝谢挚伸出了脚爪,要取她双目。 那可恶的少女就近在眼前,再也逃脱不能,火鸦兴奋不已,连连大叫,羽毛口鼻都喷着炽热的白色火气: “嘿嘿,今日我便给你长个教训……等等,嗯?!!!!” 它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刚刚一心要取的眼珠子骤然变成了万花筒—— 它竟然被这少女抓住脚爪当作石头般抡起来了! 象英止住步伐,无奈地笑起来。 刚刚她如此紧张,并不是担心谢挚吃亏,而是担心她一时收不住力气,将这火鸦伤得过重,以至让她没法再行研究这只火鸦的神异之处。 谢挚虽未开启铭纹境,但肉身之力惊人,族长曾经查阅古籍,评断她的气力比起一些宝血种幼崽也不逊色。 如果刚刚这只火鸦动用符文的力量,那倒的确有些难缠; 但它仗着自己是灵兽,自认为肉身坚韧无双,不是区区人族可以撼动,妄图只凭双爪取目,故此才落败,被当成了石块抡来抡去。 所幸小挚并未狠下杀手…… 象英松了一口气,也不阻拦,知道她孩童心性,干脆由着她出气,在一旁默默微笑观看。 “喂,刚刚是谁说的要给我长教训?” 谢挚笑眯眯的,手上却不放松,牢牢握住火鸦的巨大脚爪,不断将它重重摔在地上,烟尘四起,地面都被火鸦坚硬如铁的躯体砸开了一道道裂纹。 她年纪尚不足十五,容貌姣美,身形娇小,这火鸦却体型巨大,足有半座石屋高,数百斤重,被她当小鸡仔一样拎在手里抡来抡去的样子反差感极其强烈,还带着一点令人忍俊不禁的好笑。 “我……我跟你……我跟你拼了!哇……” 火鸦被她摔得头晕目眩,羽毛散乱,话都说不完整,张口竭力欲喷出火焰,结果只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天呐,这是什么天生神力?宝血种幼崽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它看得分明,她甚至还没有动用符文的力量,而它已经断了好几根肋骨了。 飞遍大荒,能突破铭纹境的人族少之又少,万中不能得见二一,何况这个仅凭肉身之力就可以摔晕它的凶残少女。 太倒霉了,怎么什么事都给我碰上了! 火鸦悲愤欲死,胸中气血翻涌,一翻眼睛,竟是彻底晕了过去。 象英站在一旁,见状哭笑不得,劝道:“小挚,好了,别砸了,它已经晕过去了……” 这火鸦虽然皮糙肉厚,但也禁不起这种砸法,再砸下去,它恐怕不死也得脱层皮。 刚刚她就是怕谢挚下手太重打死它才如此惊慌——她还盼着能从这只似乎继承了朱雀血脉的火鸦身上多挖出些东西呢。 “哼,算你走运!” 谢挚终于放下了火鸦,还不解气,气哄哄地在它身上补了一脚,“要不是阿英求情,我今天一定拆你一只膀子下来!” 放完狠话,她就急匆匆地奔到象英面前,满脸担忧地拉起象英的手臂看了又看: “阿英,你没事吧?有受伤吗?那坏鸟烧着你了没有?手疼不疼?你……” “不要紧,只是受了一些小伤。” 象英原本双手背在身后,不想让谢挚看到伤口,结果硬是被她拉出来掀开衣袖查看,只得低眉,无奈而又温和地笑,“可看够了?” 她放下衣袖,“那火鸦的火焰有些神妙,我不比你肉身惊人,一时不察,被漏出来的火星灼伤了一些,不过只是小伤,养几日就好了,并无大碍。” “怎不说话,被吓到了么?” 见一向活泼的女孩默然无语,象英笑着摇摇头,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安慰她。 “阿英……对不起……” 听到她这样温言安慰,谢挚再也忍耐不住,投到象英怀里抱紧了她。 她抬起脸来,满眼泪花,“我不该叫你替我打那只火鸦的……” 刚刚她看到象英手臂上大片的深红伤痕,鲜血淋漓,狰狞刺目,刺得她眼眶一酸掉下泪来——阿英此前还从未受过这样重的伤。 谢挚正在伤心哭泣,被她抱住的象英却忽然浑身一僵,她艰难地抚了抚女孩的背: “小挚,快别说了……” “为什么不叫我说?我就要说。” 谢挚从她怀里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她哭得狠了,还在一下一下地抽噎,“这次的确是我的错,你不要再替我担责,我自会去族长那里为你求药疗伤。” “说得不错。” 从谢挚身后传来一声女子的轻笑,“这次自然再没有人能替你担责——不少族人都看见了,是你先招惹这只火鸦,还叫象英助你。你说是也不是,小挚?” 谢挚被吓了一大跳,啊了一声,小脸煞白,忙又转过身抱住象英:“阿英救我!” 象英被她紧紧抱住,一时半会挣脱不得,干脆也不去挣,只是将她默默护在了身后,看着眼前美丽高挑的年长女人,露出尴尴尬尬一个笑: “姑母。” 象翠微眉毛一竖: “在族人面前,须得叫我族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玉牙白象 “知道了,族长族长。” 谢挚躲在象英背后探出一点点头,又飞快地躲回去,转过身搂着象英的脖子小声嘀咕,“哼,整天这样,烦死了,族长有什么了不起的!要是哪天当个牧首,那才叫真威风呢……阿英,你说是不是?” 说完了还要对着围着她们观看的村民和小孩子们皱脸,“看什么看?不要看了,早饭可有炊好?弓箭可有上紧?再看一人收你们十条熏肉干。” 她生得漂亮,个子在普遍高大的大荒人之中又显得格外娇小,大家都是看着她长大的,此刻她凶巴巴的样子像只装模作样的花脸小猫,并不吓人,村民们也只是宽容而又和蔼地笑,觉得她可爱,摇摇头跟象翠微打过招呼之后就各自散去了,只有孩子们还扒在一旁,眨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偷偷继续看族长要如何教训她。 象英哪敢应她,悄悄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小挚……” “好啊,你还敢私底下抱怨我。” 话音未落,象翠微已经拎着谢挚的领子把她从象英身后揪起来,“罚你去祭坛面前抄经!” “已经抄了不知多少遍了,还要我抄,没有天理!” 谢挚最怕抄经,本来还乖乖地由着象翠微拎自己,闻言一下子挣扎起来。 她反抗起来气力可不小,肉身媲美宝血种幼崽的小孩在手中挣扎的滋味不好受,挣得连象翠微也不由得皱起眉,手臂晃了几晃,暗地里运转符文,这才将她稳稳地重新制住。 她又好笑又好气,在谢挚脑袋上敲了一下,“你若不犯错,我怎会罚你?休要再多嘴抱怨,再抱怨我让你再多抄百遍。” 多抄百遍这四个字的威慑力巨大,谢挚被吓得闭紧嘴巴,一个字也不敢再多说,蔫下来了。 看,听话的时候多乖多招人喜爱?怎么平时就这么叫人不安生? 象翠微对着她瞧了又瞧,狠狠地捏了一把她粉扑扑的脸蛋这才觉得解气。 气消了之后象翠微顿觉神清气爽,她望向象英,遥遥地点了点地面上被谢挚砸晕的巨大火鸦,“象英,这是怎么回事?” 她一眼看出这黑鸟正是火鸦,一种平常很难见到的灵禽,心下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这八成是被进万兽山脉围猎的中州人惊扰出来的。 而眼前这只火鸦浑身羽毛乌黑似墨玉,喙爪鲜红如胭脂,一看就与旁类不同,或许有些不凡之处。 只是怕小挚她们捉到,不知道那群中州人会不会前来索要?毕竟中州人是出了名的傲慢…… 象翠微正在暗自思量,象英便走过来,在她耳边低声道:“族长,我刚刚与这火鸦交过一回手,它似乎继承了一丝祖先的朱雀血脉……” “朱雀血脉?” 事关重大,象翠微闻言不禁凛然,走到巨大的火鸦躯体旁盘腿闭目感应了一番,并无什么结果,睁开双眼显出一点惋惜之色: “可惜我族宝术已毁,我也不通探察之术,并不能确定它是否继承有神兽血脉,只能知道它现下刻下了两道铭纹。” “两道铭纹么?我观它尚且年幼,能有如此境界,已算天资出众了。” 象英微微点头,并不意外。 她刻下了三道铭纹,较这火鸦境界高一些,不然即便是她,对付起这只火鸦恐怕也有些棘手。 象翠微站起身来,摇头笑道:“能有你天资出众么?” 象英十五岁开辟三道符文,震惊方圆千里数百村落,甚至惊动了本部牧首大人,派来蛟马卫亲自赐下灵药骨书,要她好生修行,今年仲秋赴定西城参与英才大比。 族中有见识的老人说,象英的天赋即便放在大荒的星罗十六部之中,亦颇为可观。 象英尚未应声,在一旁被勒令噤声的谢挚已经很高兴地跳起来,挺挺胸膛,显出骄傲模样: “那当然还是阿英天资最佳!依我看,阿英日后定能名动大荒,到人皇陛下那里领封一个王侯也不一定呢!” 刚刚还说要她当牧首,现在又夸她可以做王侯,象英神色松动柔软下来,并不多言,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发:“不要胡说。” 被她这一打岔,象翠微这才想起了差点逃过惩罚的谢挚,她朝谢挚一瞪眼: “你怎还不去抄经?快去快去,抄不完不许你吃饭。” “象英也是,整天帮着小挚胡闹,不是纵容就是包庇,同犯也是犯,一样得罚。” 说完她又揪了一把象英的耳朵,“去帮十一嫂修缮石屋去!不修完同样不许吃饭!” 谢挚急了:“罚我也便算了,怎么阿英也要罚,族长你好不讲理——” “抄经再加十遍。” “……” 谢挚气得跳脚,又不敢再说话,只是捂住嘴巴,朝女人婀娜高挑的背影恶狠狠地挥挥拳头。 “我可看见了——再加五十遍。” 象翠微头也不回,摇摇手,朝谢挚伸出五个手指头。 昆仑神山在上,一句话又加五十遍,谢挚眼前一黑,有点想哭。 . 虽然不情愿,但族长的话还是得听,谢挚一路磨磨蹭蹭,苦巴巴地挨到祭坛面前坐下,自怀中掏出一块洁白莹润的骨块,拿起刻刀开始抄经。 大荒之中荒芜穷匮,何况白象氏族只是星罗十六部中一个小小的村落,纸笔尚且仿若天外来物,更别提可以蕴藏无数文字的宝骨灵玉了,因此大荒人一般都是用一种质地细腻的青石誊刻文字。 听说中州的长生世家底蕴无比深厚,甚至还会用宝血种的皮来书写重要的经文,历经千年不腐不坏…… 真奢侈,她长这么大,连一头宝血种的影子都没见过呢! 想到这里,谢挚不由得加重了几分刻字的力气,气呼呼地摇摇头。 她下定决心,若是她日后见到宝血种,一定要……要……要将它的皮毛拆一半下来送给阿英。 另外一半嘛,则勉为其难地送给族长,剩下的骨肉之类则统统晒成熏肉,她自己卖一些吃一些,靠此发家致富,从此成为大荒巨贾…… “你,你看我干什么,再看我小心拔你的毛给二丫做毽子!” 一阵微风拂面,谢挚回过神来,意识到是火鸦挣扎带来的动静,立刻收起幻想,朝它凶巴巴地放狠话。 火鸦通灵凶猛,何况这只格外与众不同,族长考虑之后将它拿铁链捆得结结实实,倒挂在祭坛旁的大柳树上,按大荒驯服鸟兽的习惯,打算且将它饿上几天再议,此刻它就在谢挚的旁边晃来晃去。 一睁开眼就是硬生生摔晕自己的神力蛮女,火鸦只恨自己不能眼睛一翻再晕过去一回: “谁看你了!真是自作多情!” 它为自己奋力分辨:“我是看你手里的骨块有些神妙,这才瞧的!” “噢,原来是觊觎上了我族宝骨。” 谢挚抓起那枚骨块一把塞进自己衣襟,很得意地扬起下巴:“不让你看,你气不气?” 这人族小孩怎如此气人!火鸦被气得眼冒金星,干脆拿羽翼包住了自己的脑袋,眼不见心不烦: “哼,我已经看清楚了,这哪里是宝骨,上面的符文早已被磨灭干净了,原先或许还很不凡,但现在只是一枚普通骨块。” 谢挚这下倒有些惊奇,认真打量了这被倒吊在树上的火鸦一眼,“咦?你倒有些眼力……” 白象氏族在上古年间曾追随玉牙白象四处征战,可惜时光荏苒,当年夺运一战,真神尚且陨落众多,何况玉牙白象既非神圣种族也非神兽,只是普通的宝血种,自此渐渐湮没于历史长河之中。 数千年前人族兴起,大肆侵夺土地,玉牙白象早已离开大荒,另谋出路。 有传言说他们已经离开本界,前往了星星海,或者赴往了光明灿烂的别处…… 那些光辉往事和飘渺传闻都离谢挚太过遥远,总之,白象氏族如今的传承只剩下了一双象牙,一枚符骨,但其上蕴含着的宝术却已经被磨毁了,跟普通骨块无异。 谢挚下意识摸了摸怀中那枚温润的骨块,喃喃道: “要是上面的宝术未毁,我们白象氏族在定西城都会有一席之地。” 要是那样的话,有诸多灵药加持,阿英一定会比今天更加出色……族长也就不用整天为打猎头疼了。 那可是宝血种的宝术,虽然比不得神兽和神圣种族,但也很了不起,毕竟当今之世神兽不仅极其稀少,而且实力强横——而神圣种族的宝术,更不是区区人族可以肖想的。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宝血种的宝术岂是一个小村庄可以得到的?” 火鸦被倒吊着还不老实,张嘴嘎嘎大笑。 它现在才发觉谢挚并没有突破铭纹境,只是纯粹肉身惊人,对她忌惮之心大减,又记仇得厉害,当即就开始嘲笑她。 “你!” 想象中的图景被戳破,谢挚一下子清醒过来,恼怒地仰起脸来瞪它,不甘示弱,“大黑鸟!大蝙蝠!” 火鸦闻言不禁气急败坏,头顶上的羽毛都炸立起来,挣得铁链哗哗响,呼呼地喷出带火星的热气: “岂有此理,谁是大蝙蝠!” 想它英明神武,纵横大荒,还从未有生灵敢这么说它呢!何况是个不满十五岁的人族小女孩。 大蝙蝠……火鸦被气得又想吐血了——它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蝙蝠。 跟火鸦结结实实地吵了一顿嘴,谢挚这才开心起来,她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刚刚缴获的的战利品,将几支黑亮莹润的火鸦羽毛揣到怀里,计划着拿它给族长编一把扇子: “不跟你玩了,我还是好好抄我的经文吧。” “谁跟你玩了!” 真是倒打一耙!被拔毛的火鸦悲愤交加,怒鸣一声,紧紧地缩起尾巴。 抄经要紧,不抄完就没饭吃,谢挚搓搓脸颊,不理会它,振作起精神,重新握紧刻刀,开始聚精会神地在青石板上刻字。 “乾坤初开张,天地神三皇。天形如卵白,地形如卵黄。五行生万物,六合运三光……” 她年纪尚小,个子也不高,那块青石板立起来比她整个人还高一截,为省力她干脆趴在石板上,一边刻一边还在嘴里轻声念叨,心神完全沉入符骨之中。 毕竟是宝血种的宝骨,其中蕴藏的宝术虽然早已磨毁,但仍旧可以容纳许多文字,里面记有《五言经》一部。 《五言经》在本界并不是什么珍奇宝书,几乎人人都有一份抄录,传说是太一真神为好玩而编纂的一首歌谣,介绍了本界开辟以来的历史和典故,大荒之中缺乏文字典籍,向来拿它给幼儿当开蒙书,别的书籍便也就没有了。 比方说谢挚,就是靠背《五言经》认的字。 倒吊在柳树上的火鸦原本双眼紧闭,这时却若有所觉,轻咦一声,好奇地张开双眼朝底下望去—— 随着谢挚轻声念读,那块洁白如玉的符骨散发出淡淡的温润光芒,变得晶莹剔透,内里仿佛有万千世界静静轮转,阵阵庄严悲凉的先民吟唱响起,流淌出雾气一般的神曦光华。 符骨流淌出的乳白光华凝聚成一头通体雪白的白象,它踏着金色祥云,昂首低鸣,轻盈地附在谢挚身上,重新化成辉光流往她的身体,柔和亲近地包裹住了她的四肢和躯体,又在碰到她的胸口时倏然散开,像滴水入土一般缓缓消失不见。 对这惊人异象,谢挚却仿佛毫无察觉。 她好像进入了一种无喜无悲的玄妙境界,神色安静迷惘,只是仍旧伏在青石板专心致志地刻字,刻出的字甚至也浮现出淡淡的金色光芒,像传说中的神明赐书,神圣而又庄严。 “她竟然在与符骨中的经文共鸣!” 世界万族同源共生,传闻只有身负大机缘、大天资之人才能激发宝骨共鸣,更不要说这种惊人的异象。 她方才……甚至好像召唤出了上古时期玉牙白象的精魂,火鸦惊得合不拢嘴巴,哎哟一声,本就被象英砸裂的喙愈发疼了。 跟火鸦一族不同,玉牙白象是真正的宝血种,曾当过太一真神的坐骑,上古年间是出过神祇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白衣女人 白茫茫,湿漉漉。 到处都是浓郁朦胧、几乎凝结成水滴的雾气。 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闻到一种携着水气的湿润清香,若有若无,似乎是什么花朵正在盛放。 是莲花吗?还是…… 谢挚使劲嗅了嗅,分辨不出是什么香气,只能作罢。 又是这里……她在心里叹气。 谢挚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干脆蜷成一团,抱着腿坐下来,一边发呆一边默默计数。 一、二、三—— 果不其然,那个女人出现了。 一个浑身笼罩着白色雾气中的女人,一袭白衣,看不清面容,只有露出来的一双唇是润红的,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整个人的形状好像化在了冷雾里。 谢挚感到她的目光像细雨一样点在自己身上,湿润的,柔软的,又带着一股冷气。 她向来胆大,并不害怕,站起身来,甚至往前奔了几步,大声询问: “喂——你是谁?” 她的话音像水波一样一圈一圈地扩出去,又被四面八方加上重重回音,悠悠地一层一层震荡回自己的耳朵里。 像往常一样没有回答。 白衣女人仍旧含着笑,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她,神情中化着似水的温柔,又带着一缕浓重的化不开的哀愁和悲伤。 好像离她很近,又好像离她很远,飘忽得仿佛随时都会散去。 她看不清这个女人的脸,但她莫名地觉得,这个女人一定很美,非常美。 她似乎……不,她一定在哪里见过她! 谢挚心中一震,好像被拨动了一根异样的心弦,睁大眼睛使劲朝着她看,但却怎么也不能看清女人的面容。 今天也还是这样…… 她有些沮丧地遥遥地凝望着白衣女人,等待着她像雾气一样散去。 但是今天的情形却不一样。 出乎谢挚的意料,白衣女人踏着浓郁的水一般的雾气一步步朝她走来,轻缓却坚定。 她脚下神辉缕缕,瑞气阵阵,金色波纹层层散开,每一步都蕴藏万千道法奥义,仿佛跨越无数世界。 谢挚动弹不得,直到女人身上湿润的雾气包裹住她,温凉的、优美的嘴唇擦过她耳畔,她才猛然回神。 那女人亲密地俯在她耳边,柔声说: “我是来取你的心的。” …… “小挚?小挚?快醒醒。” 睁开眼睛,是象英担忧的面容。 大荒的天空青苍而高远,太阳高悬在头顶,被倒吊起来的火鸦在大柳树上摇来晃去,一言不发,奇怪地没有跟她再斗嘴,只是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这是大荒的白象氏族,是她的家乡,她的小村庄,抱着她的人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白衣女人,而是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象英。 谢挚忽然倍觉安心,回抱住象英,在她怀里蹭了蹭,模模糊糊地答应了一声。 “小挚,你又流血了。” 象英忧心忡忡地扶起谢挚,替她擦了擦耳鼻里流出来的鲜血,“胸口还疼吗?” 经她一说,谢挚这才发现自己又流血了。 这次不仅是鼻腔,连耳朵里嘴巴里都在往外流血,打湿了她半身衣服,黏糊糊的,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 谢挚很苦恼地捻起那块被血打湿的布料,答非所问道:“衣服又被我弄脏了……阿英,你说族长会不会生我的气啊?” “不会。” 象英知道她是不想答自己了,也不勉强,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从怀里取出碗筷,“快来吃饭吧。” 她摆开碗,里面盛着野菜碎和植物根茎捣成的糊状物。 大荒贫瘠,食物稀少,大多数大荒人都以此为食,除非族内有可以进山打猎的高手,这才偶尔可以击杀灵兽,猎取一些肉食,但进山的风险也很大,常常有村人伤亡,含恨命丧大荒。 “我还没抄完经呢……” 谢挚有点心虚,悄悄瞧了一眼身后的青石板——她刚刚抄经的时候不知怎么忽然昏睡过去了,离族长罚她的遍数还远得很。 “你也知道族长只是嘴硬心软,做个样子罢了。” 象英偏偏头,很温和地笑起来,“快吃吧,小挚,这饭其实就是族长叫我给你带的。” 就知道是这样,谢挚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端起碗来鼓着脸大口大口地吃饭。 她也确实饿了,直到埋头吃到最底下,这才微微一愣。 碗底静悄悄地压着一块熏肉干。 好像是三个月前族长去万兽山脉猎的金蹄角羊……谢挚眼眶有点酸,低着头没说话,一声不吭地将肉干吃下去。 象英目光柔软地注视着她吃完饭,拍了拍身边的地方,示意她坐过来。 大柳树葱葱郁郁,垂下来万千碧丝,轻柔地随着微风摇晃,灰黑色的树干上有几道浅浅的刻痕,是前几年谢挚跟象英比身高时留下的印子。 后来象英的个头突飞猛进,谢挚还一点都不长,她气急败坏,宣布自己从此再也不要跟象英比了。 现在小挚也只到她胸口……回忆起往事,象英的眼睛里便带了几分笑意。 敏感地察觉到象英在笑什么,谢挚一下子恼羞成怒: “干嘛干嘛,你笑什么啦!不许笑!” “我又不是真正的大荒人……烦人,我是小矮子还不行吗?” 她嘟嘟囔囔地说。 大荒人普遍高大,近两年,连氏族里的小孩子也忽然窜得比她高了,谢挚明面上不说,其实私底下十分在意。 她只是无心之言,被她这么一说,象英倒是一怔,慢慢敛起了笑容。 的确,小挚不是白象氏族本族人——她甚至也不是大荒人。 象英长谢挚两岁,今年刚满十六,自有记忆起身边已经有了这样一个粉雕玉琢的妹妹。 当年的事,她本也不甚清楚,还是族内几位老人不小心走露了口风,她自己一点一点从那些只言片语中拼凑起来的。 听说那是十余年前一个暮秋的傍晚,万兽归山,鸟雀乱鸣,族人们正在把猎来的灵兽小心拆分成细条,预备挂在石屋顶上晾晒,忽然响起了几声惊呼。 循声望去,远远步来了一群白象。 在金色的黄昏中,一群雪白的巨象安静地从地平线边缓缓走近,每一只都与房屋等齐,它们身后是巨大的橙色夕阳,身体被暮光染成了灿烂的金色,仿若传说中的神祇降临。 象群在大荒已经绝迹千年,何况这更为珍稀少见的白象? 村人们疑心这是玉牙白象显灵,纷纷热泪盈眶,抛下手里的器物,对着象群深深跪拜,不断祝福叩首,祈祷通灵的白象护佑氏族平安永昌。 象翠微那时尚还年轻,她是族中天赋最出众、最强大的战士,甚至还曾去过定西城,见识十分广博,但此刻也被眼前神圣美丽的象群惊得双腿发软,目瞪口呆。 象群缓缓走到近前,为首的那只头象好似可以看穿象翠微心底所想。 它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她,慢慢俯下身,露出它背上的一个小小襁褓,轻甩长鼻,示意象翠微抱去。 “这是……是要我抱走么?” 象翠微惊疑不定,得到头象表示肯定的点头之后,这才飞身而上,将那只襁褓轻轻抱将下来。 抱在怀中定睛一看,她大惊失色: 襁褓之中赫然是一个非常年幼的孩童。 双眼紧闭,小脸苍白,从胸口到腹部有一道骇人的巨大伤口,看样子几乎被活生生地掏出肚肠。 脖颈上挂着一枚质地不甚良好的璞玉,刻着歪歪扭扭的两个字:谢挚。 刻痕上还沾着早已干涸的血迹。 看样子,这就是她的姓名了…… 象翠微吓了一跳,一时之间心中腾出无数疑问—— 这是谁的孩子?是人族还是他族?来自何处?是象群救的她么?象群是如何将她带来大荒的?象群跟玉牙白象是什么关系,它们是玉牙白象派来的使者吗?这样重的伤,为什么这个孩子竟没有死?…… 正在惊惶不安之时,她还想再询问象群,却见刚刚将襁褓交给她的头象昂首长鸣一声,率领着其余白象慢慢离去,不论她怎样呼唤挽留也不停下脚步。 那群白象就此消失在了大荒。 象翠微曾不顾危险,顺着象群来时和离去之路反复探察,半点也没有发现象群行路留下的脚印和痕迹,它们好像是凭空而来,又忽然而去的。 如果不是象群带来的那个孩子还在她身边慢慢长大,她几乎要以为多年前的经历是一场梦境。 “阿英,你秋后去了定西城,可一定不要忘记我呀!” 怀中的少女仰起脸来,眼睛亮闪闪,含着无数期冀和祝愿,抓着她胸前的一块布料向她讨要承诺,象英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心神摇曳不定,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郑重道: “我自不会忘。” “你天资这样好,必能在定西城闯出一片广阔天地,说不定还能得牧首大人赏识,她携你去中州拜见人皇陛下也不一定……” 谢挚真心实意地笑起来,扳着指头开始认真为她计划: “这样,阿英,等你日后封拜王侯了,你捉只宝血种来给咱们村子守门,出行都要乘着蛟马,哎不对不对,骑蛟龙!还要嫁娶个漂亮道侣——啊对了,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我不知道——我还从未想过这些……” 象英红了脸,心在腔子里怦怦直跳,她有些慌张地转过脸。 她虽然稳重,但毕竟也只是一个刚满十六的少女,思索了片刻,才谨慎地措辞开口: “或许是女人。我总觉得,女人较男人要更干净漂亮些。” “是么?我也这样觉得……像族长就十分漂亮。虽然她脾气坏了一点对我严厉了一点平日里凶了一点……” 象翠微在族中威信极高,没有一个人敢品评她的样貌为人,谢挚说起来倒毫无顾忌,一点也不害怕她。 “不说这些了,小挚,近几日你可有继续尝试观测符文?” 见她兴致勃勃,似乎还要再说,象英料想自己不能抵挡,只得匆忙转移话题。 “……” 谢挚不说话了,她眨着眼睛看了一会天空,才小小声地说,“有。可是……跟以前一样,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常言道,炼体为基,铭纹为门,都说修道之途漫漫,入了铭纹境才算初初窥得修行门径,须得在此之前不断锤炼肉身,直到神精饱满、血气旺盛,方能在炼体圆满之时明心静气,感应大道法则,观测天地之间充盈的各类符文,将其铭刻于四肢五脏之上,此之谓铭纹境。 传闻在上古年间,诸天神明神通盖世,有神祇一指蕴万法,神光璀璨,周身流转无数符文,甚至可炼天地造化于一身! 不过在当世,普通修行者通常只能观测到一种符文,能观测到两种符文的人在大荒之中已算是了不起的天才。 但是听闻,中州最为天资绝伦的少年天骄,甚至可以观测到四五种符文。 象英就观测有雷电符文和五行符文中的木符文——雷电符文珍稀,少有人族能够掌握通悟,所以她虽然没有观测到三种符文,但其实也已相差不远。 谢挚五岁就修得了炼体圆满,举族震撼—— 昆仑神山在上,这可是五岁的炼体大圆满!恐怕比之那些中州天骄亦不遑多让! 不少老人甚至激动地落下泪来,心道莫不是天怜我白象氏族,派象群送来了这样一个天纵之资的孩子,要振兴我族,重现祖上荣光? 象翠微也难掩激动之情,那几天甚至舍得开了几壶她年少时自定西城带回来的好酒。 她并未婚娶,自从象群将谢挚托付给她,她就一直都将这孩子留在膝下亲自抚养,虽然看起来严厉,但其实早已将她视若亲女,心中极疼爱她,眼下见谢挚有如此天赋,忙为她准备不久之后的观测仪式。 但是那天,在所有族人期冀热切的目光下,谢挚却什么都没有观测到。 不仅没有观测到符文,她还晕了过去。 偶尔听村人描述,那天异象非常,无尽神光自天穹深处轰鸣显现,云层被紫色雷劫撕裂,变化百端,忽而如真龙盘旋长吟,转瞬又似凤凰振翅清鸣,最后化作诸神一双双巨大的眼睛,倏然熄灭,一切归于寂静。 铭纹境夺天地造化,与大道共鸣,跟日后的修行之路干系极深,听闻天资越惊人,观测符文之时所引发的天地异象就会越可怖,但这……这是否有些过于…… 众人被这仿佛诸神灭世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直到象翠微惊呼了一声“小挚!”,这才猛然回神。 在祭坛上,小小的孩子像柳絮一般渺小轻盈,忽然轻轻地栽倒在地。 象翠微惊慌上前抱起她时,只看到她脸色雪白,口鼻都在不停流血。 这情形,与她第一次从象群背上接过那个幼小柔嫩的生命时似乎一模一样。 自那之后,象翠微再也不敢叫谢挚观测符文,只想着让她普普通通地平安过完一生也无不可。 但谢挚不甘心,私底下又尝试了几次,不仅毫无结果,而且每次都会遭到反噬,最严重的一次呕血不止,几近丧命,修养了数月有余才能下床。 这几年,她的身体每况愈下,甚至不观测符文也会毫无征兆地口鼻流血,打湿衣襟,象翠微为她四处求医问药,也不见好转。 她流血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族人们有时私下议论,说她说不定是玉牙白象送来的孩子,终究还是要被它收回去的。 听出少女话音中的失落与沮丧,象英不由得也替她难过起来,半晌默然无语。 她的父母死于多年前的一次兽潮,除过象翠微外,她再没有别的亲人,这么多年朝夕相伴下来,她早已谢挚当作亲妹看待。 象英暗暗地下定决心,平静下来,轻轻地拍了拍谢挚的肩: “没事的……小挚,待我去定西城,为你求取宝药医治身体,你定能一举突破铭纹境。” “好。” 谢挚没反驳她,踮起脚来跟她击掌:“一言为定!” “待日后我病好了,我百年修得仙王,名震五州,万古传唱,到时候我抽龙筋给族长的弓做弦,你说好不好?” “龙族么?你太贪心了,竟然想抽神圣种族的筋……何况现在神圣种族大都避世不出了。” “哎呀,你就说信不信嘛!” …… 身旁高挑的少女生得锋利而又漂亮,神情间带着一点少年人独有的骄傲,背着手的模样分外稳重可靠,偏偏又眉目温和含笑,泛着融融的暖意,谢挚不由得将她看了又看,轻轻地压下心底许久之前就想说的一句话。 我想我活不过十五岁,阿英。 她会早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太古战场 日头已经升得很高了,但象翠微还没回来,几个族内说话最有分量的人只得一面喝水等待,一面聚在她的石屋里先行商讨,其中有好几个人面上都隐隐带着忧色。 “阿林哥,雨姐,我们近来什么都没有捕到……而且先前积攒的沙茎也不多了。” 一个长瘦的青年面带难色,轻声说。他削瘦的脸颊上滴着不安的汗。 “照我说,我们皮糙肉厚,苦点倒没关系,但孩子们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总叫他们吃野菜,这也不叫个事。大荒的儿女哪有不吃肉可以茁壮长大的?” 一旁的中年人将手里的石锤重重立在地上,砸出“当”的一声,火星四溅。 他非常高大健壮,身上纹着白象氏族的图腾,肩膀宽厚,皮肤黝黑,肌肉结实得像头蛮虎,呼吸却轻缓悠长,身躯上淬着晶莹的辉光,那是炼体圆满的证明。 “说不定小挚就是吃得不够好,这才总是呕血。十四的人了,长了那么一小点,我看着都心疼。” 谢挚活泼开朗,聪颖过人,象啸林一直都很疼爱她,在她小时候常常把她举到头顶给她当马骑。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垂下头烦躁地揉了揉粗硬的黑发,“我听说那些大氏族对族内有天赋的孩子还会进行宝血洗礼,看我们,守着好好的一个天才苗子,不仅什么东西都给她没有,连肉都吃不上!” “我们氏族穷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你倒是心气高,还想着宝血,只怕是刚进万兽山脉边缘就做了灵兽的血食。” 象谷雨原本一直没开口,只是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细细擦拭自己的刀刃,闻声连眉毛也没抬,凉凉地讲。 星罗十六部中无数氏族,其中自然有的强大鼎盛,有的衰落荒败,白象氏族在其中的境况却不上不下,颇为奇怪。 玉牙白象不知所踪,他们这一族没有宝血种守护,自然难免暗中受到排挤—— 白象氏族的村落原本在一处水草丰美的所在,然而祖地被他族强占,族人也被驱赶到现在定居的地方,离万兽山脉最近。 几次山林暴动,尤属白象氏族受兽潮冲击最为严重,族人死伤无数,象谷雨的母亲就在一次兽潮中葬身豹腹。 按理说,白象氏族本来早就应该灭亡,或被其他氏族吞并,偏偏一直在苟延残喘,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此族出天才。 譬如有的氏族产矿石,有的氏族出灵草,白象氏族几乎每一代都会出一名惊才绝艳的人物,而上一个天才就是象翠微。 她十三岁步入铭文境,观有五行符文中的金、火符文,比现在的象英还声名更盛,也曾赴过定西城的英才大比,但是在定西城遭到暗算,被硬生生剥下两道符骨,几乎成为废人,少年天才一朝断折,再也回不到过往巅峰。 但她心性坚韧,重新开始铭刻符文,铭纹境共须开辟四肢五脏九道符文,现今她已开辟了八道,在大荒中,只要不进入一部的中心城市,也算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了。 “象谷雨,你说什么风凉话!” 象啸林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山一样的身躯几乎完全遮挡住了光线,“你贪生怕死不敢进山打猎,我去进!” “噢,好,好极了,一个炼体大圆满进万兽山脉,刚好够灵兽饭前垫垫肚子。” 象谷雨终于擦完刀了,抬起头来,露出苍白凌厉的一张脸。 她“嚓”的一声合上刀,手臂隐隐浮现水蓝色符文,气势冷峻,跟人高马大的象啸林面对而立居然也毫不输阵——她是族中除过象翠微和象英之外唯一的铭纹境。 隔境如隔山,铭纹境再怎么样也比炼体境要强,此刻面对着刻意放出威压的象谷雨,象啸林被逼得咬牙弓背,全力抵抗。 额头滴下冷汗来,他伸手一把抹掉,吼道:“那也死得光荣!大荒的战士从不畏死!” 象谷雨只是冷笑:“莽夫!为勇而勇,这不是勇,是蠢!” 一时之间两人剑拔弩张,长瘦的青年在一旁汗如雨下,想劝架又不敢,被凌厉的气锋逼得不能近前,忽然像看到救星一样,满脸喜悦地叫了一声“族长!” 人影还未进来,一道金芒早已轻盈地自门外飞进,分别点在象谷雨和象啸林的身上,两人都浑身一震。 象啸林支撑不住,轰然跪倒在地,象谷雨咬牙勉力坚持了片刻,口中渗出一丝血痕,终于还是撑着刀柄慢慢半跪在地上。 “要打出去打,莫要脏了我的房子。” 象翠微提腿走进来,连他们俩看也没看一眼,径直坐下,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水,轻飘飘地说。 “这天真是越来越热了……” 她拭去额上的汗珠,休息了片刻,轻叹一口气,这才看向地上跪着的两个人,伸手点了点象啸林,“阿林,你说说看,是怎么回事?” 象啸林老实嘴笨,不会说谎。 象啸林在下面涨得满脸通红,在族长面前被逮住跟族人打架,对他来说很是丢脸,何况他还打不过。 他把手放在膝盖上,恭敬地垂下首,尽量言简意赅,“族长……去年冬天积攒下的食物已经不多了,我们想进山打猎。” “我们也是想着……想着给孩子们,还有阿爷阿婆们改善一下伙食,您不知道,孩子们都快馋疯了。” 他不安地搓了搓蒲扇般的大手。 象翠微不置可否,只是转向象谷雨,“阿雨呢?为什么跟阿林起冲突?” “……” 象谷雨默然半晌,轻轻地垂首道:“万兽山脉危险重重,我恐怕我们不仅猎不到灵兽,还会白白丧命。” 当年她母亲就是族内一位十分强大的战士,开辟了四道符文,照样还是死在了发狂的兽潮之中。 “阿青那边怎么样,我们设的陷阱什么都没有捕到吗?“ 象翠微沉吟片刻,转向那个长瘦的青年。 “没有……族长。我们什么都没捕到。” 象青摇摇头,沮丧道:“这可真是怪事,往常或多或少都能捉到一些的……是不是别人把我们捕到的猎物盗走了?” “应当不是。” 象翠微道:“我今天早上特地去四处各村探查,发现别的氏族也猎物极少,只能挖野菜为生,许多族人甚至饿得浮肿。” 大荒里的饥荒可不是小事,如果牧首大人不帮扶,有时会闹到人相食的地步,众人闻言都一阵悚然,面面相觑。 “我猜想,这些异象或许是因为万兽山脉里出了什么东西,山脉外围的灵兽不是被吃掉,就是被吓跑了。” 她又低眉抿了一口水,“你们不觉得今年比往年热得多么?但是明明日光并不甚酷烈。” 是万兽山脉深处诞生了一位主火的灵兽么? 等什么时候有空,去问问那只被捉住的火鸦,它刚好也是属火。 她心中有预感,或许火鸦会知道些什么隐情——只是不知道撬不撬得开它的口。 “啊,族长说的是!” 象青心思活络,皱眉思索了几瞬便一击掌,露出恍然大悟模样:“要不然那些中州人怎会进万兽山脉打猎呢?” “中州人向来最瞧不上我们大荒,何况是为人皇陛下采献礼物,必然样样都要取最好。无利不起早,如果没有好东西,他们根本不会来此。” 象谷雨扶着刀鞘慢慢地站起来,轻声补充。 “那会是什么东西?中州富饶,灵药无数,连宝血种听说也不稀奇,他们什么都有,何必非得来我大荒?” 象啸林听得入神,仍旧跪在地上,下意识问了一句。 “也不尽然。” 象翠微翘起腿,面上便带了一些冷嘲,“中州固然富饶,但大荒的许多东西他们也没有——比方说,大荒的太古战场他们就十分觊觎。” “传说在上古年间,太一真神还未陨落的时候,夺运之战无比残酷,大荒就是诸神的战场,五州万族无数神祇都饮恨于此,遗落了无尽神器宝骨,其中甚至还有神圣种族的遗骸。” “神圣种族?!” 神圣种族这四个字太过牵动心神,这下连象谷雨都不由得露出惊奇仰望之色。 “不过太古战场毕竟是神明喋血之所,即便已经过去万年,仍旧杀机四伏,凶险无比,有不能言述的重重神妙,即便是仙王,贸然闯入也可能身死道消。” 象翠微年少时曾去过定西城,见识比在座的几个人都要广一些,见他们此刻都凝神静气仔细聆听,也就顺着他们的心意多讲了几句: “固然也有大胆之人想冒险进去寻一番大机缘,其中还有人境界颇高……但是无一例外,他们都从此一去不返,无人返还。” 屋内响起几声唏嘘。 “千年以来只有一个人得以生还,但他也已经彻底丧失神智,大好青年好似被人抽取了寿元,变得鹤发鸡皮,整天哭哭笑笑,说些怪话。” “他说了什么?” 她的声音刻意一路低下去,故意要卖个关子,吊人胃口,象啸林听得入神,急得甚至往前膝行了几步。 象翠微神秘一笑,招招手,示意他们近前来。 她将声音压得极低: “他说……” “太古战场,有鬼。” 话音未落,石屋外响起哐当一声巨响。 屋内众人正听到引人入胜处,个个提心吊胆,被象翠微吓得呼吸都屏住了,这时忽然外面一声巨响,仿佛正印证了象翠微的那句“有鬼”。 大荒人迷信,难免信些神神鬼鬼,一时之间几个人都有些头皮发麻,只有象翠微不为所动,笑得一脸狡黠。 象谷雨不作声,早已飞身掠出,要看个究竟;象啸林也回过神来,拎起石锤大喝一声“青天白日之下,我看谁敢作怪!”,跟着也纵身奔出,只有象青哆哆嗦嗦地在凳子上发抖。 他本就胆子小,尤惧鬼神,这下真是被吓得肝胆俱裂。 不一会儿象啸林象谷雨两人就一前一后地重又进来,象谷雨还是老样子,面上神情寡淡,象啸林倒勉强绷着脸,只是黝黑的眼睛里却带着些忍不住的笑意。 他半跪在地,一叩胸膛,笑道:“族长,鬼我们已经逮住了。” 似是没想到他们如此神速,象青“啊?”了一声,又害怕又好奇,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颤颤巍巍地伸出头来,“抓——抓住了?给我看看这鬼是何模样……” 象谷雨从身后拎出来一个小孩,道:“你看吧——” 她一松胳膊将谢挚扔在地上,“倒的确是个小鬼。” “你……” 谢挚哎哟一声,揉了揉被她摔痛的屁股,站起来对她怒目而视,“你说谁是小鬼?我才不小!” 她最讨厌别人说她小,大荒的儿女向来早熟,很早就要担起重担,像她这么大的孩子,甚至许了亲事的也有。 她明明只是个子小,其实已经十分可靠! 为显得有气势,她还气势汹汹地双手叉腰,奈何象谷雨太高,她看她还需要勉力仰着脸,人家瞧她却只用低着眼睛轻飘飘地一扫,两相对比之下,倒显得她颇为可爱滑稽。 象谷雨并不理她,只是淡淡地晲了她一眼,重又握住腰间的长刀,身形笔直,神情漠然。 “不仅是小鬼,还是个偷听大人说话的小鬼。” 象翠微从正中的座位上走下来,笑吟吟地弹了弹谢挚的脑袋,“我问你,你方才听得可尽兴?” “我……我才没偷听……” 谢挚一见她笑眯眯的样子心里就发怵,声音已经弱了一截,瞅到一旁的象啸林,自觉找到靠山,又振作起来:“不信你问阿林叔。” “我是来交经文的,喏,青石板就在门口放着,阿林叔也见过的!” 高大的汉子挠了挠头,呵呵笑道:“对对,我见过,就在门口,小挚是来给你交经的,族长。” “得了吧阿林,什么时候小挚把你头发烧了你也能替她说好话。” 象翠微翻了翻眼睛,拎着谢挚的领子把她滴溜到自己座位旁边,“其实也没什么听不得的,你既已听到了,那便坐着继续听罢。” “只是下次不许再偷听,不然我还吓你。” 象翠微捏了捏她的脸蛋。 她知道谢挚外强中干,看着胆大,其实怕黑也怕鬼。 “原来族长刚刚是故意说来吓小挚的……我就说嘛,世上怎会有鬼?” 象青也醒过神来,忙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放松地笑道。 “不……” 象翠微这次却没有顺着他的话调侃,反而露出了郑重而又忌惮的神情。 她扫视了一圈屋内人,提前握住谢挚的手以作安慰,正色低声道: “我刚刚的确存了要吓小挚的心思,但那句话,却并不是我的编造。” “当年在定西城我也曾见过那个疯老头一面,他虽然疯癫,但嘴里说的话很清楚——” “太古战场里,的确有鬼。”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攻击 谢挚从石屋出来好一阵子后背还有些发麻,她使劲搓了搓胳膊,嘟嘟囔囔地踢飞一块小石子: “哼……族长又在吓我了……还说什么有鬼,我才不信……” 她一边自我安慰,一边专挑日光明亮的地方走,连树影下也不敢待,走得急匆匆的,好像有人在她背后撵她。 “看看大黑鸟去!” 谢挚忽然记起来还有只火鸦仍在柳树上摇来晃去,她孩童心性,不记事,一下子又将什么太古战场的完全抛之脑后,兴致勃勃地奔过去就要去寻火鸦玩耍。 平日里能跟她玩的只有象英一个人,村子里别的孩子要么太小,要么就是已经成人,跟她玩不到一起。 但象英不比她这样散漫,随着年纪愈长,她修行愈发刻苦,其实也没什么空陪她玩; 而象翠微身为一族之长,常常事务繁忙,焦头烂额,根本顾不上她,谢挚见她忙往往也不愿打扰,于是就自己找些事情做。 她只是看着顽皮吵闹,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她一个人呆着。 这下逮住了火鸦,能有活物跟她整天斗嘴,谢挚其实心里十分开心。 她觉得它虽然记仇了一些,但并不坏,已经将它看作了自己人。 “喂!火鸦!” 谢挚在柳树下仰起脸,扯开嗓子大喊,“你渴不渴?——喝水吗?” 火鸦双眼紧闭,吊在树上纹丝不动,连羽毛也不动弹分毫,好似一块黑铁,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打定了主意绝不应声。 谢挚见它一动不动,不由得有些迟疑,还担忧了一瞬它是不是受了什么重伤,下一秒又见这只贼兮兮的火鸦偷偷掀开眼皮,眼睛滴溜溜地瞧了她一眼还在不在,这下她却一下子全明白了——这只可恶的大乌鸦分明就是不想理她! 她恼怒地一跺脚,又不会骂人,气了半晌只憋出了一句:“你……你这个大蝙蝠!” 亏她还担心了它一瞬,特意来给它带水喝……真是浪费了她的一片好心! “你说谁是大蝙蝠!” 火鸦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伸出脖子为自己辩驳,“我长得哪里像蝙蝠!” “你看看我这华丽的羽毛,这鲜红的脚爪,这优美的嘴巴——噢对了嘴巴被你姐打裂了……” 真是奇耻大辱,火鸦痛心疾首地重新闭上了眼睛。 “噗……” 它张着歪歪斜斜的长喙在树上摇来晃去,一副又可怜又愤懑的样子,看起来好玩极了,谢挚努力憋了半天,还是被逗得忍不住笑出声,“你嘴巴好像确实有点歪……” 阿英那一拳好厉害,将火鸦的喙都打歪了。 见她开心,火鸦眨着眼睛,仔细地观察了她片刻,在心中评判了一番她的实力,软下口气,跟她小心翼翼地打商量: “哎,小孩,你把我放下来一会儿呗。” 它努力挣扎了一下,给谢挚看它被铁链捆得结结实实的翅膀,“你看,我被倒吊在这都快三天了——再不下来休息一会,我的翅膀都被勒得坏死了。” “嗯……” 谢挚打量了它一会,似乎在思索它会不会过河拆桥,犹豫道:“那你不许跑……也不许攻击我。” 火鸦喜上心头,点头如捣蒜,“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得到火鸦的保证之后,谢挚这才纵身跳到柳树上,提着铁链将它一整个拎下来,开始为它解锁。 它连带这铁链加在一起恐怕得有数百斤…… 火鸦再次为她的气力感到心惊,又记起来她抄经时引发的宝骨异象,心中惊疑不定,开始摇摆待会到底要不要攻击她。 “好了!” 谢挚拍拍手在它身边坐下,转过头来看了它一眼,笑着摇摇头,“大黑鸟,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不过,我劝你最好老实一点。” 若无十足把握,她岂会轻易放它?她虽然年少,但也不是好哄的幼童,一句话就能轻易假信它族。 “哦?” 火鸦心高气傲,本来已经收敛起攻击意图,想之后再行逃跑,闻言却又一下子立起脖颈,“我倒要看看你身上到底有何玄妙!” 它探得分明,这小孩并未突破铭纹境,只是单纯肉身之力惊人,这次它不与她正面碰撞,直接运用符文,它就不信还能吃亏。 火鸦浑身腾起赤红符文,长鸣一声,挥动羽翅,一道火光便化作细线直冲谢挚而去。 它刻意收减了符文威力,并不想真正伤她,只想着要探谢挚的虚实,顺便叫她长个教训,对自己有些尊敬之心。 火链携着高温如神电一般飞驰而至,看似迅猛,其实温和,灵蛇一般缠绕住谢挚的身体,谢挚立刻跳脚——却并不是因为身体被火焰灼伤,而是因为她的衣服在炙烤之下顷刻便化作了飞灰。 “我的衣服……你……你赔!” 眼看着自己半身衣服眨眼间被烧得化为乌有,谢挚心如刀割,连忙拍打火焰灭火,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狠狠怒视火鸦。 白象氏族穷在附近是出了名的,他们缺衣少食,样样东西都需要珍惜,她身上穿的衣服还是象英之前的旧衣服改小而成的。 她肉身坚韧无双,甚至可以抗下一些简单的符文攻击,力量也胜于火鸦,所以她才无所畏惧,将它放了下来; 但她忘记了火鸦掌握的是火符文,它的攻击固然伤不到她,但却会烧坏她的衣服。 族长每天那么辛苦,她却还给她添麻烦…… 谢挚心疼极了,倒恨不得火鸦烧坏的是她。 见她这么伤心,火鸦惊奇不已,收了符文提起脚爪绕着她连连打转——它还从未见过这个蛮女眼泪汪汪的样子,觉得十分稀奇。 它正要道歉,忽然目光一凝,惊得掀起翅膀后退几步,“哎!你……你你你胸口那是什么?” 它刚刚吐出的火焰一时半会还未熄灭,闪耀着赤金色神芒,缠绕在谢挚身上像一条条小小的火鱼明灭吞吐,此刻却在一瞬间黯淡起来,被谢挚的胸口悄无声息地缓缓吸纳而入。 少女的胸口处散发着淡淡的金色辉光,丝丝缕缕的乳白雾气自那里缓缓流淌而出,仿佛有生命一般包裹住谢挚的躯体,快速地吸收尽所有火焰,神圣而又灵异。 “那是什么东西?” 它继承了一丝神兽朱雀的血脉,灵觉敏锐非常,此刻敏感地感受到一股古老浩瀚的气息,如同直视无尽深渊一般令它心生恐惧。 火鸦连连倒退,连头顶的羽毛都炸立而起,显得十分排斥抗拒。 “什么胸口……” 谢挚怒瞪它,垂下眼看了自己身上一眼,一下子满脸通红,紧紧地捂住胸口,“你……!流氓!色鸟!——你是公鸟还是母鸟?” 拜刚刚火鸦的火焰所赐,她的上衣被烧得破破烂烂衣不蔽体,露出了许多白嫩的肌肤。 她……她还从未被他人看过身体…… 谢挚在心中磨刀霍霍,下定决心要是这只火鸦是公鸟她就挖了它的眼睛。 “自然是母鸟!” 火鸦下意识答了一句,又猛地醒过神来,恼羞成怒道:“呸呸呸!什么母鸟!” “而且其实你也没什么看头……” 少女的躯体发育得并不成熟,大略扫去只有一点青涩的起伏,它贼着眼睛又瞧了她一眼,拍着翅膀提前飞起来一些,梗着脖子叫,“更何况我对人族的身体并无兴趣!” 谢挚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我杀了你!” 一番追逐之后,一人一鸟都筋疲力尽,各自坐在一边地上喘气休息,火鸦举起翅膀有气无力地拍了拍谢挚的肩膀,气若游丝道:“小孩,你知不知道,你胸口里好像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刚刚这个怪力小孩狠狠地捶了它一通,它自诩肉身金刚不坏,现在觉得自己膀子都快被摇散了。 到底谁才是神兽后代啊!火鸦在内心悲愤交加地咆哮。 谢挚从它身上又拔下一根羽毛,比划着往自己被火焰烧坏的衣服上补: “知道当然是隐隐约约地知道一些……可我也并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东西。” 火鸦身上暖融融的,在这样的天气里靠着它似乎有些过于炎热,谢挚干脆一翻身躺到了它鲜红色的脚爪上,很好,很冰凉,她闭着眼睛舒服得喟叹一声,问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这只火鸦似乎很不凡,说不定它知道些什么秘闻。 “你都不知道,我怎会知道?” 脚爪上传来一阵软绵绵的触感,火鸦动了动身躯,终究还是没有跳到一旁把她掀下来。它垂首俯视着这过于大胆的人族女孩: “但我想,那一定是很了不得的秘宝……说不定是仙人的遗物——我刚刚亲眼看到你的胸口将我的火焰吸得一干二净。” 它记起来她跟宝骨共鸣时引发的异象,形似玉牙白象的精气从宝骨之中涌出,同样也是在她胸口被吸了个干净。 火鸦有些悚然:“那该不会是个活物吧?” 大荒之中素有传说,大能者在身受重伤濒临陨落之时,也会变化形体寄生于血气强大的个体,数百年前一个雀族天才就曾被寄生,初时它还以为自己是遇到了机缘,结果等它刚一凝聚符文开辟道宫,就立刻被寄生者夺了舍。 “也说不定你是个温养这件秘宝的器皿……” 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大多出于人族中的大家族,他们会选出天赋异禀的幼童,在其身体中埋下沉眠的秘宝,期冀天才的精血能唤醒宝具上的活性,其他种族很少能狠下心对同族幼儿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 火鸦觉得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于是看向谢挚的目光就同情了很多: “不过你放心,假若真是如此,你肯定长不到这么大,早就被吸干精气死掉了。” ……这大黑鸟真笨,有这么安慰人的吗? 谢挚一阵无语,不想理会它,手臂枕在脑后安安静静地沉思了一会,久到火鸦开始试着从她身下往外抽自己的脚爪,她这才一翻身骨碌一下坐起来。 “喂,火鸦。” “干什么?” 火鸦警惕地一缩脖子——难不成这小孩又要骂它是流氓鸟? 谢挚站起身来,眼睛亮闪闪的,显然在方才想到了什么妙招。 她抱住了火鸦的脚爪: “你攻击我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宝骨 ? 火鸦困惑地一歪头,“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种爱好?” 什么爱好! 谢挚刚平复的心情被它冲口而出的一句话又给弄得十分不平静,拳头又攥了起来——她敏感地觉出这不是什么好话,“你……!讨厌的大蝙蝠!” “我错了我错了,别打别打!” 火鸦拍着翅膀,一边躲避一边嘎嘎大叫,“我跟你闹着玩儿的!” 没骨气的大鸟……谢挚追它追得气喘吁吁,干脆在地上盘腿坐下来,她朝火鸦比划了一下: “你快攻击我,用符文。” “全力攻击我的胸口。”她着重强调。 “真来啊?” 火鸦猜出她是想借自己的力量试探,神情也严肃了起来,道:“你莫小看我,刚刚我是手下留情,若是我用全力,你说不定会化作飞灰。” “不碍事,快点动手。”谢挚摇摇头,催促道。 “好吧,那你可不要怪我。” 火鸦见她坚持,显然已经打定主意,于是也不再劝告,运转起符文,浑身赤芒流转,高高昂首,自口中喷出腾腾火焰。 这火焰不是之前的橙红色,而是璀璨的金色!像传说中三足金乌的神焰,又似流淌的水金。 火焰携卷着闪烁的符文,化作一只浑身火红的神禽,在空中昂首长唳,神气扬扬,睥睨四方。 ——火朱雀! 这只火鸦果然继承有朱雀神血! 它之前分明在隐藏实力……可是为什么?谢挚心中一惊。 火朱雀威势赫赫,连空气都被它身上的神焰烧得嘶嘶作响,但谢挚并不畏惧后退,反而咬着牙,顶住威压向前又走了几步。 并不是她大胆莽撞,而是她隐隐地感受到自己胸口的东西在正激动难安——它不仅毫不惧怕,似乎还在热切地渴望。 谁也不会喜欢自己的血肉之中有这样古怪而又不知来历的东西…… 谢挚轻轻地按了按胸口,那里有阵阵暖流正在汩汩流淌,她咬咬嘴唇,神色越发坚定起来。 为了探出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即便葬身火海,她也定要冒险一试。 空中的火朱雀似乎被她的大胆激怒,厉鸣一声,周身火焰更盛,几乎化作一只火鸟,盘旋着径直俯冲而下。 神禽气势汹汹而至,巨大无比,张口将谢挚一口吞下,眼看她就要被火朱雀炼化,火鸦吓了一大跳,连忙要收回火焰:“喂!小孩!你……” 它忽然目瞪口呆,后退了几步,艰涩地止住了话音。 不知何时,谢挚的胸口无声无息地亮起一团淡淡的辉光,像星辰一般静静运转,神秘气息缓缓流淌,深不可测。 吞下谢挚的火朱雀忽然哀鸣一声,振翅欲飞,却已经来不及了—— 火朱雀符文火焰凝聚而成的躯体在半空中猛地爆散,化作一道赤色长流,飞快地融入谢挚胸口的那团金色辉光,再无踪迹。 火鸦脊背上腾起阵阵凉意——它的火朱雀竟然在顷刻之间就悄无声息地被完全吞噬了! 这……这个人族少女体内到底藏了什么东西…… “呼……” 谢挚额头滴下汗来,她大口大口地喘气,刚刚被火朱雀吞下对她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好体验,她弯腰按住胸口,“我好像感觉到了一点……暖融融的……” “再来。” 她咬着嘴唇抬起头,面色苍白,眼睛却很亮。 “还来啊?” 火鸦忍不住哀鸣,它算是看出来了——大荒中突破铭纹境的人极少,更何况人命关天,绝不可能有人愿意陪着她胡闹——这破孩子就是在逮着它一只鸟使劲薅。 凝聚火朱雀对它来说消耗也十分巨大,平日里,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它也不会动用。 但是它力气没她大,最强的血脉神通对她也全然没有效果,而且它也确实好奇这人族少女身上藏着什么秘密,火鸦虽然嘴上在抱怨,但却老老实实地照着她的话重新运转起符文,朝她攻击而去。 跟方才一样,谢挚的胸口像漩涡一般,辉光显现,深邃而又寂静,将符文火焰重新吸收殆尽。 “我不行了,别找我了,这东西胃口太大了,像深渊一样永无止境,即便榨干我恐怕也喂不饱你。” 火鸦气喘吁吁地瘫倒在地,直接撂挑子罢工不干,拿翅膀把自己盖起来,“你不是还有块玉牙白象遗留下来的宝骨吗,何不用它一试?” “宝骨?它蕴藏的宝术符文早已被磨灭,现在也只是一枚普通的骨块而已……” 谢挚一愣,没想到它忽然提到那块宝骨,一边答话一边将骨块从怀中摸出来,忽然惊奇地“咦”了一声: “奇怪,它怎么在发光?” 宝骨晶莹温润,如同一枚通透无瑕的白玉,此刻正在她手中散发着洁白净澈的光芒。 阵阵先民吟唱在她耳畔响起,苍凉而又悲壮,仿佛在祷告,又似乎是在祭奠神战中死去的万千神祇,令人自灵魂深处升出一股难言的哀伤。 谢挚软软地跪倒在地,神情有些迷惘—— 随着吟唱声起,她眼前浮现出了一幅奇异的画面。 天穹鲜红如血,层层红云翻滚,离地面压得极低,一只巨大无比的手掌自天边伸来,盖住半边天际,携着无上威势,仿佛能一指弹灭山河。 “尔敢?!” 金色剑光斩裂天穹,无数星辰碎裂,化作火球极速坠落,滔天银河轰然倾倒而下。 这是独属于神祇之间的斗法! 地面彻底崩裂,一只雪白的巨象踏着星辰昂首怒鸣,浑身光芒环绕,要向着金色手掌迎击,却被天边一道白色身影缓缓托住。 那白色身影通天盖地,背负一柄金色长剑,气势恐怖,长发飞舞,面容却模糊不清。 她微微摇首,道:“何必如此……你自去罢!” “大乱之世,当珍重性命!” 说完她就将手中的白象轻轻一推,将它推出数万里。 她仰首长笑一声,最后回望了一眼,随即义无反顾地迎着金色手掌而上,掌锋对剑芒,爆发出极其耀眼的光芒—— “唔!” 画面就此中断,谢挚痛得呻吟一声,跪在浑身颤抖,吐出一口鲜血。 这是……什么东西…… 她头疼欲裂,眼睛剧痛无比,伸手一抹,勉强忍着刺痛睁开眼看了看,才发现自己连眼睛都在往外流血。 胸口巨震,隐隐传来一股强烈的情绪,仿佛要脱离她的身体而去,她分不清那情绪是激动还是畏惧,亦或是两者兼有。 那块传说是玉牙白象遗留下来的宝骨早已静静地悬浮在空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谢挚忽然惊恐地发觉,她胸口的东西竟想炼化这枚宝骨! “你快跑……” 她浑身都是血,却还不忘艰难地开口提醒宝骨——她在焦急之中忘记了宝骨只是个死物,根本听不到她的话。 一道金光自她胸口缓缓伸出——这还是谢挚头一次见这东西主动攻击,而宝骨仍旧静静地悬浮在空中,安然神圣,不闪不避。 金光速度极缓,却带着一种强大无匹的威慑,慢慢伸展包裹住雪白的宝骨,谢挚能感受到它传递而来的喜意,她不忍再看,闭上了眼睛。 “咔嚓——” 一声脆响传来,谢挚猜想这恐怕是宝骨被缠碎的声音,不禁睁开一点点眼睛来偷看。 “咦?” 这一看,她却一下子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出乎她的意料,碎裂的不是宝骨,而是那道金光。 金光如同一条被撕裂的锦缎,蛛网般自中心裂开一道道缝隙,最后砰然散裂开来,在空中炸出一朵金色花朵,而宝骨仍然晶莹温润,纹丝不动。 “竟敢在神祇面前放肆。” 一道很轻的嗓音自宝骨上悠悠传来,带着淡淡的疲倦,仿佛已经渡过无数苍老的岁月。 一旁被方才这一切异象吓得两股战战的火鸦忽然大叫一声,张开翅膀就想飞遁而去:“宝骨说话了!玉牙白象没死!” 不是说自从万年前的夺运之战之后诸神陨落,世上再无神明了么?谁知这玉牙白象竟然在宝骨中活到了现在! 火鸦心中翻滚起惊涛骇浪,在恐惧之下催生出了极速,燃烧滚滚精血,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直遁天际。 眼看就要逃离出这片是非之地,它心中一喜,更加奋力挥动翅膀—— “倒是有些麻烦。” 宝骨神光闪烁,那道飘渺轻盈的嗓音轻轻叹息一声,“休走,留下来罢。” 随着她言出法行,一道晶莹白光倏然伸出,看似极慢,下一瞬却已经缠绕在了火鸦的脚爪之上,火鸦应声而落,轰然坠地,将地面砸出道道裂纹。 “哎哟……” 这一下摔得极狠,火鸦眼冒金星,好半天还动弹不得,它简直疑心自己内脏都快被这块骨头给摔裂了,“玉牙白象你好狠的心……” “你没事吧?” 谢挚艰难地靠过去,轻轻抚摸它身上的羽毛,“我方才想叫你别跑,谁料你竟走得如此快,我根本拦不住你……” 它刚刚确实有些不厚道,将这小孩跟一块不知好坏善恶的宝骨丢在一起——还是一块疑似寄居神祇的宝骨,火鸦颇感心虚,摇摇头道:“我没事。” “倒是你,看上去十分不妙……” 眼前的少女面色雪白,气息微弱,浑身都是血,好像刚从血池里被捞起来一样,火鸦吓了一大跳,“你这是怎么了?这血怎么止不住?” “我也不知道。” 谢挚头晕得厉害,几乎没力气再答它的话,她软绵绵地靠在火鸦身上,摸了摸胸口,“好像是它,它想要我的血——” 她现在感受得很清楚,在她胸口中寄生着一个诡异的东西,就是它吸收了所有符文攻击,甚至还想炼化宝骨。 空中的宝骨微微震动,从中流淌出神圣曦华,渐渐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 准确地来说,是一个身姿窈窕动人的女人。 她浑身都笼罩着洁白的光华之下,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形状轮廓,像水流一般在空中汩汩流动。 “这是什么?难不成玉牙白象显形了?” 火鸦心中巨震,本能又想振翅逃跑,却又完全飞不起来,它只得尽量往后缩了缩,顺便将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谢挚揽到自己的翅膀底下。 女人遥遥地望向谢挚,雾蒙蒙的瞳孔清淡而又漠然: “你的资质不错,可以与宝骨共鸣,甚至可以透过我看到一缕神战的景象。” “……神战?透过你?” 女人简单的一句话中蕴含着恐怖的信息,谢挚不由得心神剧震。 这么说,方才她看到的异象是万年前的神战一角……?那些天地变色、日月流血的景象,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 透过她…… 那么她就是……那只被救的玉牙白象! 谢挚脑海中又浮现出那道风华绝代的白色身影,她持剑斩破天穹、令银河倾落的模样深刻地留刻在了她的心中。 女人并不答她的喃喃自语,下一瞬已经静静立在谢挚身前,把神经紧绷的火鸦吓得哇哇大叫。 她凝望谢挚良久,忽然道: “你的身体很奇怪,似乎被人为地摧毁过,之后复又强行再生了。” “好手段——不断坍塌,不断重塑,因此才造就出来这副超越人族极限的无瑕肉身。” 她观察片刻,轻声赞叹。 “只是尚有一点不美。” 她伸出手指,隔空点在谢挚胸口,“此处生长着一颗不应存于当世的种子,我当为世人将它诛灭。” 随着她手指轻轻下压,谢挚浑身一颤,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伏倒在地,胸膛不住起伏,这次却已经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 “这……!你是在诛灭种子还是在诛灭她?” 火鸦气急,一时竟也不怕这疑似上古神祇的神秘身影了,梗着脖子大叫。 女人并不理会它,只是淡淡地摇首道: “日久天长,种子已与她的心脏化为一体,不可分离,若想诛灭种子,势必要将她一道抹杀。既如此,那便教她为这方世界献身罢。” 她神色不变,伸指继续缓缓下压而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种子 女人的手掌纤细雪白,散发着晶莹的辉光,缓缓压下来的时候却带着不容亵渎的威压—— 随着她下压手指,谢挚再次呕出一大口鲜血来,她听到自己骨头被压裂的脆响。 内脏或许也已经被扎穿了…… 她眼前一片模糊,浑身发冷,头晕目眩,甚至出现了失血过多导致的幻觉。 血珠顺着眉间往下滴落,刺得眼睛生疼,在一片血红之中,她勉强抬起脸,那个神秘而又强大的女人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水一样晶蓝的瞳孔里只有寂静的漠然。 祭坛这一片的天空上流淌着金色符文,谢挚猜想这或许是她随手设下来的阵法,可以隔绝声音。不然,这么大的动静,族人听到怕是早就赶来了…… 女人忽然轻咦一声,止住动作,神色之间露出一点疑惑,“奇怪,你怎还没有死?” 她扫过伏在地上浑身是血的少女,评述道: “你全身的骨骼现已碎裂七成,脏器破损,筋骨俱裂,但你却仍然没有死……” 以人族肉身的脆弱程度,恐怕只受这样的伤势一半都早已一命归西了,但眼前的孩子除了动弹不得之外,甚至还在痉挛似的颤抖。 “是种子的缘故么?” 她轻声自语,微微摇首,似是在替谢挚惋惜,“但是可惜,这并不能护你周全,只是让你多添一分痛苦罢了。” 道了一声得罪,她重新伸出手—— 这次她的手掌上笼罩着灿烂的金色符文,与之前完全不同,周围的空气甚至被这强大的威势磨得开始颤动。 就在此时,谢挚忽然轻轻地抓住了她的手。 “还有什么遗言吗?讲罢。”女人动作一停。 “才不是遗言呢……” 谢挚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眼睛像月牙一样弯弯的,很灿烂地笑起来: “……我并不畏死,但我现在还不想死;既然你想杀我,那就只能你死了。” “我不管你是谁,都跟我没有关系……但是,现在早已不是诸神的时代,管你是玉牙白象还是什么上古神祇,该陨落的陨落,该归于尘土的归于尘土,都不要再管我们现世的事!” 她面容苍白,浑身都在不自觉地颤抖,目光却极其坚定,抓着女人的手掌一寸一寸送入自己的胸口。 随着那只晶莹手掌彻底没入她的胸口,谢挚的嘴角溢出大股大股的鲜血,但她却仍然在清澈地笑。 能让神明陪葬,也算够本了—— 她胸口绽放出无上光芒,寂灭气息轰然爆发,女人微微一怔,随即整个人都被淹没在金色光芒之中。 这光芒极其夺目刺眼,火鸦慌忙用翅膀包住头,极速遁退。 良久之后,一切才都恢复寂静。 火鸦侧耳细听片刻,只能听到微风拂过柳树梢的细微声响。 它心焦难耐,勉力又呆了一会,这才敢抖落身上的尘土,伸出一点点头颅探头去望—— 不远处,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仍然在静静伫立,看起来毫发无伤,半点没有受谢挚刚才攻击的影响。 在她脚下,谢挚无声无息地伏着,一动不动。 她这——这是死了吗?火鸦心头一紧。 其实它并不讨厌这个人族小孩……这几天相处下来,它发现她心地纯澈,十分善良重情,对它也很好…… 正当它不知所措之时,下一瞬就已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提到那个女人面前,正对上一双雾蒙蒙的晶蓝眸子。 “我不喜欢有人在旁窥视。” 她淡淡地说了一句,伸手握住它的长喙便轻轻一捏—— “啊啊啊啊!!!我的嘴巴!!!我的嘴……咦?” 刚刚这女人的手段它也见识过,一伸指就能令谢挚筋骨俱毁,更疑似是位历经了万年仍然存活的上古神祇; 眼下见她探手朝自己而来,火鸦当即被吓得肝胆俱裂,心道今日命不久矣。 它扯开嗓子嘎嘎大叫,但想象中的剧痛却并未到来,只感受到了那女人手掌上冰凉的温度—— 女人放开了它的喙,它这才回过神,拿翅膀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巴,发觉它的喙既没有像想象中一样碎成几片,也没有化作飞灰,反而是在这女人的轻轻一捏之下,之前被象英打歪的地方修正了。 它喜上心头,“这真是意外之喜——” “休要吵闹。” 女人又睨了一眼过来,火鸦立刻缩着脖子闭紧了嘴巴。 “那个……象神大人……” 见她似乎没有真的生气,火鸦颤巍巍地叫了她一声——应该就是这个称呼吧!反正上古时候怎么称呼神祇它也不知道啊…… 它终于还是忍不住提心吊胆地伸长脖子去看,“这个人族小孩……她怎么样了?” “我没事……” 像是听到了它的声音,谢挚动了动手指,小声答应了一声,随即又不知道牵动了哪处内伤,疼得重新咬紧牙不说话了。 那女人此时也应了一句:“大约断了近百根骨头——” 见火鸦一下子瞪大了眼,她又补充道:“不过她也吞噬了我半边手臂,对她裨益甚大;况且她肉身恢复能力极强……总论下来,她并无大碍。” 两相抵消之下,甚至还是这个小孩赚了她的。 断了近百根骨头……这叫没大碍?人族统共能有多少根骨头?火鸦张口结舌,有心反驳却又不敢,只得鼓着嗉囊矮下去。 “既然醒着,那便答我几句话吧。” 女人端坐下来,莹白身躯在空中静静悬浮,离地面几寸远。微风拂来,她的衣袍和发丝却分毫未动。 火鸦这才看到她的半边手臂空空如也,但她却像没有知觉一般神色不变,“你可以驾驭那枚种子?” “……” 谢挚浑身都疼得厉害,心里也恼怒,过了一会才勉强吸着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让我答我就答吗?