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毒女修万人嫌?疯批妖夫跪地宠》 第1章 恶毒女修 “嘶,好痛,小姐轻点……” 黎岁宁悠悠醒转,入眼的是一块白皙的背,上面布满红痕。 脑后枕着什么,温温热热,回首,对上一张古铜色的俊脸。 黎岁宁吓得哇的一声,双手乱撑,又按到了什么,俊男面色微微泛红,闷哼一声。 黎岁宁总算看清了手下的事物——是八块腹肌! 什么情况? 她上一秒还在工位上加班,只觉头晕目眩,一头栽下去,怎么就栽到了黑皮美男的怀里! 一条如玉似的手臂,从旁侧塞来一只银鞭,一道泠泠的声音响起: “小姐,不用有所顾虑,只凭心意来,这小子能受得住……” 黎岁宁对上那双寒潭似的墨眸,不知为何,心底升起一丝颤意,下意识将那只银鞭扔了出去。 大眼瞪小眼,气氛凝滞。 黎岁宁正不知如何应对,那双墨眸陡然一弯,若春风化雨,声音变得更为柔和: “阿韶,你得重新想办法讨小姐欢心了。” 黎岁宁尚未回神,只见床边的短发少年,忽然动身,四脚并用地爬向房间角落,低头,用牙叼起鞭身,回首,咧开嘴,笑得一脸灿烂。 少年五官精致,胜过无数男团偶像。 腰臀比堪称完美,行动间可见流畅的肌肉线条,就这么乖巧地,匍匐着向她爬了过来。 画面太具有冲击力,黎岁宁只觉面庞发烫,口干舌燥。 “不,不是……” 拒绝的话音在喉咙里打转,被一双温软的唇堵了回去。 肩膀被一把揽住,浓郁的兰香窜入鼻端,熏人欲醉,几乎将她淹没。 唇齿交错间,黎岁宁如坠幻梦,就这么晕乎乎地过了许久,被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 “碧离,你也太不厚道了,不是说好今晚由我主侍吗?” 黎岁宁迷离地睁眼,短发少年正跪在不远处,双手撑着榻沿,眼巴巴地望着她,嘴里仍叼着鞭子,一脸委屈。 “谁获小姐欢心,谁得主侍。小姐,您说对吗?” 下巴被轻轻挑起,再度对上一双长眸,眸底水泽翻涌,氤氲如雾,似有惑人心弦之力。 眼前的男子青丝披散,墨色衣衫微敞,整个人宛如一块上好的美玉雕琢而成,暖黄的灯光下,泛着一层圣光。 黎岁宁心口狂跳。 老天奶,明明什么都没露,却勾得她魂都快没了,这合理吗? 就在这时,一道白光闪过,大量记忆涌入。 她竟然穿书了! 是本另她刚成年的妹妹,沉迷到蹲坑都在刷,火爆全网,名叫《千金归来》的修真小说。 穿的还不是女主,而是一个与她同名同姓的恶毒女配! 因和小说里的人重名,她还大致翻了翻,剧情简直泼天的狗血—— 女主真千金,坚韧善良,自带玛丽苏光环,从小可怜变宗门团宠,与三界天骄轮番上演倾世之恋。 女配假千金,坏到缺心眼,陷害女主不成,次次被打脸,苦恋女主后宫,被虐得死去活来。 然而,女主回归前,原主那是相当的风光—— 父母双亡,却有四个精挑细选的道侣自小相伴。 作为修仙世家的嫡系大小姐,血统高贵,族人遍及四海,去哪儿都一堆人捧着,养成个张扬跋扈的性子。 仰仗着家世,欺女霸男的事做了不少,修真界敢怒不敢言。 直到真千金回归,族人尚念旧情,原主还有机会。 耐不住其又多次作妖,不知死活地为难主角团,落得人憎狗嫌。 终于,在某次恶行暴露后,被流放至荒海,不慎落入冥域,尸骨无存…… 美色当前,黎岁宁已无心再赏。 她十分怀疑黎岁茗那臭丫头沉迷此书,是发泄对她平时管教的不满。 当然,这书能火爆全网,亦有过人之处—— 明明是修真小说,净整些痴男怨女,爱恨纠缠,人民群众喜闻乐见。 可她现在不是吃瓜群众,而是往作死路上狂奔的恶毒女配啊! 死了能不能回去另说,万一死了等于真死,她还能看着自己往死路上蹦跶? 黎岁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张口,自然而然地唤墨衣男子: “阿离,家族最近可有什么重要的活动需筹备?” 碧离低眉敛目: “距老太太千岁大寿还有两年,由二房主备,我们这边倒无需太挂心,阿离已将寿礼备妥。” 黎岁宁暗松一口气。 真千金就是在她的曾祖母——黎老太太千岁寿宴上认回来的。 好在,故事还没发展到真千金回归的阶段,她还有大把的机会! “只是…” 碧离语气略迟疑: “关于寿礼,其中一件乃上古遗迹出土的神器,价值非凡,只是饱经岁月磨损,亟需修缮……” 黎岁宁望着他凝重的神色,不解道: “那就找器师去修啊。我记得阿韶不是挺擅长制器的吗?” 短发少年玖韶眨了眨眼,一脸无辜: “小姐,我是很想有这个能力,但我实在不擅长修复古件,有这种本事的器师,全世间应该就那么一个……” 他拉长了声音,目色游离。 黎岁宁忽然想起了什么,问: “怎么没见厌奴?” 玖韶的眸色闪了闪,神色愈发天真: “前两天,他冒犯了小姐,被打入水牢,永世不见天日。小姐亲口下得令,怎的忘了呢?” 黎岁宁瞳孔地震。 卧槽,全想起来了! 这位名唤厌奴的道侣,可是决定剧情走向的关键人物! 其乃上古神兽金鸾血脉,被原主从斗兽场救下后,没一天好日子过。 稍有不顺,动辄打骂。 为了舔女主的某个后宫,原主竟丧心病狂地逼他用心头血制剑,把人逼到自焚而亡。 烈火烧了七天七夜,原主的恶行再难遮掩。 一经披露,群情激奋! 命运至此急转直下—— 家族与她断绝关系,道侣纷纷弃她而去,宗门一致决定,将她流放荒海, 原主流离失所,日夜遭妖鬼追咬,竟无一人相帮! 想到不久后的将来,所有人看她都恨不得弄死她的眼神,黎岁宁腾地一下从床上跃起,急急道: “带我去水牢!” …… 水牢内,远远可见一道模糊的暗影。 双手被铁链反捆,高高吊起,半身浸在水中,像一只折翼的大鸟。 黎岁宁淌过及膝的污水,小心翼翼地蹲下。 眼前的青年,低垂着头,不知是死是活。 昏暗的光线下,枯草般的乱发红得像火,一路烧过来,烧进她的眼底。 倏然间,一股隐秘的刺痛,从心头蔓延,席卷四肢百骸。 全身犹如被带刺的藤蔓包裹,泛起细密的战栗。 这股强烈的情绪,无比陌生,绝不属于她—— 是原主残存的意识! 看着青年裸露在外的皮肤,遍布青紫的创口,有的已经溃烂,深可见骨…… 黎岁宁经不住腿软,有些头晕目眩。 为什么? 原主明明心有所感,还下这般狠的手? 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窒闷得要爆炸。 她蹲不下去了,起身时踉踉跄跄,下意识抓住最近的链子,猛地一扯。 一阵叮铃咣铛声响起。 青年被拽着抬了头,露出血肉模糊的颈。 第2章 猎物 黎岁宁一直生活在和平年代,哪见过这么严重的伤! 她遏住脱口而出的“打120”,抖着手上前,将人揽进怀里。 怀中人鼻息微弱,铁链已深深嵌进皮肉。 “还愣着干嘛,救人啊!” 她扭头冲岸上立着的二人大喊。 碧离和玖韶对视了一瞬,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些许讶异。 青年被二人合力松绑,靠在一旁的木柱上。 随着一缕缕淡青色的灵气注入,青年的脸上逐渐有了血色,碧离移开掌心,和声道: “小姐不必担忧,厌奴暂无大碍。” 黎岁宁仍提着一口气。 如果没看错的话,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痕,非外力击打所致,是自残的迹象。 是有多绝望,才会在脖子上划那么多刀? 之前发生了什么来着…… 搜刮完记忆,黎岁宁震惊了—— 只因几个大族子弟,不知从哪听说原主的道侣之一,乃金鸾血脉,起哄撺掇原主骑着神鸟上宴会,让众人一饱眼福。 原主不知抽哪门子风,竟同意了! 为此不惜数次折磨自己的道侣,逼他现原形。 要知道,神兽炼成人形后,除非伤重到濒危,无力维持人形,否则绝不以原形示人。 更何况,是以原形供人取乐,堪称奇耻大辱! 怪不得厌奴宁愿死在水牢里也不从。 想到厌奴的结局,黎岁宁深深拧眉。 他估计恨死原主了。 他们的关系,还有挽救的余地吗? “咳咳……” 青年猛烈呛咳了几声,似有醒转的迹象。 黎岁宁的呼吸变得急促,手心亦开始出汗。 即使事情不是她做的,顶了原主的身份,仍免不了心虚。 直到青年睁开眼。 黎岁宁愣住了。 原以为会面对充满着怨愤、仇恨的眼神, 未曾想是一滩死水,空洞,毫无波澜。 “对,对不住……” 黎岁宁小声道。 青年恍若未闻。 黎岁宁半跪着伸手,想卸下他脖间的绳索。 “我,我送你回去,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青年偏头,避开她的触碰,终于张口,声音嘶哑: “……不必” “可你的伤……” 青年闭目,像一具屏蔽了五感的木偶。 气氛陷入沉寂。 黎岁宁不知所措,呆呆地跪在水中。 过了许久,旁侧的玖韶叹了口气, “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让他自己再想想……” “不!” 黎岁宁声音坚定: “厌奴,你起来,跟我回去,好好养伤。” “待你养好了伤,我将契约作废,放你自由。” 青年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目光透着不敢置信。 “此话当真?” “当真。” 黎岁宁神色诚恳: “这些年是我混账,未好好待你,解契时,无论你提什么要求,定尽我所能满足。” 青年强撑着从水中站起,嗤笑一声, “我没什么想要的,你说到做到就是了。” 说罢,一瘸一拐地向出口走。 待他走出一段距离,黎岁宁回头,冲身旁的两位道侣,认真道: “你们也一样,我不用契约拘着你们,你们想离开,随时可以。” 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 这四个道侣,皆非正夫,地位也就比下人高一点。 剧情虽没怎么描写原主和其他三位关系如何,但看厌奴的遭遇,想必也好不到哪去…… 与其日后处理一堆矛盾,不如直接放人自由。 二人闻言愣了一瞬,玖韶率先上前,紧紧揽着她的胳膊, “小姐,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好吗?” 他的神色可怜兮兮,像犯了错要被抛弃的小狗。 黎岁宁赶忙道: “不,不是你们的问题,是我!” “我从前横行霸盗惯了,担心你们受了委屈……” 玖韶和碧离的眼里同时涌现震惊。 片刻后,碧离轻笑: “小姐怎会这样想?您是族里最尊贵的人,理应一呼百应,我们这些做道侣的,生来就是侍奉您,让您舒心的。” “是啊!” 玖韶眨巴着眼,笑容甜美: “小姐是此世间最好的小姐,我就喜欢小姐的霸道……”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快给黎岁宁哄成胚胎了。 