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出如龙》 1.盘龙舞凤 远天一轮圆月，辉光在海面破碎。 数条巨型游鱼破开波澜起伏的辽阔，起落间翻卷白浪。 半空紫霞烟尘弥漫，突然劈下一道虬龙状闪电。 海面与霞霭之间，初时现出紫电圆环，继而向四周扩散。 虚空中飘出一颗通体透明的圆球，状似丹师炼制的丹丸。 百道雷电汇聚，如群龙翱翔，裹挟风雷之势，融入飘浮于海面的圆球。 其物变得凝实，通体灿金，表面萦绕栩栩如生的蟠龙纹饰。 周遭萦绕的紫雾中，隐有赤红辉光，似若凤凰飘飞。 浩瀚深海，仅游鱼和飞鸟发现了这般异动。 五十里外的海岛，因与天上极星相仿，唤作极星岛。 位于“东龙七十二岛”最外围，岛上灵修资源匮乏，拥有金丹境老祖宗的韩家，把持整座岛屿的修炼资源。 上到灵晶矿脉，下到药材，黄纸，丹砂等物，都得通过韩家麾下商铺购买。 资源补养之下，族中有十六位筑基修士，三位炼丹师商会认证的玄级初阶丹师，炼气士足有上百。 无法修炼的凡人族裔，则是打杂跑商，为家族繁荣出力。 近来出了上品火灵根后生的赵家，从韩家得了诸多好处。 两家狼狈为奸，在极星岛更是横行霸道。 小家族的族人和修炼资质差的年轻修士，只能在夹缝中求存。 高山峻岭之上的幽深山洞，其内雕刻铭文咒印。 于其中入定修炼，可提升修炼进度。 似这种专供修士静修的洞府，大到七十二岛之首的盘龙岛上的各处福地洞天，下到极星岛只容得下几人的狭小山洞，都有其归属。 距海面最近的山洞，一位穿粗布短褂，灰长袴的年轻人正在盘腿打坐。 双手于丹田前结印，尝试凝聚天地灵气。 额头的汗珠，顺眉尾和挺翘鼻梁滑落，在石面悄然溅开。 尝试了无数次，还是无法聚气成功… 拖着长尾的飞星，悄无声息地掠过海面。 没有任何灵脉波动的金色光球，沿山石向上，径直飞进山洞。 陡然间，金球化作无数光点，穿入年轻修士眉心。 灵识中升腾起海上明月，意念昏沉，不知天地为何物。 …… 过了许久，年轻修士从无意识状态苏醒，体内竟是蕴藏淡薄灵气。 依照《龟息功》记载，此乃聚气成功，晋升至炼气期一层的征兆。 对体内仅有残缺伪灵根，被盘龙岛集英殿判定为凡人的萧安，无疑是巨大惊喜。 不敢破了妙境，赶忙按照黄级下品功法龟息功的经脉路数，巩固体内灵脉。 天星界修仙之风盛行至今，衍生出诸多功法，总体分为天地玄黄四级。 黄级下品，属于最低档次的功法。 售价只有几到几十灵石不等。 萧家数百年前出过筑基修士，分到了这处静修山洞。 可惜在一次争夺灵宝的纷争中，被外来金丹修士截杀，家族再无修行者庇佑。 在萧安检测灵根前，韩家还能容忍静修山洞归属萧家。 确定为残缺伪灵根，立马撕破了脸皮：以七日为限，即便收回归属萧家的山洞。 明日午时，就是约定好回收山洞的期限。 …… 萧安用全部积蓄，从功法铺购得最廉价的龟息功，做最后的挣扎。 若是无法聚气，只好认命。 稀薄灵气沿经脉路数运转一周，依然是如同往常那般悄然弥散，顺身体发肤缓慢渗出体外。 残缺伪灵根难以聚灵，因而无法迈入炼气境。 可四肢百骸里的纯净灵气，分明又比方才凝实了几分。 尚未来得及细细探查，突然响起的脚步声，中断他的静修。 身穿粗布衫，身材玲珑有致，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从山洞东侧的山径入口处进来。 她是青云宗的外门修士，受了萧家筑基老祖宗恩德，自愿和萧安订下婚约。 女子道：“萧安，修仙这种事勉强不来…大不了明天把这处山洞，送给韩家便是。” 萧安笑道：“婉清，你当初聚气成功时，想必也是十分开心。” 他的未婚妻名叫林婉清，凤鸣岛林家人氏。 林家是凤鸣岛的名门望族，只看重拥有中品灵根以上优秀资质的后生。 林婉清体内的伪灵根，将她置于尴尬境地。 不甘心打杂跑商，上限只能维持在炼气期。 家族的冷遇和宗门受挫，令她决定下山，来极星岛完婚，不再去想长生之道。 闻听萧安之言，不免有些惊讶：“萧郎，你聚气成功了？！” 两人谈话间，萧安体内的灵脉波动，竟又厚重了几分。 洞中比外界略粘稠的灵气，仿佛受到某种感召，缓慢朝他体内聚拢。 灵识中，也开始出现一些模糊不清的概念。 有修仙常识，鉴宝附灵，炼丹炼器，制符画阵的法门，还有一段跨越漫长仙途的修仙记忆… 身在山洞中，却又像在瞬息间神游三界。 萧安从错愕中回过神，眼神明亮地看着林婉清，问道：“婉清，你在入定修炼时，究竟是何感觉？” 林婉清眼神黯淡，叹息一声道：“天地灵气入体，只觉格外稀薄。融入丹田本源，长进也是极小…” 萧安追问道：“运功提炼天地灵气，可曾失败过？” 林婉清面现沉思之色，须臾摇头道：“这倒不曾出现。” 伪灵根算不得灵根，难以聚集天地间的灵气。 即便能修炼功法，运功失败也是常有的事。 林婉清的修行经历，显然不符合伪灵根特征。 在那段漫长悠远的传承中，提到过一种状似伪灵根的灵根。 不是天地灵根，没有五行属性，也不属于变异灵根的一种。 没有属性，同时又能模拟幻化所有属性。 传说中世间罕有的无色灵根。 修炼难度远高于常见灵根，可若晋升至元婴期，实力不可估量。 包括林婉清本人，世间没人清楚她的修炼资质，究竟有多强。 萧安怎么也没想到，自家老祖宗仗义出手，换取的红尘情缘，竟是通天梯。 当下喜道：“婉清，将来咱们就在这处山洞里完婚。” 林婉清苦笑道：“韩家人不会让咱们再进这处山洞。” 萧安大手一挥，洒脱道：“静修洞府…不还了。” 与此同时，灵识中的记忆变得无比清晰。 助他聚气成功，迈入炼气境，得到远古传承的灵宝。 唤作龙凰珠。 上古大能渡劫失败，将修仙经历，感悟和功法，悉皆注入其中。 海蕴数万年成珠，迷蒙之际，偶然进入距它最近的灵修体内。 萧安在静修洞府聚气，得了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缘。 2.远古传承 龙凰珠的本主，乃是一位妖修。 通过转世轮回法，追寻长生之道。 第一世是只修炼成精的青狐，被元婴强者发现踪迹，死于九天玄雷阵。 临终之际，使用金蝉脱壳，保住一丝元灵。 潜修数百年，再度凝聚灵魄。 以神魂体夺舍金色锦鲤，又修数百年，越龙门化作白龙。 修炼至与化神强者同等境界的化形期，为受仙家责罚数月干旱的平民，降下一场甘霖。 押赴斩龙台，终结第二世修为。 有一身份殊奇的老仙翁，暗中出手，留存白龙一缕妖魄。 送入梧桐山潜修，吸收天地精华，化作凤凰。 涅槃神火，不死不灭。 历经漫长妖修岁月，以人形逛遍天星界，得到诸多灵修和仙魔两道的秘法。 渡劫飞升时，老仙翁已离开仙界。 仙家感知凤凰体内白龙气息，布下玄天大罗阵，增幅飞升雷劫。 自知永远无法成仙，难逃形神俱灭下场的妖修，把身为白龙和凤凰的传承，凝进一缕吐息。 使五行遁法，送至远隔千万里的深海。 吐息蕴藏渡劫期强者残余神识，海族不敢接近。 极星岛又地处天星界灵气最稀薄的地域，数万年间，从未有元婴期以上的大能踏足此地。 神识吸收天地灵气，凝聚日月精华，凝练为一颗明珠。 妖修记忆即将消散之际，选择附近有灵脉波动的存在，以保留千万年苦修的传承。 萧安接收完记忆，暗自感叹道：“我竟得到这等机缘！” 龙凰珠入体，带给萧安白龙和凤凰的残余力量。 以吞吐天地灵气，吸收日月精华为修炼法门，不需凡尘功法提炼，以龙凰珠取代无法聚灵的残缺伪灵根，踏入修行路途。 由于不是附身夺舍，修为境界依旧遵从灵族划分。 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合体，炼虚，化神… 以凡人身修炼妖修路径，也不是没有难处。 白龙天生可行云布雨，天地间的水元素，都会甘心受其驱使。 凤凰附带涅槃神火，可炼丹炼器，能焚化世间万物。 萧安一介凡人，水火双元素的驾驭能力，与神兽龙凰相比，可谓天差地别。 唯一可借鉴的，便是妖修远强于灵修的体魄。 龙凰皆是神兽种，其身尊贵。 虽通晓十八般兵刃用法，万载修行，皆是以剑道为披荆斩棘的依凭。 剑法在岁月长河中，经历攻守兼备，炉火纯青，大道至简，终至万物皆可为剑的妙境。 招式从最初的十二式，增长到一百多招，其后又精简为七十二式，暗合地煞数。 临近渡劫时，凝聚毕生造诣，谱写拥有千变万化的三十六式天罡剑诀。 萧安得到远古传承，犹如亲身经历那场漫长修行，尚未触摸过宝剑，已然拥有剑道大师的领悟。 …… 剑是修行者借御仙力，御空飞行的法器。 通常不会用来近身对战。 萧家筑基老祖宗多年前回家省亲时，曾把一柄品质颇佳的宝剑，放在萧家供奉祖宗牌位的祠堂。 到了这个关口，只能借助老祖之力。 独坐静修山洞，吸纳灵识中得来的记忆。 林婉清下山回家，把绸布包裹，妥善存放在木盒里的宝剑取来。 木匣子表面，镶嵌几颗碧绿如洗的宝石。 连接铜锁的金片，打造成如意形态，隐有金光萦绕。 萧安接过林婉清手中钥匙，打开存放百年，没有丝毫锈迹的铜锁。 木盒开启，一柄由纯金剑鞘封存的宝剑映入眼帘。 剑格处色彩变幻的宝珠，内里呈现云雾缭绕，电闪雷鸣的动态。 不必上手触摸，通过这颗元素珠，即可知晓萧家那位筑基老祖宗传下来的这柄剑，拥有风雷双属性。 探手从木盒中取出宝剑，只觉这柄剑比寻常做法器的剑更长。 拔出剑鞘，映入眼帘是长约五尺，通体皎洁如月光，剑刃锋利的宝剑。 品质介于玄级和地级之间，做工精良，耐久度极好。 用作近战兵器，比充当法器更契合它的特质。 筑基灵修用不上，又舍不得送给他人的兵刃。 沉寂百年之久，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萧安试着挥舞宝剑，只觉行招走式格外顺滑。 好似他打记事起，就在苦练剑道。 灵识凝神感应，方才发觉被龙凰珠吸收进体内的灵气，正在引领四肢百骸，按照天罡剑诀的路数使招。 林婉清身在外门，常接触宗门杂役。 只有闲暇时，偶然能见识到内院弟子练功。 以运功聚气，布阵施法，炼丹制符为主，疏于外家武技的修炼。 看得久了，只觉萧安这套剑诀并不华丽，只是变化甚多，竟瞧不出破绽。 林婉清静观的同时，萧安也在细思优劣。 大机缘下得到的龙凰珠，并没有改变他伪灵根残缺的本质。 难以聚灵修行，某些灵术必有缺失。 弱点就得用体术来弥补。 使了大约十五招，惊觉灵气沿经络运转至脊柱，在几道大穴处汇聚。 如同被焚香炙烤，隐有灼痛感。 龟息功里有关于外功修炼的记载。 欲要提升体术，除了锻体以外，还得打通任督二脉，方能日渐精进。 任督二脉非是两处大穴，而是位于人体前后中线位置的数道穴位。 将其冲破打通，运转灵气时，即可畅通无阻。 体术造诣，甚至可一飞冲天。 萧安不知任督二脉究竟，不敢停止动作。 挥舞手中轻盈长剑，继续演练招式精密的剑法。 体内分散开来的灼痛，逐渐连成一线。 似若被人从中劈斩一剑，身体随时可能裂开。 强忍住苦痛，在招式间挥洒汗水。 他天资拙劣，踏足修行路，必会承受常人数倍的艰难。 没有磐石不移的意志力，纵然得到远古大能传承，也难依循其道，超越家族里那位从没见过的筑基期老祖宗。 疼痛感从初现，到攀至顶峰，再到突然消失。 一切都是自然生发，浑然没有改变剑诀的招式套路。 萧安收招静心，负手持剑。 只觉体魄比往日更强，筋骨力道也有所提升。 灵体双修，还有一个广为人知的好处。 锻体丹药和灵宝价格低廉，比纯灵修更节省灵石。 对宗族中没有高阶修士庇护的萧家而言，实为不能缺失的优势。 有龙凰珠护体，又有独到修炼路径。 萧家衰落的命运，朦胧中迎来了转机。 3.灵体双修 既然打定主意要灵体双修，就不能只依赖龙凰珠的聚灵之效。 还是得将散落的纯净灵气，归纳进丹田本源。 依循人族灵修路径，获得对修行而言，至关重要的寿元。 否则纵使天罡剑诀精妙，也是难逃寿元终结，身化尘土的凡人终局。 林婉清灵智晴明，预感今晚会成为决定萧家命运的关键日子。 身为与萧安定下婚约，又无心背弃盟约的道侣兼未婚妻，自然知道该如何去做。 安静离开静修山洞，坐在由灵法开辟的山路，沐浴皎洁月光，眺望无边海域。 …… 龟息功除了廉价，相比品阶更高的功法，并没有易于修炼的特质。 功法，灵宝，材料品阶划分，定价体系完善的天星界，不会存在生人捡漏的宝局。 之所以只值几枚灵石，正在于这套功法一无是处。 萧安有了远古传承，又没练成龟息功，不需断绝经脉，化功重修。 可另择一种极易修炼，同时又威力不俗的功法。 大乘降魔功，星爆功，周天秘法，灵犀双修诀… 林婉清有无色灵根，若是在元婴期前破了元身，日后修炼造诣必会受损。 双修之法纵然有益于萧安，若是体内的龙凰珠，以及渡劫大能的记忆传承，能助他迈入元婴境… 届时必会因修炼双修法而后悔莫及。 妖修大能两世神兽体，记忆中有不少世间罕见的天级功法。 威力自是不俗，修炼所需的天赋，也是遥不可及。 周天秘法倒是很契合林婉清的无色灵根体魄，可在合适时机，假借偶得机缘由头，将这套看不出厉害的功法传授给她。 尽管关系亲近，在尔虞我诈的天星界，还是应当小心谨慎。 遍寻记忆，没有残缺伪灵根能够修炼的功法。 萧安睁开眼眸，眼神中并无退缩之意。 天地玄黄四级功法。 黄级下品的龟息功，他都没能顺利修炼。 世间罕见的天级功法，不能修炼符合常理。 残缺伪灵根，无论再如何粉饰，也不可能转变成万中无一的天地灵根。 想要灵体双修，还得另寻出路。 …… 灵根有灵气慧根之意，影响自身修行层面诸多资质。 依靠先天携带的天赋，莫说问道长生，就是聚气都难如登天。 千丝万缕，终是牵出了那颗偶然入体，潜化万年，聚形成珠的天地灵宝。 它不只是一颗灵珠，其中还蕴藏着至今未散的龙凰气息。 亲近天地灵气，驾驭水火之力。 龙为至尊象，天赋行云布雨，尊崇富贵，一生中鲜有落魄之时。 凤凰神鸟每逢年老体衰，以涅槃神火焚化衰老身躯，在灰烬中重生。 大能第二世的修行，对萧安没有帮助。 唯有最后一世，才能助他摆脱困境，真正实现兼具漫长寿元和强劲力量的灵体双修。 龙凰珠成型之初，便认萧安为主，对他全无半分排斥。 意念过处，即刻飘荡出一缕极度稀薄的赤红火光。 灼热中附带神圣气息，可焚化妖魔邪念入体导致的病痛，瞬息间弥合外伤创口。 这缕涅槃神火，威力远强于修士的先天真火。 如若用先天真火裹藏，以之炼丹炼器，其中的神兽气息，可在无形中提升丹药品阶。 妙用无穷。 目今的局面，需用此火破境，在丹田本源中凝聚气旋。 唯有如此，才能在明天午时，保住对修炼而言，拥有极大增益的静修山洞。 问道求长生是逆天之举，敢与天道争锋。 机缘更是不能轻易相让。 萧安理清思绪，即便盘腿入定，以灵识观体内世界。 龙凰珠已化为无形，融于右侧胸膛，与心房遥相呼应。 灵气充裕的水珠，与赤红神火缓慢盘旋，构成微妙平衡。 萧安静心凝神，于本源神火中，分出一缕细若游丝的火焰。 沿舞动天罡剑诀时，依次灼热的经脉路数，运转这缕神火。 火焰炙烤经脉，又是带来难以忍受的痛苦。 已经历过一遍痛楚的萧安，仍能保持平静。 循环往复十二周天，痛苦即便消失无踪。 剑诀没能完全打通的任督经脉，随凤凰神火的淬炼，而彻底冲破贯通。 萧安觉察到强壮的体魄，无形中又提升几分。 妖修大能感悟世间万物之所得，在灵识中缥缈回荡。 化繁为简，方为正道。 任督二脉是增幅体术的通路，亦可作为灵修路径。 以灵气浸润经脉，提升修为的同时，还能增幅体术威力。 两相结合，方为灵体双修的便捷法门。 神火残息流遍四肢百骸，附带龙凰珠吸收入体的灵气，沿经脉流转。 行经丹田本源时，总有些许灵气残留其中。 受制于残缺伪灵根，进度极其缓慢。 萧安在失望中重拾希望，比那些天赋卓绝的修炼之人，更能承受失败的苦涩。 面容和心境，都是无比平和。 他曾无数次幻想过，拥有天地灵根其中之一。 受万人敬仰，重振家族声威。 当真到了即将真正迈入炼气境的关键时刻，反而不似想象中那般激动。 好像他为这一刻，已经准备了很久。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丹田本源里的灵气，逐渐形成规模。 到了决定成败的时刻。 萧安没有丝毫畏惧，坦然从凤凰神火中，再度分出一缕火焰。 沿经脉运转进丹田本源，仿照龙凰珠的水火均衡，令两道火焰围绕中心灵气盘旋。 神火旋转速度渐次加快，状似两只凤凰，带起了灼热风暴。 松散灵气，渐渐凝聚成气旋形态。 山洞里的自然元素，变得更为亲近。 此时此刻，萧安真正成为了一名追寻长生之道的修士。 那两缕细若发丝的神火，并没有回归龙凰珠结界，而是在丹田本源和任督二脉中游弋。 不需盘腿打坐，结印入定，即可修炼功法，增进修为。 纵使再缓慢的修炼进度，于点滴间积累，也能化作浩瀚江河。 修行之道，其真谛正在于此。 …… 海平线将日夜分隔。 朝阳在东边升起，浅淡的月亮，则是有半个没入了海面。 山径最上方，传来沉着有力的脚步声。 “婉清，咱们一同回家，准备应对韩家来收静修山洞的蛀虫。” 韩家体面，就给他们体面。 若是不体面，正好试试筑基老祖宗传下来的宝剑，究竟有多锋利。 4.锋芒初露 萧家兴盛过。 如今宽敞门楣，时常落满灰尘。 老来得子的父母，靠种植二阶灵草，廉价卖给韩家维持家族老小的生计。 草堂堆满晾晒好的成熟灵草。 经炼药师提炼精华，可用作炼丹，金创药等物的材料。 因需求量大，市场价值不菲。 百斤灵草精华，即可换取一枚能鉴定灵宠资质和提升灵宠实力的月华露。 萧家种植的灵草收益，九成九进了韩家府库。 余下的利润，只够勉强糊口。 胸膛处刺绣韩家家徽的杂役，用上好灵草装满下品百宝囊，上下抛掷，随后揣进腰间。 斜眼瞅着萧安年迈的父母。 讲话时的语气神态，分明没把二老放在眼里。 碍于韩家在极星岛的势力，二老也是只能应承，不敢得罪来回收静修洞府的韩家子弟。 …… 萧安带林婉清回来的路上，交代好了所有事。 林婉清出身名门望族，自幼家教甚严，性格温婉如玉。 对萧安的计划，没有半分疑虑。 纵使有丧命风险，也是坚决执行。 天星界的修行者，只有经家族和宗门两种形式培养，才有机会触及大道。 散修难成气候的原因，在于修士所需的灵宝等物，皆需花费天价灵石。 个人力量，终归有其极限。 经过长达千万年的积淀，摸索出一套举宗门和家族之力，供养灵根资质绝佳后生的修炼路径。 以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林婉清决定从宗门下山，与萧安成为道侣时，便已选定未来前程。 她只有依靠极星岛萧家这棵树，将来才有延续寿元的可能。 故此才会毫无顾忌地帮助执行风险极大的计划。 萧安深知天星界修仙证道的不易之处。 龙凰珠无法改变残缺伪灵根的现实，想要成就大道，同样需要族人无私托举。 两个往昔落魄之人，实为一根绳上的蚂蚱。 林婉清的不离不弃，以及同历生死的坦然，令萧安相信拥有无色灵根的她，足可成为家族未来的顶梁柱。 尔虞我诈的天星界，能得此良配，堪称一件幸事。 至少最重要的后院，不必担心失火。 …… 两人归家时，来回收静修洞府的两个韩家杂役，正在堂屋喝茶。 上好的新采茶叶，灵石现买，还得是小叶精茶。 林婉清进了门，即便和萧安分别。 在回廊处逢着萧安父母，谎称有事，将他们带到第三进院落。 年岁大的人，受不得惊吓。 萧安挂好腰间百宝囊，掸去布袍衣角灰尘，迈步进了堂屋。 杂役都是宗族里没灵根的后生，通常会修习黄级武技傍身。 两人结伴前来，互相有个照应，以免途中被人截杀。 年长些的杂役坐在北堂。 见萧安进堂屋，面现几许不屑。 灵根乃决定一个人能否修炼长生仙途的根本。 天地灵根的资质在五行灵根和变异灵根之上，伪灵根属于最下品。 残缺的伪灵根，理论可以修行，脚后跟可是抵着那道看不见的门槛。 杂役们见了有灵根的修行者，总得陪着笑脸。 萧安这种拥有修炼资格，又注定成不了大器的存在，自然成为压抑情绪的宣泄口。 韩家年长杂役眉毛挑起，没好气道：“你应该知道，我们哥俩为何来你家！” 萧安瞥了眼摆放在两个杂役手边的清茶。 家里不备这种精细茶叶，最近的采购点，距此地约莫两里。 心中明悟，面上不动声色。 今天是回收静修洞府的日子，最后期限是午时。 两个杂役之所以提前来，其目的是想中饱私囊。 