我偏不!” 她什么错都没犯就被打成这样,转眼就让她乖乖听话,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眼前的女人说不定可是一尊神祇啊,这人族小孩倒好,不恭敬也就算了,被打得筋骨俱裂还居然敢这么跟她说话! 火鸦被谢挚吓得刚修好的嘴巴又要歪了,圆眼睛使劲给谢挚使眼色,屏住呼吸不敢动弹,又悄悄地去觑女人的神色—— 女人似乎也愣了一下,静默了片刻,才妥协般地道:“我可以教你宝术。” “我凭什么信你?” 像是从来没有被这样言语冒犯过一样,女人这次沉默了很长时间,方静静开口:“我从不说谎。” 她的目光落在谢挚身上,“何况,你并没有选择不信的权力。” “是神圣种族的宝术吗,不是神圣种族的宝术我不学!” 谢挚一面大声坐地起价,一面飞快地感应了一下身体——她发觉自己胸口正在不断淌出暖流,流向她的四肢百骸,滋养断裂的经脉骨骼,令她浑身都暖洋洋的,舒服极了,好像泡在了温水里。 转眼之间,她的伤势好像已经好了一半了…… 宝药恐怕也没有如此神效,谢挚有些心惊,暂时按下思绪,仍旧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一副被打得半死不活的样子。 女人静了静,“不是。自太古以来,神圣种族的宝术还从未泄露于他族。” 言下之意就是让谢挚别做梦了。 “那……那神兽的宝术我也勉强可以接受。” 女人叹了口气,并没有正面答她,只是道:“我的宝术与其它宝血种不同,比之神兽亦不差。” 她这话说得其实很傲,若有旁人在此一定要加以嘲笑——宝血种与神兽之间虽然听上去只差一级,但其实是云泥之别,从来没有宝血种的宝术可以与神兽相提并论。 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事吗?只用答一个问题,就能换得中州人都求之不得的神兽宝术? 谢挚毕竟年少,闻言不禁有些心旌摇动,犹疑不定地看了看笼罩在洁白光华里的美貌女人。 “你现在可以答我的话了么?” 女人倒是没有出言嘲笑她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她微微垂眸,晶蓝的瞳孔像月色一般笼住了她。 “——那枚种子你是否可以驾驭?” 那枚魔种本在沉寂之中,只是靠着本能吸取外界的力量; 但她方才分明感到,这个人族少女不知怎的竟然能驱动起胸中的那枚魔种,使它爆发出了数倍于前的力量,甚至发挥出了一些原本的能力,她虽然强大,但现下只是一缕残魂,一时惊奇之下竟被骤然吞噬掉了半边手臂。 “也不能说是驾驭……” 谢挚仔细感受了一下她身上是否还对自己存有杀意,不过什么都感觉不到,她面前只有一片寂然的宁静。 眼前的女人好像融入了周遭的环境一般,化大道于一身,与万物共呼吸,只是望她一眼,都令人从心底由衷地生出一股崇敬膜拜的欲.望。 这就是神祇吗……历经万年仍有如此的威力…… 要是她真想对自己不利,就算她有胸口的东西疗伤,她恐怕也早就死了七八十次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谢挚便不再犹豫,她咬咬牙,眼睛一闭决定说实话: “我不能驾驭它……我就是,就是,以为我今天一定要被你杀掉了,想死前试一把,拉你垫个背……” 女人的睫毛动了动,没有说话。 “我能感觉到,它好像很饿,很想吃东西……” 谢挚露出了迷惘的神情,她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刚刚是它头一次跟我沟通,我之前都不知道,我的身体里还有这么个东西……” “它对我透露出了一丝隐隐约约的意志——” “它好像……想吃掉你。” 火鸦原本听得聚精会神,听到这里被吓得浑身都抖了抖,“我的个乖乖……居然想吞噬神明,你胸口里那个东西又是哪尊神?” 它又飞快地反应过来,觑了一眼身旁的女人,立刻改口,痛心疾首道:“居然胆敢觊觎神明,真是大不敬!该好好教训一顿!象神大人您看……?” 女人倒没有多说什么,神色也没有什么变化,她的目光反复地巡视谢挚的面容,似乎在考量她这话是否可信,过了片刻才不置可否地微微颔首: “若你说得不假,那么你的天资很是惊人。” 她有些晃神:这样的天资,若有一天成长起来,日后不知道会走到什么地步。 只是……当今之世,还需要这样的天才吗? “换我问了——” 察觉到了她现在对自己并无恶意,谢挚开始得寸进尺。 她紧紧地盯住面前浑身笼罩着洁白曦华的女人,问: “——你是谁?” “我是玉牙白象一族的神祇,这是我临死前留在宝骨里的一缕残魂,今日方被你唤醒。” 女人倒没什么隐瞒之意,坦然地继续道: “若我没有看错,你胸口中的那枚种子应当是诛天魔莲的涅槃种。” 好威风的名字,口气真大,还想诛天? 谢挚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她没有想到面前这个女人竟然只是一缕魂魄,真身在万年前早已死去,更没有想到自己身体里藏着一个……呃,听起来十分厉害的什么魔种。 “按理说,它早在万年前就消失了,不应存于当世。不知为何,它竟然在你身上。” 说到这里,女人顿了顿,轻轻地瞧了她一眼,才继续道: “我怀疑是有人刻意用小儿精气做养料饲养这株魔莲,天长日久,它如今已经与你血肉化为一体,莲种即你,你即莲种,故此我才欲将你抹杀。” “不过,从刚刚的情况来看,你似乎未被莲种控制,甚至反而可以驱使它,这对你来说是一番大机缘,你当要珍惜,克己谨行,莫行不正之路。” 女人淡声作结。 她说话文绉绉的,谢挚听得有点云里雾里,但还是能听出来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不想杀她了,话语之间还隐隐有些教导训诫之意,她赶紧点头表态: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我是好孩子,又乖又听话,我们整个村子都知道。” 在她们说话的时候,谢挚的身体还在不停地缓缓修复自身,浑身骨头都在轻微作响,她现在感觉已经好多了,立刻就记挂起女人给她许诺的宝术: “你说要教我宝术,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再等几天罢——” 见谢挚脸上立刻露出“啊你说好的怎么能变卦是不是在诓我”的神情,女人很轻地笑了笑,晃了晃那只空空的手臂:“等你我都养好伤后再议。” 在刚刚的攻击里她被谢挚吞噬掉了不少,现在连身影都有些像水波一样摇晃,神辉暗淡,不再凝实。 “好吧……我等你。” 谢挚闻言虽然有些失望,但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很快就又打起精神。 “那个……” 她徘徊良久,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问道:“我梦里常常会看到一个白衣女人,她……她是不是你?” 她的心在怦怦跳,悄悄地吞咽了一下,对接下来的答案期待而又害怕。 她……她会是那个人吗? 玉牙白象神色不变:“不是。我并没有随意入梦的爱好,何况在今天之前我一直在沉眠,尚未苏醒。” “噢……不是啊……” 她自然没有必要骗她,谢挚放下心来,又有些不知名的隐隐失落,喃喃道:“那我为什么会不停梦到她呢?” “或许她曾在你的识海之中留下一缕神念,也或许你幼年时曾见过她,对她印象深刻,是以她才经常入梦。” “那她……” 见她虽然面容冷淡,但却其实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谢挚不由得稍感亲近,不知不觉离她近了一些,“那她在梦里说要我的心,这是什么意思?” 这次玉牙白象倒是很快地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有两种可能。” “——其一,她心悦你;其二,她要你心脏里生长的那枚魔莲种子。据我观之,应当是后者的可能更大一些。” 动不动就是取人心肝,听起来真可怕…… 谢挚被自己想象中的画面吓得一激灵,但到底还是孩子,只害怕了一会儿就又忘记了,重又精神抖擞起来,眼睛亮晶晶地撑着脸看她: “那你们为什么都总是穿白衣服?是因为这样显得比较仙风道骨吗?穿白衣不会被弄脏吗?噢噢我知道,你们做神祇的自然有大神通可使,一掐指身上就干净了,是不是?这法决可以教给我么?我老是因为弄脏衣服挨族长的训……” “……” 玉牙白象张了张口,被她一连串的问题打得毫无插话的余地,最终只能重新闭上眼,“我是玉牙白象,不是黑象也不是红象,穿白衣很理所应当。” “原来如此——” 谢挚恍然大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过了一会牵着她的衣襟又问:“那你一个人在宝骨里面待了万年,不无聊吗?” 她之前跟象英也闹过别扭——当然,是她单方面地跟象英生气,宣布自己要和她绝交,好几天都没有理象英。 她跟象英几天没说话都难受得直想掉眼泪,推己及彼,她觉得玉牙白象一定也十分难受——毕竟她可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挨了一万年。 这么一想,谢挚看向玉牙白象的眼神就同情了很多——看来她在宝骨里被闷坏了,有些脾气也很正常。 既然如此,她一出来就对她蛮不讲理地喊打喊杀的行径……看在她生得如此貌美且又教她宝术的份上,她也不是不可以勉为其难地原谅。 “不无聊。” 玉牙白象将自己的衣襟从她手里默默地扯回来,“万年弹指而过,对神祇来说只是一刻,我很享受。” 倒是现在,谢挚在她身边像只小燕子一样叽叽喳喳,吵得她心烦意乱,不得清静。 想了想,她又望向谢挚,眼里有一丝困惑: “人族的孩子……都像你一样吵么?” 万年前人族还很衰微,她跟人族接触不多,并不太了解这个种族。 谢挚说谎说得面不改色: “他们比我还要吵闹得多,我在人族的孩子之中已算非常乖巧腼腆。” 玉牙白象沉思片刻,委婉地道:“那你们人族还真是……十分热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训练 “我真的觉得玉牙白象就是在哄我……她根本就不想教我。” 空气里滚动着热浪,远处的地平线都因为炎热有些细微的扭曲,谢挚擦了一把汗,第不知多少遍咬牙切齿地跟火鸦抱怨。 火鸦趴在她背上负着的一块巨石上,嘎嘎直乐:“你不信就别听她的话呗,又没人逼你。” “驾驾,快点跑!本鸟还没骑过人呢!” 火鸦意气风发地挥了挥翅膀。 谢挚背上负着的这块巨石极其致密沉重,跟火鸦巨大的躯体加起来足有万斤重,即使谢挚天生肉身惊人,背着这种分量疾驰也很有些吃不消,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 寻常人修炼到炼体大圆满会生有巨力,可以举起数百斤的巨鼎,但人族天生肉身脆弱,不比他族以气力取胜,五百斤已经是寻常人族的炼体极限。 谢挚之前的极限是两千斤,但在数日前被玉牙白象一指压得浑身骨骼断裂又重塑躯体之后,她的身体好像又有了新变化,如同涅槃重生,肉身晶莹剔透,比之前又大进一步,极限已逼近万斤。 但这却仍然达不到玉牙白象的要求标准,她随手在地上掷出一尊拳头大的碧绿小鼎,告诉谢挚什么时候能举起它才算小成,之后再教她宝术。 那尊小鼎看起来轻巧得像孩童的玩具,谢挚不由得心生轻视,当即夸下海口,立刻就要将它举起来,结果筋疲力尽也没挪动小鼎一丝一毫,这时玉牙白象才在一旁微笑着道,这尊小鼎之中掺了一丝仙金,只是看起来小,其实内蕴乾坤,足有十万斤。 十万斤! 谢挚欲哭无泪,要不是玉牙白象不像是出尔反尔的人,她几乎都要以为她是故意刁难捉弄她,不想教她宝术了。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也举不起十万斤的东西的…… “你不是已经能背着一万斤飞驰了吗?” 火鸦在她背着的石头上笑得打滚,“加油,人族小崽子,不过还只差九万斤而已。” “快闭嘴吧你!大蝙蝠!你真该减减肥了!” 谢挚在一望无际的平地上飞奔,脚下腾起滚滚烟尘,一路上惊起无数飞鸟小兽,娇小的体形跟背上负着的巨石火鸦相差极大,远远望去就像一只小蚂蚁扛着巨大的米粒。 “到了!” 终于到村子了,谢挚如同看见救星一般两眼直放光,一边嚷一边催火鸦,“快下来快起来!我不行了!” “嗨呀,你真懒,多背我一会能怎样?” 火鸦抱怨着振翅而起,在它身下腾起一片巨大的烟尘,那是谢挚扔下巨石砸起来的沙尘。 它很嫌弃地抖了抖身上的沙子:“咳咳咳,慢点行不行,弄得我羽毛上都是土!” “我自己也全身是土呢……” 谢挚吐出一嘴巴的沙子,在自己身上拍来拍去,她比火鸦还要更加惨不忍睹,被沙尘裹得几乎成了一个土黄色的小人,只有黑白分明的眼睛还在脸上亮亮地闪。 “走,我们去找玉牙白象去!” 玉牙白象一掐诀就能让她身上变干净,这个神通谢挚眼热得很,但她又暂时不肯教她,于是谢挚干脆这几天结束训练后一直拿她当洗澡的使。 路上还碰见了好几个族人,象啸林笑呵呵地朝她挥了挥手,“小挚,回来了啊?” “嗯,阿林叔!” 谢挚扫过他满面的尘沙和身后背着的巨大石锤,心中有些疑惑——阿林叔也出去了吗?是去打猎,还是…… 但她紧接着就把这疑惑抛到脑后,因为象啸林挠头笑道: “对了小挚——象英这几天在闭关修炼,冲击第四道符文,族长让我告诉你,这些时日莫要去扰她。” 啊,阿英又要闭关了,她又好久不能见到她了…… 谢挚止住脚步,想了想又问: “阿林叔,那族长呢?我好多天都没见到她了。” 象翠微是族长,事务繁忙,常常出门,有时她甚至会一去数月不返,谢挚也习惯了。 只是她最近一直想找个空,把宝骨和玉牙白象的事告诉象翠微,但她老是找不到她;问其他族人,他们也不知道。 她又“啊”了一声:“说起来,雨姑姑最近好像也不在村里……” 象翠微和象谷雨差不多是白象氏族最强大的战士们了,谢挚感到心中有什么灵光轻快地一闪而过,未等她抓住细细想通,象啸林就急急忙忙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们……咳,也没啥事……小挚,你快去洗把脸吧,阿叔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完,山一样高的汉子就背着石锤急匆匆地走了,看那背影,好像生怕被谢挚抓住一样。 “……真奇怪。” 谢挚望了一会象啸林落荒而逃的背影,小声自语:“他们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 为什么要瞒着她呢?她的心情忽然低落下来。就因为她是小孩子吗? 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给族里帮忙啊?好想快点长大变厉害…… 直到慢慢走到祭坛旁,谢挚还是有些提不起精神,发了一会呆才从怀中摸出宝骨,轻轻地擦了擦: “玉牙白象,我来了——你醒着吗?” 宝骨晶莹温润,缓缓流淌出洁白曦华,在空中凝聚成一个泛着神光的人形,模模糊糊地可以看出,正是玉牙白象。 不管看多少遍这景象,谢挚还是觉得很美,她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屏住呼吸静静等待—— 玉牙白象睁开眼睛,晶蓝色的眸子就落到了她的身上,她淡淡地道: “你今天训练的成果如何?可有进展?” 一说到这个谢挚就倍感心虚,低着头不敢看她,“我现在可以背着万斤左右的东西飞驰,但……但离十万斤还远得很……” “我不明白……为什么非得十万斤?” 她又仰起脸来,显出不解模样——明明她现在已算很了不起了,她觉得大荒之中很难碰得到一个比她纯粹肉身更强之人。 玉牙白象看了她一会,阖上眼睛:“这是我们那时候的考核标准。举凡神兽幼崽,炼体境都须得举起十万斤大鼎,方算圆满。” 她语气太过理所当然,听得谢挚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等等……可我分明不是神兽啊!” “要学我的宝术,肉身就要可与神兽相比。” 玉牙白象看了看她皱成一团的小脸,又多说了几句: “你们人族学习宝术的方法不对,以为只要通悟宝术符文即可,旁的一概不管;这种学法只得皮毛,未得精魂,失之甚多。” “切莫骄傲自满,天下并非只有人族一族,比人族强大的种族比比皆是,世界浩瀚广大,万类争竞自由,只是你如今尚未见到罢了。” 她轻声提点,“只做人雄可不够;要做,当做万族之雄。” “那我该怎么做?” 十几岁的少年听到这话,怎能不胸中陡然生出一股万丈豪情呢? 谢挚眼睛亮起来,深以为然地连连点头,往前靠了靠,不知不觉间又趴到了她的膝盖上。 她此前还从未想过这些,因为她甚至不敢奢想自己还能活过十五岁; 现在遇到了玉牙白象,忽然之间世界对她来说都不一样了,好像在她眼前展开了一幅崭新的画卷,未来有了光亮和盼头,令她心驰神往。 玉牙白象捏指掐诀将她身上弄干净,站起身来: “走罢,我教你——我的伤现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谢挚一阵激动难安,不知道她要怎么教她。神通?宝术?还是上古年间的秘法? 玉牙白象虽然如今只剩一缕残魂,但她可是一尊货真价实的神明!她教的东西,能不好吗? 玉牙白象忽然站定,转过身来,“你听说过狼与狈吗?” “……听说过。” 大荒的儿女当然对草木兽禽都了如指掌——但是这与教导有什么关系?谢挚迷茫地眨了眨眼。 “狼狈共生,不可分割。狈前腿极短,非俯在狼背上不能行走;与此同时,狈也可以帮助狼捕猎。” 玉牙白象笑了笑,道,“这恰如你与诛天魔莲的种子。” “你们也是一种……很特别的共生关系。” “种子现已融入你的血肉之中,要借着你活下来,与你分离不得,因此你不能死,它会在你受伤之际不断修复你的身体。” “但是如果没有外物可以供给它吞噬,它也会吸食你的血液——换而言之,你既是它寄生的宿主,也是它养的储备粮食。” 玉牙白象顿了顿,“我猜想,你说你之前总是口鼻流血,大概就是被它吸食过多的缘故。” 谢挚听得一阵不舒坦,有点生气地攥了攥拳头,“这么说,我身体里原来一直养着一个吸我血的家伙啊……我就说我怎么一直吃不饱呢……” “就不能把它取出来吗?象神大人?”谢挚扯了扯衣领,眼巴巴地望着玉牙白象。 玉牙白象失笑,摇首道:“取不出来的。我说过,如今你即是莲种,莲种即是你,若是强取,你也会一并死去。” “那我为什么观测不到符文呢?也是因为这个什么种子吸了我的血吗?” “或许。” 玉牙白象不置可否,只是道:“一步一步来,你还是先突破十万斤极境吧。” 她背过手去,直视着谢挚,眼里忽然展开一片清淡的笑意,“——你猜出来我要怎么教你了么?” “不、不知道啊……” 她刚刚分明都在说一些别的事情,只字未提教法,怎么突然就要考她了?谢挚懵懵地答应了一声,摇摇头,“这我怎么能猜得出来,我又不聪明——” 玉牙白象方才的话在脑海中划过,谢挚心中灵光一闪,脸色忽然彻底白了下来。 带了最后一分侥幸和期冀,她可怜巴巴地艰难开口,“不会是要那样吧……?” “看来你已猜出来了。” 看到她的神情,玉牙白象就已经明白她猜中了。她微微展颜一笑,赞道:“你尚不算笨。”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有是有——比方说为你洗礼。不过那需要仙药宝血,你们村子一穷二白,连一分洗礼所需的材料都备不齐的。” “我们村子穷也没办法呀!何况这也是你的氏族!” 谢挚一边答应着一边悄悄后退,扯起还在云里雾里的火鸦跳起来转身就跑:“象神大人谢谢你不过我还是自己去训练吧!” 一眨眼谢挚滴溜着火鸦已经跑得只剩一个小黑点了,玉牙白象眼里噙着笑,也不去追,直到她快跑出视线这才轻轻掐指。 下一瞬,谢挚的领子已经拎在了她的手里。 “这个法子很简单,你为何要跑?” 她很不解似的捏了捏少女粉扑扑的脸颊,似乎是感觉手感颇佳,又掐了掐。 谢挚使劲挣了挣,发觉女人的手臂仍旧纹丝不动,这才彻底丧失逃跑的希望,捂着脸哀号一声,“很疼的好不好!” “忍一忍就好了。” 出乎她的意料,玉牙白象居然安慰了她一句,“你既要走这条路,以后受的苦必然会比今天更多、更疼。” ……这还不如不安慰! 谢挚哭丧着脸,心知今天是一定逃不过去了,连忙调整心态结结巴巴地恳求:“那您、那您可要轻一点啊。” 玉牙白象点点头:“我自有分寸。” …… “象神大人!我回来了!” 空中还没看到火鸦的影子,它的声音就已经远远地传了过来,“刚刚我是被谢挚扯跑的,您要罚就罚她啊,跟我可没有半点关系——” 火鸦扑腾着翅膀稳稳降落在地,提着脚爪左顾右盼地往前又走了几步,好好一只神鸟硬是给它走出了狗的气派,“象神大人?象神大人?” 祭坛寂静无声,只有大柳树的万千碧丝在风中轻轻摇晃。 奇了怪了,人呢? 火鸦咂咂嘴,困惑地歪歪头,绕着柳树四处探头看了一圈,还是没有半个人影。 它被谢挚扯跑的时候明明两个人就在这儿啊? “象神大人,我——” 火鸦忽然噤了声,简直恨不得拿绳子缠住自己的嘴巴。 它狠狠地闭上眼睛,一边退一边大声表态:“那个,那个……我什么都没看见啊,真的,您继续,您继续。” 在它面前不远处,美貌的白衣女人正在安抚膝上泫然欲泣的少女。 谢挚哭得眼泪汪汪的,眼泪珠子一串串地掉,显然是疼得狠了,“你不是说会轻一点吗?你骗我……” 玉牙白象似乎有些拿她手足无措,半晌才低低地道:“我方才已经很轻了。” “谁说的?” 谢挚本来就委屈,闻言心里更难受,她扁扁嘴巴,又想哭了,“真的好疼……” 真没看出来,象神大人还有这种爱好……火鸦在心里“嘶”了一声,拿翅膀捂住眼睛开始谨慎地思考逃跑的道路——万一这位神明遗魂因为被撞破好事而忽然恼羞成怒,把它拔了毛烤来吃,那就不妙了。 “好了,莫要再哭了。” 玉牙白象此刻显然没空管一只色鸟心里怎样暗暗地编排她,她叹了一口气,“不这样,你怎样在没有外物帮助的情况下快速锻炼肉身?” “只是没想到,我的氏族竟会在万年之后如此穷困,连一株仙药也拿不出来……” 她神色之间有些隐约的怅惘,又很快地消失了,重又恢复一片寂静,“快起来罢——你现下感觉如何?” “感觉……” 谢挚抹了把眼泪,从她膝盖上乖乖地滑下来,“胸口在往外淌暖流,浑身都暖洋洋的,骨头好像也被接起来了大半。” “不错,比上一次又快了一刻钟。” 玉牙白象微微颔首,轻笑道:“那颗魔种上次吞噬了我半边手臂,还想自己屯起来不给你用,它吸了你那么多血,如今也是时候让它连本带利地还回来了。” 常言道,肉身最难修炼,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修行肉身所需极大,一路成长耗费的天材地宝数不胜数,非大族不能供养,而白象氏族太过穷困,什么宝药都没有,即便她是神明,但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法给谢挚举行宝血洗礼。 无奈之下,她只得故技重施,将谢挚的骨骼经脉重又压毁,莲种不能眼看着自己寄生的宿主去死,被迫为谢挚重塑肉身,甚至还动用了之前吞噬的玉牙白象精气。 现在谢挚浑身都散发着柔和的曦光,肉身无瑕,晶莹剔透,隐隐在逼近一种至高境界。 玉牙白象又细细地看了她一眼——寻常人都是肉身强度跟着境界缓缓提高,似她这般,铭纹境都尚未突破,肉身却已可与道宫境媲美,以她上万年的寿命见闻来看,都极其少见。 “照这么说,要是我们一直这样下去,我岂不是能肉身成圣吗?” 谢挚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疼都不抱怨了,眼睛又亮起来,“——就像传说中的上古神祇一样?” “休要做梦。” 玉牙白象淡淡地补刀,“世上安有这等好事。修行还是须得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来。虽说有我在,莲种不敢吸取你的血液,但等它吞噬的精气耗完,你也就不能寸进了。” “去休息吧——” 她弹了弹谢挚的脑袋,“明日仍旧这个时辰来,我们继续训练。” 谢挚痛苦地捂住了脸:“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还是真神呢,她原以为……原以为……结果到头来,原来万事还是要靠自己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十万斤 此后接连十几天,谢挚一直都跟着玉牙白象不断训练,经过十余次断骨重塑之后,种子发挥的效用终于到达了尽头,再也从中压榨不出新的精气了。 借着从种子中逼出来的磅礴精气,谢挚在玉牙白象指导下重修了一遍炼体境,这次她打下的基础极其坚实,仿若磐石。 “好了,料想它把吞噬我的神力都化与你了。” 玉牙白象从谢挚胸口收回手,缓缓睁开眼睛,“你如今再试试能不能举起那尊小鼎。” 在她面前盘腿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少女,纤细娇小,眉目细致,虽然脸颊上还有尚未褪去的婴儿肥,但已经可以看出一些日后动人心魄的风貌。 她浑身都笼罩着一层柔和的曦光,呼吸轻盈悠长,肉身晶莹剔透,神音吟唱萦绕于体,隐隐有与大道共鸣的迹象——这是炼体臻于极致的标志。 “这……这是……” 火鸦看了半晌,终于认出来这是什么,它惊讶地瞪大眼睛,“她好像在与大道共鸣……!”可是她明明都尚未突破铭纹境! “噤声。” 玉牙白象淡淡地扔下一句话,早已盘腿坐下,将手掌印在谢挚后背为她护法。 只有进入铭纹境才算真正入了修行之门,有大机缘、大天资之人方可在突破境界时与大道共鸣,但是听闻天赋最出众的个体在炼体大圆满时也能听到神音吟唱。 这虽然没有什么明面上的效用,但对日后的修行之路裨益极大——得到大道眷顾之人与大道天然亲近,在修行上事半功倍,一日千里,旁人不能通悟的符文往往他们随手可解,是一种极大的造化。 她不动声色地将神力运于掌心,化入谢挚体内,神音吟唱立刻大振数倍,几乎能嗅到神音化作的飞舞仙子手中花瓣的芳香。 悟道时的神音可以被旁人隐约听到一些,这也是大机缘,火鸦不敢耽搁,连忙也闭目静心,浑身乌羽燃烧起赤色符文,沉下心神仔细聆听大道之音。 过了许久,大道神音才缓缓止歇,谢挚睁开眼,从方才那种玄妙的境界之中回过神来,整个人还有点发懵:“……我刚刚这是怎么了?” 是忽然睡着了吗?可是又不像…… “你方才在悟道,突破炼体大圆满之时引发了大道神音。” 玉牙白象简短地解释了一句,站起身来:“你现下感觉如何?” 她站起来时微不可察地晃了晃身子,身影也有些暗淡,谢挚连忙扶了她一把,又被她神色淡然地拨开,“不必,我还没有老到需要人扶。” ……突然间这是怎么了?受伤了吗?上次玉牙白象被种子吞噬手臂之后也是像这样,身影暗淡了许多——可是谁又能伤她? 谢挚张了张口,想关心的话被她冷淡的反应给冻了回去,一边担忧一边飞快地感应了一下身体,“我感觉很好,身体里充满了力量,心中也很宁静。” “不错。” 玉牙白象点点头,“你来试试这些罢。” 她一抬手,地面轰隆作响,缓缓升起一座褐色小山,抬首望去不见顶端,目测足有百丈。 这动静仿若雷鸣,如果不是有阵法覆盖此地,恐怕早就惊动方圆数百里的村落派人来此探看了。 “以纯粹肉身之力,试试看能不能跳上去。”玉牙白象轻声道。 火鸦飞到空中看了看这座拔地而起的小山,不禁连连咋舌,“象神大人,这也太高了一点,就算宝血种幼崽都跳不上去的,何况谢挚只是人族——” 正当它费尽口舌地周旋之际,谢挚却已经很听话地点了点头,在一旁脱下兽皮小靴子,开始活动身体了,看那架势真的要货真价实地试一遭。 见她如此,火鸦瞠目结舌,赶紧降落下来俯在谢挚耳边抓狂: “不是吧?你真的要跳?你跳不上去的——太高了!我飞都要飞一会儿!我说你现在要是认输也来得及,象神大人不会责怪你——” “没事的,我觉得我可以。” 谢挚笑起来,搂着火鸦的脖颈亲了亲,小声道:“我知道你担心我,不过,还是多相信我一点啦。” 玉牙白象此时也淡声补了一句:“若是她连这等小事都做不到,我养她还有何用。” “……” 火鸦不敢反驳玉牙白象,只得颓然地缩紧翅膀,对谢挚再三嘱咐,“那你……务必小心。” “嗯!” 谢挚眯着眼睛望了一会山顶,缓缓调整呼吸,周身气势一点一点地增强,在整个人凌厉到顶点之时,她弓起身子骤然发力,纵身一跃,轻盈无比。 她像箭矢一般击破云层,呼啸冲天而起,仅凭肉身之力就跃到了空中,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小山之顶! “唔……这……这真是……” 火鸦也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被这个人族小孩吓到了,它愣愣地拍着翅膀飞到山顶盘旋了几圈,又降下来,对着玉牙白象恭敬地垂首: “象神大人,谢挚确实一跃而起,跳上了山顶。” 玉牙白象从前也曾见过其他种族的幼年天骄跃山顶,他们跃起的时候脚下往往会岩石崩裂,大地下沉数尺,而谢挚跃上山顶之后,地面上甚至没有一丝被踩裂的裂纹。 这证明谢挚对力量的控制极其精微,不会浪费分毫余力,也说明她并不是只有蛮勇。 玉牙白象微微颔首,目中终于露出了一点赞许之意:“你做得不错,下来罢。” 谢挚应声跳下来,轻盈地落在地面,跑到一边去穿自己的靴子,神色雀跃又开心,眼睛亮晶晶地向她讨要夸奖,“象神大人,我厉害吗?” “离神圣种族差得尚远。” 话虽如此说,玉牙白象眼中却真切地展开了一片清淡的笑意。 她一摆手,小山缓缓下落入地,空中落下一尊碧莹莹的小鼎,“现在来试试举鼎。” 这次同样不出所料,谢挚很轻松地举起了小鼎,甚至还好奇地将它拿在手里抛了抛,吓得火鸦在一旁连连闪躲,生怕她一个没接住压得它化为肉泥。 它现在对谢挚的种种神异表现已经麻木了,就算谢挚忽然对它说自己其实是神兽后代它也不会太惊奇。 “我举起十万斤了!” 十几天前还像天方夜谭一样的目标忽然变得如此容易,四肢百骸中涌动的宁和力量更是令谢挚新奇而又欢喜。 她开心得整张小脸都在闪闪发光,蹦蹦跳跳了一会儿,放下小鼎凑到玉牙白象身旁,将下巴搁在她的膝盖上,“象神大人,我达到你的要求了吗?” 何止是达到,应当说是——超出预期许多…… 玉牙白象凝视了片刻她的笑颜,点头应道:“尚可。” “你且回去休整几日,之后由我亲自为你观测符文护法。” 她将那尊碧绿小鼎递给谢挚,“这方小鼎也是我年少时偶然得到的,我也对它不是很了解,单知道它掺有仙金,且内蕴空间,沉重无比,你先拿着当储物法宝用吧。” “它认主后,会自行调节重量,轻重全在你心念一动之间。” 说完她又举目望了望白象氏族的村落,摇头叹息道:“……虽然现下也并没什么珍宝可以给你装在里面,无甚用处。” 谢挚知道她是有些触景生情,哀伤万年之后自己的氏族如此穷弱,连忙牵住她冰凉的手掌安慰道: “不不,象神大人,这小鼎本身已经是件非常了不起的珍宝了!真的!” 她虽然年纪小没见识,但也知道,宝具法器之中最珍稀的不是一击即可取人性命的攻击类法宝,也不是可以抗御重击的防御类法宝,更不是可以遁地千里的提速法宝,而是空间法宝。 盖因不论什么器物,一旦涉及空间法则就会极其复杂神秘,除过真凰之外,世间很少有生灵掌握空间术法,空间法宝更是极难打造,故此,能够储物的空间法宝在人族之中极其稀少珍贵。 传闻人皇的女儿也不过只有一张储物画卷,还是万年之前的神明遗物——由此,储物法宝的珍贵和中州人皇的底蕴深厚也可见一斑。 的确,神圣种族中的真凰一族所掌握的符文就与空间有关——可是又哪有人敢叫神圣种族炼器呢? “谢谢您,象神大人。” 谢挚将女人冰凉的手掌贴到自己的脸颊上,想用自己的体温替她暖暖手,“真的很谢谢……” “您对我真好。” 她依恋地蹭了蹭她的掌心,轻声说。 在此刻,她忘记了面前人的真神身份,也忘记了她如今只是一缕将散不散的残魂,对她没有了之前的仰望和畏惧,而是发自内心地亲近和依赖。 “……” 玉牙白象垂眸看了她片刻,静静地抽回手,“不要多想,我并不是对你好。” “若不是你有可利用之处,我并不会帮你,更不会在那时饶你一命。” 她晶蓝色的瞳孔冷酷而又寂静:“你该不会以为我是被你求生的意志所感动,从而就忽然不想杀你了吧?” 谢挚愣愣地看着她,被她此刻身上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气吓得倒退了好几步,磕磕巴巴地说:“不……我并没有这样想……” “神祇岂会心软。” 玉牙白象转过身去,嗓音仍旧平淡:“为这方世界献身的英魂已然太多,再多你一个,也无妨。” “你……你又要杀我了吗?” 说话间谢挚的眼泪已经滚落了下来,这次却并不是因为恐惧。 她哽咽着使劲擦了一把泪水,咬着唇努力抬起脸站直身体,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担当一些,说出来的话却连声音都在发抖: “我的命是你给的……你要是想要,便拿去;我不怨你。” “不,你如今还不能死。” 出乎意料,玉牙白象拒绝了她的提议。 她凝视着谢挚伤心流泪的面容,慢慢走近了几步: “诛天魔莲的种子尚在你的身体里。有种子,那么就说明有本体,种子和本体之间有一种特殊的联系,只要你活着,不断历练,终有一天你会去往本体所在之地。” “我要你帮我找到诛天魔莲的本体。”她低声说。 “好,我答应你。” 并没有问她什么原因,谢挚就想也没想地答应下来。 她擦了一把眼泪,小声问:“你跟它有仇吗?” “没有。” 玉牙白象背过身去,“其实诛天魔莲比起一种植物,不如说它更像一种……物质。我甚至曾怀疑过它是否具有生命。” “它只有简单的神智,本能即是吞噬,这也是它得名的来由:它可以吞噬一切,并借此不断生长。” “在它最强大的时候,它的形体比山峰还要巨大,还曾吞噬过几个神明……” “后来呢?” 谢挚听得入神,不由得追问了一句。 “后来?” 