出了水牢,三人至临近的凉亭歇息。 黎岁宁左拥右抱之余,美滋滋地想: 或许,原主和其他三位道侣的关系真的很好! 要不然怎么夜夜笙歌…… 继承了那么多烂摊子,总算有一个福利了! 微风轻拂,黎岁宁就着碧离纤白的玉指,轻抿玛瑙杯里的紫玉葡萄汁。 火一般的红色,在阳光下闪烁着莹润的光泽。 脑海中逐渐浮现那头如火似的乱发。 心情忽然变得沉重,她推开凑到耳际吹风的玖韶,抱歉地笑了笑: “我得去看看厌奴,你们先回去吧。” 待黎岁宁走远,玖韶天真的眸色一点点褪去。 他望着女人离去的方向,冷嗤一声: “蠢鸟。” “顺着来就是了,不想以真身示人,捏个变幻决就行,反正那蠢女人也分辨不出来。” “我看未必。” 碧离摇头, “你可知最近发生了什么?她怎么就开始自省了?” 玖韶无所谓地摊手, “天晓得,或许突然良心发现了吧。”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碧离眸色变得幽深, “要知道,会自省的猎物,往往能避开陷阱。” “不可能!” 玖韶语气轻蔑: “那女人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长大,脑子就是个装饰。蠢得挂相,还自命不凡,早就在锦绣堆里养废了。” 说着,他挑起唇角,露出细白锋利的犬齿: “这口锅已经烹了太久,只待煮沸之日,看着她自己往里跳……” …… 与此同时,黎岁宁在厌奴居住的小院门口徘徊。 好歹是看望病人,不好空手去吧。 更何况,还有修器的事得拜托人家…… 想起那些大小不一,已经溃烂流脓的口子,黎岁宁开始犯难。 送点啥好呢? 寻常的伤药补品,说不定无法缓解经年累月的虐待所造成的积疮。 思来想去,她灵光乍现。 还记得小说中,女主回归后的第一个奇遇,是在黎宅后山,发现了一处秘境—— 里面藏有无数珍奇,不仅助她成功筑基,还治好了多年的心疾。 治厌奴的伤,定不在话下! 黎岁宁当即转身,大步朝后山走去。 第3章 天才剑修 正午,日头正盛。 黎岁宁独自一人,提心吊胆地在密林里乱窜。 她本想着,初来乍到,得留个后手,不打算向任何人透露秘境的位置。 再者,原主自小就入了最顶级的宗门,一直有“天才剑修”的美誉。 探个自家后山,简直小菜一碟。 现在,她后悔了! 原本清透的林子,一进入深处,光线骤暗。 工整的小径不见了,到处都是杂乱的灌木,泥垛丛生。 密密匝匝的枝桠,好似鬼影。 这块区域不知为何,安静得诡异,连虫鸣声都消失了。 “簌簌” 有什么东西飞快地从眼前窜过。 黎岁宁一惊,“唰”得一声,拔出腰间的佩剑。 剑是好剑,光泽流转,拔剑时隐有龙吟。 可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下一步该怎么做? 已没有思考的机会—— 下一秒,一个炮弹似的黑影,从天而降。 “砰——” 黎岁宁被砸了个正着,眼冒金星,手里凭着本能,胡乱挥剑。 只听“咣铛”一声,有什么撞上了剑刃。 紧接着,一股恶臭窜入鼻端。 “咳咳!” 她竭力睁眼,透过屎黄色的雾气,瞧见不远处的树根下,躺着袭击她的玩意—— 一只皱巴巴的棕色蘑菇头! 蘑菇头见她还站着,摇摇晃晃地升到半空。 看样子,还要发起进攻! 黎岁宁慌了。 是刚穿来还不熟悉身体的问题吗? 为什么一招一式都想不起来! “砰,啪” 她只得拿出打棒球的架势,把世之罕有的名剑使成了烧火棍。 一来二去,打得她满头大汗,蘑菇头却似有无穷的精力。 正当她发愁该如何结束对决时,蘑菇头转了个方向,嗖得一下,隐入层层叠叠的树冠中。 黎岁宁愣了愣,后脊莫名发寒。 余光瞥向剑身,对上灌丛深处几双绿幽幽的眼。 是狼妖! 按理来说,这是世家大族的地盘,不会有妖物不长眼在此处盘踞。 除非是对修士毫无威胁的物种。 这一群,大概是被族人刻意留下,用来维持后山生态平衡的。 一般来说,不会主动攻击人,更别说修士了。 一顿饱饭和一世饱饭,但凡有点灵智,都分得清。 然而,这群狼妖像是饿久了迷了心智。 身后传来“悉悉簌簌”的响动。 有几只已按耐不住,逐步逼近。 黎岁宁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双手握紧剑柄,剑锋向前,一字一顿: “吾乃黎氏千金,尔等宵小,不想被灭了阖族,就速速退下!” 修真小说是怎么写得来着? 调用灵田内的灵气,注入剑尖,即可战无不胜…… 黎岁宁尝试感应自己的灵田,确实能感受到无比精纯的气流来回激荡,像汪洋大海。 然而,大海盖了一个盖子,严丝合缝,无论怎么使劲,都掀不开。 哎?她不是天才剑修吗? 怎么连最基本的调用灵气都做不到! 话音刚落,狼妖似是看穿了她的虚张声势,“嗷呜”一声,齐齐扑了上来。 散发着腥气的血盆大口瞬间逼近,黎岁宁心中一片悲凉,下意识闭眼。 去他爷爷的“天才剑修”! 只希望死的时候不要太痛苦…… 脸上传来温热的触感,腥气愈发浓郁,熏得她几欲作呕。 再度睁眼,黎岁宁和一张古铜色的俊颜,大眼瞪小眼。 “项,项奇?” “你怎么在这里?” 项奇,原主的道侣之一,喜欢昼伏夜出,通常太阳一出来就不见人影。 此刻,正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棕色半长卷毛,跪在她面前。 其中一条手臂,穿胸而过,插着一只血淋淋的狼妖, 另一条手臂,环着一只狼妖的颈,不顾它的挣扎哀嚎,轻松扭断。 幸存的狼妖纷纷夹紧了尾巴,望风而逃。 项奇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两下甩开狼妖的尸身,也不顾满身的血污,跃上身后巨树,转眼消失在茂盛的树冠中。 黎岁宁只得仰头又问了一遍: “你在这里做什么?” 等了好一会,树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睡觉。” 阳光细碎地洒入林间,透过层叠的枝桠,黎岁宁隐约瞅见一道修长的人影,双腿交叠,仰卧在树叉上,像慵懒的大猫。 一只熟悉的蘑菇头,正绕着影子打转,姿态亲昵。 黎岁宁一眼就认出了和她打了半天擂台赛的小怪物! “这臭屁菇是你养的?怎么不栓个绳子?任它随意攻击人!” 黎岁宁一手叉腰,指着蘑菇头,义愤填膺。 蘑菇头似很不满这个称呼,跟一架小战斗机似的,呼啸着俯冲了下来。 黎岁宁已经和它打出了经验,侧身,完美闪避,回头,扬起剑鞘,狠狠一击! “噗——” 铺天盖地的臭雾熏得她两眼发花,身体失去平衡,一屁股摔进烂泥里。 蘑菇头则毫发无伤,飞到她的头顶,耀武扬威地晃了晃,钻入树梢中。 黎岁宁爬半天爬不起来,绝望地发现,自己扭伤了腰。 始作俑者的主人,却像无事发生,一动不动,仔细听,还能听见绵长的呼吸声。 黎岁宁出离愤怒了。 “喂!” 她一手拄着剑鞘,艰难地支起身,破口大骂: “你等着,我回去就找人炖了这畜牲!” 还没走两步,眼前骤暗。 项奇悄无声息地落下,眼睑低垂,一手撑地。 方才还得瑟的蘑菇头,被他大手一捞,“啪叽”一声,摁进泥里,抖如筛糠。 黎岁宁想起他方才手撕狼妖的狠样,磕巴道: “我,我不是说现在!” 项奇抬起眼。 黎岁宁竟从他黝黑的眸子中读出一丝恳求。 “你,是想让我饶过它?” 项奇点了点头。 黎岁宁冷哼一声: “可以,但我得先消气!抓过来让我打一顿先!” 黎岁宁揍完臭屁菇,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很自然地爬上项奇的后背,开始指点江山。 有臭屁菇在前方探路,项奇披荆斩棘,她很快就找到了秘境的入口—— 一个被藤蔓遮掩的山洞。 她驱使着项奇背她进去,凭着对原文的印象,破了几处机关。 “轰隆——” 石门洞开,满室璀璨。 其中任意一件,流出去,都能激起修真界的腥风血雨。 黎岁宁瞥了眼身后的人。 这家伙还是一脸木然,眼皮耷拉着,跟没睡醒似的。 顺利取得宝物,出洞后,下起了小雨,路变得异常泥泞。 黎岁宁趴回项奇的肩膀,撸着他的一头卷毛,只觉得异常安稳。 在宁静祥和的氛围中,黎岁宁凑近他耳畔,轻声发问: “你觉得我是天才剑修吗?” 沉默。 “我其实什么都不会,对不对?” 还是沉默。 这番态度已然印证了一些猜测。 “你能教我修炼吗?” 她仔细观察他的神情。 面对满室珍奇都不变色的项奇,头一回抿紧了唇。 过了好一会儿,蹦出几个字: “……你不需要。” 第4章 被做局了 “什么叫我、不、需、要?” 黎岁宁气乐了。 “我需不需要,是你说了算?” 黎岁宁使劲戳他的背,手指都戳痛了。 “喂,没长嘴吗?” 项奇毫无反应。 任她如何拍打,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黎岁宁不再自讨没趣。 冷静下来想想,原主的灵田十分不对劲。 空有浩瀚的气海,却无法调用,连最低等的狼妖都打不过。 怪不得会在宗门大比时,被女主一剑挑翻在地,沦为笑柄! 怕不是被做局了! 就是不知道,这做局的,是什么人…… 临近起居的后院,一阵优美的丝竹声,飘入耳内。 黎岁宁抬眼。 碧离带着一群衣衫轻薄的伶人,守在水榭外,四处张望。 视线相交,见项奇背着一身泥泞的她,目露愕然,快步迎了上来。 “小姐这是去哪儿了,怎么弄成这幅模样?” 黎岁宁摆摆手: “无大碍,不小心闪了腰,养几天就好。” 碧离柔柔地伸出手: “没照顾好小姐,是阿离失职,让我服侍您更衣吧。” 不知为何,黎岁宁不想让他发现自己贴身空间袋里的一堆宝贝,回避道: “不用,项奇会送我回去。” 碧离的手愣在半空,徐徐收了回去,绽出一个笑: “也好。小姐别忘了今日的修行,阿离会一直在这里等候。” 修行? 黎岁宁心念一动。 或许原主走得是另一种修炼路数? 她先前调不出灵气,说不定,只是没找对方法。 怀揣着期待,黎岁宁迅速收拾好自己,一瘸一拐地来到水榭。 一入内,瞳孔地震。 这是怎样一副活色生香的景象! 好几个俊男靓女,衣衫大敞,歪倒在红木案几上,半醉不醒。 还有几个,长相虽俊,但形容猥琐,正搂着伶人纠缠。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 甜腻中混杂着几丝腥臭,让她不由得想起盛开在尸体上的大丽花。 有人注意到门口的她,欢呼: “是黎大小姐,黎大小姐终于来了!” “这下,碧离能开始奏乐了吧……” “是时候上主菜了……” 甫一入座,模样姣好的婢子们手捧托盘,鱼贯而入。 “主菜”被呈了上来。 黎岁宁盯着桌上的锦盒,记忆一点点涌入。 此物名为逍遥散,由五湖四海的旁系上供,用修士所结出的道丹炼制。 一个修士,一生能结出的道丹极为有限,绝不会轻易出让。 