用搜集到的物资，换取天星界通用的灵石，再用巨额灵石购买不需法力催动的护身灵宝。 日后出岛跑商，也能增加几分活下来的凭仗。 萧家失去筑基老祖宗护佑，实在没多少油水可刮。 喝了有静心效力的清茶，不只没压下心中那股邪火，反而更加怪罪没让他们吃饱喝足的萧家。 不管谁进堂屋，都会触这个霉头。 萧安年幼时起便跟随父母种植灵草，常和把持极星岛灵修相关生意的韩家打交道。 甭看只有十五岁，早已懂得天星界许多不能摆在明面上的法则。 又从龙凰珠的传承中，得到远古妖修对世事的参悟。 看似少年，城府经验比活了千万年的老道统不差。 打眼一瞧，便看出两位韩家杂役心中火从何来。 他不做评价，只是如实回应年长杂役的话。 韩家毕竟是极星岛的大户人家，说不好听点，就是岛上的地头蛇。 问道修行，求的是长生证道。 不到万不得已，萧安不想和韩家交恶。 可若他们不识好歹，筑基老祖宗传下来的那柄锻体流宝剑，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龙凰珠附加的神兽气息，不只在无形中帮他聚拢天地灵气，也给了他杀伐果断的威能。 何时该展露锋芒，自有其分寸。 年轻些的韩家杂役，终归是道行不够，藏不住对小家族族人的蔑视： “小子，我们来此回收洞府，沿途辛苦，不能白跑这趟。” 萧安不冷不淡地问道：“你想得到什么？” 砰的一声响。 年轻的韩家杂役拍桌而起：“冲你这态度，日后灵草的价格，再扣你五成！” 来的两个人，都和灵草生意有所关联。 不可能不清楚灵草生意被压榨到极限的利润，乃是萧家养家糊口的根本。 他们的私利心欲，已经盖过萧家人的生死存亡。 家族和宗门制，在天星界绵延千万年，已然在内部划分出阶级层次。 没有灵根或资质欠缺的存在，不过是浮生望眼。 生死自有其命。 如今萧安已成功聚气，迈入炼气一层。 杀之，不会有任何后果。 百宝囊灵光闪，手中现一柄五尺青锋。 两名韩家杂役没能填饱肚子，本就心生邪火。 眼见瞧不上的小族中人，胆敢举剑相迎。 立时拔出腰间悬佩宝剑，径取傲然挺立的萧安。 寻常灵修重内敛聚气，疏于近战攻防。 哪怕炼气一层修士被杂役近身，境况也是凶多吉少。 萧安灵体双修，得的龙凰珠，乃是锻体一脉，全然不惧两条杂鱼。 脚步腾挪，闪过朝他劈斩而来的剑锋。 寒光剑如同游龙，刺穿年轻杂役心脏。 霎时抽出宝剑，鲜血有如泉涌。 抬起一脚，将未寒尸身踹向实力更强的韩家杂役。 其人仓促间难以收止剑势，犹疑中力道不足。 宝剑嵌进身躯，一时间竟是无法拔出。 萧安脚步凌厉前踏，力从地起，利落挥剑斩击。 见血封喉。 年长些的杂役倒在地上，挣扎片时，即便一命呜呼。 …… 两具尸体落进深海，成了游鱼的饵料。 这种事，在天星界并不罕见。 5.静待良机 午时已过。 林婉清帮萧安从府库百宝囊中，挑拣出陈年存放，效力略打折扣的药材。 外门弟子跑商，都得学鉴别药材的本事。 林婉清精通这门手艺。 离开宗门时，外门执掌药材生意的师傅，着实替她感到惋惜。 怜她聪慧伶俐，却又不能成就大道，只好忍痛放她下山。 寻个良人成家，回归凡人的轮回道途。 她是勤快人，除了鉴别药材，在宗门里还学了些炼药的能耐。 以基础灵液为引，将药效熬进其中。 由于药材品阶原因，效力不如秘方记载。 却是极为适合萧安这种体内伪灵根残缺的修行者。 龙凰珠的远古传承里，有种秘法可催动四肢百骸，助力吸收天地间的灵气。 除掉在萧家作威作福的两个韩家杂役，不过是解燃眉之急。 如今的要务，还是稳固炼气一层修为，以免因灵根残缺，导致气旋逸散，坏了大计。 萧安褪去粗布衣衫，只余内里的衬裤。 林婉清全无避嫌之意，守在卧房中，帮稳固修为的萧安护法。 灵根乃修行根本，直接影响丹田气府吸纳天地灵气的进度，故而拥有天地灵根的天才，备受宗门和家族器重。 此类天才筑基，结丹，结婴的成功几率，远超其余灵根属性。 同为修行者，他们始终会离大道更近一步。 位列灵根序列最低的伪灵根，因攫取天地灵气困难，修炼进度缓慢。 寿元尽头的上限，也不过是驻足炼气期。 残缺的伪灵根，只是跨越有和无的界线，将来的道途亦是无比黯淡。 昨夜偶得的龙凰珠，改变了萧安，乃至极星岛萧家的命运… 蕴藏在四肢百骸的纯净灵气，受灵液催动，沿任督二脉运转。 受浅淡涅槃神火炙烤，运转七十二周天，以最为凝实的形态，融入丹田气府。 直至月上中天，萧安的炼气一层修为，方才彻底稳固。 本是琥珀色的灵液，不知于何时，已然恢复清澈。 皎月映照，辉光如水。 …… 行为举止，足以明心见性。 萧安和林婉清相处日久，摸清了她的本心。 出身于大户人家，可惜卓绝天赋无人识得。 处于边缘位置，只能用格外的谨慎和谦恭，来获取在天星界至关重要的修行资源。 天星界残酷而冷漠的世道，磨平年轻人性格里应有的棱角，可称温润如玉。 萧家人丁稀少，父母更是年迈。 想要振兴整个家族，取代韩家成为极星岛第一大家，为日后修行铺路。 拥有无色灵根，在逆境中成长的林婉清，必然是极其关键的人物。 欲要换取真心相助，就得付出真心。 当即言道：“婉清，我在早年间，曾得到过一本功法，应是极为契合你的天赋。” 林婉清更不疑心萧安从何处得到奇遇，问道：“哪种功法？” “成长型玄功周天秘法。” 天星界的功法，法宝，符箓，灵宠等物，皆被划分为天地玄黄四级。 每个层级又分为上中下三个品阶。 超越天地玄黄等级的灵宝，称谓之多如繁星，非是俗尘修士所能接触和驾驭。 成长型的灵宝，由于无法界定最终品阶，通常价值更为昂贵。 凤鸣岛林家出身的林婉清，拎得清萧安这句话，究竟有多大分量。 情绪激动之余，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萧郎，这…” 萧安得到的远古传承，给他带来远超常人的见识和定力。 凝望林婉清柔和眉眼，平和道：“你我合力，振兴萧家。” 天星界的筑基丹，价值可达万枚灵石。 仅靠家族和宗门的月钱，刨去吃穿用度，千万年方能完成积蓄。 林婉清自愿下山，等于断绝家族和宗门的退路。 想要追寻仙道，只能把风雨飘摇的萧家，发展为强大世家。 集整个家族的财力，助修行者获取法宝，灵宠等物，待修为强大，称宗做祖，反哺宗族。 林婉清惊喜之余，仍是保持清醒：“妾身的资质，恐怕…” 同是伪灵根，遑论遥不可及的仙途。 萧安本可隐瞒真相，把林婉清笼络在身旁。 既已认定她是可信任的良助，便不打算采取欺骗手段。 如此换来的真心，总有一天会变质。 “婉清，你拥有的乃是世间罕见的无色灵根。修到元婴期，其威力方会显现。” 天星界只有天地灵根，五行灵根，变异灵根和伪灵根。 无色灵根的说法，林婉清出身名门望族，也是从未听闻。 面现惊愕，旋即眼神又黯淡下来：“萧郎，妾身深知自身天赋有限，不必以此言安慰…” 萧安不做解释，开始低声念诵周天秘法的口诀。 林婉清身为修行者，深知机缘可遇不可求，立即盘腿入定，按萧安口授法诀运转灵气。 周天秘法的玄奥之处，在于不拘泥于丹田气府，于手足心窍等处，皆可凝聚气旋。 以数倍于普通修士的灵气，获取远超同阶修士的实力。 依据远古传承所载，只有顺利凝结灵体双婴的萧安，能在近身战中破掉她的法力。 若双双修成元婴强者，莫说东龙七十二岛，放眼整个南部星域，也是鲜有敌手。 林婉清修习一遍周天秘法，隐约察觉到这套功法的厉害之处。 她的心境，不仅没因周天秘法产生背离，而是对萧安的信赖更为深重。 周天秘法可覆盖原功法，不需散功重修。 只是在体内，多出几道灵脉。 原本炼气三层的林婉清，经过彻夜修炼，修为回落至炼气一层。 雄鸡唱晓东方白，她才算初步掌握这门功法。 融会贯通，颖悟真谛，仍需岁月积淀。 睁开眼，恰好与萧安眼神相对。 静默无言，胜似千言万语。 …… 萧安没有急于修炼，在于还有一事未了。 外派回收静修洞府的杂役，彻夜未归。 身为极星岛第一家族的韩家，势必会有所行动。 复兴中落家族，只靠他和林婉清的苦心修炼，少说也需数十载岁月。 届时还有没有萧家，都是未知之数。 不能寄希望于此。 为今之计，乃是于危局中寻求良机。 萧安盘坐廊道，静待缘至。 一只金色语雀飞进院落，飘下金光凝聚的灵羽。 灵羽尚未落地，即便化作一封盖压韩家火漆封印的信件。 萧安快步走下回廊，拆开视之。 信件内容只有四个隽秀古篆。 「韩府有请。」 6.拨云见日 中兴之家，其内必有麟主。 金丹老祖宗，不过是荫护韩家的参天树。 把持商路，修炼资源分配，令族人各司其职，则要归功于少主韩胤。 其人不只精于城府，体内蕴藏雷属性变异灵根，修炼资质可称上乘。 三十六岁借上品筑基丹辅助，成功筑基。 如今已是筑基三层，寿元可达两百余年。 家族中修为强于他的长辈，也是全心听他调令。 全族人上下一心，历经近百年苦心经营，方有如今独霸极星岛的地位和威望。 极星岛中间的缥缈山，将整座岛屿地势一分为二。 山脉以东灵气充沛的地域，皆归属于韩家。 其势之盛，在极星岛有生民居住以来，实乃破天荒的头一遭。 翻过高约百丈的缥缈山云雾，早有骑鹤小童在山台静候。 凡人客商骑乘灵鹿，聚气轻身的修士，与骑鹤小童并行。 刚过缥缈山，便分出了三六九等。 萧安不过炼气一层修为，纵使有龙凰珠，也无法与韩家正面抗衡。 此番应信前来，一是不能怠慢韩府召见，二是借成功聚气修炼的资质，换取实质利益。 至于葬身鱼腹的两个韩家杂役，殒命于剑锋之下，未能捏碎传信玉佩，已是死无对证，不需忧心。 骑鹤小童皆是下品灵根资质的后生，专门负责接待来客。 选择仙鹤为坐骑者，分文不取。 骑乘灵鹿的凡尘远客，视供奉灵石多寡，带往不同去处。 非是徇私贪念，而是韩胤接管家族之初，便定下的规矩。 绵延数十载，已然成为族中后生奋勇争抢的肥差。 “先生是骑鹤，还是骑鹿？” 接待萧安的小童，率先问他身份。 萧安身为极星岛住民，通过坊间传闻，亦是能了解到韩家诸事。 这过缥缈山的第一道关卡，应当如何闯关，自然是心知肚明。 当即面现微笑：“自然是骑鹤。” 小童躬身抱拳：“先生请随我来。” 不索灵石符箓，也不要法宝丹药。 仅凭修炼者的身份，即可获得优待。 禽鸟振翅飞行，身子本该不稳。 供修行者骑乘的仙鹤，幼时服下一颗御风丹，借御风力，可翱翔万里。 骑乘此类坐骑，天际风雨不侵，平稳如坐于地。 几次振翅间，来到一处建于山顶的宽广平台。 铺陈的白石砖表面，雕刻咒印纹路，构成外人难破的防御法阵。 两只仙鹤收敛羽翼，停在石台光滑如镜的入口。 小童道：“石台有风雷火阵，先生务必跟紧，切莫乱行。” 风雷火阵又名地火雷杀阵，不慎触发阵法，遭受天雷地火侵袭。 罡风催阵，可破阵而出的阵眼游移不定。 除非有破开空间的法宝或神通，若无人搭救，必会死于其中。 萧安得到龙凰珠中的传承，阵法符箓造诣颇高。 深知此阵厉害，跟定小童，穿过晨昏变化的唯一生路。 百步之后，四周景色骤变。 竟是置身一处庭院之中。 清溪横穿，拱桥精致，桥柱顶端石雕材质为聚灵石。 淡金烟尘飘荡，如同雾色霞飞。 灵气聚散间，栩栩如生的小兽仿佛活了过来。 来客骑鹤，显了修炼者的身份。 韩家小童也不能弱了自家威风。 当即开言讲解，把院落中的玄机，讲清道明。 搭建拱桥的石材，取自南部星域久负盛名的玉阙山。 一根石柱，价值可达千枚灵石。 院中的绿植药草，皆是名贵品种，寻常难以见到。 拱桥石雕，还有梁柱上雕刻的蟠龙，皆是出自雕刻大家之手。 单是请他的支出，足可顶寻常家族半月用度。 韩家灵石充裕，才能有余量用来摆谱。 萧安只有炼气一层，灵脉波动微弱。 屋前石桌便是他的去处。 小童将他带到桌边，便算完成了使命。 嘱他安坐静候，骑鹤离开院落。 …… 宽敞气派的北屋，隐有丹香飘出。 萧安默然无语。 独霸极星岛的韩家，往日不过是未曾触及的传说。 如今置身这处庭院，方知其实力究竟有多雄厚。 东龙七十二岛，极星岛排在末位。 那些规模宏大的仙岛，声名显赫的家族，又该是何等景象。 若再将视角拓展到整个南部星域，谋求长生之道的修士，犹如过江之鲫。 以前只是怀揣着憧憬，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踏足仙道。 如今喜获机缘，成功迈入炼气期。 眼前天地豁然开朗，方知仙途渺远，绝大多数人注定只能在中途靠岸。 清溪旁一朵七色花悄然盛放。 萧安认得这种花。 将其晾干，研磨成粉，可用来炼制九转还魂丹。 仅这一株鲜花，价值就在万枚灵石左右。 萧家种植一年灵草的收成，尚不及其价值半数。 不见世面，难知天外有天。 东龙七十二岛排不上号的韩家，也是不容小觑。 萧安本以为凭借炼气一层修为，或可面见执掌韩家数十年之久的韩胤。 如今已是不抱希望。 可以见到分管某项事务的管事，收回几成灵草利润，这趟来韩府就是不枉此行。 等不多久，有一魁梧汉子，身穿锦绣华服，阔步踏过拱桥。 径奔石桌而来。 萧安起身，静待来者。 “风雨飘摇的萧家，竟然又出了修炼之人。”汉子笑意如风。 萧安抱拳拱手，问道：“晚辈冒昧，不知前辈…” 汉子示意落座。 一双幽深似潭的眼眸，审视与之平静对望的年轻后生。 观人日久，一颦一笑可知其心。 “派去回收静修洞府的杂役，至今没有回家…”汉子先亮出语锋，静观萧安如何接招。 萧安获得远古传承，深知问道求长生，乃是逆天壮举。 机缘造化，明争暗夺。 除了功德金身路径，皆是在仙途中染满鲜血。 仅是诛杀两位气焰嚣张的杂役，不足以心生波澜。 语气淡定从容。 “近来极星岛外客甚多，鱼龙混杂，恐是遭了不测。” 汉子笑意绽放，大手一挥：“两个外族亲眷，既然血光之灾难免，做些法事慰藉亡魂便是。” 萧安见汉子全不在乎杂役存亡，便知他以利益为重。 必是韩家掌权的高层族人。 如今已是炼气境，有和其谈判的资本。 当即表明来意： “晚辈此来，一是想保住静修洞府，二来想重谈药草买卖。” 7.气象 华服汉子笑容和煦，深邃眼眸中却无笑意。 萧安观此神态，方才明悟他的身份。 竟是执掌韩家数十载，将家族推到如今地位的中兴之主韩胤。 韩家炼气士人数足有上百，最差也是下品灵根。 残缺伪灵根聚气修炼的萧安，万没想到能与之相见。 龙凰珠的传承，潜移默化中带来惊人胆识。 莫说是韩胤在此，就是南部星域有头有脸的老道统坐于对面，也乱不了萧安心境。 萧家的静修洞府，承袭自那位已然仙逝的筑基老祖宗。 放眼东龙七十二岛，修为排不上号。 可在修炼天资普遍平庸的萧家，堪称一代天骄般的存在。 萧安聚气成功，踏足问道求长生的仙途，自然有底气延续老祖宗的传承。 至于重谈灵草生意，并非要跳过韩家，另寻买主，而是重新商谈灵草售价。 两个条件，皆是起自踏步仙途。 炼气一层的灵脉波动，瞒不过觉醒灵识的筑基修士。 韩胤并非韩家金丹长老正房后裔，以偏房身份，凭借算不得出众的雷属性变异灵根，成就如今家族中的超凡地位。 凭借的不是卓绝资质，而是远超常人的城府，以及无可取代的过人智慧和手腕。 萧安本事不济，纵使两位失踪的杂役，非是被他所杀，其罪也会归咎于他。 他若是有利用价值，即便亵渎了韩家威严，韩胤绝不追究。 莫说灵草生意，就是时常接济萧家，也并非难事。 韩胤不像家族中负责跑商的商人，开口闭口讲的是蝇头小利。 他结交的豪杰，必是有其独到之处。 舍一时之利，保韩家长久兴盛。 些许仇怨，便是岁月长河中一缕烟尘，终会随春秋流转而消散。 唯有寿元绵长者，方能走到对岸。 韩胤出言询问：“你可懂得五行相生相克之理？” 通晓阴阳五行之术，在天星界至关重要。 哪怕不懂借御法，也要晓得其中原理。 等到修为迈进到一定层级，需知拥有的法宝，兵刃，灵宠等傍身之物，克制哪些灵宝，又被何物克制。 如若全然不懂，纵使修为高深，也会被通晓生克数的下位者斩杀。 遑论更复杂的防御宝石，以及内嵌在法宝中的阵法。 龙凰珠的传承，令他对修仙界有十足了解。 五行生克，不过是入门理论。 等到修为高深，想要诛杀仇敌，会变得极为困难。 破了对方全部法宝，还有保命灵器，寄生附魂，人偶替身，夺舍续生等术法。 其繁复庞杂，灵智稍有欠缺，都会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那些活了千万年的老道统，最擅长破敌阵法，夺其机缘。 若能遇到家世显赫，其自身仙途领悟不够的表面修为高深之人，可节省数千载苦修。 一切的根基，起于五行八卦，应合天地至理。 名为逆天道，实则天命难违。 萧安心念飞转，化作四个字：“略知一二。” 韩胤不听其言，而是静观神态。 常人逢着不懂的学识，或虚心求问，或打肿脸充胖子。 因心境起伏，而眼神不定。 尚能瞒过常人，面对阅人无数的韩家麟主，难以蒙混过关。 韩胤问道：“极星岛的岛民，皆知我体内蕴藏变异雷属性灵根。你若与我对敌，应当如何破法？” 萧安回道：“引入枯山，以石拒法。” “我身上的灵宝，又该如何克制？” “护身灵宝乃游历仙途的根本，不可为外人所知。以韩家主的城府手腕，纵使我长出三头六臂，也找不到破法门径。” 三言两语，韩胤便摸清萧安秉性。 虽是小家族资质拙劣的后生，却是敢于暗抗势大之家。 天星界家族制层级分明。 许多杂役血脉源流早已十分淡薄，与外人无异。 派去萧家收静修山洞的两人，与宗亲相距甚远。 被修行者截杀是死，殒命于麒麟儿之手，也不过是一死。 韩胤肩负宗族兴衰命脉，不可因小事与身具灵根之人结怨，以免岁月流转，天翻地覆。 此时结下仇怨之人，将来复还极星岛，屠戮韩氏族人。 罪过系于一身，因果难以承受。 若说装作不知，轻易放过萧安，又是绝无可能。 韩胤道：“你年少轻狂，不懂俗尘利害，疏于人情世故，都是情有可原。静修山洞，可由萧家保留。灵草利润，韩家商铺仅收取上架资费，其余所获灵石，皆归萧家所有。” 萧家和韩家没有故交，地位更是悬殊。 韩胤许以重利，其中必有猫腻。 萧安问道：“韩前辈，你如此厚待于我，想必有不易完成的条件。” 韩胤道：“俗尘有言：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东龙七十二岛以宗族修士数量，定榜排名。我生于极星岛，长于极星岛，不忍它排名末位。” 一番话，极尽豪情壮志。 韩家能有今天，少不了这位麟主的满腔热血。 他对仙道的追逐，有其执着坚韧的特质。 萧安没见到韩胤之前，将韩家视作假想敌。 与其对谈几句，已是摸清他的性格。 堪称世之枭雄。 只要有利用价值，便可逾越常规，结为盟好。 赵家如是，萧家也是如此。 来一趟韩家，萧安对世事的感悟，变得更加深刻。 眼神变幻，难逃韩胤灵识感知。 他出言再问：“你若有通天彻地的能耐，打算独霸极星岛，还是另立法则？” 萧安并不隐瞒：“我在来韩家之前，想过取代韩家，成为极星岛第一家族。” 韩胤笑道：“极星岛舞台太小，纵使成为第一家族，其上限不过是东龙七十二岛末位。见了那些大仙岛的世族长老，亦需低眉折腰。” 萧安听到韩胤此言，即知他必受到过大岛强者冷眼，才会有此心境。 弱肉强食，互为争竞的天星界，此情此景随处可见。 萧安问道：“韩前辈的条件，尚未向晚辈言明。” 韩胤指间须弥戒银光闪烁，左手掌心托举一块阵法图。 双指并拢，指向阵图：“说来简单，做起来难。只要你能从八阵图里活着走出来，恩怨一笔勾销。” 萧安眼见韩胤城府极深，没想过诛杀杂役之事，能够瞒天过海。 家族前程与自身安危，皆系于破阵妙法。 心中全无犹豫，迈步走进闪烁辉光的八阵图。 天地陡转，风云变色。 8.神火破阵 万里烟尘斗乱，飞沙走石，远天似有一轮猩月。 五行乱法阵的凶煞之气，直冲闯入者心窍，迷乱其神志，同时抑制丹田本源气旋轮转。 阵法中灵气稀薄，于灵修而言，堪称九死一生的绝地。 萧安心中暗忖：“那韩胤装出一副大度气派，实则是笑里藏刀之人。他必是要用这套阵法，令我葬身此地。” 幸得灵修之道，不过是增幅寿元，施展秘法的辅助。 当下召出自家老祖宗传承下来的五尺青锋，凝神感应，惊觉阵图中有三道属性混乱的气息，分布于从生门而出的必经之路。 萧安不受阵法抑灵影响，当即迈开脚步，径奔第一道气息而去。 气息由附带属性的木人释放。 初入其感知范围，便引来玄火箭矢攻击。 火中有雷，不只可炙热焚烧，还能轻易穿透皮肉。 如若以水克火，反而会引来雷击。 以土岩克制雷属性，又被玄火所克。 两种复合属性互为犄角，以千百支箭矢形态，铺天盖地而来。 