玉牙白象轻轻地嗤笑了一声——这是谢挚头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近似于骄傲不屑的神情,“大约是它命数不好,后来它遇到了我的主人,于是它就被抹杀了。” 抹杀了? 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抹杀了吗?谢挚的心颤了颤。 一株甚至可以吞噬神明的植物,听起来却连死亡都如此不值一提…… 她敏锐地感觉到,在玉牙白象轻飘飘的口吻里,背后藏着一个极其强大的存在——那会是多么强大的一位神呢? “但是我的主人很贪玩,她当年故意将让诛天魔莲吞噬了一部分自己的神力,想研究清楚它是如何运转,之后才将它抹杀。虽然不知道这株魔莲是怎么活下来的,但是你得找到它——” 玉牙白象眼里燃起了一点希望的火焰,极其明亮,几乎灼痛了谢挚的心;她紧紧地握住了谢挚的肩膀:“——说不定,我主人可以借此复生!” 她在一时激动之下没有收住力气,直到谢挚在她手下被捏得痛呼一声才回过神来,有些发怔地收回手指。 “不是传闻说神祇不死不灭吗?” 谢挚揉了揉被她捏得咯吱作响的肩膀,咕哝了一声。 她不怨玉牙白象,但对这个忽然之间就莫名其妙要她救的“主人”却没什么好感,很有抵触之心。 “那只是一个说法。” 被谢挚的疑问吸引,玉牙白象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寂静淡然。 她拢住衣袖,“世上没有不死不灭的生灵,神祇也不例外……要不然,万年前的神战也不会陨落那么多神明了。” “神祇只是极难死亡罢了,并不是不会死——他们只要在世间留有一丝神识,一根毛发,都可以在千年万年之后借此复生,因此才有神祇不死不灭的传闻。” “我原本以为我主人在神战之中已经不留任何遗物了……” 玉牙白象望向谢挚,“直到我发现,你身体里藏着当年那株魔莲的种子,而你可以暂时压制住它,不被它吞噬。” “这是我最后的希望了……我绝不会再放弃。” 她低低叹息一声,重又抬起脸来,神色渐渐坚定,终于化作一片坚冰似的冰凉:“我知道这样有些对你不住;不过,我如今也管不了那许多了。你若怨我,那便怨罢。” “我不怨你……” 谢挚勉强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她只是有点难过,有一点点而已…… 真的,她发誓,只是有一点点。 玉牙白象的话让她心里又酸又涩,还有一种陌生的痛楚,她年少的心此前还从未体味过这种感觉。 火鸦在旁看了这样一场起伏跌宕的大戏,早就矮着身子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土里,一丝声响也不敢发出来,在心中不断求佛告祖,暗暗祈祷玉牙白象最好已经忘记了两人之外还有它一只鸟在。 过了片刻之后,谢挚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抬起头来: “那么,我之前透过你看到的那个白衣女人,她是——” 玉一般的女人静默良久,点头承认: “她是太一真神,万年前我的主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强盗 大荒的初春并不清秀和软,黄色的风沙在十万里旷野之中呼啸席卷,尘沙遮天蔽日,仿佛永不止歇,只有十余片珍贵的绿洲星星点点地分布于天恩河两岸——这也是星罗十六部得名的来由。 而白象氏族,就是雍部中一个最普通的小村落。 雍部伫立于大荒最西,离灵兽聚居地与昆仑神山最近,是边疆中的边疆,受兽潮冲击非常严重,素来即是关隘险地,被称为“大荒咽喉”,也被唤做“守护中州的第一道门”,历来只有最强大的王侯才会赴往雍部领封牧首。 谢挚解开发丝上缠绕的草绳,扑通一声跳进河水中去,捧起一把水洗了洗脸,这才露出尘土下漂亮清楚的一张脸,模模糊糊地说: “……听说我们雍部新来的这位牧首很了不起呢!好像是皇室宗亲还是什么……唉,我忘记了,总之,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火鸦正在岸边的大石头上懒洋洋地晒太阳,感觉自己浑身骨头都在日光下被烫酥了。 它眯着眼睛,满不在乎地摆了摆翅膀,又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嗨,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又不关心你们人族的事儿。” “你们人族太傲慢了,总是以为世上什么东西都围着你们转……” 太阳暖洋洋的,晒得它昏昏欲睡,从嗓子里咕哝了一声,“照我说,我们才是大荒的主人,你们都是强盗,把我们赶出绿洲,还怪我们跟你们起冲突……” 白象氏族每年都会有数十族人葬身兽潮,谢挚不能听这话了,一下子涨得满脸通红,从河水里豁然起身: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每年都会失去很多族人的……” “噢,你们死族人,那我们就不死了吗?” 火鸦翻了翻眼睛,对她的愤慨不以为意,把脚爪长长地伸展开来,“小挚,我说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年纪太小——太天真……你真是什么都不懂。” 话刚出口,火鸦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过分,心中暗悔不已,连忙就想翻身补救。 “哎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让它没想到的是,谢挚既没有像它想象得那样恼羞成怒,也没有露出伤心难过的神情,她只是忽然整个人一下子沉静下去,低着头不作声,默默地穿好靴子上岸来了。 “哎……你……” 但她这样反而让火鸦觉得心里不踏实,它有点七上八下的慌张,连忙提着脚爪很狗腿地凑到谢挚旁边询问: “你这——突然这是怎么了?不继续洗澡了吗?还是不开心?——谁惹你了,我帮你揍他去,怎么样?” 看着平常活泼开朗的女孩忽然这么安静落寞,它浑身上下都不舒坦,此刻倒恨不得谢挚像往常一样跟它好好地吵一吵、生一顿气了。 “也没有不开心……” 过了一会,或许是实在被火鸦缠得受不住了,谢挚才轻轻地应了一句。 她拧了一把头发上的水,把湿漉漉的头发慢慢编成辫子,闷闷地说:“我就是觉得你说得对……我年纪太小,又太天真了。” 她是不是被族长保护得太好了? 她又想起了几天前玉牙白象冷淡的面容,但她的话较她的神情还要更冷三分……冻得她心头难受极了。 “原来她只是在利用我……” 谢挚慢慢蹲下身,撑着脸,长长的睫毛落寞地垂了下去,“我还以为……她是真心对我好呢。” 火鸦当然知道她话中的这个“她”是谁,它一时之间也有些尴尬,好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有心帮谢挚骂玉牙白象几句却又不敢——宝骨还在谢挚怀里揣着呢! 传说上古年间的神祇被呼唤名讳都会有所感应,就算玉牙白象现在只剩一缕残魂度日,且还在整日沉睡,它也万万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冒险。 最后火鸦也只是默默地靠到了谢挚身边,很人性化地用翅膀抚了抚女孩单薄的肩背。 “别难过啦……” 它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心思细腻的人族少女,只得干巴巴地说,“咱们不理她就是了。” 火鸦这副笨口拙舌的样子真好玩,谢挚被它逗得扑哧一笑,她笑着拍了拍火鸦,重又振作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水珠:“谁说的,我才不难过呢!——我一点都不难过!” “知道知道,你不难过。” 火鸦一边答应着一边运转起火符文,非常熟练地替谢挚把湿漉漉的身子烘干——自从前几天玉牙白象跟谢挚说过那次话之后,谢挚就再也不愿意去找她了。 谢挚这几天还是照常训练,把自己在大荒的尘沙中滚得一身土,但她又很爱干净,每天训练完之后都会跑老远到天恩河的一条小支流里洗澡,于是把谢挚烘干的重任就交到了掌握有火符文的火鸦身上。 因为它嘴上没把门把谢挚惹难过了,火鸦今天特别勤快,它俯下身子主动请缨: “上来吧,今天就坐着本鸟回村吧。” “噗,其实你不用这样……” 谢挚被它逗得乐死了,刚刚眉眼间的落寞一扫而空,又回到了平常的神采飞扬,“——不过既然你诚心诚意地求我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你吧!” 她轻盈地跃上火鸦的脊背,火鸦昂首清鸣一声,如箭矢一般飞入长空。 在火鸦背上趴着的时候谢挚明显已经恢复过来,又开始张牙舞爪地放狠话: “……哼,还太一真神呢,等我找到她我一定要好好地揍她一顿,让她改名叫太一假神!” 但是火鸦并没有接她的这句玩笑,它神色忽然变得凝重,一边飞一边低低地说: “小挚,你们村子里……好像有麻烦了。” 它是神禽,双目似电,目力较人族要好上许多,可以远望数十里,此刻早已远远地望见白象氏族的村落里正飘着浓黑色的狼烟。 “什么?” 谢挚心中猛地一紧,伸长脖子向前扑去,“让我看看怎么了?” “别着急,很快就到了。” 火鸦知道她心焦,低声安慰了她一句,随即就不再言语。它浑身符文流转,催发极速,像一团黑色的火焰一般朝白象氏族急射而去。 伴随着耳旁的呼啸风声,谢挚的脸色也沉了下来——飞得近了,她看到了村子里处处燃烧着的鲜红火焰,像巨大的火兽在舔舐这座村落。 ——这是谁干的? 刚到村口谢挚就从火鸦背上跳了下来,她心急如焚,浑身早已腾起晶莹曦光,急匆匆地往村子里奔。 村子里急呼不断,到处都是奔走救火的族人,她赶紧抓住一个抱着木桶灰头土脸的熟人询问情况:“阿云哥!这是怎么了?” 象飞云抹了把脸才看清来人,面上当即浮现出焦急神色:“小挚!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地下躲着去!” 说完他就拎着木桶要走,却被谢挚紧紧地拉住不能离开: “阿哥,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什么躲着?族长呢?雨姑姑呢?还有阿林叔——” 躲到地下去?谢挚心里乱极了:白象氏族为躲避兽潮在地下挖有坑洞,非危急关头绝不会启用……可现在是初春,并不是兽潮频发的寒冬——到底是怎么了? 见她抿着嘴唇脸色苍白,漆黑的眼睛里满是焦急不安,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象飞云也不由得有些软下心肠。 他咬咬牙,扔下手中的水桶,拉着谢挚就往地下坑洞的方向跑: “金狡氏族借着那些中州人的名头来发难——” 青年的嗓音因为恐惧和疲惫在风中微微颤抖: “——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听来的,硬说族长进万兽山脉里猎来了许多灵兽……今年有饥荒之象,许多村子都没有东西可吃,他们跑来要咱们交出猎物——可是咱们分明也什么都没有!族长他们是进山了没错,可是他们十几天以来连回音都没有,更别说猎物了……” 他愤怒极了,脖颈上的筋都在跳动,“他们抄东西抄不到,就放火烧了咱们的村子!还抓走了我们许多小孩子,连剩下的沙茎都抢走了!” “他们怎么敢!” 还敢捉人……谢挚心中惊怒交加,“律法明文规定不许抢夺他族,他们就不怕牧首大人惩治吗?” “他们自然不怕——抱上了中州人的大腿,天王老子都不怕。” 一路飞奔一路交谈,终于到地方了,象飞云将地道上覆着的石板轻手轻脚地挪开:“他们的人刚才走,我害怕他们待会还要回来,小挚,你快躲进去,我找象英救人去!” “不行……” 谢挚猛地想起来之前象啸林嘱托她的事,赶紧拉住象飞云,“阿英在闭关冲击第四道符文,你不能去打扰她!” 要是在闭关的时候被扰乱心神,对日后的修行害处极大,说不定还会落下心魔! “都什么时候了还闭关,再闭下去咱们白象氏族都要被烧完了!” 被她扯住挣脱不开,象飞云急得都快跳起来了,口不择言道:“你又不是白象氏族的人,你当然不心疼!” 话冲出口他才意识到不妥,但谢挚已经白着脸将他轻轻地放开了。 现在再后悔也来不及了,象飞云暗叹一声,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更好一点:“别多想小挚,你快进去吧。”说完他就又匆匆飞奔离去。 举目四望,平日再熟悉不过的村庄处处燃烧着火焰,满目疮痍,浓烟滚滚,谢挚被呛得咳嗽了一声,悄悄地擦了擦酸涩的眼睛。 对,她什么都不知道,阿英决定闭关不知道,族内闹饥荒不知道,族长他们进山打猎也不知道,现在还什么忙都帮不上——族长把她养这么大有什么用? 她下意识地抚摸着怀中晶莹温润的宝骨,终究还是不想万事都依靠玉牙白象,神色渐渐坚定起来。 “别藏啦,大黑鸟,我都看见你的尾巴了——” 谢挚蹲下身,将地道上的石板重又严丝合缝地关好,头也不回地说。 藏在一座石屋背后的火鸦尴尴尬尬地步出来,“咳咳咳……烟这么大,你怎么看见我的?” 谢挚没答它,轻快地朝它奔过去,抚了抚它脖颈上光滑的羽毛,压低声音: “喂,火鸦——” 她郑重其事地说:“我们去把那些强盗杀个片甲不留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战斗 烟雾浓稠,风声呼啸,什么都看不清,迎面刮来的劲风更是撕得人脸皮生疼,谢挚被呛得直咳嗽,忙一手用衣襟捂住口鼻,一手抱着火鸦的脖子,探出半边身子在地面上四处寻找象飞云的身影。 村子里处处跳动着火焰的红光,从半空中望去好像一片狰狞的橙红火海,谢挚看得心疼极了,不由得问道: “这……火鸦,你有什么办法能灭火吗?——比方说,比方说,一张口把这些火焰全部吸掉之类的……” 火鸦乌黑的羽毛在火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比平时更鲜亮了,它挥着翅膀头也不回地说: “没办法!你太高看我了!我是铭刻有火符文不错,但并不是就能驾驭火焰本身——要是神兽朱雀降临,倒说不定有办法。” “他在那儿!” 火鸦忽然大叫了一声,一抖翅膀,压低身子朝地面冲去。 ——终于找到他了!谢挚心中一喜,连忙贴在火鸦耳边叫道:“抓住他!” “好嘞!看我的!” 经过一月来的朝夕相处,火鸦已与谢挚十分默契,只用简短的几个字就能明白谢挚的心意。 它敛翅径直俯冲而下,鲜红色的巨大脚爪一把抓住象飞云,用长喙一叼甩到自己背上去,复又盘旋到半空中:“交给你了!” 象飞云原本正在地上飞奔,突然脚下一空被一只巨鸟抓到空中,他吓得魂飞魄散,以为自己命犯太岁,金狡氏族前脚刚走,转眼又碰到了兽潮。 他惨叫连连,差点眼睛一闭厥过去,好不容易稳住心神,这才看到骑在火鸦背上的谢挚:“小挚!你这是做什——” 话还没说完,他已被谢挚干脆利落的一记手刀砍在脖颈上,一翻眼睛,张着嘴巴彻底软软地晕了过去。 “对不住……阿云哥。” 谢挚慢慢地收回手,她脸上尚有稚气,神情却很坚定,“等你醒来之后,我自会向你赔礼道歉。” “阿英在闭关,我不能让你去打扰她——” 将晕过去的象飞云好好安顿在地道里之后,谢挚再次跳上火鸦的背:“我们走!” “去找金狡氏族!” 象飞云说金狡氏族的人刚刚才走,此族擅驭兽之术,守护宝血种是一只毛发雪白的老金狡,料想即便他们骑巨狡奔行,捉了那么多人,一时半会也不会走出太远。 “宝血种通常都在村内守护,不会离本族太远,要是等到他们回村,就什么都完了。” 谢挚抽出腰间的小骨刀,“刺啦”一声割下一大片衣襟,将灰扑扑的布料蒙在脸上,只露出一双清澈明亮的漆黑眼睛:“我们一定要赶在他们回村之前截住人!” “好——” 被她此刻身上的决心所感染,火鸦长鸣一声,浑身赤霞流转,连头顶上的羽毛都兴奋地根根直竖起来,“让我们去大展一番神威!” 它本就是神禽,更继承了一丝神兽朱雀血脉,在大荒之中颇为不凡,之前是一时轻敌才被象英谢挚两人制服,一直胸中闷烦,郁结之气不得发泄; 加上这些时日受玉牙白象神辉熏陶,又借谢挚的光聆听过一遭大道神音,修为比从前更加精进,早就想试试自己如今的身手。 “抓紧了!” 火鸦催动血脉神通,驭风极速飞行,如一颗小流星般划破天际,转眼之间身下已经掠过数百里。 “看到他们了!——就在前面!” 前方正是一片旷野,地面上长着细鞭子似的浓密劲草,在初春的风中发出点点黄绿,草地上骑着巨狡疾奔的一行人可不就是金狡氏族! “他们跑得倒是快……这里离金狡氏族的村落已经不太远了。” 谢挚伏在火鸦背上,仔细分辨地面上的人,“他们抢走的孩子呢?” “在中间那几头狡身上绑着呢,被前后护得很紧。” 火鸦咂了咂嘴巴,盘旋着飞低了一些,“其他人不足为虑,只有领头那个女人有些麻烦。她应该是个铭纹境——只是不知道她现下开辟了第几道符文?” “只要在五六道符文之下,我差不多都能对付。” 见谢挚眼里露出了一点担忧怀疑之色,不等她开口问询,火鸦就立刻炸毛: “——怎么了?不信我吗?当初还不是你跟你姐太离谱吗,本鸟一时轻敌不察,这才落败的……” 它直到现在还在记象英一拳将它嘴巴捶歪的仇,不肯叫她的名字,而是管她叫“你姐”。 谢挚忍俊不禁,“好啦好啦,我信你……” “你拖住领头那个铭纹境,我先去救孩子!” 安抚完火鸦,她将骨刀抽出来紧紧地握在掌心,心中最后默默估算了一遍落地的地点,在呼啸的风声中,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火鸦的脊背。 “咚!” 金狡氏族的队伍中炸开一声巨响,仿佛自天边重重砸下来了一颗小星辰,地面裂开巨大的裂缝,浓浓烟尘腾起,惊得数只巨狡毛发悚立,甩着尾巴站在原地,任凭背上的骑士怎样挥鞭催行都不肯再上前半步。 “怎么了!” “中间发生了何事?!” “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下来了?!!” 巨大的烟尘尚未散去,一时半会什么都看不清,一行人正在惊慌失措,领头的女人骂了一声,钢鞭在空中甩出一声脆响,一勒缰绳便掉头而去: “蠢货!中间是什么你们不知道吗!全体警戒!快快察看有没有借机跑掉的崽子!” 她骑着巨狡往队伍中间奔了几步,忽然心中一紧,浑身汗毛都因骤然升出的危机感炸起,顾不得多想,她低喝一声踩着身下的狡背便腾空而起—— “轰!” 一道璀璨粗大的金色火焰在她脚下轰然炸开,像一朵美丽危险的流动花朵,她刚刚骑着的那只巨狡连哀吼也没有一声,就在火光中化作了飞灰。 “哼……你倒是很警惕嘛。” 烟尘缓缓散去,在女人如雷的心跳声中,她对上了一双流转着赤红符文的黝黑眼眸。 巨大的乌黑羽翼倏然张开,足有半座石屋高的身躯笼罩着鲜红神霞,点点火星在空中飘散。 ——这是一只铭纹境的火鸦! 此刻队伍后面也响起了接二连三的大吼: “有敌袭!” “首领在哪里?!!” “那是什么?——太快了!我看不清——” “……呵。” 女人慢慢地擦去额上的冷汗,冷冷地笑了笑,握紧了雪亮的钢鞭:“你是来救那些孩子的?” 回答她的是火鸦的金色火焰! “你们在这里藏好,别乱跑也别出声,等我待会来找你们!” 谢挚扯开一大把草丛,将刚刚救下来的孩子们推到里面坐好,不放心地又嘱咐了一句: “没见到我可一定不要出来啊!要是我死了,你们就跑。” 她转身就要重新回到厮杀的人群之中,忽然被轻轻地牵住了衣襟。 “怎么了?害怕吗?” 是一个眼睛很大的小女孩,平时很腼腆,跟她几乎没说过几句话。 “挚姐姐……” 小女孩怯怯地叫了她一声,“你要小心……玉牙白象会保佑你的。” 玉牙白象的真身现下正在她怀里揣着呢……她岂能保佑她?谢挚顿了顿,这才点头:“好。” 下一刻,她已经像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浑身燃烧着莹白辉光,径直冲入了金狡氏族的队伍之中。 这行人统共有二十余人,人人腰挎长刀钢鞭,胯.下骑着巨狡,有三四个炼体境,其余大多是气力胜于常人的普通人,听上去并不出奇,但算上领头的那个铭纹境女人,恐怕金狡氏族整个村子的巅峰战力都在这里了。 “袭击的人是个小孩!” 障目的烟尘散去,金狡氏族的人在最初的惊慌之后,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眼里顿时露出凶光,骑着巨狡挥舞着钢鞭朝谢挚冲来。 “我还当是何方神圣,原来只是个小崽子!真是吓死你们这帮孬种了!” 为首的大汉咧开嘴巴大笑,回头对同伴嘲笑了一句,满不在乎地高高举起钢鞭就要抽下—— 他的钢鞭上闪烁着点点寒光,其上还扎有根根倒刺,阴毒无比,这一鞭如若切实抽中人身,非得叫人骨断筋裂、撕下一大块血肉不可! “这小崽子长得还不错哩——真是可惜了……” 大汉脸上的狞笑忽然凝固住了,“……咦?” 谢挚牢牢地握住了他抽来的钢鞭,笑道:“阿叔,我叫你去见昆仑神山吧。” 下一刻,她就握着钢鞭的一端将大汉从狼背上扯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 “谢谢你的鞭子啦!” 谢挚跳到他胸膛上踩了一脚,立刻便听到他肋骨断裂的脆响。 ——骨刀太短,在混战中用起来不大方便,还是鞭子顺手些。 她挥舞着钢鞭冲进后面的人群中去,所到之处人仰马翻,纷纷自狡背上跌落在地,还要挣扎再起,又被她补上一脚,这下立刻口中淌血,再也动弹不得。 她本就肉身惊人,甚至能抗住一些简单的符文攻击,这些时日在玉牙白象的不断断骨重塑之下重修了一遍炼体大圆满,肉身更是锋芒大进,可与神兽幼崽媲美。 此刻在众人的攻击之下她的身体散发着洁白辉光,晶莹而又神圣,像一头人形凶兽一般所向披靡,甚至完全不防御,因为他们根本伤她不得,在金狡氏族的钢鞭之中来回冲锋,如入无人之境。 一刻钟尚且不到,谢挚就已经把这群人统统打倒在地,她自己却还脸不红气不喘,好似方才根本没有经历过一场激烈的大战。 她擦了一把脸上溅的鲜血,一刻也不歇息,转身就朝火鸦那边飞驰: “他们已经被我解决了——你那边怎么样?” “……有点麻烦!” 火鸦有些焦躁地压低身子,鲜红的脚爪紧抓地面,抖了抖身上的灰土。 它面前的女人浑身鲜血淋漓,满是被灼伤的伤痕,身上的气势却在截截攀升—— 在她身后,缓缓升起了一对巨大的乌黑犄角,尖端闪烁着寒光,如刀剑般锋利。 金狡头生双角,满身豹纹,这对犄角显然正取自一头非常强大的金狡身上,并且被时间淬炼得更加可怕。 “真倒霉!她竟持有金狡宝具!” 火鸦大骂一声,张开翅膀将谢挚牢牢地护在身后,“我打不过,咱们跑不跑?” 宝血种身上最珍贵的部分经过祭炼可以化为宝具,与本体血脉相连,终身只有一件,根据持有者的实力可以发挥出几成宝血种原身的神力,甚至直接发动宝术,故此极为珍贵。 寻常村落都是把宝具留在村内护族的,绝不会轻易动用,怎么如今竟被这女人如此轻易地带在身上?! 谢挚心中涌起惊涛骇浪,在刹那间就已经明白过来——这个持有宝具的女人,恐怕就是金狡氏族的最强战力!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发抖,虽然心中已有定论,但还是咬着牙发问:“……我们的那些族人……是你打伤的?” 象翠微心思细密谨慎,每次进山打猎都仅取族内几名最强大的战士轻装简行,会特地挑选几个强大的炼体境战士留守村落、保卫族人—— 如果不是有人持宝具来犯,他们白象氏族怎会如此狼狈? “猜得不错。” 似是觉得大局已定,女人冷冷地答应了一声。谢挚看到她手臂上缓缓腾起银色符文,矫健的身体上纹着一头狰狞的金狡图腾。 她身后的金狡双角乌光大盛,涌动着聚成了一头金狡的朦胧躯体,发出一声浑厚的长鸣。 “糟了!让它成型了!” 火鸦焦急地炸起头顶长羽,“这可真是——” 女人对跳脚的火鸦并不在意,她森寒的目光如同实质,在谢挚身上静静刮过。 “你是白象氏族的人?” 她举起手臂,暂时止住了一刻身后金狡的势头,看谢挚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 “你看起来年纪很小,但是却杀了我们二十四个金狡勇士……你就是那个天才象英?”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伴随着她一声令下,她身后那只金狡飞腾而出—— “既然你放走了你们族内的孩子,那就用你自己来换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杀 “快抓紧我!” 乌光形成的金狡已经猛扑过来,火鸦自知不敌,早在女人说话之际就已经抓起谢挚扔到了自己的背上,高高飞起—— 即便如此,它还是被金狡锋利无比的尖角撕裂了一大块皮肉,乌羽在空中四散飞舞,蒸腾着鲜艳红霞的血液滴落在地,立刻便将地面上的草烫出“滋滋”的响声。 “嘶——这玩意速度还真快!” 火鸦疼得厉鸣一声,在半空中连连唾骂。 它自诩神兽后代,向来颇以自己的速度为傲,兼之机敏灵巧,在大荒之中少有吃亏之时,但这只金狡化形同样也长有羽翅,敏捷如神电,动作间甚至划出了残影,竟比它还要隐隐更快几分! “我们快跑吧!那些孩子又不是没长腿,自己会回去的!” 强敌在前,火鸦不想恋战,使劲劝说谢挚:“你追到这里,已算是对他们仁至义尽了呀!——你那个哥哥不也没把你当白象氏族的人吗?” “不行……” 谢挚咬着嘴唇,轻轻摇头,“要是我们也跑了,那些孩子一定会死的!” 火鸦已经气得快想把她从背上扔下去了:“别忘了你今年也不过十四,只是个孩子!” “你自己回去吧,火鸦。” 谢挚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面纠缠,她将自己怀中的宝骨塞到火鸦背上的羽毛里,牢牢抓紧小骨刀,下一刻,她的人已经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了下去—— “要是我死了,你就把宝骨交给阿英!” “你真是——” 连铭纹境都没突破就想硬撼宝血种宝具?她这是不要命了吗?逞英雄也不是这个逞法!——诚然谢挚天赋好它知道,可是那些因为一时轻狂而骤然陨落的少年天骄又少吗? 火鸦破口大骂,在半空盘旋了两圈,终于还是一抖翅膀跟着她也冲了下去: “自从遇到你之后我真是没有哪天不跟着倒霉的!” “来得好!” 女人大吼了一声,浑身燃烧起亮银光芒,顷刻之间金狡身躯便神辉更盛,意韵变得更加完美。 催动宝具对人体的消耗极其巨大,眨眼间她的脸色已经白得如金纸一般。 以她如今的境界并不能驭使金狡飞入高空,要是谢挚乘火鸦离去她也无可奈何; 此刻眼见谢挚不知为何忽而又跳将下来,她这才喜上心头: “你这只灵禽我也一并收下了!与我做只座驾正合适!” 金狡氏族擅长驭兽,她眼力毒辣,当然能一眼看出这只火鸦的不凡,现下已将它视作了自己囊中之物; 至于谢挚,她还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一介孩童而已,在宝具面前只是虫豸,即便天才又能到什么地步?还不是一样要被她收服! “莫要轻取她的性命,逮住她,别忘了,我们要活的。” 她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汗,冷冷地说。 谢挚耳朵很灵,自然听到了她这句阴冷的命令。 她毫不畏惧,浑身腾起洁白曦光,炼体大圆满运行到极致,像一颗小星辰般径直向前冲去:“我倒想先尝尝金狡犄角熬的骨头汤香不香呢!” “轰”的一声巨响,她与乌角组成的金狡宝具重重撞在一起,腾起滚滚烟雾,地面开裂无数。 “小挚,你怎么样了!” 一时之间烟尘四起,火鸦急得在半空中长长伸颈探望,却仍然什么都看不清。 女人抱住双臂,微微一笑,道:“真是不巧,我本想留她一条性命,但我这宝具有些不听话,恐怕那个小孩现在已被撕成碎片了。” “你放屁!” 火鸦闻言羽毛皆张,张口便朝地面吐出一大团火焰,干草被点燃,原野上烧起腾腾山火。 但它的心却已经沉了下去——烟尘已经开始慢慢消散,谢挚却仍未答它的话。 按她的性格,只要一息尚存,都不会不答应的…… 像是为了印证它的猜想,一声兽嚎传来,声音里饱含愤怒,几乎刺破天地。 “小挚!” 火鸦心火沸腾,浑身翻滚起赤金符文,仿佛一团燃烧的乌焰,朝地面上那团烟尘径直冲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若谢挚当着不幸遇难,它定要替她报这血海深…… 咦——? 火鸦硬生生地在半空中刹住了俯冲的态势,惊疑不定地向下探头看去,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烟尘缓缓消散,露出地面上正在缠斗的一人一狡。 “呜……你、你来了……我——” 谢挚两手都各攥着一只乌角,嘴里还死死地咬着角身,正在她口里莹莹地发着银光,因此她嘴里才鼓鼓囊囊地腾不开地方跟火鸦说话。 “哪里跑!” 她这一分神搭话,嘴巴里咬着的乌角立刻挣脱开来,散发着晶莹辉光,通灵一般就要逃跑,又被谢挚一把抓住,塞进发着模糊金光的胸口,像滴水入土般骤然消失在了那团神秘的雾气里。 金狡乌角原本乃是一对,此刻被谢挚吞噬了一只,威力顿时减少许多,那金狡化形不停怒吼,四只脚爪狠狠在谢挚身上踩踏,她倒好像被踩的人不是自己一样,浑不在意地由着它踢打,甚至还两眼放光,想再把另一只乌角也一并拿下。 自从前些时日玉牙白象将她胸口的种子压榨干净之后,这些天她一直没有感应到它,还以为是自己吸的精气太多致使种子陷入沉眠,一度还颇有些心虚; 但现在看它运转如飞,那么巨大的一只乌角也给吃了,像深渊一样吞噬不停,哪里有半分萎靡的样子? “看来……你也很爱吃东西嘛……” 谢挚一边忙着和乌角较劲,一边忙里偷闲低头夸了种子一句。 她之前还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寄生瘆得慌,总想着什么时候能把这颗种子挖出去,但现在,她切实体验到了它的好处之后,可真想把它狠狠地亲几口! 什么诛天魔莲嘛,依她看,分明是颗宝莲! 那只乌角已被她的莲种彻底消化,她的身躯散发出曦光,四肢百骸流淌着阵阵暖流,浑身都充满了力量,气力也大了许多,自语道: “唔……宝具真是好东西,什么时候我自己也能有一件就好了……” 此刻烟尘已经散尽,女人这才看清前方的局势,又惊又怒,慌忙召回宝具:“你!” 召回来的宝具已经残缺不全了,只剩下一只乌角,聚成的化形也如一块破布,这里烂一块,那里少一片。 靠这宝具在手,她横扫过十余村落都未尝一败,女人心如刀割,气得苍白的一张脸都涨红了:“你不是象英!你是谁?” 白象氏族从哪里突然跑出来这样可怕的一个新天才?而且看着又如此年少—— 她来之前曾仔细查访过,象英掌有雷电符文与木符文,但肉身并无出奇之处,而眼前这个少女未曾动用分毫符文秘法,只用纯粹肉身之力就能抗住宝具攻击——她绝不可能是象英! 谢挚听出她话间隐藏的意思,神情冷了下去:“——你原本想抓的是阿英?” “……哼。” 女人自知失言,不再开口说一句话。她最后深深地看了谢挚一眼,似乎要将她的脸牢牢印刻在自己心中。 火鸦忽然醒过神来,急急振翅冲她而去,大叫了一声:“她要跑了——快抓住她!” “不能让她走!” 谢挚同样立刻明白过来,浑身曦光炽烈燃烧,朝那边飞奔,但却已经晚了—— 女人神情冷静果决,眼里淬着冰凉寒意,毫不留情地抽出腰间长刀,在空中猛地挽出一道圆圈。 伴随着“喀吧”一声细微的脆响,空中绽开一道绚烂的血花,她的手臂被齐根砍断,掉进金狡的巨口之中,化作一片血雾。 刹那间金狡宝具光芒大振,羽翅长长伸展而开,张口叼起女人,如一道流星般消失在青苍天际。 “我会来找你的,小东西——” 女人漆黑的长发像一道水流,柔软地划过谢挚伸出的手掌,谢挚最后看到的是她唇边冷冷的微笑: “——假如到时候你还活着的话。” “该死!她拿自己做血食献祭宝具!” 火鸦紧紧追出数百里,仍旧不得丝毫踪迹,终于还是不得不无功而返。 它满心不甘地飞回来,落在谢挚身旁气喘吁吁,“这个女人对自己太狠了……说断手就断手……” 大荒之中无比艰险,如果身体带有残疾,很难存活下去,但方才那个女人自断臂膀时却断得利落无比。 谢挚之前还听闻,在有的氏族,身带残疾的婴儿甫一降生就会被族人杀掉,因为他们即便挣扎着强活下来,余生在这荒芜的大荒之中也只能是无尽的痛苦…… “没事……好在我们都活下来了,不是吗?” 刚刚那个女人最后那句轻柔的威胁还久久在她耳旁回响,谢挚尽力压下纷乱的思绪,抬起脸对火鸦笑了一下,“而且我们还救下了那些孩子。” 她望向自己先前安置他们的草丛,那里探出了几双惊慌不安的眼睛。 “是你们人族的孩子,跟我没有关系。要不是顾着你的那条小命,怕象神大人责罚于我,我才懒得跟你来……” 火鸦撇了撇嘴,强调道。 它转而露出了担忧的神情,“我不懂你们人族的事……不过,你的脸已被她看得一清二楚了,这要不要紧?” “看到就看到了——” 谢挚摸了摸脸,她先前蒙面的布料早在她跳下火鸦的背时就被疾风刮跑了,她轻声说,“又不是我的错。” “是他们先来抢劫我们氏族的,还抓走我们的孩子,想杀掉我,我只是自卫——就算闹到牧首大人那里,我也没错。” 谢挚转过身去蹲下,认认真真地清点这场战斗的战利品: “嗯……钢鞭二十三条——我用的那条被我捏坏了……长刀二十四把,还有二十四头金狡的尸体……很好!” 她将这些东西全部塞进玉牙白象送给她的碧绿小鼎里去,开心地笑起来:“这可真是大丰收呢!” 白象氏族穷得令人发指,莫说精钢打制的钢鞭长刀,连生铁也常常买不起——直到今天象啸林还背着一把石锤御敌; 这下忽然有了这么多东西,一下子就能把村子里的战士们好好武装一番了! 火鸦从翅膀底下取出药草,嚼碎了抹在伤口上,一边疗伤一边看着谢挚忙活,直到她完全收拾好这才拉长了声音开口: “喂——” 它朝谢挚打倒的那些金狡骑士们挥了挥长喙,“你打算拿他们怎么办?”