除非是被大族秘密豢养用来供丹的“药仕”。 他们多为资质普通,家境贫寒的人。 虽有灵根,但无资源辅助,终其一生,无法摸到修仙的门槛。 故一部分沦为大族的仆役,一部分则被暗地招揽为“药仕”,拼命产丹,换取供自己与家人生存的资源。 因过度采撷,他们的寿命极为有限。 制成的丹,虽能在短时间内提升修为,但风险莫测,终非正途,为不少名门正派所不耻。 黎岁宁眸色转冷。 她总算明白原主走得什么路数了—— 和一群“修二代”一起,鬼混嗑药,无痛提升“修为”。 这么邪门的修炼方式,不遭天谴才怪! 悠扬的丝竹声响起,逐渐牵走了思绪。 其中,一道笛音格外魅惑。 方才还是死物的锦盒,盒身上绣着的彩凤,忽然活了过来。 引颈高歌,振翅欲飞。 不一会儿,落在她面前,低下昂扬的头颅,邀她遨游天际。 黎岁宁情不自禁地伸手。 鼻端窜入的诡异味道,让她有了一瞬的迟疑。 回过神时,锦盒不知何时已打开,指尖捏着一枚漆黑的丹丸,正往嘴里送。 黎岁宁猛地一惊,烫手似的将丹丸甩出老远。 笛声停了。 漫天的金霞中,一道青影款款转了身。 鸦羽般的长发如墨云披散,一双长眸波光潋滟,眼角眉梢俱是风华。 几疑是方才的彩凤化成了人形。 四目相对,黎岁宁一阵恍惚,直到那人开口: “小姐,是今日的供奉不合胃口吗?” 黎岁宁彻底醒了。 哪有什么彩凤、金霞,碧离微笑着立于满室靡艳之中。 清俊的容颜,配着欢场的污浊,竟毫无违和之感。 只平添了丝鬼气。 分明是在微笑,唇角勾起的弧度,却似一把镰刀。 眼看着他步步逼近,黎岁宁心底生出一丝不安。 思绪急转间,她腾地立起,一脚踹翻几案。 “味道不对!都是干什么吃的!” 碧离脚步一顿,迅速跪伏。 “小姐息怒,我这就命人换‘菜''。” 黎岁宁暗松一口气,面上不显,语气冰冷至极: “不用了,我已没了心情。” 她环视四周,眸中是抑制不住的嫌恶。 “一群没用的废物,拨那么多资源给你们,供上来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滚,都给我滚!” “砰砰!” 又是几脚,桌案接连倒地,碰翻了烛台,飘荡在四周充作隔断的轻纱,瞬间烧了起来。 “火,着火了!” 浑浑噩噩的修二代们,许多火烧到身上了才清醒。 有几个没控制住,竟尿了裤子,丑态百出。 …… 回到卧房,黎岁宁的心仍狂跳不已。 要知道,穿来前,她一直是个五讲四美的守法公民,从小到大少有跟人红脸时候,更别说掀桌子放火了! 刚才也是危急关头,为了不磕那邪门的药,她本打算做个样子,震慑一下在场之人。 谁知第一脚出去了,第二脚自然而然地就跟上了。 接着,烛台倒了,起火了,局面就不受控制了。 闹大了更好。 她倒想知道,原主好好一个世族千金,名门后裔,最有资格继承家主的人选—— 为何放着正道不走,偏偏走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邪路? 若真有人做局,经这么一闹,想必会按捺不住,浮出水面…… 现在,只需耐心地等。 次日清晨,“砰砰”的叩击声响起。 窗外传来贴身侍婢怯怯的声音: “大小姐,您醒了吗?二爷在前厅等您。” 黎岁宁伸了个懒腰,拉了拉床边的铃,立马有几个婢子捧着铜盆巾帕进来,伺候她换衣洗漱。 两个贴身侍婢,桃红柳绿,立在门外,时不时探头往屋内瞅,模样肉眼可见的焦急。 黎岁宁却丝毫不急,慢悠悠地坐到妆台前,一会嫌鬓边头发丝的角度不对,一会又嫌脸上的脂粉太浓,磨蹭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迈入前厅。 她的二舅,脸都等黑了。 “舅舅,起晚了,您随便坐。” 黎岁宁懒洋洋地抬手,朝廊下那位青袍束冠的中年男人虚虚一拱,指尖甚至没碰到袖口,便转身一撩衣摆,大马金刀地坐上了八仙桌的主位。 论地位,她比眼前这位旁系所出的二舅高出一大截,自然无需拘泥于长幼。 黎晚风望着侄女那双高高翘起的绣云靴,深吸一口气,将青筋毕露的手背藏进袖中,扯出一个长辈的慈笑: “岁岁啊——” “听说你昨日在小宴上掀了桌子,还纵火烧了客人?” 觑了眼侄女,晃着腿,神色如常,毫无解释的迹象。 他只得肃了脸色,沉声道: “族人们彻夜未眠,皆忙着赔罪善后。” “岁宁,你必须得给大家一个说法。这批供奉是哪里出了问题?何至于让你气到失去理智,惹出这么大的祸事?” 第5章 近墨者黑 黎岁宁懒懒地靠着椅背,一手支颐,不答反问: “我说舅舅,这么多场宴会,怎么一次都没见表兄们来过?” 昨日赴宴的客人,皆是各族出了名纨绔,品行恶劣,人憎狗嫌。 近墨者黑,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一般的修仙世家,压根不会让自家清清白白的好孩子与这帮混子有所任何接触,唯恐沾染了一丝污秽之气。 而黎氏,乃当世首屈一指的修真大族,素来以家风严谨著称,为何会放任家主继承人与这帮纨绔厮混? 除非…… 黎晚风显然没料到黎岁宁会突然问这个,对上她探究的视线,懵了懵。 片刻后,摇头叹息: “这帮小子们,日常起居都在各自的宗门里,师命难违,连我这个做爹的都很难见上一面。” 黎岁宁挑了挑眉。 “啧,表兄们修行这么刻苦,我却独自在家中享福,这怎么好意思?” 思怵片刻,她眼睛一亮。 “这样好了!” “我现在就命人将他们都叫回来,带他们一起享用供奉,好东西,就要大家同享嘛!” 说着,卸下腰间的令牌,打算传信。 黎晚风骤然变色。 “使,使不得!” 黎岁宁停下动作,幽幽地望了过来。 他艰难地扯了扯唇角: “多谢岁岁的好意,只是…这逍遥散极其珍贵,那帮小子们地位卑下,还轮不到他们……” “哎呀,都是一家人,分什么高低贵贱,我不介意的。” 黎岁宁笑眯眯地举起令牌,招呼侍婢送来纸笔。 “正好,请舅舅为我拟一段正式一些的邀请词,请他们务必在明日准时赴宴。不来的,属于违抗乾坤令,按规矩,是要停俸的……” 她手中的乾坤令,是上代家主——黎氏千金的生母传下来的,见令如见家主。 为避免争端,黎氏向来只培养一位继承人,皆从嫡脉出。 奈何出了变故,嫡系一支近乎全殁在战争中,只剩一个千金,流落在外。 找回来时,年龄尚幼,不然按秩序早该袭了家主之位。 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却手握巨大的资源,难免会招来不少觊觎。 黎岁宁盯着僵立在原地的男人,冷笑: “舅舅怎么不动笔呀?是侄女的表述还不够清晰吗?” 黎晚风冷汗都下来了。 是他的错觉吗? 他那不学无术,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侄女,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使出惯常的糊弄大法: “这就写,待我回去准备准备……” 黎岁宁瞪大了眼, “这有什么好准备的?” “该不会——是舅舅觉得,这有碍表兄们修行?” “怎,怎么会……” “是呀,逍遥散对修行的助益可是极大的,还免去了日夜锻体的辛劳……这还是舅舅亲口告诉我的呢!” “舅舅不辞辛劳地为侄女寻来了这么好的东西,侄女怎么能独享?势必要惠及家人,您说对吧?” “对,对,不过……” 黎晚风强撑着笑脸,绞尽脑汁地搜刮推拒之辞,黎岁宁突然松了口: “我也晓得表兄们的宗门管得严,舅舅若实在为难,不急着聚会也是可以的。” 黎晚风刚松一口气,黎岁宁的下一句话,又将他的一颗心高高吊起。 “更何况,这一批的逍遥散,很有问题……” 黎晚风心里咯噔一声。 “怎,怎么了?” 黎岁宁脸色一沉,拍案而起: “都是一些破烂货,水得要死!” “主家每年拨大量的资源扶持那些个偏远旁系,还有专门的开支用来养‘药修’,谁知道底下人怎么办得事?指不定是哪一处给克扣了,必须彻查!” “舅舅,劳烦您列一个总账,尤其是这些年就“药修”一事受了主家恩惠的旁系,各种往来开支,给我算个明明白白!” 黎晚风快晕过去了,撑着一口气,规劝道: “这么多年,旁支们无不兢兢业业效忠主家,就算有些小帐不清楚,也属人之常情,没必要大动干戈……” 黎岁宁把乾坤令往八仙桌上重重一拍。 “我说有必要!” 黎晚风还欲再说些什么,黎岁宁悠悠打断: “舅舅代行家主之职那么多年,无数款项从您手中经过,流到您手里,也属人之常情,反正是一家人……” “但对外人,必须赏罚分明!” “省得有人以为,家主之位空悬,就有机会糊弄继承人。” 这一个大棒加一个甜枣,黎晚风的脸色变来变去,终长叹一口气,领命回去办事了。 黎岁宁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仍未能轻松。 她从前看了不少宅斗剧,深知尾大不掉的道理。 黎氏嫡脉人丁凋落,旁系却有四百多支,遍及四海,其中的利益纠葛,岂是轻易能厘清的? 太激烈的对抗只会势得其反。 即使意识到有问题,她也不能贸然停了逍遥散的上供。 只能找个由头,先梳理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再逐一击破。 除了这个,眼下,还有一件事更让她头疼。 原主实在是太弱了。 弱到连最初级的狼妖都无法相抗,没人护着,动不动就深陷险境。 在危机四伏的修真世界,把小命交给别人,这可不是她的作风。 必须要变强! 逍遥散风险未知,对提升战斗力毫无裨益,肯定不能再用了,得回到正路上。 黎岁宁本打算直接回宗请教,行囊都让人收拾好了,刚跨出门槛,就撞见碧离从廊下款款而来。 “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对上那双狭长的凤眸,黎岁宁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 “我想回宗一趟。” “回宗?” 大开的房门“啪嗒”一声关闭了,房间内光线骤暗。 碧离的半张脸笼在阴影中,神情莫测。 “小姐怎么突然想回宗呢?您不是最讨厌那个地方了?” “您的师尊不喜欢您,同门亦疏远您,无论您走到哪里,永远都是一个人……” “只有我,是真心爱您的,能一直陪着您……“ 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了她的侧脸。 碧离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黎岁宁却一动不敢动。 房门关闭前,她清晰地瞧见,门口的回廊上,蜿蜒着一道长长的血迹。 血迹的尽头,是一丛方方正正的花圃。 等在花圃前,帮她打包好行囊的两个贴身侍婢不见了。 