灵修到了没奈何处，只好用护身灵宝，强行吸收伤害。 萧安家境贫寒，仅有的积蓄用来购置龟息功。 除了老祖宗传下来的宝剑，全无一件可保命的护身灵宝。 唯一的指望，便是月夜偶得的龙凰珠。 眼看箭矢即将临身，猛然觉察任督二脉涌现热流。 赤红神火陡升，护持周身。 仿若玉石的剑身，表面萦绕神火。 萧安眼神放亮，心中明悟。 柔和挥舞宝剑，以天罡剑诀中的卸力法和揽雀尾，扫净正面朝他飚射而来的玄火箭矢。 提气轻身，瞬息接近玄火木人。 无视属性防御，挥剑劈斩，将其砍为两段。 千百玄火箭矢，骤然间消失无踪。 空间为之一暗。 萧安斜持宝剑，心中百感飞驰。 龙凰珠吸收天地灵气，聚敛日月精华的属性，可称辅助修炼的利器。 龙息和涅槃神火的妙用，更是无穷无尽。 以萧安如今修为，尚不能发挥其之万一。 眼下的处境，非是修炼的妙地。 收敛神思，直奔下一道混杂属性脉动的气息而去。 第二个木人，附带火雷风三大属性。 以风助火攻雷势，方寸间火势滔天，雷光漫卷，无论是踏足之地，还是逃生路径，皆被封阻。 若是寻常灵修破阵，纵然侥幸过了第一关。 到得此处，也是消耗大半。 护体的灵宝，必然处于冷却状态。 能否活命，需看携带灵宝是否充足。 以萧安的财力，绝难支撑两件护体灵宝的资费。 韩胤的杀心，便在这凶险万分的杀阵中悄然浮现。 萧安常听家中长者闲言，说是精通修炼之道的人，都是万中无一的人精。 甭看表面和和气气，实则最喜背后捅刀。 以前尚且年幼，未曾鉴定灵根资质，接触不到修行一途的尔虞我诈。 此刻回想韩胤那些大义凛然的话语，只觉脊背生寒。 他若是纯以灵根为基，聚气修行的灵修，就是有十八条命，也得交代在这八阵图里。 即便知晓韩胤高明杀招，等到出了阵图，根本没法找他理论。 提前许诺的重利，便是无懈可击的护身符，将他置于不败之地。 萧安暗骂韩胤人面兽心，出却心中气愤。 以神火护体，踏足玄火雷光之中。 属性之间，除了相生相克，也有上下之分。 普通修炼者的先天真火，难与变异灵根拥有者的真火相抗。 在真火之上，还有三昧真火，六丁玄火等上位火种。 凤凰族的涅槃神火，品阶亦在凡火之上。 火焰如受风吹，始终距萧安三尺远近，无法伤其分毫。 利落斩掉第二个木人。 更不迟疑，急奔向最后一道关卡。 等在生门尽头的不是会攻击的木人，而是虚悬两颗颜色不一的灵晶。 分别是水火属性。 生门处有道机关精巧的盘龙石门，这两颗灵晶，便是可以逃出阵图的钥匙。 生死存亡，系于接下来的选择。 萧安绕过两颗灵晶，来到气势磅礴的盘龙石门前方。 由浑然天成的青石打造，以云篆天书刻画咒印。 两条栩栩如生的苍龙，以衔珠之势向上飞腾。 在天星界生民认知中，龙是司雨神兽，于农道大有助益，以图腾形态护佑天下苍生。 按理应当选择水系灵晶。 生出杀心的韩胤，在这第三道关卡，又会有何心思。 萧安一时间无从揣摩。 伸手触摸石门，不经意勾动尚未褪尽的神火。 石门机关中，潜藏大量弱水。 需得以火灵晶，封住石门通道，才能避免水淹生门。 当下更不迟疑，回身取来通体赤红的灵晶。 将其嵌入石门凹槽。 四下里猩红光影消失，复又置身小桥流水的院落。 石桌上燃着一根焚香。 韩胤坐在桌边，棱角分明的脸庞，不悲不喜。 扫了一眼焚香掉下的香灰，笑道：“萧安，你有胆识，善于察言观色，又不乏乱中求存的智慧。日后的萧家，必会复兴。” 萧安观瞧韩胤，就像在看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总也瞧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萧安抱拳问道：“韩前辈，此前许诺的条件，可还作数？” 韩胤豪迈大笑：“我四十岁执掌韩家时，不过是极星岛排名第五的家族。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除了团结一心，还要取信于人。” 顿了一下，接着道：“韩某亲口说出的话，绝不食言。” 萧安在阵图之中，已然获悉韩胤的杀心。 纵使他装得再像豪杰，也难以动摇萧安对他的看法。 这趟来韩府，正是要用常人做不到的事，获得韩家青睐。 换取实际利润，以便扭转颓势，重新振兴家族。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便再无留下来的必要。 韩胤内心认定，萧安是依靠萧家筑基老祖宗留下来的法宝，才能安然度过生死劫。 更不疑心他以不为人知的手段，破了元素木人。 见萧安心生去意，也不做挽留。 召来引萧安进石台的小童，命他带贵客回缥缈山。 仙鹤腾飞，石台渐渐渺小。 小童问道：“先生，你和家主谈了何事？” 萧安随口回道：“不过是生意上的事，还有些修炼心得。” 小童道：“家主极擅阵法，能得他讲解，不失为大机缘。” 萧安愈加确信，阵图中确是杀机暗藏。 9.丹道玄奇 涅槃神火进入任督二脉，契合灵体双修。 破八阵图时，初次体验专属凤凰的涅槃神火妙用。 这趟韩府之行，除了体会到人心险恶，可谓收获颇丰。 回到空旷陈旧的祖宅，第一件事就是找来曾帮青云宗跑了多年商的林婉清。 让她前往祥云仙市，购买炼制基础丹药培元丹的药材。 林婉清是跑商熟手，对药材的市价，可谓了如指掌。 只花了半个时辰，便从祥云仙市返回。 除了萧安让她购买的药材，还从多宝阁里买回一尊易于新手炼制的丹炉。 青铜打造，表面纹饰朴实无华。 三足立于宽敞院落，与石砖互相融合，似乎原本就是放在那里的老物件。 林婉清道：“府库中用来买粮米的灵石，全都买了炼丹材料。如若炼制失败，接下来的日子可不好过。” 萧安笑道：“我去韩家走了一遭，灵草的利润，回来了九成。只要出一批灵草，就能把亏空补上。” 林婉清道：“若是有需要，我可以上阵炼丹。只需两三瓶成丹，即可收回成本。” 药材灵丹买卖之事，萧家没人比精通跑商的林婉清更懂。 萧安突然生出竞争心：“你我各分一半药材，同时炼制培元丹。看谁的成丹率和药材价值更高。” 林婉清改修周天秘法之后，忧心萧安安危，尚没有摸清功法门路。 如今借炼丹，正好可熟悉经脉路数。 当即答应下来。 萧安找出老祖宗留下来的一尊丹炉，置于院落空处，与林婉清买到的丹炉齐平。 倒入等量基础灵液，同时召唤出先天真火。 萧安的灵根残缺，真火色泽极度稀薄，在其中隐约有一缕红焰。 生出炼丹之心的初衷，正是想检验涅槃神火，是否能增益丹道。 火势渐大。 基础灵液沸腾。 开始依次往其中，加入培元丹的配方药材。 开始的几道工序，两人如出一辙。 到了第五步，林婉清加入的是地灵花。 龙凰珠的远古传承，对于培元丹的记载，则是略有不同。 萧安往丹炉中，加入乌木灰。 待其色泽沉着之后，方才添加地灵花。 林婉清问道：“萧郎，你为何要加入乌木灰？” 萧安回道：“拥有卓绝天赋的人，在炼气期不会停留太久。他们对培元丹这类低品阶丹药的需求，其实并不大。” 林婉清专心聆听。 天星界的修炼者中，拥有天地灵根的绝世天才，人数不足一成。 绝大多数人，停留在下品和中品灵根之间。 他们才是基础灵丹，最为适合的买家。 若是专心苦修，自然不必在意细枝末节。 想要振兴家族，资费乃是根本。 低品阶的灵丹，由于成本低廉，炼制难度较低，实为绝佳选择。 不过三言两语，林婉清便知悉了萧安的苦心。 半个时辰后，丹炉中飘荡出缥缈丹香。 萧安的初次炼丹，与寻常丹师不同，没有任何阻碍。 炉内的坏丹，数量不足十个。 林婉清惊讶之余，问道：“萧郎，你果真是初次接触丹道？” 龙凰珠的传承，带来千万年仙道征途的经验。 炼丹之术中最为重要的控火术，以及炼制过程中的火候把控，不需艰难摸索。 第一次炼丹，又算不得初次炼丹。 “婉清，你可相信前世今生？”萧安想到了绝妙的托词。 林婉清回道：“东部星域的转生宗，有一种独门秘技，可以保留今生记忆转世。将记忆和经验留存，以迈过修炼途中的坎坷。” “或许是在梦中，我得到了类似的传承。” 萧安将龙凰珠的奇遇，和转生宗的秘法，联系到一起。 外人便不会疑心，他为何会懂得如此之多的修炼秘传。 林婉清鉴定两炉丹药。 她以周天秘法催动先天真火，炼制出的丹药杂质颇多。 拿去祥云仙市，只能按下品丹药售卖。 价格只比药材略贵。 原因非是资质不足，而是对周天秘法不够熟悉，难以把控火候。 萧安炼制的丹药，比寻常配方的培元丹，颜色更为深沉。 林婉清拿起一颗，将其服下。 由于用了循环往复的俗尘之物，修为较低的修炼者，更易于吸收。 别看只是加了乌木灰。 应当在哪个步骤添加，需要多大剂量。 火候是否需要转变。 都有其独到之处。 稍有偏差，就会导致丹药炼制失败。 萧安的秘方培元丹，只要不公布炼制法门，便是南部星域的独门秘宝。 凭借独特优势，必可成为萧家东山再起的产业。 涅槃神火的炙烤，补足先天真火缺失，同时为培元丹注入些许生命力。 寻常人的炼丹，难有这缕生命气息。 即便如此，加入乌木灰的培元丹，还是能发挥出绝佳效力。 重振家族的第一步，萧安已知该如何去走。 将两炉丹药盛装进玉净瓶，嘱托林婉清带去祥云仙市。 若是丹药铺的掌柜感兴趣，请他派手底下信得过的亲信，到萧家来谈生意。 极星岛的丹药生意，同样是属于韩家麾下。 由韩胤的兄弟韩闯把持。 和他的兄长不同，韩闯是极星岛出了名的妙人。 喜好结交四方五地的炼丹师。 有急缺的丹药，便给相熟好友写信，央他们帮忙炼制。 只要是有潜力的丹师，皆可在他那得到优待。 与他建立生意往来，实为关键一步。 林婉清服下易容丹，以萧家近亲身份，到丹药坊去谈生意。 两种丹药，皆是进了韩闯之口。 其效用高低，不需多言。 林婉清转述萧安叮嘱的话，即便从丹药坊离开。 回到家中，静待天晚来人。 两人坐在炕桌两侧，桌上有家常酒菜。 林婉清心下有些不安，问道：“丹药坊那么大的生意场…最基础的培元丹，能勾起他们的兴趣吗？” 萧安仿佛历经千万载浮沉，爱才之人的心境，难以用常理解释。 他们看重的不是一两瓶丹药，而是炼制出特质丹药的丹师。 寻常的培元丹，改进出玄奇功效。 其中的巧思妙用，便是吸引此类人的关键。 萧家早已衰落，宽敞家宅中没有家丁和丫鬟。 月下来客走进宅中，全无一人迎候。 萧安感应灵脉波动，只觉陌生中又有几分熟悉。 放下手中竹筷，出门迎接贵客。 10.千金买骨 韩闯体格魁梧，和他长兄韩胤眉眼处极为相似。 剑眉间距开阔，性格更为豁达。 他拥有水火双灵根，修炼天赋在韩胤之上。 起初不过是作为炼气士，修习炼丹和炼器术。 与修炼阵法的兄长，走了不同的道路。 韩胤凭借阵法造诣，很快在韩家后生中脱颖而出。 靠卓绝阵法图赚到的灵石，全部用来购置灵丹。 以蕴藏天地精华的丹药，补足天赋缺失，比所有同龄人更快筑基成功。 韩家的金丹期老祖宗，知晓他的事迹，将执掌宗亲院的事交给了他。 其后的韩胤，犹如金翅大鹏，展翼翱翔万里。 身为兄弟的韩闯，经韩胤指派，放弃假于外物的炼器之术，接管韩家下属的丹药坊。 以之为便利，结交南来北往的丹师。 互通往来，借以提升丹道领悟。 没有师徒传承，博采众家之长，不失为一种妙法。 数十年岁月沉淀，对丹道的感知，变得尤为精通。 服下萧安炼制的培元丹，顷刻便能体会到他的巧思。 整个南部星域的丹师，拥有类似想法的人，可谓寥寥。 待丹药坊打烊，将收敛丹药的事托付给妻子。 只身来到数十年间甚少踏足的萧家街巷。 萧家的祖宅，位于极星岛灵气最稀薄的边缘地带，地广人稀，宅子面积宽广。 砖石垒砌而成的高墙，其中附加多重阵法，不受自然雨雪侵蚀，罡风难以动摇。 那位能够修炼的老祖宗，在青云门修炼之时，常回馈宗族亲眷，如今虽有几分荒凉，可还是能从规模宏大的建筑，看出几分往日气象。 家族里在醉仙楼做大厨的亲戚，特地回到私宅，做了一桌丰盛酒菜，款待执掌丹药坊的韩闯。 操持家事的长辈，陪着吃酒谈天，激起他的豪迈气度。 修炼之人聚气藏神，性格比凡人更加沉稳。 唯有让他们破除辟谷之道，重新尝试五谷轮回，破了清净心，方好谈妥这笔对日后修炼有大用处的生意。 韩闯性格豪放，不似方外修炼之人。 应约出席，不过是接纳萧安的人情世故。 他所看重的，还是那别出心裁的炼丹之术。 如若能谈成这笔生意，日后的培元丹，便可提升三成售价。 经年累月的高额利润，足可达到数十万灵石。 这笔钱用来培养有灵根的年轻修士，可以助他们晋升到炼气三层左右的修为。 对整个家族而言，无疑是巨大提升。 此等良机，必然不可错过。 酒足饭饱，两人移步至萧家弃用已久的静修堂。 为了这场商谈，萧安特地将静修堂洒扫干净，迎接寻常请不到的客人。 筑基老祖宗在世时，每逢回家省亲，除了见父母儿女，便是在静修堂中安静苦修。 疏于人情世故，也没有沾染太多俗世因果。 韩闯置身静修堂，还能看到几许往日气象。 朱漆梁柱上的云篆天书，附加修士妙法，护持修炼者心境，不为外物所扰。 韩闯微笑道：“萧家的先祖，必是潜心灵修的高人。只可惜没有福缘，无法聆听他的妙论。” 他这是借恭维自谦之言，拉近与萧安之间的距离。 两人怀揣各自目的，都想促成培元丹的生意。 远古传承的阅历，令萧安察觉到韩闯心迹。 此时不是敲定这笔买卖，而是要争取最大利益。 两人落座。 萧安开言问道：“置身于静修堂，总该谈些修炼相关的事宜。韩前辈认为以我的资质，在灵修一途能走多远？” 韩闯道：“若是碰着阿谀奉承之辈，总该捧着说。韩某直言相告，伪灵根已是灵修资质中的最下乘。修炼资源不足的家族，只会让拥有伪灵根的年轻人，去负责跑商之类的产业。” 言外之意，萧安的残缺伪灵根，压根不适合修炼。 配方独特的培元丹，便是他此生最大机缘。 韩闯接着言道：“只要能稳定炼制品质殊奇的培元丹，赚取的资费，可以用来供养族人。萧家复兴，你也会得到福缘。” 这番话算得婉言相告。 萧安道：“天星界有灵根的人，总是心不定。天意不给我灵根，或许还能甘心。有修炼资质，哪怕再差，也想往上冲一冲。” 韩闯豪迈笑道：“我从你的丹药中，看出了这一点。” 萧安和那位注定无法成仙的妖修大能，在雄心壮志层面，有互通之处。 他以妖身，成就龙凰两世。 仅是残存记忆，也是彰显出不屈的心念。 萧安道：“实不相瞒，我想以体修为主，灵修为辅。” 韩闯不知萧安急于促成培元丹生意，眼见他抛出诱饵，立马上了钩。 “小友若是有心炼体，韩某可以帮你整备锻体丹药，强化任督二脉和体魄。” 萧安正是要借这趟生意，进一步强化体魄，为后续修炼铺平道路。 自己搜罗契合的灵丹，不知要何年何月。 借助韩闯的人脉，必然可以事半功倍。 萧安假装不知，问道：“我和韩前辈地位悬殊，承您亲自前来，已是心生惶恐。修炼小事，岂敢让前辈挂心？” 韩闯大手一挥，豪迈道：“你我同为丹道中人，理应彼此照顾。韩某不欺人，炼体丹药的售价，通常较为低廉。既然你有此心，我可以送你一套。” 萧安起身抱拳：“承蒙关照，不知该以何为报？” 韩闯也是站起身形，直言道：“韩某的丹药坊，收录各类珍稀灵丹。你炼制的培元丹，品质上佳，可与丹药坊合作。” 许以重利，和萧安的上好菜肴，都是收买人心的宝具。 萧安就坡下驴，上了这个“套”。 生意的细节和报价，皆是韩闯的看家本领。 不必忧心，他会从中取利。 月上中天时，生意已经敲定。 关上正门，林婉清才从厢房里出来。 “萧郎，你这招借鸡生蛋的法子，还真把他唬住了。” 萧安笑道：“这是各取所需。他看上了我炼制的丹药，自然要付出些代价。” 林婉清叹道：“韩家势大，虽然心生厌恶，还是得和他们打交道。” 萧安洒脱一笑：“天下的乌鸦一般黑…不是韩胤，也会是赵胤，高胤。能借他们的力量，复兴萧家，这就够了。” 11.锻体初成 萧安在灵识中，留存一套强大的锻体路径。 借助传送宝玉之力，将所需丹药种类与数量，详尽传达给韩闯。 他已落定生意，本可以不上心。 虔心爱才的性格，令他不忍怠慢新结交的杰出丹师。 亲自进丹药坊，按传送来的信件，调用府库里锻体的丹药。 通过一对两块，可以互相连通的传送玉，将盛装丹药的玉净瓶，传递给数十里外的萧安。 林婉清负责接收和护法。 萧安盘坐在静修堂中，服下整瓶基础锻体丹药，即刻进入入定状态。 任督二脉是灵体双修的经脉根基。 凡人强度的经脉，不足以支撑日后越来越强的锻体修行。 必须要在最开始的阶段，将任督二脉淬炼到极致。 万丈高楼平地起，便是这个道理。 妙用无穷的涅槃神火，在丹药效力入体的刹那，将那缕青气包裹，引渡进任督二脉。 神火护持之下，没有半点逸散。 缓慢炙烤，令丹药效力尽数吸收。 本该持续十二个时辰的锻体强化，仅用了一炷香时间，便是宣告完成。 萧安没急着强化根骨，而是继续服用锻体经脉丹，以神火之力，强化任督二脉。 灵气流转速度，在强化增幅之下，缓慢提升。 林婉清眼见萧安连续服下两瓶丹药，心中忧虑，提醒道： “萧郎，人体受丹药增幅的同时，也会受其反噬。连续服下如此多的丹药，恐怕于根基有损。” 萧安道：“灵修气旋，有其容纳上限。人族的体魄，则是有无限潜能。这也是妖修到了高层级，必要幻化人身的理由。” 林婉清沉吟片刻，说道：“如若有损，我会第一时间帮你催出体内药力，以防损伤本源。” 萧安信任林婉清，更信任从龙凰珠中得来的远古传承秘法。 涅槃神火携带药力，进入任督二脉。 本已强化的经脉，进一步淬炼提升。 连续五瓶锻体经脉丹，全数被涅槃神火煅烧，融进经络之中。 任督二脉变得圆融。 稀薄灵气运转的速度，达到了快与慢的微妙平衡。 这正是秘法中所载，迈进天人境的迹象。 无论日后搬山驾海，还是擎天裂地。 有本源经脉护持，都不会肉身破灭。 修炼的根基稳固，接着便是强化根骨和皮肉。 丹药入体，涅槃神火继续炙烤。 经过十二周天的淬炼，森森白骨，附着上一层银辉。 这是白银根骨的表象，拥有刀枪不入之能。 凭借肉体力量，可与寻常妖族抗衡。 继续服用锻体根骨丹，直到淬炼出黄金色泽。 黄金根骨的强度，可与天生蛮妖媲美。 肌肤和体魄的淬炼，与经脉根骨相似。 经过整夜吸收丹药效力，萧安的体魄，已是能与妖族抗衡。 使用天罡剑诀中凌厉的招式，不必担心裂体风险。 有龙凰珠奠定根基，体修的修为，悄然迈入炼气五层。 不知情者，必会陨落在剑锋之下。 黎明前的黑暗，可称极夜。 萧安睁开深邃眼眸，呼出一口浊气。 攥紧拳头，感应到近乎蛮霸的肉体力量。 心中颇为舒畅。 如若能有一件破除法术防御的兵器，以他如今的近身战力，欺身接近筑基修士，也有把握一击毙命。 只是若被法术阻拦，缺少法防灵宝的肉身，容易被其击溃。 无论是破法兵刃，还是法防灵宝，每件都价值连城。 以如今萧家的财力，纵使倾家荡产，也买不到玄级以上的灵宝。 壮大财力，也是修炼的基础。 根基不稳，独行万里，终会有其尽头… 林婉清看出萧安眼底的豪迈之外，闪烁几许忧虑。 两个修炼者支撑的家族，所需的灵石数量，不只是成倍增长那么简单。 灵修的培养成本，数万倍于体修。 想推动林婉清迈入元婴境，需要付出高昂代价。 仅是售卖培元丹，耗费心力不说，价值可能还换不到地级丹药。 依靠周天秘法的苦修，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结婴成功。 她不成势，萧家的复兴，终归是不够稳固。 林婉清善解人意，深知萧安对她的期许。 唯恐承载不住这种厚爱。 走到萧安身旁，轻声说道：“一个家族里，有专注修行的修士，有负责跑商的商人，还有应对各项事务的杂役。各司其职，上下一心，家族才能兴盛。” 萧安静默无言。 他去过韩家之后，对大家族的实力，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以萧家如今的财力和人丁，想要发展成为闻名南部星域的大宗族，和问道求长生一样，任重而道远。 灵石的花销，实为无法规避的难题。 “灵修之中，也有一种节省灵石的修炼门路。” 辅助门派弟子稀少，不过在阵法和法术增幅时，离不开他们的助力。 选择辅助灵修，可以节省大笔开支。 只是到了元婴境以后，实力不及术法灵修。 萧安道：“可是若选择辅助路径，以后你就无法威震南部星域。” 林婉清手托香腮，轻浅笑道：“我看过你舞剑。在我见过的体修之中，你兴许是最适合练习剑道的人。只要你成了，我就能成。” 萧安心下一阵感动。 两人在平静中，选定了各自未来的路。 