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刚只是将他们打成重伤,实则并没有伤及性命。” 那些躺在地上七零八落的金狡骑士还在昏迷不醒,有的偶尔还会抽搐几下,发出一两声无意识的痛呼呻.吟。 “我……” 谢挚咬着嘴唇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垂下眼很轻地说:“我不想……但是……” “但是这些人必须得杀。” 火鸦接过她的话,语气坚决,“他们不是什么好人,恐怕人人身上都担着许多血债;要不是你比他们厉害,现在也早已成了一条鞭下亡魂。” “要是你动不了手,我来杀。毕竟你还是个小孩嘛……” 火鸦叹了一口气,拍着翅膀站起身来,“不过小挚,你要知道,要想在危机重重的大荒里活下来,从来没有不杀生的。就算是神祇,一路走来,哪个又不是手上沾着累累鲜血?” 它朝谢挚示意道:“趴到我的背上来吧,要是害怕,就闭上眼睛。” 谢挚默然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反驳它:“谢谢你……这些道理,我晓得。” 她跃上火鸦的背,却并没有依言闭上眼睛,而是脸色苍白地认真观看它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默默记在心中。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她不是怯懦软弱不敢担当的孩子,知道今天只是火鸦照顾她罢了。 今天是我第一次杀人……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地面上腾起的巨大火花,在心里这样想。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孩子 巨大的橘红火焰腾起,顷刻之间便吞没了这一片刚刚战斗过的黄绿原野,发出噼啪脆响。 谢挚在火鸦的背上安静地凝望了片刻地面,直到一切都在烈焰中化为灰烬、火势渐弱之后,她这才移开眼睛,低声说:“已经都烧光了……走吧。” 待得来年春天,这片原野会比其他地方更加鲜绿。 这就是大荒人的宿命:生于大荒,受天地滋养;死于大荒,则以身谢大道恩情。 倘她日后死去,也会化作这样一片绿不尽的土地么……? 她面上有一瞬的迷惘低落划过,转而又坚定起来:“我们去看看那些孩子吧。” 死就死吧,她不害怕。 那些被救下的孩子还在远处的草丛里乖巧地藏着,直到她奔到近前才纷纷探出头,警惕不安地打量了四周一圈之后,这才敢掀开草丛出来,有一两个看样子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挚姐姐!” “姐姐你有受伤吗?” “小挚姐姐,我好害怕……” 这些孩子年纪还很小,小的五六岁,大的也不过七八岁,从小被族人保护得很好,从未经历过这种险境,这回真的被吓得厉害…… 谢挚忽然怔了怔,感到心头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但还来不及抓住细细想透,就又在孩子们冲上前来抱住她时被打散了。 她按捺住思绪,蹲下身抱紧了他们,揉了揉他们柔软的头发,努力表现得更加成熟稳重:“没事啦……挚姐姐在这里……” 火鸦在一旁看着谢挚被小孩子们缠着抱满的样子,很看不上地“哼”了一声: “你们人族就是娇气,像我们灵兽神禽嘛……刚出生一个月就要生死搏斗了。” 谢挚在百忙之中抬头看了它一眼,随即笑起来,她低头对孩子们说: “啊,忘了告诉你们了——这是火鸦,是我的好朋友,刚刚就是它跟我一起战斗才能救出你们的。它为了救你们都受伤了,你们也抱抱它,好不好?” 大荒里的孩子从小都与危险相伴而生,对兽潮的恐惧尤其深刻,几乎是刻在了骨子里,即便亲眼目睹谢挚方才跟火鸦一起战斗,难免还是有些积习难改的畏惧,闻言一下子都熄了声音,犹疑地仰头打量高高的火鸦。 火鸦身躯巨大,足有半座石屋大小,浑身鲜亮乌羽都隐隐流淌着赤色符文,一看就不是凡类,不说话的时候,还真有几分慑人。 但它一开口就破了功——火鸦挥舞着翅膀哇哇大叫起来:“我不喜欢人族小孩!他们又吵又闹又脆弱!别让他们碰我!” 这一下可真是立刻让孩子们觉得亲近多了,他们纷纷大着胆子扑上去,轻轻地抱住了火鸦鲜红的脚爪,有的甚至还亲密地蹭了蹭:“谢谢您!火鸦大人!” “啊啊啊谢挚我杀了你——” 人族小孩柔嫩软绵的触感鲜明地传递过来,火鸦一阵头皮发麻,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呆立在原地不敢动弹,只有眼珠子敢朝谢挚疯狂示意: “快来救我!求你了!” …… 这样打闹了一番之后,之前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小孩子们不记事,很快就不害怕了,一个个都笑得见牙不见眼,显然喜欢极了这只新朋友,放开火鸦的时候还有些依依不舍:“火鸦大人再见!” “只有我不开心是吗?” 火鸦气急败坏地啄了谢挚的脑袋一口——生疼,它是说它的嘴——于是它就更加恼羞成怒起来: “嘶……你的脑袋是仙金做的吗!硌死我了!” “谁叫你啄我?” 谢挚笑着反身摸了摸它的长喙,“好啦好啦,别生气,那些金狡尸体我分你六成,好不好?何况,我看你其实还挺乐在其中的嘛……” 她知道火鸦的性情,若是它真的不乐意,谁也强迫不了它。 火鸦有点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好吧!它承认,这些人族小孩叫它“火鸦大人”的声音是有些许动听——只是有一点点而已!它也只是悄悄地心花怒放了一下……毕竟在藏龙卧虎的万兽山脉里它还算不得什么大角色,根本没人叫它大人。 “我先帮你收着那些金狡尸体,等我们回去就给你,怎么样?” 那些被杀死的金狡虽然不是货真价实的宝血种,但也继承了一些宝血血脉,在灵兽之中算是颇为珍稀,身体上最珍贵的就是血肉和乌角,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可以炼出几滴精粹宝血。 按大荒的规矩,猎得的猎物本来就是要参与者平分的,虑及火鸦还受了伤,谢挚又多给了它一成,但是火鸦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接受: “这……我也没出多少力其实,要不是你,那个金狡宝具我就硬抗不得——这样吧,还是五五分……” “莫要再讲,就六四分。” 谢挚一锤定音。 她年纪虽小,却很有主见,行事干脆利落,此刻认真的模样叫火鸦也愣了愣,这才打消谦让的念头。 此刻围在他们周围的孩子大约有十几个,火鸦背上坐不下,分两趟运送,谢挚又绝对不敢。 大荒之中危机四伏,一个不小心就会命殒身亡,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族小孩在旷野之中完全就是明摆着的点心——甜蜜,美味,并且触手可得。 而且,现在的天色也不早了……看着天边一点点沉下来的夕晖暮色,谢挚不由得微微皱眉。 夜间的大荒只会比白天更危险,许多境界高深的灵兽都会外出捕猎,连族长也不敢独自一人暴露在外面,何况谢挚。 这样看来……只能再用一次玉牙白象的碧绿小鼎了…… 谢挚蹲下身去,挨个牵住孩子们的手,将他们小心地送到小鼎里去—— 一阵浅淡的金光闪过,眼前的孩子就消失在了原地,出现在白茫茫一片的小鼎内部。 谢挚近些时日才发现,玉牙白象给她的这尊小鼎比她想象得更不凡: 普通的空间法器只能储存死物,可是这尊小鼎竟然能将活人也收进去! 经过她之前反复试验,她发现小鼎中似乎自成一方世界,时间在其中如静湖一般静止停滞,被装进去的生命会陷入一种奇妙的境界,心跳停止,呼吸极缓,像是坠进无尽沉眠。 谢挚曾听族长说过,上古年间有神祇的神通就与此有关,可以使自己的躯体陷入一种假死状态,沉睡数万年,借此来躲过外界灾难。 将孩子们都收进小鼎之后,谢挚已经累得满天大汗—— 她眼下的境界还太低微,根本驾驭不了这尊小鼎,小鼎内里只开辟出了十几丈大小的平地,其余空间都藏在一片茫茫雾气里,进不去也看不清,而且稍微多往里面放些东西谢挚就浑身发软,好像被抽干了力气一般疲倦。 像今天这样,放了这么多孩子和金狡尸体进去,已是她摸索出来的极限了。 要是她的境界再高一些,就好了…… 谢挚垂下眼,轻轻地摩挲着冰凉的鼎面,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想变强过。 她从前也想变强,这不假——可是那只是想追上阿英的脚步,怕阿英远远地抛下她,实则她自己也不是十分清楚变强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的确被族长保护得太好了; 可是现在,没有族长庇护,没有阿英照顾,在她一个人在生死边缘走过一回之后,她才头一次感到了变强大的迫切需要和强烈渴望: 在大荒里,实力才是硬道理,除此之外,都是飘渺虚无的空话。 她现在暂时脱离了死亡的威胁,也是时候该考虑一下以后和将来了——她总不能一辈子都依靠族长和阿英。 更何况,她心中隐隐有一个愿望: 她盼望着自己以后有朝一日能走出大荒,离开这遍地黄沙,去看一看族长描述的壮阔五州景色,见识一下玉牙白象口中的争锋万族—— 中州富饶安定,王侯率亿万生民朝拜人皇; 东夷处处洞天福地,观过去未来现在佛慈悲照耀天地; 北漠有可以摘下太阳的无边巨人,南大沼的巴蛇可以一口吞下千丈山岳……每个形容都令她心驰神往。 不过,那些事情现在还离她很远呢……她还是先把孩子们送回村子里好了。 谢挚不再出神,将小鼎揣进怀里,跟刚刚火鸦还给她的宝骨装在一起,跳上火鸦的背:“我们回家吧!” 既然她决心要变强,那就不能再耍小孩子脾气,别别扭扭地不理玉牙白象。 毕竟,她要变强,眼下还是得靠她——她还没教她许诺好的宝术呢! 就算她是利用她,那又能怎么样呢?至少就结果来看,她是对她好的……论迹不论心,她也要终身感恩她。 想通了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困扰她的问题,令她格外神清气爽,谢挚抚了抚怀中的宝骨,简直恨不得立刻就请玉牙白象出来教她宝术、助她突破铭纹境了。 天边瑰丽的紫色晚霞映照在她身上,将火鸦的羽毛也镀上了一层美丽的紫光,她的心怦怦跳,俯在火鸦耳边轻轻地讲: “火鸦……我觉得,自己忽然之间好像又长大了一点,真好。” “啊?” 飞行之中风声呼啸,火鸦根本没听清她的这句细语,反应了半天才听明白她的话: “哦——你长大了?我没觉得啊?上次我烧破你衣服那次不是还很小吗?你们人族这么天赋异禀,一月就能长大?” 它还使劲地歪过头看了谢挚一眼:“分明很平啊!” “……” 刚刚的意境荡然无存,谢挚满脸通红地握住拳头,“我杀了你!” “哎哎我错了,别打别打……突然怎么了这是?我没说错啊!你就是很——哎哟!” 火鸦在谢挚的捶打之下连连痛呼,飞得歪歪斜斜的,花了好长一会才飞回村里,降落下来时它还在不停地愤慨抱怨: “怎么突然打鸟呢?我惹你了吗?我的羽毛又掉了许多,哎哟可真是心疼死我了……” 谢挚跳下来,看着它一副痛心疾首的捧心状,不由得笑出声: “你们神禽也会掉羽毛吗?” “可不是嘛!——你们人族会掉头发,我们鸟族自然也会掉羽毛!要是我秃了那可就完了,我就是大荒里最丑的鸟,日后都没脸回万兽山脉了……” 火鸦念叨起来真好玩……谢挚笑着摇摇头,开始干自己的正事,自小鼎里小心地一一取出孩子们。 他们刚出来时还闭着眼睛,身上带着清凉的白色雾气,仿佛仍旧在沉睡,过了片刻才三三两两地揉揉眼睛坐起来,显出惊奇模样: “我怎么忽然睡过去了……咦?回家了!” “哇,挚姐姐好生厉害,我们睡了一觉就把我们带回来了!” “刚刚还在草地上呢!” “……” 稚嫩的童音重新在白象氏族的村落里响起,像一堆小麻雀一般,叽叽喳喳,十分吵闹,他们又向谢挚和火鸦道过谢,这才跑进村子里去各自寻自己的亲人团聚。 就算是火鸦也不得不承认这画面很是温馨,它拍了拍翅膀,撞撞谢挚的肩: “你看,这些孩子都是你救回来的,你是个大英雄!你们族长也会为你而骄——” “傲”字还没出口,它的话就被谢挚打断了。 “那个女人骗了我。” 谢挚沉着脸轻声说,方才的喜悦已经全然消失不见,火鸦从来没有见她的脸色这么凝重过: “她之前向我提起阿英,让我以为她是奔着阿英而来的。的确,我真的被她骗过了一刻——因为定西城的英才大比会给比赛前百名许多奖励,惹来无数艳羡。” 她吸了一口气,补充道:“大荒之中物资紧缺,虽然这个行径令人不齿,但有些无耻的氏族私底下……的确会派出战士提前斩杀他族天才,为本氏族的天才在英才大比之中铺路。” 火鸦听得一阵云里雾里:“……英才大比?可是这跟她骗你又有什么关系——” “她在我用肉身硬撼宝具之后脱口而出,说我不是阿英,语气十分坚定,这就说明她来之前是做了功课的——她很了解阿英。” 谢挚说得飞快: “但是你看这些被抓走的孩子,他们最小的不过五六岁,最大也不超过八岁,分明都是幼童——而阿英今年已有十六岁!” “大荒人早熟高大,她绝不可能分不清少女与幼童的区别……而且在那群孩子之中,甚至还有一些男孩。” 火鸦极快地理解了她想表达的意思,喃喃道,“这绝不是误抓,也就是说……” 谢挚仰起脸来跟它对视,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也就是说,她对我说了谎。” “他们此行不是来杀阿英的。恐怕狙杀天才只是个幌子,他们实则是想要——” 她望向了孩子们欢悦的背影,一字一顿地慢慢说:“适龄的孩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祭司 可是为什么?冒这么大的风险抓孩子能有什么用?谢挚想不明白。 她脸色苍白地咬紧嘴唇,方才救回孩子的喜悦一扫而空: 她不可避免地想到,看那群人举动间如此熟练,白象氏族恐怕并不是唯一一个被劫掠的村落。 那么其他氏族呢?他们也有被抓走孩子吗?那些被抓走的孩子怎么样了?事关重大,为什么竟然没有一点风声传递过来? 再往深一些,几乎不敢细想—— 她原本以为这次抢劫只是金狡氏族一族的自发行动,可是如若大荒之中真的有人在无声无息地抢夺各族幼童,那其背后牵扯到的势力,就绝不是一个小小的金狡氏族可以解释得清了…… 说不定,还会涉及到许多定西城中手眼通天的大人物。 “别紧张!别紧张,小挚……” 火鸦被她此刻的模样吓了一大跳,慌忙安抚道:“你——你又流血了!” “唔……” 口鼻里不断渗出腥甜液体,湿嗒嗒的抹在手里一看,满手鲜红。 又来了。 玉牙白象一长久不露面,这枚种子就老是试着继续吸食她……不得不说,它还真是精神可嘉…… 看来今天吞噬的那些乌角宝具让魔莲种子很有精神,估计大半精气又被它私吞了。 谢挚有些烦躁地用力拭去鲜血,深呼吸了几下,努力静下心神:“……别担心,我没事。” 她随便擦了擦脸上的血迹,休息了片刻便走进村子里去——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办呢。 村落中燃烧的火焰已经熄灭了有一段时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焦糊的气味,只有最后几处地方还冒着乌黑的烟雾,更多的是被火烧得漆黑开裂的石屋,三三两两的族人正在清理火灾带来的满目狼藉。 好在白象氏族贫穷偏僻,搭不起木制房屋,要不然,在这场火灾里只会损失更大…… 这倒算是因祸得福了,谢挚默默地想。 “谢挚,你回来了。” 一道稳重沙哑的年长女音响起,谢挚浑身都僵了僵,这才慢慢地转过身去:“祭司大人……” 完蛋了,这场火灾怎么把她给引出来了…… 白象氏族继承了象族的风俗习惯,族长和祭司通常都是由年长的女性担任,平日如果族长不在,族里的事务都是祭司全权负责。 但是……祭司实际上很少出现在村落里…… 她好像多年前受过重伤,一直在沉睡。 面前的女人看上去大约四十岁出头,浑身都笼在一条黑袍子里,身形笔直,精神矍铄,目光尤其明亮,眼角有细细的皱纹。 论样貌来说她其实并不难看,甚至还颇为出众;只是她好像过早地被抽去了青春年华,满头雪白的银发,瞳孔像漩涡一般深邃灼人,仿佛能够摄人心魂,跟她对视稍久一会就不得不心悸地移开眼睛。 她望了谢挚背后跟过来的火鸦一眼,语气很安定:“那是你驯服的灵兽吗?” “什么?” 火鸦刚跟过来就听到了她的这句问话,顿时怒发冲冠,“我才没被区区人族驯服呢!告诉你,就算是神圣种族亲临,本鸟也绝不会被他人驭使——” “你小点声啦……” 谢挚轻轻地拉了拉火鸦的翅膀尖尖,刚抬头就跟祭司的眼睛对视在一起,立刻又像被灼伤一般飞快地移开眼。 她不自然地低下头,小声说:“不是的,祭司大人……这是我的朋友。” 年长的女人轻轻哼笑了一声,好像她这话很好笑似的:“跟灵兽做朋友?真有意思。” 品出来她话语间一点若有若无的嘲讽意味,火鸦啧了一声:“喂你什么意思啊——” “别说话,火鸦。”谢挚扯了扯它。 “她已经活了两百多岁了……你要对她更尊重一点。” “什么?——两百多岁?!可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 “不像什么?两百多岁的老人?” 祭司微笑着看了火鸦一眼,即便离得很远,她还是清楚地听到了它的话。她耳聪目明得一点也不像是一个两百多岁的老人。 她拄着拐杖走近了一些,行走间身上的黑袍像海浪一般静谧流动。 祭司站在谢挚面前,轻柔地抬起了她精巧的下巴,谢挚能够感到她的目光像柳梢一般,细细地扫过她面容的每一寸: “你长大了很多……但看上去还是这样小。” 她这话说得很矛盾,但谢挚意外地领悟了她的意思——按大荒人的眼光来看,她今年的个子和身体发育状况……的确与年龄不甚匹配。 “你或许是中州人。” 简短地说完这句话,祭司就仿佛丧失了对谢挚的兴趣,松开她转身离开。 象飞云亦步亦趋地跟在祭司身后,谢挚愣了片刻才一把抓住他:“阿云哥!是你唤醒的祭司大人吗?” “不是……我怎么敢呢?” 象飞云一脸有苦难言的样子,都没空跟谢挚计较她把他砸晕的事情了,他飞快地看了前面的祭司一眼,将声音压得极低: “是祭司大人自己醒来的,吓了我一大跳,毕竟大人上一次醒来,还是九年前你观测符文……” 谢挚没空再听他絮絮的抱怨,奔出几步重新紧紧地追上祭司,“大人……您刚刚说我或许是中州人,这是什么意思?” 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厉害,整个人都紧张又不安。 她怎么会知道她是哪里人呢……? “就是字面意思。” 女人的脚步不停,拄着拐杖却仍然走得飞快,谢挚居然有些跟不上她的步伐,“你的体貌特征都很像中州人——而且,你的脸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想起了什么?” 她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谢挚情不自禁地追问道。 “……没什么。” 祭司停住了步伐,转过身朝她微微一笑,“或许,到时候你遇到她就知道了。” “她是谁?” 但是祭司却像没看到她心急难耐的神情一般,不再答她的问话。 她将手中的拐杖磕在地面上:“到地方了。” 谢挚抬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跟着她已经走到了祭坛旁边来,大柳树的碧绿丝线正轻柔地在她头顶摇动。 ……祭坛?但是到祭坛来干什么? 谢挚积压在心头的迷惑越来越多,如果不是对面前的女人怀着一种莫名的畏惧,她早就按捺不住自己,拉着她从头询问了。 “拿出来吧——” 见谢挚一脸茫然,祭司将话说得更清楚了一些:“那些金狡尸体。” “我听那群孩子们说你杀死了不少金狡,我可以将它们熬制成血肉宝药,或许还可以淬炼出几滴宝血。” “……” 谢挚默不作声地自小鼎里取出十头金狡,女人大略扫了一眼,微微讶异地挑了挑眉:“这么少?我听说来了至少有二十个骑士。” “就这么多,其余的是火鸦的份。”谢挚垂着头轻声说。 “……哼。” 祭司不再说话,她指挥着气喘吁吁跟过来的族人将金狡尸体开膛破肚,搬来村子里落灰已久的大鼎,将敲下来的乌角小心收好,又将已经清洗干净的金狡投入鼎中,在鼎下架起烈火烧煮,不一会儿鼎内就传来了一股诱人之极的香气。 “咕咚。” 火鸦不争气地结结实实吞下一大口口水,见谢挚循声望来,这才露出一个尴尬的表情: “咳咳……你们人族虽然讨厌,但是这烹饪之道,还着实有些可取之处哈。” 谢挚忍俊不禁,跟它挨近了一些,小声说:“我的份待会给你吃。” “啊,这不好吧……” “我说好就好。” 正在此时,鼎内忽然传来了一声撞击的清鸣,祭司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喜色:“有宝血!听这动静,似乎还不少。” 随着火势渐旺,鼎内的碰撞声愈发激烈,好像鼎中有什么东西正要挣脱而出,其内竟然传来了数声充满不甘的愤怒嚎叫。 “镇压!” 祭司低喝一声,指尖星辉闪烁,那嚎叫声顿时减弱了下去,及至最后呜咽着消失不见。 “好了!” 祭司掀开鼎盖,一股热气蒸腾而出,她手疾眼快地抓住数缕妄图逃遁的狼形雾气,捏在掌心,化作五滴晶莹剔透的银色血滴。 “总共淬炼出了五滴宝血,比我想象得更多一些。” 她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看来它们的血脉还颇为精纯……那只老金狡要肉疼死了。” 什么老金狡?是说金狡氏族的守护宝血种吗? 谢挚还没来得及问,祭司就将银色宝血轻车熟路地收进了腰间的黄葫芦里,递给她道:“给你,收着吧。” 谢挚将宝血倒出来给火鸦一滴,在心中一边计算一边喃喃自语: “还剩四滴宝血……给族长一滴,阿英一滴,然后雨姑姑再一滴。对了,阿林叔也要一滴,这样说不定他就可以冲击铭纹境了……” 祭司听到了她的计划,脸上又浮现出了那种不知道是嘲讽还是怜悯的微笑,她轻轻地哂笑了一声: “在这五州当中,人人都信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争夺一株灵药也能你死我活,你倒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好不容易拿性命搏来了几滴宝血,还这么轻飘飘地就全送给旁人了。” “不过,随你。” 她站起身,雪一样的长发散在背后,被黑色的长袍映得更加雪白,“我去叫族人来吃饭,他们大约很久都没有吃过肉了。” 夜色已经彻底降临,今天晚上月亮掩在云层之后,只有无数繁星在夜空中闪烁着点点寒光,白象氏族的氛围却很好,大家点起篝火,围着火焰吃着肉,欢声笑语不断,白天被劫掠的恐慌一扫而空。 村人淳朴,不知世事,只要有亲人在旁就已经十分开心; 眼下被掳走的孩子们毫发无伤,还有珍贵的肉吃,便更加兴高采烈,有几个人甚至欢快地绕着篝火跳起舞来。 火鸦也把属于自己的那份金狡一起煮了,此刻几乎整只鸟都栽进肉里,一边狼吞虎咽还一边叫谢挚:“小挚!快来吃呀!好香……” “你慢点啦……别急,又没人跟你抢。小心骨头卡喉咙。” 谢挚无奈地笑了笑,走过去随手将几大块肉收进小鼎里去,准备留着给象翠微和象英吃。 “没事儿,我是神禽,吃东西都是直接吞的,不会被卡住。” 火鸦张口又吞下去一大块嫩生生的狡肉,香得它差点连舌头也吞下去,还唏哩呼噜地灌了一口热汤,这才减慢了进食的速度,说话还含含糊糊的,显然嘴巴里的肉还没咽下去,“你不知道,在大荒里猎食可不容易,这顿吃了不知道下顿在哪里……” 它满足地打了一个嗝,肚子鼓鼓地坐在地上,舒坦得连眼睛都眯起来了: “话说,我上一次好好地吃饱还是在万兽山脉——” 这话刚出口,它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止住话音,不安地睁开眼睛打量了谢挚一眼——经过这次战斗,它发现谢挚虽然年少,但非常聪明机敏,能从极其细微的细节察觉到不对劲。 但是好在谢挚此刻并没有太注意它,她似乎在支着下巴默默地出神,神色之间有些淡淡的迷惘怅然。 火鸦歪了歪头,按灵兽的年龄来算,它还只是幼童,因此它并不能切实地理解人族少女的一些精细情绪:“小挚,你怎么了?” “没什么……” 谢挚摇了摇头,没有作答。 她一骨碌翻身躺到它的脚爪上,“就是觉得,天上的星星好多啊……” “传说太一真神一剑劈开九重天,斩落了天上的银河,从此星辉才得以流淌到人间的仙岛上来。” 她回忆着透过玉牙白象看到的那个白衣身影,伸出手朝着夜空比划了一下,“要是我也有这样的一把剑就好啦。” 火鸦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它察觉到,此刻的少女似乎并不需要交谈,只是需要倾诉和陪伴。 而这,它恰好可以给她。 火鸦默默地并拢了脚爪,让谢挚躺得更舒服一些。 “你知道吗,火鸦?我五岁那年炼体大圆满,所有族人都很高兴,他们说我将是白象氏族的荣光,有朝一日会走出大荒,前往中州的仙宗名门,将光明的未来带给大荒人和星罗十六部。” “可是我观测不到符文,怎么都观测不到,还受了很严重的伤,族长为救我,才唤醒了祭司大人。” 她漆黑的眼睛里倒映着灿烂的星空,安静地继续说: “祭司大人说我是个祸害,要族长杀掉我。从那以后,我就很害怕她。” “火鸦,你说,我当真是个祸害吗?”谢挚轻声询问。 “……” 虽然它年岁并不大,但谢挚的确是它见过的所有人族中最真挚纯粹的小孩,火鸦郑重地摇头:“你当然不是。” “我也觉得不是。我想当好孩子……” 谢挚沉默了一会,终于露出往常的活泼笑容:“好啦!我们去吃肉吧!” 她拍了拍火鸦的翅膀尖:“我们明天去找玉牙白象学宝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宝术 翌日清晨一大早,第一缕朝霞刚刚染红天际时,谢挚就已经把自己精精神神地收拾好了。 她还顺便叫醒了火鸦——谢挚有点怕黑,于是火鸦这些天光明正大地钻到谢挚的小石屋里,来陪她睡。 “你自己学就行了,还要叫上我……” 昨天晚上吃了太多金狡肉,导致今天火鸦差点起不来,最后还是谢挚威胁它要是再不起就拔它的毛,它这才睡眼惺忪咕咕哝哝地爬起来,头顶还有几根被压乱的羽毛笔直地站着,“你不知道我害怕玉牙白象吗?” 谢挚没答它的话,她被别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她有些惊奇地绕着火鸦转了好几圈: “哇……火鸦,你好像……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了。” 火鸦的身体似乎有了新变化——不知道是不是谢挚的错觉,她觉得火鸦的身形缩小了一些,羽毛更加鲜亮柔润了,望去像一整块雕成的莹润墨玉,喙爪更是红似火焰,鲜艳灼目。 “是吗?” 火鸦张开翅膀,顺了顺头顶的炸毛,“大概是昨晚吃的金狡肉对我滋养颇大吧。” “噢,原来如此。不过那金狡肉的效力原来这么强吗?我还以为宝血会更……” “行了行了,快去找玉牙白象吧!” 火鸦叼着谢挚的领子扑腾着往外面飞,老气横秋地嫌弃道:“你们人族小孩话真多!” 直到飞到祭坛旁的大柳树前,火鸦这才放下谢挚,“一寸光阴一寸金,快些学习!” “我知道。” 清晨的露水还珍珠似的凝在草叶上,谢挚从怀中取出宝骨,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像之前一样轻声唤道:“象神大人,您在吗?” 熟悉的雾气缓缓升起,待它散尽之时,谢挚就对上了一双雾蒙蒙的晶蓝眸子。 玉牙白象看了她一眼:“你许久不曾来找我。” “我……” 好些时日不见,面前的女人仍旧那样美丽,那样……冷淡漠然。 谢挚有些晃神,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心虚,她将衣摆攥在手里捏了又捏,终于还是说了实话:“我之前就是有点……难过。” 难过玉牙白象那天说她只是利用她。 “现在不难过了?” “不难过了。”谢挚轻轻地摇了摇头。 凡人为神祇伤心难过,她才是大傻瓜。 玉牙白象淡淡地道:“我以为你不想学我的宝术了。” “学、学的!” 谢挚心里一急,差点拉住她的手,“您不教我了吗?” “我从未说过这话。” 玉牙白象忽然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我说出去的话没有不作数的——我从不说谎,也从不变卦。” 她上前了一步,将冰凉的手指轻轻地点在谢挚眉心处,谢挚感到她身上淡淡的冷香包裹住了她: “看好了,我只为你演这一次。” 她指尖腾起一枚金色的符文,只有方寸大小,但却极其繁复深奥,如同一个小型宇宙一般在她指间缓缓展开,并且在无时无刻地寂静变化,观察不到一个确定的形状。 前一刻尚是一头白象昂首长鸣撕裂天地,下一刻忽而又化作无数闪耀着耀眼光芒的星辰排列罗布,散发着一种极其古朴神秘的气息—— 这就是太古年间宝血种真神的宝术符文! 万千奥义化于方寸之间,正是宝术的精魂之所在。 在看到宝术符文的第一眼,谢挚的整副心神就已经被攫取进去,她深深沉浸其中,几乎难以自拔—— 她此刻好像被玉牙白象的符文带到了那个蛮荒时代的太古世界,亲眼目睹真龙在云层中威严盘旋,看到金翅大鹏一口吞下百万生灵; 又好像立在玉牙白象所创造的神妙宇宙之中,切身观测着无数大星在她头顶身侧静静沉浮运转。 这景象壮美至极,浩瀚无边,令人痴迷沉醉,直到玉牙白象冷清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谢挚这才如梦初醒地睁开眼睛。 “可记清楚了?” 玉牙白象的眼睛仍旧那样淡然,比露水更加净透,“我不会再为你展示第二遍。” “记清楚了……” 谢挚还有些失神,视线没什么焦点——她的心神还有一大半留在那枚繁奥无比的宝术符文里,以至于她没有发现自己此刻正软软地倚靠在玉牙白象的怀里。 “你现下感觉如何?”玉牙白象淡然询问。 其实她心里颇有一些紧张——宝术符文极其复杂深奥,蕴含的信息数以亿计,而且她的宝术又与其他神祇不同,曾被太一真神亲自修改润色过,变得更加强大可怖,但同时也更加精妙繁密,被强行提高到了神兽宝术的等级; 倘若普通人族目睹她的宝术符文,极有可能被过量信息冲击得七窍流血当场疯癫;即便谢挚天赋绝佳,且又悟性极高,也有很大可能在参悟途中暴毙。 归根结底,宝术并不是人族与生俱来的天赋……它属于五州的其他种族。 怕谢挚畏惧不肯,她并没有将观测宝术符文的危险提前告知谢挚,如若眼前这个人族少女落下暗疾……玉牙白象在心底叹息一声,“你可有感觉头晕头疼?” “还好……” 谢挚终于缓过来了一些,她仔细感应了一下身体,“没什么不舒服,就是觉得,很震撼……叫我有些回不过神。” “震撼?”玉牙白象怔了怔。 “您的宝术非常美……” 一说起宝术谢挚就精神了,她眼睛亮起来,认真热忱地轻声说:“真的很美,我看得失了神。那真是……精妙绝伦的宝术,您真了不起。” “……” 其实是主人的功劳,跟她并没有什么关系。玉牙白象垂下眼:“既然无事,便从我身上下去罢。” “啊……!” 谢挚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她抱在了怀里,大概是刚刚观悟符文的时候…… 她一下子从脸红到耳朵根,刚刚的兴奋烟消云散,默默地从她身上滑下来,不吭声了。 神祇的身体,原来也是软的……她有些恍惚地摸了摸手指,那里还留着一丝柔软的触感。魂魄也有实体吗? 玉牙白象倒像没受到丝毫影响一般,神色坦然地整了整衣袍: “宝术繁奥,不是一时一日就能参悟通透的,你且先将符文记在心中,之后几个月再慢慢自行观悟。” “几个月?” 谢挚闻言惊讶地睁大眼睛,“要这么久呀?”那不是会从春天学到大夏天去吗?这好慢。 她还以为……最多要几日就能掌握了。 玉牙白象少见地扬了扬眉,讶然道:“这已算神速了。” 估量着谢挚的天资悟性,她还特意将时间说得短了许多——谢挚年少,不知道在外界旁人得到宝术符文之后,通常会专门辟出一方天地,闭关数年甚至数十年,这还不敢说自己能够将宝术掌握通透。 “……好吧。” 几个月就几个月吧,谢挚虽然不是耐得住性子的人,但对宝术的热情很大——她觉得宝术符文非常精妙美丽——足够支撑她长这么大头一次沉下心认真观悟。 “我观你才资天纵,聪慧有余,心却不够清静;你也须借此稍磨性情,收敛一二,日后倘逢造化,或也可有一番作为。” 玉牙白象盘腿坐下,淡声提点。 她每次说这种文雅的教诲时格外有神祇的尊贵威严,谢挚被她唬得不敢说话,过了片刻,才忽然思索出来她刚刚说的话还有哪里不对劲: “您刚刚说叫我‘自行观悟’?您不指点我吗?” “我有心无力。” 玉牙白象倒不隐瞒她,她闭上眼睛,神色安静,“我如今只是一缕残魂,自身尚且飘摇,何况还要躲避大道征伐,并不能太久露面在外。若不是有宝骨滋养,我早已消散于世间了。” 谢挚之前从没有听她提起自己的境况,她担忧不已,着急得向前了几步: “那——那该怎么办?我能做什么帮助您吗?要不然,要不然您以后就呆在宝骨里,我……” “多谢你的心意,不过不必。” 不知道是不是谢挚的错觉,她好像看到玉牙白象的眼里氤氲开了一片很淡的笑意,柔和地一闪而过,等她想细细看清时,又很快地消散了。 她站起身来,“接下来一段时间,我打算在宝骨中沉眠,以此修复自身,大约半年左右。等我醒来,想必宝术符文你已参悟得差不多了,届时我再为你突破铭纹境护法。” “哦……” 半年……那么久吗? 谢挚忽然失落起来。