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摸鱼!不要修仙!》 1、小师妹今天分手了吗 当江酒酒把最后一箱红妆搬回寝居后,她终于认清现实:自己穿越了。 这位二十一世纪名牌大学毕业的外企高管,上一秒还在公司绞劲脑汁合理利用一切空余时间打工摸鱼,下一秒就魂穿到了这副十八岁躯体,来到了修真世界。 在这里,她的外貌没多大变化,不过眉眼多了几分不谙世事的单纯而已。名字也没变,还是叫江酒酒。 当然,除了外貌和姓名,其他全变了——她成了破云宗千年一遇的先天道体小师妹,先天满灵根。不过,此事只有她和师傅知道,为了防止被有心之人利用,师傅在原主十岁那年便封了她一半灵脉,告诫她不可乱用修为。 原主很听话,听话到师傅羽化飞升都没问解开封印之法。所以,现在的江酒酒,是个残次品。 这还不是最糟的。 最糟糕的是,这副身体的主人前不久“仙逝”了,原因是——她收到了对面仙门归云宗的首席大弟子顾清寒的退婚书。原主一时羞愧难当,发了心悸,晕死过去。现在这位二十一世纪同名同姓的穿越者自然地接管了这副身体。 “等等,这剧本不对。”江酒酒搬完最后一箱“嫁妆”,四仰八叉地躺在青玉床上,忽觉冰冷刺骨,又坐起来,忿忿不平,“渣男的锅,为什么让我背?” “如果不是那个渣男,原主就不会死,原主不死,我就不会来。天杀的,还我摸鱼时间——我这个月工资还没发——” 没错。万恶之源始于那个隔壁宗门的那个男人。 想到这,江酒酒心燃起一股无名怒火。她非得亲眼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间接害了她落魄于此。 忽然,一阵敲门声响起。 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小师妹——” 是破云宗二师姐穆筝。 江酒酒起身打开了门。 穆筝看着她,又看了看屋子里一侧的红妆箱,面露难色。 “师姐但说无妨”,她看着穆筝难堪的脸色,猜到了七八分。今天,是归云宗在退婚书里约定上门退亲的日子。 “他们来了?”,江酒酒煞有介事,佯装恼怒。她想,这样比较符合那位爱“前未婚夫”爱惨了的小师妹形象。 穆筝眉头凝成一团,点头。很快,又握住江酒酒的手,温和道,“归云宗派人来了,师妹你今天好好休息,师姐替你去见他们——” 此刻的江酒酒只有一个感觉,穆筝的手好冰。冰到像隔着肉身给自己的心浇上了凉水。她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这也不能怪穆筝,她修的无情道,断情绝爱。 通过这段时间对原主记忆的梳理,江酒酒倒是理清许多关系。她所在的破云宗是仙盟里不入流的小宗门,归属于“小门小派”行列。破云宗老宗主,也就是江酒酒那位直到“驾鹤西归”也没帮她解开修为封印的师傅,是个酒鬼,因喝酒悟道飞升上阶。当然,也因喝酒误事,十年前应邀去隔壁宗门喝喜酒,与同样喝得烂醉的归云宗大仙长为两个小辈定下了娃娃亲。据说,与她定亲的人,是归云宗百年一遇的天才,长得貌若潘安,仙风道骨,小江酒酒为此芳心暗许,痴迷许久。 但现下这位江酒酒……暗骂: “渣男”。 不论两人是否相熟,仅凭一纸退婚书就将她从现世拉来,耽误她升职、加薪、摸鱼的臭男人,不渣吗?这下好了,在现世,江酒酒没了事业,在修真界,江酒酒没了爱情,还因退婚遭世人议论,每每想到这,她两眼一黑。 穆筝看她发呆,以为她又心悸失神,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师妹好好休息,有师兄和师姐在呢,我们去——” 还没等她说完,江酒酒反手覆上穆筝冰冷的手心,声音比穆筝的手还冷,“那个贱人也来了?” 穆筝拧着眉,她当然知道江酒酒口中的“贱人”是谁,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江酒酒意会,嘴角扯出一丝邪笑,转身朝身后的红妆走去,打开最近的一箱,撬开锁扣,开箱,几把银色的利剑反射白光刺了出来。 “小师妹——”,穆筝一怔。 门房一侧整整齐齐放着江酒酒刚刚搬进来那堆被原数退回的“嫁妆”。嫁妆一共十箱,无非就是一些练气筑基期的仙器,丹药,衣装……刚才被江酒酒撬开的那箱,装着几把银剑。 箱子里的银剑就这么散开,江酒酒指尖滑过剑锋,泛起一丝寒光。不到半分钟,她随意挑了把轻巧的,会心一笑,“师姐,这把称手”。 说罢,拉着门口的穆筝,头也不回朝宗门大殿走去。 “小师妹”,穆筝缓过神来,看着自己记忆中温柔安静娇滴滴的江酒酒,大受震撼,心想,师妹不会因为退婚一事劳累伤神,得了失心疯? 不远处传来江酒酒爽利的声音,“师姐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偏要去会一会那个‘百年天才’,瞧瞧究竟是何方牛马,让我受困于此!” …… 破云宗,宗门大殿。 一位白发长老立身于大殿中央,他的身侧站着位青衣男子。青年长发飘逸,束手而立,面容虽然俊美,却又生得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让人可望而不可即。 大殿另一端的宗门主位上坐着一位与青衣男子年纪相仿的人,只不过经过几年磨砺,面容显得沧桑许多,有些病倦。 殿中央的白发长老率先开口,“八年前与贵宗的婚约......”,他欲言又止,看了看对面那位年轻宗主的神色,接道,“既然老宗主已逝,自然做不得数了”。 他身边的青衣剑修立刻上前一步,作揖,生怕遇上对面那位宗主反驳,特意提高了声调,待白发老者话毕无缝衔接, “晚辈顾清寒,特来退婚。” 裴辞坐在宗主之位上,看着面前二人一唱一和,面色显然不太好看。 破云宗酒鬼宗主当初莫名飞升,留下一宗门烂摊子无人打理。而师傅的六位弟子中,他是老大,也唯有他刚入金丹后期,不得已撑起这摇摇欲坠的小宗门。好不容易将宗门拉扯像样,终于迎来破云宗第一件喜事——小师妹与归云宗的婚约,师兄妹五人忙前忙后掏出家底帮小师妹张罗嫁妆,却没想欢喜的氛围不日前被一纸退婚书打破。 归云宗近些年发展得日益兴盛,而破云宗,从百年前的江湖大宗门退化成了如今的仙门小派,别人瞧不上,情有可原。可是……裴辞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破云宗庙再小,也是正统仙门,是正经飞升过数位仙长的修道正派,如今却连自己小师妹的婚约都护不了。 “晚辈顾清寒,特来退婚!” 大殿里的青衣男子声音又拔高了几分,分明用了内力,裴辞眉头皱得更甚,顾清寒分明想让整个仙门都听见,包括现下还在寝殿里修养的小师妹。 “大胆!” 裴辞大喝一声,释放灵力,想通过修为压制顾清寒。可是,大殿中央的男人分明站着,面色如常,丝毫没有受到修为等级压制的影响。 裴辞瞳孔一震,难道——他的修为不亚于我?是了,顾清寒可是仙门百年一遇的天才,归云宗首席大弟子,说不定…… “罢了”,他无力开口。 “既然宗主开口,那这门亲事可在诸位的见证下作废了——”,白发长老嘴角扯着笑,道貌岸然地准备退亲。 “且慢!” 一声清喝穿透殿外云海。 破云宗大殿外的石阶上出现两人身影。是江酒酒和穆筝。 江酒酒轻蔑一笑,拎着刚挑选好的趁手银剑踏入大殿,剑尖在地面拖出细碎火花,每走一步,都能刮起阵阵春风。 “酒酒”,裴辞看清来人后,定了定心神。他本以为此刻的小师妹正伤痛欲绝不愿见人,没想到竟来到殿前,而且神色……似乎还不赖。 “今天好热闹啊。”江酒酒随手将银剑插进大殿内的青玉砖,剑身嗡鸣,“听说有人要替我做主婚事?我来看看是哪位德高望重的仙长闲得慌,竟没脸没皮管起了小辈的爱恨情仇来?” 白发仙人猛地转身,怒喝,“江酒酒——你!” “宗主、师兄。”她甚至都没将闲暇目光分给一旁气急败坏的老人,掠过顾清寒冷若冰霜的表情,仰头望着主位上的宗主和宗主身旁早已因归云宗仗势欺人面露愠色的三位师兄们,缓缓开口,“我江酒酒虽然修为不过练气期,但也知道八年前定亲时,贵宗大长老可是写过婚书契约,和我师傅一齐向天道立誓的。” 白发长老脸色骤变。当年酒鬼宗主用三坛醉仙酿诓着归云宗长老立契的场景历历在目,想来那文书背面还沾着陈年酒渍。 “如今,凭贵宗长老一句话就违背契约,归云宗就是这样教弟子做人的?”江酒酒唇齿讥讽,不依不饶,“要是让当代小辈学了去,整个仙盟怕不是耻笑你归云宗倚老卖老,脸皮比我破云宗大殿外的石阶还厚——对了,刚刚我进来的时候还踩了踩,发现它们都没你的脸色油亮——” “你说对吧,师姐?”,江酒酒朝穆筝望去。 “师妹说得极对!”还没等穆筝反应,一个男声抢声而出,是三师兄卫潜鸣。他早看不惯眼前归云宗道貌岸然的做派,刚刚听江酒酒一席话,大快人心。 江酒酒心满意足点了点头,这才回过来看向殿中央的两人。 对上顾清寒的眼睛,心道,这“前未婚夫”,也就这样吧,假模假式,拿腔拿调,长得……像个仙鹤,在修真界修炼内卷个百年,将来说不定是个秃顶仙鹤。暗自感叹,啧啧啧,幸好退婚,万幸万幸。 “这位小仙主,依你之见如何才能取消婚约?”,顾寒清开口,掠过殿中,声音阴冷,江酒酒甚至觉得,比穆筝修的无情道还冷。 好一个“小仙主”,这么着急撇清关系。小江酒酒啊,这就是你日思夜想甚至让你付出了生命的男人?江酒酒为此感到不值,想着前任原主的遭遇,突然笑出声。在二十一世纪当社畜时她就明白,给甲方当舔狗没有好下场。 她慢悠悠拔出陷在青砖里的银剑,眼睛逆着寒光眯成一条缝,朝顾清寒装模做样比划几下,缓缓开口:“违约金三成,现结还是分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欠的钱算一下 待江酒酒话一出,整个宗门大殿鸦雀无声。 就连掌门宗主师兄也尴尬地埋了埋头。更别提殿中两个外人了。 白发老者瞠目结舌,完全没了仙风道骨的风范。而在他身旁的顾寒清眼神出乎意料变得锐利冰冷。 “什么意思?”,顾寒清冷漠开口。 什么意思?江酒酒差点当众翻了个白眼。为已故的江酒酒讨回公道的意思,为自己莫名穿越到这个世界气愤不满的意思。 “分手费,懂吗?”,江酒酒冷笑,“当年你大师伯与我师傅彻夜长谈,对着天道立誓,这一纸契约,耽误了我大好青春,而你们,归云宗,说退婚就退婚,罔顾天道威严,不该补偿吗?” 这一番话,暗骂归云宗违背契约在先,耽误了妙龄女子的大好年华,顺带把破云宗塑造成遵守契约的名门正派形象。就是傻子也听懂了。 “你想要多少补偿?”顾寒清问,脸色更显冷淡。 等的就是这句话,“既然顾道友愿意破财免约,那我也得担起责任,认真算一算,也不辜负道友悔婚一番苦心——” 江酒酒邪魅一笑,朝不远处的师兄们看去,卫潜鸣立即意会,向前一步走了出来,从随身的乾坤袋里摸出把白玉算盘,递给了江酒酒,顺带从她手中将那把‘装腔作势’的银剑取走。 “咳咳——”,江酒酒清了清嗓子,“还请诸位长老、师兄帮我和‘顾道友’做个见证”,话毕,玲珑指尖拨得算盘噼啪作响。 “第一项,青春损失费。”她眼也没抬,睫毛在算盘的光线里簌簌闪着,“顾道友可知先天道体突破练气期的最佳年龄是十六至十八岁?” “而我,作为一个毫无天赋的破云宗第一大废柴,本来就缺少修为,照理来说更应抓紧修炼。而八年来,我因为婚契为你茶不思、饭不想,收到退婚书心悸难耐,夜不能寐——啧啧啧——” 顾清寒眉头一皱,怎么一个“大废柴”到她嘴里变得光荣起来?还有,什么叫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玉算珠撞出脆响,江酒酒派头十足,“你耽误我八年,换作寻常修士练气期早该变成筑基了,我偏偏因为你伤了心神,修炼止步不前——按每年缺少的修为算”,她突然转头看向穆筝,“二师姐,市面上一颗普通筑基灵丹要多少灵石?” “五千灵石一枚。”穆筝答。 “那就按每日三颗计算。”江酒酒指尖划弄算盘,“八年,共计一千六百四十二万五千灵石”。 顾清寒脸色阴沉下来。 江酒酒却没有停下的意思,“第二项,精神损失费。” “当年我师傅把你当女婿,曾经好心赠你千年雪蟾祛寒毒——” 听到这里,顾清寒的右眼不自觉跳了一下,不明显,但还是被江酒酒捕捉到了,“顾道友别紧张。我们心知肚明,如今你不想当我破云宗的女婿,所以这人情自然是要还的——” 卫潜鸣适时帮腔:“雪蟾市价五百万一只,千年雪蝉的话少说也一千万灵石一只,倒是降价了,咱们那酒鬼老登这波买卖可亏惨了”。 江酒酒适时点头,但手里的算珠却没停下,又添一千万。 “第三项,嫁妆物流费。” “怎么还有?!”,白发老人有些气急败坏,整个脸泛起了红紫色。 “我虽然是个废柴,但当起了师傅的关门弟子,宗门大家都尊我敬我,陪嫁嫁妆也是宗门上下辛辛苦苦攒起来的,从这里送去归云宗……当然,被退回来时,‘我’——一个宗门练气期弱女子,把他们一箱一箱搬进了房间……” “还有,贵宗退回嫁妆时用了十只青鸾,路过瘴气林染上瘴气,让我不得不耗用一张九星净化符——二师兄?” 殿内传来懒洋洋的男声:“九星符市场断货,按黑市价算……唔,就算八百万吧。” “这么说的话……物流费加上清洗费,算你一千三百万吧。不对,我的人力更值钱一点,算你,一千五百万吧”。 “一共四千一百四十二万五千灵石。给你打个折,零头给你抹了,那二万五当送你,凑个整——给我四千一百四十万。” 算盘声止,四下寂静。江酒酒从顾清寒脸上看出了不悦。 不过,这和她有什么关系。两军交战,攻心为上,她在现世当牛马的时候就不是心软的神。 “你、你们破云宗欺人太甚!”白发长老怒喝。 “我看欺人太甚的是你们归云宗吧!”卫潜鸣霸气回堵。 “你个龟孙小儿!我——”,正当白发老者形象全无,准备跳脚对骂时,顾清寒站了出来,拦住了一旁气急败坏的长老,一双眼睛看不清神色,死死地凝视着近处的江酒酒,全身上下冒着寒气,鼻腔里发出一阵嘲讽,“我真是小瞧你了——” 又见他缓缓开口,“你刚才说什么‘青春损失’‘精神损失’?那我的八年,你破云宗是不是也要赔偿?” 江酒酒望着他,心想,还以为要说什么,没想到也是个斤斤计暇眦必报的俗人,她轻哼一声,甚是不屑:“这位道友,我可没违逆天道毁约——我是一心一意想和你成亲的——” 顾清寒:…… “怎么,后悔了?”,江酒酒厚着脸皮问上去,只看见他一脸不耐烦。 “好……”顾清寒咬牙切齿。 “不愧是归云宗首席大弟子!我江酒酒佩服!” “诶——道友怎么走了啊!不再留会儿吗?仙长仙长,我们破云宗的竹筒饭很好吃的,不留下了吃了再走吗?” “师姐快和我去送送小道友!怎么上来一趟还空手回去呢!” “我们破云宗有没有什么土特产呀,让顾道友带回师门有个交待”…… “够了!”,走到正殿外的顾寒清突然抬手甩出一道剑气,将大殿门前的石阶劈出三尺裂痕。飞溅的碎石擦过江酒酒耳畔,削断她发髻上的一缕发丝。 江酒酒一怔,待回过神来,突然发现自己身前站着五道熟悉的人影。 “归云宗这是要当众行凶?”裴辞几乎瞬间闪身挡在江酒酒面前,腰间长剑嗡鸣出鞘半寸。这一刻,掌门威压尽显。 “我们破云宗虽然不是大宗大户,倒也不缺护短的疯子。”一言不发的五师兄终于开口,剑已出鞘,直指顾清寒。 顾清寒的目光越过剑锋盯着人群里的江酒酒,突然冷笑出声:“三日后辰时,归云宗会派人带着灵石停在山门外。”他翻手甩出一枚玉简,“这是当初我的那半份契约,届时希望破云宗说到做到——” “天雷诛心嘛,我知道。”江酒酒插科打诨,“违背天道者,修道入魔,不得好死”。 顾清寒拂袖转身,又变回了仙风道骨、道貌岸然的模样,远处传来与他形象十分不符的威胁:“江酒酒,信守诺言,不然……你们最好祈祷破云宗的护山大阵够结实。” 好呀,被敲诈一笔气急败坏,连“道友”都不叫,直接叫人名了。 待山门侍卫来报,确认二人离开破云山后,大殿里几人眉头才终于舒展开来。 就连一向面色疲惫的掌门大师兄裴辞,原本病恹恹的面容骤然焕发光彩。 “小师妹这出戏唱得妙啊!”卫潜鸣拍案大笑,“看见没——归云宗那老匹夫的脸比二哥丹炉里的丹药还红!” “话说,几日不见,小师妹想通了?”,熟悉的声音响起,是记忆中五师兄鹿宣之的声音。江酒酒特别喜欢这个声音,低沉、温柔、富有磁性,只可惜记忆中这位五师兄是医修,经常行医云游四方,回宗门的时间屈指可数,原主对他印象不深。她刚才慌乱从嫁妆里拿出的那把称手的剑器便是鹿宣之从凡间所获的上品,塞到了她嫁妆里。 “我收到师姐的传信,说我们小师妹被人悔婚犯了心悸,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回到宗门,发现酒酒气色红润,不像是伤心过度的人呐”,鹿宣之打趣。 “酒酒她……”,穆筝看着江酒酒,欣喜之余也是震惊,怎么这个刚尝情爱的小女孩,几日不见就性情大变,难道话本里说的都是真的?女子遇到了负心汉,便会脱胎换骨一次?她修的是无情道,男女之事,她实在不懂。 “我没事,师兄师姐们放心好了”,江酒酒答。 “哎呀,今日大快人心!我们破云宗小门小派总算支棱了一次!”,二师兄楚暮浅浅伸了个懒腰,勾搭上卫潜鸣的左肩倚了上去,又被卫潜鸣一把推开,无奈开口,“要我说,咱们小酒酒虽然修为平平,却是个聪明的主,不会受委屈,师兄很放心——” “要你放心?!你不如多炼几颗好丹给酒酒,让她修为快些精进!”,卫潜鸣直接骂了回去…… 江酒酒看着眼前这五人。按理说自己才认识他们,却又凭着原主的记忆,和他们一起生活了很多年。这种时候她会产生错觉,会想当然地认为自己真的是那个被师兄师姐爱着的小师妹…… 可是,她终归不是那个江酒酒。 破云宗上下爱着的那个小师妹不久前已经死了。留下的是一位二十一世纪的社畜,最擅长的事情是打工,最爱的事情是摸鱼。过去没有家人,如今也不会有家人,未婚夫还悔婚了。在这个靠修真飞升的世界里,偏偏被封印了半数灵脉,修为平平,堕入废柴道。 好嘛,人在极度窘迫的时候,会无能为力,江酒酒就是那个低人一等的残次品。漫漫修仙路,何处能容身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咸鱼宗 三个月后。 澜城野郊。 月光被浓雾折射成诡异的幽绿色,像鬼火般在一个个歪斜的坟头间流淌。枯枝上的一只乌鸦被一声闷响惊醒,扑棱着翅膀向铅灰色的深空飞去。 星河倒悬,女人蹲在一个已经长满杂草的坟边,啃着一串红润鲜美的糖葫芦。咬破山楂的瞬间灵气直冲天灵盖,她被呛到,扶着一旁的墓碑,一阵咳嗽。 场面说不出的诡异。 “宗主,咱们宗门叫‘咸鱼宗’真能过仙盟审核?” 刚收的杂役老赵跛着脚走过来,手中颤巍巍举着一个破旧木牌匾,上面赫然用刀歪曲扭八刻着“咸鱼宗”三个大字。这老头本是守墓人,听说江酒酒要在废弃的乱葬岗上开宗立派,连夜扛着铁锹来应聘。 老赵是澜城土生土长的农民,没见过仙人,也对修真成仙不感兴趣,但对钱格外上心。既然建立宗门需要帮手,那一定会发工钱。既然会发工钱,谁还管打工的地方是乱葬岗还是其他什么地,能挣钱养家就行。 他是这样想的。直到看见没脸没皮讨教还价江酒酒和那被炸得瘸了一只腿的不正经医修,才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上了贼船。这一男一女……真的是修真者吗?怎么像人贩子? 那瘸腿医修,便是江酒酒的五师兄,鹿宣之。 至于他们是怎么离开破云宗,来到乱葬岗,还要从渣男还钱说起。 三个月前。 顾清寒带着四千多万灵石如约而至。江酒酒也在师门的陪同下撕毁了定亲婚契。 双方在两大宗门的执事长老见证下,旧事翻篇,婚约作废。归云宗的执事是一位身形发胖的黑发长老,而破云宗这边的执事长老,便是宗主和几位师兄师姐了。 谁料,交易达成,在运输灵石的时候,四千万灵石突然下坠,落地瞬间,炸开漫天蛊虫。不待人反应,蛊虫又极速膨胀,朝归云宗宗门各处飞去,仅几眨眼时间,引发了一场浩荡的山门爆炸。 “灵石被施了符咒!”,裴辞高喊,转身向宗门跑去,只是为时已晚。 破云宗老宗主设下的护山大阵,自发开启。 “顾清寒!你想毁约!”,江酒酒看着远处白衣拂袖的青年——爆炸燃烧的灰烬甚至都没粘上他的衣角。她修为低微,内力不足,只能嘶声力竭地喊着,喊声穿透身后轮番的轰炸。 顾清寒御着剑,站在剑端垂手而立,嘴角漏出一丝瘆人的笑,似乎正瞧着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小道友,何谈毁约?” “你要的灵石,我归云宗可是一份不差地赔给了你”,他声音轻柔,伴着阵阵内力,传入江酒酒耳中,弄得她五脏六腑都翻滚灼痛, “只是——”,顾清寒半眯着眼,再次淡淡开口,“你以为我们归云宗的钱,是给活人花的?” “你!——”江酒酒听着他的话,“混蛋”二字卡在嗓子眼,却骂不出口,用这两个词形容他,太轻了。 他简直人畜不如。 另一边,三师兄卫潜鸣和四师姐穆筝正忙不停歇地用着法器撑开宗门的防御结界,结界外三百归云宗剑修正在轮流劈砍摇摇欲坠的破云宗护山阵法。 突然,山顶宗门的炼丹炉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几道光影散开——整个山头平地一声轰鸣。 一朵蘑菇云冲破防御结界,在空中开出灰色的花来。 “宗主把宗门……炸了。”鹿宣之的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 江酒酒听闻,震惊地看向他,发现他的右腿渗着血,被蛊虫蚕食得血肉模糊。他是医修,不会武功。 再定睛看其余四人,除了没在场的裴辞和楚暮,剩下的人对于这平地一声惊雷并不吃惊。 还没反应过来,刚刚还在抵御剑阵的卫潜鸣和穆筝早已没了踪迹。 “走吧,趁炼丹炉炸开的乌云挡住他们视线……”,鹿宣之忍着剧痛,快步拉起江酒酒,朝身后山林走去。 “走……哪里去?”,她显然还没缓过神来。 “酒酒,今天教你咱们破云宗安身立命门规第一条——” 鹿宣之跌跌撞撞绕开剑阵,将浑身是血的江酒酒拉入丛林深处,在一处石壁上鼓捣了三下,石壁顿时露出了一个钥匙孔,刚好和他脖间系上的钥匙合在一起,轻轻一拧,一条密道在枝叶里显露出来—— “破云宗门规第一条,打不过就带着钱跑”。 …… 在江酒酒记忆里,最后的画面是宗主和二师兄合力引爆了宗门的炼丹炉,将山门夷为平地。三师兄和四师姐合力守阵,又默契潜逃。而自己这位不会武功的五师兄瘸着腿带着修为尚浅的自己从密道离开,四处……颠沛流离了整整三个月。 刚逃出来的时候,江酒酒整个人炸开了锅,从头到尾、从早到晚,不断抓着鹿宣之,想问个清楚。。 江酒酒:“为什么炸山门?” 鹿宣之:“师傅交代的”。 江酒酒:“为什么要逃跑?” 鹿宣之:“师傅交代的”,随后又补了句,“他老人家知道我们打不过——” 江酒酒:“那为什么大家各逃各的?你那密道怎么回事?师兄师姐他们在哪?” 鹿宣之无奈扶了扶额头,“因为师傅收我们五个为徒时,潜心研究奇门遁甲诡道秘术,我们五人……人手一条密道……”,说毕,他尴尬地揉了揉鼻尖。 “除了我——”,江酒酒下意识皱了皱眉。 “呃……没错,除了你”,鹿宣之回答。 江酒酒是酒鬼莫南山的关门弟子,大家都说,因为莫南山爱酒,所以有了“江酒酒”这个名字。只有江酒酒知道,她的名字,是“将就”的意思。千年一遇的天生道体,剑气充沛,先天满灵根……在这个修真界,不一定是好事。所以莫南山封了她半边灵脉,让她成为废柴,给她找了个前途一片大好的未婚夫做靠山,希望她过得将就一点。 从小到大,别说奇门遁甲了,哪怕她剑气溢了出来,莫南山都没教过她半点剑术。一派六人将她养得极好。以至于,他们私下学过什么,密谋什么,师傅飞升时交代过什么,以前单纯的江酒酒一概不知。 现在想来,莫南山布下的山门大阵开启,师兄们炸毁宗门各自逃亡,似乎也是师傅安排好的。 “至于为什么各逃各的……”,鹿宣之声音适时响起,“因为这是师傅飞升的最后遗言——” “如若某天宗门的护山阵法开启,必天下大乱,破云宗立即就地解散,我们六人不再继承师门遗志,应自寻出路……” 江酒酒:好一个说散就散。 于是,她豁然开朗。原来不是大家走散了,而是师门有令——大难临头各自飞。 为了照顾右腿受伤的鹿宣之,江酒酒这只小鸟不得已和这位五师兄飞在了一块。 ...... “宗主?糖葫芦签子扎手了!”老赵的惊呼让江酒酒回过神来。 她淡定地舔掉指尖血珠,望着坟茔深处闪烁的鬼火,自嘲轻笑。 这三个月,她和鹿宣之节衣缩食。幸好当时密道里藏着些灵石,要不两人可能都活不到现在。 一个月前,他们看着几尽掏空的百宝袋若有所思。 两位窘迫的天涯沦落人相互对视一眼,肚子饿得咕咕叫,没钱,怎么办…… “要不,师兄去行医?师妹,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活计?帮人打打下手?总之咱们破云宗人,不能当饿死鬼……”,鹿宣之幽怨开口。 江酒酒虎躯一震。怎么到了修真界,还要打工…… 二十一世纪,她就是勤勤恳恳打工人,如今看透修真界本质,也不过是更残酷的职场罢了—— “那归云宗是垄断公司行业巨头,我们破云宗就是百年企业破产名门,所谓仙盟审核就是三教九流的kpi考核,飞升成仙岂不是是给天道当永生社畜……” 想到这,江酒酒就不寒而栗。这个仙爱谁修谁修,反正她这个先天道体大废柴,只想要快乐。 可惜再快乐,也得生活。 于是又过了一个月。江酒酒找了个丹药铺的活计,虽然她灵力低微,但腿脚还算麻利,白天帮掌柜的奔走附近各宗回收丹药卖给巡游方士,晚上就给各家宗门的丹修守丹炉。