用数量最少的灵石，助力问道求长生的修行。 萧安挺直身子，长出了一口气：“我把炼制培元丹的秘方，传授给你。” 林婉清笑问道：“你把力气活丢给了我，可是要去安享清闲？” 萧安蜷曲手指，轻刮林婉清挺括鼻梁，悠然道： “复兴家族乃逆水行舟的壮举，需要你我通力合作。炼丹这种事，可以先交给你。” 林婉清含笑望着他。 萧安郑重道：“我去接赏金任务，赚取灵石。尽快把外出谋求生计的族人召回来，才能众人拾柴火焰高。” 赏金任务是修士赚取酬劳的重要门路。 任务写在卷轴之中，同样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等级。 分别用绿蓝紫橙的颜色标记。 颜色的浓淡，可以直观反应灵石酬劳。 完成深橙天级任务卷轴，有时能赚取到数十万灵石。 只是以萧安如今的修为，接取天级赏金任务，无异于去送死。 萧安入定修行前，打定了主意。 万事开口难。 第一趟赏金任务，只接黄级浅绿卷轴。 只期顺利完成，讨个开门红。 12.任务初试 天星界负责发布和回收赏金任务的组织，唤作天机阁。 由四大星域，群星宝岛的顶级宗门和大家族联合成立，随意销毁任务，会招惹诛杀令。 纵然是大乘期的大能，也会有渡劫期强者，前去追缴围杀。 天机阁的规矩，没人敢于破坏。 接取任务之前，需按照想要完成的任务等级，预先缴纳灵石押金。 如若任务失败，发布任务的天机阁会扣押灵石，派更强的人去完成任务，以免损了威名。 由天机阁发布的天机赏金榜，会以总赏金数排名。年终定榜位列前十的匿名修士，能获得由天机阁发放的大量灵宝。 重赏之下，进出天机阁的修士，远比机缘洞府更多。 萧安迈步进入天机阁。 无论是实力强大的金丹，元婴修士，还是刚聚气成功的炼气士，都是赤足行走。 身穿兜帽长袍的人，将帽檐压下，以免被他人记住面容。 实力越强大，对周围环境的警惕，便会越强。 萧安走到黄级任务阁前，将一袋灵石，交给负责分发卷轴的管事。 身穿锦绣云纹长袍的管事，伸手一加掂量，便知其中有五十枚灵石。 黄级最下品卷轴的押金。 从须弥戒中随机召出一幅浅绿卷轴，将其交给萧安。 资费充足的炼气士，如若对任务内容不满意，可以额外支付二十五枚灵石，换到距离更近，难度适宜的任务。 萧安囊中羞涩，第一次尝试接取任务，只能看天意和运气。 离开天机阁，寻了个僻静地带，查阅任务内容。 任务地点：霞光岛。 任务内容：罗家的一伙客商，在返程途中被歹人所劫。全军覆没，遗失重要灵丹。 完成任务条件：三天之内，找回遗失的丹药。 发布地点：极星岛天机阁。 萧安前往凌云渡口，支付五枚灵石，搭乘岛屿间互通往来的重要工具灵舟，前往此次任务地点霞光岛。 极星岛是以天际星辰而命名。 霞光岛的由来，则是由于此岛曾出过一件浑然天成的霞光宝衣。 仙界大能临凡，取走天地灵宝。 返回仙界前，泼洒一瓶清仙水，致令霞光岛生机盎然。 为了纪念此事，霞光岛的赵家，特地在霞光宝衣出世之地，立了一块仙灵碑。 虽然是在深山之中，但其中附加仙力。 每个初登霞光岛的客人，灵识中都会浮现出那块仙灵碑。 碑文内容，顷刻印进灵识。 萧安对各地奇物志深感兴趣，看完仙灵碑文，不由在心中暗想。 寻常的凡尘灵宝，都是留给追求长生之道的修炼者。 能够惊动仙界大能，令其驾临凡尘，亲自带走的霞光宝衣，究竟有着何等威能。 穿在身上，又会惹来多少羡慕和怨妒，还有那无可规避的腥风血雨… 短暂憧憬过后，即便收敛心神，只身前往罗家。 必须先摸清来龙去脉，才能顺藤摸瓜，找到截获灵丹的歹人。 完成任务，可以获取十倍数的灵石。 四百五十枚灵石的净利润，可以维持百位族人全年开支。 个人精力终归有其上限，维持家族日常运营，运送资材等活计，必须将其分派出去。 思忖间，来到罗家祖宅。 东龙岛宁家的规矩，家中有修炼者的人家，正门悬挂大红灯笼。 以前有过修炼者，如今又回归俗尘人家的家族，悬挂黄灯笼。 从未出过有灵根资质族人的大户人家，同样悬挂喜庆的红灯笼，只是上下封口处，不能用金边点缀。 受东龙岛管辖的七十二岛，没人敢逾越规程。 罗家的红灯笼，上下没有金边。 褪色的灯笼纸，显出一副衰败气象。 这是个俗尘人家。 如今的境况，和萧家类似。 宗族中没有内蕴灵根的族人，纵使家道中落，也是难以扭转颓势。 等到中兴之主陨落，落得变卖家产的下场。 正合花无百日红的天地之理。 萧安叩响门扉。 他的心情有些沉重。 有过相同境遇，深知这等条件的人家，想要凑足购买灵丹的资费，究竟有多困难。 萧安打小就是孩子王。 逢着有人欺负小伙伴，甭管对方有多强，总要去帮着打抱不平。 彼时的心性，到此刻也未曾减过分毫。 早年间碰着的算命先生，说他不适合修炼之道。 寻常修士精通的尔虞我诈，他必不忍运用。 纵使有通天手段，也容易吃闷亏。 兼又灵根资质普通，如不能逢遇奇缘，最好远离修行。 以豪侠心，入诡谲道途。 死无全尸。 萧安深信那文士打扮的高人，并非故弄玄虚，而是要告知他前路坎坷。 聚气成功的夜晚。 龙凰珠的奇遇，正应那位高人论断。 萧安以体修术路径入道修行，和寻常炼气化神的灵修，必有其不同之处。 刀兵之道，还是与俗尘更近。 出来迎客的是位妙龄女子，身上的绸缎长裙，已是有些陈旧。 这是处于衰败期的大户人家，常有的装扮。 强撑排场，终归已经负担不起。 萧安表明来意，被女子恭请进客堂。 罗家来了不少人。 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向萧安陈述当时发生的情况。 萧安耐心聆听，屏蔽掉风言风语，归纳出罗家遭遇的难处。 操持全家生意的罗老爷，近来患上恶疾，终日昏迷不醒。 变卖大量珍贵首饰和资材，凑足购买灵丹的费用。 请了镖局的人，专程护送从东龙岛买来的灵丹。 可惜按照押送规矩，灵宝遗失的后果，需由买家承担。 东龙岛的卖家，即便再有实力，也不会出面帮罗家摆平。 没奈何下，只好往天机阁送了巨额灵石，悬赏找回救命的丹药。 萧安站在人声鼎沸的客堂之中，感受言语间的焦虑和担忧。 家族顶梁柱将倾的危难，成为悬在众人头顶的一把刀剑，令他们坐立难安。 天机阁，已然成为最后的指望。 萧安开言道：“天机阁历来的规矩，只有不济事的人，没有完不成的任务。纵使我找不回灵丹，他们也会来收缴任务。” 罗家的长者，还是难掩担忧：“若是那伙歹人，已经服下了丹药。天机阁只取性命，并不会另作补偿。” 萧安豪侠尚义，眼见众人忧心难解。 当即言道：“若那伙歹人已经服下丹药，我去找人另购，必要救活罗老爷。” 13.请君入瓮 天机阁的规矩，有一个无法规避的漏洞。 如果委托人意外丧命，任务便会一笔勾销，进入府库的灵石，成为入账资材。 若是已经分派出去，则是要把酬金发给领取赏金任务者。 卷轴仍留在天机阁，直接销毁，不留痕迹。 东龙七十二岛之间相隔甚远，搭乘灵舟的费用，超出萧安目今所能承受的范围。 盲目去找寻不知归于何处的歹人，徒耗精力和财力不说，还似大海捞针。 没学过追索探案之术的萧安，搜寻证据，追查元凶，需要远不止三天的时间。 不说性命垂危的罗老爷能否撑得住，就是发布任务的天机阁，都不会给他通融。 三天之期一过，天机阁就会委派强者，强行完成任务。 萧安预留的押金，不仅要充作资费，还得承担任务失败的后果。 黄级最下品的任务，只需缴纳灵石。 若是高等级任务，还得承受遗失灵宝或灵宠的风险。 天机阁的铁面无私，不针对任何人。 所有想赚取灵石的修士，都是一个甘心赴约的赌徒。 成败功过，皆由自负。 萧安在罗家，和几位辅佐罗老爷多年的长者商谈，计议出一条妙途。 在东龙岛和霞光岛之间的广阔地域，寻找截获灵丹的歹人，其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 只有天机阁的强者，才能依靠极其强大的灵宝，在短时间内找出元凶。 家族和宗门里的强大修士，除非有相关门类的灵宝，否则也是难以追查。 如今的可行之策，不是去追寻机缘，而是抛出诱饵，引蛇上钩。 罗家派出心腹杂役，前往东龙岛和霞光岛之间的各大岛屿。 以灵石收买街边小童，让他们传颂歌谣，将罗家委托天机阁找回丹药的事，传遍整片地域。 无论接取任务之人，是否能完成使命。 总有一天，天机阁派出的修士，会找到截丹元凶。 对方知道这个消息，若还想要私吞灵丹。 最可行的办法，便是抹杀掉发布委托任务之人。 罗家不过是俗尘人家。 只要对方是有灵根的修士，就有实力灭他满门。 任务受益者身死，经天机阁验证，必会取消任务。 只是有接取任务的修士护佑，寻常的歹人，不敢来杀人灭口。 萧安的残缺伪灵根，便于隐藏修炼者的灵脉波动。 即便是炼气一层的灵修境界，也会被对方错认为俗尘中人。 暗中布藏杀机，静待来者入瓮。 …… 皎月高悬。 初秋的晚风，已经带上了几许凉意。 凉风拂过海面，带起诸多涟漪。 身穿罗家杂役服饰的萧安，坐在亭台之中，静观月辉下，层层光芒变幻的辽阔海面。 得到龙凰珠的那晚，夜色和今朝相似。 萧安迈入修炼路途，不再是俗尘凡人。 又因灵根资质拙劣，维持着凡人的灵脉波动。 可他的命运，终归是在那一晚，彻底发生了转变。 可以憧憬长生之道，能够逆天行，携宝珠威能，改变自身和家族亲眷的处境。 另一个明媚夜色，他又要破除十戒中罪孽深重的杀戒。 曾在年少时，设想过第一次杀人，会是因为何事。 有过夺宝杀人，争夺机缘的想象。 也曾是获得至宝，因护宝之由，不得不斩杀敌手的无奈。 万没想过初次生出杀心，竟是因要救人。 冥冥之中，自有其定数。 那位年少时逢着过的方外高人，彼时的言语，跨越岁月长河，找到了静坐月下的年轻人。 相比于天马行空的幻想，降临生命中的现实，反而更合他的本心。 仰头望月，欲要看透那星月之上，常理无法揣度的天道。 凡人可以估算婴儿的诞生之期，却是无法预知死亡。 活在今天的人，也不知道下一刻，会降临到头上的，究竟是福缘，还是灾殃… …… 稀薄的灵脉波动，显然是受了某种术法的抑制。 可是在龙凰珠的增幅之下，逃不过萧安的感知。 一道身穿夜行衣的身影，迅速接近了罗家祖宅。 浓到化不开的杀气，令萧安毫不怀疑。 辨不清真实面貌的歹人，已经下定决心，必要屠戮罗家满门。 对方停在高墙之上，凝神感应。 灵识感知中，并没有可以阻挡他脚步的另一道灵脉波动。 不需使用预先想好的调虎离山计，大胆潜入罗家，轻身上了防御塔楼。 负责警戒的杂役，便是他第一个想要诛杀的目标。 只要废掉这个耳目，就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泯灭对他的威胁。 萧安手中，握持五尺青锋，话语声云淡风轻：“你身上，最好有护体灵宝。” 话音未落，双脚猛然踏地。 眨眼间来到潜入灵修身前。 对方不过炼气六层的修为，只比萧安的体修境界略高。 若是远程斗法，萧安必不是他的对手。 如今被他近身，便是陷入死境。 凌厉剑锋，抹过灵修咽喉。 一道灵光闪，助潜入者规避致命斩击。 潜入灵修，瞳孔剧震。 赶忙向后倒退，想要和萧安拉开距离。 如此惶急的行动，暴露了他的危机。 萧安火速追击，以更快的速度，来到灵修身前。 “别杀我，我可以把灵丹还给你！”灵修呐喊声中，盈满了对于死亡的恐惧。 虽是第一次杀人，可那来自远古的传承，令他心如磐石。 错过这个机会，被对方拉开距离。 迎来的必不是感激，而是趁势追杀。 寒光剑闪，血光迸溅。 疏于体修的潜入者，尚未来得及举剑招架，已被斩断咽喉。 护命灵宝失效，死亡顷刻加身。 双眼暴突，语气充满了凄绝和不可置信：“你…” 话语被鲜血梗在咽喉，再也无法讲出。 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失去了生气。 萧安走到尸体旁，摘下他悬在腰间的百宝囊。 无论他是否服下灵丹，借助其中灵石，皆可通过韩闯的门路，另行购置一枚救命丹药。 元凶已然伏法。 天机阁的任务，亦是顺利完成。 萧安挥舞手中宝剑，玄奇材料打造的兵刃，鲜血不曾遗留分毫。 收剑入鞘，召回专属百宝囊。 借着明亮月光，俯视曾想大开杀戒的灵修。 百尺之外，无疑是灵修的天地。 进入百尺范围，萧安的天罡剑诀，即可扭转乾坤。 只要青锋在手，天地任其闯荡。 一剑难破，那就多出几剑。 14.送佛到西 任务卷轴的内容，完成条件是找回被歹人截获的丹药。 罗老爷的病症不解，纵使天机阁鉴定成功，萧安也是无法迈过自己心里那道名为正义感的无形关卡。 正要敲响示警铜锣，唤醒假装沉眠的罗氏族人，偶见百宝囊闪烁银光。 天机阁发布的任务卷轴，竟是破除空间禁制，虚悬在半空之中。 金光缭绕，自动铺展开来。 光芒浓缩汇聚，在卷轴空白处留下几行隽秀篆体文字。 九转大还丹有续命之功效，亦可用于解毒化魔，重新恢复功力。 乔蛮不慎中了冰焰魔毒，为解毒素，截杀镖局和罗家府兵。 丹药已被其吞服，元凶业已伏诛。 任务完成。 赏金随卷轴附送。 一个中品百宝囊，从金光文字上浮。 萧安伸手接住，确认其中是天下钱庄价值五百灵石的钱票。 落款处盖压的宝印，并非发布任务的极星岛天机阁，而是接收悬赏任务的霞光岛天机阁。 天机阁下了定论。 他平生中第一次赏金任务，已是顺利完成。 哪怕一走了之，得他出手，从灭门惨剧中脱离的罗家，也没理由指摘他的不辞而别。 不怕大道无情，唯念天心人愿。 皎月映照，心明如镜。 他不想走。 不想走那条你死我活的残酷灵修之道，想活出侠骨柔肠，修出大道仁心。 这条路不好走，可打小不信邪的萧安，偏要走艰难的路。 得知伪灵根残缺之时，走的便是没人看好的长生路途。 如今体修为长，剑锋染血，不必再落于俗套。 “不就是你死我活…手底下沾满了鲜血，你能杀我，我也能杀你。小爷我就走这条路，有胆子就来阻我前程。”月下低声，心念稳固。 稳步走到铜锣前，拿起铜锤，敲出如同惊弓鸟般躲藏在屋中的罗家族人。 月下飞出数道斜影。 初时开门迎候的女子，第一个跑上了塔楼。 她手里的灯笼，光芒随上行而晃动。 照亮血泊中的尸身，发出一声惊叫，险些将其扔掉。 惊吓过后，大口喘着粗气。 萧安把已经失去用处的天机阁任务卷轴，交给惊魂未定的女子，轻声道：“天机阁已经查清了来龙去脉。此人并不是与罗家有仇，而是专为夺取那颗灵丹。” 女子展开卷轴，迅速扫过其上记载的内容。 妥善收好，当即双膝跪地，玉面连珠，哀求道：“此番歹人作恶，耗去家族大半资材。我们已经没能力，再去购买一颗救命的灵丹…” 话到此处，她已是梨花带雨，泣不成声：“如果先生能救我父亲性命…小女子无以为报，愿以身相许。” 萧安将女子搀起，平和道：“在我们修炼一途中，有功德金身之道。可跨越境界层级，以凡人镀金身，果正成仙，长生不老。我心怀善念，有志于此，必不会坐视你父亲丧命。” 至于女子以身相许的话，不过是到了没奈何处，不得已抛出的筹码。 萧安相信情之一字贵真。 勉强得来的情感，终归是秋风玉露，待如日中天，便会消散无踪。 凡人有死。 而入道者追求永生。 不动心，是苦。 动了真心，更苦。 莫若在最开始，将话讲个清楚明白，免得日后宿怨纠缠。 于人于己，都是大不利。 萧安借金身功果修炼之道，免除俗尘情缘，令罗红棉不必忧虑。 九转大还丹的品阶，位列玄阶上品。 哪怕半只脚迈进鬼门关，服下一粒丹药，也能延续凡人数年寿元。 只是效力唯一，日后再行服用，无法再续尘缘。 即便如此，俗世人家想获取这种价值连城的灵丹，亦是难如登天。 楠木长书桌，四角飞檐走脊，方寸间的静心小兽雕，雕刻的须毫毕现，憨态可掬。 无论是从打造材质，还是精工手艺，不难看出往日排场。 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罗老爷，在经商领域，必有其独到之处。 萧安想重振萧家，跑商经营之类的产业，需有高人指路。 若能救回罗老爷这位商海里闯荡出来的老手，只要能够稍加指点，对家族里接管跑商生意的族人而言，必有莫大助益。 展笺提笔，写就一封简信。 陈述目今所遇到的困难，恳求执掌韩家丹药生意的韩闯，帮忙调取一枚九转大还丹。 以市价收购，还可再添少许灵石。 通过传送宝玉，传递给新近结交的商友。 彼此之间互相照应，亏欠的人情便会越来越深。 莫论是否真心挚友，仅是丹道商路相关，必不至于阴沟里翻船。 纵使资材亏空，还可先借灵石，再以丹药偿还。 求助于韩闯，亏欠人情。 实为明智之选。 不多时，传送宝玉带来回信。 除了一封信，还有附送的百宝囊。 “九转大还丹对凡人有续命之能，为东龙岛禁制丹药，只有商会认证的丹师，炼制的大还丹方可于世面流通。 对修炼者而言，功效鸡肋，故而与东龙岛联系甚少。 若是欲救人性命，可以阵法加持，自行炼制灵丹。 百宝囊中有炼制大还丹的药材，以及一尊增幅精神力和火力，降低炼制难度的丹炉…” 萧安收好韩闯的回信。 韩闯和韩胤是亲兄弟，性格却如水火，全然不同。 其人仗义疏财，和萧安很对脾气。 和这种人打交道，不必疑心对方是否会心生算计。 各取所需，赚取灵石。 于心力没有损耗。 罗红棉静立在侧，双手十指互相纠缠，面色苍白，气息无力：“萧公子，我父亲的…” 萧安站起身形，笑道：“丹药已有门路，罗姑娘不必忧心？” 罗红棉的忧愁，起自于父亲病重。 无论用何等话语开解，都无法令她解开心结。 只要罗老爷身体康健，如麻愁绪自会疏散。 罗红棉不想显出催促之意，可又捺不住心中焦虑：“萧公子，何时能有救命灵丹？” “给我一间静室，明日午时之前，可有丹药。” 萧安伸出猿臂，拦住想要跪拜的罗红棉。 “我已许诺救罗老爷，自会竭心尽力。事不宜迟，快带我去无人打搅的静室。” 罗红棉快步前行，把萧安带进父亲平素静修禅心的练功房。 其中的佛道灵宝，皆是有其出处。 纵使到了极危难处，罗家人也没亵渎道心。 天意让好人死，萧安偏要他还生。 15.增幅丹道 一切灵宝，皆可为我所用。 这句起自荒古的言语，乃是第一位果证成仙的大能，流传于世的箴言。 后世的修行者，以之为传授，进而将其发扬光大。 总有某些修炼天赋平庸之人，希图以灵宝为辅，补足缺失资质。 无论是附魂转生，还是夺舍续命，亦或是转生宗的秘法，都是漫长修行路途中，别出心裁的修行者，摸索出的门路。 功德金身是仙界给功盖寰宇之人，预留的成仙路径。 只有获得大罗天道庇佑，方可飞升成仙。 体修一脉，则是起于没有灵根的凡人武师。 可惜不能聚气提升寿元，纵使体修天赋造诣再高，终会归于尘埃。 妖邪祸乱凡尘，和俗尘的武修对敌，学到了精妙武技。 绵延多年，由妖族发展壮大，继而衍生出体修流派。 只有天赋残缺，或者喜欢大开大合的猛士，才会选择这一流派。 这一脉的好处是丹药和灵宝的造价便宜，修炼成本较低。 洗精伐髓，集中在丹田本源和任督二脉，不需提升聚灵天赋，而是增强自身耐力，体力和防御。 专用的灵丹，亦有其制程。 如今的天星界，修炼门路五花八门，悉皆有其脉络。 炼丹的成败，与丹师自身造诣，控火术的精湛与否，以及丹炉的品质特效有关。 以萧安炼气一层的灵修境界，于常理而言，无法炼制玄级上品的九转大还丹。 有增幅法阵加持，涅槃神火的助力，以及特效丹炉的辅助，方可抹平修为差距，强行炼制高阶丹药。 丹道如此。 修炼者之间的对战，也与阵法，经脉，灵宝，灵宠，属性等元素相关。 修为更高的人，并不一定能够取胜。 若是不了解对方灵宝种类，又恰好被敌手克制。除非高出两个大境界，否则都有陨落风险。 萧安的灵体双修，强在近身作战。 他日取得能够破法的灵宝，可一力破万法。 以其与妖族相媲美的肉身力量和防御，在方寸间，斩杀不曾提升体魄的灵修。 再佐以执魂类灵宝，即可令对方身死道消，永绝后患…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要解救濒危的罗家老爷。 搜罗破法宝剑的事，不可急于一时。 取出韩闯临时借取的阵法罗盘，凭借远古传承记忆，立即瞧出制作罗盘之人，阵法造诣极高。 在七寸见方的星辰罗盘中，容纳五行八卦，包罗天地万象。 韩胤的阵法造诣，放眼天星界，也是排得上号。 萧安只在韩家灵台见过他一面。 可是经过与韩闯的几次接触，以及听说的关于韩胤的故事，反而令灵识里的印象，开始变得模糊。 