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抿了抿唇,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来找玉牙白象了——那样是不是她们相处的时间还能更多一些? “只有半年而已,很快就过去了。” 似是她的失落表现得太过明显,玉牙白象顿了顿,清淡地安慰了她一句。 “可是我今年也才刚刚十四岁呀。”谢挚闷闷地应。 她还很年少,半年对神祇而言不过一瞬,可是对她如今的生命长度来说,已算十分长久。 玉牙白象这次沉默的时间长了一些,“不要心急突破,打好基础之后,修行方会一日千里。” 她终于走上前,轻轻地摸了摸人族少女柔软的头发。 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谢挚眼眶又有点酸了,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解释,“我知道。” “那么,半年之后再会。” 玉牙白象最后看了一眼谢挚,朝她微微颔首。 随着她话音落下,她的身影慢慢变作透明,缓缓地消逝在大荒清晨新鲜的空气里。 过了好一会儿,谢挚才听到火鸦轻手轻脚地踱步过来。它打量了一圈四周,“她走啦?” “走了,半年之后回来。” 谢挚拿衣袖擦了一把脸。 红彤彤的朝阳升起来了,给它照耀下的万物都勾勒出一圈暖洋洋的金边;草叶上那滴晶莹剔透的露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悄无声息地蒸发在太阳的热气里。 族长和雨姑姑他们还在万兽山脉里没有消息,阿英闭关未出,大荒之中有氏族派出战士四处抢掠幼童,祭司大人却莫名其妙地忽然醒来了。 而现在,她怨过、但如今唯一可以依靠的玉牙白象也陷入了沉眠。 “我真的好想快点变强……” 身边的种种变化都让谢挚倍感紧迫不安,她隐约地感到,在这大荒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与之前不同了。 她抚摸着怀中的宝骨,喃喃自语道,“我得快点掌握宝术才行。” 接下来一个月,她倍加刻苦,废寝忘食,仿佛入痴,无时无刻不在观悟心中记下来的那枚繁奥符文,不断参悟观测,甚至好几次都吐了血,但又毫不在意地服下金狡宝血,浑身腾起银色辉光,接着重新集中精神认真观悟。 “唉,不知道小挚什么时候才能醒……” 天气渐渐变热了,柳絮四飞,处处鸟啼,有不知名的小花正在静静开放:已经是暮春时节,连荒芜的大荒最深处也显出了勃勃生机。 火鸦百无聊赖地躺在大柳树最粗大的枝桠上,将树木压得仿佛坠满了累累果实,它挥舞翅膀引起一阵风,吹走落到它脸上的柳絮。 在它身下的祭坛内,一个少女正在盘腿端坐。 她面容精致漂亮,双眼紧闭,神色安宁,仿佛陷入了无尽沉眠,身上和脸上都落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头发上还沾着不少柳絮。 “还没醒吗?” 火鸦伸长脖子探头往下看了看谢挚,看到她仍旧毫无睁眼的迹象,又失望地缩回来,唉声叹气地咬了一嘴柳叶。 自从谢挚十几天前忽然对它说,自己的宝术观悟到了关键境界,需要沉心全力突破,她就坐在这里再也没醒过。 它这些天担忧极了,生怕谢挚像传说中的倒霉蛋一样,在对宝术符文的无尽观悟中耗光精神血气,悄无声息地坐化于地。 它不停地试探谢挚的呼吸脉搏,但是少女的鼻息悠长和缓,心脏跳动鲜活有力,又分明没有死去,在好端端地活着; 于是它忧愁稍解,但仍旧惴惴不安,想不明白为什么谢挚这么久还不醒,一刻也不离开谢挚,在她身旁守护她,为她日夜护法。 暮春的风和暖极了,吹得火鸦昏昏欲睡;这大约是大荒中最舒坦的一段时间,它绷紧了太多时日的神经一点一点地松懈下来,眼皮像坠了石块一般越来越沉重,终于不知不觉地合上了眼—— 一声巨响在它耳旁轰然炸起,火鸦被吓得大叫一声,慌忙飞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有敌人吗?敌袭!敌袭!小挚……” “没有敌人,火鸦。” 一道清清亮亮的少女声音从祭坛中心传来,正在刚刚那声爆炸的中央。 谢挚一边咳嗽一边拍身上的尘土,从头顶上抖落许多柳絮,不好意思地仰起脸来: “是我啦!我宝术已经大成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死 “我来给你演示一番!” 刚刚修得宝术大成,谢挚格外兴致勃勃。 她抬起手,气势陡然一变,躯体上缓缓升起神秘的金色符文,古朴而又厚重,衬得她如一尊少年神祇一般,叫人不敢直视。 “去!” 一道极其耀眼的金芒从她指尖飞出,在半空中化作一头昂首怒鸣的白象,浑身飞旋着小漩涡般的无数符文,几乎将空气都在脚下踏碎磨灭,重重碰撞上远处的一方山崖。 “轰——!” 无数飞鸟自山崖上腾然惊飞而起,巨大的烟尘腾起,滚滚山石落下,其声如雷鸣炸响,碎裂声不断,仿佛连大地都在因为这一击之威而颤抖畏惧,数十里外的地面也在轻微地震动。 “怎么了?” “是地动了吗?” “快出来!快跑到开阔的地方来!” 族人惊慌失措,慌忙扔下手中的事情,搀扶着跑出石屋,但出来才发觉似乎并没有地动。 “快看呐——望天崖!” 不知道有谁惊呼了一声,村人们纷纷抬头望去—— 一切声音都终于缓缓地归于平静,原本远远地高耸在原野上的山崖竟然已经看不到了——它被夷为了平地! 那处山崖矗立在大荒之中已不知多少年月,是这一带的地标之一,虽日夜受风沙剥落侵蚀,但也极其高大险峻,竟在这惊天一击之下被硬生生地撞倒了! 啊呀,怎么塌了。 谢挚收回手,尴尴尬尬地窘迫一笑:“……方才似乎有些没收住力度。” 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惊讶极了——她之前观悟的时候隐隐约约地猜到玉牙白象的宝术会很厉害,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厉害。 她之前对神兽级宝术的威力根本没有切实的认知,绝没想到这一击竟然可以撞倒山崖。 谢挚有点心虚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她本来其实是要拿祭坛旁的这颗大柳树试手的,亏得她在最后关头心念一动,忽然改变了攻击目标——要不然族长一定会让她抄一千遍经文的! 想到这里,谢挚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再次佩服起自己的先知灼见。 “……神兽之威,我今日才算是见识到了。” 火鸦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它张大嘴巴,一脸不可思议至极的表情,愣愣地望了远方半天,脖颈都差点扭断。 传说太古年间的神祇弹指可灭星辰,举手投足之间甚至能毁灭一方世界,它以前以为是先民夸大,今日才知道,那绝非虚言。 仅仅神兽的宝术就已有如斯威力,何况真神? 一想到它前不久还跟一位真正的神祇打过交道,它就浑身起鸡皮疙瘩,羽毛都炸起来了不少——它之前还曾在心里偷偷骂过玉牙白象呢! “你没事吧?” 它一个姿势保持了太长时间,谢挚担忧地走过去拉了拉它的翅膀尖,“——你怎么忽然呆住了?” “……” 火鸦终于转过头,它像今天才认识谢挚一样,盯着面前这个娇小玲珑的人族少女看了半天,像是要把她身上看出个窟窿,直到谢挚被它盯得心里都有些发毛时,它这才垂下头,狠狠地说: “你以后功成名就之后,可不要忘了我啊!” 宝术大成的标志就是攻击化形,算一算,谢挚观悟宝术前后只用了一月有余,就已经将神兽宝术完全掌握通透,这等天资真是太可怖了!即便是放在神兽之中,恐怕也非常惊人。 “别忘了到时候给我逮只宝血种什么的吃一吃!” 火鸦豪气干云地挥了挥翅膀,口水差点掉下来,“本鸟要高阶的!最好是条蛇类什么的,噢,虫类也成……” 它还沉浸在幻想之中,祭司就已经远远地走过来了。 她步速极快,前一刻明明看过去还离得很远,下一刻不过几瞬却已经站到了谢挚面前,仍旧是拄着拐杖,雪白的长发束在脑后,一身海浪般的黑色长袍在脚下流动。 “怎么这样灰头土脸的?” 祭司看着谢挚脏兮兮的脸蛋皱了皱眉,往后退了一步——她有些洁癖,“先把自己弄干净。” 算起来她是有大半个月都没洗澡了……谢挚脸上一红,拿袖子使劲抹了抹脸,结果衣服上也都是土,越擦越脏,像只花脸猫一样。 “行了,别擦了。” 祭司非常嫌弃地从怀里抽出来一条手帕,朝一旁的火鸦扬了扬下巴,“拿去给她。” 她举止之间颇为傲慢,但身上自有一股理所当然在,好像生来就是发号施令的人,火鸦向来最吃软不吃硬,不知怎的竟乖乖地听了她的话,张口衔起手帕颠颠地递给谢挚,这时才忽然回过神来,恼羞成怒地跳脚:“哎我说你凭什么给我派活——” 祭司毫不理会它,只是目光淡淡地四处打量。 谢挚终于擦完了脸,“祭司大人,我好了!您……” 她眼巴巴地仰着脸望着她,满脸写着“您找我有事吗没事我就先跑了”。 ——跟只心里藏不住事的小狗一样。 祭司因为心中忽然升起的这个比喻笑了一声,她瞧了瞧谢挚,摇摇头: “没事,就是许久没看到你,来瞧瞧你还活着没有。” “既然你没事,那我就先走了。” 她拄着拐杖转身就走,竟然也十分干脆果决,离开得像她来时一样快,不一会儿就只剩下一个黑色的小影子坠在谢挚的视野里。 “……哎……哎!” 呆了一会谢挚才反应过来,跑过去试图追上她的步伐,“祭司大人!” “刚刚那阵地动伤着族人没有?可有什么被摇塌?或者有什么人被砸伤吗?” 祭司头也不回,走得飞快:“没有。” “噢……那就好,那就好。” 还好没有,谢挚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要是因为她而有族人受伤,她真的会很愧疚。 “嗯?” 谁料祭司忽然停住步伐,回过头很深地看了谢挚一眼,“那阵地动跟你有关系?” 她的瞳孔形状非常特别,色泽极浅,是一个十字形状,注视着人的时候凌厉得仿佛能够割破灵魂。 没提防她忽然驻足,谢挚猝不及防地一头撞到了她身上,顿时响起一声痛呼——祭司的。 谢挚捂着鼻子抬起脸跟她对视在一起,头脑里霎时一片空白。 十字形状的瞳孔…… 之前因为害怕没仔细端详过,现在看清楚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样的眼睛有些熟悉。 就好像……就好像她曾在哪里见过一般—— 祭司捏着她的耳朵把她往上提:“你的头是铁做的吗!”撞得她骨头都快散架了! 刚刚谢挚撞到她时她一阵气血翻滚,几乎以为自己被一头小蛮牛拦腰顶了一下,疑心自己两百多岁的老命今天快要倒霉地交待在这里。 “对、对不起……!” 谢挚被她揪耳朵揪得呲牙咧嘴,赶忙在怀里掏葫芦,“宝血!宝血!我给您宝血!” “你自己收着吧。” 祭司终于舍得放过她的耳朵,整了整衣袍,重又回到平时那种讨人嫌的傲慢世外高人模样,“爱惜些你的东西。似你这般大手大脚,任凭有多少宝血也不够挥霍的。” “你还有问题尚未答我——” 她拢住衣袖,深邃摄人的一双眼重新盯住谢挚,“方才那阵地动是否与你有关?” 她的直觉敏锐得可怕,仅仅因为谢挚的一个问话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谢挚本就畏惧她,眼下被她紧紧盯着更是背上冷汗直流,她张了张嘴巴,几乎就要承认了:“我……” “祭司大人!” 一声焦急的大喊打断了正在对峙的两人。 来人气喘吁吁地奔过来:“——阿林哥回来了!” “阿林叔?” 谢挚立刻被这句话吸引了心神,她奔过去一连串地发问:“族长呢?还有雨姑姑,他们——” “……唉!” 族人抹了一把汗水,重重地叹了口气,“你……祭司大人,您跟小挚去看看就知道了。” 问题没得到回答,他脸上凝重焦急的神情更是让谢挚的心往下沉了几分——她极其聪颖,已经明白族长他们没能平安归来。 “在前带路吧。” 祭司镇定地点了点手中的拐杖,发出清响惊醒两人,说话间她的人已经走到了前面。 在经过谢挚时,她微不可察地顿了顿,“你跟我们一起去。” 她眼神间的意思很分明——刚刚的事情还没算完。 谢挚攥了攥拳,默不作声地跟上去。 不用祭司说,她本来当然也是要去看阿林叔的。 刚一步入石屋,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就铺面而来,像红布一样几乎兜头糊住了来人的面容,谢挚眼眶一酸,扑到床前去: “阿林叔!” “你、你这是怎么了……” 平日高大健壮得像山一样的汉子此刻几乎不成人形,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在极其微弱地起伏,告诉众人眼前这具像从血里捞出来的躯体尚不是个死人,谢挚拉起他粗大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眼泪已经珠子一般地滚落下来,“谁……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对、对了!” 她像恍然惊醒一般叫了一声,低下头在怀里慌忙翻找,“我有宝血!我有……宝血……阿林叔,我能救你,你别怕……” 掏了好久也捉不到葫芦口,谢挚气恼至极地低叫了一声,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找到了!” 她连忙膝行几步,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滴宝血喂到男人嘴里,“这是金狡宝血……阿林叔,很有效力的,你一定不会死……真的。” 火鸦在门口看着她将宝血喂给象啸林,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宝血入口便立刻生效,象啸林的身体上缓缓燃起银色辉光,水银一般流动全身,不断慢慢修复他身上的处处伤口,不多时,他就在谢挚期冀不安的注视下睁开了眼睛。 “族长……!呃——” 刚一睁开眼他就挣扎着大叫了一声,刚修复好的伤口又挣裂开来,涌出大股鲜血。 “阿林叔!你慢点……” 谢挚惊慌上前扶住他,“你的伤口还没好呢……不可以乱动。” 男人黯淡的眼睛动了动,似乎在寻找说话的声源,终于看到了一旁小小一只的谢挚,眼里这才划过一丝亮光: “小挚……” “我在,我在这儿呢,您说。” 他白森森的骨头露在外面,刺眼极了,谢挚又有点想哭了,她使劲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泪,让自己看起来更坚强一些,“您哪里疼吗?渴不渴?我给您去倒水——” “不要去。” 象啸林拉住她,艰难地摇了摇头。 他的嗓子像沙草一样嘶哑,说每一个字都极其艰难。 “快去……唤醒象英,救族长。” 他紧紧地握住谢挚的手,眼里流下两道鲜红血泪,喉咙里发出一阵风箱般的刺耳嘶鸣。 “中……州人……” “跑……” 象啸林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连最后一丝声响都听不清了。他软软地松开了谢挚的手。 “阿……阿林叔?” 谢挚懵懵地拉了拉他的手,又叫了他一声,没有应答。她有些茫然地回过头来望祭司,“阿林叔他昏过去了吗?” “……” 纤细的少女跪在地上的样子单薄得好像能被一阵风吹走,眼眶和鼻尖都哭得通红,眼睛被泪水浸得更加清澈湿润了。 祭司避开了她的目光,淡淡道:“他已经死了。” “死、死了?” 谢挚茫然若失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忽然气愤至极地站起来,“你骗我!阿林叔他才没有死……” “我给他喂宝血了,我给他喂宝血了,你们都看到的,金狡宝血!” 没有人答她,连火鸦也低下了头。 “火鸦,你说话呀。” 谢挚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急急地奔过去拉住了火鸦,“你也服过金狡宝血,你知道它多有效,是不是?求你了,你说句话……” 火鸦沉默地用翅膀替她擦了擦眼泪,“小挚……” “我真的给阿林叔服了金狡宝血了……” 谢挚终于忍耐不住哽咽,哭着扑进了火鸦的翅膀里,“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没有用?” 她刚刚最后拉住象啸林的手时,已经发现他没有了脉搏。 “他已被人断绝了生脉,凭着封存的最后一丝生机才跑回来的,没有半点生还可能。” 祭司平静地从象啸林身上收回手,“你的金狡宝血让他回光返照了片刻,但也仅止于此了。” “走吧。” 祭司简短地对身边的人吩咐了一句,就拄着拐杖往出走,那人领命而去,弯腰去抬象啸林的尸体。 “你们干什么!不许你们动阿林叔!” 谢挚红着眼睛挡在他的身前,像一只哀痛欲绝的小兽,“你们不许碰他……!我不许!” “谢挚,让开。” 祭司冷静地说。 “我不!” “让开。” 祭司皱起了眉,她雪白长发微微飞舞,拐杖上腾起了一股极其神秘的星辉,“不要让我把话说第三遍。” “……” 被那双浅色的十字瞳孔注视片刻,谢挚支撑不住败下阵来,颓然地跪倒在地。 祭司没再看她,转身就往门外步去。 “等一下……!祭司大人……” 谢挚终于冷静了一些,她努力振作着站起来,“您打算去干什么?” 女人的背影停了停,“我要安葬象啸林——” “顺便搬迁氏族。” 她轻声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万兽山脉 “……什么?” 搬迁氏族? 谢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难以置信地将祭司的话在心里反复念了几遍,绷着脸大声说:“那族长呢!雨姑姑呢!就不管他们了吗?” “而且就算是搬我们又能搬到哪里去?万兽山脉?还是要到昆仑神山上去?我们这里已经是大荒的最西方了……” 大荒越往西越荒芜贫瘠,越往东、越靠近中州的地方越繁华,白象氏族本就是受到打压才搬迁到这里的,现在又要搬……往东绝无可能,只能再往西,可是西方属于灵兽与神族,也没有一个小村落的出路。 “这个你不用管。” 祭司虽然很少露面,可是在白象氏族中威望极高——如果说象翠微是族人的主心骨,那么她就是族人的信仰。 她的话没有人敢不遵从;恐怕在这里,唯一敢跟她这么说话的人,就是胆大包天的谢挚了。 祭司在心里叹息一声,背过身去,不欲再跟谢挚交谈: “至于象翠微他们……料想即便还没死,也已活不长久。我们不必做无用功,再搭进去新的族人,还是早些另做打算的好。” “……” 她的语气太过冷静镇定,带着一股理所当然,让谢挚如坠冰窟,遍体发寒。 心寒之后是极致的悲伤愤怒,谢挚都不叫她“您”了,她紧紧地跟在祭司身旁,嘴唇发白,眼里都是倔强伤心的眼泪,: “你怎么能这么说?族长她为我们氏族鞠躬尽瘁,付出了多少,雨姑姑又为保护大家受过多少伤?他们如今有难,我们不去救人,倒自己先跑了吗?” 眼泪滚落下来,谢挚擦了一把,嗓音里终于还是带了哽咽——归根结底,再聪明坚强,她今年也不过是个刚满十四的少女,何况今天头一次经历生离死别。 她拉着祭司的衣襟,几乎泣不成声: “求您了……祭司大人……刚刚您也听到了,阿林叔被打成了那个样子……族长他们有危险!我们得去——” “说得好。” 年长的女人并没有因为她的眼泪有半分动容,她回身望着谢挚,“现在你再来跟我说说,谁去救,嗯?” “自然是我跟阿英……” 被她这样冷笑着凝视,谢挚还是心里发怵,她的声音弱了一瞬,又不想在她面前露怯,还是硬着头皮说出心里的答案。 “……你若嫌命长,一心想去送死,我也管不着你。” 祭司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谢挚几眼,终于从唇边泄出一声冷冷的笑,但她眼里却不见分毫笑意: “但是象英不能跟你去。” “你死了就死了,跟我没有关系,我早说你是祸害——中州来的东西都是祸害——象翠微却不听;现在好了,她自己也死在中州人手里了,没人再来烦我的心了。” 祭司将被谢挚抓在手里的衣襟一寸一寸地抽回来,一字一顿地说: “但是象英与你不同:她是白象氏族的人,日后要去英才大比为我族争取荣光,你不是,你晓得么?” “不要这么天真——你当真被象翠微护得不知世事艰难了是吗?我早就叫她不要那样惯着你。” 女人最后冷笑了一声,拄着拐杖拂袖而去。 “祭……祭司大人……” 谢挚张着嘴巴想开口再叫她一声,半晌没能发出声音,这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干哑得几乎再说不出来一个字。 眼泪干在脸上,冷冰冰黏糊糊的,她跪在地上发了一会愣,慢慢地抬起袖子擦掉泪水。 “小挚……” 见一切事情都终于止息,火鸦这才敢探头探脑地进来。 它小心地观察了一会谢挚的表情,看不出来什么深浅,最终还是将翅膀梢轻轻地搭在谢挚的肩膀上: “要是想哭,就哭吧。”孩子是有哭的权利的。 “我没事……” 鸟类的翅膀温热柔软,就像……族长的手一样温暖。 族长…… 女人明朗洒脱中带着骄傲的神情又浮现在眼前,当初是她救下她,养育她,教导她,她对她,有着海一样报不尽的恩情……谢挚有些失神,摇摇头:“别担心。” 她撑着膝盖勉强站起身,“我们出去看看吧。” 石屋外面,所有族人正在进进出出地收拾东西,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点隐约的忧愁与不安,但是仍旧沉默忙碌而又井然有序。 看来祭司的命令已经传达开来了——白象氏族的确很听祭司的话。 ……他们之中,都没有一个人对祭司的话提出异议吗?谢挚心中一阵刺痛。 她上前拉住一个相熟的族人,“叶娘,您知道阿林叔葬在哪里吗?” 象翠微年轻的时候并不太会照顾孩子,谢挚实则是吃着白象氏族的百家饭长大的,大家都喜爱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将她当作自己的亲女儿看待。 妇人眼里现出心疼交织着愧疚的复杂神色,伸出手抚了抚她的脸颊,低声说:“……就在西面,我们安葬战死的战士的地方。” 谢挚道过谢,轻手轻脚地走到墓地里去,那里赫然立着几座矮矮的新坟,翻出来的褐色新土堆在外面。 ……他们的动作还真快。 谢挚心中酸涩,轻轻地走过去,蹲下来一一看过那些坟墓和坟前立的小石碑。 象翠微、象谷雨、象啸林…… 她忽然升起一股难以克制的怒火,咬着牙将刻着象翠微和象谷雨名字的石碑拔.出来,扔在一旁。 族长他们分明就还没死,为什么要给活人立碑!她不信,没见到尸体一天,她就绝不会信…… 她原本想把这些石碑捏碎,但又忽然改变了主意,沉默下来,安安静静地跪坐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挚从白天一直呆到半夜,直到月上中天之时,这才离开墓地。 临走时她郑重其事地跪下来,给所有坟墓磕了三个头,擦干净身上的尘土,转身往外走。 “小挚!” 在墓地外面等她等得昏昏欲睡的火鸦被她的脚步声惊醒,扑腾着翅膀跟过来,“哎!哎!走这么快干嘛!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啊?” 少女的肩上担着一层薄薄的凄冷月色: “万兽山脉。” 翌日清晨,祭司站在墓地前咬紧了牙。 “祭司大人……” 族人不安而又惶恐地搭话道:“您看,这——” 在她面前,象翠微和象谷雨他们的墓碑不翼而飞,在小小的土堆前,插着一个新石碑。 上面刻着:白象氏族谢挚于天祐四年春战死。 我就说我讨厌小孩子…… 祭司攥紧了手中的拐杖,脸色铁青:“……告诉全体族人,再等她七天。” “那要是……小挚七天之后,还回不来呢?” 族人的嗓音颤巍巍,几乎被她此刻阴沉的脸色吓得不敢说话。 祭司的胸口重重起伏了几下,她闭上眼,转身离开: “如若七天之后谢挚还不归来,就当她已战死。” . 天边泛起鱼肚白,熹微的晨光已自最东方一点一点亮起,清晨的微风携着湿润的雾气在她耳边擦过,谢挚伏在火鸦背上,安静地俯视着身下不断变化的苍黄地面。 “前面就是万兽山脉了,小挚。” 火鸦这一路来一扫往日的聒噪,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显得格外沉默,倒叫谢挚颇有一些不习惯,她摸了摸它的脖颈,“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没有不开心。”火鸦摇摇头。 “那就是在生我的气了?” 谢挚试探着问,“——因为我执意冒险去万兽山脉,所以你生气,担心我?” “……” 见它仍不答话,谢挚叹了一口气,将脸颊深深地埋在它的羽毛中,汲取最后的一点温暖: “把我放在前面,你就走吧,不要跟着我进去。”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火鸦这次倒是答得很快,它睁大眼睛偏过头看了谢挚一眼,立起头顶的长羽,“我怎么能不跟着你进去呢!你还答应以后要给我逮宝血种的,你想赖账吗?” 它终于看起来有精神了一些: “我好不容易遇见你这么一个潜力股,当然要牢牢把握住好不好!你别想甩掉我哈我告诉你……” 火鸦在故意逗她开心,谢挚笑起来,“我以后给你逮真凰吃,行不行?” “咦——那可不行……” 火鸦浑身打了个寒颤,它身为通灵神禽,对真凰有一种刻在灵魂里的尊敬畏惧,“换一个换一个,还是吃真龙吧!我不吃鸟类生物的——瘆得慌……” 这样笑闹了一会,气氛这才轻松热闹了许多,直到火鸦轻轻地降落在一片丛林前的空地上,一人一鸟这才重新板住脸,露出凝重的神情。 眼前就是灰黑色的万兽山脉,仿若一头卧在天地间的洪荒巨兽正在沉眠,寂静而又沉默,散发着一股古老可怖的苍凉气息。 之前谢挚只在晴朗的早晨远远地望见过它起伏的边缘,现在在近前观看,万兽山脉显得更加高大无边,仿佛连天接地一般望不到尽头,极具视觉冲击力,叫人自心中升起一股近乎本能的深深敬畏,愈发感到自己在自然伟力面前的渺小。 “万兽山脉只是昆仑神山延伸出来的一条山脉,就已经如此高大深远,不知真正的昆仑神山会雄伟到什么地步……” 谢挚震撼地喃喃自语。 传说昆仑神山中居住着金发的神族,是神圣种族之首,身体上萦绕着无上神辉,是天生地造的勇武战士,她们之中只有女性,每一个都美丽无比……对了,太一真神就是出自神族。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火鸦来到这里显得非常紧张,不仅没有半点重返家园的欢喜,反而充满着不安与恐惧。 它的眼珠子骨碌碌直转,不断地四处张望,将声音压得极轻,几乎是在用气声跟谢挚说话: “我虽然生于万兽山脉,但其实也只敢在外围活动——山脉深处那是强大宝血种的天下,每一天都在为争夺灵药珍宝战斗厮杀,我常常能在夜间听到此起彼伏的吼叫,惨烈无比。” “不过,就算是在山脉外围,也万万不敢大意,我们稍有不慎就会丧命,化作灵兽口中的血食。” 它正色道:“所以,小挚,你进去之后要听我的话,不要乱跑乱碰,要小心谨慎,跟在我后面慢慢行走,明白没有?要不然,我们两个都会死的。” 被它此刻的严肃郑重所感染,谢挚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她咬着嘴唇点点头:“我晓得。” “我们慢慢摸进去……就顺着这条小路。” 火鸦朝前面挥了挥翅膀,又回头问:“哎,你知道进去之后该怎么找你的族长吗?他们可有留下什么记号痕迹?” 说实话,谢挚也不知道。 象翠微似乎铁了心要让她普通安定地过完一生,什么都瞒着她不告诉,她只在从前听象啸林讲过一些进山打猎的故事,隐约地知道族人进山的通常路线。 而且,族长他们已经进山两月有余了,就算有在沿路留下记号,现在恐怕也早已淹没在深深的树林草木里了…… 谢挚心里打鼓,但还是很坚定地点点头: “我们先进去吧。” 先进去再说,进山之后……再随机应变。 族长那样机敏谨慎,如果族长还活着,她不相信她会没有留下痕迹。 一奔入重重山林,眼前立刻一黑,周身的温度也随之降低。 万兽山脉的树木极其高大,每一棵都高耸入天,树冠遮天蔽日,树干粗得十余人不能合围,结结实实地拦住了所有的天光,让人眼睛颇为不适应,仿佛突然自白天奔进了一片昏暗阴沉的傍晚。 越往里跑便越黑,谢挚听到有什么一直在砰砰作响,直震耳朵,问了火鸦它听到没有,它还颇为奇怪——谢挚这才恍然意识到,那是自己如雷的心跳声。 再奔行数十里,眼前已经一丝光亮都看不见了,火鸦乌黑的羽毛仿佛彻底融入了黑暗一般,谢挚有好几次差点跟丢它。 火鸦在万兽山脉里显得非常如鱼得水,谢挚却需要提起十二分精神,这才能一面避开脚下纠结在一起的草石,一面费劲地睁大眼睛追寻火鸦的身影。 忽然,她眼前亮起一道赤红符文,让周围变得明亮了不少,谢挚松了一口气,加紧速度追上前去,小声埋怨道: “啊……你怎么不早点点亮符文呢?这里好黑的……” 火鸦一时半会没有答话,谢挚有些奇怪,一边往前走一边又叫了一声: “火鸦?你怎么不说话呀?” “……小挚。” 火鸦的嗓音因为极度恐惧而微微颤抖,听在耳朵里甚至有些失真。 “我并没有点亮符文……” 它的声音在后方抖抖索索地传来: “——你在跟谁说话?”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离火牛 这句话背后隐含的意思极其恐怖,谢挚头皮发麻,后背冰凉,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在刹那间她就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但在极度惊惧下她浑身僵硬,几乎能听到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极速奔流的声音,一声声砰砰撞击她的耳膜。 她动弹不得,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只有头脑仍在飞速运转—— 如果面前的不是火鸦,那么它会是什么……?它是不是—— 似乎是明白自己已被发现,面前完全融入黑暗中的生物不再隐藏气息,它沉重嘶哑的呼吸声灌入谢挚的耳朵,湿热的热气一下一下地扑打在她的面门上。 “跑啊——!!!” 伴随着火鸦声嘶力竭大叫出口的这句话,谢挚面前倏然点亮两盏半人高的幽□□火—— 定睛仔细一看才能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灯笼,而是一双巨大的眼睛! 如同擦亮火柴骤然划破黑夜,在这沉寂黑暗的重重山林之中猛地爆出一朵金色的焰火,将这片林地照得一瞬间仿若白昼。 谢挚完全是依靠本能反应才堪堪躲避过这雷霆一击,即便如此,她的头发仍然被这突然的迅猛一击燎着了不少,在她耳边翻腾起一股焦糊气息,她不敢有丝毫耽搁,扬手便将那一股头发用骨刀斩断。 “离火牛!” 那一瞬间的光亮已经足够火鸦看清藏在黑暗中的生物到底是何模样了,火鸦哀鸣一声,几乎丧失斗志: “什么情况?这等级别的宝血种怎么跑到万兽山脉外围来了!?” 宝血种明明都是聚集在万兽山脉深处的…… “快点亮符文照明——” 谢挚咬紧牙关,追寻火鸦的声音极速后退,一把抓住它的脚爪往背上甩去,“我背你离开!” 这里的树木遮天蔽日,半空中的林木密如织网,火鸦根本伸展不开肢体,更遑论飞行,只能完全依靠步力;而在步力上,她显然要比火鸦要好上许多。 生死关头火鸦也不跟她客气,它跳到少女单薄的背上紧紧缩好身躯,浑身乌羽燃起火红符文照亮前方: “快跑快跑!!!” “唔——太沉了你……” 谢挚被它压得闷哼了一声——火鸦的身躯虽然在蜕变中缩小了不少,但重量似乎却增加了许多,像一块被打铸得更加凝实细密的铁块一样。 她借着符文的微光,如离弦之箭般随便拣了个方向冲出去: “不是我说,你真的该减减肥了!” 都什么时候了这倒霉孩子还在跟它开玩笑,火鸦气得头晕眼花,使劲抓了一把她的肩:“别说废话!” “我知道!” 虽然嘴上在跟火鸦闹,谢挚的脚下却丝毫没有停歇,之前每日不止的负重飞奔在这时候正派上了用场,她浑身都燃烧着莹白曦光,奔跑如飞,耳旁已经什么都听不见,只有呼呼风声不断刮过,无数坚硬树枝擦过她脸颊四肢,留下道道鲜红血痕,她却恍若未觉,甚至在疼痛的刺激下咬牙跑得更快了。 血…… 对了!之前就在奇怪了,为什么—— 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弥散开来,她脑海中忽然想到了什么,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横下心来,抽出骨刀在手臂上深深划了一道,滴滴答答地淌下一路血液。 “都跟你说了,叫你跟着我跟着我千万别掉队……” 火鸦在她背上还嘴巴不停,喋喋不休地不住抓狂抱怨: “都这么久了你还没记住我的符文吗?怎么连这都能认错?什么叫潜行啊?潜行潜行,就是要悄无声息,要不然吵醒睡觉的灵兽咱俩都得死!而且我要是想照明,当然一早就点亮符文了!为什么我还要半路突然点?你动动脑子想一想都能知道那不是我……” “它的符文看起来跟你太像了……认错真不能怪我。” 谢挚小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何况当时她神经紧绷,周围又那么黑……突然看到一道赤色符文,陷入思维误区也很正常。 “根本只有颜色像吧!”火鸦气急败坏地哇哇大叫——其他分明都完全不同! 符文就像人族的指纹,即便同属火符文,难免会有一些表面上的相似之处,但每个个体的符文都是独一无二的,人族的巨城里甚至还会用符文做分辨证明身份的标识。 