绚烂的蔷薇花下,多了两颗大张着嘴,形容惊恐的死人头。 第6章 是人是妖 耳畔拂过温热的呼吸,碧离的语气柔过春风: “小姐是否已经厌了我?” 黎岁宁疯狂摇头。 “那小姐为何总是抛下阿离,独自行动?” 颈侧陡然一寒。 黎岁宁的心跳都快停了。 “小姐怎么不说话?” 眼前的男人仍在微笑。 黎岁宁欲哭无泪。 她可以狡辩…… 但, 先把按在她颈动脉上的指头拿开啊! 如玉似的指节,轻轻滑过脖颈,动作很轻,宛如情人间的爱抚。 可诡异的是,她感受不到任何体温。 阴冷滑腻,像爬过一条蛇。 黎岁宁艰难地从喉咙里滚出几个字: “阿离,你,你误会了……” “我一直记挂着你,好不容易寻了个宝贝,正打算送给你……” “哦?” 碧离的眸中升起一抹兴味。 “什么宝……” 话音未落,破空声起。 一张五颜六色的大网兜头降下。 碧离被笼了个正着,捻起垂在额前的一绺大红公鸡毛,优雅地蹙眉。 黎岁宁趁机挣脱禁锢,一鼓作气地冲向门口,使劲一推—— 朱红木门纹丝不动, 被锁了! 她哆嗦着回头,见碧离仍好端端地立在原地,只脸上阴云密布,大为惊骇。 不,不应该啊! 这是她从后山秘境开出的捕妖神器——百禽网。 被罩住的妖魔,会立即现出原形,失去一段时间的行动力。 为何对碧离不起作用? 他不是妖魔? 还是,道行太深,已非百禽网力之所及…… 想起方才窥见的血腥场面,黎岁宁打了个寒战,更倾向于后者。 耳畔传来一道低沉的叹息: “好丑的礼物,我不喜欢……” 黎岁宁不敢抬头,拼命地在贴身储物袋内翻找能用得上的救命法器。 周遭静得诡异。 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扔出百禽网后,只剩几张无修为亦可驱动的小破符,聊胜于无…… 她攥紧符纸,打算一股脑地祭出—— “砰”得一声! 似是重物落地,黎岁宁颤巍巍地抬头,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叫。 方才还压迫感十足,不知是人是妖的男人,突然仰倒在地,不省人事。 什,什么情况? 百禽网起作用了? 可…怎么没见这“妖孽”现原形? 黎岁宁不敢贸然上前察探。 手一挥,召回百禽网,几步退至门前。 必须先想办法破锁,能出去了,一切都好说。 后脊刚贴上门板—— “哗啦”, 门猝不及防地开了! 她不受控制地向后倾倒,和守在门外,探头探脑的侍婢们撞了个满怀。 “桃红…柳绿?” 两个侍婢一脸惊惶地托住她。 “小姐当心!” 黎岁宁如坠梦里,不敢置信地喃喃: “你,你们,怎么还活着?” 两个婢女面色一变,齐刷刷地跪下。 “小,小姐恕罪!” 瞧见二人面色煞白,抖如筛糠,黎岁宁这才反应过来,原主苛待下人出了名,她们许是会错了意。 “我不是责怪你们的意思,你们先起来……” 她按住其中一人的肩膀,眼神陡然凌厉, “先前发生了什么?你们一直好端端地在廊下等我?是否有见过我的道侣碧离?” 被按住的桃红一直打着哆嗦,眼神茫然, “我,我们方才一直守在廊下,直到听见房内传来小姐的惊叫,担心有什么意外,就过来看一看,不,不曾见过碧离大人……” 黎岁宁眸底微微一颤,放下手,挪开身形。 二人的视线聚焦至大敞的房门内,齐齐一震—— 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直挺挺地仰倒在地,皮肤泛着病态的青白,双目紧闭,嘴唇乌紫,不知是死是活。 “碧,碧离大人?” “发,发生了什么?” 桃红柳绿惊疑不定。 黎岁宁沉了脸色,厉声道: “碧离以下犯上,惹我不快,被我打到昏厥。” “找医修给他检查身体,还活着,就送进水牢,严加看管。待他醒了,第一时间知会我。” …… 水牢内。 碧离悠悠睁眼,发现自己被捆成了麻花,全身上下挂满镇妖铃,面前还布下了大大小小好几道灭魔阵。 不远处的高台上,坐着一位身着华服,五官明艳的少女。 身边围了一圈婢子,端茶递水,扇风送凉,如众星拱月。 “月亮”睥睨四方、颐指气使,和从前无甚分别。 可眼神不经意间流露的审慎,和他所熟悉的,截然不同。 四目相对,黎岁宁猛地心惊。 “他醒了,去看看什么情况!” 被几个医修反反复复地扎针检测,碧离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黎岁宁投来凌厉的视线,冷脸喝问: “你还好意思问我?” “老实交代,你是什么人?潜入黎府的目的是什么!” 碧离微微抬起脸,乌眸盈盈,不躲不闪。 “阿离自然是伴了小姐多年的道侣,终生以侍奉小姐为业。” 这家伙的神情太过坦然。 若不是颈侧还有残留的指印,黎岁宁真的会怀疑,前两日发生的事,是她的一场梦。 黎岁宁走到近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恶狠狠地威胁。 “从现在开始,必须说实话!否则,这瓶吐真剂,会让你承受万蚁噬心之痛。” 碧离毫无惧色,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吐真剂?我还以为这玩意只是古籍里的传说……” “你大可以试试。” 黎岁宁上前一步,拔掉瓶塞,眉眼冷然。 碧离依旧笑得风轻云淡。 “小姐何时多了这么些宝贝?都是从哪儿寻来的?” “少打探些有的没的!” 黎岁宁瞪了他一眼,一手捏起他的下巴,迅速将药剂灌了进去。 指尖触到柔软的唇,被他“不经意”地舔了舔,传来过电似的酥麻。 黎岁宁一震,差点摔了药瓶。 碧离见状,轻轻地笑了,笑得勾魂摄魄。 “小姐想让我说些什么?” 黎岁宁拉开距离,深吸一口气: “你到底是人是妖……” “小姐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碧离晃了晃手腕上的镇妖铃。 这就是黎岁宁最为不解的地方—— 无论是密密麻麻的镇妖铃,还是铺天盖地的灭魔阵,甚至是医修反反复复的十几次检测,皆未从碧离身上检出一丝一毫的妖邪之气! 可她潜意识觉得,这家伙就是不对劲! “那前两日……” “是阿离听闻小姐要独自远行,一时着急,失了分寸,对小姐施了幻术,阿离甘愿受……”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脆响。 玉瓷似的面颊隆起红痕。 少女怒意森森,眼神却清明,红唇轻掀,一字一顿: “你好大的胆子!” “还想活命,就少整这些腌臜的把戏。” 说罢,转身就走。 倩影消失于拐角,碧离的眼神幽暗。 玉指抚过脸上的红痕,他轻啧一声,唇角笑意加深。 第7章 你不是她 近来,黎宅顶空阴云密布,黎氏族人战战兢兢。 只因黎大小姐越来越阴晴不定了。 先是纵火烧了流云榭,伤了好几个公子哥,还未等风波平息,又大张旗鼓地查账。 几日后,不知因何缘故,竟将最宠信的道侣碧离,打入水牢。 一时间,黎府内外,上上下下,人人自危。 有心思活络的,趁着夜色,送了几个衣着清凉的美男子进后院。 本想着吹点枕头风,却惹来了雷霆之怒。 大小姐一个不留,通通丢了出去。 后院的每个下人,挨个被拖去审问,彻查与外边的往来。 一夜之内,戒堂人满为患,哀鸿遍野。 打板子的声音此起彼伏,热闹极了。 …… “阴晴不定”的黎大小姐,此刻,正眼巴巴地蹲守在某位道侣的居所前,笑得像一朵太阳花。 “厌奴,我来看你了。” 一个时辰前,在给秘境搜刮的珍宝分类时,她恍然想起—— 竟忘了去探望厌奴! 这段时日,她推迟了回宗的打算,忙于整顿家里的人事。 待想起时,距放人出水牢,已过去了一个月…… 原主先前那般折辱人,她一时忙乱,忘了给人正式道歉,还将人晾了整整一个月! 天知道他们的关系还有没有缓和的可能! …… 匆匆赶到厌奴居住的小院门口,她非常有礼貌地屈指,轻轻敲了敲门。 “厌奴,我来看你了。” 不出意外地,吃了个闭门羹。 无人应声,连守门的奴仆都没有。 黎岁宁叹了口气。 记忆里,原主的这位道侣,一直离群索居,住在后院离主屋最远的山顶上,门前还被原主布下了只有她知道解法的阵。 他几乎不和除原主外的人来往,亦不曾主动献过一次媚。 表面上,原主对他厌恶至极,非打即骂,实际上,打也不服,骂也无用,向来都是原主独自一人,巴巴地赶上山,去吃闭门羹。 进不去,就在门前撒泼打滚,哐哐用头砸门。 黎岁宁摸了摸门上深一块浅一块的凹陷,颇为触动。 她自认是做不到这么疯的,也不想就这么放弃,深吸一口气,继续敲敲敲。 “阿厌,阿奴,咳咳…厌,厌郎?”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敲到天荒地老时,小院的门,“哗啦”一声,开了。 一股淡淡的梅香扑面而来。 厌奴面无表情地倚着门框,眉疏目朗,红发披散,只着纯白内衫,露出大片锁骨,痕迹斑驳。 宛如一只不慎坠落凡尘的伤鹤。 她一时间看呆了,回过神后,立即支起笑脸,从怀里掏出小瓷瓶: “好久不见!厌奴…这是我给你找的伤药,很灵的……” 她绞尽脑汁地组织开场白,厌奴始终神色淡淡。 黎岁宁眼巴巴地望着他, “不请我进去坐坐?” 厌奴沉默良久,久到黎岁宁的脸都快笑僵时,徐徐转身。 有门! 黎岁宁心中暗喜,迈着轻快的步伐跟上。 即将并肩而行的刹那,厌奴回头,薄唇轻掀。 一句话,将她钉死在原地。 “你不是她,对吗?” …… “如果是她,决不会提出解契。” “她曾说过,即使化身厉鬼,亦要和我一起下地狱……” 厌奴不像在质问,语气无波无澜。 黎筱却冒出一身冷汗。 “我,我意识到这样不好,已经转变了……” “真,真的!我现在只希望你,还有其他道侣,无论是解契,亦或是继续跟着我,都能健健康康,得偿所愿……” 厌奴幽幽地盯着她。 过了许久,他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唇角勾起一抹讽笑, “得偿…所愿?” “你可知,我的愿望是什么?” “解契?放你自由?” 黎岁宁想当然地脱口而出,眼神真挚。 “你放心,我肯定说到做到!待你养好了伤,顺带,帮我个小忙……” 她觑了眼对面人的脸色,小心翼翼道: “有件上了年岁的古器,找遍整个大陆,或许只有你能修……” “当然,这不是强迫,你不愿也没关系的……我,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不过,你要是打算帮忙,我亦不会亏待你……” 一串苍凉的笑声骤然响起。 厌奴缓步上前,猛地拉下自己的前襟—— 他的胸口赫然露出一个血窟窿。 外翻的皮肉泛着白,似是被利器当胸洞穿,又泡了很久的水。 最可怖的,当属窟窿内,本是心脏的位置,只剩薄薄一层,近乎透明的血肉,贴在骨头上。 “看明白了吗?我没有心,却死不了。” 