和鹿鸣之的日子勉勉强强还算过得去。 只不过因为修为低微,总是免不了遭各宗白眼,时而被吐槽谩骂几句。开始还能忍,毕竟要谋生活,可最近一次,遇见个醉酒的金丹期丹修,竟在炼丹房里认出了她,看她修为平平,以大欺小,说了些辱没宗门的话,把破云宗一家七口全骂了个遍,她当场发作,用花瓶把修士的脑袋砸出了个大洞,进了药房的“黑名单”。 这位现世的高材生,在修真界竟然……失业了。打击不是一般的大。 于是某天早晨醒来,江酒酒看着一大早顶着黑眼圈准备出门去行医赚钱的五师兄,若有所思,说出了一段让鹿宣之记一辈子的话, “师兄,决定了,我要开宗立派。” “我要让天下闲人有安身立命之所。我要让每一位咸鱼都不被嘲笑。我要让废柴们都可以实现自我价值。我要让人人平等,让大家可以通过劳动换取相应的财富,让世人明白,不供天命只认人命,扫地的瘸子与御剑的仙子工钱同等。” “如若世人不容我,我就自己开辟一个新的世界。” “师兄,让我要和这天道抢生意。” 于是,在修真界忍气吞声四处碰壁打工求存的江酒酒,与瘸了腿的鹿鸣之,几经波折,终于在澜城找到了块乱葬岗空地皮。 不久,一个日后撼动了人类修真界轰动人类修真史的宗门,悄然成立—— 咸鱼宗。 宗门手册上歪七扭八写着三条门规。 咸鱼宗门规第一条: 打不过就带着钱跑。 咸鱼宗门规第二条: 今立天工盟约,一不拜神佛,二不敬权贵,唯以勤勉作舟楫。凡愿以双手开太平者,无论寒门贵胄皆可入我山门。农桑百工皆成大道,春耕秋获俱是修行。工者以巧思铸乾坤,商者以诚信通九衢。大道之行,万业同辉。天下大同。 咸鱼宗门规第三条: 承先祖遗志,切记!大难临头各自飞!!!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广纳奇葩 咸鱼宗的仙盟审核手续办得出乎意料地顺利。江湖小门小派本来就不会引起仙盟多大重视,说不定又给某个仙长冲了kpi。江酒酒看着刚拿到手泛着紫金色光的宗门长老令牌,这样想着。 仙盟规定,成立一个宗门,需上报人数大于等于三的初始长老。一来方便宗门日后事物管理,而来便于日后议事决策。所以仙盟颁发下来的令牌一共三块,都闪着华丽富贵的金光。 “师兄,你说,把这些令牌卖了是不是还能值点钱——”,江酒酒看着手中闪闪发光的金牌,双眼放光。 “我觉得可行”,鹿宣之在老赵的搀扶下悠悠说着,朝坐在坟头上的江酒酒走来。 “真的?!”江酒酒瞪大双眼。 “假的!”鹿宣之跛着腿,有些无奈,“看着是金牌,其实是器修炼制的仿金。你二师兄丹器双修,做的可比这个贵气多了”。 终于,他费了些功夫,也坐上了江酒酒在的那个坟头,再次开口,“等咱们新宗门垮掉的那一天,这破牌子说不定还能顶两个馒头——”。 “哦”,江酒酒有些失望,把其中一个令牌放进了衣兜里,自顾说着,“看来等不到那一天了”。 她将多余的两个令牌拿起,一个给了鹿宣之,另一个,想都没想,塞给了一旁的老赵。 老赵:? “没办法,仙盟条例上写着非得要三个人,所以……所以我就把你的名字也报上去了……” 吓得老赵当场两眼一黑。他起初只是想来应聘赚点钱,怎么莫名捡了个初始长老令?咸鱼宗……不靠谱,太不靠谱了。 日上三竿。 废弃乱葬岗一侧的坟堆看起来没夜晚那么吓人了。草木繁茂,竟然还生出几丝生气。老赵以为这是幻觉,吓得快走了几步,将他手中刚刚写好的旗帜插在了一座空坟上。 旗帜上面写着几个大字,旁边密密麻麻罗列了些小字。这些字仍旧东倒西歪,和刻有“咸鱼宗”三个字的宗门木匾与《宗门手册》上的字如出一辙,极具风格。 “宗主,这是我按你给的字条写的——”,老赵开口,“不过,都是些什么意思?” 鹿宣之闻言,也抬头看着旗帜上的字。食指摩挲着下巴,禁不住点了点头,他也不懂,但它们像是唤醒了体内某种欲望,一时间忽略了字的美丑,细细思索,甚至觉得写得颇有道理。 于是,一夜之间,类似的纸条贴满了澜城的各大流民避难所,三教九流但凡有心皆可看见。这些有心人离开城内来到野郊,走了一二里地,就会看到一个显眼的,立在废弃乱葬岗上在空中迎风飞舞的旗帜,和一个缺了一角的宗门木牌匾。 旗帜上写着这么一段——与他们手中废纸上的话一模一样: “咸鱼宗今日广纳贤才! 急招三界闲云野鹤,诚邀各路英雄好汉:凡今日入我宗门者,咸鱼也能躺赢,摸鱼也能逆袭,废柴也有春天,带薪修仙,科学修真,日后有福同享,有钱同赚,有锅同甩,有俗共赏。 详询城西头二里地废弃乱葬岗,我们静候您的到来!” …… 招聘启事散下去的第二日,澜城城西二里头废弃乱葬岗——第一次有了这么多活人光顾。 死人坟坑上多出了一堆活人,场面说不出的怪异。 前来应聘入宗的人浩浩荡荡排起了长队,其中,来看热闹的巨多,大部分是城中无所事事的丐帮,还混杂着少部分无家可归的流民,但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也不免在坟头前排起队来。 坐在空坟上的鹿宣之:“……酒酒啊,这人未免也太多了” 江酒酒找老赵借来了笔墨,屁股一撅,坐在了刚刚搭好的草堆上,一边将毛笔蘸了几滴墨水,在木牌上写了几个“一”“二”“三”……,一边回答鹿宣之:“师兄,我这叫精准抓住用户心理。” 带薪修仙、科学修真、拥护废柴、保护咸鱼……咸鱼宗只是想在这等级分明的修真界杀出一条路,给天下的普通人一个家而已。 人或许不在精,但胜在多。 “老赵”,江酒酒招了招手,宗主的派头倒是装得十足,把刚刚写好的数字木牌推了过去,“把木牌发下去,让大家这么排着也不是个办法。” “每个人按叫到的号数来面试,不用排队,也不用插队。想看热闹的围城一圈,等不及的可以先回家吃饭,拿着号数踩点再来——” “对了,记得告诉他们,过号重排,过时不候”。 于是,咸鱼宗广纳“闲才”计划,在一帮三教九流看热闹的簇拥下,浩荡展开。 …… “奴家携灵宠前来试炼~”,粉衣少妇怀抱长耳兔娇声道。 这是今天上午面试的第五十位“咸鱼”。 “请问——”,鹿宣之正要礼貌开口。 “啊——!” 对面粉衣少妇突然发难尖叫起来——定睛一看,她怀中那只粉色长耳灵宠面目狰狞,赤目泛血,纵身一跃,从少妇怀中脱离,直奔干草堆上坐着的江酒酒而去。 正在一旁偏着头看热闹的江酒酒甚至来不及反应。偏偏全场唯一修为最高的鹿宣之还是个医修。 一时间,满场哗然。 开山立派咸鱼宗祖师爷将要命丧长耳兔之……嘴? 江酒酒:“呃……” 她看着这只“袭击”自己的灵宠,若有所思,“这位小娘子,你的兔子,是不是……饿了……” 再定睛看去,她袭击的哪是什么祖师爷,是祖师爷屁股底下坐着的那堆干草。 突然,旁边看热闹的人群里发出一阵轰鸣的嘲笑:“小娘子!究竟得饿到什么程度,会让一只灵兽去啃干草?!哈哈哈哈!” 江酒酒和鹿宣之对视一眼,这种饿……他们应该深有体会。 眼前的少妇反应过来,突然发作,双膝一跪,哭哭啼啼掏出一叠赔偿契约,声泪俱下:“仙长们行行好收留奴家吧……这已是奴家本月第十八次被宗门除名了……” 身旁的看客们唏嘘一片。 江酒酒心道,这帮人看热闹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已经第五十个了……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她无奈扶了扶额头 不过,咸鱼宗既然收天下咸鱼,她不能食言。哪怕没想到修真界里竟然这么多奇葩。让老赵把少妇扶了起来,询问了少妇名字,准备登记在册。 “我没有名字,小仙长叫我‘文嫂’就好——” 又一个奇葩入了咸鱼宗。 一上午的时间,从南面来避难的流民,江酒酒:收! 成日无所事事的乞丐,江酒酒:收! 疑似京城离家出走的富家少爷,江酒酒:收! 只需一中午,“城西二里头废弃乱葬岗新宗门来者不拒”的传言,在澜城三教九流传得风生水起。 …… 下午。 因为日头太晒,在新入宗的五十个新人的帮助下,乱葬岗搭起了几个摇摇欲坠的草帐篷。废弃乱葬岗没别的,就是一个坟头对应一堆杂草,草包多。 “洒家乃南海咸鱼剑仙!昨日偶然路过澜城,听闻贵宗道号亲切特来投奔!” 排在下午首位的虬髯大汉立身起势,边说边从背后麻袋掏出条腌渍海鱼,“此乃本命法器,与贵宗镇派之宝可还相配?” 江酒酒盯着那条散发腥咸味的“飞剑”,瞥见大汉腰间晃动的七枚不同门派令牌,默默在登记簿写下: 南海黄十三,疑似江湖混子,建议分配至山门食堂,厨师潜力股。 …… “这位小仙长,老道看你这眼角纹路隐现桃花煞啊!”,一位号称天玄宗无极长老首徒的卦修把铜钱往石龟鼻孔里塞,龟甲“啪——”地一声拍在隔壁坟头上,嘴里不住念着,“打扰了,打扰了”,眼睛却看着铜钱卦象,自顾说, “我观你与西北方三百里外某宗门护山神鹤有段天定孽缘,只需九千九百灵石……哎哎小主饶命!这姻缘线要缠成死结啦!” 江酒酒难得沉不住气,将地上的铜钱挂胡乱踩了一通。顺带伸手拧住了他半边耳朵,一时间场面极度混乱。 卦修“天机不可泄露”的幡布猛地原地甩了三圈,被一旁老赵错愕扶住。鹿宣之脸上掩不住看热闹的心态。 一时间,卦修衣兜里的“宝贝”全被江酒酒抖了出来: 【今日宜嫁娶,忌算卦】 【第一百三十二签:今日应舍财免灾,多些香火钱】 还附带几本《三界单身灵兽图鉴》《仙界红娘速成手册》并五斤瓜子壳。 鹿宣之嘴角掩不住笑意,下笔:周半仙,疑似江湖骗子。江酒酒补充:分配给灵兽区,专职铲屎官——备注:禁止给仙鹤算命。 …… “瞧好咯!九重天雷,买符送雷劫体验!” 一青年道士踩着避雷符叠成的莲花台,手中的桃木剑往天空花里胡哨乱戳一通,“此乃天玄宗改良版五雷……” 轰——一声,五雷劈下。一些靠得近的草棚甚至被掀翻了顶。 江酒酒:好嘛……卖盗版的。 她只是看得有趣,周围的观众却狂欢起来: “没想到有一天也能体验高等修士的渡劫效果!小兄弟,给我来十张!” “劳驾让让,我要捡点天雷劈过的杂草回去煲汤!” 场面乱作一团,突然,草包里竖起一只焦黑大拇指:“诸、诸位!方才示范的是……咳……模拟练气期修士天雷渡劫的符文……咳咳……咳咳咳……”,说着从牙缝里滋出缕青烟。 江酒酒憋笑弹去登记簿上的黑灰,记下:号称自己是神霄派弟子——吕不糊,疑似热爱贩卖“盗版”,符修,擅长装神弄鬼,哄骗大众。 笔锋一停,她突然想到,如果有朝一日这个修真世界能发明出女子孕期疼痛等级体验符,街头流浪孩童饿肚子等级体验符,慢性病痛共鸣符的话……没落笔写下去。 ……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草台班子 一天过得很快,日薄西山。残阳将乱葬岗的枯枝拖拽出狰狞长影,余晖掠过无名碑上的苔藓,惊起几只寒鸦扑棱着融入暖色天际。 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了。乱葬岗又恢复了往日的死寂。 江酒酒倚着半截断碑,指尖摩挲过手中泛黄的纸页,看着写满一百个名字的花名册,心满意足。眼前百来个人名在暮色中泛着微光,伴着并不刺眼的余晖像散落的星子坠进她眼底——面黄肌瘦的流民,裹着破麻布的乞丐,还有几个……她望着最后几行歪扭字迹轻笑出声——黄十三的“咸鱼哥”、周半仙的“铲屎官”,吕不糊的“五雷轰顶盗版符”,还有那个蹲在坟头玩泥巴的…… 加入宗门的大部分是因为南方天灾逃难来澜城的普通灾民,甚至有些人拖家带口,怀中抱着三岁孤儿。还有一部分是澜城街头被帮派排挤无处容身的乞丐。而屈指可数的修士们,个个奇葩,就像花名册里记录的那样——身怀绝技的江湖骗子,混子,傻子…… 总之,没几个“正常人”。 但江酒酒不在乎。她深知,咸鱼宗安身立命的根本,就是这一百个人。 “我们小宗主今后准备怎么安排?”鹿宣之又恢复了懒散的样子,整个人陷在草垛里,发黑的白袍沾满碎草屑。他对着夕阳抛了颗随手捡的石子,惊得乌鸦扑棱棱飞起。 老赵看着眼前这不着调的医修,再望了眼一旁故不作声的江酒酒,没忍住,心道:今天招进来的这些歪瓜裂枣,够开十桌流水席了。不知为什么,自从他拿了长老令,自己总有种要对这半吊子宗门负责的态度,虽然工钱美其名曰月结,还没拿到手—— “宗主,不是我挑刺,今天这帮人,说好听是加入宗门,实际一点……你看那些流民,就想让我们养着他们。那些乞丐,分明是城中受了排挤不得已找个庇护,再看那些个散修,没几个有正形,钻研的什么歪门邪道!一股子地痞流氓做派……” 身后婴孩的哭啼声适时响起,他转身看向正手忙脚乱整理襁褓的流民们,还有几个乞丐正为半块馕饼推搡,符修在坟包后试验新画的火符,火星子噼里啪啦烧焦了枯草。 江酒酒合上册子,她倒是没想到老赵发难,看他一脸红温的样子,伴着婴孩的哭声,愣了片刻,若有所思:“老赵,先把一百号人召集起来”。 毕竟咸鱼宗,江酒酒才是宗主。老赵该说的都说了,他想,宗门之后怎么发展,顺其自然……只要,不缺工钱就行。 很快,一百人三三两两结队站在了一处空旷地上。 现世时,江酒酒作为一名兢兢业业的打工人,虽爱抽空摸鱼,可也是实绩可察的企业高管,商业谈判明枪暗箭,她敢闯敢拼,雷厉风行,手段十分“权威”。她想,在咸鱼宗,就像是管理一个初创一百人的独角兽企业,虽然费些脑细胞,但也不至于难得上天。 “咳咳——”,她战略性地清了清嗓子,不知何时窜上了今早刚堆起来的草垛上,残阳将她身上的青灰布衣镀成灿金。晚风卷起她束发的草绳,一声枯枝断裂,惊起群鸦乱飞。 她看着一百人,挺直了腰板,少女清亮嗓音惊散暮色:“各位五湖四海兄弟姐妹,承蒙大家抬爱加入本宗门!” “澜城的米仓锁着,我们便自己种!” “三教九流的大门闭着,我们便自己开!” “仙门世家的通途断了,我们便自己走一条!” “各位能人异士,修真道友,幸会幸会!能一睹各位友人的风采,实乃咸鱼宗宗门幸事,我江某人十分钦佩!” 老赵:……她怎么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些漂亮话的。 人群起了骚动,话说得再漂亮,也免不了底下零星质疑,“你说带着我们一起‘有福同享’,此话当真?” 江酒酒闻言,肯定点头,“当然不假”。 “我饿!——”流民堆里窜出个芦柴棒似的十一二岁模样男童,枯枝般的手臂满是淤青。他饿了好几天,有些按耐不住。 他身旁的老乞丐捏紧讨饭的破碗,浑浊的眼映着天边最后一线光,也颤抖地开口,“宗主我们需要吃食!” “能不能给我的孩子找一些安神丸?!哭了闹了一天了!” “宗主,奴家的灵兽饿了三天了~求求你,行行好~~”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杂七杂八的诉求满天乱飞。 连痴迷炼符的吕不糊都熄了符火朝人群中望去,他身旁那个一心玩泥巴的傻子也停了停手中动作,泥土从指缝簌簌而落。 人多势众,老赵拦不住,一个人着急干跺脚,转身一看,高处的江酒酒跟没事的人一样,一旁的鹿宣之也瘫在草甸上,眯着眼睛,神情一如既往。 “轰——”,一声巨响。 一道五雷轰顶符在空旷处炸开。 是江酒酒事先向符修吕不糊要的盗版雷符篆。 乱作一团的众人在巨响声后方才安静下来。 “所有人听我说”,江酒酒话语凌厉起来,“吃的会有的,喝的也会有的,钱更会有的。但它们不是我给的,是我们自己给自己挣的。逃难不逃志,乞讨不忘本,咸鱼也能翻身。” “咸鱼宗给的不是伸手要饭,给的是哪怕我们只是再平凡不过的人,也顶天立地于这世间。” 很快,她的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轻快,“诸位不妨听我说完,如果觉得接下来我说的话和你期待不相恰,大可以好聚好散——” 底下无人应声。 “谢谢各位捧场。”他脸上挂出一抹无赖的痞笑。 “从今日起,咸鱼宗没有仙门等级,在座各位都是股东。”江酒酒掏出花名册在众人眼前晃了晃。 “什么是股东?”,老赵听了进去,最先发问。 江酒酒似是站累了,盘腿学着鹿宣之,坐在了草垛上,两人不愧是师出同门。同时,她也示意底下站着的人一齐坐下。 “所谓‘股东’,就是‘东家’。” “东家……”,人群中的老乞丐率先出声。他这辈子,从没当过东家。对他们丐帮而言,这个词,太陌生了。 “没错。今天在场的所有人,人人都是咱们咸鱼宗的东家。我江酒酒只是挂个宗主名号,但各位才是咸鱼宗实际的掌舵人——” 此话一出,已经有大部分人双眼放光。 “之后大家一起过好日子,一起赚钱,一起分红,一起修真,人人平等。” “姐姐,我们这些没有灵脉的人也可以修仙吗?”,一个小孩冒出了头,他一个月前才被判定草根灵力无法修仙,只能当一辈子农民。 “记住,凡事皆有可能。”江酒酒看着他,坚定地说着。就像三个月前,她也是现世平凡的一个打工人,从未想过自己会来到这个世界。 “所谓得道成仙,成的是什么仙?我师傅喝了一辈子酒,一不小心升了天。但我记得他老人家是不愿意成仙的——如果先天条件不够,我们就靠后天改变,相信我,给我时间,我让你也能和那帮筑基期狗眼看人低的牛鼻子修士们斗上一天”。 何止是小孩,就连在场的大人们也面面相觑,虽然觉得江酒酒说的话是天方夜谭,但哪怕万分之一的概率,真有一天可以……除了那几个真正的修士,大家都动了心思。 江酒酒没给他们太多思考时间,“成为股东后,开垦种地的拿三成收成,外出打猎的抽两成利钱,如果以后招纳到会炼丹的人才……”她故意拖长尾音,瞥见玩泥巴的手顿在半空,“每炉丹分五成!” “那我这种会制符的呢?是不是也有钱可拿?”,吕不糊响亮开口。 “混小子一边去,那我会算命的怎么说?我可是实打实的补修——”,周半仙把吕不糊推到一边,捋着自己下吧上快要秃掉的花白胡子,眯眼询问。 “我要当东家!”——人群中突然窜出一声沙哑的枯音,那瘸腿的老乞丐突然摔了破碗,甚至没给江酒酒答复别人的机会,瓷碗的碎片在一旁的残碑上撞出清响。 这声喊像火星,瞬间燎原,一时间流民们扯着嗓子争相报籍贯,大喊着要去花名册上按手印,那吕不糊一看情况不对劲,穿过人群拽着周半仙一脸不情愿身体却格外诚实地往前冲,嚷着,“短胡子老道,我们要不半路出家,合伙研习制丹怎么样?有钱五五分!” 老赵望着沸腾人群,往草垛深处又缩了缩:疯了,都疯了……咸鱼宗宗主虽然没钱,但能忽悠、嗯……心脏。 轰——又一声平地惊雷,第二道雷篆符在空中化作灰烬。攒动的人群终于冷静下来。 江酒酒想,既然画大饼成功,那……该说正事了。 少女的声音划过长空,传入众人耳中,“接下来我要说到事情关乎宗门发展,请大家仔细听—— “咸鱼宗,没有长老院,只有六个堂口。”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干饭人干饭魂 江酒酒缓了口气,终于将一直捏在手里的花名册打开,用低微的灵力在空中划出一个“膳”字,悠悠开口:“我现在宣布人事任命……呃,宣布各位堂主们,第一位,咸鱼宗膳食堂堂主——咸鱼哥。”她故意拖长尾音,目光扫过流民堆里啃着草根的修士,“没错,别看了,黄十三,就是你——” 乱葬岗里顿时炸开此起彼伏的呛咳声。那个袒着肚皮腰挂七块不同宗门令牌的胖子猛然坐直,油渍斑驳的衣襟上滚出几颗被雷符炸开没清扫干净的石子。 别说黄十三惊讶,就连刚刚被哄好的老赵也从草堆里惊坐而起:让一个江湖混子当堂主??天地良心呢? 只有江酒酒相信,胖子都是潜力股。不论是做饭还是其他方面。她本能的直觉——黄十三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能养得一身肥膘,不是没有原因的。 不等黄十□□应,江酒酒指尖又划出了个“骗”字,“第二任骗字堂堂主——周半仙。” “可他白日还骗你有仙鹤姻缘!”,吕不糊咬着牙,发出质疑。一炷香前他还拉着周半仙称兄道弟做丹修生意,现在就两眼一黑,开始生闷气。 “所以他自然担得起这个‘骗’字——”,江酒酒拉长声音,“所谓骗字一诀,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不要脸!”吕不糊也不要脸,可是输就输在,周半仙似乎更不要脸。 其实白日周半仙真的骗了她吗?只有她和鹿宣之心知肚明。那西南角的仙鹤孽缘真不是说说而已。江酒酒想到此处暗下决心,自己迟早要和那归云宗的秃头仙鹤把账算明白,除了那四千万灵石,还有整个山门,还有一系列精神损失。 人群中周半仙翘着二郎腿坐在自己那褪色的太极幡上,掏着耳朵,“宗主此言差矣,老道行走江湖靠的是真本事,从不行骗……至于不要脸嘛……倒是能担得起一二——” “得了吧,你个装聋作哑的老道士!”,老赵一时没忍住,和吕不糊一起骂骂咧咧,两人迅速结成同一阵营。 江酒酒轻笑,直接忽略了两人,望向倚在算命挂布上的周半仙,“所以,仙长,我们不叫骗字堂,我们改个不这么俗气的名字可好?” “以宗主之见,叫什么好?” “今天开始,马扁堂成立。堂主周半仙,负责宗门在江湖中各种……卜算事宜。”卜算,干的行骗勾当罢了。 “大家若有异议,带着更厚的脸皮再来” 吕不糊、老赵:…… 于是,马扁堂成立了。 接下来,江酒酒的手顺势在空中写下一个“灵”字, “第三任灵兽堂堂主——文嫂。” 这次底下的人反应不大,因为这一百个人里只有文嫂一个人带了一只垂耳兔灵兽。只是,有必要为了一只灵兽成立一个堂吗?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近年来,妖兽异动,灵兽数量本就稀少,大部分被德高望重的仙门圈养。而咸鱼宗想要长远发展,光靠人可不行,修真界,可不是单纯的人的世界,有魔有仙,也有妖兽作乱,也有灵兽修生。江酒酒本着这样的想法,建立了灵兽堂。 “对了,周半仙”,坐在一旁昏昏欲睡的鹿宣之终于开口,他看起来精神了一些,懒散地撑着头,“周半仙,别忘了你还是灵兽堂的铲屎官。” 周半仙手里的胡子顿时干瘪了:…… 接下来,江酒酒划到“丹”字。 一直蹲在一旁坟头玩泥巴的傻子突然抬头。他手里歪歪扭扭的泥人“吧唧——”一声倒在了地上,眼瞳深处闪过一丝狡黠。 “第四任……”江酒酒话音未落,傻子突然开口: “我要叫隐丹堂。” 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哪还有半点痴态。 “好。依你。” 这个傻子是今日来投奔咸鱼宗的最后一人,因为装得痴傻,鹿宣之又困又饿又急着收摊,没怎么问就把他拉了进来,还一本正经地在花名册最后一页写上:村口二傻子,可以当个宗门吉祥物。 看见傻子突变正常人,鹿宣之背后一凉,他好歹也是堂堂金丹期的医修,却因为懒病没有看出其中古怪,反而被练气期的江酒酒识破,不免支愣起来,嘴里不自觉发出一声闷响,“靠——” 不仅鹿宣之没看出来,就连修士吕不糊和周半仙也没注意。吕不糊当即发难:“这傻子——不是一直在我旁边玩泥巴吗……怎么玩着玩着,玩成丹修了?” “你是怎么识破的?”那人望着江酒酒,清冽的嗓音穿透人群。 其实江酒酒一开始也没有注意,看见他袖口滚出的几枚丹药也只当是寻常人的自闭怪癖,直到刚刚召集宗门大会,骚乱中不经意瞥见这二傻子玩泥巴的一双手和异常镇定的神态,他便确定,这人是装傻。 “兄台,有人给你说过你的手真的很好、很好、很好看吗?”她也隔着人群望着他,目光穿过余晖,神色温柔起来。 话音一落,在场众人纷纷看去。 一百号人围观一个男人的——一双手。 “小兄弟,你这一双手,像小姑娘一样!”,黄十三说。 “我靠!傻子,你是哪家贵公子吧!”吕不糊掺和进来。 肌肤雪白,肤若凝脂,骨节修长分明,一看就不是村口刨土的二傻子。 又看他心疼袖口里的丹药心疼得紧,再探到微弱修为,江酒酒确定,这人,定是个极其自爱的丹修。 “鄙人……徐子非,痴迷炼丹,承蒙各位关照了。” 男人当着众人面行了一揖,哪还有什么傻子模样。 不一会儿,吕不糊又逆着人群从老赵那挤到徐子非的身边,一脸贱笑,小心翼翼开口,“兄弟,你之后炼丹,我给你打下手呗,分成你七我三”。 徐子非瞥了他一眼,目光依然停驻在乱葬岗中央的江酒酒身上,没有理他。 只有吕不糊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经历了徐子非一事,鹿宣之背后发凉,睡意全无,起身往江酒酒那边挨了挨,企图暖和一点。 江酒酒看了眼身旁挨近的鹿宣之,意会,朝他身边也靠了靠,有条不紊地在空中写出下一个字——“医”:“第五任医药堂堂主鹿宣之,是我的师兄,也是本宗门的长老之一,金丹期医修,如果大家有什么疑难杂病自己无法处理的大可以来找他,他包治百病。” 鹿宣之急忙补充:“欸,我可不是什么病都治,一些小病别来找我啊,我很忙的——”,其实他心里想的是,让金丹期医修去治普通人疾病,未免大材小用了。 五个堂就这么明明白白安排完了。 “宗主,还有一个堂呢?不是一共有六个堂口吗?”人群中那老乞丐发出一声质疑。 膳食堂、马扁堂、灵兽堂、隐丹堂、医药堂,还差一个。 江酒酒迎着刺眼的余晖,难得挤出一丝勾人的笑容,看来他们有在好好听啊。下意识地柔声开口,“最后一个,废柴堂”。 “废柴?” “没错。众人拾柴火焰高,哪怕是废柴,我们聚在一起,也可以燎原”。 至于这咸鱼翻身的第一把火该烧到哪家,还得慢慢再论。 “六个堂口目前都缺人,所以大家流动起来,等宗门人多了,再自主分堂。” …… 说完最后一句话,短会结束。 算上三位长老,花名册上,咸鱼宗一共一百零三人。 江酒酒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又将身旁恢复懒散的鹿宣之一把拉了起来。