谢挚没突破铭纹境,根本不知道这些,她光速认错:“对不起!!” “谢挚我杀了你!” ……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谢挚已经完全听不到身后再有任何声音时,她才断断续续地问了背上的火鸦一句: “它……它追上来没有……” 因为过速疾奔,她此刻的喉咙和胸腔里像吞了块烧红的炭一样涩疼,脑袋更是因为失血而阵阵发晕: 她已经接近了现在的体力极限,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好像是甩掉了……” 火鸦在后面张望良久,“——咦,奇怪,它是不是根本就没追过来?” 以火鸦的神禽目力都说甩掉了,那就是真的没追上来,谢挚稍微放下心,一点一点地减速——如果在疾驰之中突然驻足停止对身体损伤极大,她很清楚。 直到完全停下来时她还有些惊魂未定,一边平复着急促的呼吸一边张望了一下四周,迷茫道: “……火鸦,我们这是在哪儿?” 周围仍旧是密密麻麻的无数树木,晦暗阴沉,透不进任何光芒,跟她们逃跑之前的那片林地看起来好像并没有丝毫不同。 火鸦此刻的脸比它的羽毛还要黑,“……我也不知道。” 刚刚从一场大危机里勉强逃命而出,它不仅好像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狂喜,反而看起来蔫头巴脑的,沮丧极了。 它在原地团团转了好几个圈,终于无力至极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宣告道: “我们迷路了。” “啊?” 有经验的猎人都知道,在万兽山脉里迷路就相当于死亡,谢挚闻言也一下子白了脸色,“迷路了?” “可是、可是这里不是你的家吗?你怎么……” “大荒还是你家呢,你就认识十万里大荒东南西北所有的路?” 火鸦显然心情非常糟糕,它没好气地呛了谢挚一声,将脑袋埋到了自己的翅膀里去,有气无力地说: “……小挚啊,你把你之前留下的那些金狡肉拿出来吧。” 虽然不知道它这时候忽然提这个干什么,但谢挚还是听话地摸出了怀中的碧绿小鼎,“哦,好,你饿了吗?” “不饿。” 前几天才刚吃过饭——火鸦在翅膀里摇摇头,闷声闷气地道:“我就是想……做只饱死鬼。” “……” 它看起来好像已经完全丧失希望了一样,就差在脸上刻上几个字当招牌:等死中,勿扰。 谢挚被逗得忍不住笑出声,她收回小鼎,终于放下心来,走过去拍了拍火鸦缩成一团的身子,一本正经地摇摇头: “既然如此,那你可是要失望啦。” “失望什么?失望我会变成饿死鬼吗?你不给我吃啊?” 火鸦从翅膀里探出一点脑袋,只露出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在黑暗中发着沮丧的光。 “不是。” 谢挚神情笃定,她低声说:“我们不会死。” “在离火牛吐出火焰的一瞬间,我看到它身上布满了各种伤痕——并且是人族兵器造成的伤痕。” 谢挚在火鸦身旁盘腿坐下,撕出布条三两下包扎住手臂上还在渗血的伤口,“我猜想,它应该是受了重伤,因此这才被迫离开万兽山脉深处,逃到山脉外围。它没有对我们穷追不舍,也说明它受的伤势非常重,已经支持不住它对我们的追杀了。” “说得也是……” 火鸦从翅膀里哗地一声拔出头,“——对啊!离火牛是出了名的凶暴残酷,并且十分莽撞,如果不是身受重伤,怎么可能不追击我们……不,不不!它甚至根本不会在黑暗里隐藏自己的气息!” “但是这对我们迷路又有何帮助?” 刚打起精神一秒钟它又泄了气,软塌塌地晃了晃身子重新坐下去,“反正在万兽山脉里迷路就是完蛋了……小挚,你别给我鼓劲了,还是把金狡肉给我吃掉吧。” “你就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吗?” 谢挚勒紧伤口,笑着望了它一眼。 “……什么不对劲。” 火鸦呆呆地直起身子思索了片刻,隐隐感觉自己好像想到了什么,又抓不住,它跳起来用翅膀一把揽住谢挚:“别跟我打哑谜了!快告诉我!” 谢挚对它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你忘记了吗?” “我们进山为什么要小声说话,又为什么要摸黑潜行,不能点亮符文?” “这当然是因为万兽山脉的灵兽昼伏夜出,白天都在休息睡觉,稍有不慎就会吵醒它们,你跟我说这些干什——” 这些都是老生常谈的常识,大荒之中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火鸦想也没想便冲口而出。 “……哎?” 望着面前少女笑意盈盈的眼睛,火鸦脑中骤然划过一道不可思议的亮光。 一切忽然都说得通了,它呆愣地张大嘴巴,“但是、但是……!” “但是我们刚刚闹出那么大动静,又是离火牛喷火又是大喊大叫,却没有任何一只灵兽惊醒暴起。” 谢挚站起身来,正色轻声道: “因此,我怀疑,万兽山脉外围的灵兽已经被人为地屠戮干净了。” “你要是不信,可以催动符文到极致,完全照亮这里看看。” 看着火鸦仍旧一副难以置信又不得不信的样子,她抬起手臂给它展示自己亲手割破的伤口,“刚刚在路上我已经赌了一把……血腥气并没有引来任何灵兽。” ……这太疯狂了,不论是谢挚提出的这个可能性,亦或是这个以身试险的豪赌——火鸦对谢挚的认知又浓墨重彩地刷新了一层。 “我相信你……” 它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忽略掉因为恐惧而在胸腔里越跳越急的心脏,闭紧眼睛燃烧起周身符文,将这方林地彻底照亮—— 如同房屋内灯火乍亮,这一片林地的样貌完完全全地显示在她们面前。 ……到处都是打斗过的痕迹,漆黑的树干和地面上结着厚厚的暗红色血液,早已凝固成固体; 在离她们最近的一棵巨树下散落着一只极其巨大的巢,足有十余丈宽,里面赫然歪歪斜斜地躺着几只被扭断了脖颈气绝身亡的幼鸟。 火鸦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看了一眼,露出了惊讶混合着不忍的神色: “这是……蓝麟大鹏的幼鸟!” “很珍贵的宝血种……居然就这么死了……” 堂堂宝血种尚且死如蓬草,何况它呢?火鸦不禁有些物伤其类,失神地喃喃自语。 “现在你该相信我的推断了——” 谢挚也凑过去看了一下,幼鸟还太年幼,没有长出生有宝术符文的宝骨就被扼杀于巢。 她拍了拍火鸦,安抚道:“我们顺着原路回去,找那头离火牛去。” “怎么找?方才我们跑得太慌张,我完全不记得回去的路了。”火鸦抬起头来。 “这就算是我们运气好啦……” 谢挚笑着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你忘了吗?我这里有一枚贪得无厌的涅槃种,无时无刻都想找到机会吸我的血。” “刚刚我为了验证自己的推断将血液洒在地上,误打误撞,倒是为我们在死局里发掘出了一条生路。” 自少女的胸口缓缓探出一条神秘的金光,在空中探寻一般画了几个圈,便稳稳当当地指出一个方向,谢挚击掌笑道:“走这边!” “……” 这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火鸦因为在短时间内乍起乍落的情绪,一时甚至有些回不过神来,“你是怎么发现的?” “就是在刚刚你万念俱灰的时候,我试了试……” 谢挚回过头来看了它一眼,见它还没跟上来还颇为奇怪,“怎么了,你还要我背你吗?” “不用。” 火鸦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抖了抖身上的尘土,用脚爪捋直自己脑袋上最漂亮的三根长羽,又是那只耀武扬威的神禽了:“我来了!等等我!” 它三两步追上前去,侧头俯视着打量这娇小的人族少女。 小小身体,大大聪明,而且很有力气,还有一颗坚硬脑袋——这是它对谢挚的现有印象。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碰撞 魔莲种子自谢挚胸口处伸展出一条淡淡的金光,不断悄无声息地舔舐地面上谢挚之前滴下来的血迹,顺着涅槃种的指引,谢挚和火鸦很快就找到了返回的路。 在她们奔回的路上,火鸦一直亮着符文,有了符文驱散山林内的黑暗,她们看到了很多逃跑时一点也没看到的东西—— 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激烈战斗过的痕迹,还有许多僵硬已久的灵兽尸体; 因为万兽山脉里终年不见天日,且又温度颇低,这些灵兽尸体腐烂极少,被保存得很好,仿佛标本一般,永久地停留在了死亡一刹那时的惊恐万状。 这让谢挚和火鸦的心情难免都有些沉重: 火鸦是由它们思及自身的性命飘摇,而谢挚只是单纯地不忍看到死亡……哪怕它们是与大荒人不死不休的灵兽,可它们同样也有自己的灵智感情——火鸦跟顽皮嘴硬的人族孩童又有哪里不同呢? 或许祭司说得对,她就是被族长保护得太好了,居然同情异族——自己的敌人…… 谢挚叹了一口气,勉强驱散心中那些莫名的哀伤。 “好了,这里的路我总算是认识了……” 火鸦打量了一下四周,“咱们到哪儿去?” 谢挚朝它示意噤声:“找那只离火牛。” 这么大规模的灵兽死亡,肯定与年前就进入万兽山脉打猎的中州人脱不了干系——除了那些强大无匹而又手持至宝的中州人,大荒之中极少有人能造成如此之多的屠戮。 阿林叔的死就和这些中州人有关……找到他们,应该也就能得知族长他们的行踪和消息…… 想起了象啸林眼中流下来的血泪,谢挚心中又是一痛,“说不定,它知道那些中州人在哪——我们去问问它。” “啊?” 火鸦闻言倒是一下子炸了毛,它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说什么?” “我以为你是要去杀它呢!” 趁着敌人受伤之际偷袭是万兽山脉之中天经地义的生存法则,毫无值得羞愧之处,它理所当然地以为谢挚是要取那头离火牛的性命: “跟你之前猎得的那些金狡不同,离火牛可是货真价实的宝血种,心脏和双角之中蕴有许多神精宝血!噢噢对了,还有四蹄,皮毛,尾巴……它浑身都是宝,这你都不要?” “要是它想杀我们,我们再攻击它。”谢挚抿了抿唇,轻声说。 “什么!它怎么可能不想杀你,你以为灵兽都像我这么好说话——” 说话间她们已经接近了遇到离火牛的地方,这里仍旧寂静无声,好像连一滴水落在地上也能听见响声,一丝丝微风都没有,无数高大漆黑的树木重重叠叠,在火鸦的符文照耀下仿若鬼影。 谢挚停下脚步,示意火鸦熄灭符文,再换一个地方藏身,这才谨慎地向前走了几步: “离火牛?你还在这里吗?” 没有人回答,只有人族少女的声音在这片山林中静静地回荡。 “我们不是来伤你的,真的。” 符文熄灭之后,面前只剩下一片浓郁深晦的黑暗,海一般地吞没掉所有进山的生灵,看久了甚至会让人产生眼前的黑暗在像水一样流动的错觉。 谢挚从小就很怕黑,她咬着嘴唇又往前走了几步,听到了自己吞咽口水的声响,在寂静中听起来好大一声,几乎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我是想来找你……问些事情——关于那些打伤你的人。你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吗?如果你知道,可不可以告诉我?这对我很重要……” “你不用出来,就留在原地就好;我,我身上也没什么武器,只有一把小骨刀,你看——” 谢挚低下头在腰间抽那把族长送给她的小骨刀,那是她十岁的生日礼物,用银月吼的角磨制而成,莹润而洁白,她一直都非常珍重爱惜。 就在她抽出那把雪亮骨刀的一瞬间,她忽然感到了一种奇特的危机感,心中警铃大作,浑身汗毛炸起,甚至还没想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感觉,身体的本能更快于头脑,她便已经运转起炼体大圆满,高高地跳了起来—— “轰——!” 在她刚刚站立的地面上,骤然突刺出无数锋锐无比的石刺,即便是在幽暗无比的山林里也隐约反射出了可怖的亮光。 如果谢挚没因为本能的危机感而跳起来,她现在早已被扎穿成刺猬了! “土符文!” 火鸦焦急的大喊声在身后传来:“小心!它观悟了两种不同的符文!” 宝血种与普通灵兽不同,它们天生就观有本命符文——譬如金狡是金符文,离火牛是火符文——并且它们又可以在日后的修行中继续观悟新的符文,其中的佼佼者,并不比最出色的人族天骄差半分! 但谢挚此刻已经根本没空听它的提醒了—— 她高高地跳起来,此刻已经到达了跳跃的极限,正要往下落——而她身下正是那些如利齿尖笋般的石柱! 如果从高空中坠到这些石柱上,非得被扎个肚破肠流不可,就算谢挚肉身惊人,也不敢冒这个险; 但是在这毫无借力处的半空中,想凭空改变方向、另落它地,这也绝无可能! 谢挚心中大震,急急催动玉牙白象宝术,手臂上腾起耀眼金光,跟地面上的无数石柱重重地撞击在一起,发出惊天巨响。 敌暗我明,并且来者凶狠而又善于忍耐,有一击必杀之心,火鸦慌忙催动符文照亮这方林地:“小挚!” 在符文的照耀下这里一下子亮如白昼,在离火鸦数十步的地方,被硬生生地轰开了一个巨大的坑洞,尖锐碎石遍地,像自天边砸下来一颗可怕的陨石。 一个灰头土脸的小人从坑洞边缘挣扎着爬出来:“我没事……” 火鸦还来不及高兴,在符文未照亮的黑暗深处忽然传来了一道嘶哑的男音: “那是什么宝术?” 伴随着这句问话,一个庞大的身躯在黑暗中一点一点缓缓显现,先是鲜红如血的弯曲双角,再是一双巨大如灯笼的幽蓝眼睛—— 离火牛如山岳般巨大的身躯彻底显露在火鸦的符文亮光之下,它四蹄漆黑如墨,脊背如山脊一般锋利地高高耸起,赭红色的皮毛绸缎似的闪闪发光,浑身缠绕着赤红土黄两色符文,只是那身体上却布满了可怖的伤痕,有几处甚至深可见骨。 它鼻间喷出两道炽热的白气,声音轰鸣如雷: “人族,献上宝术,允你尸身无损。” “……” 离火牛的眼眸冷酷森寒,已经将谢挚彻底看作了一个死物——它在方才的战斗中察觉到谢挚并未突破铭纹境,却怀有至高宝术,因此才再无顾忌地走上前来,将自己暴露在光亮之下。 看来今天这场战斗是不打不行了…… “喂——” 谢挚的心渐渐冷了下去,她握紧了拳头,浑身缓缓升腾起洁白曦光,轻声说: “——你听说过玉牙白象吗?” “哦?玉牙白象?” 离火牛的耳朵感兴趣地动了动:“那个传说中曾出过神祇、做过太一真神坐骑的种族?” “你的宝术属于玉牙白象?这可真是奇怪。我听闻,这一族早在数千年之前就已离开大荒了……你的宝术是从哪来的?” 谢挚没有回答,因为金光凝聚的宝术白象已经飞腾而出——! 离火牛大骇,身躯上缠绕的双色符文猛然大盛,密密麻麻地包裹住它钢铁山峰般的庞大躯体: “你竟将宝术修到了化形境界!” 宝术化形是大成的标志,因为种族天然的壁垒隔阂,极少有人族可以修得宝术大成,至多只能发挥出宝术本身的六七成威力,可是眼前这个弱小的人族少女,竟已完全掌握了宝血种的宝术! “哞——” 它发出巨大的咆哮,连周围高耸入云的巨树都因为这声牛哞而不住颤抖,抖下无数比手掌还大的落叶。 在它身前腾起一只金色小牛的虚影,躯体仿若烧融的流淌黄金浇铸,带着无可匹敌的狂暴气势,仿佛一扭头即可顶破天地,四蹄在地面一踩,当即塌裂出无数道深深裂缝。 火鸦在一旁吐下巨大火焰,却统统被宝术虚影挡下,未伤到离火牛分毫,它气得羽毛炸起,高声叫骂: “丢不丢脸呢你!明明是宝血种却未修得宝术大成!连化形都没有!” 似乎是被戳中了痛处,离火牛勃然大怒:“区区一只没毛乌鸦,也敢在宝血种面前猖狂!你归降人族,更加可耻!” 它一张口便吐出一束金色火焰,比火鸦的神火更加炽烈霸道,火鸦扑腾着翅膀才勉强躲过。 “离火牛!” 宝术化作的白象飞驰而起,重重地碰撞到金色小牛的身上,将它仿佛坚不可摧的躯体撞出道道细微的裂纹,使它发着璀璨金光的身影都暗淡了一瞬。 谢挚收回手臂,面容坚定地低声道:“你的对手是我。” 白象的气息厚重古朴,像海一般柔和包容而又深邃无垠,散发着神秘的生机与死气,内蕴无穷变化乾坤; 金色小牛却酷烈炽热,动作之中狂霸无比,带着一股摧枯拉朽的无敌气势——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宝术!这是宝术之间的直接斗法与碰撞! 金色小牛发起狂来,用双角重重地顶撞在白象身躯之上,却被它身上黑洞般的漩涡悄无声息地化解。 顷刻之间,两者已经如流星一般碰撞了数百次! 终于,一切轰鸣都归于寂静,它们倏然分散开来—— 白象缓缓地止住了步伐,悠闲自在地摆了摆雪白的长鼻; 而那头金色小牛也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地,半晌没有动弹分毫。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忽然不打了?两败俱伤?还是平局? 火鸦看不分明现在是什么局势,它紧张地吞咽了一声: “……谁,谁赢了?” 它话音刚落,金色小牛就扑通一声,前足软软地跪倒在地,身上如蛛网一般炸开道道裂纹。 离火牛发出了一声怒吼:“这不是宝血种宝术!这是——” 神兽宝术四个字尚未吐出,它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冷到骨子里的冰寒恐惧。 那是它在无数生死战斗中磨练出的可怕直觉,离火牛僵硬地缓缓转过头去—— “你眼力不错,这是神兽宝术。” 漂亮的人族少女朝它微笑了一下。 下一刻,离火牛庞大如山的身躯就被轰然砸飞了出去。 “怪不得大家都拿牛皮绷鼓呢,这身皮肉真硬,我手都砸疼了……” 谢挚揉着拳头抱怨了一句,在落叶灰土里慢慢地走出来。 在宝术碰撞决出胜负的最后关头,她趁着离火牛被吸引注意力的一刹那,敛起所有声息悄然跃起,在不知不觉中藏到了离火牛庞大的身躯背后—— 然后,毫不客气地一拳头将它砸飞了。 “呼……呼……” 离火牛将地面砸出来了一个深深的大坑,它在刚刚的那一拳里折断了许多骨头,此刻动弹不得,只有眼珠子能缓缓地转动,正垂着头大口大口地喘气,喉咙里发出阵阵像风箱一般的刺耳嘶鸣。 眼前走过来一双精巧的兽皮小靴子,它脖颈上猛地暴起带着恐惧与暴怒的青筋,咳出来一大口带血块的鲜血,四蹄颤抖地挣扎半天,仍然不能支撑起身,愤怒道: “你不是人族!——你到底是谁!?” 囿于对人族的成见和刻板印象,它固执地认为谢挚不是人族,而是用法宝伪装成人身的其他种族。 “……” 谢挚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去,“我就是人族啊。” 她好奇地摸了摸离火牛巨大鲜红的角——它的角比她的身高还长出一大截,又顺着角抚摸了一把它光滑如锦缎的皮毛,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 被她摸到的地方都激起一阵恐惧的颤抖和痉挛,离火牛紧闭双眼,一咬牙,横下心来: “是我败了……要杀要剐,便由你!” “诶?” 这下反倒轮到谢挚发愣了,她困惑地一歪头: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杀你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大能之战 “……此话当真?” 离火牛的神情比谢挚更加惊奇迷惑,它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鼻子快速地耸动了好几下,喷出一股炽热白气:“你当真不杀我?” 说完它又紧紧地闭上眼睛,夹住尾巴,粗声粗气地说: “哼!我岂会信你!你们人族最是狡诈……” ……合着它根本就没听进去她之前说了什么啊! 谢挚气不过,在它脑袋上咣当敲了一记:“爱信不信!” “哎,我问你。” 刚刚的战斗是谢挚头一次将宝术应用到实战当中,她现在也累极了,干脆找了个舒服的地方一屁股坐下来,在地上随手摸了片叶子,轻轻地戳了戳离火牛比她脑袋还大一半的湿漉漉鼻子: “——你是被谁打成这样的?” “……” 离火牛原本紧闭双眼一言不发,要跟她硬磨硬扛,但愣是被她手里拿的叶子搔得鼻腔发痒,它勉强忍耐了片刻,终于还是忍无可忍地睁开眼睛: “别戳了!——还不就是你们人族么!你不知道?” “人族之中也有许多不同,有的好有的坏,来自五湖四海,习俗千姿百态,你怎能说得如此笼统呢?” 谢挚并不因为它的恶劣态度而生气,仍旧很有耐心,“你可以为我描述一下那些人的特征么?” “……我怎知。” 离火牛气哼哼地抽了抽鼻子,“你们人族在我眼里都长得一个样,分辨不清。” 就像人族分不清灵兽的长相一样,灵兽也很难分清人族的样貌穿着有何不同。 “那么,万兽山脉外围的灵兽都是被他们杀的了?你可知道他们进山来找什么,现在又往哪里去了?” 见离火牛沉默不语,谢挚摸了摸它坚硬的头颅,轻声道:“等你答完我的这些问题,我便放你养伤离去,我可立下大道誓言,绝不反悔。” 修行者日夜与大道交融沟通,如果违反了向大道许诺的誓言,对他们日后的修行影响极大,有时竟会落下心魔,境界百年不能寸进,因此修行者绝不会轻易立誓。 这倒的确可以为信……离火牛沉默了片刻,才道:“这里的灵兽的确是被那些人族所杀……” “作为宝血种,我本来是在万兽山脉深处生活的;但是自几年前以来,万兽山脉之内就不太安生。” 它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喷出来的大量乳白云雾几乎把谢挚掀了一个跟头: “听说三年前昆仑神山中出了一件异宝,万兽山脉作为昆仑神山的支脉,同样也孕育出了珍稀秘宝,山中的几位宝血大能为争夺它整日大战,伤及无数无辜,许多宝血种都被迫外迁,来到山脉外围讨生活。” “几年的争斗下来,不知洒了多少鲜血,那件秘宝好不容易终于有了主人,万兽山脉得享几日安稳太平,今年倒好,你们人族也想进来分一杯羹——” 说到这里,离火牛露出了不屑而又鄙夷的神情,一语石破天惊,“趁着万兽山脉中最强大的几位大能都因为争斗身受重伤之际,人族趁乱潜入偷走了秘宝!” “但是——哼!神山有灵,那件秘宝他们到底也没拿到手!” 因为愉快兴奋,它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大笑道: “不知道是谁又从人族手中将那秘宝盗走了!真是痛快!我看他们都快气疯了,一寸一寸地翻寻土地,恨不得掘地三尺,挨个剖开每一头灵兽的肚腹寻找有无秘宝踪迹……” 谢挚联想到了那个血腥残酷的画面,胃里一阵不舒服,她脸色有点苍白: “那……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掌有土符文,生性谨慎多疑,早早发现不对劲,便倔地百尺提早躲藏起来了;若非如此,我也会是你们路上看见的尸体一堆。” 离火牛冷笑了一声,偏过头舔舐着自己身体上的可怖伤口,“不过,即便我再三躲避,还是被那些人族发现了,我几近丧命,差点就成了一条刀下亡魂。” 原来如此…… 若这离火牛所言非虚,那么族长他们进山的时机便很不妙! 恐怕那些中州人在惊疑狂怒之下,族长一行人也会被怀疑偷走了秘宝…… 仅仅就是因为这个,他们就杀掉阿林叔吗?谢挚咬紧嘴唇,脸色愈发不好看起来。 “啊……那个……” 在一旁侧耳聆听的火鸦忽然变得很紧张,它张了张嘴巴,黑黝黝的眼睛不安地转动了好几圈,似乎想说什么,又一时不大敢说,“我……小挚……” “怎么了?” 谢挚此刻没空理会它的不寻常,她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土便站起身。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火鸦的赤红符文将人族少女的脸颊映得红彤彤的,谢挚将小骨刀重新在腰间仔细别好,神色坚定,“我们得去找到那些中州人,这样才能得知族长的消息。” “至于你,就在这里好好养伤吧。” 她转过身看了一眼伤痕累累的离火牛,顿了顿,又道:“下次,可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 “其实……人族也不全都是坏人。” 她声音轻轻地讲了一句,有些低落,又有些迷惘,像一声黯然的叹息。 “我们走吧,火鸦。” 符文带来的光亮随着她们的离开而消失了,这里又恢复了一片黑暗与静寂,离火牛将耳朵紧紧地贴在地面上,直到少女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这才松弛下紧绷的神经,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奇怪的人族少女。 . “小挚,你有头绪了吗?咱们去哪里找那些中州人?” 离开离火牛之后一人一鸟都沉默了很久,过了好长一会,火鸦才出言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闷,“你是不是已经有主意了?” 谢挚胆大心细,聪慧过人,它现在已经很习惯凡事都先问问她的意见。 “嗯?其实,我也没想太清楚呢……我太笨了——” “怎么会?你这么聪明!”火鸦倒开始睁大眼睛先替她打抱不平。 谢挚不置可否,只是笑着摸了摸它背上的乌羽: “火鸦,我问你,要是你是那些中州人,在自己偷来的秘宝失踪之后,会先去哪里找寻?” “还能去哪找——” 火鸦大剌剌地“嗨”了一声,满不在乎地挥了挥翅膀,“当然是去之前偷来的地方找了!我得去看看是不是原主又把它拿回去了……” 它忽然一下子止住话音,愣在原地:“……啊。” “你说得很对。” 见它已经明白过来,谢挚看向了前方,那里是一片更加浓郁漆黑的山林,在黑暗中望去像山魈鬼魅的无边巨口—— “我们得进万兽山脉深处,到那些宝血大能的巢穴中去。” 似是为了呼应她的这句结论,天边猛然炸响一声巨响! “吼——!!” 一声惊天动地的兽吼在离这里数百里的山林深处响起,震得地面和巨树都森然颤抖,仿佛在匍匐跪拜于这不知名生灵的一吼之威。 如同被人用千斤铁锤重重敲击头颅,谢挚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金星直冒,即便已经当机立断地捂住耳朵,但还是被滚滚声波冲击得口鼻都流下鲜血。 该死,这大约会损伤内脏,落下内伤……! 在这兽吼冲击下火鸦同样也不好受,甚至还比谢挚形容更加惨烈几分,它哀叫了一声滚倒在地,连平时最爱惜的浑身乌羽都凌乱不堪,狼狈极了。 “火……火鸦……!” 谢挚挣扎着扑上前,试图替它捂住耳朵,“这似乎是以声波攻击的兽吼功……快闭紧嘴巴!” 火鸦软软地垂着头没有应答,好像已经完全晕厥过去了,谢挚咬咬牙,勉强将它的头胡乱抱紧在怀里,不断抚摸它头顶的长羽,手抖得几乎抬不起来,像是在安慰它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没事的,不用怕……我们不会死,真的……” 西方的重重山林像是被自内捅开了一个大窟窿,爆出道道耀眼金光,异彩直照天际,宝术的神霞光芒染亮了半边天空,并且还在不断朝谢挚与火鸦这边极速移动。 糟了!那些宝血种朝这边来了! 谢挚咬破舌尖,保住最后一丝神智清明,铁锈味顿时充满了她的喉管口腔,她咬牙再次催动宝术,将地面硬生生地轰出一个巨大坑洞。 因为在受伤时强行催动宝术,她口中再次咳出大股鲜血,但她此时也已经管不了这许多了—— “快进去!” 谢挚将昏迷不醒的火鸦率先推下坑洞,炼体大圆满竭力运转到极致,浑身燃烧洁白曦光,一口气撞倒无数巨树,将它们盖在坑洞之上,这才跟着跳下去。 几乎就在她身影落入坑洞的下一秒,一条遮天蔽日的巨大蛇尾骤然抽来,扫平了刚刚她们站立的山林,将这一片林地完全夷为了平地。 无数石块自坑洞上覆盖的巨木间隙中簌簌落下,谢挚心中大骇——在这种等级的战斗中,她跟火鸦根本排不上号,只能算是渺小的蝼蚁。 即便大能并不欲攻击她们本身,但仅仅是战斗中泄露出的一点余波,也会让她与火鸦死无葬身之地! 谢挚不顾伤势,继续催动宝术,不断朝地下进发,直到地面上的一切轰鸣都渐渐变小,这才敢稍作停歇。 世界的一切声响好像都忽然离她远去了,兽吼导致的严重内伤这时才开始发作,谢挚阵阵晕眩,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最后轻轻地叫了一声“族长”,抱着火鸦的翅膀晕了过去。 地面上。 一头极为美丽的狮子正在与一条巨蛇对峙,它身体碧绿如翡翠,须尾赤红若烈火,神圣而又高洁,但此刻身躯上却布满了道道伤痕,像许多时日没有进食一般瘦骨嶙峋,连肩胛骨都高高地突了出来,只有那笼罩在神光里的双眼仍旧冷静而又森寒。 在它对面的那条巨蛇生得极为怪异,它通体青黑,浑身布满闪闪发光的坚硬鳞片,愈往尾巴处鳞片愈是漆黑细密,长有六只蛟龙般的尖爪,背生四双巨大的金色骨翼,隐隐有超脱的征兆。 而在它凶恶狰狞的头颅之下,居然长了两条巨大无边的身体! “肥遗!” 碧绿狮子并未开口,但声音却如雷声一般滚滚传出,竟是一道悦耳动听的成熟女音: “我已与你说过很多遍了,那件秘宝并不是我盗走的——这等腌臜事,我尚不屑为之!” 被唤做肥遗的两身巨蛇冷冷地哼笑出声,“不屑为之?好大口气!碧尾狮,你被神族逐出昆仑神山已有数百年之久,竟还敢如此狂傲!你若是对那秘宝不动心,之前怎会同我争抢!” “之前秘宝刚出,我等各凭本事运道,能者得之;既然秘宝已经落入你手,那便是我技不如人,我心服口服,不会再插足。” 碧尾狮沉声道:“我早说过,你的秘宝是被那些中州人盗走的!你不去找真正的冤家债主,倒来寻我,是何道理!难不成那秘宝只是让你空长法力,倒损了脑子么?” 被她开口讽刺,肥遗的目光更加阴沉: “自然,自然,那些卑贱的人族我也饶不了他们,他们我随时想杀就可以杀……但你也不能就此脱尽嫌疑!” “我知道你年前刚刚生育,被掏空了身体,急缺珍药滋养,既如此,你铤而走险,为养育儿女盗走我的秘宝也在情理之中!” “……” 碧尾狮不再辩解,她的气势像刀锋一样缓缓变得凌厉: “那么,今日你是与我非斗不可了?” “倒是有解决的办法……” 肥遗张开深渊一般的巨口,雪白的牙齿上闪烁着森冷寒光,冷笑道: “将你产下的幼崽与我吞食,今日便放过你!” 如此恶意的挑衅!碧尾狮大怒,浑身腾起金光神霞,猛然朝它冲撞而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碧尾狮 “轰隆——!” 巨大的轰鸣炸响,如同乾坤初开时的天崩地裂一般! 碧尾狮被触动逆鳞,此刻勃然大怒,她张口长长咆哮,须发如同流动的火焰,令天地都在震动,如同一尊晶莹剔透的翡翠神狮,四足下熠熠生辉,踩着云雾飞腾而起,一口便在肥遗的身躯上咬下大片血肉,金色血液四溅。 肥遗痛嘶一声,覆满青黑细鳞的尾巴不断抽动拍打,再次扫平一大片山林,那些高耸入云的坚硬巨树在宝血种巨尾的抽打下脆弱得仿若火柴,被轻而易举地折断碾平、化作灰尘木屑。 碧尾狮被他的血液激发了凶狂本性,暴烈地不断大吼,用力一甩头,竟然硬生生地撕下了肥遗背上的一双骨翅! “唔……” 高阶宝血种洒落的血液甘美甜芳,对刚刚生育完的碧尾狮来说极为滋养,她不由得眯起眼睛喟叹了一声,“你的血不错,竟然隐隐有蛟龙气……这是因为你快要突破髓树境,还是那件秘宝的功劳?” “让我一观!” 她双眼之中绽放出湛湛神辉,如明镜一般雪亮,一扫视之间就已将肥遗看了个通透,“咦?奇怪——” 碧尾狮子一族曾是昆仑神族的座下宠兽,血统高贵,品阶超凡,且又身负瞳术神通,可观世间一切敌,在这大荒之中是极为不凡的天生霸主,素来高傲自矜,独来独往,从不与普通宝血种交游,此时却露出了惊诧莫名的神情: “你……!你怎么——” “不错!” 肥遗知道碧尾狮怀有瞳术神通,已经看穿了自己的秘密,也便不再掩饰。 在他长如山脊的背上,翅膀被撕下的部位快速愈合,不断地缓缓鼓动,竟然又伸出了一双崭新的羽翅! 这双新翅膀较之前更加巨大,羽毛流光溢彩,散发着灿烂神霞,一看就比原先的金色骨翅更加脱俗不凡。 “你族不愧曾被神族赏识……今日倒是借了你的光,助我这一番脱胎换骨。” 碧尾狮肉身强韧,在大荒之中少有种族能够比拟,若不是他故意挑衅激得她发狂,岂能蜕骨重生! “料想你已猜出那件秘宝的效用了……” 肥遗忽然大笑出声,显然极为畅快,蛇类独有的细长竖瞳一伸一缩,“如你所料——它可以净化灵兽血脉!” 神兽与宝血种之间差距巨大,每头宝血种的梦想都是有朝一日能与神兽比肩,而这件秘宝的功效恰好与此有关,只要灵兽体内有一丝丝远古继承而来的高贵神血,都会不断将其净化壮大。 假以时日,怀有此秘宝的灵兽会成为真正的神兽! 肥遗继承了一丝蛟龙血脉,虽然秘宝只在他身边待了一段时间就被中州人盗走,但它仍旧在他身上显现出了无边妙力—— 他头顶生出了一点漆黑色的蛟龙角,背上的骨翅也有一半蜕变为了蛟龙的羽翅,连体内的宝骨也变得更加深邃繁复…… 只差临门一脚,他就会成为真正的神兽蛟龙! “……原来如此。” 碧尾狮心中的惊涛骇浪终于平静下来,她冷冷地哼笑了一声,已然明白这条巨蛇打的好算盘: “你想趁我产后虚弱之际吃掉我,做你蜕变蛟龙的大补珍药?” 不等肥遗答话,她眼中便绽放出了神剑一般的湛湛仙光: “那便来试试,最后到底是你得偿所愿,还是我先撕碎你这两身怪蛇!” 一狮一蛇如流星般碰撞在一起,各显神通,风云缠斗,爆发出的神光仿佛撕裂了天宇。 碧尾狮的吼声震天动地,兽吼功形成的金色音波如海浪一般在空气中层层震荡,掀飞肥遗身上的无数鳞片; 肥遗不甘示弱,背上的羽翅如刀,在碧尾狮因为生产而消瘦不堪的身躯上划下数不尽的深深伤口,洒落一阵磅礴血雨。 他们的宝术化形也缠斗在一起,一时难以分出胜负,肥遗这时忽然张开巨口,吐出一柄通体乌黑的小剑,闪烁着神秘乌光,一闪便朝碧尾狮径直而去: “看剑!” 这是他数百年前耗费了无数功夫才得到的蛟龙鳞片,又花了许多时间,在丹田内以心血日夜浇灌,这才祭炼得到的一件珍贵宝具,此前一直小心藏匿,还从未试过锋芒。 他兴奋地大吼一声:“今日便教你这神族宠兽祭我宝剑!”以碧尾狮神血为他的龙鳞剑开锋,倒也算相配! 