他越发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韩胤。 是惊才绝艳，还是工于心计。 亦或者，他戴上名为韩家麟主的面具，已经忘却了本心。 长生之路漫漫，谁敢保证初心不移？ 莫说古今多少奇绝士，就是自认能坚守赤子心的萧安，也不敢断言，将来的自己回看过往时，能否做到问心无愧。 天星界尔虞我诈。 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 哪怕是丹炉下跃动的真火，炉膛内沸腾的灵液，以及即将成型的丹药，皆可用来害人，亦或以修炼者的威能，坏却俗尘因果。 修炼者甘心入局，理应受到天道责罚。 便似进了赌场的赌徒，只是押注的筹码，变成了身家性命。 无法修炼的凡人，顺应天道，生老病死。 苍天垂怜，不许修炼者破坏尘世规矩。 降下因果苦难，令见过青天的人心生畏惧。 只有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炼气士，才会承受巨大风险，无情屠戮凡人。 死在萧安剑下的乔蛮，正是要破坏因果的修炼者。 送其入黄泉的萧安，如今要做的事，也是违逆天道，化解罗老爷命中该有的生死劫。 可他全然不惧。 便似资质鉴定当天，认定他为凡人，可他偏要走上仙途。 只有在南墙上撞个头破血流，才能断绝此心。 所幸天降奇遇，令他得到那枚起自于远古大能妖修，海蕴万年而生的龙凰珠。 霸道的龙息，尚未显现其威。 那来自凤凰神鸟的火焰，已经数次帮他跨过坎坷，化解危难。 这次至关重要的炼丹，又是在无形中，增幅了炼制的成功率。 远古传承中的制程经验…韩闯送给他的上等药材…地级中品特效丹炉增幅。 本该困难重重的炼制，可谓一顺百顺。 雄鸡唱晓，带来映照清露的曙光。 罗家人守在静室外，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他们闻到了丹药的馨香，可在心底，还是在担忧那随时可能降临的失败。 购置的续命丹，效力即将消散。 如若不能在今夜亥时前，让罗家老爷服下九转大还丹。 除非仙人再度降临霞光岛，否则必无生路。 萧安盘腿静坐在丹炉前，灵识中浮现属于凡人的光点。 气息微弱，却又无比真实。 右侧胸腔中的霸道龙息，偶然间动天吟啸。 其声嘹亮，在灵识中回响不绝。 萧安的心神，猛然出现激荡。 浑然天成的领悟，进入意识之中。 凤凰可驾驭先天真火。 龙族生来会行云布雨，丹炉里尚未成丹的灵液，亦有相通之处。 闭目凝神，尝试驾驭那缕淡薄龙息。 与温润的涅槃神火不同。 龙息自有其高傲之处，虽是认其为主，护佑心脉和肉身，却不肯完全听其调用。 萧安心中默念。 此番炼制关乎他人性命，以及未来修持道心稳固，不容有失。 如若有龙息护持，成丹几率，又可高出几成。 心念动处，那缕缥缈如云雾的淡薄龙息，终于有了动静。 如浮云，似飞光。 从萧安指尖飞出，围绕雕纹精致的丹炉，缓慢盘旋一周。 丹炉内的灵液，顷刻开始凝练。 本该在几个时辰后成丹的丹药，竟是在瞬息间，凝聚成丹药。 极其浓郁的丹香，盈满了静室。 初次尝试越级炼丹，以大获全胜告终。 萧安有种朦胧预感：得到龙凰珠的那个夜晚，好似一把剪刀，将他的人生分割成了两段。 此前十几年挫败不断的生活，归于尘埃。 等在前方的，是一片坦途。 推开那道精致典雅的木门，朝阳的辉光，显得无比耀眼。 16.事出有因 龙息加持的九转大还丹，杂质极少，表面有三道金色丹纹。 由空间玉净瓶盛装，移交给挂怀消瘦的罗红棉。 两个罗家丫鬟搀扶昏迷不醒的罗老爷，轻捏两腮，令其张开口。 罗红棉拔出净瓶红绸木塞，倾斜瓶口，将淡金色丹丸倒入颤抖不止的掌心。 双指捏住灵丹，喂进父亲口中。 丹药刚入口，即便化作一缕清气，瞬息间游遍全身。 罗老爷枯瘦干瘪的肌肤，好似涂抹一层芦荟精华，继而萦绕淡金微芒。 咳嗽一声，吐出胸腔中淤积的那口浊气。 缓慢睁开眼眸，紧握住坐在卧榻边的夫人手掌。 几次想张嘴，都是苦于无力。 罗红棉赶忙招呼丫鬟，取来一碗清水。 罗老爷喝下之后，紊乱气息方才渐渐平稳。 环顾宽敞气派的卧房，关切望着他的都是熟面孔。 唯有一位身量颇高，体型瘦削，剑眉星目的年轻人，从未谋过面。 罗老爷虚弱问道：“红棉，这位是…” 罗红棉上身略前倾，恭谨回道：“这位是您，也是咱们罗家的恩人。” 罗老爷一双凹陷下去的眼，立时闪烁出岁月沉淀的辉光。 少年郎的眼神，犹如烈酒，炽热似火，往来如风。 到了中年，被岁月磨平棱角，眼神变得内敛，少了一往无前的冲劲，多出独当一面的沉稳。 又过数十载，见证过阴晴圆缺，经历了起落沉浮，个中酸甜苦辣，化作无可替代的智慧，凝进不再明媚的眼眸。 此时的眼神，便似一坛陈年老酒。 仅是道些过去的俗事和绵远人情，便能带后来者穿越岁月长河，领略几十年前的风土人情。 其中的轮回传承，本该是萧安无从摆脱的命运。 经历月夜奇遇，令他跳脱出俗世。 以一个奇特的视角，审视另一种形式的自己… 罗老爷本名罗正。 在萧安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有血气的年轻人。 即便体内没有灵根，也是未曾断绝对问道求长生的憧憬。 以贫家子弟身份，帮修仙家族跑商。靠着不惜命的干劲，在二十出头的年纪，便积累下不少灵石。 听从父母劝告，选择成家立业，迎娶罗夫人。 夫妻二人携手同心，借助前东家的门路，经营黄纸，朱砂，焚香等与宗门相关的生意。 最初只是在家族驻地附近贩售，其后生意越来越红火，买主遍布东龙七十二岛。 再经几十年的苦心经营，把相关品类的生意，做成了带有罗家印记的独特产品。 广受欢迎的罗家香，便是由罗正精进改良。 其香坚韧不易折，便于存放运输。 萧家祭祖拜神，祈雨禳星的焚香，皆是购置罗家香。 只知罗老爷富贵，没成想竟有这等渊源。 谈及险死环生之事，罗老爷不住叹息。 无论是在凡人俗世，还是求道之心盛行的灵界，秘方二字，都代表着数之不尽的财富。 配方独特的罗家香，乃是罗家由三口之家，发展为庞大氏族的根基。 近来有一伙人，不知从何处搞到罗家香的秘方，仿制伪造，以低于市价的价格抛售。 倾销给各大宗门，阻了罗家正统焚香的销路。 罗正无可奈何，只好命人把发出去的焚香原封带回。 不料途中遭遇一伙贼人，屠尽护送货物的府兵，遗失价值数十万灵石的焚香。 罗正花费巨额灵石，请霞光岛鹰卫调查此事。 经过数日秘密调查，鹰卫查明真相。 方知是与罗红棉缔结婚约的秦家少爷秦昭，不甘心在罗家人面前低眉顺眼，暗中窃取秘方，做出此等歹毒之事。 罗红棉前去理论，秦昭翻脸无情，命下人把她打出府宅。 罗正忍无可忍，亲自前往秦家。 那秦昭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掠夺了焚香市场，再不把曾恭敬服侍的未来岳丈放在眼里。 他的嚣张气焰，固然可恨。 错信白眼狼，一片苦心付诸东流，更令操劳半生的长者寒心。 悲怒交加之下，当场昏迷不醒。 幸得随行侍卫拼命死保，把他带回了罗家。 以续命丹镇守三魂七魄。 这才有了后边的一应事宜。 萧安血气方刚，听不得畜生人，办的畜生事。 剑眉朝天，星目含怒：“秦昭这种败类，理应永堕阿鼻地狱，承受焚身之苦，永世不得超生！” 罗红棉抬起衣袖，偷偷抹了把辛酸泪。 罗正慈父怜女，示意萧安轻声。 萧安坐回桌边，怒气仍是未减：“我若不知，还则罢了。知道了前因后果，必不可能袖手旁观。” 少年意气，不可阻挡。 即便是罗家人选择吞下这口恶气，萧安为了平息雷霆之怒，也会杀掉人面兽心的秦昭。 罗正老眼泛红，长叹一声，脸上写满了愁闷：“老朽看他一表人才，又是恭谨知礼。谁成想…” 萧安平复心情，问道：“秦昭可有灵根？” 罗正摇头道：“老朽全家上下，没有内蕴灵根之人，更不会妄想高攀…恩公是修炼高士，不可沾染俗尘因果。这桩恩怨，还是另请他人解决为好。” 经营焚香黄纸生意多年，与宗门世家常有往来。 比寻常凡人，更了解因果纠缠，对修炼之人损害极大。 得萧安出手诛杀劫丹元凶，炼制救命的丹药。 满心感激，不忍坐视他背负因果，损了仙途机缘。 萧安与寻常小心谨慎，生怕身死道消的修炼者不同。 本心刚猛，宁可杀遍天下为非作歹之人，也不令所持正道有损。 纵使剑断身死，不过碗大个疤。 罗正的劝告，并不足以令他回心转意。 萧安眼神坚定，语气平静道：“换作寻常修士，斩杀劫丹之人，即可离开此地，以免沾染俗世因果，损了大道机缘。我既没选择离开，也不会对不平事袖手旁观。这就是我要追寻的大道。道不成，毋宁死！” 一番言语，几许豪情。 罗正见过不少修炼者，他们大多沉稳内敛，工于心计。 随时盘算着自保之计，活在沉稳的阴暗之中。 萧安不似踏足大道修行之人，反倒更像路见不平，拔剑而起的豪侠。 这份赤子之心，尤为可贵。 罗正山羊胡微颤，一时竟是哑口无言。 从旁静听的罗红棉，拭去眼角的清泪，像下定了决心似的走到石桌旁：“萧公子，劳烦您把秦昭带到妾身面前…我要亲手杀了他。” 17.爱恨情仇 萧安剑眉星目，五官端正，比那些俊美儿郎，长得更周正。 初见他的人，第一印象是个刚正不阿的后生，有其本心原则。 若是单论长相，算不得俊朗，但也令人印象深刻。 穿粗布质地的深蓝长衫和宽松灰长袴，脚踩纳底步云履，黑丝带扎束马尾发，洒脱来至秦家祖宅正门。 墙上的乾坤镜，驱妖辟邪。 心里的鬼祟，却是无法通过这等灵宝驱散。 迎来送往的管家，迈步出门，询问来意。 萧安谎称是宗门跑商的弟子，听说秦家香是一绝，特地来谈生意。 若真如传闻那般，便与其签订灵契。 宗门供奉天地神祇，内部的得道高人，还有祈求福祉的善男信女。 四时焚香不绝，属于不可多得的买主。 管家不敢怠慢，引着萧安进了秦家府宅。 穿院落，走回廊，来到少爷秦昭居住的庭园。 尚未进院，先听到几道银铃笑声。 管家低声道：“我家少爷人物风流，正与伶人玩乐。先生在此稍候，容小人先去通禀。” 天星界的贵人，常有三妻四妾。 那些灵根资质优秀的灵族，身边也是有不少道侣相伴。 风流倜傥，游走在红尘之中，乃是个人选择，他人本不该置喙。 萧安已知秦昭做出的腌臜事，心底的厌恶，更是炽烈如火。 不多时，院中欢笑声止歇。 脚步声渐近。 同秦府管家一道走出来的公子哥，身穿黑底镶金边云纹华服，玉面红唇，丰神俊逸。 只是眉毛细长，眼眸中瞳仁略小，生就一副刻薄之相。 秦昭上下打量萧安，见他眉眼间有股英气，必是不计较小利的豁达性格。 抱拳拱手，朗声道：“方外高人驾临，未及远迎，还望见谅。” 萧安懒得和秦昭逢场作戏，挥手道：“我这趟来，是买焚香。行程仓促，还是莫要耽误时间为好。” 秦昭有些不悦，强行压下怒火，伸手指引道：“先生，请移步至府库，验看我秦家的焚香。秦某敢断言，先生必会与我秦家签下生意灵契。” 萧安更不搭言，迈步就走。 秦昭瞪视萧安瘦削身影，眼神阴沉地问道：“这家伙是哪个宗门的弟子？” 管家生怕秦昭的怒火烧到他身上，点头哈腰，如实回道：“他来到府宅，只说要买焚香，并没有自报家门。” 秦昭不耐烦道：“行了，没你事了！下去吧。” 管家如获大赦，倒退几步，赶忙穿过回廊，回到连接正门的院落。 秦昭紧赶几步，追上故意等他的萧安。 …… 秦家的符库中，不只有焚香，还有堆积如山的黄纸和朱砂。 这三样货物，都是罗家的买卖。 秦昭全不给罗家留后路，必要赶尽杀绝。 萧安拿起一把焚香，手指重按，霎时将其捏断，随口道：“听跑商的伙计说，秦家的焚香质量绝佳。若都是这等货色，未免太言过其实了。” 秦昭从见到萧安的第一眼，便不喜他的周正气度。 碍于想谈成宗门的大生意，将进项转换为莺歌燕语的肆意享受。 纵使心生厌恶，还是没卸下明礼好客的伪装。 秦昭面现假笑：“许是下人搬运，手生力大，不小心损坏了焚香。先生请稍移两步，到另一处验看。” 萧安走出数步，又拿起一把焚香。 轻巧发力，令其从中折断。 萧安拿着半截焚香，云淡风轻道：“秦小友，我回家探亲时，可是烧过家里的罗家香。梅雨天不潮，不干不燥，韧性极好…我看你们这秦家香，比不上那罗家香。” 秦昭眼底闪过一抹厉色，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先生有所不知。罗家因经营不善，宣告破产，已是不再贩卖香火。” 萧安转过身形，直面伪装善意的秦昭，唇角挑起：“我可是听说，你们秦家是鸠占鹊巢，偷了秘方，抢了生意。” 秦昭勃然变色，怒道：“你到底是何人？” 萧安语气平和：“我不过是微不足道之人…今番到此，来办件大事。” 秦昭杀气腾腾，从袍袖中滑落一把匕首。 上身前探，凌厉刺向萧安。 萧安从容闪避，借势前行，以掌成刀，轻击秦昭后脑。 他膂力近妖，常人难以承受。 秦昭仰面栽倒，不省人事。 …… 罗家客堂，此刻只有四人。 红烛映照朱漆梁柱，光芒变幻间，其上雕刻的蟠龙，仿佛活了过来。 罗正坐在正北，满脸威仪之色。 萧安倚靠朱漆梁柱，双臂环抱在胸前，静观其变。 秦昭被五花大绑，跪在客堂之中。 嘴里塞着破布，双眼被黑纱遮蔽。 罗红棉扯下黑纱。 秦昭被光线晃得眯起了眼，看清楚置身何处，被吓得肝胆俱裂。 双眼盈满恐惧，口中发出凄厉呜咽之声。 罗红棉拽出秦昭嘴里的破布。 秦昭的哀求，在客堂中回响：“红棉，都怪我一时糊涂。看在往日情分，你帮我求情，让他们放过我…” 罗红棉眼神如刀，怒恨道：“我全心待你，换来一场空。家父更是差点因你这薄情郎，丢掉性命。我眼瞎看上了你，也该由我终结这场恩怨。” 秦昭满眼恐惧，声音颤抖：“红棉，你…” 罗红棉不听秦昭之言，拔出宝剑，一剑刺入未婚夫心房。 哀求声顿止。 秦昭挣扎几下，倒在血泊之中。 萧安猛踏地面，来到罗红棉身旁，横扫踢击，把她手里的匕首踢飞。 伸手接住刀兵，说道：“罗姑娘，错不在你。为这么个畜生自戕身死，伤心的是你的爹娘，于孝道有亏。” 罗正赶忙下了高台。 父女二人，抱头痛哭。 萧安在得到龙凰珠前，也是个多愁善感的少年。 如今有了炼气境修为，总感觉有一道无形屏障，把他和俗世隔开。 分明距罗氏父女仅有几步之遥，却像站在极远的地方，静观尘缘浮沉。 命中无缘，不会情属其人。 孽缘缠身，又是诛心的劫数。 经逢未婚夫的背叛，罗红棉再难相信情爱。 萧安悄然转身，走出了罗家客堂。 他好像看懂了一些东西。 以前置身其中，总也不曾察觉。 如今变成了看客，方才觉醒明悟。 天下间的事，藏着爱恨情仇。 任你是大罗金仙，也没法超脱其外。 他认定的大道，变得越发清晰… 18.天降大任 雨打蕉叶，离乱愁肠。 萧安指间捏一张羊皮纸字条，脚步轻缓，停在四时如春的霞光岛锦绣山山脚竹林。 等他的人身穿黑色劲装，玉冠束发，负手立在雨中。 灵脉波动强大，气息隐含锋锐，令人心生警惕。 其人转过身，面容俊朗，眼神深邃。 筑基期强者的身份，令他在灵识中的画像，高达百尺。 以萧安体修炼气五层的修为，断然无法近其身，惶论与之对敌。 林婉清和他谈笑之时，曾风趣评价天星界只有三种存在。 道友，前辈和蝼蚁。 打不过的前辈，礼数自然要周到。 萧安抱拳拱手道：“收到前辈传信，不敢怠慢，斗胆来相见。” 东龙七十二岛的值守，称谓是鹰卫。 他们负责维持岛内灵脉，也会受人委托，接取能赚到灵石的私活。 受东龙岛辖制，需将异动及时传报上去。 萧安以修士身份，干预俗世恩怨。 沾染的因果，由他独立承担。 身为霞光岛鹰卫，管与不管，皆是听凭本心。 不过以炼气境修为，炼制出玄级上品九转大还丹。 即便在天星界，也是极为罕见。 南部星域的丹道大会召开在即，此等不可多得的人才，正是东龙岛急需。 呈报给东龙岛炼丹商会，得到回信，着他把萧安带至此地。 鹰卫面现微笑，说道：“我不过是中间人…要见你的，另有其人。” 话音未落，他腰间的百宝囊闪烁银光，右手中出现方寸石打造的法阵罗盘。 表面星辉闪烁，隐现空间法则。 星辉石粉造价昂贵，散布在阵法罗盘上的粉末，价值可达上百枚灵石。 每次使用，皆会产生损耗。 囊中羞涩的修士，必然用不起这等无法补充耐久的高消耗型灵宝。 鹰卫双指并拢，将一缕灵气注入罗盘之中。 淡灰色的方形罗盘，霎时变作星光点点，于地面汇聚，形成由金光构筑的空间圆门。 金光闪烁，从中走出一位身穿锦绣华服的高大男子。 其人灵脉波动如巍峨高山，比鹰卫更强百倍。 竟是一位即将结婴的金丹期大圆满修士。 萧安从出生至今，听到最多的是自家那位筑基期的老祖宗。 金丹境界，印象中极少出现。 进出天机阁时，感应到强大气息，自觉避其锋芒。 更不曾想到，会有一位金丹强者特地远道而来，只为与他见面。 鹰卫恭敬见礼，悄声退后两步，站在金丹强者侧后。 萧安抱拳拱手，为防招来灾殃，选择静默不言。 同时暗中观望，发现金丹强者左胸口处，有较为圆融的火焰纹路徽标。 炼丹商会的制服，无声倾诉出强者身份。 来人手抚山羊须，声若洪钟：“萧安，你可知九转大还丹，乃是东龙岛严加管制的丹药？！” 瞬时气势，如同雷震。 换作寻常炼气士，受到金丹大圆满修士质问，不说吓得屁滚尿流，总该感到恐惧。 萧安的桀骜本性，再加龙凰珠带来的强悍气息，令他可在强者威能加身，不知吉凶祸福的情况下，仍能保持心态平稳。 金丹强者暗中感应，心下赞许，静待他做出回应。 萧安神态从容，拱手回道：“东龙岛禁止的是以九转大还丹，乱却俗世法则。救治一位垂危老人，不足以触犯禁令。” 南部星域的丹道大会，优胜者所在势力或宗门，可以得到温养属地灵气的生命之种。 百里人杰地灵，四时风调雨顺。 这句断语，足以表明其价值。 除此以外，还能得到诸多难以预知的天材地宝。 名义上是比拼丹道的炼丹大会，实则不光考验背后势力，出面参赛的人，更是要能应对阴谋诡计，敢闯刀山火海。 没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魄，纵使有丹道造诣，终归也是一场空。 东龙七十二岛，已有数千年，没能跻身南部星域炼丹大会的前三甲。 近来这些年，东龙岛对炼丹大会的重视，达到了空前程度。 可惜炼丹大会的宗旨，是在年轻一代中，选择能承载丹道真谛的后来者。 已修炼丹道多年，未有过人之处的炼丹师，纵然想代表东龙七十二岛出席，南部星域的那些老家伙，也不会应允通融。 终归是边界地带的势力，不敢破坏规矩。 七十二岛的年轻丹师，并未有亮眼之处。 从鹰卫处得知萧安不过炼气境界，竟在一夜间，炼制出九转大还丹。 即便推掉商会事务，来久未踏足的霞光岛面见这位静待许久的奇才。 唯一值得担忧的，还是他体内的残缺伪灵根。 若是参加丹道大会，难免被负责评审的丹道强者刁难，前路亦是坎坷… 金丹强者疑虑不定之际，出言问道：“萧安，你可曾听说过南部星域的炼丹大会？” 东龙岛想跻身炼丹大会前三甲的事，在群岛范围内传了数年，可谓人尽皆知。 群岛之人，希图能得到生命之种滋养，全心支持群龙之首的东龙岛。 只不过时至今日，仍是炼丹大会中的过客。 萧安如实道：“不只听过…更是满心希望，七十二群岛能出一位惊才绝艳的年轻炼丹师。” 金丹强者，感应萧安心念。 在那细雨朦胧中，辨出不信天命的少年执拗。 近些年派出的年轻炼丹师，纵使灵根天赋再好，终归缺了这份最重要的气度。 金丹强者下定决心，召出一幅玉质卷轴。 双指并拢，从卷轴中飞出一缕金光。 光球飞向萧安，顷刻幻化光幕，附着在其体表。 恍惚间，似若天人。 略作片刻停留，再度汇聚金光，飞回卷轴之中。 幻化成隽秀篆字，写就萧安的基础信息。 种族：人族。 灵根：伪灵根，残缺，无属性。 修为：炼气一层。 丹道造诣：未知。 等闲可罗列数条的测体验证，只有四条简略信息。 金丹强者停顿片刻，终是下定决心，收回卷轴，说道：“今番的南部星域炼丹大会，我想让你代表东龙七十二岛参加…可敢领命？” 近几年东龙岛派去参加炼丹大会的年轻丹师，不知出于何故，皆是没能活着回来。 如今的炼丹大会，不只是万重玄关，更是九死一生的修罗场。 萧安毫不迟疑，决定担起重任。 于危险中，谋求大机缘。 19.黄级丹师 东龙岛为七十二群岛的核心。 萧安出生成长的极星岛，与这座面积广阔的巨大岛屿相比，如同萤火见皓月，不可同日而语。 踏出传送法阵，立足花砖铺就的方形石台。 