此刻,鹿宣之只有一个想法:这丫头的手劲怎么这么大了? “各位,人多力量大,今天的晚饭可怠慢不得。” 一句话落,众人才反应过来,光去听江酒酒忽悠了,肚子没有着落。 “黄十三,你和文嫂带着这只长耳灵兔,拉上三十个弟兄一起入林。” 城西二里头之所以有个乱葬岗的,是因为靠近幽幽林。而乱葬岗之所以被废弃,也是因为幽幽林。 最开始因为林子偏僻,澜城里的居民本就很少过来,后来传闻有人在里面遇见了妖兽,这里就被逐渐废弃,大家避之不及,怕把死人堆在这里被凶兽附体回来报复。 但只有修士们知道,妖兽不会附体,且妖兽迷恋瘴气不会出林。前段时间的江酒酒和鹿宣之就靠幽幽林的免费野果度日,听起来有些凄惨,但实际情况是野果种类繁多,两人应接不暇。 如果说谁能在陌生的深山野林里最短时间找到最多的吃食,那人类是远不如灵兽的,而灵兽中,唯有兔子这种胆小却嗅觉灵敏的生物,可以在保证安全的同时找到合适的食物充饥,特别是一只饿了三天的垂耳兔。更不用说,灵兽可以本能地避开妖兽老巢。 虽然如此,江酒酒还是操心补了句:“只在林子外围活动便好”。 “一只兔子就能让我们有吃的?”,底下的流民发问。他们都是外地人,饿了许多天的外地人,自然愿意进幽幽林,只是,靠一只兔子,未免起疑。 “兄弟,你们普通人怕是平时没机会接触灵兽吧——”黄十三提起了他的咸鱼“法器”,硬生生怼了回去,腰间七枚宗门令随着身体浮动叮当作响,引得众人腹中轰鸣更甚。 江酒酒却明白,这里大部分是南方的灾民,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别说灵兽了,平时连修真的道士都见不到,每天的常态是和家门口的鸡鸭斗智斗勇,疑心在所难免。 “你若不信,就跟着他们一起去吧。”她边说边朝文嫂走去,指尖轻点她怀中长耳兔眉心,绒毛间一道灵兽独有的印记浮现出来,见状,江酒酒轻笑一声,“看来,小兔子的修为比我还要低一点啊”。随后转身,看着那发问的灾民,“灵兽长耳兔可以带着普通人避开幽幽林的瘴气,你们跟着她见见世面也好——要不然以后见更大的世面不得尿裤子。” 那人嘴里骂骂咧咧,心想他们一帮咸鱼宗锅碗瓢盆,能见什么世面?不过还是口嫌体正直地加入到了黄十三的队伍里。因为,实在是太饿了,去林子里吃点野果也好。 直到进林子前,除了黄十三和文嫂,众人都在想,跟着一只兔子可以见什么世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咸鱼哥 待三十人走后,江酒酒抓紧时间,趁着最后一点余晖,安排后续事宜: “剩下的兄弟,二十人去附近捡柴生火,柴火一定囤够;四十人再去捆些草包扎帐篷,再拿几个人……”她话音被骤然卷起的阴风吞了半截,“呃,再去五六个胆大的,去把东边那几处空坟刨了吧,反正没人住,不如给我们腾地方……晚上这里如果刮起大风来,还是挺折磨人的。” 话音未落,她又想起什么,“等等!虽然是空坟,请坟前让周半仙算上一挂,要他说可以才可以!否则谁也不能动!别乱了我们宗门的风水!” “我们今天住的地方就靠大家了。” 安排完系列事情,人群各自分工领活,江酒酒终于喘了口气。 “宗主,就这么放那三十人进林子,不怕他们跑了?”老赵识相地给江酒酒递上一杯水。 “他们不会跑”,江酒酒抿了抿清水,又将剩下的水递给了脚边的十岁男孩,等他心满意足喝够了水跑开后,她才低声开口,“去的都是无家可归的灾民,本性不坏,何况,人是群居动物,这里有七十个人在等他们回家呢……” 虽然人心不一定齐,但也好过一个人颠沛流离。 暮色消失,乱葬岗久违地燃起了一簇簇篝火,不远处的林间传来喧哗声,入林的队伍伴着火光浮现出浩浩荡荡的影子从灌木里漏出了头。一进一出,不到两个时辰。 收获颇丰。 一时间,人群涌了上去,欢呼起来。最先露头的是那只长耳兔,眼中的饥饿的血色已经消失了,更在后面,文嫂走了出来,脸上堆着灿烂的笑,再然后,有人抱着野果,有人抱着野菜,有人怀里堆满了土豆和萝卜,个个嘴里咧着笑,有些人没控制住笑得合不拢嘴,嘴边还沾着浆果的汁水,看来在幽幽林里已经果腹了一顿。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黄十三,腰间七块令牌敲锣打鼓走在最后,从茂密的林子里最先露出了肚皮,然后再是他被篝火映照着油光满面的脑门,再是全身,还没完——他身后竟然拖着一头——野山羊。野山羊犄角上还挂着刺人的荆棘。 不远处江酒酒发出一声嘹亮赞叹:“胖子果然是潜力股!”随后又补了句,“不愧是我看中的厨子!” 篝火噼啪炸响时,新搭的草棚也竣工,一群人全部放下手头的工作,争先恐后围了上去。前面那些素食顿时不香了,众人不免咽了咽口水,他们实在是饿,何况,眼前还是一只诱人的野山羊。 江酒酒自己不免俗,也“应和”着咽了下口水,但最先恢复理智,“先把野果和野菜分出去,大家垫垫肚子”,然后,用最高亢的音调喊了出来: “老赵,生火!黄十三,宰羊!” 她是真没想到,这次去幽幽林,竟然能带回野味。长耳兔一般吃素,很少会专门去找野山珍的气味,再联想到山羊身上的荆棘……莫非是,人为捕猎? 众人被老赵强制遣散,但朝羊看去的目光一道接着一道。 黄十三找了块空地,拿出自己的咸鱼“法器”,一刀剖开了山羊肉。 “原来你这法器是把‘菜刀’啊?”鹿宣之神出鬼没地凑过去,他刚刚治好了一个正在发烧的三岁女娃,女孩母亲说什么也要叩头拜谢,他担不起,慌张推脱中找准机会溜了过来,对于这头羊,他只能说十分眼馋。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总得有自己的看家本领——”,黄十三擦了擦脸上的山羊血,将手里的东西翻了个身。 “你实力这么强,怎么还会进这么多宗门?难道就没有一个合你眼缘的?”江酒酒也不知何时凑了上来,看着他腰间那一连串的七个宗门令,发问。 “实力……这么强……”黄十三愣住片刻,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来人,“宗主,你对我……误解很深啊”。 江酒酒:? 对上江酒酒和鹿宣之不解的眼神,黄十三稍稍脸红,有着与他身材不一致的怪异感,“寻常人六岁便觉醒了灵脉,开始修炼,而我,我……在三十岁灵脉觉醒前,是一个屠夫,时不时去山上猎一些野味卖,养活自己。” 三十岁才觉醒灵脉?这个概率比江酒酒破解师傅莫南山的封印还要低。她不免瞪大双眼,惊讶:“难怪——”她恍然大悟,终于知道黄十三身上那种富态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黄十三:“是吧,连你也能看出我灵力微弱,实力低微。”说罢,有些惭愧地暗暗低下头去。 江酒酒反应过来,立刻补充,“不是——我是想说,难怪你抓羊这么厉害!原来你之前是干屠夫的!不对!应该是猎人屠夫?!” “难怪可以在林子里用荆棘全身而退猎捕一只野山羊,难怪兄台宰羊的手法如此熟练!”一旁的鹿宣之熟练补充。 两人就这么一唱一和,点头肯定。 黄十三看着他们认真的眼神,一时失了神。在这之前,他被七个宗门“退了货”,原因无非就是身上戾气太重,修为太低,双手杀生已入畜生道,此生不得修行……怎么今天前脚才踏入这个宗门,后脚就成了香饽饽。 稍没注意,拿着咸鱼刀的右手被江酒酒一把握住,他甚至觉得有些疼。 只见江酒酒郑重开口:“咸鱼哥!咸鱼宗有了你真是天大的好福气!”,又扭头转身对上那一百个贪恋羊肉的目光,手仍紧紧握着黄十三不放,一些牲畜的血迹也顺着刀把黏在了江酒酒的手上,她毫不在意,对着身后人群高喊,“大家说是不是啊?!” “是!!!!”,百人整整齐齐回答。哪有半分饿肚子的模样。 黄十三:…… 也不知道大家是肯定他这个人,还是他手里这头羊。 但……总感觉眼睛有点热。他这样想着,待江酒酒松开手后,心里什么被填满了。 不应该是“双手杀生已入畜生道,此生不得修行”吗…… “咸鱼宗……咸鱼哥……咸鱼刀……”,他嘴里不自觉念叨。 很快,羊被处理好,因为人太多,就把肉分平均分成了不同的肉块。至少保证每个人都能吃上。 分肉时的黄十三显露出屠夫特有的威严。他握刀的手稳如磐石,刀刃精准避开每根骨头,中途有人好奇朝他那边望去,对上那双屠宰场里震慑牲畜的眼神后,那人竟被威慑不自觉踉跄后退几步。 江酒酒看着待烤的羊肉,舔了舔上唇,拉了拉一旁鹿宣之的衣角,“师兄,下一次,下一次我也要去林子里,我要猎三头羊,我要吃烤全羊!” 鹿宣之:…… 羊肉和刚采栽的新鲜土豆放在了一起,在一口漆黑的大锅里焖烤着,发出滋滋滋的声音。 开了锅,膳食堂堂主黄十三有模有样地让大家排好队,妇女、孩子、老人和刚刚没有进林子里的人排在前面,去了幽幽林狩猎提前吃了野果的排在后面。 一百号人,出乎意料地听话,竟无一人反驳。 这就是食物的力量。 包括江酒酒和鹿宣之在内的修士们,谁不是一门心思盯着那一锅卖相极差,但是却无比诱人的羊肉炖土豆呢。 江酒酒又顿悟了,只要是人,哪怕你是个金丹期的医修,也不是靠喝露水修仙成道的。 …… 热闹一晚上。填饱了肚子,睡意涌来,丐帮和流民们直接进了新搭好的草棚里席地而卧,妇女和孩子则睡在另一个刚刚开辟的空坟坑草棚里,避些寒风。只剩下一二个修士还没放下架子,给自己找了块空地,边界感十足。 一晚上,一群人,在临时搭建的草棚中安然睡去,谁也没有嫌弃谁。 咸鱼宗,就是由这么一帮风餐露宿挤草棚的普通人组成,在一年后,名满天下。 不过,现在他们唯一需要面对的是——明天。 第二天清晨,伴着细风暖阳,江酒酒在震天呼噜声中突然坐起,甚至吓得草棚顶上借宿的老鼠跌进周半仙算卦的铜盆里。 只见她一脚踹开身旁裹着破布的鹿宣之,对着天空高喊一声: “不行!今天的烤全羊里必须要有盐和孜然!” 睡眼惺忪的无辜五师兄:…… …… “今日宗门分工安排如下: 黄十三,照例和文嫂领着长耳兔,和昨日的三十位弟兄进幽幽林找吃食,如果可以,找一找什么山鸡、野兔、野鸭子、野豪猪、野鹿、野……只要是野字辈的,能饱腹的,都上桌!” 黄十三:……好家伙,还开始点菜了。 “周半仙、吕不糊、徐子非……呃算了,徐子非兄台保护好自己那双细皮嫩肉的手,炼丹最要紧,等忙完这段时间,我一定给你弄一个单独的炼丹炉” “啧啧”人群里冒出熟悉的声音,“宗主,你偏心未免过于明显了”,吕不糊佯装伤心。得到了江酒酒的一道嗤笑。 “吕兄,就劳驾您辛苦一下,和剩下的人一起建设宗门,看看还有哪些地可以利用,总是这样风餐露宿地也不是个办法,对了,还请周半仙再算个黄道吉日,我们后续要动土建房。” “以前大家漂泊各地,一个人束手无策。可现在,我们是一百人,一百人可以干很多事情,从建立宗门开始,再到饱腹,再到有自己的房子!再到……” “再到今天的晚饭里有油盐酱醋,色香味俱全——”,鹿宣之适时插嘴。 “没错!”对于鹿宣之的打断,江酒酒没有丝毫不适,“今天,我就要为在坐各位讨回个彩头!” “怎么,宗主想为下一次迎娶烤全羊备一份彩礼?”文嫂难得开口,面目红光,笑脸盈盈。 “是我和师兄为大家备上一份彩礼!还希望各位在家里准备好嫁妆——哪怕我们是咸鱼,今晚也要吃好喝好,明天更要住得好生活好!” 众人在一阵欢笑中各自散去。有了昨日的默契,大家今日隔阂少了许多,合作便顺理成章。 安排完宗门事宜,江酒酒和鹿宣之起身离开乱葬岗,朝澜城走去。当然,因为不熟悉城里情况,他们顺路带上了一位宗门里的小乞丐。 乱葬岗离澜城不过二里地,并不是太远。因为幽幽林的缘故,城西这一路显得格外空旷荒凉。 江酒酒走在路上,若有所思,如今,人有了,食物有了,精神头也有了,咸鱼翻身的第一把火,该从哪里烧起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咸鱼进城 澜城不大。 但因为地理位置特殊,格外繁华。 它处于仙魔交界处,来往人多且杂。虽然目前整个仙盟仍不知道通往魔界的入口在哪,但可以肯定,这里魔修众多。 三百年前,仙魔两界和人界一族定下和平条约,仙魔此生不犯人界。据说,还是位人族的女将军亲自压着仙族族长和魔族魔尊在上古神剑前立下誓言。于是,哪怕这些年仙魔两族再不对付,也不会在人族的地盘上闹生事端。 三百年后,人类寿命已去,往来轮回,女将军的英勇事迹已无人再提,唯有澜城这一方交界,安然地保留了下来。作为仙、魔、人三族共生共存的唯一通域。 江酒酒一行人跟随小乞丐来到澜城城防。 只见一行官兵整齐有序地立在城门门口,来往行人见一个拦住一个,严查户契身份、通关文牒。 江酒酒:“……呃,人类的事情,我不太懂……”,江酒酒穿越来,虽然灵脉被封,但也归属仙盟破云宗仙族,众仙证道,证的是成神之道。在她的记忆里,从小便随师父莫南山和一众师兄师姐们守在破云山上,从没真正亲历人界。看着前路关口一道道严密排查,一时有些心虚。 “奇怪,往常没察这么严啊……”,带路的小乞丐有些疑惑。因为澜城地理位置特殊,当地城官很多时候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过于较真去挨个排查往来行人。 相比江酒酒和小乞丐而言,一旁的鹿宣之倒是淡定许多。毕竟之前在破云宗的时候,大师兄成日留守宗门处理积压的宗门事务,二师兄守着他那宝贝般的炼丹炉不愿离开半步,三师兄精神头好却只愿意在后山和灵兽打交道,四师姐走的无情道无心世俗,而江酒酒,不知道什么原因灵脉微弱,唯恐下山遇险便从不下山。 唯有他鹿宣之,师门中唯一一个医修,看着一屋子人无从修炼,只能狠下心从破云宗下山济世行医,修炼乏了便回山上小住。对他而言,眼前这种场面见怪不怪了。 江酒酒没头没脑,一看他一脸淡定,恍然大悟,“对啊师兄,差点忘了,你常年混迹人界,经验多,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打进去吗?”她假装比划两下拳头,朝官兵们努了努嘴。 鹿宣之不给她反应,抓着她后颈的浅蓝色一角衣服提溜起来,往一旁城墙走去,随意往前一扔,弄得她踉跄一阵。 “鹿宣之,告你谋杀咸鱼宗宗主——” “喏,进城的办法不就在这吗”鹿宣之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个得意的弧形。 江酒酒顺着他眼神看去,“往这走就有路?不就是一个狗……洞——鹿宣之!你让我钻狗洞?!” 江酒酒两眼一黑,她原以为自己算是一级不要脸,没想到鹿宣之顶着一张无辜风雅的脸,比她更甚。 一旁的小乞丐更是迷迷糊糊大受震撼:“我在澜城怎么说也漂泊了一两年,怎么不知道有一个狗洞……而且,这哪有狗洞?” 听闻小乞丐的话,江酒酒意识到不对劲,朝鹿宣之看去。 “这狗洞极为隐蔽,藏在城角,被施了咒法,只有具有高阶修为的仙族修士才能看见。凡人自然看不到……不对啊酒酒”,鹿宣之解释,顿生疑窦,“酒酒你才筑基期,低阶修为,怎么能看见的?” 这下轮到江酒酒愣住了:“呃——它就很明显的在这啊……” “奇怪,难道因为这是师傅刨的洞,所以我们师门的人都能看见——哪怕是个废柴?”他边说边自我肯定,没错,一定是因为师门的原因,师傅肯定偏心了。 一番话下来,江酒酒听见的重点是——这是莫南山开辟的狗洞。 “师傅来过这?”,她问,在记忆里莫南山终日饮酒,几乎很少离开山门。 “嗯”,鹿宣之暗自答着,另一只手在一旁小乞丐震惊的眼神里拂过他额头,帮他共识,“澜城地处特殊,我第一次下山修行的时候便是师傅领我到此处,我在这待过一段时间。不长,小半年而已。” 对了,在江酒酒的记忆中,鹿宣之第一次下山历练的时,师傅曾经消失过一段时间。应该就是那个时候,他们来的澜城。 至于她为什么可以看见高阶修士才能看见的狗洞,或许是因为自己是千年一遇的先天道体,且是先天满灵根的原因吧,虽然灵脉被封,但天赋仍在。 看着以为自己被师傅特殊偏爱而露出满脸嫉妒的鹿宣之,莫名有些心虚,清了清嗓子,很自觉地朝洞口走去, “走了师兄,进城要紧。” 三人整整齐齐,六个膝盖齐刷刷向下一跪,屁股一撅,有头有尾地朝洞口爬去。 约莫转睫,澜城一处偏僻酒窖的木板被轻巧撬开,木板上的灰尘满天飞散,再看后面的小洞里,陆续冒出了三个脑袋。 “这狗洞还真长——呸——” 率先爬出来的江酒酒吃了一脸灰,“下次,鹿宣之你走前面!” 鹿宣之不以为意,也弯着腰,但动作极为“优雅”地爬了出来,朝身后的小乞丐重复,“下次你走前面。” 小乞丐:……我走前面也要我看得见啊。 鹿宣之给他附上的是临时共识仙法,要施法者先看见,被共识者才能共享画面。 三人陆续出了狗洞,定下神来,江酒酒才发现这是一处酒窖。空气中隐隐有些酒气,不浓烈,还飘了些果香。 她嗅了嗅空气里潮湿的香气,问,“什么味道?” “梅子酒的味道。”鹿宣之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虽然他的外衫历经无数折磨,早就已经很脏了。 “你酿的?”江酒酒下意识觉得既然鹿宣之知道这条狗洞,又在澜城生活过,必然是熟悉这个酒窖的,或许是他下山行医的时候无聊酿的酒。 “不是”鹿宣之答。 “在我第一次来的时候,这几坛酒就在了。” 随后又补了句,“师傅不准我动。也没在这待过。” “哦,说不定是师傅他老人家酿的”江酒酒随口一答,穿过层层叠叠大大小小的酒坛子,找出去的路。虽然她名字叫江酒酒,但她其实对酒并不是很感兴趣。 推开了酒窖的门,阳光刺了进来。刺得她眼前一阵泛白。 缓了一会儿,正午的阳光顺着槛窗斜劈而入,将墙角的几簇蜘蛛网照得发亮。空气里因为人行走动带着老旧的浮尘散开,在楼缝间隙的光瀑里翻滚。 江酒酒朝前走去,掠过褪色的深蓝色泛白酒幌,酒幌上用白线绣着歪斜的——“霸气”二字,颓然垂在梁间。 “是个已经荒废的客栈。” 江酒酒站在铺满灰尘的地板上,得出结论。 而且,客栈看样子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 “不是说高阶的修士都可以看见吗?”江酒酒问鹿宣之,言下之意,怎么看起来已经很多年没有活人痕迹了。 “首先,没有很多修士愿意钻狗洞。再次,知道它的人其实很少”。鹿宣之嘴上说着但眼底也有些惊异,上一次师傅带他来的时候,客栈内部干净整洁,莫南山甚至饶有兴致地酿了一坛酒。他以为这是一个众人皆知的通道,现下再次回归,看着这破败样子,细细想来,好像知道这个狗洞的人寥寥无几,看来自从莫南山飞升证道之后,已经很久没人光顾过了。 他甚至怀疑,在江酒酒和小乞丐之前,只有莫南山和他两个人知道。要不是他要下山历练,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光顾这里。 这才过去多少年。 眼前的客栈,破得不像样。 江酒酒用手肘关节的袖口擦了擦脚边的一条椅子,把灰尘全部拍走,一屁股坐了下去。 “师兄,我饿——” 话音一落,三人的肚子不约而同地咕咕叫了起来。 “我也——”小乞丐尴尬帮腔。 “走吧!去城里看看”。 三人又默契地齐刷刷朝客栈外面走去。 江酒酒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板穿过狭窄的过道,发现这个客栈确实不大。虽然后院的酒窖阴冷潮湿,青苔爬满石壁,但它甚至比客栈大堂还要宽敞几分。看来原主是个爱酒之人。 穿过杂草丛生的院子就是大堂,几张缺腿的木桌歪斜地倒在地上,旁边几间厢房门窗半朽,透过缝隙能看见里面堆积的灰尘在光线中浮动,江酒酒食指轻轻一贴,便黏住一层灰——“厚得能在上面写字了”。她也确实写了,写了个“草包”二字。 客栈整个布局简单得近乎简陋,前堂、后院、厢房三点一线,唯一的异常就是后墙那个被咒法遮掩的狗洞。屋檐下蛛网密布,枯黄的杂草从地缝里钻出,在风中簌簌抖动,显得格外荒凉。 哪天得抽个时间叫几个人来打扫一下,这个地方,不利用起来,可惜了。她这样想着。 澜城不大,但格局分明,分东西中三面和一些零散的边角。东侧高墙深院,朱门铜环,是大官贵眷的居所,偶尔能听见院内丝竹之声;西侧则是市井喧嚣之地,商铺集市挤挤挨挨,吆喝声此起彼伏;中部从城门开始,一条笔直的石板大道直通城主官府,两侧多是米行、盐铺等大宗官店,不愁没钱赚。 而狗洞直通的破败客栈,位于西侧的最偏僻处,极其不显眼,且极其简陋,甚至连路边的流浪汉都不曾注意,路过的野狗都懒得进去。 三人踩着门口高凸不平的石板路,转过七弯八绕的巷口,终于听见不远处热闹的叫卖声,几人快走几步,终于看到了大路—— 天光骤亮,人声鼎沸。西侧主街上商铺云集,布幌招摇,一切豁然开朗。 “没想到那个客栈竟通向槐花路!”小乞丐双眼放光。城内的情况,他再熟悉不过了,自顾走到两人面前,前当起了向导,开始介绍: “这是澜城最热闹的集市路!我记得当年沿街乞讨的时候,遇见好几个贵人来买簪花,我们冲上去拿了不少赏钱呢!” 对于这个画面,江酒酒有种亲切感,她当打工人的时候,也格外喜欢大方的甲方…… 正当她回忆往昔,沉迷过去的时候,左侧的肩头被来往的人群沉沉撞了一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咸鱼抢饭 “我——!” “靠”字已经在江酒酒嘴里了,还没来得及发出来。 那人已匆忙走远。 她本身就饿,被这一撞,肚子更是翻滚起来,引起一阵眩晕,江酒酒皱着眉头,往身后看去。 那人个子高挑,头戴黑色斗笠布帘,看不清模样。来往人群挡住了他的半身,只剩下右手手腕衣角处细密的金线暗纹,在阳光的照射下忽隐忽现,泛起阵阵粼光,显得低调奢华——那不像是达官贵眷用的金线,江酒酒感觉那上面分明有股不知明的……灵气? 阳光反射着更刺眼的玄铁光线穿透她的双眼,等等,他的手里——拿着把……剑?!刚刚被袖口的金线吸引,甚至让江酒酒忽略了他执剑的手,苍白指节扣着玄铁剑柄,剑穗上印着一朵寒梅。 很快,那黑衣人没入人群。 他也是剑修吗?江酒酒想,不愧是澜城,大街上都能见到这么多能人异士。说不定是某个仙门的剑修下山来澜城修行。 “宗主,看什么呢?”小乞丐看见落在身后的江酒酒,又回过头来叫她。 她收回思绪,揉了揉被撞的那一条胳膊,后知后觉,刚刚那一下撞得生疼,细想,那人也不壮啊?回复道:“没事,走吧”。 “我们先去兼济楼,填饱肚子”小乞丐说着。 “是那个澜城第一的兼济楼?”鹿宣之问。 “没错——澜城第一兼济楼”。 鹿宣之之前在澜城待的时间不长,但是“兼济楼”这个名字早有耳闻,甚至在其他地方游历时也能听见它的盛名。不过那时候年轻,这位初出茅庐的小医修只顾修行,倒是没什么心思在这些“俗物”上。今时不同往日了,习惯了颠沛流离、饿的前胸贴后背的生活后,倒是生出了很多“接地气”的想法。 “可是,我们没灵石啊。”江酒酒插话。 “每天正午,兼济楼的后厨会在后门放一些餐食。往年城里的丐帮们拿完后,还会剩下很多,我和老头就会去捡剩下的”,他话里的老头就是留守乱葬岗咸鱼宗的老乞丐了。 “又吃别人剩下的啊——”鹿宣之忍不住嚎叫,自从吃了昨晚的土豆炖羊肉之后,口味不自觉回归到了三个月前,挑剔起来。 后脑突然吃了江酒酒一记轻拳,江酒酒:“钻狗洞你都不在乎,吃点剩菜就不行了?” 鹿宣之:钻狗洞和吃剩饭,有可比性吗? 一旁小乞丐看他俩斗嘴,笑出了声,“不是那种剩菜,是厨子们给官人们上菜时候剩下的边角料,干净得很。兼济楼老板或许是想着日行一善,有福报吧,所以会将这些所谓‘剩菜’发出去,救济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人”。 “只是,澜城里三教九流众多。你别看都是乞丐,有帮派撑腰的就要硬气许多。像我和老头这种无依无靠的,只能沦落到最后,等势力大的帮派们先分完再去捡剩下的。不过饱腹足矣。” 听完小乞丐解释,江酒酒和鹿宣之心知肚明,对澜城帮派势力也有了个大概了解。看来,想在这站稳脚跟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虽然正直中午,槐花路一如既往热闹非凡。这条路的尽头,便是第一字号——兼济楼。 一幢高楼占着十字要道,往来行人车马皆过,都要驻住停留一番,向当堂掌柜的讨一份茶水。 “这地方,穷人生意也做?” 江酒酒看着占着偌大地势的高楼,不免发出一声质疑。要说这高楼,装潢华贵,青檐飞挑的楼阁前悬着八方鎏金珍珠盏,八盏金琉璃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辉,两侧朱漆色的红柱旁镇着两尊汉白玉雕的麒麟瑞兽,往里望去,东面整块墙壁上嵌着云母拼成的八仙过海图,整面墙延伸到竖着屏风的二楼,没入上层,看不真切。 分明是赚富人钱的风月盛地。 而唯一有些突兀的是,这高楼前支出了一方落脚茶棚。茶棚旁竖着一个大立牌,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免费喝茶”。棚里落满了草根宾客。 不等小乞丐回答,江酒酒就自发地走入茶棚。 棚里的伙计看见了,满脸堆笑地迎了进来,“女侠,解解暑吧” “我要三杯”,江酒酒毫不客气,竖起了三只手指,利落大方,有一种自己是茶铺老板的态势。 伙计愣了愣,又立刻反应过来,将三杯凉茶递到了江酒酒手里,还不忘嘱咐她,“女侠,拿好,当心洒了。” 她将三份茶水端了出来,递到了鹿宣之和小乞丐的手上,再次感叹,“真是会做生意啊!我多久也能做这么大的生意?!” 