黎岁宁被吓得脸色霎白,仓皇后退,手扶着门框,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 厌奴的眼中充斥着癫狂,俯身逼近,一把掐起她的下巴, “我不在乎你是谁,我只在乎,你能不能和她一样,帮我解了永生诅咒。” 永生诅咒? 黎岁宁的大脑一片空白。 小说里没提过这种情节啊! 她尝试搜刮原主的记忆,向来清晰的回忆却像盖了一层黑布,无论怎么掀都掀不开。 一股熟悉的窒闷感从心尖蔓延至四肢百骸。 又是原主残存的意识在作祟! 下颌的力道逐渐收紧。 窒息感一点点上涌。 这个时候,认不认都不重要了。 眼前的人,根本不在乎她的真实身份! 若敢表现得一无所知, 说不定… 真的会被掐死! 电光火石间,脑海里闪过那个一直想要改变的命运转折点。 “我,我可以的!” 黎岁宁脸涨得通红,艰难喘息: “你,你信我!既然…这是你所求,我…我定有法子,助你达成所愿……“ 下颌的力道松了。 黎岁宁劫后余生,丢下一句:“我以后再来看你!”,便飞奔出门,一阵风似的逃窜下山,缩进自己的卧房。 阖上房门,两腿仍在发颤。 谁能想到,她会在原以为最没威胁的道侣那里,差点死掉呢? 只因她所接收的所有剧情,都在描述,这二人是虐待与被虐待的关系。 原主自然是那位虐待者。 而厌奴直到被凌虐致死,也没有任何伤害过原主的举动。 所以她前去探望时,毫无防备之心,连保命的法器都没带。 这才让她陷入差点被掐死,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局面。 虽然嘴上答应了解咒,但她对这永生诅咒的存在,以及解咒的办法,丝毫不知情。 她的大脑陷入一团乱麻。 厌奴和原主的关系,远非她所理解的那般表面。 小说书写过厌奴的死亡,作为原主落入悲惨命运的转折点—— 明面上,是原主逼迫。 实际上,很可能是二人一起促成的。 她走到书桌前,尝试在纸上写下已知的剧情点—— “心头血”、“制剑”、“自焚”…… 越写越毛骨悚然。 厌奴压根没有心脏,哪儿来的心头血? 不过按原剧情,这咒是一定会解的。 他倒是死得轰轰烈烈,她反被千夫所指,生不如死…… 黎岁宁把纸团成一团,沉沉叹了一口气。 究竟该如何在不落入悲惨结局的前提下,找出促成他死亡的办法? 第8章 不论您去谁的院子,把阿韶也带上吧 再怎么难办,日子还是得过下去。 时间不等人—— 距黎老太太的千岁大寿还有两年,修复那件上古神器,至少也要一年半…… 哪怕是龙潭虎穴,都得硬着头皮闯一闯。 黎岁宁拿出生平最好的演技,带着一群侍婢,一有空就上山。 嘘寒问暖,负荆请罪,表现出自己万分的诚意与悔改。 无论厌奴认不认她是原主,她反正不能自爆卡车。 她就像追妻文里的不霸道总裁,豪掷千金,费尽心思,只求美人一笑。 而厌奴除了第一次对她发疯,其他时候,门都不给她开。 珍馔佳肴,补品灵药,奇货异宝,还有从市井搜罗来的各种新奇小玩意,流水般送到了门口。 然后,挨个被“风”掀下了山崖…… 若不是被侍婢团团护着,黎岁宁差点也被这平地而起的一阵罡风掀下山崖。 她简直肉痛。 这美人也不是她虐的,凭什么火葬场她来担! 浪费东西还是可耻的。 她索性派人守在山崖下,送些耐摔的金银器具,把吹下来的东西捡回来,擦一擦灰,再抬上去。 这么折腾几次后,终于可以“流畅”地进门。 这个“进门”,绝非厌奴守在门前相迎,只是给紧锁的大门开了道缝。 有这道缝就够了! 她来得越来越频,干坐着无聊,就让侍婢把零嘴和话本子,一起搬上山,恨不得所有空闲时间都赖在这儿。 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她一个人斜靠在窗塌上,边吃边津津有味地看话本子。 兴致浓时,还非要绘声绘色地讲给屋子里唯一的听众。 厌奴只安静地坐在一旁,雕他的石头,偶尔露出不得不听这些烂狗血的厌烦,手上的动作却慢了下来。 …… 大小姐这一番转变,落在有心人眼里,简直与翻天无异。 昔日宠信至极,形影不离的道侣被关在水牢,无人问津。 非打即骂,受尽嫌恶的道侣,反而饱经关注,重获殊宠。 黎岁宁暂且没空处理那些暗生的心思,除非有人不识趣,舞到她眼前。 这日,她如常上山,去往厌奴居所。 行至半途,视线不经意掠过道旁枝头—— 一抹不寻常的白影停在那儿,是只圆滚滚的雪团雀。 它歪着头,黑曜石般的眼珠滴溜溜地转,映出石阶下一道渐行渐近的蓝色身影。 “小姐——好巧呀!” 玖韶一手提着食盒,气喘吁吁地从下方石阶追来。 另一只手高高扬起,脸上绽开明媚的笑容。 黎岁宁却无半分“偶遇”的欣喜,只微微蹙眉: “你是怎么寻到这儿来的?” 这地方快接近厌奴的居所,被原主设下了阵法。 她初次凭着记忆前往,也险些走错路。 没她带领,很难找得到。 “我是自己走上来的!未曾想碰上了小姐,小姐勿怪!” 玖韶快步上前,语气活泼,眉眼间写满真挚的担忧。 “听说厌奴哥哥伤势一直未愈,我实在放心不下,就亲手做了些吃食,想来看看……” “是么?” 黎岁宁挑眉,不等他说完,便伸手接过他提着的食盒,指了指下山的路,言辞不容拒绝: “厌奴需要静养,心意我代为转达,你可以回去了。” 玖韶一时怔住,张了张嘴:“可、可是……” “还有什么好耽搁的,速速下山!” 黎岁宁倏地冷了脸, “我不喜欢你这般自作主张,再不下山,我让侍婢们请你下去。” 玖韶的脚还跟生了根一般,凄凄哀哀道: “好吧,我承认,是因为嫉妒,才想着来探望厌奴哥哥,祈盼着,能至少偶遇一次小姐。” 他越说越委屈: “小姐几乎一天三次往厌奴哥哥那里跑,已经快整整一个月,未曾踏足过阿韶的院子了……” 言毕,他再度上前,一双狐狸眸魅色横生,贴近她耳畔低语: “小姐,不论您去谁的院子,把阿韶也带上吧,阿韶一定会伺候得让小姐满意……” 他伸手,想挽她的胳膊,像从前那样撒娇,手一捞,却捞了个空。 黎岁宁疾步后退,冲侍婢使了个眼色,桃红柳绿上前,一左一右地架起玖韶。 “玖大人,得罪了。” 她稳了稳心神,继续往上走,任凭身后传来一声又一声哀怨的呼喊: “小姐,小姐!阿韶知错了,求您回头再看阿韶一眼吧!您不喜欢阿韶了吗?” 她无不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美人争宠,的确可爱,但若跨越底线,失了分寸,就变得可怖了。 被跟踪的感觉可一点都不好。 她回头看了眼枝头那只“无辜”看戏的雪团雀,眸光凌冽。 …… 山顶,质朴的小门开了一道缝。 厌奴如往常一般,静静地坐在桌案前,手上举着小花刀,雕着一块乌漆麻乎的石头,视线从不往她这边瞟,全然当她不存在。 她放下食盒,随意打了声招呼,拉开凳子,坐到他对面。 他连眼皮都未掀。 门外的吵闹,门内的动静,皆与他无关,他的世界仿佛就剩下那块石头。 雕了那么久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同。 黎岁宁支着肘,静静地看着他,不禁有些百感交集。 她一时分不清这种暗涌的酸涩感,是出自原主,还是出于她本人。 都这样久了,他还是视她如无物。 好像理解了一些潜藏在心潮中,属于原主的复杂残念。 那是一种病态到绝望的痴恋,妄想与心动之人,同喜同忧,同怒同悲,可对方始终像一块石头。 冷冰冰,不闻不问。 这种彻骨的冷漠,对于一个不懂什么是爱,却又无法抑制痴迷的女子,确实容易将人逼疯。 但黎岁宁没这些心理负担,她看厌奴宛如看一颗蒙尘的明珠。 这样的人才,若是能为她所用,自然是好。 若是不能,也无所谓,天下人才济济,黎氏家大业大,自然有人愿入彀中。 黎岁宁清了清嗓子,非常自来熟地打破沉默,开始东拉西扯。 从今早跳到她院子里的一只不知谁养的狸花猫,讲到后厨疏于管理,竟被老鼠做了窝,猫猫立了大功, 又讲到查出几个贪污的器师,把定期修缮库存的费用中饱私囊,害得许多先祖费了大心血集来的宝器,受损到无法使用…… 这样只有她一人的“对话”,几乎日日发生。 厌奴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反应,只偶尔在她为族内腐败的人事表现得义愤填膺,表明要整顿到底时,冷淡地掀起眼皮,嗤笑一声,似不赞同。 她都习惯了。 整顿人事,令她压力山大,亟需倾诉。 项奇总是神龙不见首尾,其他一直在场的两个道侣,一个赛一个的人精,她宁愿对着一块石头自说自话。 这次,讲得她嗓子都干了,抿了一口茶,无奈作结: “不日我得出一趟远门。” “听说东陆的朝仙宗以器修闻名,说不定有能修这些古器的。为准备老太太的寿礼,想来得亲自上门拜访一趟,看能不能招揽到人……” 厌奴手中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 手中的茶一饮而尽,黎岁宁起身。 “行囊已经收拾好了,明日就出发,这段时间,我不在,你好好照顾自己。” 行至门口,他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你不怕我吗?” 第9章 谁给原主最宠信的道侣下了毒(三更合一) 黎岁宁不明所以: “怕你?为什么要怕?” 厌奴没有答话,苍白的手腕停滞半空,眼睑低垂,线条分明的下颌紧绷。 黎岁宁的视线落至他修长的颈侧。 不少深浅的伤痕已然结痂,溃烂的疮口似已好了大半,覆上新肉,宛如雪地上落下的红梅枝桠。 她逐渐恍然。 一个月前,她还惊惧这个遍体鳞伤,胸口有个大洞的青年,是个疯子,会一言不合地再次动手。 故每次来闯“龙潭虎穴”,哪怕入阵出阵无比麻烦,都要带上一串侍婢,守在门外,生怕再出意外。 经过这一个月的和谐相处,常跟着她的侍婢,缩减至桃红柳绿两人。 今日途中让她俩把玖韶拖下山了,门外已经空无一人。 想了想,她浅笑着回道: “不就是身上比常人多了些伤?那又不是你的错。” “说到底,还是我从前任性,没好好对你。” 她垂下眼睫,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责,又抬眼细细端详他,目露关切, “你放心,我没忘记咱俩的约定。你就算死不了,也难免会疼,不若好好养伤,我这里还有几剂……“ “我可以修。” 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黎岁宁眨了眨眼,盯着那道嶙峋如孤鹤的侧影。 他放下手中的花刀,缓缓起身,依然侧对着她,看不清神情,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要修什么,直接送过来。算作约定的一部分。” 黎岁宁怔在原地,心头无声地掀起惊涛骇浪。 小说里,根本没写过什么约定。 