四周分布十二根汉白玉质地的梁柱，表面浮雕云篆纹路，顶端的十二生肖守护神，已然护佑东龙岛生民千万年之久。 金丹强者引他走出石台，方才道明身份：“吾名玄星子，修炼丹道多年，如今是地级高阶炼丹师，在炼丹商会中任职副会长。” 萧安回道：“晚辈萧安，多承玄前辈照顾，感激不尽。” 玄星子提醒道：“老朽任人不唯亲…可是在炼丹商会里，还是有着难以逾越的门户之见。如若有人冷眼相对，莫往心里去。” 萧安如今的修为境界，不足以和东龙岛颇具威势的炼丹商会抗衡。 残缺伪灵根的资质，以及炼气一层的灵修境界，极难得到优待。 出身东龙岛，许能逢着熟人出面。 极星岛的少年郎，唯一会帮他说话的，还是慧眼识珠的玄星子。 炼丹商会的门楣，建在浮云之上。 只有御空飞行，才能进入其中。 长达几百年的高门槛，挡住了无数有志丹道，却又资质不足的年轻人。 站在犹如天门的巨大拱门之前，眼见两根百丈长的巨型廊柱，立足门前，方知自身之渺小。 玄星子抚须道：“老朽虽是炼丹商会的副会长，却无法一言既定。你需以自身能耐，获取他人认可。” 萧安深知南部星域的炼丹大会，优胜者奖励丰厚。 若能获得最终优胜，便可不费吹灰之力，获取增幅近战，拥有破法功效的极品宝剑。 前路艰险，水深火热。 若是连炼丹商会的几位执事都应付不了，如何能够应对局势复杂的炼丹大会… 玄星子深知谁是话事之人。 第一个带他见的人，乃是炼丹商会一枝花，素有玉女丹师之称的古玲珑。 “你来自哪座岛，可有道侣？”古玲珑身穿高开叉长裙，声音娇媚，有种引人沉沦的绝美气度。 萧安不为所动：“晚辈萧安，来自七十二群岛最外围的极星岛。” 古玲珑收敛笑意，慵懒看向玄星子：“果然是你的风格。” 玄星子问道：“此话怎讲？” 古玲珑毫不客气道：“这小子迂腐陈旧，无甚意趣。只有你这种抱残守缺，不肯拥抱新规的老顽固，才会选择他。” 玄星子知晓古玲珑和极星岛岛主互为道侣，过不了她这关，决然无法代表东龙七十二岛，参加即将召开的南部星域炼丹大会。 萧安闻听古玲珑的言语，全无气恼，问道：“古前辈，我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古玲珑莞尔一笑，熟透了的魅力，令人心神恍惚。 萧安仍是不为所动。 古玲珑自认魅力非凡，凡是见过她的男子，都无法抵挡她的魅力。 萧安不过十六七岁，纵使有双修道侣，也该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从初见之时，便在他的眼中，看不到丝毫欲念。 施展魅惑之术，竟也无法影响他的本心。 这般定力，早已令她刮目相看。 只是表面上，仍是摆出刁难之意，佯怒道：“既然是不当讲的话，最好不要胡言，否则惹火烧身，可就是万劫不复…” 萧安执意言道：“前辈认为，炼丹是需要定力的本事，还是以意趣为先？” 炼丹之术，贵于沉心静气，强在火候精准。 任何的偏差，都有可能导致炼制失败。 不为外物所动，沉心炼丹，便似天意赋予的灵根。 看上去是一种心境，实则是不可多得的天赋。 尤其是在数万人参加的炼丹大会，互相暗中算计的场合，仍能保持丹心，说来容易，做起来难。 古玲珑静止片刻，凤眸闪烁怒意。 萧安傲然挺立，浑然不惧，心态平和地与之对视。 僵持许久，古玲珑竟是展露笑颜。 “你的修为极低，若能炼制出高阶丹药，在炼丹大会中是莫大优势。只是若逢不测，身死道消，可别怪到本座头上。” 古玲珑金口一开。 心提到嗓子眼儿的玄星子，终于松了口气。 从古玲珑处离开，即便去往会长李显道独居的别院。 过了这关，萧安便会正式成为有品阶的炼丹师。 在东龙岛稍作休整，即可出发前往星月洞天，参与炼丹大会。 李显道须发皆白，身穿太极道服，手执一柄拂尘。 萧安和玄星子尚未踏进别院，他已知晓来意。 “炼丹大会，九死一生。后生，你当真做好了准备？”李显道目视萧安，询问他的心迹。 纵使东龙七十二群岛的荣誉至关重要，也不该以之为利刃，逼迫本可置身事外的年轻人，卷入生死纷争。 遵从天地大道的高人，更愿顺应天心人愿。 若萧安不想去，他也绝不勉强。 萧安抱拳拱手：“会长，修炼之人，皆有逆天之心。茫茫多的修士之中，谁不是坚信自己能从中脱颖而出，果正大道，羽化升仙。” 李显道抚须不语，静听其言。 萧安接着道：“甘于平庸，固然可趋吉避凶。可对修炼而言，却有大损。还请会长相信晚辈，派我去星月洞天，定然不辱使命。” 李显道展露笑颜：“一心坚定，不可回转。不独是你，整个天星界的修士，都是执迷而不悟…” 话音未落，手挥拂尘。 一缕青色辉光，化作飞星，飘进萧安体内。 霎时间，眉心处浮现火焰印记。 停留片刻，复又消失不见。 李显道悠然道：“从此刻开始，你已是炼丹商会登记在册的黄级丹师。如若能成功跻身炼丹大会的前三甲，不论丹道造诣和修为等级，即可晋升地级，享受品阶优待。” 萧安抱拳谢礼。 “玄星子，星月洞天环境复杂，局势比往届更加凶险。你身为引路人，理当和他同去。” 玄星子道：“卑职领命。” 从幽静别院出来，玄星子拉住萧安，嘱道：“参加南部星域炼丹大会的，不止有南部星域的势力。届时无论看到什么，或听到什么，都不要贸然干涉。” 萧安从玄星子的提醒中，得知他了解发生在霞光岛的事。 体修见长，自然也是瞒不过他。 心中并无忧虑，回道：“我为丹道优胜而去，清楚该如何自处。” 20.灵地 天星界大部分地域，皆是由可修炼的方外之人，和无法修炼的凡人混居。 南部星域的星月洞天，只有聚气成功的修炼者，能规避上界仙神施加的禁锢，进入这处遗留千万载传承机缘的福地。 丹道大能在数日前，亲临星月洞天，摘取几颗星辰，置于福地上空。 受清气托举，数千个大小不一的方形石台，凭空虚悬在天地之间。 灵气充盈，霞光满地，殊奇的景致，令人对大能心生敬畏的同时，更是涌现出对大道纯粹炽烈的憧憬。 南部星域的炼丹大会，不过是天星界丹道大会的分支。 广纳四域和诸岛的丹道中人，经过千百年岁月沉淀，已然成为炼丹师的盛会。 除非闭关破境，否则皆会通过传送法阵，来到南部星域共襄盛举。 玄星子的修为境界和丹道造诣，放眼东龙七十二群岛，无疑是可以称宗作祖的存在。 在逐渐热闹起来的星月洞天，犹如鱼入大海，被淹没在群英荟萃的深海之中。 东龙岛上的从容，变成了谨小慎微。 如若不是李显道指派，萧安毫不怀疑，举荐他来参加炼丹大会的玄星子，绝不会离开东龙岛，踏足这个福缘深厚的是非之地。 毕竟东龙七十二岛的年轻炼丹师，已经连续五年尸骨无存… 相比于玄星子的沉默警惕，萧安置身星月洞天的刹那，比踏足东龙岛的十二守护神坛更觉震撼。 无比浓郁的灵气，与极星岛静修洞府相比，效力强上百倍。 龙凰珠汲取天地灵气的速度，也是在瞬息间快了许多。 机缘握在手中，如同大梦初醒。 大宗门和世家里天赋杰出的子弟，可依靠定期分发的灵丹法器，按部就班地潜心修炼。 修为每到一定层级，便由师尊或家族执事，安排相对应的试炼。 纵使失败，亦会有人出面摆平。 从不发愁机缘，便不会为了一个机会，选择铤而走险。 萧安不一样。 他生于东龙七十二群岛的边缘地带，没有家族福荫，自身天赋又是极其平庸。 不会有人以之为重，传授世间罕见的功法，耐心教导其修炼之道。 修行路上足以改变命运的机缘，更是格外稀少。 纵使明知有丧命风险，还是要义无反顾，接住天意赋予的良机。 否则以他的身份，不知何时，才能再度逢遇机缘。 不去问前路漫漫，活在当下为先。 …… 元婴期以上的大能，才有资格在星月洞天兴建宅邸。 受数重结界护持，低阶修士无从得见。 若是寻常修炼者游历天下，可餐风露宿，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在入定修行中度过长夜。 炼丹师本就是极富财力的职业，如今荟聚福地洞天，正是暗中比拼软实力的良机。 即便可辟谷修行，不惧晨露晚霜，仍是要安营扎寨，展示库藏灵宝。 墨家修炼者，假借机关术蕴藏灵气，再以之反哺自身。 各种机巧灵宝，皆是广受修炼者追捧。 附加空间法阵，将宅邸以墨家机关盒贮藏。 在需要时，将其召入现世，即可行遍万里，府宅随身。 质量绝佳的机关盒，售价可达上亿灵石。 外行人不懂眼，却是骗不过见多识广的墨家拥趸。 星月洞天上空，悬浮诸多沉浊祥云，承载豪宅大院。 周遭各类飞行灵宠盘旋，猿啼鹤唳之声不绝。 玄星子服下易容丹，仍是感到不放心，身穿兜帽长袍，帽檐低过眉头，不令他人窥见容貌。 以灵识感应，取代肉身五感。 玄星子引领萧安到此，也该帮他涨涨见识：“你右手边上空的那条翔龙，天生免疫元素术法，曾在北部星域公开拍卖，最终成交价是两亿灵石。” 萧安传承自龙凰珠的记忆，来自早已陨落的远古妖修大能。 上到万族修炼之法，下到各类灵宝，灵宠属性，皆是堪称通晓。 数万年间的空白，风俗流派的变迁，以及诸子百家的崛起，则是不够了解。 天星界广为人知的传闻，从未传到过极星岛。 日间种植灵草，入夜潜心聚气的海岛少年，对玄星子口中的天价灵宠，不禁生出几分好奇。 向右转头，看向沉浊祥云扎堆的远天。 只见那条龙周身密布紫金龙鳞，身长足有百丈，盘旋飞舞间，遗留霞光雾霭。 龙吟之声，传遍洞天福地。 萧安遥望翔龙，胸腔中那缕龙息，释放出强悍气劲。 体内游弋的涅槃神火，瞬息变得炙热，消减龙息的霸道威能。 凤凰不死体，乃是妖修大能的最后一世。 无论仙道造诣，还是修为境界，涅槃神火皆在龙息之上。 霸道气劲，被神火所化。 萧安直到此刻，方知龙息为何无法运用。 强横霸道之余，亦会对自身产生反噬冲击。 以他如今的修为，压不住那缕淡薄到极致的残余龙息… 萧安远看翔龙，心中生出几分感悟。 其主敢于大张旗鼓地展示灵宠，足以表明其实力过人。 在这鱼龙混杂的星月洞天，非是没人能威胁到他…便是最强大的几个势力，与其有所渊源。 要么强到他人不敢染指，要么弱到无人在意。 受人算计者，皆是处在中间层级。 萧安的残缺伪灵根，恰好可以用来隐藏自身。 示敌以弱，便可隐进暗处，静观星月洞天中的局势。 一声嘹亮凤鸣，打破了翔龙独霸的格局。 置身福地洞天的修士，全都循声望去。 七彩霞光弥漫，与远天翔龙抗衡。 凤凰脊背之上，端坐一位身穿绛紫罗裙，出尘如仙的女子。 尽管有轻纱遮面，看不清她的本来面目，可还是能从嫩如凝脂的肌肤，估测出其容颜绝美。 立足身旁的玄星子，不易察觉地倒吸一口凉气，轻声惊呼道：“凤仙儿竟然也来了！” 萧安不知凤仙儿是何许人。 不过从翔龙私宅中，凌空步出一位体型修长，丰神俊逸的男子。 整个福地洞天，瞬间沸腾喧嚣。 丹神龙阳座下首席弟子，有丹仙之称的周琛，也是驾临星月洞天。 两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丹道强者现身，令星月洞天的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玄星子面色苍白，沉声道：“不知这次的炼丹大会，究竟会如何发展…” 21.魔修 周琛和凤仙儿身份独特，会面之事不与外人相关。 召回翔龙凤凰，移步至私人宅邸。 原本绚丽多彩的天空，霎时暗了几个色调。 残余的霞光，勾勒出绝美画卷。 萧安向玄星子袒露心迹，得到他的全力支持。 不去追求排场，选择无人踏足的偏僻之地。 简单吃过干粮，即便盘腿入定。 龙凰珠自动吸附天地灵气，藏进四肢百骸。 凝神静气之下，炽烈的涅槃神火，迅速散布至周身各处。 将极为纯净的灵气，运进任督二脉，强行将其融进气府。 炼气一层的修为，开始向上攀升。 极其缓慢，终归是在上行… 玄星子感应到萧安的气息，赶忙以传音之术，通过灵识感应交流。 “炼丹大会的胜败，不是以炼制丹药的品阶来论。炼气一层的修为，对你有莫大助益，不可在此地提升进阶。” 萧安听到玄星子的提醒，猛然想起来星月洞天的目的。 以炼气一层修为，炼制出高阶丹药，足可胜过炼气二层甚多。 虽是一层境界的差别，却足以分化为初聚气的新人，以及沉浸许久的修炼者。 二者间的差距，在丹道中极为玄妙。 好似一张揭晓答案的随机属性灵符，其价值远远比不上未鉴定的灵符。 萧安停在炼气一层，在炼丹大会中，处于最低的起点。 那些负责评审的丹道大能，会以最宽松的标准，品评他所炼制的丹药。 借助福地洞天的粘稠灵气，提升灵修境界，反而会破了这个无形优势。 灵气遍布天星界各处，随时可以沉心修行。 能获得天材地宝的炼丹大会，则是绝无仅有的良机。 孰轻孰重，萧安心如明镜。 散去不可多得的纯净灵气，从入定状态中苏醒。 即便睁开眼眸，言道：“若非玄前辈善意提醒，险些误了大事。” 玄星子盘腿打坐，轻声道：“初入仙途的年轻人，难免对更高的修为境界，有着无限的憧憬。身为过来人，老朽有义务教你些常识。” 妖修法门，重在炼体。 与炼气化神的灵修，终归有着路径区别。 灵识中有相关记载，可却未曾修持此道，某些细节之处，及不上灵修者。 玄星子未知萧安能否活下来，惜他的才华，同时也怜他的出身。 引其走上这条路，终归是于心不忍。 “你应当清楚，天星界的修为等级，并不代表绝对的实力高低。经脉，阵法，灵宝等外物，皆可在方寸间，改变两者之间的强弱局势。” 萧安沉心静听。 玄星子接着道：“有些经验老道的强者，会在寿元耗尽之前，选择压制修为。比如炼气士有百年寿元，在行将就木前，强行维持在炼气境。寻常的筑基和金丹修士，面对这种人，也难免栽了跟头。” 萧安的记忆中，确实有这等秘法的存在。 只是具体该如何压制修为境界，龙凰珠的远古传承中并没有详细记载。 “压制修为这种事，对灵石需求量极大。需以外物取代修为境界提升时觉醒的能耐，比如筑基修士的御空飞行，和结丹强者的体蕴金丹。” 萧安本有压制修为的想法，听到需耗费大量灵石，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的体修境界，本就不易察觉。 有灵修作为幌子，寻常人摸不清他的本真实力，不必再强压境界，谋取对敌时的优势。 心中暗忖道：“看来这压境界的秘法，也不是等闲能用。日后与法宝众多的灵修对敌，还是小心为妙。” 月夜诛杀的乔蛮，在修炼界，不过是个连灵丹都要抢夺的穷鬼。 即便如此，还是有件规避致命伤害的护体灵宝。 可惜品质太差，护命过后，已然彻底损毁，无法再行使用。 萧安从他身上搜到的百宝囊，其中只有几枚价值极低的属性灵符。 最高品阶为黄级中品，聊胜于无。 将其收下，也没有太大用处。 正欲向玄星子继续请教，忽然感应到一缕不易察觉的阴冷气息。 不等他开口，玄星子便抬起纤长右手，示意萧安噤声。 传音提醒道：“附近有魔道中人窥伺，切不可大意。” 魔修之人，修炼的是阴诡歹毒的秘法。 可以炼化精血根骨等物，化作提升修为的魔物。 修为较低的修士，在其眼中，无异于可以捕捉的猎物。 萧安灵脉波动只有炼气一层，看似易于斩杀，不失为提升修为的绝佳人丹。 置身局势复杂的福地洞天，萧安不能轻易展露体修造诣。 明知有魔修觊觎，只好装作不知，轻声问道：“魔修有悖正道，不为世俗所容。他们是如何混进这星月洞天之中？” 玄星子抚须道：“天星界晨昏交替，数万年不曾移改。妖魔横行，仙道畅意，从没有一方能彻底泯灭另外一方。天道尚且如此，岂能彻底阻绝苍蝇蚊虫飞进此地。” 萧安再问道：“这些魔修，难道还有正道身份遮掩？” 玄星子微笑道：“你颇有悟性，只是受制于灵根资质拙劣，否则必有良师，愿收你为徒。” “多谢玄前辈抬爱。” “没有正气遮掩，纯以魔修气脉闯进星月洞天。纵使有十个脑袋，也得被人拧下来。” 萧安笑道：“看来这些蛀虫，来历还不小。” 玄星子反倒笑意收敛，沉声道：“看来过去那些未能返回东龙岛的年轻炼丹师，必是遭了魔修毒手…老朽既知此事，绝不能袖手旁观。” “以玄前辈的修为，可能对抗魔修？” 玄星子沉吟片刻，方才开言：“老朽本事松散，不过今朝见到的周琛和凤仙儿，却是实力强大，又对魔修恨之入骨的大能。只要能找到机会，令他们知晓有魔修混进了星月洞天…接下来的事，便可交给那两位大能前辈。” 一对不可多得的俊男靓女，却被以糟老头子形象示人的玄星子，称呼为前辈… 修炼者纵横驰骋的天星界，这等诡异现象并不罕见。 千万年岁月历练，体魄返璞归真。 以风华正茂的姿容，面见天下苍生。 灵修之身，已是初窥不老仙道。 灵宠为龙凤的男女，其高深莫测，如浮云遮月，令人想去进一步探查究竟。 22.法则 玄星子的问题，令萧安深思良久。 他问的是，这个世界属于制定规则的人，还是属于遵守规则的人。 萧安的答复，不在玄星子给出的两个选项之内。 “这个世界，属于所有人。互为依托，缺一不可。” 玄星子抚须轻笑：“放眼整个天星界，你的话不无道理。可是在如今的星月洞天，这句话大错特错。” 萧安抬头望向远天沉浊祥云上宫殿般的宏伟建筑。 星月洞天的炼丹大会，有遮天的手，有无法逾越的山… …… 所有参加炼丹大会的年轻修士，皆是将一缕本源灵气，注入通灵玉。 由各自归属的炼丹师商会，呈递给南部星域总会。 写着炼制任务的卷轴，便可通过独一无二的本源灵气，分发给数以万计的参赛者。 天际金光如翎羽，纷纷扬扬从远天落下。 其景美如幻梦。 玄星子轻声道：“不愧是化神期的大能，灵化万千…老朽不知何日，才能有此能耐…” 身入大道征途，向往的是神通广大，期盼的是不老长生。 不论修为处于何等境界，终归本心难移。 萧安伸出手，轻巧接住虚无缥缈的金光翎羽。 瞬息之后，幻化为卷轴。 自动铺展开来，浮现隽秀篆字。 『一刻钟后，开启初试。』 卷轴中没有比试内容。 玄星子道：“第一轮比试，通常不会太难…即便如此，还是有几成参赛者会被淘汰出局。” 萧安灵识中有来自龙凰珠蕴藏的丹道领悟，不过炼气一层灵修境界，实则比镇守福地洞天的丹仙周琛，更为精通此道。 脑中空虚者，常感到忌惮与忧虑。 胸有成竹，气度自华。 萧安开阔眉眼间的质朴正气，在从容中更显光辉。 玄星子见他拥有此等气魄，不由问道：“你已聚气成功，踏入修仙路途。明知修炼者强行干预俗世凡人，会受到因果反噬，为何仍要出手…” 萧安平静道：“每个人道心不同…我的道，正在于此。” “他日反噬，也不后悔？” “不遵从心中的道，何来日后之说？” 玄星子手抚长须，面现微笑。 他见过无数精通丹道的年轻人，有些已经作古，有些则是在炼丹领域有所成就。 当然也有一些后生，浪费了天意赋予的资质，在天星界起落浮沉。 所见的那些年轻人，资质最差也拥有中品以上的灵根。 与他们相比，体蕴残缺伪灵根的萧安，无疑是没有鞋的少年。 站在距离羽化升仙最遥远的位置，拼了命往前跑… 这份勇往直前的心性，正是令他拥有超越平凡力量的关键。 本想置身事外，保全自身的玄星子，凭空生出几许久违的豪情。 “无论你能在此次大会中走到何处，老朽都会力保你的安全。”玄星子目视萧安，眼神中有久违的真挚。 萧安出身海岛小家族，自幼受过的冷眼，便似无法致命的刀，一遍又一遍刮过心脏。 一时愤懑，不足以成为生死相向的仇怨。 可又在少年心中，留下终生难忘的刻痕。 陌生人的善意，并不是轻易就能得到… 玄星子给了萧安一个机会。 按长辈的话讲，便是命中的贵人。 尽管有着修炼者贪生怕死的通病，可在这危机四伏的星月洞天，为了他一个海岛少年，甘心以身入局。 萧安沉默片刻，平复心境，抱拳拱手道：“鄙人萧安，定不负玄前辈所托。为东龙七十二岛，为自身前程…我定当拼尽全力，争取以炼丹师身份，面见两位丹道大能。” 炼丹大会历来的规矩，只有进入最终决胜的炼丹师，才有资格见到主持大会的诸位丹道大能。 萧安之言，正是于无声处，表露豪情壮志。 少年人的朝气，带着不谙世事的懵懂和冲劲。 如清气上浮，虚悬在天际。 玄星子无从感应龙凰珠，更不知萧安灵识中，拥有属于踏足大道终点，可羽化升仙的妖修大能遗留的传承。 只当他是不知者无畏。 炼丹大会云集四方五地，群星宝岛的杰出年轻丹师。 随着比试进行，难度越来越高。 东龙岛提供的百丹谱，萧安已记得精熟。 可那些寻常难见，极度稀少的丹方，则是难保万全。 稍有及不到之处，即会淘汰出局。 没有重来的机会，一切全凭本事。 这就是炼丹大会的残酷之处。 玄星子无法看清前路。 他不知出身小家族的萧安，该当如何，才能以一本天星界通行的百丹谱，与那些宗门世家的年轻丹师争锋… 同为东龙七十二岛之人，不能平白损了自己的威风。