小乞丐喝了一大口茶水,不以为意,说道:“看时辰,差不多要到后厨放救济饭的时候了,宗主和鹿堂主可以在这里等一会,我们稍后就去后门——” “现在去等着不行吗?为什么要稍后?”江酒酒问,她实在是饿得不行。 小乞丐在一旁红了脸,默不作声。 “怎么?怕被欺负?”鹿宣之最先识破小乞丐的窘迫。朝小乞丐的脑袋轻轻敲了一记,“你别忘了,你现在也是有帮派撑腰的人了——” “师兄此言差矣,我们咸鱼宗可是仙盟正经的修道之派,是有仙盟颁发的正经许可证的——”江酒酒抢话,“大仙门或许忌惮三分,澜城里的丐帮……喂,我们看起来这么弱吗?” 最后一句话分明是朝着小乞丐说的。 江酒酒再怎么说,也是实打实的修道之人,一些忽悠人的旁门左道仙术还是会的。再不济,鹿宣之也是个金丹期的医修啊,打同期的剑修打不过,打人类三教九流总不能也输。 看着小乞丐迷茫的神情,江酒酒大叹一口气,“师兄,让你成日没个正形。现在就连我们宗门自己人都对咸鱼宗大长老的实力狠狠存疑——” “闭嘴”,鹿宣之被说得头疼,转移火力朝小乞丐屁股上踢了一脚,把小乞丐吓了一跳,淡淡开口,“带路——” “啊?” “带路!我饿了,要吃饭,现在就要。” 小乞丐一面揉着屁股,一面喝下了最后一滴茶叶渣子,委屈地带着两人朝兼济楼后门走去。 他们进了一条巷子,相较于前门的车水马龙,这里明显冷清不少。不过也陆续有行人穿过。 但这个时间,见到的更多是身披麻皮布衣,与他们三个身上衣装一样脏兮兮的丐帮们。 一时间,江酒酒感觉仿佛有无数道目光盯着自己,像猎人盯着陌生的猎物一般,让她感到格外不适。鹿宣之就更不消说了,本身气质就与该地气场格格不入,唯一相似的便是衣服的干净程度,聊胜于无。 “师兄,我怎么感觉我们被盯上了啊——” “何止是盯上啊,身后那帮人,估计想把我们吃干抹净,”鹿宣之无奈扶额,“我可提醒你,百年前仙族和人族便有盟约,我们现在隶属仙盟也是仙族之人,不可用法力动武——” “崩——!” 还没等鹿宣之说完话,前方一声巨响,带路的小乞丐突然被一旁伸脚的某个“畜牲”绊了一跤,整个后脑直直朝地面倒去。 江酒酒眼疾手快,出手托住了他的背部,连带着自己一起被推了下去。好巧不巧,身后的鹿宣之也上演了一个眼疾手快,出手托住了江酒酒的背部,也跌了下去,三人上演了一出叠罗汉。 围观的丐帮们发出响亮的轰鸣嘲笑。 “为兄的老腰……”鹿宣之四仰八叉躺倒在最底下,不免唏嘘。 突然,旁边传来一声响亮的嘲讽,声音如雷贯耳,十分地不客气, “小兔崽子还来抢饭吃!几日不见,你家老头子是饿死了?来拿吃的给他上供收尸?” 夹在两人中间的江酒酒一阵皱眉。 什么情况?丐帮里也职场霸凌? “先扶我起来……”最底下的鹿宣之一阵哀嚎。 三人一个扶着一个接力站起。最前面的小乞丐脸色瞬间惨白。 江酒酒见状,起身向前走了一步,将小乞丐护在了身后,目光寒冷如冰,直直地盯着那个脸上刻着刀疤的始作俑者,仿佛要将他看穿。 “吵什么吵!你们这帮叫花子,要吵要闹出去,别在我跟前闹!” 突然,一个粗犷的声音刺破众人对峙。 “咯吱——”一声,兼济楼后门打开,迎面走来了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他的身后紧跟着出来三四个伙计,将吃食一股脑地仍在了地上。想必他就是兼济楼的后厨管房了。 这人长得圆润肥胖,全程都不曾看这些乞丐们一眼,看来若不是兼济楼老板好心施舍,想来他也是不愿将这些边角料吃食分发下来的。 “吃完滚蛋!”那人粗鲁开口,马不停歇关门离去,似乎一刻都不想在乞丐堆里多待。 狗眼看人低。江酒酒心道。不免想到自己宗门的黄十三,同是胖子,为什么人和人的差距可以这么大?一瞬间,黄十三在江酒酒心里的地位直线上升。 咸鱼宗有黄十三,真是宗门的好福气。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馊饭幻术 门关上瞬间,身旁的其他人如恶狼扑食一般朝地上的食物涌去。就连刚刚和江酒酒对峙的刀疤男也当即转身,扒开人群去抢吃食。 “真是太俗了……”鹿宣之见状不免吐槽,两只手一直在整理自己的衣襟,没有停下。 “对、对不起……”,耳边弱弱传来小乞丐的抽泣声。他的脸已经由煞白变成红色,甚至憋出了紫色。 江酒酒拍了拍他后背,示意他不要在意。不免心想,在加入咸鱼宗之前,他们到底过得什么日子?难怪他和那个老乞丐愿意报着一丝期望来到乱葬岗,加入一个听着不那么着调的“咸鱼宗”。 三个月前,她和鹿宣之何尝不是如此。他们是仙门修士,懂仙法,但在仙族地界无依无靠,何尝也不是被欺凌辱骂。没想到,人族的地界上,同样的事件在轮番上演,只是经历的人不同罢了。 那宗门的其他人呢?是不是也是如此?她突然觉得,自己作为一宗之主,好像不太合格。之前在现世当高管的时候,好像并没有这种无力感。 鹿宣之缓步迎了上去,一向懒散的神色难得严肃起来,他的手指不着痕迹地按上江酒酒的后背,拉回江酒酒飘飞的思绪,借着衣袖遮掩画出一个低阶符咒。江酒酒瞬间意会,嘴角不由发出一声轻蔑的邪笑,一如既往乖张随意,叠在最下方的手指悄悄开始结印。 很快,结印的衣袖里飘出若有若无的馊饭味——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开来。 “这位大哥”,江酒酒突然放软声调,仰头看着眼前抢食的乞丐,神色却一如既往平静,“我们初来乍到不懂矩……”她故意走近几步,垂落衣袖的同时,“馊饭幻术”已悄然发动。 要说江酒酒记忆中在破云宗学了什么,正经本事莫南山是一件没教,但三教九流无赖混账的奇葩小术,她都略懂一二。这位爱喝酒的师傅,总是在大醉一场之后教一些恶心人的“小把戏”。只要是修士,不论修为高低,都能习得。 一时间,抢食的几十号丐帮众人突然集体干呕。 “什么味道!” “谁把茅房炸了?!” 趁着众人捂鼻后退,鹿宣之袖中金针悄然发动。刚刚辱骂小乞丐的那刀疤男刚吃下一口桂花糕,突然觉得浑身发痒,这一挠就停不下来——脖颈上的金针正随着他动作往皮肉里钻。他突然就地发作,在地上来回滚动起来,吓得旁人纷纷扔掉手上的食物,呼救大喊。 除了没拿到食物的江酒酒三人,众丐帮,乱作一团。 “师兄的‘痒痒针’越发精妙了。”江酒酒笑意未减。 “太久没用,生疏了许多”,鹿宣之佯装一脸无辜,单手捂住口鼻,补了句,“不及师妹的幻术惊艳。颇有师傅当年的风采。” 二人寒暄两句,旁若无人,又见江酒酒快步上前,在人群中大喊一声,“快跑!饭里有毒!” 整条街的丐帮都炸开了锅。一时间四下逃散,顺带掺着许多难听的脏话怒骂兼济楼楼主杀人诛心,不公不仁,惨无人道。 “兼济楼!你给老子等着!”尽管刀疤男在地上滚着,也挡不住他指着兼济楼怒骂的颤抖的手,发狠嘶吼。 倘若不是知道他本性欺凌弱小,江酒酒都要敬他是条汉子,在师兄的痒痒针下都能压抑本性、调动怒色。 很快,人群散去。只剩下两个心照不宣的始作俑者,和一脸迷茫的小乞丐。 “宗主……”,小乞丐也被吓得不轻,有些颤颤巍巍开口。 江酒酒衣袖轻轻在空中一拂,奇怪的气味骤然消失。 “不是每次都最后一个吃吗,这次不用吃别人剩下的了——” “那个桂花糕看起来不错,好久没吃过了。”鹿宣之抢先一步走向前,弯腰拾起地上的桂花糕,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心满意足地吃了下去,美滋滋道,“不愧是天下第一兼济楼!” 从“澜城第一”到“天下第一”,只需要一个饿死鬼投胎。 “走吧!填饱肚子先!” 江酒酒拍了拍身旁小乞丐的后背,看着他震惊的眼底,开口,“这下知道我们咸鱼宗的含金量了吧——你以后也是有靠山的!出门在外说话给我硬气一点!” “就是,别动不动就低头,”鹿宣之边吃着桂花糕边插空补充,“以后在澜城可以横着走。” 小乞丐的脸霎时间又红了起来,自顾低头,不好意思地朝地上的吃食走去。 “吃不下的全部捡起来啊,”江酒酒也捡了一个肉包子往嘴里塞,包子里的油顺着手指滑下,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肉包子这么香,“咱们把剩下的全部给宗门的人带回去,也不枉费师兄浪费那一根金针了。” 小乞丐闻言,放下了手中吃食,将散落地上的糕点一个个捡了起来。 江酒酒见状,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巴掌大小的袋子,递给小乞丐,“拿着,百宝袋——” 这个百宝袋还是当时从破云宗里随身带出来装灵石的,三个月前灵石花光,百宝袋也就无用武之地,久而久之就被江酒酒忘记了。现在情况特殊,才想起来。 小乞丐第一次见,不明所以。 “稍等,我给你演示一遍。” 江酒酒将百宝袋打开,默念了一段心法口诀,小乞丐手里的吃食瞬间进入了袋子里,袋子一如往常,毫无变化。 这下轮到小乞丐彻底懵了,揉了揉眼睛,反复确认这不是什么新的戏法,“宗主,这是——” “呆子,这是‘法器’”,鹿宣之不知道从哪捡来一只筷子,顺手地敲了敲他的脑袋。 “法器?”他没有灵根,也未进过仙门,是个妥妥的人界少年,一辈子跟着老乞丐颠沛流离,从来没想过会接触仙族法器。虽然仙、人、魔的存在是共识,但仙魔退居人界已久,久到除非是人类测灵根时天资聪慧被仙门选入,否则根本无法接触仙族事务。而以人类之躯具备灵根者,本就遥遥无几。 “这是法器……”他再次无意识念出了声,“你让我……拿着……” “不然呢”,江酒酒望着他,“好好保管,里面可以装很多东西” “真的给我吗?” “拿着吧呆子,与其让她拿着,荒废了三个月,不如给有心之人,还能发挥这法器的用武之地,”鹿宣之再次用筷子敲了敲他的手,示意他伸手接住。 小乞丐就这么被筷子架着,接住了百宝袋。百宝袋拿在手里轻飘飘,没有实感。 “我来教你心法口诀。以后你只需要念……”江酒酒凑近,一股脑儿说了出去。 小乞丐:“仙族修士的仙法口诀……你就这么告诉我了?可是我没有灵根……” “灵根只是看你能否修炼,不代表你不能使用法器。部分低阶法器,凡人也用得,只是一般修士们不会轻易给罢了”,鹿宣之道,手上动作却无比诚实,在百宝袋大收食物之前,又往地上捡了几个桂花糕。 江酒酒吃完了肉包,往自己腰带上擦了擦手指上的油,又打量了一圈自己的衣服,挑了一块相比其他地方稍微干净的衣角,将那块衣角迅速撕下,得到一块略微“干净整洁”的破布,在破布里装上了两个肉包和最后一个烧卖,小心翼翼地包好递给小乞丐。 “这是给和你一起的那个老乞丐的。你试试我刚刚教你的口诀,看看能不能收进去。” 小乞丐一怔,立刻反应过来,磕磕绊绊回答:“好、好!” 第一次默念口诀,没有成功。 “没关系、再多试几次。”江酒酒安慰。 第二次,包好的破布微微动了动。 “快成功了,”江酒酒鼓励。 “是风吹的——”鹿宣之泼凉水,手里却没停止捡桂花糕。捡完了桂花糕,又去捡桃花酥。 第三次,破布从江酒酒手心跳起又落下。 “这下总不是风吹的了吧——”江酒酒拖长了音调,双手叉腰,十分无语地看着地上那个正马不停蹄捡着吃食的身影。此时此刻,该仙长修长的手指正灵活地穿梭在各色点心之间…… 她忍不住扶额,心想:以前江酒酒记忆里的五师兄,可不是这副德性啊。不是说是个声音清润如玉、貌若潘安的风雅公子吗?怎么现在活脱脱像个饿死鬼投胎……果然人不能太熟,熟了之后滤镜就碎了一地。比这一地的糕点渣还彻底。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回过头来,小乞丐涨红了脸,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第四次掐诀念咒—— “嗖!” 这次,江酒酒手中的布袋稳稳当当地被收进了百宝袋。 “成、成功了?”看到江酒酒肯定的眼神,小乞丐瞪圆了眼睛,又惊又喜。 鹿宣之挑选点心的手在空中一滞:幸福到头了…… …… 三人离开兼济楼后院的巷子,又重新走回了大路上。 光是捡了这一地的吃食也养不活咸鱼宗一家子人,江酒酒的下唇无意识地咬出了白痕,她时刻记得,自己是来弄调料的。光是戴着这个百宝袋的吃食回去,一宗门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可是不好交代。 她的最终目的可是要吃烤全羊。 转过街角,不远处,兼济楼正门堂口处,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朱漆大门前车马粼粼,锦衣华服的宾客络绎不绝。小二们端着胡桃托盘穿梭其间,空气中飘荡着酒肉香气。 江酒酒忍了忍口水,看着最近处写着“茶水免费”的茶摊,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东风这不就来了嘛。 “师兄,咸鱼宗的第一把火,不如就从兼济楼烧。反正他们有钱,不会和我们计较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演员就位 看着不远处的茶摊,江酒酒计上心头。 “劳烦你回去一趟,把我们宗门宝贝铲屎官请来——”,她回身朝小乞丐说着。 “我们宗门的宝贝铲屎官,是……?”小乞丐一时没反应过来。 “诶诶,说话注意逻辑”,鹿宣之慌忙补充,“我们宗门的‘宝贝’是那只垂耳灵兔,铲屎官才是那个老神棍。” 一说老神棍,小乞丐恍然大悟,“哦!是周半仙啊!”她依稀记得,安排宗门事务的时候,他除了是堂主,还是铲屎官。 “记住,宝贝是宝贝,宝贝不是铲屎官”,耳畔鹿宣之又提着筷子,敲了敲他的脑袋。 “知、知道了”,他红着脸暗自点头,心里默念:宝贝是宝贝,宝贝不是铲屎官。 “小师妹,我和他一起回去吧,没有我的共识法术,这个小呆子可能还没聪明到能找到那个施法的狗洞位置。”鹿宣之道。 江酒酒看着小乞丐小小的身板,想着回去路上有个人照应着,遇见澜城的丐帮们也不至于受欺负,当即点头答应,“我留在这守着茶摊,看看情况。” 她看着准备出发的小乞丐,想提醒他们路上注意安全,刚准备开口,反应过来,还不知道这少年的名字,于是匆忙喊着,“对了,你叫?” “宗主叫我招娣就行。” “那就辛苦我们五师兄和招……娣……”江酒酒一愣,看着眼前的少年,全身上下像是被定住,“你……” 一同定住的还有准备起身的鹿宣之。 小乞丐不明所以,两只眼睛明亮有神,直直地看着江酒酒:“怎么了宗主?还有什么安排?” “啊,没事”,江酒酒对上她的眼睛,眼神温柔起来,“我是想说……可以把吕不糊也叫过来,他应该挺会坑蒙拐骗吧。” “好嘞”,小乞丐爽利答应。 “辛苦你了,招娣。”江酒酒道。 看着两人淹没在人群中。 江酒酒收回目光,目光收回,望着兼济楼的茶摊,自嘲轻笑:“招娣……” “分明是一个那么灿烂明朗的女孩子……我怎么没早点发现呢。” …… 接下来一个时辰,江酒酒在街上转悠了一圈,对槐花路的各个铺面都烂熟于心之后,估摸着时间,转回巷子,回到了破败的客栈酒窖里。 仅仅一炷香的时间,那标记着仙法的狗洞里,陆续冒出了两个熟悉的人头。分别是周半仙和吕不糊,想来是鹿宣之告诉了他俩具体方位,加上他们本身就是接近金丹期的修士,很容易就找到了狗洞。 “宗主,我们咸鱼宗已经沦落到进城都要弯腰了吗——”,吕不糊走在前面,最先看见不远处坐在一旁小桌上等着他们的江酒酒,率先开口。 “刚才路过城门口,怎么官兵们察来往路人这么严。这狗洞从哪来的?我靠——你个草包——”周半仙在他之后出来,正张开嘴说话,不注意吃了吕不糊后脚掀起的一片灰,直接有仇当场报——用手上的算命幡布用力朝前面的屁股上狠狠一打。 两人还未全部出洞,就已经快有在地上扭打一团的态势。 江酒酒无奈对着空气吹了口气,额头的碎发轻轻飘了起来,起身把他俩拉开。心想,让他俩同时出现帮我“行骗”,会不会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我师兄回去了?”她看似发问,实则是想转移这两个冤家的注意力。 “回去了,”周半仙用力捋了捋自己简短的胡子,扯了扯自己身上的道袍,生着闷气。 吕不糊也整理着自己的衣袖,嘴里还依依不饶,“臭老头,懒得和你计较。” “打住,”江酒酒窜进他们中间,“回去你们要怎么打我不管,别忘了,现在叫你们来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吕不糊大大咧咧,嘴巴仍控制不住朝周半仙那边努去。 “为了今晚的烤全羊!”江酒酒受不住,大喊了一声。 周半仙:…… 吕不糊:…… “呃……周兄啊,我们,要不,休战一会”,吕不糊突然换了个人样。 “成交。”周半仙当仁不让。 三人迅速达成共识,在江酒酒的带领下来到了兼济楼门前的茶摊。由于两人之前在澜城待过一小段时间,兼济楼的名号还是听说过的。 “宗主啊,容老道提醒你,三界有法则,我们仙盟的人,是不能伤害普通凡人的……”,看着江酒酒面露坏笑,周半仙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 “谁说我要伤人了?我只是一切为了宗门考虑,略施小计罢了。要不还让师兄和招娣去找你们来干嘛,我们自己抢不就行了吗?” 周半仙当即意会,晃了晃自己手上的八卦幡布,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第一次和宗主打配合,如有不当之处,还请见谅——” 话落,他拄着幡布,准备抬脚,朝眼前的茶摊走去。 “等等——”,被江酒酒拦了下来。 “再等等——等合适的东风来。” 约莫不到半炷香的时间,槐花路尽头,迎面走来一众澜城丐帮,浩浩荡荡,看架势也有三四十人,个个凶神恶煞,面露锋芒。 江酒酒吹了声短促的口哨,哨声淹没在人群里,“演员终于来了”。 她快步拉上一旁的吕不糊进了茶摊,爽朗开口,“老板,两份凉茶解暑。” 茶摊里的老板一滞,看着江酒酒有些眼熟,但又怎么也想不起来再哪见过,只堆着笑脸,免费为他俩上了两杯茶。 突然,“轰——”一声。茶摊的棚子当场断裂。棚里的人除了江酒酒和吕不糊面色平静外,其他全都吓破了胆。 “兄弟们!给我砸了这兼济楼的茶铺!”为首的壮汉面露凶相,刚刚支撑茶摊棚子的木柱就是他一脚踹断的。 “高看他们了”,江酒酒叹了口气,原以为当地丐帮多大本事,企图闹出大点的动静,没想到只敢对着门口免费的茶摊发难。看来这兼济楼在澜城的水不是一般的深。 看来,得再加一把火。 她用脚抵了抵坐在一旁稳如泰山的吕不糊,使了个眼色。 吕不糊不为所动:“……可否明示?” 江酒酒:……算了,遇见猪队友,只能靠自己了。 “哎呦喂!”少女当即倒地发难。 “哎呦喂!我的肚子好痛啊!”她眼疾手快,捂着脸背对丐帮,顺势揪住茶摊摊主裤脚哭嚎:“你们往茶里掺了什么东西!哎呦,我的肚子!” 那摊主也不是什么管事的人,看着这场面,整个人都吓得似乎随时可以哭出来。 吕不糊突然福至心灵,抄起桌上的茶碗向下一摔,“哎呦!我的肚子也突然好痛——啊——好痛——痛~!” 这么一闹,其他茶客面色也好不到哪去,大家都不约而同看向自己的肚子,觉得自己是不是也有哪不舒服。更别提最先发难的丐帮主了。 今日他本来安心躺在街上晒太阳,等去兼济楼跑腿的小弟们带回糕点来准备美餐一顿。哪料,去捡食物的兄弟们个个屁滚尿流地跑了回来,嘴里还一直骂骂咧咧,说兼济楼的食物有毒,掺了茅厕里的脏东西敷衍他们。再来,最后落单回来的刀疤男在地上摸爬滚打,直接在他面前表演了几小时的又哭又笑,像得了失心疯,硬生生过了两个时辰才见好。 身为丐帮中极具声望的青龙帮帮主,他咽不下这口气,本来兼济楼后厨的势利眼便让他恶心,现下找个机会,当场发难,撕破脸皮,誓要为自己的小弟们讨回公道。 看见在地上捂着肚子,哭爹喊娘的江酒酒和吕不糊,他更坚定了兼济楼拿过期有毒的食材敷衍他们,脾气直接暴走:“你们这帮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老子早就看不惯了!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你们兼济楼也别想好过!” 几句话声若洪钟,兼济楼本身就处在四通八达的交通要道,这下一叫唤,四面八方的人都停驻在此,想看个热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江酒酒把脸掩在水缸的阴影里,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捂住下脸,表情狰狞,止不住叫唤,恍然间,她在一旁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看客里嗅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气息,是……灵力?陌生又熟悉的玄铁剑鞘的反光朝她射了过来,江酒酒瞟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之前撞了她的那个黑衣人。 也就短短一瞬,黑衣人离开了人群。 这边的周半仙看着簇拥的人群,才明白一开始江酒酒的用意,突然从人群中出手,紧接着甩出八卦幡罩住断柱,朝着那位青龙帮帮主跺脚大喝:“此乃后厨的煞气冲了帮主龙脉!” 还没等帮主发怒,他身边那小弟听进此话,立表忠心,抢身向前一步,揪住茶摊老板哭喊:“定是你们酒楼后厨脏油害的!” “我觉得可能是放茶的地方发霉了!”江酒酒趁乱补了句。 吕不糊见状,大喊:“说不定是你们的油盐酱醋都有问题!哎呦——我的肚子啊!哎呦!” 江酒酒心底一阵苦笑,油盐酱醋都有问题……兄弟,你的意图还能更明显一点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魔修楼主 好在没人追究吕不糊话里的深意,甚至不少看客都起了怜悯之心。有些人当即八卦起来: “听说今天中午兼济楼放粮的时候,拿茅厕的东西给他们。” “不是听说,我作证,我家就住隔壁,那味道……啧啧啧,都飘进我家院子里了。” “我今早还看见那个街头巷尾欺负人出名的刀疤混混在地上一直趴着,面色惨淡,说不定就是吃了兼济楼的坏东西!” “那这兼济楼的东西还能吃吗?” “不会给入堂的客人也拿发霉的盐,弄脏的油糊弄我们吧!” 一时间,流言四起。 周边看客从一个看热闹的心态演变成几日几时吃了兼济楼的米粮交流大会。 那丐帮头子听着底下的喧闹,如有神助,胆子更大了些,抡起散在一旁的茶水破碗砸向兼济楼牌匾,怒喝一声:“敢坏老子风水?!老子也坏你的风水!” 场面越闹越大,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兼济楼,二楼厢房。 一白衣男子倚在桌边,他身披素雪缎制的广袖袍,衣摆中暗绣着几段银线流云纹,低调奢华,压襟的镀金螣蛇玉佩不经意撞在紫檀木桌上,惊起一线浮光。那骨节分明的手掌正漫不经心捻着块白玉扳指,听着楼下的吵闹声,眉头微皱,“云书,楼下什么声音?” 在他身边立着一少年,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眉眼就如昆仑雪水般清冽纯净,偏生左眼眼角有一点朱砂痣,看着灼人。 少年抱剑退后半步,答,“回主人,楼下有人闹事。”停顿半刻,他喉结微动,看了看堂桌另一头的来人,说出了后半句,“需要我去拔了那闹事者的舌么?” “白楼主就是这样济世于民的?”,堂桌另一头的黑衣男子放下手中的热茶,缓缓开口,语气有些嘲讽。他的那把寒梅剑穗悬挂在不远处的胡桃木架上,玄铁剑鞘安静地在上面躺着。 “少主恕罪。”白衣男子微微颔首,朝黑衣青年行了一礼,“云书刚化成人形,还未经世事不通人性。” “云书,安排掌柜去解决。莫生事端。” 那少年点头退下,离开厢房,再次掩好了房门。 “白楼主手下的人,真是听话”。黑衣青年轻笑一声,略直起身,朝窗外望去。 “昨夜我在城中动了手,澜城戒严,还望楼主帮我遮掩几日。” “少主行事,我自然守秘。只是……” 黑衣青年看着窗外的闹事者,目光在那几个角落里的人身上停留几秒,又收了回来,漫不经心,嘴角漾起浅浅的弧度,“只是我违反了人界百年前与魔界的盟约,我杀了人。” 白衣男子凝眉敛声,看着对方那已经迅速结痂的手心,沉默点头。 “放心吧,没动用修为杀人”,黑衣暗咬嘴唇,“那几个人渣,还不配。” “你只需帮我遮掩过去。我不想之后回了魔界还要朝魔尊费口舌解释一番。浪费时间。” 兼济楼下,茶摊处。 那丐帮帮主正朝着大堂处发着疯。 很快,兼济楼云母壁画深处的楼梯上,瞧见了一人慌慌张张赶来。 表面上是当堂掌柜挡不住悠悠众口,从高楼里走了出来。实际情况是,他根本无心管外面的事情,想着不就是混混闹事,饿他们一两天便又会哭着闹着求着吃食,事情便可就此揭过。 只不过,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今日楼主也在楼里。直到云书提着剑来找他,一把惊鸿直接插进距离他裆口差几寸的木桌上,惊得他一哆嗦,立刻起身,冒出一身冷汗,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而云书就冷冽地留下一句话,半个时辰内,处理完毕。否则,刀剑出鞘,寒光逼人。 