那道乌光小剑形如飞梭,快得眼睛根本捕捉不到,前一刻深深没入碧尾狮的腹部,下一刻已从她的脊背穿出,带出一片血花,竟然穿透宝血种的躯体如同切割豆腐一般。 碧尾狮痛极,昂首嘶吼一声,扭头便想张开咬住这枚飞剑,不曾想她刚刚咬住这小剑,正要用力咬碎,它竟如有灵一般击穿了她的牙齿,从她脸侧再次贯穿而出。 这一击彻底击垮了过于消瘦的碧尾狮,她轰然倒地,口中不断溢出血沫,挣扎着还要再起,却被肥遗紧跟而来的一尾巴再次抽中伤口,再也动弹不得,只是在血泊之中不断抽搐。 “哼……” 驾驭飞剑对肥遗来说也同样吃力,他吐出一口鲜血,往巨口中倒入无数灵药,背上被碧尾狮撕破咬烂的伤口上腾起融融辉光,飞速愈合。 他缓缓游动着靠近已近昏迷的碧尾狮,“你族没学到神族的本事,倒是先学到了神族的狂傲;仗着肉身坚韧无双,便自恃强大、目中无人,不屑于借助宝具的力量……怎么样,今日方晓得什么叫作茧自缚了吧?” “本座最喜活吃灵兽,一来,如此食法最为滋补;二来,生灵临死前,那副痛苦万分的模样颇为有趣,令本座胃口大开!” 两身巨蛇语气甜蜜地低柔下去。 他压低身子,一圈一圈地缓缓缠绕住碧尾狮的身体,将头颅凑到她耳边,仿佛在对自己的情人温柔絮语: “……当然,你年前产下的那头小崽子,本座也一并纳下了。我听说你的孩子天赋颇为不凡,又如此幼嫩,想来滋味要远胜其母吧?你说呢?” 碧尾狮虽然动弹不得,但神智依然清醒,她眼中流下血泪,胸口起伏不定,“滚!你这孽畜!休伤我儿!” “不伤她,不伤她,本座要将她一口吞下,在肚腹内细细品味……” 肥遗的庞大身躯将碧尾狮越缠越紧,骨骼断裂的咯咯声不断,他彻底兴奋起来,将自己的巨口一点一点张到最大,口中喷出腥臭血气,碧尾狮甚至能用余光看到那雪白牙齿上缓缓滴落的涎液—— “你且稍等片刻,不要着急,本座不多时,便送你们母女在我的五脏庙内团聚……” 他眼里那种兴奋到狂热的光芒忽然凝固了下去,呆滞道: “……咦?” 被他紧紧缠绕住的翡翠狮子不知何时没了垂死的模样,她冷笑了一声,眼中绽放出纯白光芒: “在此之前,我先送你去见昆仑神山!” 下一刻,肥遗就被猛然暴起的碧尾狮抓住巨口,从中间撕成了两半! 寻常灵兽只知道碧尾狮掌有兽吼音波功,却不知道碧尾狮一族万年前自神族处学来的瞳术神通,不仅有观照之能,也能止住一刻敌人的思维动作。 她硬是忍耐着磨到最后一刻,等到肥遗最狂热、也警惕心最为松弛的时候,突然发动瞳术,将它从头到尾完全撕碎,一击毙命! “早就看你这两条尾巴难看了……今天撕成两半,终于顺眼了不少……” 一阵血雨落下,几乎将碧尾狮碧绿的皮毛完全浸透成为红色,她重重地喘出几口浊气,身躯摇摇晃晃,勉强挣扎着前行了几步,终于同样也倒在了血液汇成的小河里,彻底昏迷过去。 . “……小挚!小挚!” 似乎从很遥远的天边传来了几声焦急的呼唤,谢挚皱紧眉毛,轻轻地哼了几声,只是紧紧地蜷缩起来。 她浑身都烫得厉害,好像躺在滚水之中,那个梦中常常出现的白衣女人又攫住了她的整副心神。 她微笑着靠近了她,但这次说的话却有了新变化。 女人模模糊糊地轻笑了一声:“……双子,这很合适。” 她说了什么?什么双子?合适什么?为什么合适? 谢挚心急难耐,简直恨不得抓住她的衣领好好问个究竟,但这时她脸上忽然腾起一阵灼热,猛地清醒了过来—— 火鸦的鲜红长喙放大在她面前,见谢挚醒来,它颇为尴尬地迅速收回了自己的翅膀,“小挚,你终于醒了……” 谢挚还沉浸在刚刚的梦境里,久久都不能回神,她抱着头不断回忆思索,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不由得有些沮丧,默默地在心中记住“双子”这两个字,刚想试着站起身,便又捂着脸“哎哟”了一声。 她伸手一摸,脸上肿起来老高,火辣辣的一片,“我的脸怎么了?” “那个……” 火鸦果断逃离,扑腾着翅膀离她八丈远,“我刚刚怎么叫你你都不醒,我还以为你被梦魇住了,就……轻轻轻轻地拿翅膀抽了一下……” 它抬起脚爪,比了个“一丢丢”的手势,“真的很轻!我发誓!” “……” 谢挚摸了摸脸上肿出来的好大一块,她几乎眼睛一低就能看到自己被打肿的脸颊了,“你管这叫轻啊!” “我破相了!你要赔!” 她张牙舞爪地扑过去,一把搂住火鸦,正要拔它的毛,忽然又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好奇地自火鸦暖融融的羽毛里抬起脸来,“诶?火鸦,是我的错觉么?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又变小了……?” 她一时也不急着报仇了,站到一旁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火鸦的躯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对,我没感觉错,你就是又变小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你怎么还缩水呢?还是返老还童?旁人越长越巨大,你反而越长越娇小?” “是吗?” 火鸦也惊异地低下头,新奇地不断往自己身上瞧,“好像是变小了不少……” 如果说火鸦先前有半座石屋高,那么它现在就只有一个普通的高大人族那么高了;不过站在个子小的谢挚面前,它的身形还是显得颇为可观。 “试试看我的符文还能不能用!” 火鸦性子莽,想不明白的事情也就不想了,干脆运转起火符文试验,这下谢挚跟它都被吓了一大跳—— 它的赤红火焰一下子腾满了地洞,洞壁上的泥土被它的火焰燎过,甚至有许多地方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被一瞬的高温烧成了粗糙的玻璃。 谢挚目瞪口呆:“哇……好生厉害!火鸦,你的符文似乎又变强了!” 火鸦当然比她更清楚这一点,它仔细感受了体内的符文流动,惊讶地发现,自己现在就算接连再开辟两道符文也毫无压力; 而且在被谢挚保护着进入坑洞避难之前,它身上因音波冲击而受的内伤此刻也都大好了。 ——可是为什么?难不成是它祖宗显灵,降下恩典庇护于它么?它才不信。 火鸦正要发出疑问,忽然记起了一件事,一下子心中直打鼓,闭紧嘴巴选择缄口不言—— 不会……是因为那个吧……? 要是那个东西真的是……完了完了,那样谢挚会气得活吞掉它吧! 谢挚没发现它的异样,只是单纯为它的神速进步而高兴。她侧耳倾听了片刻洞顶上还有没有打斗的动静传来,只能听到一片寂静,“火鸦,我们快上去吧,真不知道在这下面到底耽搁了多少时间……” 一想到这一点就让她心中焦急万分——一刻没能找到族长,他们的危险就更高一分,她的心也不能安定。 “行,你快上来,我这就载你上去。” 见她没多问,火鸦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在她面前熟稔地伏下身子。 谢挚用宝术轰开的地洞十分宽敞,足够火鸦展翅飞翔,娇小的人族少女耳旁灌满了呼呼风声,搂着它的脖子,颇为感慨地摸了摸它的羽毛: “你说,你以后要是越变越小,变得像麻雀一般大,到时候你可要怎么载我呢?要不然,那时候你就整天坐在我的肩上吧!我不嫌弃你重,我待你好不好?” 火鸦翻了翻眼睛,十分无语,“照我眼下这体型,变成麻雀那么大得等到几百年之后去了!” 一人一鸟在说话间已经飞得离洞口很近了,微弱的天光自巨木的间隙中投下来,她们都心有灵犀地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 要是上面还有什么宝血大能没走,谢挚跟火鸦恐怕刚一探头就会没命,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谢挚体型小,她理所当然地打头阵先去探查外面。 人族少女骑在火鸦的背上,又谨慎地细听了片刻,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一点树木,悄悄地探出头去—— “小挚,上面什么情况啊?还有活物没有?” 见谢挚久久不说话,火鸦着急了,压低声音小声询问。 “好像没什么事了……” 谢挚又往外探了探身子,尽力伸长脖子,观察着目光所及的一切事物环境。 她忽然惊奇地咦了一声: “火鸦,那里好像有头绿色的狮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3、赔偿 绿色的狮子? 火鸦呆了呆,一时半会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谢挚已经掀开洞口的巨树,轻快地飞身跃出去了。 “哎!等等我呀!这么急干什么?你都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 见她跳出去,火鸦也连忙拍着翅膀跟上。 “没事,我已经观察了好一会儿了……” 谢挚跪在地上伸手拉了它一把,“她应该在昏迷,受了很重的伤,身下有好大一滩血,流得跟小河一样。” “我们悄悄地去看看她!” 外面的山地已经彻底改了模样,变得跟火鸦印象中的万兽山脉外围完全不同,好像被粗暴地直接推倒,重新塑造了一遍地形一般—— 所有的接天巨树都被折断了,横七竖八地滚落在地面上; 万兽山脉有一部分被硬生生地夷为平地,再看不出来过往的峻岭痕迹,最惨烈的一片大地上甚至片片龟裂,如同遭遇了一场大地动,裂开无数道极深的缝隙,漆黑望不到底,让人观之心惊,从中窥得一角方才那场大战到底怎样恐怖。 “老天爷……” 这一片地带已经被彻头彻尾地改变了地形,像是在山脉之中强行开辟出一片平原,火鸦不由得连连咋舌:“我们这是遇到了什么等级的宝血种啊!” 一想到它跟谢挚竟然在这样的大战之中侥幸活下来了,它又是后怕,又是觉得她们两个运气实在是好—— 亏得这场大战的双方都没有像离火牛一样掌握土符文的,要不然,就算她们逃遁到地下也一样是没命,倒是给自己直接连坟都挖好了:一步到位,自助入墓。 “快别感慨了,我们走!” 谢挚拉起火鸦的翅膀尖就往碧尾狮那边跑,以前她还要踮起脚尖才能够到它的翅膀梢,火鸦缩小了身形之后,她拉着火鸦都顺手了许多。 她们奔到近前,才发现这头绿狮子比远远地看起来时要大不少,从头颅到尾巴大约有五丈长,横在娇小的人族少女面前如同一头庞然大物,投下了巨大的阴影。 她浑身碧绿晶莹,只有须发是火焰一般的赤红,身躯如同一整块鲜玉翡翠铸造,本来应该是一头非常神圣美丽的生物,只是却瘦骨嶙峋,身上布满了可怖的深深伤痕,腹部还有一处细小到不仔细看根本发觉不了的贯穿伤,从脊背上又深深地穿透而出,几乎击断脊椎,极为凶险。 “她伤得好重啊……!” 火鸦飞过去,凑在狮子的胸口处听了听,咂咂嘴巴又飞回来,“她好像死了,小挚——都没心跳了。” “竟然已经死了吗?” 谢挚不由得有些惘然。 可是她明明看起来只是睡了一觉,躯体甚至还温热而又柔软。 在碧绿狮子身下缓缓地流淌出一条血河,谢挚乍一看还以为是她受伤而流的血液,往后退了好几步,这才发现这血液竟然属于另一头生物。 那是一条巨大无比的蛇类宝血种! 由于过于巨大,谢挚方才离近的时候甚至认不出他是什么生物,只能看见无数比她手掌还大的青黑鳞片,她需要离远一些,才能看清一部分他仿佛能够遮天蔽日的庞大身躯; 他狰狞而又凶恶,大张的巨口中仍然在不断往外淌出海量血液,墨绿色的竖瞳里还凝固着临死前最后一刻的狂热与迷惑,似乎是被这头碧绿狮子抓住嘴巴从当中硬生生地撕开的! “好、好大的蛇啊……” 谢挚被吓得差点咬到舌头,话都说不清楚了,一旁的火鸦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头顶的羽毛高高立起,满脸兴奋: “——好充沛的生命气息!” “小挚,他说不定是头高阶宝血种呢!” 它提着脚爪颠颠地跑过去,不断低头嗅闻肥遗的血液,差点口水飞流直下三千尺——这种虫蛇血肉对鸟类来说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好纯净的宝血!哎你说,他是什么境界?脉种境,还是髓树境?嘶——总不可能是斩己境吧!” “就算是仙人境,不也还是死在这里了吗?” 谢挚也在火鸦身旁蹲下,抽出小骨刀试着撬肥遗身上的青黑鳞片,没想到不仅没撬起来,还差点把她珍贵的骨刀折断,她心疼地立马把骨刀重新揣进怀里: “这条蛇应该是跟这头绿狮子打架,这才从万兽山脉深处跑到这里的,没想到竟然两败俱伤,死在了这里。” 她忽然看见了巨蛇的金色血肉中闪烁着一点奇异的乌光,有点好奇地伸手将它捻出来,在衣襟上擦了擦,才看清这是柄漆黑冰凉的小剑,只有手掌大小,剑口浑圆,没有剑柄和任何花纹,“这是什么啊?也是这条蛇的东西?” 这柄小剑散发着一股刺骨寒气,像是刚从什么万年玄冰里被解封出来,好像也没有开刃,谢挚将手指轻轻地按在剑身上试了试,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疼痛,指腹上已经缓缓地渗出了点点血珠,“——好快的剑!” “大丰收啊!” 火鸦沉浸在狂喜之中,根本没注意到她捡到了什么。 不仅没从大能对战中丧命,还平白捡到两头高阶宝血种尸体……这什么运气啊!这也太走运了吧!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还是说它跟谢挚是捡漏大师?恐怕气运之子也不过如此! 火鸦几乎都想学着人族叉腰长笑几声,它乐得张开嘴巴嘎嘎直笑,差点在谢挚面前跳一支本族的舞蹈,要不是还要点脸,此刻它早就一头扎进肥遗身体里狂吃海喝去了。 它转过头来,眼睛直放光,“小挚小挚,多的我不要,你就把这条蛇给我吃个饱,行不行?” 火鸦这么大只神禽,此刻像只大狗狗一样贴着谢挚蹭来蹭去,谢挚被它缠得受不住,笑着推开它,“你想吃就吃嘛,问我干嘛,我又不是你主人。” “也对哦!” 火鸦醒过神来,立马嫌弃地松开谢挚,摇身化作一道乌黑流星,就要跳进肥遗身体里吃个饱—— 谢挚原本正在笑着看它胡闹,忽然呼吸一紧,自她脊背上猛地升起一股刺骨寒意,好像在被远古神祇不带感情地冷冷注视—— 一股致命的危机感狠狠地抓住了她,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加强烈可怕。 后面…… 后面有什么? ——对!是那头——糟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谢挚甚至来不及开口提醒火鸦,更来不及逃跑,她咬着牙催动宝术,凝聚成的白象化形轰然跃出,一昂首便将兴奋的火鸦重重地顶到了天际。 “谢挚你干嘛——!” 就差一点点就能吃到金灿灿鲜嫩嫩的蛇肉了! 火鸦气得想骂娘,浑身骨头更是被白象化形顶得差点散架,它气急败坏地一抖翅膀,回头大骂,“怎么还反悔你!!我跟你没——” 火鸦的声音骤然小了下去,像被人掐住喉咙一般,将“完”字发着抖吞进了嗓子眼里。 那头她们原本以为已经战死的绿色狮子竟然还活着! 她不知何时在谢挚身后站了起来,此刻火焰般的鲜红须发正在微风中轻轻晃动,虽然身上布满伤痕,且又瘦弱不堪,但她仍然站得笔直,身形没有一丝摇晃。 碧尾狮缓缓地合拢嘴巴,嘴角边刚刚吐出的金芒还没有完全散尽,脸侧的伤口因为再次撕裂而不断往外涌出汩汩鲜血,她却仿若未觉。 在火鸦刚刚想扑上去大嚼的肥遗肉上,被整整齐齐地轰开了一个巨大的圆形深洞,要不是谢挚在千钧一发之际用宝术顶开了火鸦,现在被轰到灰飞烟灭的就是它! “咯吱——” 骨头根根断裂的脆响声传来,令人牙酸,碧尾狮低下眼看了被自己牢牢踩在脚下的人族少女一眼,她正在大口大口地咳出鲜血,但却没有发出一声痛呼惨叫,更没有哭泣求饶,只是脸色惨白,咬着牙低低地闷哼了一声。 跟她之前遇到的那些软弱人族,似乎完全不同。——他们动辄就会磕头下跪,只求她能放过自己一命。 碧尾狮来了些兴致,偏头笑道:“你不求我放过你么?” “……” 翡翠狮子踩在她胸口上的脚爪上终于大发慈悲地卸了一些力道,谢挚喘着气,过了好一会,才气若游丝地轻声说:“若你想杀我,求也没用;若你想放过我,不求也行。” “哦?” 她说的话倒有些意思,碧尾狮笑了一声,多瞧了她几眼,柔声道: “那你猜猜看,我到底想不想杀你?猜对了就放过你。” 她刚刚清醒过来就听到了火鸦的话,它言语间极为不敬,竟然已将她视作了一块可供吞食的死肉,令她怒火中烧,故此她刚能动弹就毫不犹豫地对火鸦发动了攻击。 本以为是必中之击,没想到,竟被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人族少女拦了下来。 人族少女的孱弱心脏此刻正在她脚爪之下跳动,只要她心念一动,这个过于弱小的人族就会一声不吭地毙命——啊,她似乎甚至都还未突破铭纹境? 碧尾狮几乎都快迷惑起来,难不成如今的灵兽真的衰落至此,连这样的小孩子都敢进万兽山脉么? 但这人族少女望着她的眼神却非常清澈安静,似乎对死亡坦然而毫不畏惧。 这眼神令她很不舒服,碧尾狮不由得加重了脚爪上的力气,“人族,我命令你说话!” 这是一个最为简单不过的言语陷阱: 如果谢挚猜她不想杀她,她可以说她猜错了,然后杀掉她; 如果谢挚猜她想杀她,她依言放过她,便就又让这猜测变成了错误,她仍旧可以杀掉她。 凭着这个悖论,她已经杀掉了数不胜数的想跟她玩心眼的卑贱人族…… 碧尾狮胸有成竹地俯视着人族少女,等待她做出不同的选择,并将她引上那个已经注定的、殊途同归的结局: 死亡。 “我猜……” 娇弱得像一朵花骨朵似的女孩轻轻地笑了笑,声音细若蚊呐,碧尾狮不由得低下身子,尝试将她的话听得更清楚一些:“什么?” “……你会死。” 不是她期待的答案中的任何一个。 在她听清人族少女的这句肯定的答话之后,碧尾狮下意识地怔了怔。 下一刻,一道乌光就重重地划开了她踩着谢挚的脚爪! 滚烫的宝血种鲜血溅了谢挚满身满脸,她挣扎着站起身,手里牢牢地攥着那枚从肥遗尸体里无意发现的漆黑小剑,手掌也被它极其锋利的剑身割得鲜血淋漓,滴滴答答地淌下血液,但她却好像感觉不到疼一般,只是将小剑攥得更紧了一些。 这把捡到的小剑比她想象得更加锋利,刚刚那突然一击深深地割开了碧尾狮的前爪,几乎将她的脚爪砍了下来,此刻伤痕累累的翡翠狮子正在她面前吃痛怒吼。 谢挚胸口的涅槃种还在不断修复她的身体,但她被碧尾狮踩伤得太过严重,一时半会根本修复不好伤势;而她此刻已经使不出任何宝术了。 失血过多导致的晕眩让她浑身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她还没找到族长,没完成玉牙白象的心愿,没走出白象氏族,去看一看那座雄伟壮丽的定西城…… 火鸦愤怒悲伤的鸣叫传入她的耳朵,仿若泣血,火朱雀的火光照红了半边天宇,但在碧尾狮面前仍旧不值一提,她只动用肉身之力,那只符文朱雀就在顷刻之间被镇压磨灭成了一道飞烟。 贪吃的傻鸟…… 谢挚努力地睁开眼睛,只能看到乌黑的羽毛在半空四散飞舞——火鸦被碧尾狮抓在了爪子里。她痛楚至极地闭上眼。 它应该跑的……它不应该找这头绿狮子报仇,实力之间的差距太大了,这样只是白白地送死…… …… “你还想睡到什么时候?” 浮浮沉沉的意识尚未彻底回笼,面前的女人却已经开始不耐烦,她干脆踢了谢挚一脚,“快起来!你的鸟吵得我烦死了!” 鸟,什么鸟……她才没什么鸟…… 啊!火鸦! 谢挚猛地坐起身,又是一阵头晕眼花。 面前的女人见她终于醒了,提着她的领子,将她直接扔到了一旁正被五花大绑捆起来的火鸦面前,“你!快叫它闭嘴!” 火鸦正在张大嘴巴伤心哭泣,豆大的眼泪都打湿了脖颈处好大一片羽毛,此刻见谢挚被丢过来,一下子破涕为笑,就算被捆得结结实实还是使劲往她这边挪,“小挚!” “你没死啊……” 它又想咧嘴大哭了,将长长的脖颈靠到人族少女身上,长舒一口气,“真好,我以为你死了呢!难过死我了……” 谢挚被它哭得发懵,只好安慰似的搂住比她身形大好几倍的神禽,“我没事……别哭啦好不好?” 那个陌生的女人走了过来,“这是你豢养的灵宠?” 她极其嫌弃地瞪了火鸦一眼:“就没见过这么丢灵兽脸的!” 这女人非常高挑,身材极好,凹凸有致,甚至比象翠微还要高出一个头,气质高贵傲慢,美貌而又凌厉,瞳孔散发着摄人的辉光,鲜红长发散乱在肩上,裹着一条破破烂烂的碧色长袍,腰束枣红腰带,有无数符文如星辰般在她衣袍上流淌涌动。 唯一的不和谐之处可能就是她脸侧有一处贯穿伤,但这也无损于她的美丽,反而为她增添了一份野性之美。 见她这幅形容打扮,背后的火鸦又怕她怕得厉害,谢挚心中已对她的身份有了定论: “你……你是——” “不错,正是我。” 女人在她面前投下一道高大的阴影,她蹲下身,毫不客气地撩开衣袖,露出莹白手腕上深可见骨的可怖伤痕: “人族,我命令你赔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4、血咒 “……啊?” 谢挚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要么就是她此刻还在梦里——堂堂高阶宝血种,日积月累下不知身怀多少重宝,倒伸手向她一个身无长物的弱小人族讨要赔偿,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当然这话她不敢同碧尾狮说,只敢自己悄悄腹诽。 她睁大眼睛,往后缩了缩,警惕地捂住衣襟:“你差点踩死我,我都没找你赔东西呢!” 女人眉眼微微弯起,似笑非笑,令人一时竟分不清她的长发和红唇哪个更加鲜艳,“你就说赔不赔吧。” “……” 眼见她已经开始威胁,谢挚吞咽了一下,识时务者为俊杰,立刻在怀中开始摸索。 首先,藏有玉牙白象一缕精魂的宝骨是绝对不能给的; 内蕴空间的碧绿小鼎太过珍贵,她也不想给; 刚刚在肥遗尸体里捡来的漆黑小剑又很好使,她同样十分心疼…… 思来想去,谢挚只能忍痛割爱,紧紧地皱着脸,一副大出血心如刀割的样子,从腰间慢慢摸出来自己的小骨刀,眼巴巴地放在碧尾狮掌心: “喏,我就只有这个了。” “这是什么?” 碧尾狮饶有兴趣地将那把小骨刀在手中把玩了一下,“唔……这似乎是银月吼的角磨成的小刀?” 猜出来骨刀的材质之后,她一下子丧失了对它的兴趣,“银月吼这种低级灵兽,白送我都不吃。” 也被她算在低级灵兽之列的火鸦藏在谢挚背后朝她恶狠狠地挥了挥翅膀,意思是说自己迟早有一天要咬死她。 碧尾狮随手就将骨刀丢到一旁,继续朝谢挚伸手,理直气壮地道:“人族,莫要小气,也别想着欺瞒于我。” “要知道,我能放你与你的灵宠一条命已是天大的恩德;往日别说是卑贱的人族竟胆敢伤我,仅仅是有一丝不敬,我都会把他们扔到深坑里去喂蛇。” 她敲了敲谢挚的脑袋,“所以快些,继续掏。” 谢挚被她敲得脑瓜子嗡嗡直响,捂着头叫:“我真没有了!” 谁知女人聪明得很,毫不上当,“那你刚刚用来划我爪子的东西呢?高阶宝血种的皮肉可不是用普通兵刃就能切开的。” “唉,你们人族嘴里真是没一句实话……非得让我亲自上手不可。” 碧尾狮叹了一口气,直接抓住人族少女的脚腕将她倒着拎起来,不断往下抖,谢挚没提防就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慌忙捂自己的衣襟,但还是来不及—— 她怀里揣的各种东西全都被抖了下来,乱七八糟在地面上散落了一堆,碧尾狮还生怕有什么漏网之鱼没抖出来,还抓着她不放继续抖,直到彻底什么都再也掉不出来,这才舍得放下谢挚。 谢挚被她抖得头晕眼花,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你是貔貅吗!怎么如此贪财!” “看不出来,你的东西还真……” 碧尾狮不理会她的指责,好奇地蹲下身,伸手拨弄了一下那堆东西,也陷入了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还真少。” 往常敢进万兽山脉的人族或多或少都有所依仗,不是修为高深,就是怀有保命的奇宝,更多人是两者兼有,要不然他们甫一进山就会丧命; 人族进山猎灵兽,灵兽们同样也对抢劫人族热情高涨,每一次抓住人族都能薅到不少山里没有的好东西。 但是谢挚却与众不同—— 就算没加上碧尾狮的挑剔眼光,谢挚被抖落出来的这些东西也……够寒酸的。 “你是哪个氏族出来的,怎么这么穷?嗯?胆子够大的啊,铭纹境都没突破就敢进山……这也就算了,居然身上连个奇珍异宝也没有,真没劲。” 碧尾狮兴致缺缺地支着下巴,用指尖把火鸦的羽毛捻开,嫌弃道:“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火鸦在一旁涨得脸红脖子粗:“……这是我的羽毛!” “哦,知道了,我还以为是三足金乌的羽毛呢。” 不咸不淡地嘲讽完火鸦,碧尾狮在里面不抱什么希望地继续翻,忽然惊奇地“诶”了一声: “这是什么?” 她举起那尊碧莹莹的小鼎,以她的气力居然觉得有些沉重,将小鼎凑到眼前仔细地端详了片刻,“这是一个……空间法器?” 空间法器是最为珍贵的一类法宝,恐怕连那些中州人也拿不出来,碧尾狮惊异不定地瞧了谢挚一眼: “这是你的?还是你从哪里偷来的?看不出来,你还挺深藏不露啊?” 在哪能偷到空间法器!谢挚气得冒烟,跳起来想从她的手里抢东西,“是我的!快还给我!” “现在是我的了。” 女人手疾眼快,伸出一根手指牢牢地抵住生气的人族少女,一面毫不客气地把小鼎塞到袍子里。 她又翻到了肥遗的漆黑小剑,面上露出了嫌恶的神情: “你就是拿它划伤我的吧?这东西不知道在那条蛇的丹田里泡了多久,真恶心……我不要,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抢到空间法器让她的心情好极了,连语气都轻快许多,一副我好不容易大发慈悲你快跪地谢恩吧的得意样子,要是她现在还是兽身,准保连胡须都已经翘起来了。 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啊不,狮子!——呸呸呸,什么狮子,分明是凭空抢人东西的绿毛大猫! 谢挚已经气得不想跟她说话了,鼓着雪白的一张小脸坐在地上,又气又委屈,差点掉眼泪。 本来就没什么好东西,好不容易玉牙白象给她一点,还都被抢走了……她也太倒霉了! 碧尾狮终于找到了宝骨,她将晶莹剔透的洁白骨块捏起来嗅了嗅,“这是你们氏族的宝骨啊?” “让我看看你来自哪个氏族!” 她来了兴致,运转起大观照瞳术,瞳孔一瞬间变成了乳白色,绽放出道道神光,落到那枚看起来无比普通的宝骨上面—— 下一刻,她来到了一片焦土之上。 天空彻底倾斜了! 头顶的青天被斩开了一道巨大无垠的深邃裂缝,无数星辰自天际滚滚而落,如火球般坠入大地。 这是……这是…… 眼前如同诸神灭世的悲凉景象让碧尾狮心中大震,还来不及多想,脚下的大地忽然一阵震动,她在惊骇之下变作兽身发足狂奔,跃下一处数百丈的悬崖,滚落在一旁。 正在惊魂未定之时,她方才站立的那方焦土缓缓地上升,不断抖落灰尘,从中露出了一双璀璨的金色眼眸。 ——她刚刚站立的地方竟然是真龙的额头一角! 龙身还在不断翻滚着上升,好像没有尽头一般,久久看不见龙尾,碧尾狮这才看到这条真龙原来身受重伤,不仅满身剑痕,还有无数鳞片都被血淋淋地斩下—— 它竟似是被另一位强大无匹的生灵自天上生生击落在地的! 可是谁又能将神圣种族打伤到这种地步呢?!除非是—— “……不要再拦我!” 一道女声自天边遥遥传来,明明声音只是正常音量,但却如同在耳边说话一般清清楚楚,“你当知晓,大势浩荡,又岂是吾辈能挡!” “姬太一!” 金龙昂首长啸,言语之间竟渐趋凄厉,“你无情无心,身无牵累,自不挂念,但我怎能任你去!今日即便是身陨道消,我也要拦下你!” “我知道了……” 云层中的女人静默良久,“那便战罢。” 说完她就不再言语,只是反身自背上抽出一把散发着璀璨金光的长剑来—— 一切随着那道拔出来的金色剑光而骤然结束,碧尾狮“噗”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从宝骨营造的幻象之中拔出心神,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早已跪倒在地。 倘见真神,五洲万族皆须跪拜,她自然也不能站立…… 她的心脏还跳得厉害,几乎要跃出胸口,碧尾狮咬牙切齿地站起来,一把将谢挚按在地上: “你暗算我?!” “不,不是,不是你……” 还不待谢挚解释,她就又迷惘无措地松开了一头雾水的人族少女,转过身喃喃自语,“你做不出来这种幻象……” 谢挚的修行太低微了,她焉能暗算她? 如果她方才没听错……宝骨中的真龙影像竟然开口唤云层中的女人为太一! 那个人真是太一神么?传说中神族的叛逆与荣光、不可逾越的万古第一神祇?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她刚刚观照的那枚宝骨主人……在万年之前曾见过太一真神,甚至曾亲历过那场惨烈无比的夺运神战! 碧尾狮一时之间心乱如麻,又抓住谢挚逼问,“这枚宝骨到底是谁的?快说!” 谢挚被她此刻的激动模样吓得发愣,小声道:“玉牙白象……” “玉牙白象?” 好熟悉的种族名称……碧尾狮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忽然自心中腾起一道惊雷,“太一坐骑玉牙白象?是这个玉牙白象么?” “是。” 谢挚惴惴不安地答——她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难不成她是跟玉牙白象有仇吗?要找她麻烦? 面前的红发女人一下子变得很奇怪,她呼吸粗重,肩膀在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一时似乎在狂喜,一时又似乎在畏惧。 “你怎么了……” 谢挚有些拿不准她现在的情绪,试探着问:“你是刚刚在宝骨中看到了什么吗?” 她也曾在宝骨看到惊人的景象,那的确非常摄人心魄,令人久久不能回神;但她不明白碧尾狮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碧尾狮终于转过身来,她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人族,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谢挚——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要问我名字?”谢挚莫名其妙。 “再具体些,告诉我切实的字是什么,用正音说。” “……”事好多啊。 但是她又打不过她,谢挚只能深吸一口气,“感谢的谢,诚挚的挚。” “很好。” 下一刻,美貌的女人就俯身压过来,将温热的嘴唇贴在人族少女纤细的脖颈上—— 然后重重地咬了她一口。 “契约已然生效,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女儿的主人。” 碧尾狮终于松开了她,人族少女的血将她的红唇染得更加娇艳了。她接着道:“但是相应的,我也有条件。” “谢挚,你听着。” 女人慢慢地握住了谢挚的脖颈,将额头抵在她额上,低声说: “我命令你,在十年之内,将我女儿带回昆仑神山,让她重归神族座下。你可听懂了?” 见谢挚仍旧一脸茫然,她微微地笑了一下,伸舌舔掉自己唇边的鲜血,竟有一丝魅惑: “不懂也没关系。我已在你身上施了宝血种特有的血咒,如若你在十年之后还办不到我所言之事,你就会死。”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怎么突然她就有性命之危了啊喂! 谢挚都快哭了,想问的事情太多,千头百绪找不到出口,她眼泪汪汪地捂着脖子,又愤懑又委屈,“你女儿?你女儿的事为什么找我?” 碧尾狮直起腰,很理所当然地摊了摊手,“这当然是因为我快死了。” “什、什么……?” 又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这下轮到谢挚发懵了,“你快要死了?可是、可是……” 可是她明明看起来还如此生龙活虎,精精神神地威胁她,说咬人就咬人,说下什么血咒就下什么血咒…… “只是回光返照罢了。” 女人倒满脸不在乎的样子,好像刚刚一语石破天惊的人不是她,“那条肥遗有些厉害,且又残忍狡诈,若不是我搏命相击,我根本活不到现在。” 她掀开碧色衣袍,给谢挚看自己伤痕累累的孱弱身体,“而且我在年前的生育之中已被耗干了大半精血……就算没有方才那场大战,我也活不长久。” “我现下已经维持不住兽身了。” 碧尾狮叹息着轻声说,脸上却并没有什么将死的感伤,“本来还想着,在你身上掏点东西出来留给我女儿,只不过没想到……”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不再多说。 刚认识的人居然很快就要死了……并且她面对死亡又如此坦然。 谢挚愣愣地看着她,半晌无言,好长一会才抬起头:“……我答应你了。” “什么?”碧尾狮没懂她的意思。 “我说,我答应你了——” 谢挚的嗓音轻轻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答应你,我会把你女儿带回昆仑神山。” “但是你得告诉我一件事,”谢挚上前几步,仰起脸来直视着高挑的女人: “为什么是我?” 似乎是没有想到她接受得如此之快,或者是没想到她竟敢如此大胆地直接逼问,碧尾狮愣了片刻才笑起来,“好莽撞的人族——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不等谢挚答话,她的神情忽然又低落下去,“告诉你,其实也无妨。” 碧尾狮弯下腰,拍了拍身侧的地面: “坐下来吧,我同你讲。”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