这些古器,虽是厌奴修好的,却是原主疯狂地鞭打他,以和他一起剁掉双手作威胁,才逼得他同意。 她肯定做不出这些丧心病狂的事! 是以,做了两手准备,这段时日,一直在搜集其他器师的消息。 临行前,没想到,厌奴竟然松口了! 是不是说明,她这些天的努力,没有白费? 黎岁宁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飞快地跑上前,抱了他一下, “谢谢你厌奴,真是帮了大忙了!我不会让你白干活的,明日继续上来看你!” 拥抱轻得像落了一只鸟,毫不拖泥带水。 她向来来去如风。 待厌奴回神,她已翩然离去,裙裾拂过门槛,像只短暂作客于花蕊的蝶。 …… 水牢内。 “唉,我们怎么就失宠了?” 玖韶蹲在岸沿,双手托着脸颊,语气惆怅。 碧离仍被五花大绑,半身浸在水中,闭目养神,闻言,眼皮都懒得掀。 “早跟你说了,这段时日,老实呆在后院,别去招惹她。” 玖韶神色郁郁, “我也没做什么,不就捏了只纸小鸟跟了她一会儿,制造了一次‘偶遇’,想看看她成日往厌奴那里跑是要做什么……” “怎么就惹到她了,还差点和你一起进了水牢……” “这叫没做什么?” 碧离失笑。 “劝你好自为之,别轻易试探,省得招来怀疑,被数十个医修轮番上阵,日日扎针验血。” 玖韶目露同情, “啧,离兄可真是受罪了,好歹千百年前也是威慑三界的冥域之主……” 碧离唇角的笑意淡了下来, “提这些做什么?” 玖韶眉梢一挑,不屑冷哼: “若我们的妖骨还在,何至于受这些气?更不必围着这么一个喜怒无常、刁蛮无脑的女人团团转!” 碧离叹了一口气: “我已提醒过你,她近来和以往大有不同,虽不明原因,但你最好别再用过往的眼光去看待……” 玖韶含含糊糊地应了几声,眼珠一转,心思又移到别处去了。 “话说离兄,你的妖骨到底丢哪儿去了?该不会真如传言所述,被青龙族的族长剥走,制成了……” “关你何事!” 碧离陡然打断。 他的脸色森寒至极,总是挂在唇角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玖韶有些慌乱道: “我,我只是关心一下!毕竟我的妖骨可以再生,按原计划,假以时日,必将复原,我可以帮你去找……” “不必。” 碧离神色冷淡。 气氛沉寂了半晌,玖韶气不打一出来,一把抓起拴在他脖子上的铁索。 “你以为我这么费尽心思地帮你,是为了什么?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亦有共同的目标,为什么不能放下戒备,通力合作?” 他的眼眶逐渐泛红, “三千年前,我阖族被灭,死里逃生,九幽山被夷为平地,大火烧了整整一个月!” “至此以后,每个深夜,我都能听见族人在我耳边哭泣,那么多的血海深仇,究竟要到何时才能清算?” 碧离疲惫地合上双目, “我答应过,会帮你报仇。” 玖韶咬牙切齿,铁索被摇得哗啦作响。 “可以你现在的状态,你拿什么去帮我报仇?” “要不,你把妖骨的下落告诉我,我帮你找!就算拼着身殒,也给你找回来!” “但凡,你能恢复过往的三分之一,就足以和天界抗衡……” 摇着摇着,他觉出不对,碧离像睡着了似的毫无反应。 玖韶匆忙跳进池中,探他的鼻息,面色一变。 “离兄,离兄!” 碧离面色发青,呼吸亦十分微弱,整个人似在“嗖嗖”地往外冒寒气,周围的池水亦开始结冰。 玖韶颤抖地伸掌,覆上他的背心,极为艰难地渡进一丝真气,面色越来越难看。 “是寒毒……” …… 黎岁宁欢欣雀跃地回了自己的居所,正打算通知侍婢们拆了行囊,无须再准备远行,桃红柳绿一脸惊惶地冲进院子。 “小姐,小姐,不好了!” “玖,玖大人说……” 黎岁宁一听到玖韶的名字,不耐道: “不管他说什么,再作妖就给他关进水牢。” 桃红头摇得似拨浪鼓,难掩慌乱, “玖大人现在就在水牢,他,他说,碧离大人晕过去了!” …… 玖韶蹲在碧离身侧,一只手仍覆在他的背心,一眨不眨地盯着岸上忙着发号施令的少女。 他的眸色褪去了过往的天真,如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翻涌着墨浪。 良久,他跳到少女身侧,突然轻声发问: “碧离体内的寒毒,小姐可知情?” 黎岁宁被问得一愣,下意识想点头。 旋即想起什么,一脸凝重地摇头。 实际上,她也是最近才发现的。 起初,碧离突然倒地,她还以为是百禽网发挥了作用。 故叫来医修,做了详尽的检查。 这一查,没查出妖气,反倒查出侵入血脉的寒毒。 似是十年前种下的。 十年前,修真界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黎氏嫡系流落在外的唯一血脉,终于被寻回家,认祖归宗。 一夕之间,花楼底层卑贱的小杂役,变成了世家大族错认的金凤凰。 原主的命运天翻地覆。 与她一起归来的,还有一位芝兰玉树的青年。 正是他不辞日夜,寻到了自己命定的“主人”。 他,即是原主的第一位道侣——碧离。 所以,究竟是谁给原主最宠信的道侣下了毒? 原主又是否知情? 无论黎岁宁如何回想,这段记忆,始终模模糊糊,让她毫无头绪。 或许,像很多话本子演绎的那样,世家大族争名夺利,通常喜欢安插眼线。 用毒控制继承人身边的亲信,就能间接控制继承人。 这个猜测让黎岁宁不得不提防。 于是,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照常将碧离关在水牢。 同时,暗地排查对此事有所关注,有所行动之人。 遗憾的是,除了同为道侣的玖韶,在积极地疏通关系,时不时上水牢“探望”外,再无人问津。 黎氏千金昔日荣宠至极的道侣,一夕颠覆,被打入水牢,对黎氏族人的吸引力,甚至远远不如打听她最近喜欢吃什么,变着法地投其所好。 可能是道侣的地位的确不高,一旦被主人厌弃,在旁人眼里,就没了价值。 亦有可能,是那位幕后之人,相当沉得住气。 保险起见,黎岁宁决定,继续隐瞒消息,装作一无所知。 待医修诊疗完毕,她屏退闲杂人等。 硕大的水牢内,只剩黎岁宁,与暂时被解缚,移至岸上,昏迷未醒的碧离,以及挨着碧离,充当陪护的玖韶。 对上那双深黑的狐狸眸,黎岁宁叹了一口气: “我也不打算瞒你,我真的是近来才发现的。” “他中毒已久,最近才开始发作,因对这下毒之人,毫无头绪,又怕打草惊蛇,这才按下消息不表……” “但你放心,我有在寻法子,想办法控制毒素。” 玖韶仰起脸,语气真挚: “阿韶略通些推演之术,可助小姐寻找凶手。” “哦?” 黎岁宁眼睛亮起。 “那可太好了,要怎么做?” 玖韶眸光微闪: “小姐可否借阿韶一滴血?指尖血即可。” 见少女的神色似有犹豫,玖韶补充道: “此为推演所需。小姐乃与碧离羁绊最深之人,借小姐的命格,或许可推演出曾经在碧离身上发生的事……” “小姐若不放心,可叫族里的大拿全程协助,绝不会对小姐的安危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黎岁宁摇了摇头: 第10章 美人胚子 拾佰慌乱地擦了擦鼻子,旋即,好看的眉形蹙了起来。 “千千,我哪有流鼻涕……” 他伸着小黑手,还想凑过来,黎岁宁侧身避开。 “我浑身都疼,没力气和你玩,你该上哪儿去就上哪儿去。” 拾佰没走,心疼地蹲了下来,手伸进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一枚黑漆漆的坠子,献宝似的递了过来。 黎岁宁随意瞥了眼坠子上的纹路,狠狠一震。 卧槽,这不是他未来和女主的定情信物吗? 拾佰见她神色有异,好奇地发问: “你认得这东西?” 黎岁宁恍惚地摇头。 拾佰神秘一笑,压低了声音: “你应该没见过,这东西可神奇了,是我从一具古尸里摸出来的……” 他俯身,将那冰凉的坠子往女孩脖子上系,察觉到她的抗拒,温声道: “你别嫌弃,我还没说完呢!这东西奇就奇在,有胜过世间任何伤药的疗愈之效,再重的伤,都能慢慢恢复……” “当时那古尸坐得端端正正,跟活的一样,吓了我一跳!仔细一看,其实都碎成块儿了,是被人拼起来的,缝得全身都是线,却面色红润,皮肤温热,嘴巴里就含着这枚坠子……” “被我一取出来,它就‘哗’一下倒了,化成了一堆黄土……” 一抹冰凉贴上了皮肤,迅速发起了热,跟暖宝宝似的。 一缕缕暖流,从胸口蔓延至四肢百骸,缓解了不少折磨她的痛感。 像泡进了能治百病的温泉中。 黎岁宁眼睫轻颤,轻轻喘着气,终于有一丝活过来的实感。 身旁的草垛缓缓下陷,有人从后拥住了她。 “千千,今晚我陪着你吧……” “若再有人欺负你,一定要来找我,我给你打回去,打不过,就挡在你面前……” “千千,别怕,最近我找着了不少好穴,很快就能攒够钱了,你等着我……” “千千,千千,你可答应我了,要等着我啊,千万不能忘了……” 身后人一直在絮絮叨叨,跟催眠曲一样,黎岁宁很快就入了梦乡。 再睁眼,耳边是嘈杂的丝竹声,身畔广袖罗裙穿梭如云,带起香风阵阵。 “都给我利索点!今日贵客上门,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别砸了咱们含香楼的招牌!” 黎岁宁盯着镜子中的自己,有些陌生。 巴掌大的小脸,一双杏眸,熠熠生辉。 右眼眼尾下方,缀着一枚泪痣,盈盈欲滴。 在脂粉的装点下,五官褪去了稚气,多了丝妖娆。 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年龄不大,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 一双涂着鲜红蔻丹的胖手,抚上她的肩膀。 “啧啧,果真是美人胚子,妈妈没有看错人。” 镜中多了一个珠圆玉润的中年妇人。 满头的珠翠,摇摇晃晃,狭长的丹凤眼微眯,配着一张勾人的红唇,别有一番风韵。 “罗,罗妈妈!前场已经奏乐了,差不多该让千千上场了!” 门口传来小倌气喘吁吁的催促。 罗妈妈? 再次听到这个称呼,黎岁宁怔住了。 她实在无法将镜子里那个慈眉善目的女人与狰狞的猪头联系在一起。 “还愣着做什么!” 罗妈妈眉头一拧,厉色初现, “为这一天你准备了多少!到临场了怎么开始发懵了?” 她瞥见少女脖子里若隐若现的红绳。 “这是什么?” 黑漆漆的葫芦型坠子被一把拽出。 她的目光在奇形怪状的纹路上停驻了一瞬,撇了撇嘴,随手一丢。 “丑死了!赶紧给我撇了,和你这一身一点都不搭……” 黎岁宁没来得及反抗,就被小倌拖走了,只匆匆留意到,那玩意似掉进了妆台贴着墙面的缝隙里。 回廊上五光十色,无数鲜妍的面庞一闪而过,嬉笑怒骂,跟过电影似的。 其中,一个少年的面庞,停顿了几秒,格外清晰。 “千千,你再等我两年,有一个地方,我必须得去……” “没有足够的力量,如何护你周全?” …… 心脏泛起细密的酸麻,黎岁宁还没来得及思考,就被推上了台。 无数双眼睛盯了过来。 她像货品一般被审视,像佳肴一般被垂涎。 嫩白的腰肢暴露在空气中,激起一阵战栗。 脚底冰冰凉凉。 黎岁宁这才发现,她连鞋都没穿。 小倌在旁边急得要死: “千千,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成与不成,就在这会儿了啊……” 底下的人开始起哄: “倒是扭一扭啊!” “长得劲儿劲儿的,莫不成是个傻子?” “这般尤物,可惜了……” “你懂什么,傻子的玩法可不是一般的多!” 场子竟比寻常还要火热。 小倌重新绽开了笑颜: “这位还是个雏,各位爷,可以出价了!” 黎岁宁后知后觉地涌上恶心。 她还是个未成年! 这群人是疯了吗? 她攥紧了拳,冷冷扫视台下那一双双贪婪的眼。 叫价环节开始。 “一百两银!” “一百五十两银!” “三百两银!” …… 一楼喊得热火朝天,二楼红布遮掩的贵宾看台,始终安静。 红布簌簌地动了动,扔出一枚鎏金价牌。 一道粗噶的声音随之响起: “十块中品灵石。” 全场哗然,叫价环节结束。 小倌又惊又喜,不敢置信地仰着脖子,一遍又一遍地确认: “这位贵宾,您可想好了,千千只是个凡人,不能炼成炉鼎,助您修行……” 灵石本是修真界流通的资源,因修士与凡人往来频繁,也能在凡界不少地方当货币使。 一块下品灵石,约等于一百两银。 小门派的底层修士,辛苦出任务一整年,只能挣十来块下品灵石。 五百块下品灵石,才能兑一枚中品灵石,还通常有价无市。 很多凡人凡修,一辈子都没摸到过一次中品灵石。 而十块中品灵石,在先前,还不到黎岁宁一件裙子的价格。 现在,却成了将她打包卖出,转移她所有人身自由、人格尊严乃至生命的契价。 锦罗翻飞,帷幕低垂。 黎岁宁被一根特制的红绳,牢牢捆在了床上。 她从未如此刻般这么痛恨自己的弱小、无力。 帐帘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爬进来的,是一只满头癞子的蛤蟆。 黎岁宁的嘴巴被堵得严严实实,唯有目光锋利如刀削。 “小美人儿,干嘛这么瞪我,我会让你快活的……” 它的口水流了一地,流到她的脚踝上。 黎岁宁遏制不住地反胃,拼命往后缩。 “你可是我花了大价钱换来的,还敢嫌我?” 蛤蟆轻而易举地就抓住了她的脚腕,正欲发作。 黎岁宁奋力侧身,一脚蹬上它的脸。 蛤蟆竟目露喜色,转过另一半脸,迷醉地蹭起她的脚心,连声央求: “小美人儿,来,这边也来一下!” 第11章 与魔鬼的交易 黎岁宁强忍着恶心,动了动脚腕,红唇轻勾: “大人既然好这口,有没有兴趣,玩些刺激的?” 蛤蟆更兴奋了,像狗一样撅起屁股,哈喇子倾泻而下, “怎,怎么个刺激法?” 黎岁宁眉梢轻挑,眼波一横: “你这般绑着我,该如何给你演示?“ 蛤蟆有些为难, “还不是小美人儿你先前闹得厉害,这才不得不……” 黎岁宁娇嗔着打断: “那不是还不熟悉大人嘛,哪曾想,咱们还怪合得来的……” 蛤蟆眼睛一亮,嘿嘿地笑了半天。 黎岁宁靠着榻沿,语声柔媚: “还傻笑什么呢?大人,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蛤蟆打了个响指,红绳自解。 它再也按耐不住,“嗷”得一声扑了上来。 黎岁宁仰着脖子,眼里闪过冷光。 下一秒,一点寒芒闪过, 一根细小的金簪扎进了松散的颈肉。 一击即中! 蛤蟆动作一顿,肥硕的身形晃了晃。 黎岁宁还未来得及庆幸,便见它露出个阴恻恻的笑: “小美人儿这点力道,跟挠痒痒似的……” 那赘肉仿佛有生命似的,开始蠕动挤压,金簪“咣铛”落地。 黎岁宁变了脸色, “怎,怎么会……” 他发出一阵粗噶的怪笑: “老子出身五蠹门,什么千奇百怪的毒没见过?就你簪子上的那点儿水银,只能放倒如你这般细皮嫩肉的小女娃……” 一股大力袭来,黎岁宁想跑,被两下抓着胳膊,抵上了床板。 耳边是数不清的淫词浪语。 她的眼眶红了。 巨大的实力差距,让她和一只待宰的羔羊,没什么区别。 一切的挣扎反抗,都显得那样可笑。 庞大的黑影压了上来。 她的指甲,扣在床板上,扣出了几道深痕。 为什么这个该死的幻境还未结束? 为什么她要承受这样的痛苦? …… 这一刻,她甚至想和魔鬼做交易, 哪怕出卖自己的灵魂,只要能换得一丝还手之力,她甘之如饴! “哗啦”一声,门开了。 微凉的夜风吹了进来,掀起床帐一角。 少女呆呆地坐在血泊之中。 她蜷起的双腿前,是一颗死不瞑目的人头。 丑陋的蛤蟆变成了面容模糊的中年男人。 一根近乎透明的细线,如蛇般缠绕着断裂的颈肉。 一直延伸至帘外,轻轻抖动。 似有脚步声,一点点逼近。 细线剧烈摇晃,一双纤白的手,拨开重重帷幕。 黎岁宁抬头,对上一张清俊如谪仙的脸。 “小姐,我来迟了……” 碧离眼睑低垂,虔诚地跪在满身血腥的少女身前。 一双玉瓷似的手,握住她红肿的脚腕,如珍宝般捧在掌心,轻轻擦拭。 “抱歉,让您受苦了……” 话音未落,“啪”得一声脆响。 少女的一只手高高扬起。 清魅的长眸浮起来不及收敛的惊愕。 在他视线所不及的地方,黎岁宁的另一只手,指甲仍死死地扣着床板,扣出了血。 尽管玖韶告诫过,推演境都是基于从前发生过的事,得尽量贴合。 轻易更改行为,不仅无法逆转既定的事实,还会干扰运行秩序,风险莫测。 她心里很清楚,原主于危难之际,被眼前这位天神下凡似的人物搭救,只会满腔的庆幸与感激。 可她就是无法抑制地愤恨。 气别人,也气自己。 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她急于看清他身上的谜团,才被摆了一道,贸然进了这该死的推演境! 良久,少女放下手,似吓傻了,嘴唇哆嗦道: “我,我实在是害怕,还以为,你是坏人……” 长眸怔了一瞬,微弯,漾起淡淡的笑意, “别怕,我这就带您回家。” 下一秒,黎岁宁感觉身体一轻,自己竟被打横抱起。 淡淡的兰香窜入鼻端。 她那被浓郁的血腥气侵扰的可怜鼻子,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脏污的小爪子,悄悄攀上飘摇的衣摆,自以为无人察觉地蹭了蹭。 长眸中的笑意一闪而过。 修长的指尖,轻巧捏了个决,血渍糊啦的长裙,瞬间如新。 黎岁宁瞪大了眼。 不愧是玄幻文,这就是有修为的牛逼吗? 回去了还整什么宅斗,必须想方设法地修炼! 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再阻止她! 修为才是第一生产力! 头顶响起一道清越的声音: “小姐莫怪,此处更衣不便,待离了此处,我立即叫人送新衣给您……” 黎岁宁将头埋进芬香的青袍中,深深地嗅了嗅,想到接下来可算是苦尽甘来,忍不住勾起唇角。 久未进食,肚子开始咕咕叫唤。 她抬起头,刚想差遣人赶紧寻些吃食过来,不经意瞥见周遭,浑身的血液瞬间凝结成冰。 血,到处都是血。 殷红的尸体堆了满院,内脏流得一滩又一滩。 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什么牲畜的屠宰场。 可那些不是牲畜…… 是活生生的人! 有的和她一样生在微末,虽没多少交集,但不曾欺辱过她,甚至还会偶尔地施与一些善意…… 碧离脚步一顿。 一只血淋淋的枯手,勾住了一尘不染的袍角。 眉头微蹙,刚想随手捏个决,却瞥见怀里的少女,苍白如纸,浑身颤抖。 “小姐别看,都是污秽……” 抬手捂住少女的眼,触到一片湿凉。 他轻叹一口气,低声道: “一群必死的虫豸罢了,小姐不必介怀。您现在是黎氏最尊贵的大小姐,前尘过往,将永远封存于此……” 黎岁宁何尝不晓得大族的冷血残酷。 生逢乱世,人命卑微如草芥。 通过那根残缺的拇指,她一下子认出那个还不知道名字的小厮。 在拾佰离开后,曾多次假装路过,在她居住的小屋窗畔,“不经意”地留下几个油纸包,里头装着桃花酥、桂花酪、梨花糕…… 直到某次,被管事发现了偷拿食物,生生剁去一根手指。 少年更加自卑了。 一见到她就抬不起头,却还是喜欢躲在暗处,偷偷地看她。 这是他第一次毫不避讳地直视她。 只是那双眼睛,空空洞洞,再无生机。 脖子以下,化作一滩模糊的血肉。 第12章 北辰纪三十年,二月初十 已是晌午,春光明媚。 黎岁宁仍在熟睡。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迷迷瞪瞪地睁眼,不出意外地,对上一双潋滟的长眸。 碧离青衣垂地,半跪于榻前,自然而然地握起她的脚踝。 “小姐今日可要修行?” 黎岁宁好似没睡醒,定定地发愣,过了好一会,才缓缓摇头。 一声极轻的笑,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碧离垂眸,慢条斯理地为她穿鞋。 微凉的指腹滑过脚背,力道温和却不容挣脱。 黎岁宁看了半晌,目光从他专注的眉眼,落到为自己系袜的玉指上,轻声发问: “今天,是什么日子?” 系带的指尖微微一顿,旋即打上一个精巧又牢固的结。 “北辰纪三十年,二月初十。” 黎岁宁眼底一片茫然。 一晃三年过去了,推演境还在继续,没有任何回去的迹象。 这三年,她像泡在蜜罐子中长大,真真正正过上了大小姐的生活。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吃穿用度无不精细到极致。 而碧离,则是那个包揽了她一切大小事务的人。 凡事必亲力亲为,永远的忠诚可靠—— 从她晨起要穿的衣鞋罗袜、一日三餐的吃食宴饮,沐浴要用的水、熏的香,甚至每日要见什么人,该说什么样的话…… 一点一滴,将一个底层出身的卑贱小杂役,改造成娘胎里就衔着玉叶的金凤凰。 轻而易举地超过其他道侣,赢得她百分之百的信赖。 甚至让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身在境中? 是否入境前所经历的那些,才是一场幻梦? 其实,不存在什么可笑的真假千金,她就是黎家的唯一千金,合该享受这千娇百宠的生活? 好在,她还没有遗忘此行的目的。 只是,要如何才能寻出下毒之人? 简直毫无进展! 碧离近乎日日伴在她身侧。 她不禁怀疑,真有人能寻到空隙,给这样强大又万能的家伙下毒吗? …… 长眸微微抬起,细碎的春光落入眼底,漾开一片温润的涟漪。 “小姐近来可是有什么期待的日子?为何每日晨起都要先问过年岁?” 黎岁宁一脸恍惚地摇头。 