此刻,江酒酒正在暗处上下打量这个掌柜,他身材矮胖,穿着一身孔雀蓝锦缎袍,腰间玉算盘磕在他那圆润的肚子都叮当作响。简直一副讨人嫌的富人做派。他身后跟着一群打杂小厮,其中有一个胖子她也识得,就是今早在后门放饭的时候那个狗眼看人低的后厨主事。 掌柜上前走了两步,双脚踏在了兼济楼的白玉石阶上,扯笑:“各位好汉!本店盐罐都是京中官盐,本店用油也保证干净......” “哎呦!我的肚子好痛痛!”本来已经安静下来的人群里突然传来一阵惊叫,吕不糊又开始搅浑水了。 江酒酒向后蠕动,在对着他那角度,确保没人瞧见,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对他的演技以示肯定。 一声叫唤,演变成了两声,再演变成了质疑声,最后,带来的抗议声涌如潮水。 掌柜一时间手足无措,想关门逐客,又想到云书手中那把利剑,下意识滚动喉结,舔了舔下嘴唇,进退两难。 “掌柜的,你把你家后厨开放一阵,放大家伙进去,也好瞧瞧你说的对不对!”人群中一仙风道骨的落魄老道士率先开口,便是周半仙。 “就是,你无凭无据,怎么敌得过悠悠众口!”江酒酒帮腔。 “各位稍安勿躁。我已报官!” 不好,江酒酒心道。等官差一到,想趁乱做些什么可就迟了。 “有什么问题我们等官爷来再——” “他娘的!”空中飞来横祸,一个拳头猝不及防朝掌柜那富有弹性的肚皮打去。人群当即惊呼。 看来有人比江酒酒还着急。 那丐帮头子站在掌柜正对面,已经忍他很久了。再者,他已经一天没吃饭了。 “大家都冲进去!看看这澜城第一兼济楼是怎么欺骗我们的!说不定他茶摊里的茶水是喂猪吃剩下的!”周半仙没入人群,大声喊着。周围还夹杂着吕不糊和江酒酒此起彼伏的嚎叫。 “冲啊!” 不知道是前排的哪个乞丐先受了蛊惑,想到了早上茅厕味的桂花糕,按耐不住,直直冲上白玉阶梯,踏入兼济楼。他身后的乞丐和帮主紧随其后。 后面的人只顾看热闹,法不责众,一时间人群如溃堤洪水般涌向朱漆侧门,那丐帮头子撕开衣服,袒着爬满“脓疮”的胸膛往管家身上撞去。周半仙被人潮推着往前,手中的八卦幡布“不慎”缠住掌柜的脑袋,蒙住他的双眼,在他额头打了个好看的大结。 吕不糊趁乱起身,在人群推搡时上前假意扶住掌柜,袖中轻巧勾出了一串钥匙,瞬间再次没入袖中,轻轻地走,不带走一片云彩。 人潮在青龙帮丐帮的带领下,一股脑儿涌入后厨。门缝乍开的刹那,五十口青陶腌缸撞入眼帘,梁上悬吊的几百串腊肉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江酒酒闪到最偏僻的盐垛旁,三两下踩上了盐堆,振臂高呼:“天呐!那是什么——油坛里泡着只老鼠!” 话音一落,众人炸开了锅。后厨再大,也承载不下这么多人。人群里里外外将后面的掌柜和小厮夹在门框里,空气里蔓延着此起彼伏的脏话。 吕不糊飞速窜到江酒酒身边,拿出百宝袋。 “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招娣给我的——说让我装满回去” 吕不糊嘴上寒暄,手里却一刻不停,“油盐酱醋我都拿罐子装好了,拿了好多,还要孜然、花椒、胡椒、辣椒……对了,如果以后不够,我们再来续上——”说罢,漏出了半截袖口,一串钥匙明晃晃地映入江酒酒眼里。 江酒酒咽了咽口水,朝他竖起一个大拇指,惊叹,“高人。” 忽然,喧闹中,江酒酒右眼瞥见不远处银光一闪,她本能警惕,“不好!快走!” 她甚至没转头看来者何人,拉着吕不糊,朝不远处的周半仙吹了个口哨。周半仙一直注意着全场动向,想必那道银光他也察觉到了,急速赶来和江酒酒他们汇合。 三人齐心,最先冲出了人群,从后院翻墙而出,满载而归。 兼济楼,二楼。 楼上两人将这一番动乱尽收眼底。 双手抱剑的黑衣青年冷眼如刀,梅花剑穗垂落,在风的吹拂下来回飘飞。他身侧的白衣男子眉眼舒展,颇为有趣地打量楼下的三只最先逃跑的“老鼠”,嘴角轻笑,意犹未尽。 “楼主不去追?他们可毁了兼济楼的生意。”黑衣开口。 “是兼济楼的当堂掌柜毁了兼济楼生意,我会酌情处置”,白衣答着,喜怒不形于色。 “什么时候,兼济楼还负责救济仙族的乞丐了?”黑衣青年很快转回了头,一副看热闹的语调。 “兼济楼兼济天下,人、魔、仙,都是天下。这是当初小将军定下的。” “你到底是魔族的人,还是那个人族小将军的人?”黑衣质问,话里话外有些不爽。 “我先是小将军的人,其次才是魔修,”白衣抬头看着窗外蓝天,目光没有在黑衣身上停留,意味深长,“否则,我也就不会帮少主遮掩踪迹”。 “三百年前的那个人族的女将军给你们下了什么蛊?我很好奇,能让魔族黑白无常两位尊者誓死效忠。哪怕百年后,这兼济楼依然为她开放……” 白衣男子垂眼,目光温柔眷恋,像是穿过百年,耳侧响起来那人类少女的声音—— “我们创兼济楼,应心怀天下兼,通达万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宗门大计 对于三百年前人类女将军创立兼济楼一事,穿越来的江酒酒是一概不知的。 她只知道,今天,他们赚翻了! 三人马不停蹄回到破败的客栈,兴高采烈钻进了狗洞里,谁也没有嫌弃谁。 一路上有说有笑,甚至还相互复盘起来。 “我觉得那个丐帮头子打那油腻掌柜的那一拳头轻了”,吕不糊一只手心满意足将百宝袋捂在胸口,另一只手捏着拳头对着空气比划了两下。 “要是我,直接一个左勾拳,把他的牙打掉!”——一个符修想做体修的活。 “看他那怂样,怎么担得起兼济楼这三个字的?” “估计过了今日就被他们楼主给退了”,周半仙红光满面补充。 江酒酒:“退了?”在她潜意识里,当堂掌柜就是楼主,现在才反应过来,对方也只是个有命赚钱没命花的打工人。自己建立咸鱼宗当宗主亲历亲为惯了,忘记金主爸爸们永远是退居幕后的:“你的意思,兼济楼楼主另有其人?” 周半仙:“当然,只不过此人一向隐居,不知深浅。我在城中这些年,都没有见过他半分。” “你们看见当时人群中的剑光了吗——那把剑并非凡品!”吕不糊还没从刚才的兴奋劲里缓过来,全心全意想着自己的事,格外激动。 “寒光逼人。”江酒酒被他的话吸引过去。 “如果我们再晚一点出去,说不定还能看看对方长什么样子!没想到澜城还有此等高人!” “那把剑……这么厉害?”江酒酒疑惑。 “你竟然没感觉到?!” 这下,连正在整理头顶八卦幡布的周半仙也停了下来,惊异地看着江酒酒。 应该感觉到吗?她也有些懵,哭笑不得,“感觉到什么?” “灵剑!法器!这种仙品肯定是从灵剑冢求来的!普通器修铸不了这种剑。” “剑气。”这次是周半仙先开口,语气严肃。 低阶修为的修士会在高阶修士释放法力时感到压制,除非是毫无灵脉的人族不受影响,否则不论是仙修还是魔修,这一法则都适用。 “他出剑瞬间,我和他已经感受到了压制,此人至少金丹后期了——”周半仙说着,转眼去看吕不糊。 江酒酒恍然大悟,所以当时他们之所以如此同步相约翻墙逃跑,并不是自己那一声口哨吹的多么响亮默契,而是身边这两个半仙本能地被高等修士修为压制催生出的逃跑欲望……亏得她还在心里为三人第一次合作默契鼓掌,这么看来简直白高兴一场。 “你没感觉?”吕不糊问,“不应该啊,你也是修士?难道你修为比对方还高,可是鹿宣之说你是个废柴啊?” 江酒酒:“我是废柴的事宗门已经人尽皆知了嘛……”,随后补了句,“我好像,感应到了一点。” 她确实感应到了,只不过不是涌来的修为压制剑气,是门口那个被人潮堵住挤不进来的剑修拔剑出鞘时——那一闪而过的白光。 吕不糊闻言,松了口气,“我就说,我还以为鹿宣之骗我们,你压根不是个废柴——” 江酒酒一愣。 “差点以为你根本就是一个没有灵脉的普通咸鱼!” 江酒酒:…… “不过咱们宗门咸鱼这么多,也不缺你一个。”吕不糊自顾念叨着,“咸鱼宗宗主本身就是个咸鱼,似乎更符合本门门风……” 三人就这么边复盘边朝城西乱葬岗走去。 回到咸鱼宗,吕不糊朝众人得意洋洋拿出百宝袋,在太阳底下左右晃了一圈,随后朝袋子里取出了一堆油、盐、酱、醋、孜然、辣椒、花椒……甚至还有几串腊肉,十分狗腿地在众人面前一阵炫耀。 “不是说只拿调料,不动其他的吗?”小乞丐招娣落在密密麻麻的宗门众人身后,硬生生找了个空隙挤了进来,蹲在最底下,探头单纯发问。 “那腊肉就挂在你头上!换做你!你拿不拿?!” 招娣沉思了不到一秒钟,果断开口,“拿!” 江酒酒:……带坏小朋友。心中暗自盘算,今天拿了兼济楼的吃食,明天就得想个办法把兼济楼的人情还回去。能在澜城扎下根基,树大招风却依然屹立不倒,兼济楼楼主肯定不是善辈。她又想到今天翻墙逃跑时出现的那个修为极高的神秘剑修——难道兼济楼是仙盟的产业? 不论如何,这个债迟早是要还的,而且宜早不宜迟。 日暮西山,待众人把各种调料吃食分包装好,一旁的幽幽林里传出了熟悉的动静——黄十三带着捕猎的队伍回来了。 身旁吕不糊的嘴颤抖开口:“一、二、三、四、五、六、七” 七头羊!! 除开丰收的野菜野果,捕猎队身后拉着七头野山羊!五只成年,两只幼羊。 “我靠!胖子,你捅了羊窝吗?!”吕不糊叫唤起来,声音不亚于他在兼济楼碰瓷的嚎叫。 众人一拥而上,打听下来才知道,捕猎队伍被黄十三分成了三个小队,两个队伍负责采摘野菜、野果,剩余一个小队拼尽全力猎捕山羊,今日运气好,真被吕不糊说中,捅了羊窝,可实际情况是,还没等黄十三动手,那些山羊就像受到什么刺激一般,一个接一个地跳崖,等捕猎队伍反应过来,只救下为数不多的几头。 听罢,江酒酒嘱咐黄十三,以后在幽幽林里集体行动,不要分队。她总觉得山羊跳崖有些蹊跷。毕竟幽幽林里有妖兽无疑,虽然捕猎仅在外围,但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这么些羊,膳堂堂主打算怎么处理?”见黄十三听了进去,江酒酒再次开口。 黄十三一愣,救下这些羊的时候他还真没想过,现在想来,它们的命无非就是从跳崖变成餐桌上的烤炙,同样逃不过一死,“我……” “依我之见,今天调料也弄来了,烤全羊得安排上——只是这几只小羊羔,于心不忍”鹿宣之在一旁添油加醋看热闹。 “要不,宗主,我把他们再给放了……?”黄十三十分心虚。 “这些野山羊会选择集体跳崖,就说明林中必有古怪。放它们回去想必结局也不过一种,”江酒酒道,“养着吧——养肥再说。” “好、啊——?” “剩下的羊交给文嫂,请她帮忙养着。和垂耳灵兔一起——” “师妹这招真妙。大羊生小羊,小羊变大羊,大羊变肥羊,肥羊变烤肉——取之不竭,用之不尽。为兄佩服!” 江酒酒:…… 之后的一个月里,“咸鱼宗振兴宗门大计”有序展开。 老赵在江酒酒的吩咐下,拿起唯一一本花名册,翻开后一页,大笔一挥,字迹一如既往歪七扭八: 事项一:咸鱼宗基建计划。 “宗主,什么叫‘基建’?” “所谓基建基建,就是建房子,有屋子,可以遮风挡雨,可以睡个好觉” 众人醍醐灌顶,他们已经睡露天草棚很久了,事项一全票通过。 建房需要木头,隔壁就是幽幽林,可以就地取材,加上周半仙的风水算卜,基建这一块在咸鱼宗干得最是热火朝天。 事项二:咸鱼宗自给自足计划。 “各位,我们也不能天天进林子找吃的,毕竟天天吃羊肉,也会腻的。” “所以,要合理开展一套宗门自给自足可持续发展计划” 不出所料,种地这一环节也被江酒酒提上咸鱼宗日程。乱葬岗的空坟早已被依次请了出去,从基建处的房屋延伸出去几百米开外,都是吕不糊用盗版雷劫符炸开的新田,连第一遍开垦犁地都免去了,黄十三直接种上林字里挖来的土豆、玉米和野菜,主打一个“可持续发展”。 这段时间还天公作美,下了几场大雨,地里的作物都冒出了新芽,前景一片欣欣向荣。 捕猎队伍就更不用说了。黄十三等三十人早已熟悉了幽幽林外围,从每日进林捕猎改成了每周进一次林,一次两组,每组十五人相互照应。猎到的野味一部分加餐,一部分交给文嫂饲养,灵兽堂更像是畜牧场,如果被旁人看见,一位灵兽修士天天养羊养猪,肯定会大跌眼镜。 事项三:咸鱼宗商业计划……迟迟没有落笔。 负责写字记录的老赵见江酒酒沉默良久,弱弱问,“宗主?” 江酒酒目光低垂,凝视着大地,眼神中透露着一丝迷茫,显然正在思考某个复杂且深刻的问题,过了良久,眉头忧愁,唉声叹气,“老赵,我们穷得没有启动资金啊……” 老赵听不懂,觉得高深,附和点头。 看着眼前几亩良田和身后如火如荼建设的房屋,江酒酒仰天长叹,“噫嘘唏——咸鱼宗的天使投资人究竟在哪啊?!” “宗主。” 背后一声轻唤。 徐子非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后,像一个幽灵,把江酒酒吓了一跳。 “我靠,你上辈子是属猫的吗?” “什么?”徐子非向前一步,和她并肩。 “额,没事。怎么了?”她余光扫过徐子非那双修长干净的手,感觉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情。 直到徐子非盯着她的眼睛,幽怨开口:“我……什么时候……可以拥有一个炼丹炉啊?” 江酒酒:我靠!这几天忙着操持宗门大计,把这茬忘记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喜提丹房 徐子非是筑基期末期的丹修。 在仙族地界里,丹修遍地都是毫不稀奇。但在咸鱼宗,这个唯一丹修就像宗门豢养的那只长耳灵兽般金贵。此刻他正站在新翻的土豆田旁,衣角沾着几点泥渍——自打被江酒酒那则招聘启事诓来这个穷酸宗门后,他好像很久都没炼丹了。 修士们想要从筑基晋升金丹,辅助丹药至关重要。眼下除了金丹期的鹿宣之与躺平摆烂的练气期江酒酒,整个宗门为数不多的修士都卡在筑基期。 若能炼制筑基丹,周半仙、吕不糊等人突破瓶颈指日可待。至于练气丹?徐子非瞥了眼蹲在田埂上的少女,那丫头正抓着一把黑土念念有词,显然对修炼毫无兴趣。 田里的江酒酒并不知道徐子非正打量自己,她现在满心只有一个想法——为了整个宗门修士们的整体发展,势必要帮徐子非找一个炼丹的地方。 想得有些脑仁疼,便随意弯腰坐在了地上,伸手抓住一抔黑土,任凭泥土陷进干净的指甲缝里,顺着她的掌纹细细滑落。 “土质还挺好”。 忽然平地起风,微风吹起了她有些干枯的额发,少女眼中的光芒一闪而过,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神情。 她猛地跃起,朝也站在田坎上的徐子非跑去, “兄弟,我想到了!” 徐子非眼皮一跳,突然想起三天前江酒酒也是这么兴冲冲跑来,结果让他给灵田施了十遍春风化雨诀。 * 两个时辰后,澜城城墙根。 小小的狗洞中容纳了四个屁股。 江酒酒,徐子非,还有两块趁着午休时间出来摸鱼的“牛皮糖”——鹿宣之和吕不糊。 江酒酒打头阵往前拱,后腰突然被推得一个踉跄,“诶诶,后面的人别挤!” 她爬在最前头,感觉自己身后三人为了快些钻出狗洞无所不用其极,拼命向前推着她。为此她十分后悔,心想,下次坚决要当最后一个。 “后面的人别挤——”,鹿宣之没有回复,反而慢悠悠学舌。 “后面的人别挤——”,吕不糊厚着脸皮捏着嗓子接力。 殿后的徐子非:……,额头青筋直跳。 老实说,就在刚才,他被鹿宣之共识后看到偏僻的城墙角上被法术封印的狗洞,心里大受震撼,停驻在门口做了很久的心里建设。 江酒酒在他耳边一直说:进城就有炼丹的地方了。 看着眼前三人齐刷刷跪地往里爬,心下一横,也跟着爬了起来。双膝跪地瞬间,他明显感觉自己右眼上的眉毛止不住抽搐,心想,本少爷这辈子哪受过这种屈辱。 出了狗洞,扑鼻的梅子香让众人齐齐打了个喷嚏。徐子非第一次来,捂着口鼻扫视破旧酒窖,站在蛛网密布的房梁下,生出一丝不好到预感。 “什么味道?”他嗅了嗅空气。 “酒味。”江酒酒故作老成地抢了鹿宣之的话。 “你酿的?”他没好气地问,还记恨着刚刚钻了狗洞的事。 “我们宗门的老祖宗酿的——”江酒酒答。 “哦”,徐子非轻率敷衍,他对什么“老祖宗”之流不感兴趣,只关心自己心中所想,“你不是说进了城就有炼丹的地方了吗?这里是人族地域,会有炼丹炉?” 江酒酒陪着笑脸,故作神秘,“徐兄别急,跟我来就是了。” 自从上次拜访后,她对这个破旧客栈已经十分熟悉了,熟门熟路地将一行人引到了不远处的屋子里,像客栈老板般。 推开门,一个硕大的灶台映入眼帘。 灶台上凝结了不知名的黑色污垢,看起来格外诡异。台上放着一个铁锅,像是死死地嵌在里面,铁锅边缘的蛛网在穿堂风中簌簌抖动。 鹿宣之捏着袖口拂开最近处案板上的积灰,木板咔嚓一声被截断,露出了内部密密麻麻的虫蚁蛀孔。 “这鬼地方居然真有人住过?”吕不糊往后撤了一步, “嗷——”背后传来一阵叫唤。 他踩到了早已退在门口的徐子非脚上。事实上,要不是为了江酒酒口中的炼丹炉,徐子非早就拔腿跑了。 “人呢?”江酒酒向后看着退居门外的两人。 “你说的炼丹炉呢?”徐子非拧着眉毛,单手长袖捂着口鼻,声音模糊地透过灰尘传了进去。 “炼丹炉?”江酒酒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大言不惭,“徐兄,我只是答应帮你找一个炼丹的地方……至于这炼丹炉嘛……大概是没有的。” “噗”,头上传来鹿宣之的笑声,他似乎已经猜到了。 远处的徐子非目光一滞,那份不好的预感愈演愈烈,咬牙开口:“你……什么意思。” 是一句陈述句。 答案显而易见。 “宗门现在人多又杂,还在动土基建,每个人手上都有活干,我实在不好意思让他们抽空再给你建个灶房了。”江酒酒食指揉了揉鼻头,蹭了一鼻子灰,“徐兄,这里多好,又安静又偏僻。你沉下心来丹修的时候还无人打扰。” “看看这后厨”,江酒酒伸出手夸张地比划了两下,“再看看这灶台”,她顺势往灶台上拍去,掀起一屋子灰尘, “灰——是有那么点大,但你放心,我和吕不糊绝对帮你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吕不糊:?什么时候和我扯上了关系??我只是想跟着来看热闹啊! “绝对是丹修的最佳之地。” 几乎没给徐子非反驳的机会,江酒酒朝鹿宣之使了使眼色,鹿宣之心领神会,转头和吕不糊擦肩而过,朝徐子非走去。 只见他一手搭上了徐子非的胳膊,两人身形相似,很容易就被揽了进去,向前推着,“让他们两个打扫吧,我们一个医修一个丹修,娇贵得很,手指碰不得灰。对了,徐兄,我可是等你快些修炼迈向下一阶,给我金丹期的丹药呢。” 全然不顾身后哀嚎的苦命符修。 待吕不糊反应过来,手里莫名其妙多了把竹扫帚,江酒酒站在他一侧,拿着一块抹布——看样子是早有预谋从咸鱼宗带过来的,哗——江酒酒一抬手,扬起的尘烟里翻涌着一股子霉味,逼仄干涩。 一个练气期废柴和一个大怨种符修,就这么在客栈后厨,尽心尽力大干了一场。 两个时辰后,瘫在地上的两人活像从煤灰里捞出来的难民。 “吕大爷,你下次要不要试着发明一种新的符?”江酒酒一倒头,仰天长叹,与一旁同是瘫着的吕不糊躺在了一块。她实在没想到,这屋子里有这么多灰,究竟是几百年没打扫了? “发明?发明是什么意思?”吕不糊追问,只要是关于符的事情,他都很上心。 “就是研发,就是创造,就像是你根据修士们修炼渡雷劫后研制的雷劫符——” “你的意思是,发、发明一个类似洗尘咒的符?”吕不糊眼睛亮了起来,瞬间起身,从瘫着变成坐着。 “洗……洗尘咒?是什么?”江酒酒问,根据名字内心猜到一二。 “你作为一个修士,不知道什么是洗尘咒??” 莫南山啊莫南山,江酒酒的记忆里,全是一些他喝醉时教的歪门邪道的咒法,正经法术她是一点不会。 之前在破云宗,宗门师兄师姐爱着护着,哪用得上洗尘咒这种东西。如今在外漂泊了几个月,全身上下脏得一塌糊涂,甚至不知道,原来修真界有个仙术叫洗尘咒。 难怪鹿宣之每次脸上有了灰,不隔一天又会变得人模人样,与她这种一周才去洗一次澡的人,简直云泥之别。 江酒酒顿时两眼一黑,有些喘不过气。 “可是有了洗尘咒,为什么还要有洗尘的符呢?” “因为洗尘咒是只有修真者们才能练就的术法,普通凡人,是做不到的。”——鹿宣之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不知何时,他和徐子非已经回来,停留在了二人身后。 江酒酒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更喘不过气了,幽幽开口,“师兄,你一直都会洗尘咒?” 鹿宣之沉默,倚着门框轻咳,神情不太自然。 “靠!那我屡次灰头土脸,你为什么不帮我!为什么不帮我洗干净!” “我以为你喜欢这种……呃,自然风格。” 江酒酒:…… “徐兄,来看看打扫得怎么样,符不符合你的梦中情房?”她不想再和鹿宣之拉扯了,再多说一句,便可吐血。 徐子非看着瘫在地上的两人,本想说一些挖苦讽刺到话,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死活就憋出了两个字:“还行。” 还行,在这里可以理解为:好像不错,可以接受,答应炼丹。 换作以前,他肯定二话不说直接拒绝。可现在,看着两人顶着灰头土脸,他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至少,这是他见过最特别的丹房。 一介丹痴,第一次加入宗门,收获的人生第一个炼丹房是某个不知名破楼的后厨,而他的人生第一个炼丹炉是后厨里的灶台……甚至这个灶台两个时辰前还布满了煤灰和蜘蛛网。 说出去谁信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草莓仙丹 又过了一个月。 江酒酒宗门大计有条不紊地开展着。 城西一片热火朝天,一排排木房井井有序立在田间,田坎上的野菜已经冒了一圈头,黑色的土里地,生机盎然。 几个月前,这里还是个无人问津的乱葬岗,荒凉、逼仄、鬼火荧荧。 如今,每到傍晚,可以看见炊烟袅袅升起,凝成云朵在空中翻飞起落。在新开辟的牧场里,和长耳灵兔玩闹嬉闹的孩子们会在大人一声声高低错落的呼唤声里耍着赖皮,再从泥土上打一圈滚,方才各回各家。他们几个月前还是食不果腹的南方流民。 澜城西,破旧客栈,灶房。 轰——平地一声巨响。 要不是这地方地处偏僻,四周没有邻里,都不知道要招来多少次官府问询。 灶房的黑气里慢悠悠走出来一人,面目黢黑,头发直接炸开,冲上云霄,嘴里吐出几圈灰色云雾,不自觉引发一阵咳嗽。 一旁看热闹的四人彼此快速交换眼神,待黑面男子完全走出,江酒酒快步走上前,拍了拍他的后背,拼命憋住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我说徐兄,我就是提了个建议,实在做不了,我们就可以不……” “咳咳咳咳!” 男子一连串的咳嗽掩盖了江酒酒的声音,一只手不服输地举了起来—— 一个粉红色的仙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众人第一次觉得,粉色,这么刺眼。 “我靠!你真成功了?!”一旁看热闹的吕不糊大跌眼镜,一个踉跄,三两步凑到了徐子非身前,好像这样可以将他手里那颗粉色仙丹看得更清楚一点。 待男人咳嗽渐止,他将高举的手缓缓落下,一颗通体圆润的粉丹置于眼前。 迎面整整齐齐冒出四个脑袋,五双眼睛凑在一起,上下打量着这颗丹药。 吕不糊试探开口:“额,要不鹿兄来尝一尝?” 鹿宣之:“咳咳,近期肠胃不好,要不黄兄来?我可能没这个福分了,可惜可惜——” 黄十三:“宗主没吃我怎么敢吃,宗主先吃——” 江酒酒:……“要不,徐哥,你——” “我不要。”徐子非斩钉截铁。 江酒酒心下一横:“行吧,我吃!我是自愿为宗门牺牲的!” 说罢,她取下徐子非手中的粉色丹药,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一蒙头,将金丹喂进了嘴里,苦着脸嚼了嚼。 嚼着嚼着,似乎越来越有滋味:“好像……是有些那么回事了。” 吕不糊:“哪么回事?” 黄十三:“怎么回事?” 鹿宣之:“那么回事是多么回事?” “成功了?”只有一旁的徐子非试探性发问。其实江酒酒试吃的时候,他还有些紧张。 “无比成功。”江酒酒肯定点头,“可以批量生产了。” 话音一落,其余三人齐步转身走跑进还是乌烟瘴气的后厨,吕不糊抢先一步打开灶台上的锅盖,几枚粉色金丹安安静静躺在铁锅里。 “我来品鉴品鉴——” 仙丹的表面有一层薄薄的、略带弹性的膜,轻轻一咬,这层膜就破裂开来,释放出里面更为醇厚的草莓味馅料。里面的馅料丝滑细腻,细细品尝,比一般的草莓味糕点多了份空灵,里面似乎蕴含着某种神奇的力量,让味道变得立体起来,一股浓厚的力量瞬间遍布全身——是筑基期丹修才能塑造的灵气。 徐子非研制出了,草莓味的仙丹。 三周前。 江酒酒抱着徐子非的大腿死缠烂打,之前求他屈尊入伙房炼丹不说,这次还提了个更过分的要求,要他炼出草莓味的金丹。 这位自持清高的丹修当然一口回绝。 “金丹便是金丹,哪分口味?胡言乱语,从未听说。” 放眼整个修真界,哪家仙门的丹修不是一人一间丹房,再不济也是一人一个炼丹炉,每日炼丹精进修为,练气丹、筑基丹、培元丹、水还丹……一步一步提升能力,直到成为真正的顶级丹修。 丹修们炼丹,有的是为了自身修炼,顺便造福身边同样修为的修士,有的是为了卖钱换取灵石,修为越高的丹修炼出来的丹药标价也越高,买的人却络绎不绝,只因为各路散修为了飞升得道,卷生卷死,众仙修炼,重功效,只进不退,不曾听说,哪家仙人买丹,还要挑选口味。