只能怀揣希望，祝引上此路的来者前程似锦。 本有千言万语，终是化作了简短的六个字：“萧安…祝你好运。” 一刻钟在只言片语中悄然翻过。 手中的虚幻卷轴，骤然转化为空间传送力量。 人声嘈杂的洞天福地，仿佛被屏蔽声息。 众人皆是仰头，看着万缕金光，飞向天际悬浮的石台。 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大道。 身具灵根的修士如同过江之鲫，仅有其中一二，能够跨越龙门，通往大道彼岸。 数万金光中，必将有一位不为人知的年轻人，在数日内声名鹊起。 萧安只觉身子轻如翎羽。 平静的心湖，掀起了滔天巨浪。 有些修士，习惯隐迹藏形，在不引人注目的境况下，争机缘，夺天道。 萧安从执剑诛杀韩家杂役时，便有朦胧预感。 灵修重心境，可保平和苟全。 体修燃热血，一剑封仙凌尘。 …… 身子复又变得沉重，脚踏实地，入目一尊青铜丹炉，还有放置百宝囊的桌案。 立足虚悬石台，似若和俗尘隔绝。 这方天地里，只余下他一人。 看不清远天流云，听不见猿啼鹤唳。 人在热闹处，更易随波逐流，以免扰了兴致。 只有静下来时，才更容易贴近本心。 波澜起伏的心湖，转瞬间恢复平静。 不再是和他人竞争，而是彻底放松心神，检验龙凰珠中的远古丹道传承，究竟有多少威能。 放置百宝囊的桌案之上，凭空出现一幅卷轴。 萧安走到桌案前，将其铺展开来。 上边只有三个字。 培元丹。 23.扑朔迷离 天地万物，皆有其来处。 天星界所有炼丹师的起点，无疑是聚气成功，召唤先天真火。 过了准入门槛，才有资格追寻丹道。 初涉此道，炼制的灵丹，便是炼丹大会指派的培元丹。 萧安睹物思人，想起了算不得久远的记忆。 不知身在极星岛的林婉清，究竟炼出了怎样的培元丹。 执掌丹药坊生意的韩闯，又是否按照灵契约定，购置了丹药。 萧安心中感叹，天意无常。 谁也无法预知前路，以便做好万全之策。 既来之，则安之。 不必忧心有人感应，以先天真火为皮，涅槃神火为骨，开炉炼丹。 涅槃神火的灵觉，远超修士真火。 尝试令其变得旺盛，惊觉有股不易察觉的禁锢，压制火焰力量。 萧安仰起头，看向仿佛触手可及的几颗星辰。 它们释放的力量，蕴含无法估量的庞大本真灵气，压制石台上的修炼之人。 平素如臂使指的先天真火，在火候转变时，必会出现错乱。 炼丹是门精细手艺。 些许偏差，都会酿成大错。 欲要炼制成培元丹，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萧安召出百宝囊中的药材，闭目凝神，感应周遭的天道压制。 不知何等修为境界的人，才能徒手摘取星辰。 可那茫茫天道，竟与天星界的法则类似。 难道修炼到一定境界，竟能跳脱出三界，不困于五行之中吗？ 龙凰珠的远古传承中，并没有类似记载。 难道是仙人，摘来了这几颗星辰。 还是星月洞天遗留着仙人的力量，有通天彻地的大能，借助磅礴仙力，做成了这件超越认知的事。 炼制培元丹的法门，早已是轻车熟路，难不倒任何一位炼丹师。 可这星辰带来的压力，不仅瞬息万变，而且互相之间，还会交融抗衡。 火候的把控，便成了极难的事。 萧安深知，有些炼丹师会运用世间罕见的灵宝，维持火焰的均衡。 可在群星映照的石台，如同往日那般炼制丹药。 玄星子的话，在灵识中回荡。 随着比试进行，难度会越来越高。 灵宝可以保全一时，绝难助丹师走到对岸。 萧安睁开眼，转变了破局方法。 炼制灵宝的职业，名为炼器师。 与丹道有共通之处。 在方寸间，容纳天地灵气，藏蓄日月精华。 星辰释放的是最为本源的力量。 起自旷野，穿过山川，弥漫河流… 在远古传承里，提到过天人合一的境界。 以自身为容器，汇聚天地灵气，终归有其上限。 融于万物，而驾驭万物，才是通往大道尽头的必经之路。 萧安从未想过，会在炼气一层，便接触到妖修大能，直到化神期方才领悟的妙境。 为了锦绣前程，为了大道真我。 萧安不去顾虑自身能力，凝神静气，适应周遭环境。 抵抗天道，便如逆水行舟。 只是上行百尺，即觉吃力困苦。 随波逐流，只需撑着船桨，把控其方向即可。 凤凰乃是天地生成的神兽。 其受天地滋养，本就不腐不化，无需违逆天道，去追寻不灭的寿元。 萧安褪去真火，只余留赤红神火。 任凭天际的风，拂动跳跃不定的火焰。 他不去想远天的星辰，是要阻止一场炼制。 而是揣度其心，本是意欲成全。 丹炉中的基础灵液，逐渐开始沸腾。 涅槃神火早已在无形之中，与萧安融为一体。 其意动，则火动。 各种药材纷纷进入丹炉之中，神火的火候，始终不曾出现差错。 顺天人意，玉汝于成。 一缕强悍无匹的龙息，围绕最基础的青铜丹炉，盘旋数周。 炉内蕴藏充沛效力的基础灵液，在最短时间内，凝聚成丹丸。 没有花纹装饰，也没有特殊效力的青铜丹炉，附着隔绝感知的禁锢法则。 原本可以清晰感应的灵识，无法穿透壁障，探查是否成丹。 只要开炉验看，其中的丹药，便会传送至它处。 成败与否，竟成了一场豪赌。 萧安心中暗道：“原来这炼丹大会，竟有如此之多的门道…难怪那些四方五地的杰出丹师，到最后只能剩余几人。” 修炼是逆天之举，不可信命。 萧安走到丹炉前，毫不迟疑，将附着空间法则的炉盖提起。 浓郁的丹香，直到此刻才逸散出来。 圆融的炉膛之内，没有烧焦痕迹，基础灵液也没有残余。 丹丸已消失无踪。 只能相信火候变化，以及炼制过程中的细节。 经验二字，显得尤为重要。 萧安散去炉底的涅槃神火，盘腿坐在丹炉前方。 只是几个时辰的炼制，便将诸多远古传承中的记载，转化为自身的领悟。 知与行，缓慢合一。 沉静修炼过后，从出尘中脱离。 回归到这场至关重要的炼丹大会。 只炼制过几次的培元丹，在如此复杂的环境中，真的不会炼制失败吗？ 纵使聚成丹丸，万一有瑕疵，也会被淘汰出局。 对于前路的迷茫，以及诸多不确定，悄然弥漫成不安，在心间回荡。 萧安敢确信，每一个石台上的炼丹师，都有着类似的心境。 除非… 周琛和凤仙儿，暗中照顾了某些人。 这场炼丹大会，可能从一开始，就不是公平公正的比试… 如若提前定好了终局。 他能够凭借天人合一和涅槃神火，完成逆天改命的壮举吗？ 玄星子的话，又一次浮现于识海。 在这星月洞天之中，周琛和凤仙儿，便是执掌一切的存在。 成败功过，皆由其言。 他们会徇私，还是秉持公正。 一切皆是未知数。 萧安再度闭上眼眸，仔细回想龙凤同天的场景。 周琛和凤仙儿的身影，在灵识中显得极其模糊。 不是出于轻纱遮面，而是某种禁锢灵识的秘法。 可令见过他们的人，无法留存准确记忆。 只有化神期大能，才能驾驭此等术法。 周琛借翔龙威慑众人。 凤凰出现之际，暗中与翔龙抗衡。 那声凤鸣，解除龙族威压。 萧安体内被调动的龙息，也是在那一刻回归平静。 龙凤相见，并不是和睦重逢。 周琛和凤仙儿之间，必有相左之念。 难道那绝美女子，竟是想保住丹道传承？ 身为丹神弟子的周琛，可会令丹道蒙尘？ …… 诸多疑问，在灵识中盘旋。 炼丹大会伊始，便陷入了扑朔迷离的雾障… 24.邪念 道心便似茫茫黑暗中永远明亮的灯，指引前行方向。 心境纷乱，则如乘驾一叶扁舟，行驶在波涛汹涌的海面。 本心沉稳之人，尚能惊险驾驭。 不曾为外物所扰，没历过狂风暴雨的丹师，身处乱局之中，终难炼制平日里可娴熟掌控的丹药。 远天之上的悬浮石台，如流星滑落，从半空飞降。 在离地数尺的高度，悄然化作纯净灵气，归于星月洞天。 置于其上的丹炉和桌案，以及盛装药材的百宝囊，则是通过空间阵法，回到施放者处。 未能通过初次考验的丹师，狼狈回到地面，彻底从这场光怪陆离的群体比拼中退出。 有耐心劝解者，言说不必灰心丧气，另择良机，重头再来。 自然也有脾气火爆者，指着被寄予厚望的年轻丹师的鼻子，满口污言秽语。 原本平静如水的星月洞天，瞬息间像煮沸的水。 隐藏在暗处的人，便在这种时候，开始搅动风云。 玄星子用易容丹改换本真面貌，隐藏在兜帽长袍下，立足没人争抢的地带。 感应范围之内，些许阴暗浊重的气息，正在悄然向某处汇聚。 宽松袍袖中，伸出纤长枯瘦的手。 指间飞出一只无色透明的小虫，振起轻薄羽翼，飞向阴暗气息汇聚之地。 天星界的灵宠，可以大致分为几个类型。 朱琛和凤仙儿用来震慑他人的龙凤，皆是长生种的战斗灵宠。 寿元无穷无尽，战力凶悍过人。 这类灵宠配合实力强大的灵修，可做到力敌万夫。 通常来说，价格极其昂贵。 拥有寿元上限的战斗灵宠，相对而言，价格会低廉数倍。 坏处便是在漫长仙路旅途中，终有一朝要与其生死离别。 对心如铁石的修炼者，难以产生影响。 可那些疼爱宠兽之人，终会有故友逝去，愁绪满怀的失落。 正因如此，有寿元界限的灵宠，难以卖出高价。 比战斗灵宠售价稍低的是辅助灵宠。 拥有增幅某种元素天赋的能力，契合灵根属性，即可助其增进修为。 对侧重自身修行，不喜假于外物的修炼者而言，辅助灵宠的价值更在战斗灵宠之上。 最为廉价的灵宠，则是在战斗和辅助领域，都没有过人之处。 即便是全能领悟，依旧乏人问津。 玄星子身为炼丹师，百宝囊中不缺可购万物的灵石。 可他不喜与人争斗，不去购置战斗灵宠，也没有搜罗与其灵根属性相匹配的宠兽。 珍奇百宝囊中，盛装的都是千奇百怪的飞鸟鱼虫。 用来刺探情报，比大型灵宠更为便捷。 附着一缕随时可消散的本源灵气，即可通过宠兽视野，观察千里之外的动静。 透明飞虫停在一棵泛溢光华的菩提树上，羽翼收敛，静观异动。 面容隐藏在黑袍之下的高大男子，右手五指蜷曲，掌心托举一颗暗紫黑色光球。 表面萦绕凌厉雷光，缓慢浮空旋转，吸收天地间不易察觉的晦暗黑气。 气脉的源流，竟是那些落回地面的年轻丹师，以及心意难平的师尊。 浓郁到化不开的愁绪和失落，正在滋养那颗邪气十足的灵珠。 玄星子探查到异动，唯恐冰翼虫被邪念珠炼化，赶忙将其召回。 眉头紧锁，暗自抚须沉吟：“没想到这星月洞天的炼丹大会，竟然隐藏着这等阴谋…” 抬头看向远天上的石台，不免心念动摇。 他也不知，究竟是继续留在炼丹大会，还是尽早淘汰出局，离开是非之地为好。 …… 萧安深知炼丹师的造诣，取决于火焰，灵识中的丹方，以及对火候的把控等诸多因素。 然而方法万变，终归不离其宗。 以沉稳道心，执掌先天真火，按制程工艺炼制。 无有不成丹的道理。 萧安身具涅槃神火，也有妖修大能遗留的丹方。 其心坚定，不受天际星辰变幻所扰。 盘腿坐在丹炉前方，等待指派炼制第二种丹药的卷轴。 体内的龙息，又在悄然间被勾动。 闭目养神的萧安，忽地睁开了眼眸。 在他的灵识中，出现千万条黑色丝线，向着星月洞天的某处聚拢。 龙凰珠属于神兽的纯阳感知，穿透灵修大能施加的结界，感知最纯粹的恶。 所有的阴暗负面，被提炼凝聚，汇进一颗暗紫黑色圆珠。 这颗珠子出现在灵识的刹那，胸膛中的龙息和涅槃神火，皆是释放出纯净磅礴的力量，意欲压制这股浓郁的邪念。 萧安深知龙凰珠乃至刚至阳的灵宝，尽管只是一缕吐息，吞吐日月精华所化。它的本真，仍有护佑天地万物的神兽威能。 选择萧安之时，除了能够聚灵，还有人间难觅的赤子正气。 正与其本源相合。 灵识中浮现的邪念珠，则是聚少成多，凝练最为深沉腐朽的力量。 令人心生厌恶和忧惧。 萧安稍加思索，便猜到拥有这颗灵珠的存在，必是魔道中人。 他们将灵魂出卖给魔神，凭借阴诡秘法，在害人的同时，增幅自身修为。 偌大的星月洞天，因纷争不断的炼丹大会，成为魔修绝佳的修炼之地。 心中的疑惑，难以消解。 周琛和凤仙儿，分明是化神期以上的大能。 魔修的动作，必然逃不出他们的神识感知。 究竟为何，不去出手阻拦… 萧安对两位实力强大的前辈，全无认知的境况下，无从找寻答案。 唯有在炼丹大会中脱颖而出，获得接近他们的机会，才能了解事情真相。 有心提醒同场竞技的炼丹师，胜败乃兵家之常，千万莫要心生怨愤，否则便会化作他人力量。 可石台施加的禁锢，成为屏蔽声息的牢笼，将他困在了原地。 方才感知邪念之时，他已察觉天际石台数量变得稀少。 没有炼制出培元丹的炼丹师，数量足有成百上千。 离开石台，代表着炼丹大会的失败。 萧安寄希望于赢得优胜，以便获取契合体修的破法神剑。 良机不可错失。 明知这星月洞天中，潜藏着吉凶难辨的危机，仍是要装作不知，沉心在丹药炼制之中。 玄星子的话，不无道理。 仙佛妖魔，正义邪念，亘古便纠缠不清。 如同白昼与黑夜，终归难令其覆灭。 而今修为弱势，逢人得叫前辈，无暇顾及大局。 争夺优胜，获取灵宝为先。 25.百转七玄 一根金光翎羽，破除空间禁制，飘飞进所处的石台。 萧安娴熟伸出右手，接住翎羽。 与本源灵气相遇的刹那，即便化作一幅泛溢金光的卷轴。 铺展开来，动作停滞片时。 百转七玄丹。 天星界颇为特殊的一种丹药。 添加药材的顺序不同，基础灵液的属性不同，皆可令这种丹药，产生千变万化的效力。 最重要的是，这种丹药的炼制成功率极低。 即便是元婴期炼丹师炼制此丹，也有五成概率失败。 在第二场比试中，便祭出这等高失败率的丹药，分明是要将绝大多数炼丹师，从这场大会中淘汰出局。 萧安目视手上的卷轴化作金光，重新消散于天地之间。 世间哪种花更美？ 不同的人，会给出层出不穷的答案。 牡丹富贵，莲花高雅，总也分不出上下高低。 百转七玄丹的迥异效力，同样没有高下之分。 一切全凭心定。 萧安不是背景深厚，家资富裕之人。 代表的东龙七十二岛，也不过是南部星域，边陲地带的岛屿群落。 甭管是人物风流，还是天赋绝伦，都与他关联甚少。 分属芸芸众生，极易被人海淹没。 如何在保证炼制成功的前提下，令评审者领会他的巧思，方是绝佳路途。 萧安沉思之下，想起了足以影响他终生的两个夜晚。 悬在远天的月亮，皎洁光辉。 在灵识中，分化出两道虚影。 一个晴明圆月，照出了大道修行。 另一个半圆的月亮，辉映着如霜剑锋。 萧安的巧思，忽又变成了更为大胆的想法。 百转七玄丹的千变万化，其中又以具备多重属性的灵丹，品质最佳。 唯有丹道领悟绝伦的大能，亦或偶然机缘下的巧合，方能炼制成功。 希图名闻南部星域的年轻炼丹师，必不敢在以稳为主的炼丹大会，冒险尝试极高难度的炼制。 想要破除出身与天赋的禁锢，闯入上位者的视野。 毫无争议的优胜，实为最佳路径。 决心既定，便是把大好前程，全都押进此番炼制。 不成功，便成仁。 萧安盘腿坐在丹炉前，上下抛掷盛装药材的百宝囊。 似与人言，实是和逐渐与他本源力量融为一体的龙息和涅槃神火，袒露最真实的心声。 “我非天才少年，也不是世家子弟。苦困常伴，机缘难逢，幸得老天开眼，在月夜下得了龙凰珠。踏足大道修行，终归想见见世面…” 萧安灵识中，浮现出模糊不清的仙界斩龙台。 那是白龙一世，贸然沾染因果的悲惨下场。 淡薄到极致的龙息，似若发出一声难以察觉的龙吟。 其中的悲怨，在心间回荡。 又有黑云压城的奇景，仿佛能毁天灭地的千万条劫雷巨龙，充盈于天地间。 仙佛联合压制，断绝成仙希望。 最后的一缕吐息，其中有对俗世的留恋，有对仙界的怨愤，也有不希望形神俱灭的执念。 而今以灵珠形态，成为萧安踏足仙路的至宝。 同其生死与共。 此番炼丹大会的机缘，决然不能错过。 半仙大能吐息中残余的灵智，拂动了龙凰珠的本源。 一股浩瀚无匹的力量，从四肢百骸生发。 其中蕴藏的纯净灵气，燃起赤红神火。 萧安体表三寸处，浮现出缥缈微芒。 将莲花状的涅槃神火，推至青铜丹炉底部。 过往的生死玄关，留下的不只是教训，还有五行之间的生克。 韩胤布设的雷杀阵，其中有风火相助。 三种属性之间，并无抑制抵消，而是相辅相成，令人难以阻挡。 若非可焚化万物的涅槃神火护持，以萧安初入修炼路途的本领，难以破阵保全性命。 这一次的炼制，便是要炼出拥有三种属性的百转七玄丹。 除非炼制失败，否则必可震惊丹道大能。 三种颜色不一的基础灵液，飞入敞开的丹炉。 赤红色的涅槃神火，开始熊熊燃烧。 如何维持药材效力的均衡。 无论是炼丹师通用的百丹谱，还是散落在世间的丹方秘卷，都有极为详尽的记载。 远古传承中的记忆，则是有所不同。 那位修炼三世的妖修大能，将灵丹分为凡品，仙品和神品。 凡品灵丹，便是寻常炼丹师炼制出的丹药。 拥有丹方记载的功效，无灵无智，售价有其上限。 仙品灵丹，则是具备一定灵智，自身实力不足。 通常与拥有灵根的修士类似，与天地间的某种元素极为亲近。 若长久无人服用，可以幻化成丹兽，经过天雷地火淬炼，有机会晋升长生种灵宠。 一丹多用，价值无法估量。 至于那最为殊奇的神品丹药，即便是以妖修大能的丹道造诣，也只是存在于设想之中。 炼制出灵质绝佳，可容纳天地精华的灵丹妙药。 其出世便具人形，灵智过人，可修行长生大道。 不亚于转世轮回，直接赋予其生命和三魂七魄。 这种丹药夺天地造化。 成丹之时，必会引来唯有化神期以上的强者，方能抵挡的劫雷。 具备灵智的丹药，需从炼丹师的火焰中，攫取强大的精神力。 以之为基础，方能觉醒灵智。 萧安终归只是炼气一层的灵修，借助涅槃神火和龙息的辅佐，也无法炼制出真正的仙品丹药。 极品的凡品灵丹，实为上佳选择。 心念既定，沉浸于炼制之中。 涅槃神火和龙息，比以往任何时候，变得更加活跃。 灵识中朦胧模糊的记忆，好似接近了无比平静的水面，变得清晰起来。 恍惚间，他不再是出身海岛的少年。 而是经历数万载起落沉浮，洞悉天地至理，拥有飞升成仙资质的妖修大能。 他的灵识飞转。 仿佛有人在暗中指引，无比娴熟地操控涅槃神火。 两条透明苍龙，围绕丹炉往复盘旋。 周围的空间禁锢，变得越来越模糊。 悬浮数颗星辰的天际，汇聚大团乌云。 天现异象，乃是有人夺了天地造化的征兆。 星月洞天中没有大能突破晋升。 引来的乌云，其中蕴藏的必是丹雷。 炼丹大会之中，不乏造诣极高的炼丹师。 纵使是百转七玄丹，亦非不可得。 萧安感应天际异象，凭空生出万丈豪情。 纵使天才丹师云集，他也要傲视群英。 26.有凤来仪 星辰映天，乌云漫卷。 天地之于一物。 丹炉龙象盘旋，赤红神火缭绕。 萧安立足丹炉前方，摆正架势，拂云式施展架鹤七绝。 以七重力道，如层峦叠嶂。 一层高过一层。 不使兵刃的纯外家武技，囊括千招百式，涵盖俗尘领悟。 轻重缓急，招架格挡，卸力转攻，皆可从容应对。 只有简化七招，如若修为不差，不惧天级武技。 妖修大能的体术造诣，可谓登峰造极，容纳大道至简。 炼丹一术，无外乎基础三项。 若心生忧惧，折损自身造诣，反倒不易成丹。 心境归于平和，感应周遭变幻。 既然可用招式，驾驭他人力量。 那远天上的星辰，如若能借御一二，或可助力成丹。 恰在妙心领悟之际，忽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气息，破开了空间禁制。 涅槃神火和龙息，皆附着半仙禁法，以免在漫长岁月中，被穿梭世间的仙人泯灭或吞噬。 即便是仙人亲临，也是无从得见。 萧安收止身形，转身面向空间破法之地。 玲珑身段似拂柳，玉质天成绝凡尘。 一张沉鱼落雁的面容，顷刻击碎所有现实，令萧安仿佛堕入幻梦之中。 林婉清的温婉知心，古玲珑的媚骨天成。 在绝美女子出现的刹那，皆在灵识中悄然淡化。 不着痕迹的魅惑术，比古玲珑的毫不遮掩，更加难于防范。 女子的皂罗长裙，襄缀东海明珠，施加大罗法印，等闲莫能破除。 金玉簪星辉月映，尽显气度出尘。 竟是凤仙儿亲临。 萧安出身海岛小家族，接待过东龙岛巡察使，知晓该如何面见惹不起的强者。 灵识中浮现残念，清楚涅槃神火和龙息不会被其察觉，抱拳拱手，躬身道：“晚辈萧安，敬见前辈。” 上位者耐心缺失，贵言简意赅。 一句见礼的话，需得自报家门，令其了解名姓出身。 凤仙儿目视青铜丹炉，少顷凤眸移转，看向傲立如松的年轻人。 数千载潜心静修，坐拥化神圆满境界。 曾见风华绝代，看惯玉树临风。 修持大道者，多有戒心防备，其眼神内敛深邃，令人无法窥视道心。 萧安剑眉朝天，眼神如炬，面对化神强者威压，仍是不曾动摇。 其心稳固，如若磐石。 不似精于算计的修炼之人，反而更像敢豁出性命，捍卫道心的悍勇之辈。 凤仙儿深知，该如何与此类年轻人打交道。 以诚相待即可。 “本尊感应到了些许异动…今见这般景象，许是受星辰干扰，直觉出了错乱。”凤仙儿美人如玉，声音若虹。 纵使不醉心于男女之道的少年，也是难免心旌动摇。 