碧离动了动唇,还欲说些什么,被一道欢快的声音打断: “小姐,你可算醒了!” 雕花木门“哗啦”一声洞开,快步走进一个俊秀的短发少年,神色雀跃地跪在黎岁宁下首,献宝似的递上端了一路的瓷盅。 瓷盖一掀,清甜的香气瞬间在室内弥散开来。 “瞧,我亲手做的牛乳蜜瓜酪,可解暑了,小姐快尝尝。” 白瓷勺递到了嘴边,黎岁宁灰蒙蒙的瞳仁终于焕发一丝神采,微眯着眼,小口小口地尝,像一只餍足的猫。 “今日天气这么好,小姐可要跟阿韶去山间游猎?近来山顶的火焰花全开了,可漂亮了……” 玖韶在耳边叽叽喳喳。 黎岁宁百无聊赖地应了声好。 泡在蜜罐子里的生活,过久了,也有些无聊。 大小姐的生活,比她想得还要舒爽。 有碧离的万事包揽,每日不是赏花乐宴,就是山野游猎…… 至于此行的另一目的,修炼—— 一开始,她还满心记挂着,待回黎家做了好几轮的秘密检测后, 原主与其说是灵田有问题,驾驭不了灵气,不如说是压根没修真的天赋,灵根至今未显现,连最基本的引气入体都做不到! 后面之所以能存些灵气,全靠家族供给的灵药。 这让黎岁宁大失所望。 头两年,还未到逍遥散引进之时,她天然不信赖那“邪物”,亦不曾放弃过“自救”。 可无论是向族师请教,亦或照着启蒙的册子狂练,皆收效甚微。 本以为,那“无痛”增加修为的逍遥散,是什么歪门邪道。 不曾想,离了逍遥散,她就是一根废柴,和凡夫俗子无甚区别。 好在一直有人帮着遮掩。 第三年,她还是传出了“天才剑修”的名号。 是碧离找了个和她身材相近的女修,辅之幻术,充作枪手,在大宗入门考核上,给她搏了个好名声。 然而,骗得过一时,骗不了一世。 她只得成日称病告假,别说上宗门了,连主宅都甚少踏出,减少暴露的可能性。 …… “小姐到底在看什么呢?说好的游猎,您都放跑好几只兔子了……“ 黎岁宁久久凝望山下的黎宅,无心理会玖韶的叽叽喳喳。 千年黎氏的主宅,坐落于群山之间,亭台错落,水榭精巧,远望如琼楼玉宇,云雾缭绕间似有仙气氤氲。 这是她三年以来的活动范围。 即使行动无阻,也鲜少踏出这片区域。 的确不小,可再大也超不过几座山。 九州大陆,峰峦叠嶂,光名川就有八千。 不知名的,更如天上的繁星,不计其数, 脚下这几个山包,究竟是如何圈了她整整三年的? 正迷惘间,似有一道清啸声,从悠远的地方传来。 耳畔响起玖韶的惊呼: “小姐,快看!是五色鹿!”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 一只毛色绚烂、巨角盘踞如琼枝的鹿,正静立于山坡之下。 它微微歪头,目光清澈而深邃,仿佛能穿透人心,直直望向悬崖边衣饰华贵、神色迷惘的少女。 玖韶压低了声音: “这般灵兽能来咱们的族域,可太罕见了!“ “传说它们的先祖曾是司命仙倌座下灵宠,因私传命数,触怒神威,被贬落凡间……” “若以其血肉为祭,或可窥见天机,掌握莫测的命途……” 他瞥了眼身旁的少女,见她仍怔怔地与五色鹿对视,一身的装备精良,半天却未见动作。 眸底掠过一丝嫌弃,他终于按耐不住,悄悄张弓,眼神是势在必得的火热。 五色鹿忽然轻抬前蹄,优雅地撅了撅地,仿佛看懂了他的意图,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讥诮。 旋即,轻盈转身,纵身一跃, 宛如一道彩光流入灿若云霞的火焰花林之中,瞬息不见。 玖韶立即纵马,被一道清喝声制住。 “慢着!” 少女扬鞭,顷刻间越过他,扔下一句话: “我去追,你在原地等我。” “可是小姐……” 他望着五色鹿消失的方向,心有不甘,马蹄刚抬,少女回首,丢来一记凌厉的眼刀, “这是命令!” …… 黎岁宁放马穿过长长的火焰花林。 马蹄起落,扬起艳红的花瓣,好似燎起了星星之火,噼里啪啦,烧破万千迷障。 方才对视的瞬间,天地微微震颤,她有种强烈的预感—— 破境的时机要到了! 周围的景物飞速倒退。 鹿影几个起跃,消失在路的尽头。 黎岁宁被迫驻足,环顾四周,只觉得景物颇为眼熟。 一座典雅的小院,坐落在几步开外。 郁郁葱葱的修竹环绕,在窗扉投下斑驳的影子,宁静而悠远。 她逐渐认出这是碧离所居住的葳蕤轩。 正奇怪怎么绕回了自家后宅,一声闷雷响起,金乌退回了云层,天地骤然变得昏暗。 屋内人影摇晃,点起了灯。 一个庞大的黑影,映上窗格。 是一只蛤蟆。 第13章 你一直拿我当药引是吗? 黎岁宁猛地一惊。 再定睛细看,那蛤蟆的影子,倏地变成一个矮胖的人形。 头顶,乌云密布,风雨欲来。 她踌躇片刻,下马,下意识放轻脚步,踩着竹篱,爬到窗格前。 一道粗噶的声音飘出: “再有三个月,第一批逍遥散便可大功告成……” “此物实乃催熟药引的无上珍品,不出二十年,药引的生魂血肉都将彻底炼化,大人恢复修为,已即日可待……” 一阵沉默后,响起一道清冷低沉的回应: “辛苦了。此番若不是有你门中秘术助力,还不知要耽搁多少年。你的功劳,我已记下。” 粗噶的声音陡然激动: “大人言重!想当初五蠹门遭各方势力围剿,若非大人出手,阎三早已魂飞魄散。此恩此德,阎三刻骨铭心,从不敢忘!” “如今的冥域,万千妖鬼蛰伏待机,皆殷切期盼大人早日重回巅峰,一统三界!” 一窗之隔。 黎岁宁捂住嘴,脑子里嗡得一声炸开。 “逍遥散”、“药引”、“五蠹门”、“冥域”…… 像一颗颗珠子,被一条看不见的线,串成了串。 逐渐忘却的恐惧,又如潮水般,席卷全身。 粗嘎的声音仍在继续,多了丝谄媚: “托大人的福,这千年难遇的极阴之体,阎某也是头一回见。只记得宗门秘典里讲过,贸然进补,会起反效果,还是大人先见之明,寻了个好地方,慢慢养着……” “传言九幽的少主和西岭的兽王亦蛰伏在此处?阎某近来寻了个方子,配合着药引子,亦能助几位大人的妖骨尽快复生……” 清冷的声音温雅如故: “传言属实,你有心了。” “真不愧是大人,能拉拢来这般传奇的人物!为大人们效劳,实乃阎某几世修来的福气!” 粗噶的声音越发谄媚: “我看那药引子也长大了,出落得比小时候还水灵,约摸再有个十多年,就彻底催熟了,那滋味…啧啧!想想都让阎某流口水……” “大头自然是要孝敬大人们的,就是不晓得,咱们底下这些个跑腿卖命的弟兄们,有没有那个造化,分着一杯羹……” 窗外,黎岁宁如坠冰窟。 “喀嚓” 脚下踩着的搭建篱笆的竹枝,发出不堪负重的脆响。 “什,什么动静?” 粗嘎的声音变得紧张。 黎岁宁一头扎进了竹林里。 头顶传来了木窗摇晃的咯吱声。 她埋首于泥地,不敢抬头,浑身发冷,呼吸几欲停滞。 竹叶沙沙地晃了晃,窗外重归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清淡的声音从窗内传出: “误闯进来了一只小黄雀,不碍事。” “啪”得一声,木窗合上了。 两道声音还在交错着说些什么。 黎岁宁盯着压在脸颊下的嫩黄袖摆,脑瓜子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 不知过去了多久,头顶的光线骤暗。 下巴被一柄冰凉的竹笛挑起。 “主人是来寻我的吗?为何不直接进屋坐坐?” 耳畔响起低沉的声音。 碧离蹲在她的面前,长眸微弯,唇角漾起的笑容,一如这三年内的任意一天,任意一个时刻。 黎岁宁的心沉沉下坠。 胃里一阵翻腾,她没忍住,喉头滚动,低呕了一声。 碧离立即露出关切的神色。 微凉的指尖贴上她的前额,动作轻柔得像落下一片雪,却让黎岁宁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主人的脸色不大好,是着凉了吗?” 黎岁宁想不明白, 都这个时候了,他怎么还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她倏地抬手,揪住他的前襟,逼视着那双无论何时都柔情似水的长眸,语声抑制不住地发颤: “什么是药引?” “你一直拿我当药引是吗?” 碧离神色未变,连呼吸都没有乱上一分。 他抚着她的发丝,像在怜惜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地上凉,我先扶您起来,好不好?” “回答我!” 黎岁宁的眼眶逐渐泛红,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日后,更好地享用我的血肉生魂,助你恢复修为是吗?” 长眸微微眯起,冰凉的指节,顺着发了汗的腻白皮肉,按上她的后颈。 “主人是听到了什么吗?” 无数的质问滚在喉间,黎岁宁却一个都发不出来。 耳畔响起一道低低的叹息。 碧离的低语,宛如情人的呢喃: “主人,无论您听到什么,都不该听的……” “享受您的新身份,做一只寿命有限,但千娇百宠的假凤凰,不比做任人欺凌的蝼蚁,忍受漫长的痛苦要好吗?” 黎岁宁瞳孔剧震, “你,你都知道……” 方才所有的质问,化作掴回自己脸上的耳光。 她在做什么呢? 她为什么要向他求证这些? 她不是已经看到了,听到了,亲身经历了吗? 无怪乎原主会落到那样的境地—— 几个道侣,皆非善茬。 什么“不慎”落入冥域…… 怕不是被一步步诱导着跳进了煮锅,被吃干抹净,尸骨无存! 连她也差点着了道! 哪有那么巧的从天而降,救人于水火的“天神下凡”? 那分明是个居心叵测的魔鬼! 一开始的相遇,就是一个布好的局。 将她逼到绝境,让她午夜梦回都恐惧的“蛤蟆”,是他的得力属下! 她被一步步引诱着,半身浸了煮锅,还一无所觉! …… 伏在地上的少女,仰着纤细的脖颈,被汗水浸透的湿发,如蜿蜒的小蛇,黏着骨线分明,毫无血色的面颊。 颈侧的青筋一跳一跳,宛如晦风下的烛火,随时都能熄灭。 长眸微垂,涌起无限怜惜,漆黑的瞳仁,缓缓变成深红。 修长的指尖,插入少女海藻似的浓密黑发,极尽温柔地向下,最终停留在后脑。 “听话,忘掉今天的一切吧,你还是黎氏最尊贵的千金……” 少女的杏眸泛着水光,依次闪过惊惧、愤怒、怀疑…… 最终化作一片茫然。 …… 黎岁宁再度睁眼,不期然地,对上一双潋滟的长眸。 “主人今日可要修行?” 她好似没睡醒,定定地发愣,过了好一会,才缓缓摇头。 雕花木门“哗”得一声被推开,玖韶抱着糕点盒,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主人快尝尝,我亲手做的牛乳蜜瓜酪,可解暑了!” 瓷勺递到了嘴边,黎岁宁却无心品尝。 她哆嗦着唇,问那个正跪在下首,眉眼温顺,专注于为她穿鞋的男人, “今天,是什么日子?” “北辰纪三十年,二月初十。” 男人的声音清雅动听。 黎岁宁宛如晴天霹雳。 究竟是哪里出了不对! 为什么这一天又重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