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你是不是输不起——”江酒酒轻描淡写留下了这句话。 对于一位丹痴而言,可以说他倨傲清高、不近人情,但不能说他不行。 炼。是个石子儿都可以给你炼出来。 开头那几天,修炼极其不顺利。他花了很多时间和新搭档磨合,喜提工作伙伴“炼丹炉”——也就是灶台上的那只生锈铁锅。这位少爷,甚至都不知道怎么生火,学会生火后又不懂如何掌握火候,于是找来了胖子黄十三,向他学习了灶台上的十八般武艺。无人的时候甚至仰天长叹,自己这辈子造了什么孽,遇上了咸鱼宗。 仙丹第一次“出锅”的时候,是吕不糊来试吃的。听说有新的丹药炼出,他想都没想就屁颠颠地来到了客栈,毕竟还是涉世太浅,刚一进肚,便引得一阵干呕,“艹。太他妈苦了。” 第二次,胖子来给他送饭,被徐子非一股脑逼喂了进去,“你个小白脸!是要谋杀啊!”——酸到牙痒。 第三次,鹿宣之和江酒酒来看他,就见鹿宣之退居了八丈远,留下江酒酒一脸凝重:“那个——可不可以做个夹心的,太干了,嚼不动。” 徐子非:…… 于是这位筑基末期的丹痴,在伙房呆了整整七天,不吃不喝,全靠修为续命,终于在今天早晨,一狠心加大火力,炼到第四次,取得成功。 一颗草莓味的仙丹,就在这破旧的伙房里诞生了,从此,开创了修真界丹修的另一个流派——味觉奠基学:一个合格的丹修,不仅要会炼丹,还得会控制口感,方成大器。 “我感觉,我的修为,好像涨了点……”徐子非盯着自己满是柴灰的手指,有些嫌弃地皱了眉,可目光却是呆滞的,就在刚刚的爆炸声里,他突破了瓶颈,进入金丹期。 难以置信,一颗草莓丹,让他修为大涨。 吕不糊直接被他的话焊在了原地:这贵公子说什么来着?就这么水灵灵地突破了? 刚刚的爆炸就是破境雷劫? “我靠。” 一丝习以为常的脏话里包含了很多深意:羡慕、嫉妒、母猪都会上树的质疑。 “我去。”——鹿宣之的这句就爽朗很多,言下之意,以后金丹期的他也有草莓味的丹药吃了。 “那以后是不是还可以做香蕉味、樱桃味、桂花味、梅子酒味……”江酒酒饶有兴致地说着,心想,得趁这个丹痴犯迷糊的时候把后续大饼全部画好,立刻出击,不能犹豫。 徐子非哪想得到她心里这些小九九,单纯地点了点头,修长的手往身边吕不糊的衣服上擦了擦,将灰去了一些,答道,“好”。 “兄弟,够义气。” 江酒酒不拘小节地拉起他的手,郑重有力地握了握,“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生怕他反应过来,临时反悔。 “只是……你要这不同口味的丹药做什么?” “因为好吃,咱们宗门的小孩也能吃,老少皆宜。” 倘若换做其他丹修在场,肯定又要被江酒酒这一番话气得当场吐血,堂堂一位金丹期修士,费心炼出来的丹,竟然是为了给孩童当零食?但徐子非好像有点习惯这种奇异的感觉了,说不上来,江酒酒的点子总是很怪,却总是出其不意,比如这次帮他突破瓶颈。 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两年来没突破的瓶颈,是在炼化不知名的草莓丹的时候突破的,而破境该历的雷劫,竟是在灶房的大黑锅里炸开,甚至自己毫发无伤。 于是,当江酒酒再次说出一些奇怪的点子后,他第一次没有产生质疑,反而觉得,好像梅子酒味道的金丹,还不错。以后有时间可以好好研究一下。桂花酒味是不是比梅子酒还好一点? 其实江酒酒想将丹药分给普通人的想法很简单,胖子三十岁才测出灵根,因为年龄限制错过了最佳的修炼期,如果让孩子们从小就食用仙人的丹药,这样哪怕灵根测验被耽误了,也不至于失去后劲。 再何况,她想念上辈子的巧克力豆了。 …… 当天,澜城城西深巷里的破旧客栈外,无人在意的偏僻角落,挂出了一个新的木牌匾,老赵那极具辨识度的字体又再次荣登小雅之堂—— “霸气小铺?” 一路人赶巧路过,看着门口站了一群稀奇古怪的人,才勉强引起他的注意,平日甚至没注意过这个地方还有个破旧客栈。 “好听吗?”江酒酒问。 “甚、甚有风格”。路人如此评价,随后转身赶路去了。 江酒酒不以为意,心里正盘算着自己那振兴宗门的商业大计。 “有一位名人说过,世界上所有伟大的事业,都是从一家破败的小酒馆开始的。” “哪位名人?” “江酒酒。我本人。” 多年后,修真界的众修士议及此间小铺,总会提到这颇有渊源的“霸气”二字。 听说,小铺客栈的酒窖里,有一张挂在房梁上深蓝色泛白的酒幌,酒幌颓然垂在梁间,上面有着某位高人用白线绣着歪斜的“霸气”二字。 咸鱼宗宗主觉得,此名朗朗上口,遂定下此名,传于后世。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欠债还钱 今日的咸鱼宗比往日沉寂许多。正是农忙时节,宗门里的普通百姓都去田里干农活了,留下几个修士聚在一起愁眉苦脸。 原因有二。 第一,澜城西市的霸气小铺难以开张,因为……整个宗门的人不是乞丐就是流民,或者是江酒酒他们这些仙族人,没有户籍傍身,没法找澜城城官办市集行帖。所谓行帖,在江酒酒的理解立就是营业执照。 城西的小酒馆无法利用,咸鱼宗的商业大计亦中道崩殂,芽都没冒出头来就被从根掐死。 不过,这不算是最头疼的—— 在场众人面前立着一份仙盟刚刚送来的传讯卷轴法器,卷轴的顶部写着金灿灿的六个大字: “仙盟财帛殿令”。 卷轴摊在桌上,鎏金云纹凌空展开,浮现出三行立体醒目的文字: “查: 一、仙盟四级宗门咸鱼宗登记造册三月有余,未缴初始注册会费两千万灵石(详见附册《宗门分级纳贡例》) 二、咸鱼宗立于三族澜城西,地势敏感,管理繁杂,耗用资源,现合征安土税五百万灵石(据《仙域舆图税案》) 三、滞纳金计息三成,约合一千万灵石。 共计三千五百万灵石。 限宗门初犯,仙盟酌情处理,请贵宗将所欠款项与下月月末一应补齐,逾期没收长老之令,仙盟永除名。 落款:仙盟财帛殿银财司。” “那个,诸位,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哈哈……”江酒酒有些心虚,食指摩挲鼻头,小心翼翼说着。 看了看身边的几人,她咬了咬嘴唇,不敢说话。 “意思是,下个月交不上钱,咱们宗门就要就地解散了?”徐子非第一个开口。 如果是三个月前的他,看到这则消息,肯定二话不说就抬腿走人。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他,虽然每日在那破旧灶房里研究各种口味的丹药,心性反而变得稳重很多,隐隐中也将自己看作了宗门的一份子,一想到宗门可能要解散,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害,不就是一则仙盟令嘛,没事,我们赚钱不就好了吗?”吕不糊打破尴尬。 咸鱼宗的变化肉眼可见,从最初的废弃乱葬岗,到如今欣欣向荣的田野小屋,怎么能光凭别人一张纸说散就散呢。而且,他在其中是出了不少力的,宗门基建大计,少不了他的一份苦劳,他可不忍心看宗门落寞。 “我们这些修士流离失所尚能安身,可门外那些百姓,离开我们,就没别人了——” 他说的是事实。实际上,江酒酒也没想就地解散,把咸鱼宗拉扯成现在这个人模人样,虽然还是个末流宗门,可是付出了很多心血。 在他和鹿宣之、老赵三人收到传讯之后,三人第一反应就是把宗门所有修士召集在一起,寻求解决之法。但在寻求解决方法前,还得看看大家的意见。 现在看来,众人齐心,都不想宗门遭遇困境。 不过三千五百万灵石……江酒酒心想,自己当初在破云宗找顾清寒索要青春损失费的时候,统共也才四千万,这仙盟欠费一交便是三千五百万,看来,自己当时还是要少了…… “大家切莫散漏消息,免得百姓人心惶惶。”江酒酒叮嘱在场众人。 然后她转头对全宗门唯一一位不是修士的平民老赵说道:“老赵,帮我回复一封信件給仙盟,问问他们可不可以分期支付,我们咸鱼宗自愿缴纳多几成利息,语气诚恳一点,”除了分期付款,江酒酒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拖延方法。 当务之急,还是要找机会赚到钱,而且是越快越好,毕竟时间不等人。 “我们宗门……是要垮了吗?” 众人身下下传来一声细细糯糯的声音。招娣不知什么时候混了进来,蹲在桌角全程听了个遍。 江酒酒僵直着,不自然地理了理自己那有些干枯的发梢,“不会垮的。” “可是刚刚徐哥哥说我们要就地解散了——” 徐子非:…… “你惹出来的祸事,你自己解决。”吕不糊拍了拍徐子非的肩头,又走上前,把蹲在桌角的招娣自然地拉起。 “招娣,”徐子非见状,往旁边顺了把椅子,朝她那边递了递,“派你去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 众人:好一个猝不及防转移话题。 说来也巧,这霸气小铺除了行帖办不下来这个糟心事之外,还有另一件麻烦事。小铺刚挂上木匾的后两天,就被人给盯上了。 咸鱼宗大部分人的活动地都在乱葬岗和幽幽林,知道可以钻狗洞进澜城霸气小铺的人无非就是那几个。 徐子非在小铺的灶房里呆的时间最长,是个丹痴,整日沉迷炼丹,几乎不会踏出门半步,没什么精力在外面转悠。 而除了他之外的江酒酒之流,没一个是省心的。这几人,每日必备任务便是作为“小白鼠”尝试各种口味的丹药,其余时间就是打扫小铺卫生,这个灰尘漫天的百年客栈,不出几天时间,被无聊的几人弄得井井有条。木桌被擦了不下三遍,于是吕不糊大手一挥,“憋不住了!出去转转!” 自从吕不糊开了这个先例,其余三人,江酒酒、鹿宣之、黄十三也紧随其后,时不时出门消遣一番。 不出去还好,这一出门就发现了问题,小铺周围多了些不清不楚的“陌生人”。 正常来看,市井街巷里多几个路人无可厚非。 但霸气小铺不同,地处偏僻,这么多年来都无人光顾,甚至无人在意,若非有心人大张旗鼓,周边居民都不会在意这么一间破客栈。可奇怪的是,小铺的牌匾刚一挂上去,就有人隔三岔五地跑来窥探。一会儿装作挑货的货郎,一会儿装作街边乞讨的乞丐,一会儿又是哪家走失的书童……对于一屋子仙族修士而言,演技未免拙劣。 “敌人在明我在暗。不行,太被动了!”江酒酒立刻召开宗门小型会议。 于是在今天一早,这几人叫上了招娣——一个人畜无害、单纯可爱的小乞丐,将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排在了巷子口,唯一的任务是跟着这帮人,看看究竟是哪家的人在奉命行事。 所以有了招娣马不停蹄赶回城西的宗门汇报情况,撞见几人为钱发愁的场景。 “招娣,有线索了吗?”徐子非转移话题,也是有心追问。 女孩反应过来,大口灌下了江酒酒递过来的一碗水,擦了擦湿漉漉的嘴边,“有!我看见他们进了兼济楼!” 众人:兼济楼?! 江酒酒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是兼济楼的人。 “兼济楼的人为何会无缘无故的盯上我们?”鹿宣之皱了皱眉。 “难道上次抢调料的事情被他们发现了?”吕不糊吓得跳了起来,当时那不知名剑修的压迫感历历在目。 一旁靠在幡布上默不作声的周半仙听闻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咳嗽掩盖了过去,当时打劫兼济楼他作为主力队员也在场,不自然地捏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子,“他们不是号称‘济世为怀’吗?怎么干起盯梢的勾当了?而且,距离我们坑蒙拐骗——咳咳,距离我们找他们‘借’调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没听说过兼济楼这么记仇啊——” “应该不是,或许另有原因”,江酒酒答,总觉得其中关窍复杂,总有些联系是埋在底下自己未曾触碰的,或许和霸气小铺息息相关。 招娣突然想起什么,从破布袋里掏出一块油纸包着的糕点:“那个领头的在巷子口买的,我趁他们不注意顺了一块。” 江酒酒接过糕点,指尖在酥皮上轻轻一搓,金黄的馅料里赫然露出半片红色纸片,上面用簪花小楷写了两个好看的小字——“诚邀”。 “醉翁之意不在酒”,鹿宣之淡淡开口,语气严肃。 这下,就连招娣都感觉到明显的不对劲,因为一向吵闹的众人此刻安静地可怕,弱弱问:“我们宗门……不会真的……” “不会。”江酒酒将手中那红色纸片拧成一团,在手里碾碎,化成灰尘随风散开。 “准备怎么办?”,徐子非问。 “去就去,它兼济楼还能吞了我不成?” 咸鱼宗做事光明磊落,众人靠自己的双手自力更生,唯有两件事江酒酒心里过意不去,其一,便是仙盟不仁不义,莫名其妙颁下欠款,言语施压,暗含威胁,江酒酒觉得对不起宗门这上上下下一百来号人,好不容易安了家不能再让他们流离失所;其二,江酒酒一直觉得欠兼济楼一个说法,虽然可以凭借厚脸皮插科打诨混过去,但人家都找上了门来,不正面迎击岂不显得咸鱼宗是个怂蛋? 何况……”她目光流转,突然精明起来,“我们不是还欠仙盟一笔烂账嘛,顺便进城找找机会。” …… 会议结束。众人手头上都有宗门事务,很快投入各自岗位去了。 除了徐子非,还拉着招娣反复叮嘱千万不要把今日听到的事说出去。 “为什么?告诉伯伯婶婶们,他们就可以帮忙了,我爷爷也可以帮忙——大家赚到的灵石,都可以交给宗主!我也可以!” “如果真到那一天,我们会主动告诉大家的,还请小招娣帮我们保守秘密,拉钩好不好?” “好吧”,招娣被哄着,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免不了拉钩的诱惑。 这个年纪的小孩,最诱惑他们的,便是契约精神。 等徐子非放她离开,她一个人走在田埂,微风拂过她的发间,她憨憨地在想: 拉钩是不是也讲究先来后到呢?我答应过爷爷如果宗门遇到困难要第一时间告诉他的诶……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赴鸿门宴 另一边,收到“请帖”的江酒酒毫不犹豫,准备赴宴。 她迅速回屋换了一身行头,活脱脱一个男子装束。对着从霸气小铺顺来的破旧铜镜上上下下打量了自己一圈,镜中映出的少年郎眉目如画,偏生脖颈瓷白得晃眼。 她顺势弯下腰,抓了几把泥,随意摸了几圈在脖子上。 满意道:“这样才对嘛。” 活脱脱一个寒门落魄小生的模样。 “啧啧啧,你这扮相出去,瑕不掩瑜,说不定会迷倒一众小娘子”,鹿宣之晃到一旁,手里也抓了两把泥,在她的脸上也抹了抹,“脸太精致了,得弄粗糙一点。” 江酒酒附和点头。 “就是个子太矮了,要不澜城花房嬷嬷肯定把你诓骗去当头牌优伶” 鹿宣之将手中的折扇在江酒酒的头上轻轻一扣,嘴角含笑,“出去注意安全,遇到危险立刻闹出点动静来,我就坐在门口的茶摊里,看见了,会去救你的” “好”,江酒酒随口答着。 之前的小会里,她告诉众人自己明日再去赴宴,实际上是怕大家担心,待众人散去,才叫上鹿宣之商议立刻出发。毕竟,自己只是去打探消息,还不知道兼济楼那边作何打算,人多目标大,非必要不给大家添麻烦。 但为了保护自己和宗门,也听了鹿宣之建议易了容,只当是个寻常进京赶考的寒门饭客,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更何况,她想,咸鱼宗还欠兼济楼的一笔人情呢。就当是自己去还人情债了。这样一想,怎么怪怪的? 很快,两人钻进狗洞进了城,出了霸气小铺,依然可以看见门口那些蹲守的“陌生人”。无视掉他们的眼光,两人穿过小巷进入槐花路,淹没在人潮里。 西市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裹着胡饼焦香扑面而来,江酒酒扶了扶腰间伪装的破旧书箱,刻意将脚步踩得虚了些,自然地融入到了角色里。兼济楼门前一如往常,人来人往,似乎没有因两人的到来产生什么变动。远处鎏金匾额下,两个娇娘正热情地招引往来行人。九重飞檐下,十六盏琉璃宫灯将朱漆大门照得恍如白昼。 鹿宣之最后用折扇再拍了拍江酒酒的肩,提醒她安全为上,随后轻车熟路地往茶摊走去。 江酒酒则大步向前踏去,踩上玉石台阶,进入朱门里。 …… 第一次进兼济楼,里面看比外面更加华贵。 大堂里立着二十根金丝楠木柱,不同的木柱身刻不同雕花,比如离江酒酒最近的这根,刻着一副双龙戏珠,鎏金龙首口中还衔着颗夜明珠,夜明珠的外延支出一盏琉璃灯,琉璃折射的琥珀光在这小小一方区域映成星河碎落。其他的立柱下的场景各有特色,比如另一边的立柱上就是一金纹玄龟,玄龟落在一莲花宝座上,它的龟壳上点着零星红宝石,那片小区域便熠熠闪烁…… 每处场景都惟妙惟肖,让人留恋如梦。 “贵客安好。”一跑堂身着素衫来到江酒酒面前,引着她走到正厅最亮堂的地方,大堂通亮,宾客皆满,和进门看到的石柱旁的小区域判若两地。江酒酒恍然大悟,那各具特色的小区,用屏风隔开,便是文人墨客的风月之地。 不远处,一娇俏女娘倚在柜台,手中的金漆算盘在手里叮当作响,似乎感受到了来人,她轻轻挑起眼角,分给了江酒酒一丝余光,又偏过头去。 江酒酒看着她,移不动脚。 暗叹:这是仙女姐姐下凡了。 女郎穿了件烟霞色齐胸襦裙,石榴红披帛松松垮垮搭在臂弯,抬手拨弄算盘时不经意露出一截雪白手腕,让人移不开眼,鬓边垂落的珍珠流苏时不时扫过那凝脂般的颈子——江酒酒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洗了不下几十遍的泛白青绿色布衣,清了清嗓子,“没事,我这身比较省钱。” “今日楼里的流水可是比昨日少,”她漫不经心地问账房,声线极细,甜得如蜜糖一般,指尖却精准点在账本某处,“这月第三趟了,数目怎的对不上?” 从头至尾,没有一丝厉色,可江酒酒看见她身侧的账房止不住地颤抖,喉结上下滚动。 只见女娘轻笑,“兼济楼养你不是为了让你吃回扣的——” 电光火石之间,那账房的手心就被划出了一道极深红痕,发出一声隐于人潮的闷哼。 “三日内把漏账补齐,否则,毒入骨髓,我也救不了你。你的结果只能和之前那个后厨的管事一样——” 毒修。 没想到自从上次江酒酒借兼济楼闹事之后,兼济楼的主事掌柜走了一个臃肿的胖子,却来了一个美娇娘,还是毒修。 不禁让江酒酒想到兼济楼背后的人,这位楼主,绝不简单。之前她以为澜城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族之地,没想到…… 想必今日这场鸿门宴,大有蹊跷。她甚至都在脑袋里把一会儿的逃生路线演练了一遍。鹿宣之只是个医修,顶多起个回去通风报信的作用,如果真有什么变数,我就把从吕不糊那顺来的十张雷劫符全部炸了,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再乘乱跑出去,只是,苦了这大堂里寻欢作乐的宾客了,先在心里给他们赔个不是—— 后厨门帘掀动,一位哑巴管事端着漆盘走了出来。女娘眼角余光瞥见他,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在檀木柜台上轻叩了三下,随后,她笑着旋身去接那盘金丝玫瑰糕,裙摆随着身体的起伏浮动暗香。 江酒酒朝空中闻了闻,这兼济楼用的什么香?以后也给自己的霸气小铺弄一些。她仍然相信,霸气小铺可以开张,只是时间问题。 桂花?月季?还是…… 正当她思考哪种香薰不呛人的时候,远处这位女娇娘在众人目光注视下踏着碎步朝她走来。 “我看公子生得漂亮,想请你尝尝兼济楼新酿的玫瑰糕?公子可否赏脸?” 江酒酒纳闷:公子?对了,自己现在女扮男装,是个白面小书生。 女娘托盘的手腕压得极低,似乎整个人都要贴了上来,手腕传来阵阵醉人的香味。 这一靠近吓得江酒酒连忙后退两步,脸上漫出一片红晕,有些心虚地清了清嗓子,“姑娘自重”,但是她的手却很自觉地覆了上去——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红木托盘里顺了一块玫瑰糕,十分“优雅”地吃了进去。 望着女娘诧异的神情,弯腰颔首,“谢谢掌柜的。糕点很好吃。”强忍着冲动,吞下了后半句——但没有城西咸鱼宗的膳堂堂主黄十三做的好吃。对了——要不让黄十三改行当灵厨吧。世上修士这么多,怎么没听说过厨修、还是饭修?算了,还是灵厨好听…… 她一心一意想着宗门振兴大计,完全忘记自己置身何种环境,有些掉以轻心,又伸手朝托盘里拿了一块玫瑰糕,细嚼慢咽。 当她终于咽下最后一块玫瑰糕,觉得嗓子有些干涩,“那个……小娘子,能不能给我一杯茶,让我润润嗓子,你家这个有点干——” 突然,她的喉咙里泛起了干涩的异样,裹着铁锈味席卷整个味蕾。 糟了,中计了。 江酒酒:千算万算,没想到会这么明目张胆地用毒。这下哪怕炸掉一百张雷劫符也无济于事……毒修和医修,究竟谁更胜一筹?如果我没骗到解药,鹿宣之到底能不能起作用? 对方没料到她神情如此平静,有些恼怒,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硬生生直扑了上来。 只见女娘染着蔻丹的指尖轻抚上她的手臂衣角,动作轻柔,一层一层轻佻上去,在座宾客看来,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只有江酒酒心里有苦难言。女娘指尖不知不觉间抵上她喉头,冰得像是…… “小郎君长得真好看,招人疼。”女娘轻吐红唇,香气扑到了江酒酒的脸上,眼尾晕着胭脂色,目光却格外寒冷,嘴里说着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话,显得格外亲密,“这是噬心蛊,最爱少年滚烫的血。主人要见你,最好识相一点,不要轻举妄动——”。 她口中的主人,料想便是兼济楼的楼主了。 话音刚落,江酒酒无奈轻嘲:“娘子,你修的是无情道吗?” 要不你的手,怎么和我那修无情道的师姐一样冷。不同的是,你的心更冷。 “什么?”女娘不知其意。 “见过猎物往枪口上撞的吗”,江酒酒叹了口气,认命道,“走吧,带我去见你们楼主,给他说,他的贵客到了”。 她向后退了两步,不等对方接话,大声开口,“江某一介寒门布衣,身负进京赶考之责,十分感谢娘子垂爱,自知配不上娘子,不敢高攀”。 红衣女娘一愣,反应过来,好啊,还反过来将他一军,挤出一丝笑容,咬牙切齿:“公子客气了,如不嫌弃,请上二楼雅间,奴家为公子践行,就当五湖四海交个朋友——” 外人看来,好一个兼济楼掌柜倒贴寒门考生的戏码。这人真是一点不吃亏。 女娘扶了扶鬓间珍珠流苏步摇,做了个请的姿势,江酒酒假意推辞,好一个“无奈之下”,盛情难却,跟着她踏着楼梯走上了二楼,免不了一楼宾客们一阵羡艳目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见白无常 兼济楼二楼,里面的陈设令江酒酒大吃一惊。 原来一楼延伸上来的白玉石壁慢慢变窄,成为扶栏,待她走近,才看清栏杆上雕的不是寻常花鸟,而是用碎玉嵌出的《山海经》异兽图,面前这只饕餮的眼睛里甚至嵌着两颗质地纯粹的鸽血石,要是放在市场上,指不定多少灵石。 之后的每一道雅间用金丝屏风隔开,屏风内部是用天山冰蚕丝织就的星云缎,每一面锦缎上,都绣着不同的纹饰。她跟着女娘的脚步,穿过层层隔间,看见了西王母的瑶池宴饮、手持玉如意的修罗大仙、甚至还有从蘑菇里生长出的异兽妖怪…… 最终,两人在最后一道隔间门口停了下来。江酒酒忍不住伸手触碰最近那道屏风,上面是一位身披战甲,手持长枪的女将军,红缨发带随着风在空中飘飞,她的身后是万马兵阵。 “主人,人带到了。”女娘唇齿轻启。 很快,屏风后的门被打开,里面走出一个年老的人,正是刚刚在楼下递给红衣托盘的哑巴掌事。 难怪,江酒酒心道,肯定是那时候,他们就合伙给自己下套了。 “主人有请”,里面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 女娘和哑巴散开,待江酒酒进入,他们安分地退居门外,关好了门。 雅间里面有两个男人,一人身着白衣锦缎坐在主位上,目光倒是出乎意料地温和,另一个少年则侧手站立,眼里不善。江酒酒瞥见了少年身侧的那把寒剑,莫名和上次偷调料事件后吕不糊口中的那个高阶修士联系在了一起。心下了然,看来上次的剑光便是此人了。 “没想到,住在霸气小筑里面的人是你——”,白衣男子淡淡开口。 “认识我?”江酒酒不太自在,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百年来,敢来我兼济楼偷东西的‘老鼠’,你是第一个。”他嘴角含笑。 这倒是出乎江酒酒意料,她原以为那次事件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早被人将屁股看了干净。算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何况自己身上还被那毒修下了蛊毒。 “我承认,那日我是打了兼济楼的主意。但是楼主,我思来想去,不能白嫖,所以我不是来自首了嘛——”,她立刻堆出一脸无辜假笑,真挚诚恳。 “那件事,不怪你。要怪就怪我用人不当”,白衣指节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要说,还得感谢你——否则红绡也不能光明正大的进来。” 红绡?江酒酒想到那位美若天仙给自己下毒的美娇娘,叹了口气,“看来我是帮楼主您做了嫁衣。” 她松了口气,得出结论:截至目前,这位楼主对她没有恶意。 神态便自在起来,朝男人走去,只在瞬间,他身边的青年寒光出鞘,直抵少女眉心—— “我靠!” 江酒酒大叫,本能反应,向下一蹲,躲了过去,“楼主,你家小孩怎么动不动就拔剑?!上次也是——” “云书,不可无礼。”白衣制止,眼神里划过一丝诧异。 就连拔剑的当事人,眼底也闪过惊讶之色。 灵剑冢的惊鸿剑自带神力,出鞘如风,锋芒毕露。几乎没人能躲过去。除了比剑主修为更高的剑修…… 江酒酒见云书没动,犯贱地站起,轻轻用食指拨开了剑头,“那个,兄弟,剑收一下,我没有恶意,只是站久了,腿有点软,想坐一下,呵呵——” 她边说,边朝白衣对面的椅子蠕动,也没管对方作何神情,直愣愣地一屁股坐了下去,舒服! “你是剑修?”白衣男子镇定开口。 “不是啊。” “你什么修为?” “呃……说出来很尴尬的”,江酒酒看着白衣脸上严肃的目光,深吸口气,视死如归:“练气期”。 如果此刻她抬头朝斜对面的云书看去,定能在他满脸的惊讶中瞧出端倪。 面前突然传来白衣男子一声轻笑,“云书,收剑。” “姑娘怎么称呼?”他问道。 是了,他既然知道自己是曾经算计兼济楼的“老鼠”,相比自己这身男子伪装是瞒不过这位楼主的,江酒酒如实道来,“鄙人姓江,唤我江酒酒便可。” 江酒酒。 白衣男子瞳孔骤然收缩,他放在桌下清晰的指节紧了紧,如果细细打量,那棱角分明的脸上顿时肌肉紧绷如弦,嘴里反复着,“江酒酒。” “你和莫南山什么关系?” 语义不明。 这下轮到江酒酒发楞了,怎么,自己那酒鬼师傅交友甚广,都交到澜城的兼济楼了?也对,他都在澜城开狗洞酿酒了,认识个兼济楼的修士,似乎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很快,她冷静开口,“那老头,我师傅——” 一瞬间,江酒酒觉得眼前这个兼济楼楼主很奇怪,面部表情很奇怪,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像是在透过她,看其他的人和事。 “怎么,楼主认识?” 江酒酒开口,将白衣男子思绪拉回,见他垂下的指尖轻轻一滞,眼中漾出很多情绪,江酒酒看不懂。 “多年前,偶有见过。” “你确定?我师傅是一个老酒鬼,成日呆在破云山上喝酒,不会是同名同姓的其他修士吧?” 白衣眼里蒙过一层阴郁,被江酒酒捕捉到了,那是什么?是伤心吗? “你师傅呢?现在人在何处?”他并没有回答江酒酒的问题,好像认定此人一定是他口中的莫南山一样。 “那个,他……飞升了”。 白衣似乎并不惊讶,没再看江酒酒,反而转身望向窗外,他嘴里默念,突然间像是释怀了什么,轻笑, “老酒鬼。” 窗外掠过一群飞鸟,飞鸟燕尾裁开空中的云絮,也顺便将屋檐下的雕花剪影裁碎了一地。鸟群翅膀扇起的风卷得檐角金铃叮咚作响。 黄昏渐进,漏出漫天火烧似的霞光。 江酒酒没打断他,这个场面,她不太擅长应付。 总之,她明白了一点,眼前这兼济楼楼主,和师傅莫南山是旧相识。关系……好像还不错,应该不会为难她了。 “城西那处破旧客栈,是你师傅给你说的?”良久,声音从耳畔传来,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他老人家整日忙着喝酒,哪有那个闲心,是我师兄带我去的” “也是,为老不尊,整日没个正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酒酒在他脸上,看到了相识于微的笑容。 “那个……你口中提到的‘霸气小筑’,不会就是我们前几天挂出来的‘霸气小铺’吧。”她问了个肯定句。 答案显而易见。 看着江酒酒有些迷茫的眼神,白衣开口,故作高深,“看来,你们这帮娃娃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什么?” 男子起身,理了理自己衣服的褶皱处,“也罢,你们什么都不需要知道。云书,吩咐红绡把小筑的地契拿给他们,以后这个小筑,就是你们的了,我记得你的宗门是叫……” “咸鱼宗。”江酒酒抢答,眼神放光,心思早就被“地契”二字带走了。她突然明白,前几天兼济楼为什么会派人来打探突然挂出牌坊的霸气小铺,原来小铺是兼济楼的产业啊。 “楼主,我们咸鱼宗虽然喜欢白嫖,但也不是贪心的人。你放心,霸气小铺和兼济楼齐心,赚了钱一定不会忘记兼济楼这个大贵人的!” “对了,楼主,能再求您一件事吗?” 识破了莫南山这层关系,江酒酒更厚着脸皮,得寸进尺。 “何事?” “能请您托托关系给我们宗门的人造个身份吗?我们在澜城无户无籍,办不下行帖——” “那你们怎么入得了城?” “楼主,其实你应该知道,酒窖里有一个狗洞。” 男子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悠悠答,“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时候到了哑叔和红绡会来找你的” 有了兼济楼楼主的保证,江酒酒心里的大石头可算是落地了,这就叫——不虚此行?她向他附身一揖,转头向门外走去。 推开门,看见站在远处的红绡。红绡听见动静,朝这边走来。 江酒酒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扭头朝男子问,脸上表情很是欠揍,“对了,楼主,我以后怎么称呼你啊?不会要像她一样叫你‘主人’吧?” 红绡脚步一滞。 “不用。我姓白。” 白无常。 “那日后就请白楼主多多关照”,话毕,江酒酒自行关上了门,留下门口红绡一脸惊讶。 “别愣着呀仙女姐姐,你们楼主发话了,给我解毒,快……” 门内。 云书开口,难得见到他露出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委屈,“主人,她躲过了惊鸿剑” 白无常看了看少年眼角的红痣,眼神难得柔和。 “不是她躲过,是你的惊鸿本能地不想伤她。” “她不过练气期,难道她有所隐瞒?修为在我之上?可是我没在她身上感觉到修为异动?甚至,她身上都没有剑气。她不是剑修。” 最后一句,云书肯定。 “她没有隐瞒,就是练气期”,白无常道,“她会成为剑修的……在不久的将来。” “主人……”云书没明白。 “云书,今天的话有些多了。”白无常的脸顿时冷了下来,目如寒冰,恢复到了以往的冷峻。 “云书知错。” “退下吧”。 “是”。 待门再次关上,这间雅室骤然变得空空荡荡,只留下白无常一个人。 先天道体,先天剑体,先天满灵根,甚至不惜动用魔族秘术封印灵脉也要把她藏在破云宗这么多年,瞒过了所有人…… 是怕看见悲剧再次重演吗? “莫南山,你究竟是有多后悔?” 明明是一个滴酒不沾的人,这百年来躲在破云宗喝酒,又该有多苦? 白无常觉得周身有些冷了,瞳色突然变成金银异瞳,穿过胡桃木门,定在了屏风上。 屏风上的女将军栩栩如生,神采奕奕,仿佛当年沙场的号角穿越时空在耳边回响—— …… “告众将士! 请众军随我一同出征,踏这通天歧途,碾碎天道不公,此身既付星霜,当为天下挣一个破晓的黎明!” “此缨所向处,自有旭日破云生!” …… 她会成为剑修的……因为,他会帮她。 前人未走完的征程,总要有后人接力赶上才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灵厨登场 红绡为江酒酒解完毒,等她完好无损走出兼济楼,月亮已经挂了出来。 门口守着的鹿宣之看见她,立刻迎了上去。一同走来的,还有他身边的吕不糊和徐子非。 看见他们,江酒酒一愣。 “你们……” “想撇下我们自己来蹭兼济楼点心是吧”,吕不糊率先开口。 “不是,我是想着最近大家都忙,这种事情我自己也可以应付。”江酒酒辩解。 “蹭到了吗?”徐子非发问。 “什么?”江酒酒没反应过来。 “兼济楼里的点心”,他幽幽说着,语气真挚,“好不好吃?” “好、好吃”。 “不讲武德,好吃也不给兄弟们带点”吕不糊插话,装模作样地朝江酒酒皱了皱眉,表情十分夸张。 “我觉得,没有咱们胖子做的好吃,”江酒酒思索再三,认真评价一番,“太甜了,有点腻。华而不实,没前途。” “走吧,这里人多眼杂,我们先回去。”鹿宣之适时开口。 众人心领神会,穿过夜间的闹市朝霸气小铺走去。 待进了小铺,关上了门,大家才卸下防备。 还没等吕不糊和徐子非质问,江酒酒就大手一挥,踩在了院子里的石椅上,大声宣布: “妥了!” “什么妥了?” “身份妥了!行帖妥了!人脉妥了!” 此话一出,其余三人的眼光都亮了起来,他们当然明白江酒酒话里是什么意思。只是去一趟兼济楼,就解决一件棘手难事,未免有些惊讶。 “详细说说!” 江酒酒将怎么去兼济楼,见到当堂掌柜,又结识兼济楼楼主的全过程详细说了一遍,隐去了红绡给她下蛊毒的情节。 鹿宣之摸着下颌,“你说师傅认识那白楼主?” “你们那师傅究竟是何方神圣,还能搭上兼济楼楼主关系?”徐子非也不免好奇起来。 “谁知道呢。一个长命百岁的老酒鬼而已。” 不过,可算是一天之内解决了一件棘手的事情。至少霸气小铺被盘了下来,有了铺子就可以开门做生意,就有财源了。虽然挣的这点小钱还仙盟的债是远远不够的。 第二天,众人起了大早从咸鱼宗来到霸气小铺,一同而来的还有胖子黄十三。 他是在睡梦中被江酒酒拉起来的。 “灵厨?!” 院子里响起了胖子的疑惑声。 “没错”江酒酒自信点头。 “我觉得,小铺想要开门做生意,得有一个‘招牌’” “而我们咸鱼宗的当家花旦,非你莫属” 江酒酒三两步走向前,毫不忌讳地拍了拍他的肚子,“看看这身材!” “看看这面相!” “再看看这与生俱来的天赋!” “霸气小铺的厨子,胖子!舍你其谁!” 徐子非在一旁提出质疑:“我们小铺背靠闹市,地处偏僻,你想让他当厨子?谁来当客人?” 对啊,这是个好问题,谁来当客人。在这个鸟都不愿意来筑巢的地方,怎么还能做得起生意来? “谁说我们要赚人族的钱?” 江酒酒一脸无辜,清澈的大眼睛看着黄十三,“要赚钱,当然要赚那些牛鼻子修士们的钱了——” “你是说仙族?” 这偏僻地方,对于那些隐于澜城的修士们来说,可是绝佳的休憩地。 “别忘了,澜城可是三族交界。”江酒酒低声提示。 自打她在兼济楼见到白无常之后心里就笃定了一个想法——澜城,绝对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 除开不熟悉的魔族,明面上看的是一城平民百姓,实际上,不知道掺了仙族多少手笔。 兼济楼楼主,楼主身边的剑修,楼里的掌柜和后厨掌事,修为皆不低。更何况,这个地方就连自己那驾鹤西去的半吊酒蒙子师傅都涉足一二。 “天知道有多少修士隐匿在澜城里。” 江酒酒得出结论。 在众人的一番讨论下,霸气小铺的商业蓝图很是精彩,拥有一个“要做就做澜城第一”的宏伟愿景。 由黄十三这个咸鱼宗膳堂堂主全权负责,做出的菜品与徐子非先后炼丹产出的废丹结合,这样丹修的废丹也被回收利用,修士们吃了菜还能涨几分灵力。 简直一举两得。 三天后,江酒酒回咸鱼宗请周半仙算了一个黄道吉日,如火如荼地开启了霸气小铺第一天试运行。食客嘛,因为行帖还没拿到手,所以就仅限于知道狗洞的几个人。 江酒酒,鹿宣之,吕不糊,徐子非,周半仙,还有一个小招娣。 灶火映着黄十三圆润的脸庞,他身旁放着一堆徐子非炼丹失败的渣滓,握着菜刀的手有些发抖。 他活了三十年,从一介屠夫到江湖骗子,再到如今即将持证上岗的灵厨……生而为人,他有点激动。 案板上摆着江酒酒不知从哪搞来的白萝卜,剔透的萝卜芯里嵌着一颗徐子非出品的草莓仙丹残次品。 胖子咽了口唾沫,“其实……我前天用仙丹炖汤差点把厨房炸了。” 他毕竟不是丹修,且修为不高,掌握不了火候。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吕不糊往灶台拍入最后一道防身符。 “还记得你上次烧糊的糖醋排骨吗?一盘下去让地里干活的吕不糊瞬间恢复灵力。”江酒酒鼓励。 “那是因为里面放了筑基丹——和我” “和你关系很大”鹿宣之默默把防火阵的范围扩大了三尺。周半仙环抱手臂斜倚门框,忽然挑眉:“有人往这边来了。” 霸气小铺因为兼济楼这层关系,再也不做贼心虚,反而敞开大门,美其名曰,有朝一日食客蜂拥而至,提前适应。 说巧也不巧,此刻的后院石阶上站着一位陌生的美娇娘。 只有江酒酒认识,是兼济楼的掌柜,红绡。 她站在门外打量一圈,见无人照应,自助地穿过小院,听见后厨响动,大胆地走了进来。 “来了!”江酒酒爽朗的声音在几人中响起。 红绡看过去,一时间分不清说话的是何人。 这也不怪她,实则是眼前场面太过于匪夷所思了:一干人围在厨房之外,门口设了好多个小型的结界,灶台里的人面露凶狠,手起刀落,像是在处理什么危险牲畜,再看后厨外的人,除了一少女朝她看过来,福至心灵,其余几人目光都从她身上一扫而过,复而转头去看灶台旁那大汉。 她原以为有什么蹊跷,走近两步,心底大受震撼——菜刀落下的瞬间,萝卜迸发出的汁水溅了出来,那胖厨子旋身切剁,肥硕身躯毫无美感。众人围观的,竟只是一根白萝卜…… 红绡被自己气笑了:自己摊上的这叫什么事?要亲自来给这个上不了台面的破客栈送行帖?一根萝卜还能雕出花来?何况还是一、二、三、四……这么多奇形怪状的萝卜? 她站在小院门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白玉袖口,鼻尖飘来一股混杂着油烟和泥土的气息,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忽然,人群中冒出一个头,朝她客气地招呼了一声:“红绡姑娘来啦!” 她下意识点头,随即一愣——不对劲,她怎么知道自己叫红绡? 再看眼前人,红绡的神色变得复杂多疑起来。 “你知道我?” “知道啊!”江酒酒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顺手拍了拍沾满灰尘的衣襟,“我们才见过啊——” 才见过?红绡蹙眉,细细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见过这个满身烟火气的女子。只是……那双眼睛,好像,是有些…… “成了!”后厨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木门被人拍得震天响。 “你先自己喝口茶,我一会过来!” 红绡面前的女孩笑脸盈盈,听见身后欢呼,几乎毫不犹豫地转身,挤进人群。 红绡环顾四周——哪有茶?后院的石桌上只摆着几个粗瓷碗,里头还飘着半片蔫巴巴的茶叶梗,明显是已经有人喝过的。她深吸一口气,这一刻,在霸气小铺的无助感达到了巅峰。 不就是雕个白萝卜吗?至于这么兴师动众…… 只见这群人,老的少的,男人女人,胖子瘦子,弓着背,踮着脚,挽着袖子,系着围裙……形态各异地环抱在一起,围着中间那厨子转圈——忽地一窝蜂涌到院子里,将中间那个满脸油光的厨子团团围住,人挤人地赶了出来,几乎同一时间,几双手同时托住了中间那个胖子的后背、膝盖、肩膀,无数道热烈的浪将他卷离地面。 “再高一点!”里面最小的一个女哇哇高声喊着,于是厨子被抛向空中,失重的瞬间还没来得及惊呼,又被底下的人稳稳接住。 厨子吓得“哎哟”一声,手里的萝卜雕花差点飞出去,底下的人却已大笑着接住了他。红绡眼睁睁看着那萝卜在空中划了道弧线,不明所以。 此时此刻,一群麻匹粗衣的农民,和一个衣着鲜艳的女娇娘,在同一个院子里,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群粗鄙之人。她默默收回绣鞋,生怕沾上泥点子。 怎么……一个厨子而已……她想,一个人还能成一支队伍吗? 待欢呼声稍歇,这帮面色红润的“咸鱼”们才终于注意到一旁的红绡。鹿宣之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咳咳——怠慢客人了——” 江酒酒被她一句话拉了回来,一拍脑袋,从人堆里钻出来:“各位各位,我来介绍一下。这位仙女姐姐便是兼济楼的当堂掌柜,红绡。” 刹那间,院子里鸦雀无声。正和徐子非抢萝卜的吕不糊脚下一滑,“咚”地摔了个屁股墩;招娣被他无辜牵连也摔了下去,却因为过于吃惊忘了喊疼;连向来稳重的周半仙都瞪圆了眼睛——天地良心,江酒酒上次从兼济楼回来时,可没说那儿的掌柜是个雪肤花貌的美娇娘! 除了江酒酒,所有人都愣住了。 “好久不见。”江酒酒抱来一把吱嘎作响的木椅,殷勤地摆在红绡身后,“姑娘,坐着说——” 红绡瞥了眼那把瘸腿的椅子,又低头看看自己价值不菲的红袖织金襦裙……都已经站了这么久了。 罢了,她有些扭捏地坐下,木椅子很硬,比不上兼济楼的软榻,咬着牙,硬邦邦地开口:“我要见你们小铺的主事。” “我就是。”江酒酒向前一步。 “你?”红绡摇头,“我要见江公子——” 院子里骤然安静。除了当时没在场的周半仙、黄十三和招娣,其余几人相互交换了眼神,心领神会,嘴角抽搐起来。 只见江酒酒右眼皮跳了跳,突然装模做样一撩膝上根本没有的袍角,行了个标准的男子揖礼,抬头时还故意压低嗓音:“红绡姑娘,那日兼济楼一别,可还惦记在下?”——分明是当日调戏她的腔调! 红绡脑中“轰”地一声。那轻佻的挑眉、勾起的唇角,还有那时隐时现的桃花眼……竟全出自面前这个女子?什么东西突然炸开了锅,她的脸顿时煞白,不愿承认,当日在兼济楼大堂反将她一军的竟是个女人。 鹿宣之憋不住笑,打破尴尬:“掌柜莫怪,我们主事扮公子哥时,我认为不输优伶的头牌……” 江酒酒闻声开口,“鄙人正是掌柜寻的江公子,唤我江酒酒便好。” 红绡指尖发颤,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早该想到的。” 免去了寒暄,此刻的红绡只有一个想法,赶快办完事,逃离这个地方。 她是过来送行帖的。顺便,带着楼主的委托。 很快,一盏新的热茶被端到了她面前,是黄十三刚刚在他们聊天的时候趁空去后厨泡的。红绡点头致谢,她想,这一院子里的人,只有这个胖子厨师和那边那个女娃娃有好印象,其他……不可多语。 “掌柜的此番来霸气小铺,可是来送行帖?”江酒酒眼睛亮晶晶,手指无意识地在衣襟上蹭了蹭。 红绡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封烫金帖子,摊开,指尖在澜城官府印鉴上微妙地停顿了一瞬。 “我就知道白楼主关系非常!”江酒酒福至心灵,双手接过时强忍激动,至差蹦起来,暗喜:姐的营业执照终于到手了!瞥见一旁红绡探究的目光,又强行压住上扬的嘴角,故作沉稳地清了清嗓子。 “多谢掌柜的,酒酒感激不尽。” 红绡扫视四周:吕不糊正偷偷把雕花的萝卜塞进袖口,被徐子非瞅见,两人又默默扭打在一起,连最老成的周半仙在一旁笑而不语,光看热闹。 “掌柜还有何事?”江酒酒看着她,送了行帖又不走,脸上分明嫌弃神色,猜测应该还有要事交代,便抢先一步问出。 红绡被她问得眼皮一跳,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楼主托我传话……”停顿了下来,看向其他人。 “无妨。”江酒酒随手把帖子往招娣怀里一抛,“都是自己人。掌柜有话直说,省得我之后还要给他们说第二次——”她突然模仿红绡冷若冰霜的语调,“麻烦”。 红绡被这拙劣的演技气得翻了个白眼,袖中指甲掐进掌心,“楼主传话,三日后子时,诚邀霸气小铺主事入兼济楼一叙。” 院子里骤然死寂。三日后?子时?这又是什么新型的鸿门宴? “不行!”吕不糊第一个打断,猛地拍案而起,萝卜渣从袖口簌簌掉落。“子时开宴?你们那楼主莫不是要请我们吃——” “鬼市。” 周半仙突然阴恻恻地插话,算命的幡布落在石头桌角磕出“咚”的一声响。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赌场开路 千盏萤灯照黑路,万张市银开通途。 鬼市,一个三族共存的秘域。作为一个三族无法宣之于口的灰色地带,每三年开一次,便于各族私下往来。 三百年前,三族订立盟约,仙魔两族永不犯人族,而仙魔两族又因淮水一战,元气大伤,百年来,两族井水不犯河水,维持对峙局面。 鬼市,是三族中特别的存在。 人、魔、仙三域各地都有入口,但入口不详。 “想来澜城的鬼市入口便是在这兼济楼处了。"送走红绡,众人进了大堂,周半仙开口说道。他灰白的眉毛下,一双浑浊的眼睛闪烁着精明的光芒,枯瘦的手指不停地摩挲着腰间那卜卦的龟甲。 “里面有些什么?”吕不糊发问。 “我也不知”周半仙捋着胡子,那几根稀疏的胡须在他指尖来回缠绕。 “就连你也算不到?”江酒酒起了好奇,她歪着头,一缕青丝滑落,懒洋洋垂在耳边。 “算不到。” “我也只是多年前修行之时听师傅说起过,鬼市,隐于三界,又为三界而生,里面变数不断。只有化神期的卦修才能窥见一二——这兼济楼楼主到底是何方神圣?” “以前游医各方,鬼市消息寥寥。倘若这兼济楼楼主真能有找到传闻中鬼市的入口,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鹿宣之附和,“只是,他会有这么好心?” 江酒酒:“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师傅的原因?” “什么师傅?”周半仙发问。对于江酒酒上次只身赴宴,他和黄十三、小招娣是一概不知的。 算了,满也瞒不住,于是她又将那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只挑了重点。 听完,周半仙神色凝重,皱纹在眉心挤出一道深沟,“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倒是没听说过哪家仙族里的长老姓白的……倒是……” “倒是什么?” “没什么,不可能”他没再说下去,反而换了个话头,“三日后,务必注意安全——” “哦,好——诶,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周半仙:? “那兼济楼红绡不是来邀请你的吗,怎么?” 他朝江酒酒身后那几人望去,吕不糊正往嘴里塞着萝卜雕花的残渣,徐子非抱手而立,鹿宣之优雅从容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襟,招娣则紧紧攥着江酒酒衣角,眼里满是期待,一个两个神色坚定,“你们……都要跟着?” “当然!” “呃……有些好奇。” “师妹出远门我不放心。” “我想和姐姐在一起!” “那人只说邀请我去,没说只邀请我一人去。当然要拖家带口去见见世面”江酒酒说得心安理得,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 周半仙差点当场晕过去,这也是可以钻空子的吗? “胖子!你呢,你也跟着去?”他转头问黄十三。 “不去。” 周半仙:终于有一个正常人了。 “过几天霸气小铺正式开业,我准备研制几道新菜。对了,你们进去鬼市,帮我宣传一下怎么样……”胖子搓着胖手,满脸期待。 周半仙:……他真的是老了。原来现在的年轻人比他厚脸皮过犹不及。 “好!到时候请老赵多写点传单!等我们进了鬼市,直接挨家挨户地宣传,争取让澜城的所有修士都来我们小铺吃点心!” 此刻,江湖骗子周半仙成功地加入了另一个江湖团伙,进入鬼市发传单指日可待。他不免觉得,人年轻真好,艺高人胆大,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往里闯,自己真的老了…… 这三天,可把老赵折磨得够呛。距离他上一次大批量写传单,已经过了快半年,上次还是咸鱼宗建立之初,宗门里只有他和江酒酒、鹿宣之三个人,三人一起想方设法招纳能人异士的时候。 如今再次提笔,仍然被恐惧支配。 他原先只是乱葬岗的一个安分守己的守墓人,现在成了一宗长老兼职宗门笔杆子,简直有苦难言。 看着眼前铺满一地的笔墨传单,他甚至边写边想,自己是不是得进城报一个书法班,好好精进一下字迹,怎么说自己也是宗门的牌面,这字总是歪歪扭扭龙飞凤舞的,会不会有辱门风? 还有,咸鱼宗里的孩子们很多都到了识字的年纪,是不是应该请个教书先生来教一下,顺便帮自己分担一点写传单的压力? 不过这三天里,除了被写字折磨和干等着兼济楼子时邀约之外,终于来了个好消息——仙盟同意让咸鱼宗分期支付当下欠款,相应的需每月多还部分利息。当然,回信里仙盟理事还帮咸鱼宗指了条明路:每十年一度的仙盟大赛开赛在即,每个赛段的获胜宗门可获取相应灵石奖金。 “肯定又是某位仙长在冲业绩了——”老赵看着回信里多余塞进的一条仙族小笺,熟练开口,那布满老茧的手指摩挲着信纸边缘,眼中闪过一丝认命的了然。 “我们咸鱼宗也能被放到指标上?”一旁坐着的徐子非磕着瓜子,踢了踢近处吕不糊的屁股,示意他也过来一块吃,动作干净利落,丝毫没有怜惜。 江酒酒灵活地避开了徐子非那一记冲着吕不糊的扫堂腿,跳到他的对面,搬了个板凳往他俩那边挤了挤,顺手拿过一把瓜子,“可能末流的小门小派也需要拉进去当分母吧”。 虽然是这也说,但仙盟大赛一事,还是被江酒酒放在了心上。想着等看见了兼济楼楼主,没准可以向他打探一二。那楼主感觉活了挺长时间的,没准知道点什么? 很快,来到了约定见面的日子。 午夜子时。 虽然有了身份行帖,但几人一合计,还是钻狗洞快一点,于是这一次,没有一个人不好意思,都光明正大地翘着屁股往洞里钻,丝毫不觉得有任何尴尬。 不出半个时辰,江酒酒一行人应邀来到了兼济楼。 此刻的兼济楼已经休市,朱门紧扣,没漏出半点风声。 月光如水,洒在阁楼的飞檐上,给这座白日风格十足的建筑镀上了一层银辉,添了几分神秘。 “不是说子时相见?人呢?”吕不糊低声嘟囔。 “上面呢。”江酒酒神态自若,早在刚踏上石阶,她就捕捉到屋顶飞檐上一把寒光,熟悉的剑光在暗夜里闪了一下,“喂——屋顶的,你就这样迎接你主人的贵客吗?” 突然,来人从飞檐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到了江酒酒一行人面前,目光锋利。月光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褪去了百日的稚气,显得格外冷峻,黑色的劲装勾勒出他精瘦的身形,腰间长剑泛着冷色的光。 这一番动作,把正在跟前张望的吕不糊吓了一跳,以为撞见鬼了,像个球一样往身边人怀里滚,拼命往徐子非那边抱。 “他们?”云书无视了吕不糊的动静,环视了江酒酒身后一圈人,有些惊讶。他没想到江酒酒带了这么多人。 “一起的”江酒酒不咸不淡回答,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好,随我来吧”。云书这次学乖了很多,自从上次在她手中吃了鳖,发现灵剑惊鸿不愿意伤人后,这位剑痴第一次学会藏住锋芒。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江酒酒是白无常的贵客。 云书在前面领路,一行人在后面跟着。这次没从正门进,反而走到了隔壁的偏巷。江酒酒识得这条路,是兼济楼的后门。她第一次来槐花路的时候便是走的这条小巷。 没见到红绡?甚至没见到那个后厨哑叔?她在心里盘算着。难道鬼市的入口,连他们两人都不知道。是什么地方,能让兼济楼的当堂掌柜甘当跑腿?又是什么原因,能让白楼主的贴身侍卫亲自接见? 看着身后一群熟悉的人,江酒酒暗自松了口气。幸好,自己不是一个人。 很快,众人进入后门,拐入后厨,诺大的灶台上弥漫着浓烈的香料气息,角落里堆着成筐的应季时蔬,墙边挂着风干的腊肉。从后厨出来,又拐了几道弯,众人走进一间小小的储物室,和兼济楼的装潢大为不同。 云书径直走向储藏室最里侧的一面墙,在第三块砖石上轻轻一按。 “咔嗒”一声轻响,墙面缓缓移开,露出一个暗黑狭长的通道。通道很窄,宽只能容纳一人,两侧墙壁上每隔十步就嵌着一盏幽绿的磷火灯,照得人脸发青。 “我靠,老子怕黑”吕不糊有些哆嗦,双手不自觉握起了拳。 “跟紧。”云书头也不回地说道,声音在幽暗的通道里渐渐隐去。 待最后一人双脚迈进,砰!一声巨响,墙门关闭。 “别碰墙壁!”走在人群中的周半仙突然压低声音,警告:“这些砖石上都涂了‘锁灵砂’,专门克制仙族修士灵力——”他目光冷峻起来。 吕不糊闻言立刻缩回差点碰到墙壁的手,咽了口唾沫。如果谁和他并排,便能看见此刻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在幽绿的光线下照射下显得油光发亮,配上他那扭曲的脸,整个人显得异常诡异。 好在全场除了吕不糊,都是心大的人,就连年纪最小的小招娣也没半分退缩之态。 通道先是向下走了好长一段时间,接着连续转了七八个弯,每个转弯处都立着一尊面目狰狞的石像鬼雕像,风格和兼济楼大堂的立柱相似,只不过放在阴暗的地方就略显阴森 当转过最后一个弯时,前方突然传来“轰隆”一声闷响。 一道厚重的铁栅栏伴着铁链声音缓缓升起。 吕不糊吓得差点跳起来,被身后的徐子非一把按住肩膀。他几乎要哭爹喊娘了:“还有多久啊!啊啊啊还有多久!” 回答他的是云书不耐烦的沉默和众人扶额叹息。 又下行约二十级台阶,走在最前排的江酒酒目光一滞,明显感觉空气突然变得浑浊起来。隐约能听到鼎沸的人声从脚下传来,间或夹杂着瓷器碎裂的脆响和野兽般的嘶吼。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 “听到什么!啊啊啊!我要回家!”吕不糊仍然嚎叫。 “嘘!” 这下吕不糊被身后的徐子非手动强行闭麦了。 叫骂和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强烈。距离已经近到所有人都能听见。 吕不糊胆小地上前两步,一手抓住前面的鹿宣之,另一只手狠狠抓住身后正用胳膊捂着他嘴的徐子非。 “又怕又想凑热闹?”鹿宣之打趣,顺手拍了拍吕不糊的肩,有些医修自带的安抚意味。 “菜鸡。”徐子非直接翻了个白眼。 不久,一行人,在台阶处停下了。台阶尽头是一扇包着铁皮的木门,门缝里渗出暖黄的光晕。 云书在门前站定,突然转身扫视众人:“进去后别乱碰东西。”他的目光尤其在周半仙身上停留了一瞬,“特别是你。算命的,这里不欢迎你”。 周半仙觉得莫名其妙。 当云书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时,震耳欲聋的声浪扑面而来。地下一层的全貌终于展现在众人眼前——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鬼市机缘 巨大的空间里有着不输兼济楼一层大堂的气派恢弘,数百盏金白色琉璃灯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酒香、陈年檀香,脂粉味和汗臭的混合气息。数十张赌桌错落有致地摆放着,每张桌子周围都挤满了形形色色的赌客。每当骰盅揭开时,这些令人恶心的气味就会突然沸腾起来,如同嗅到血腥一般朝赢家身上涌去。 每张赌桌周围都有形形色色的人叫嚣呐喊,人族富商挺着大肚子,手中金算盘噼啪作响;魔族修士露出尖牙,眼中泛着猩红的光芒;甚至还有几位仙族子弟,虽然衣着朴素,但腰间玉佩却暴露了身份。 三族之人在这里诡异而和谐地共处一室。 众人:…… 谁能想到,闻名澜城的兼济楼竟有一个隐藏的地下一层。而地下一层,是一个惊天赌坊! 场面过于震撼,没人缓过来。 除了在场唯一一位卦修。 周半仙轻笑,“难怪。” 难怪这个带路的小剑修这么不待见他。 第二个缓过来的人是江酒酒,她长吁一口气,朝身边的周半仙走去,“老兄,这是你的主场啊——”江酒酒挑眉,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我们宗门的还债使命——” “想都别想”,周半仙立刻就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迅速开口否决,“你觉得,我能去赌?” “不能吗?你可是我们咸鱼宗首屈一指的卦修啊!” “我看,你是嫌我老头的命活得太长了——” 江酒酒一愣。 她再次往赌场的人看去,呆滞半刻,“你是说……这里的人?” “兼济楼的地下赌场,接万客,渡亡人”。云书的声音传来。他的声音很轻,却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清,一分不差地传入耳中。 听说过孟婆渡人,第一次听说,赌场渡人。 看着眼前形形色色的“人”,江酒酒咽了咽口水,觉得嗓子干哑。直到一旁的吕不糊面色铁青,颤抖地问出了她的疑问:“他们……都是死人?” 周半仙没有立即回答,相当于默认。 “我感觉这里有些压抑”徐子非第三个缓了过来,有些胸闷地锤了锤胸口,脸色发白。他喘不过气来,不是被眼前场景吓的,而是身体本能地排斥赌场环境。一旁的鹿宣之也有这种感觉。 “我也觉得。”招娣小声附和,向前走了几步,紧紧抓住江酒酒的手。小女孩的手心冰凉,微微颤抖着。 一行人,除了江酒酒,都面露菜色。 “你没事?”云书看着江酒酒,声音有些惊讶。 “呃,我应该有什么事吗?” “没事。走吧”,云书不想再费口舌,催促几人向前走去。他的黑衣扫过地面,那些混着臭气的人像是遇到天敌一般,避之不及,自觉地让出了一条小路。 一行人穿过人潮人海的赌局,终于来到一扇屏风前。这扇屏风通体漆黑,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符文,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屏风被云书缓缓推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里面坐着一人,白衣胜雪,神态自若,一袭银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几缕碎发垂在额前,为他增添了几分慵懒的气质。江酒酒想,和那天见他时的样子,倒是判若两人。 此刻,他修长的手指正捏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那绿葡萄表皮凝结的水珠滑落,滴在他雪白的衣袖上,很快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只是看见门口那整整齐齐六人,拿着葡萄的手在空中一滞,眼底划过一丝惊异,很快褪去,“带这么多人,是怕我拐了你不成?”他声音如同清泉击石,带着几分调侃。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小道友,老的少的,”又看了看吕不糊,轻笑,“还有个尿的——” “进来吧” 云书默默关上门,退居一旁。他的身影很快与墙角的阴影融为了一体。 江酒酒很有礼貌地朝他一揖,“白楼主。” 白无常点头,起身。衣袂翻飞,带着一丝冷冽的雪松气息,和屏风外的气味截然不同。 “看来你这小友,是被这外门的场景吓到了?” 吕不糊喉结滚动,全身是汗,此刻被点名,无所适从。老实说,他的后背已经被汗全部打湿了。 “第一次见活死人,还没习惯”,江酒酒有些尴尬,“等他多习惯几次就好了——” “这里的人都是生前怨念太深,孟婆渡不了的,于是扔给了我——我就开了个赌坊,让他们连着赌个三天三夜。赌累了就去睡一觉,说不定就想通了;没想通的,就接着赌,赌到想通为止……” “有些赌上瘾了,忘记了初心,就困在这里赌一辈子。也不会因怨念太深下地狱了……” 江酒酒闻言,没有说话。 “我看里面还有魔修?”倒是鹿宣之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很多。 白无常看了他一眼,“你就是那老不死的另一个徒弟?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他的影子。” 他没等鹿宣之回答,接着说:“你们看到的那些,人族、仙族、魔族,是也不是……” “还望高人明示。”周半仙看着他,一反常态严肃。 “因为执念太深,怕人认出,所以有了伪装。说不定里面的人全是仙,又或者全是魔族……谁知道呢。撕开一层皮后还有另一层皮,连我也看不清他们真实的样子,只希望这帮可怜人可以自渡罢了。” “今天楼主邀请我来,是让我来参观赌场的?”江酒酒打断了他的自述,语气又恢复了以往的爽利,仿佛刚刚的震惊只是一个幻觉。 实话实说,作为一个穿越者,她对三族没概念,对活死人也没好感,悲天悯人不是她的作风。自从知道这个赌场活人不能参与后,她便失去了兴趣。 “各位,别忘了我们来的主要任务。要去鬼市发传单宣传霸气小铺呢。” 知情五人:她……怎么可以这么心大。 白无常闻言,听出其中一二,一个人,再是天生道体,怎么可以在练气期就这么肆无忌惮的。 认清江酒酒脾气秉性后,他还有些不死心,追问了一句,“你不好奇我为什么邀你来鬼市?不怕我算计你?” 江酒酒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她一开始确实想过,但很快就想通了,不论什么原因,自己总要亲自去看,世界上哪有什么好心坏心,都是非黑即白,好奇都要靠自己双手揭开。于是淡淡答:“不好奇。” 白无常:……难道千年一遇的鬼才都是这么有个性吗。 “也罢,”他兴致缺缺,“诸位请随我来吧”。 话落,刚刚退在暗处的云书主动上前,一只手轻轻碰了碰靠墙玄关上那很不起眼的花瓶,瓶身轻轻转动,房内屏风遮挡处缓缓打开。 一道散着暗紫色幽光的甬道乍现,仿佛甬道的那一头是另一个世界。 “江小道友”,耳畔传来白无常的声音,“我认为在进去前,有必要嘱咐你几句——” “你可知世上想入鬼市者数不胜数,三界中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找到鬼市的入口,而当中不乏幸运的人,其中以能窥算天机的卦修为甚——”他目光如水,朝人群中唯一一位卦修周半仙看去。 “只是……” “只是哪怕能窥见一二,却无法进入。”周半仙对上他的眼睛,冷静答着。不知何时,他手中的龟甲已经轻轻裂开了一道缝隙。 白无常冷笑一声,没有否认。 “什么意思?”江酒酒冷声质问。 “鬼市乃三族秘境,入鬼市,讲机缘。”隐藏在暗处的云书开口。 “你的意思是,我们六人,无法进入鬼市。” “他们五个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除外。” 江酒酒心下了然,她自然明白为什么她除外,因为她是千年一遇的先天道体,秘境的结界拦不住她。 “好。”没想到鹿宣之第一个开口,“我们都试一试,能进就进,不能,我们就守在这里——”他朝白无常看去,“若他们在里面出什么意外,我不会放过你。” “口气不小。现在倒是有点你师傅的影子了”。 白无常轻笑,自顾走进了结界,声音淡淡远去,“快来吧,这个时辰,说不定还能赶上千金殿的歌舞开场呢……”他的身形被紫光吞没,消失在结界处。 江酒酒看向众人,相□□头示意,六人一齐朝结界走去。 …… 踏入鬼市,眼前豁然开阔——千盏青灯悬空而浮,照得整条街道长明。分明是一人气十足的闹市模样。 街道两侧,斑驳的青石板路上摊贩林立,有人蒙着面兜售泛着荧光的不知名灵草;有黑袍客摆弄着丹药,都是一些寻常的练气筑基丹,但价格好像比外面便宜了很多;还有枯瘦老者蹲在一处阴湿角落,面前摆着一排贴着符咒的陶罐,嘴里嚷嚷着一些咒术,说可以破财免灾,改善风水。 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香,混着腐朽与血腥,还有潮湿的水雾,当然,还有些许安神的功效。 远处,一座红木高台上,几个戴着兽骨面具的舞者正扭动着诡异的身姿,伴着敲锣鼓韵,变化着表情,精彩纷呈,而偏偏台下围观的看客,有的长着鳞片,有的生着犄角,甚至还有人影飘在半空,没有脚,于高台上的小鬼们呼应着。 更远处,一座金碧辉煌的建筑高悬于空,像是某个异世宫殿。飞檐刺破腐朽的浓雾,底层基座被翻滚的紫云托举,时不时有金属锁链从云层中垂落,在风中碰撞出空灵的哀鸣。 江酒酒甚至觉得,她再次穿越了。这是什么鬼地方…… 白无常在前面,对于眼前“怪异”环境他再熟悉不过了,眼神略过江酒酒,落在后人身上,神色第一次有些失控。 走出结界的江酒酒回身看去,原先整整齐齐的六人,现在只剩下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江酒酒只有一个想法:哎,还以为六个人都能进来的。 白无常也只有一个想法:三个人?三个人!也就是说,包括江酒酒来的六人里,有一半人穿过了鬼市结界安然无恙地走了进来??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缩紧,指节泛白,死死扣着自己拇指上的扳指。 江酒酒就算了,眼前这个丹修是什么情况?而这个毫无灵力的人族小女孩又是什么情况?? 很快,结界再次泛起涟漪,里面又冒出了一个人头。一张冷峻的面孔从波纹中涌现,是云书。 江酒酒失望地叹了口气:“看来师兄他们被拒之门外了。” 云书是负责殿后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醉生梦死 倘若不是白无常年纪够大,见过的怪事尚多,那风流的神态早就消散殆尽了。三百年前,鬼市结界设置他也参与一二,他比谁都清楚什么人才能进入鬼市,就像他笃定江酒酒可以一样,就像他想方设法帮助云书去灵剑冢求取灵剑惊鸿一样,因为只有这样,他们身上才能聚集某些熟悉的“特质”。 但他想也没想到,咸鱼宗这支拉跨队伍里,会有三个人毫发无伤、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或许事情变得更有趣了。 “你们……”他琉璃般的眸子来回打量着眼前三人—— “有什么问题吗?”江酒酒敏锐察觉到他的反常。 “……只是有些出人意料。跟我来吧。” 白无常调整好,雪白的衣袖向前一甩,往前走去。 江酒酒,徐子非,招娣三人前后跟了过去。 “看见没,他分明有事瞒着我们”徐子非向前走了两步,一手拉着招娣,另一只手拨开熙攘的人群,朝江酒酒靠近,在她耳边小声诽腹。 “瞎子都看见了。”江酒酒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四周,“话说,你瞧瞧周围的人——” 街道两侧,形态各异的商贩彼此叫卖。 场面十分诡异。 “如果硬要说明的话,”徐子非滚动喉结,“这里纯粹的仙修倒是极少,每个人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着点……魔气。” 两人对视一眼,眼底都敷上一层阴暗。对于魔族,他们是没什么好感。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锅碗瓢盆打碎的声音,一个头顶犄角的陌生人急速冲了过来,硬生生撞上了江酒酒的肩头,将她撞出十米开外。头也不回地朝前狂奔。 “来人啊!抓贼啊!抓住他!”凄厉声从后方传来。 见他手里拿着一个仙族才有的百宝袋,江酒酒一时恍惚,陷入了迷茫。 很快,那个“贼人”慌不择路,撞上了走在最前面的人——云书。 偷东西可以,但是不该牵连路人,特别是脾气不太好的路人。江酒酒心里生起一丝敬意:果然,不知者无畏。 不出所料,那“小贼”俯冲片刻便被云书一手抓住后脑勺,在空中翻了三百六十度,腰边惊鸿出鞘,从贼人的裆部直直穿了过去,“哗啦”一声,银剑将人直直地挑了起来,像串着糖葫芦一样把人高高挂在半空。剑上的人惊吓过度,直接发难,晕了过去。 “啧啧啧,干什么不好偏偏干抢劫勾当,”江酒酒看着云书冷漠的眼睛,故作惋惜,后背汗毛微栗,不由想着自己当初带着周半仙,吕不糊“抢劫”兼济楼的时候,幸好三人反应迅速躲过一劫,要不……他们三个菜鸡现在就是云书剑下的待宰羔羊,恐怕就没之后什么事了。 这时,身后挤出来一黑衣商贩,便是刚刚高喊抓贼的商人。待一行人看清他的样貌,招娣直接更紧了紧身旁徐子非的手。 被抢商贩全身漆黑,江酒酒甚至觉得忽略他正在道谢的一排黄牙,他甚至可以与夜色融为一体。他的指骨极细,皮肤像剥落的墙皮,黏在指节上摇摇欲坠,似乎还可以听到手指缝隙间因为摩擦发出微弱的呻吟。他的头颅像一颗被酸液腐蚀过的青铜鼎,两个鱼眼处不断渗出黑血,右脑处青筋暴起,一串裸露的血管暴露在空气下规律地跳动着,左边下巴上吊着一大块瘤子,右边下巴上是另一大块化脓的疤。 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 相比之下,被云书用惊鸿剑串起来的犄角仙族倒显得眉清目秀起来。 “多谢白公子。” 那黑衣人朝白无常躬身,从云书手中取回来自己的百宝袋。 “应该的,”白无常一如既往语气温柔,但神色冷得像冰枪,“他抢你什么?” “一株兄弟们拼了命从雪域换来的极品雪莲。” 白无常目光一沉,缓步朝那头顶犄角的仙族走去,一步,两步,雪白的靴子踏在石地上,气氛说不出的压抑。那人被云书吊着,头朝下,没有知觉。 “他想干什么?”徐子非站在人群里,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像是在问江酒酒,其实已经自言自语了。 “不知道。”江酒酒心里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刚刚这一瞬,她在白无常身上,隐约捕捉到了……魔气。 只见白无常伸出手,在贼人昏睡的脸上拍了三下。“啪、啪、啪”,动作极轻,但场面说不出的瘆人,毛骨悚然。 霎时间,那贼人猛然惊醒,更确切说,像是被某种力量强制唤醒,眼底里全是恐惧,止不住地发抖,正欲开口—— “啊!”——伴着一声惊呼,惊鸿剑光闪过,一截舌头不轻不重地掉在了地上。手起刀落,电光火石,他的舌头已被云书手中的惊鸿除去,口中不断喷涌着淤血,呜呜咽咽。 不等人群反应,“哗!”——又一声巨响。 那贼人头顶的一对犄角也被剑光砍下。速度快到让人捕捉不到残影。贼人重重跪地,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臭味。 白无常附身,在他耳边轻声冷笑,“何必多此一举?雪域雪莲能助你的我也可以,而且比你的方法——更快”。 不到半炷香时间,几个彪形大汉赶来,驱散了围观人群,领头那人朝白无常恭敬行礼,剩下几人将跪地的盗贼捆上锁链,拖着往街道深处走去。 待人潮散去,咸鱼宗三人快步走到了白无常身边,江酒酒甚至发现白无常的白衣脚底还沾着刚刚来人的血迹,不像她那有洁癖的五师兄会迅速处理,反而不甚在意。原来再是爱干净的修士,在这个方面也会有很多不同,鹿宣之可能因为自己修医的缘故,那这位白楼主呢? “他们要带他去哪?”江酒酒忍不住问,目光追随着那群黑衣。 白无常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醉生梦死坊”。 “那是何地?” “兼济楼地下赌场。” 三人身形皆是一滞。 “你、你的意思是……他要死了?”徐子非诧异开口,声音发颤。自从知道兼济楼地下的赌场都是“死人”之后,他就异常敏感。 白无常神色平常,轻描淡写,仿佛让一个人死对他而言不是什么稀奇事,“醉生梦死坊,除了渡那些执念过深的亡魂,还要困住那些违反法度的恶鬼,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就因为他偷了个雪莲?” “没错。” “那雪莲有什么稀奇?能让他把命都赔进去?”她想,雪域雪莲虽珍贵,但对方不过是个未遂的窃贼,既已受惩,何至于赶尽杀绝。 白无常抬眸,四面八方的琉璃盏在他脸上投下诡谲的阴影,异色瞳孔里光晕扭转:“你可知他为何要盗窃雪莲?” “不知。” 江酒酒没给白无常接话的空隙,一双眼睛直接单枪匹马撞入眼前人的一双异瞳,语气不善,充满戒备:“但我知道,你是魔。” 此话一出,身边的徐子非和招娣皆是一惊,朝后退了两步,将江酒酒围在中间。徐子非总算知道自己从赌场开始的古怪情绪从何而来,什么环境能让一个金丹期的丹修感到不适——当周围全是魔修的时候。 哪料,徐子非预想中剑拔弩张的态势并没有降临。白无常只是淡淡扫过咸鱼宗三人,转身时白色衣袂翻卷如浪,朝前走去—— “现在才发现?有些高估你了。走吧,还赶着去千金殿看戏呢。” 云书将惊鸿收回剑鞘,看了看僵在原地的几人,叹了口气,跟上了白无常。 除了江酒酒,其余两人呆滞在原地。活这么大,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魔族,怎么这第一次见,就捅到了魔族窝了?看这人在鬼市的地位,不会是个魔族老子吧……两人表情不太自然。 “走,我们也跟上去”,全程唯一镇定的修士拍了拍两人的后背,“他对我们没有恶意。” 要是有的话,江酒酒也不会大着胆子当面揭穿了。 白无常释放威压的时候,江酒酒能够明显感觉到魔气。直到那一刻她便明白,这位德高望重的兼济楼楼主除了处置刚刚那个贼人,他从不外放自己的暴戾,自始至终都收敛杀意。 三人聚在一处,朝远处登梯的两人追去。 他们身后被忽略的的字碑上,刻着这么一段话—— 【鬼市铁律: 凡入鬼市者,勿问货从何来,勿探价由何定,勿究缘主何人。左手交金,右手取货,钱货两讫,因果两清。 违律者应自领惩戒:窃一文者,断一指;盗一物者,剜一目;坏一规者,以命相抵,永生不入因果轮回,醉生梦死,渡化恶行。 人,魔,仙,三族,以血为契】 这是鬼市百年不变的规矩。 …… 江酒酒踏在通往鬼市千金殿的石阶上,看着白无常和云书,她确信,他们是魔修。 看来,魔修,并没有仙域里传闻那样——恶毒、狠辣、暴戾、嗜血成性,只要他们想,他们甚至可以不着痕迹地混在人群里,开楼设铺,就和普通人一样。 很快,五人来到了千金殿门口。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