萧安未敢焚烧涅槃神火，压制人族本真欲念。 以孤傲本心，护持清静。 视线不移不避。 凤仙儿唇角挑起，恰似飞鸿映月。 萧安十几年生命光阴，从未见过此等如花笑靥。 方知美到惊艳，连呼吸都会遗忘。 “原来你是体修。” 纵使连傍身绝技被看穿这等极危险的事，在灵识恍惚中，也是难起波澜。 凤仙儿收敛魅惑之术。 萧安方觉大梦初醒。 灵修主内在修持，偏重精神防御，可化解幻术侵蚀。 凤仙儿不经意间的试探，并未施加威能。 若是以灵修为主，必会悄然化解。 萧安沉于魅惑之术，全无灵宝护持本心，又无解术法，必是侧重体修。 定心凝神之余，初尝幻术威力，不免暗自心惊。 如若凤仙儿趁身中术法，施展勾魂夺魄。 三魂七魄尽失，便会化作行尸走肉。 只拘一二魂魄，则是沦为其奴，无法违逆其意。 灵修之能，亦是不容小觑。 若无龙凰珠护持，仅是近身百尺，仍旧难于匹敌。 如浮云遮月，而今得见青天。 再抱拳道：“晚辈确是体修之人，家族传承，偶习丹道，来此与四方五地的青年才俊争锋。” 凤仙儿散去魅惑之术，不再有柔情蜜意，而是出尘如仙。 高洁清雅，又不拒人千里之外。 令人不觉放下戒心，没来由对其产生信任。 浅笑如芷道：“丹道藏精聚神，凝化天地万物。以方寸丹丸，容纳诸般效力…你一介体修，何来这些领悟？” 丹炉中三种基础灵液，互相界分，却又相辅相成。 寻常炼气境的丹师，难以驾驭此等丹道。 若知小辈偶得机缘，非是称羡恭贺，而是生死危机。 龙凰珠的秘密，纵使是全心信赖的林婉清，也不能令其知晓。 言语间不露痕迹便能施展幻术的凤仙儿，更是不可泄露天机。 萧安眼神坚定，恭声回道：“家族中出过颇具天赋的老祖宗，留下的一本秘传古籍中，有此等丹道的记载。” 天星界修炼之风盛行数万载，空间法则遍地，随处可逢机缘。 家族中可修炼的长辈，偶然得到丹道秘籍，留给后世子孙，并非罕见之事。 远古妖修大能的传承，确是偶得的机缘。 手中宝剑，则是筑基期老祖宗的遗留。 萧安之言，仅是将两者合一。 故而本心不乱。 凤仙儿认定萧安是刚正少年，并不深究其言真伪，问道：“百转七玄丹，乃丹道中极难炼制的丹药。容纳三重效力，不怕功败垂成？” 萧安莞尔一笑。 天才固然有可贵之处，也有其脆弱面。 自幼便是天之骄子，千顺百顺。 若是逢遇挫折，难免道心紊乱。 萧安经风历雨，才有如今这般境遇。 纵使失败，也不过是栽个跟头。爬起身，拍掉膝头泥土，即可大步向前。 “此番的炼丹大会，于我是至关重要的机缘。若能名列前茅，我之幸事。可若没那份缘法，也不必忧虑。我相信，在漫长修仙路途中，必然还有别的机缘等在前头。” 一番言语，英杰豪情。 凤仙儿浅笑嫣然：“你应当知我身份。” “前辈是此番炼丹大会的评审。晋升与否，皆在一言之间。” “你的炼丹秘法，可需避讳旁人。” “前辈非是旁人。” 萧安召出先天真火，置于丹炉之下。 他已有计较，余留无法察觉的龙息，以本源的虚弱先天真火，完成此番炼制。 决断先机，乃是专属于化神期大能的天人合一。 凤仙儿身为化神圆满，仍在摸索天人合一的妙境。 若能展露些许造诣，即可攻破其心。 苦于无处觐见，而今全不费力。 遇月踏仙道，逢星化吉凶。 萧安以风火雷均衡之势，维持炉内平衡。 先天真火焚烧，沸腾浓郁药力。 远天星辰的力量，拂动真火，穿透其身。 凤仙儿秀眉轻蹙，传音问道：“你家的筑基老祖宗，可是转生宗弟子？” “青云门弟子。” 萧安蒙骗凤仙儿，是为隐藏龙凰珠。 涉及家族来史，不可篡改分毫。 否则他日为凤仙儿所知，决然难过此关。 凤仙儿沉吟道：“本尊偶感仙灵，还以为…” 天人合一的境界，存乎于本心，容纳于天地万物。 千万载静谧苦修，并非没有出过深受天地厚爱之人。 譬如写下山海志的封南亭，以一本遗世残卷，环海潮生万古，文采盖压古今。 他在七岁之时，便觉醒天人合一境界。 最终以功德无量，在寿元耗尽后，褪去肉体凡胎，以金身成就功果。 为文成金仙。 执掌修士灵觉，普降天地智慧。 还有当初的丹青妙手林绘生，点睛妙笔，画可蕴灵。 凡此种种，皆是天地的馈赠。 与最上品的天地灵根，同为不可多得的机遇。 拥有残缺伪灵根的萧安，觉醒天人合一的境界，非是不可能之事。 天际星辰，乃混沌本源。 受渡劫大能调用，压制先天真火。 造诣非凡的炼丹师，身处星月洞天，亦会折损丹道。 萧安以圆融气息，与磅礴星辰之力相合。 心念转动，深信是遥远天地，意欲凝练天地灵物。 修士炼制灵丹，乃是夺天地造化的壮举。 规避天道法则，方可聚灵成丹。 而今天道欲令其成，不需劳心费神，轻易便可成功。 真正的炼丹者，已然不是置身石台上的萧安，而是蕴含混沌之力，制定天规法则的星辰。 莫说是极品凡品灵丹，纵是远古传承中的神品丹药，亦可从容炼制。 丹炉中的风火雷灵液，受自然法则驱使，互为依托，相辅相成。 尚未凝聚成丹，即便被一股浩瀚的灵力，将其化为无形。 萧安错愕之余，赶忙召回龙息，问道：“前辈，这是…” “修持大道之人善妒。以炼气境，触摸天人合一境，比许多踏足仙道之途多年的修士，更为接近大道。收敛锋芒，于你有益。”凤仙儿之言，着实难辨真假。 脚下的石台并未坠落。 27.群英集 凤仙儿出身于北部星域的显化圣地。 天地灵根如牛毛，奇珍异宝遍地藏。 方圆千里内，修炼者不敢御空飞行，妖魔鬼怪全无影踪。 四时风调雨顺，属地凡人富足昌盛。 出身这等背景显赫的家族，欲要获得优待，需得拥有天灵根，根骨也要绝佳。 凤仙儿体蕴火灵根，在显化圣地的凤家，注定只能做杂役。 月俸数千灵石，皆是用来购置功法秘籍。 寿元将终时，顺利凝结金丹。 于此时涅槃重生，冰肌玉骨，花容月貌。 若肯与天赋绝伦的修士，亦或世家子弟结为道侣，进阶之路即可一帆风顺。 两百余年苦心孤诣，铸就寒梅傲骨。 不借外力修持，亦不缔结道侣盟约。 又经数百载，凝结火神元婴。 经风雨，见世面，依靠自身力量，拥有如今化神圆满修为。 与不过百余岁，比他修为略高一筹的周琛，看似互相敬慕，实则暗流涌动。 周琛以为，丹道不独重天赋，还需有家族或宗门的鼎力支持，方能有所成就。 寻常火属性灵根之人，想要重走凤仙儿的路，不过是痴心妄想。 凤仙儿道心稳固，认定所有人皆可成仙。 无灵根之人，尚有功果金身路径。 没能功成，不过是意志不坚。 可数千载的凡尘历练，令她也是无法忽略，天道对个体的不公。 那些刻骨铭心，至今仍会偶尔在神识中回响的哀鸣，被世人称作悲剧。 心比天高是悲…苦心潜修多年，寿元终止先于境界晋升降临是悲…怀揣救世之心，死于误解亦是悲… 尽人事，而听天命。 凤仙儿有过迟疑不定，生出过道心魔障。 结火神元婴之时，超脱一切迷惘。 感应到萧安所处石台的属性异动，她从入定状态脱离，即便踏破空间禁制，面见灵脉波动微弱的少年。 他们青春永驻，距十六七岁年纪的一往无前，足足过去了上千年。 久远到已经全然无法记起，那时的绚烂和苦痛… 可她还是愿意相信，这个千奇百怪的世界，永远不缺勇往直前的后来者。 …… 笼罩石台的空间禁制，悄然间化为无形。 沉心静修，感应星辰之力的萧安，结束入定状态。 睁开澄澈眼眸，呼出一口浊气。 散布如星辰的天际石台，不知何时聚拢到一处。 空间禁法消失，诸多灵修强者虚悬半空，观瞻炼丹大会余留的八位丹师。 懂行的围观者，欣喜向他人介绍熟知丹师的身份。 好似能说出其来历，也能分享荣光。 萧安只是从入定状态苏醒，并未结束盘腿打坐。 龙息的感应中，洞天里那股阴暗深沉的力量，仍是未曾消散。 凤仙儿可轻易察觉空间禁制中的轻微异动，不可能忽略事关生死的阴谋。 既然诸位大能故作不知，身处炼气境的萧安也不会强出头。 静听周遭人的话，以便了解与他争夺炼丹大会优胜的劲敌。 “东部星域的李行舟，四岁开始炼丹，第一炉丹药，便是在天星界久负盛名的筑基丹。老夫毫不怀疑，他将成为这场炼丹大会的魁首。” “丹道造诣高低，从不是靠接触炼丹术的先后区分。你所说的李行舟，不可能强于方寒。” “方寒又是何人？” “老夫听说过他…西部星域最年轻的地级丹师，而今也不过四十余岁。除了周前辈，想来不会有人的丹道造诣能胜过他。” “在郑瑜面前，方寒算什么？” “你是说那位印堂处有火焰纹，金丹大圆满的年轻后生，就是拥有五行灵根的郑瑜？！” 此言一出，引发一阵喧嚣。 有别于其他只在部分地域小有名气的丹师，郑瑜之名，早已传遍天星界。 他的师傅是丹神龙阳，也就是丹仙周琛的师弟。 丹神择徒，其条件甚为苛刻。 纵使不知郑瑜丹道造诣，仅是摆出其背景，便令万千丹道中人心驰神往。 好似亲眼见到这位传说中比师兄周琛更具潜质的后生，即可目睹一位传说级人物的崛起。 郑瑜现身南部星域的炼丹大会，令这场原本掀不起太大波澜的盛会，变成天之骄子的较量。 玄星子隐藏在人群中，聆听众人各自讲述那些久负盛名的传说。 他的视线，则是专注观望由他带出东龙七十二岛的萧安。 纵使人声嘈杂，这位出身寒微的年轻人，依旧坐如松柏，完全不为所动。 许是先前不知，即将与他比拼丹道之人的显赫身份。 而今知其威名，仍能沉稳如初。 这般心性，绝非寻常年轻人可比。 其余七位丹师，莫论丹道造诣高低，皆是身穿附加防御阵法，金丝云纹点缀的锦绣长袍。 萧安身着的粗布长衫，样式简洁的步云履，以及扎束马尾发的深蓝丝带，皆是无法入祥云仙市的凡品俗物。 周琛长眉上挑，右侧唇角挑起，笑问道：“你所践行的丹道，就是把一文不值的人，留到炼丹大会的最后阶段？” 凤仙儿笑容清冷，气势丝毫不弱，凌厉反问道：“若无本事，如何能走到这一步？” 周琛并未将萧安放在眼里，更别提令他忧心，笑容更显肆意：“不过是你为满足私心，强留他到最终比试。区区萤火，妄图和皓月争辉…他会输得很惨。” “你可知他是谁？” 这个问题，倒是难住了丹仙周琛。 “这世间臭鱼烂虾无数，若非留到此刻。何须劳心费神，探查一位天赋糟烂之人。” 周琛的傲，附带不可一世的尖锐。 凤仙儿收敛笑意，平静道：“那些被你瞧不起的人，可能到最后，会彻底粉碎你的骄傲。” 周琛看向萧安，唇角挑起的弧度更甚：“他就算削平了脑袋，也赶不上另外七人的丹道造诣。你把赌注押在他身上，只会输掉所有。” 凤仙儿并未回应。 世间万物，行胜于言。 同样的困惑，在围观人群中蔓延。 其余七位炼丹师，或有显赫家族背景，或是师承丹道大能。 单拎出来，皆是光芒万丈。 唯独身穿粗布长衫，眉宇间有股英气的萧安，全无一人知其身份。 “他是谁？” “他是如何蒙混过关？” …… 萧安耳听纷纭质疑声，心境依旧如平湖。 与庸人较量，无甚意趣。 力挫强敌，方显真本事。 28.争辉 天星界的斗法，于无声处开启。 细节到身着的法衣做工质地，流线云纹针脚，以及附加的宝石防御，皆不可弱于他人。 名门望族出身，对此更是讲究。 前来星月洞天的炼器师和灵宝打造师，只需观瞧云纹样式，即可估算出其衣装价值几多灵石。 相差不大，无事发生。 若是价值相去甚远，丢脸的不只穿上法衣的竞争之人，还有背后的宗门和整个家族。 于天星界闯荡，终归会被虚荣束缚。 萧安全身上下的所有衣物，加在一起也是远及不上一根尺许长的缀绣云纹金线。 他的心境，反而最为沉稳。 与其道心相似者，只有外物价值冠绝全场的郑瑜。 丹神龙阳的底蕴库藏，纵观整个天星界，亦是寻常人难以匹敌。 周琛踏步向前，经术法增幅的声音，清晰传遍福地洞天。 “天之骄子，与日同辉。先辈举办炼丹大会的初心，在于让精通此道的年轻人绽放光彩。经过诸般较量，余留八位精锐之士，而今不加限制，令其向诸位道友尽情展示丹道威能。” 话音刚落，七尊蕴含磅礴力量的丹炉，凭空出现在天际。 听取哇声一片。 九龙云华鼎，天级上品丹炉，增幅水系七成，自行降低火焰转变的温度变化，提升炼制成功率。 由渡劫期炼器师炼制，天星界最负盛名的雕刻师华彻微雕九条栩栩如生的苍龙。 数寸长短的龙雕，密布数千块鳞片，其形状符合苍龙翱翔时变化。每块鳞片中，皆是附着微型空间法阵压缩的水系灵宝。 不谈其天级品阶，单是上边镶嵌的灵宝，造价已是足够萧家几十代人的吃穿用度。 丹神的底蕴，在此刻尽显无疑。 凤仙儿看到辉光绽放的九龙鼎，神态如常，轻声言道：“这尊神鼎，竟是落在了你师弟的手上。” 龙阳跻身半仙境时，丹道大成，不需借助丹炉炼丹。 陪伴丹神从化神期走过渡劫期的九龙鼎，被其封印在丹霞山，只有获得残余神息认可，才能令其重回世间。 郑瑜能够驾驭九龙鼎，此事令人震惊，可却并不意外。 虽然九龙鼎的品质，远超其余丹炉。 那另外六尊丹炉的来历，也是不容小觑。 李行舟的太乙造化鼎，强火弱水，可增幅本源真火。 正是借了它的些许效力，方才化解星辰压制，成功炼制出卷轴中分派的丹药。 方寒的玄冰无极鼎，则是与太乙造化鼎截然相反，强水弱火，令丹炉中的灵液更易成丹。 两者品阶相同，售价也是旗鼓相当。 另外四个丹炉的品阶，皆是在地级到天级之间，分别有各类增益炼丹的属性。 失去纳戒的空间禁锢，其自身力量挥散，招来满天霞光。 虚悬天际的诸位强者，恍惚间仿佛置身仙境。 如梦似幻。 萧安的青铜丹炉，品阶只有黄级下品。 还是林婉清去祥云仙市采购药材时，额外购买所得。 为节省灵石，采买最为廉价的丹炉。 与其余七尊在天星界也能叫得上名号的至宝相比，确有云泥之别。 “这小子是来捣乱的吧？！”忍无可忍者，再也看不下去。 同行之人，赶忙低声制止：“切莫胡言！这场炼丹大会的最终比试，经过层层筛选，得周前辈和凤前辈认可，才能置身此地，岂会出差错？” 方才出言之人，意识到语失，赶忙收敛声息。 丹炉的竞争，不过是起步。 越是天赋绝伦之人，心性便越高傲。 任你是丹神弟子，也不肯弱势分毫。 方寒率先调取本源灵气，召出深蓝先天真火，送入玄冰无极鼎之下。 火焰极寒，却又能令丹炉中的灵液沸腾。 天际的围观者，又是一阵惊叹。 “竟是玄冰神焰！难怪他的名字中，带一个寒字。” “这下更是有趣了。” “今番南部星域的炼丹大会规格，已经不比丹道大会低了。” “这只是开始。” 李行舟亦是天才少年，平生不弱于人。 即便抬起右手，掌心出现一团金色烈焰。 火光初现，又是一阵惊呼。 “紫金神辉！不是火，而胜似火焰。” “仅是这种真火，价值就不输地级上品功法。” “不知丹神亲传弟子，又是拥有何种先天真火？” 郑瑜没让众人的期待落空。 左手浮现白色炽焰，右手则是萦绕黑色焰火。 阴阳两种属性的火焰，受其节制挥使，可达到极度均衡。 在灵丹之中，悄然加入阴阳力量。 “他竟能把火焰分化，令其回归乾坤本质。不愧是丹神的得意弟子，看来是对此番的炼丹大会志在必得。” 其余的先天真火，并没有出奇之处。 萧安的稀薄真火，直到最后方才被众人察觉。 毗邻东龙七十二岛的炼丹商会之人，感应到熟悉气息，飘飞至其身旁。 “跻身炼丹大会的最终比试，已是莫大殊荣。后边的进程，不看也罢。” 玄星子看着面色如常的萧安，轻声道：“如无丹道造诣，还则罢了。既然已经走到此处，岂可轻易认输？” 其人亦不是本真容貌示人，玄星子能感应出对方身份。 乃是青霞城炼丹商会的副会长秦衍。 醉心于丹道，研制过诸多丹方。 与玄星子算得至交。 “老玄，你为何会选这位平平无奇的年轻人？”秦衍深知这位老友的秉性，不觉心生好奇。 玄星子反问道：“在东龙七十二群岛，我这把老骨头的话还有人听信。在这星月洞天，你以为我有几斤几两？” 秦衍灵智过人。 经玄星子提醒，立刻意识到，两位接管星月洞天的丹道大能，其中一人亦是器重萧安。 否则以他的衣着气度，品质极差的丹炉，还有看不出特异之处的虚弱真火，决然无法立足最终比试的广阔石台。 秦衍不知萧安有龙凰珠和涅槃神火，以常理度之，不免替他感到绝望，语气低沉道：“常听鹤立鸡群。这位年轻后生，如今却是鸡立鹤群了…优胜莫要妄想，别输得太难看，亦可算作幸事。” 玄星子看着萧安挺拔如松的背影，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 似水中花，如镜中月。 分不清是本心期许，还是痴心妄想。 他竟生出不切实际的奢望。 欲见少年屠龙，自此名满天星。 29.破笼 不同于之前比试的明确限制，八位突出重围的丹师，可畅怀尽意，施展平生所学。 展开羽翼，肆意驰骋。 他们都是天命垂青的幸运儿，静待展现才情的机会。 围观者心生憧憬，愿见新的传奇。 只是朽木再如何雕琢，其价值也及不上金丝楠木。 笼中的雀儿，借它一双翅膀，依然无法飞上青天。 萧安便是朽木，似笼中雀鸟，落进了凤凰群。 光鲜亮丽，皆属他人。 除了不惧神鸟祥瑞的勇毅，还有几分可笑和可怜。 莫说令人敬畏，能够收敛心性，不去讥讽嘲笑，已是多年间的苦心修行奏功。 百宝囊解除空间禁制，连通远隔万里的万灵宝阁。 其囊括世间灵物，由众多宗门和世家大族共同经营数万载，底蕴深不见底，财力难以估量。 各届丹道大会，丹师所用的药材，皆是由万灵宝阁提供。 炼制成的丹药，由其回收，进行售卖。 失败的亏损，亦是由万灵宝阁承担。 最终比试中出现的药材，同样是历届丹道大会的重要看点。 平素因囊中羞涩，只可远观的灵药，亦有机会近距离观赏。 只见于丹道典籍的远古秘药，偶尔也会现世。 苦心修炼多年，留存在神识中的影图形照鉴真实。于不通丹道之人，如同草芥，可在丹师眼中，其价值连城。 萧安抬头看向天际星辰。 九个大小不一的灿烂星斗，经过数日移转，逐渐呈九星连珠之象。 其势联结，盖压天地。 届时星月洞天陷入黑暗，九颗星辰的辉光，因内蕴生发而停在半空。 天既明，地晦暗。 洞天中灵气大乱，混沌源力的压制，也会达到极盛状态。 任九龙鼎夺天造化，以郑瑜金丹圆满境界，绝然无法发挥它的全部效力。 萧安的自身造诣，不足以和七位丹道强者争锋。 龙凰珠中的远古传承，即是扭转成败的关键。 真火势弱，难成气候。 丹炉里的基础灵液，始终处于不温不火的状态。 天际劫云丛生，勾动罡风呼啸。 虚悬半空的诸多强者，唯恐惊扰天材地宝的灵魄，纷纷向远处退散。 萧安闭目凝神，感应那颗在福地洞天中汲取力量的邪念珠。 它的力量，比初时强盛数十倍。 再凝聚出最终元窍，即可晋升天级魔宝。 九龙鼎下沸腾燃烧的黑白烈焰，在灵识中跃动，不知该如何夺胜的萧安，心底终于有了眉目。 他要炼制妖修大能秘典丹方中，威力惊人的乾坤元灵丹。 容纳正邪善恶，留存阴阳乾坤。 神兽服下，可抵万年道行。 修为强大的修炼者服用，可突破瓶颈，短期晋升数重境界。 时间是穿肠毒药，也是冲淡一切的良方。 岁月长河，成王败寇。 乾坤元灵丹提升修为的效力，纵是丹道大能，也是无可抵御。 天际星辰的力量，与暗中聚魔的邪念珠，将在九星连珠之际，化作成丹的基础。 成败功果，皆在于一念之间。 萧安闭目凝神，感应胸膛中静谧盘旋的涅槃神火和龙息。 两股起自神兽，成就半仙境界的残余气息，可与天地相融。 最重要的步骤，并非驾驭这股力量，而是浑然忘我。 …… 秦衍和玄星子，皆是置身边缘地带。 玄星子不肯放弃希望，可终归得接受现实，叹息一声：“走到如今这一步，已是萧安，乃至东龙七十二岛毋庸置疑的大机缘。老朽心生贪念，妄图得见更多，可知天命难违，幻梦终需醒来…” 秦衍手抚长须，静观萧安行止。 其本真气息沉稳，没有丝毫紊乱迹象。 “老玄，我倒是有不同看法。” 玄星子素知秦衍对世间药材的熟知，其法通明，继而可研创丹方。 自身天赋不足，停留在元婴大圆满境界。 可对丹道的领悟，已然著书立传，引领后来之人。 道心慌乱，应是本源气息上浮，飘荡而无定准。 置身千百强者静观之地，想要沉心静气，非得有足够强的定力不可。 玄星子问道：“老秦，你如何也转变了心意？” 秦衍轻声道：“最终比试的种种，皆对萧安百般不利。他若无扭转乾坤的能耐，其气息该当沉溺，而今气脉上悬，乃是孤掷一注之象。” 玄星子眉头轻皱。 萧安的修为境界，不足以支撑完成逆势夺胜的壮举。 丹炉中的基础灵液，其内容纳的珍稀药材，亦是无法强过其余七人。 天际雷云，互相碰撞，以郑瑜置身之地的上空，云势最为壮观。 炼丹不是生死相斗，以定力见长，于技艺分高下。 如今的天地异象，正和众人的预期相符。 郑瑜得了丹神龙阳传授，又有九龙鼎之助，境况理当如此。 李行舟意念控火，面现浅淡笑意：“不愧是丹神座下弟子，果然丹道造诣非凡。” 方寒气质儒雅，若非置身炼丹大会，更像修习儒道的秀士，悠然道：“那些见识短浅之人，可忽略潜在威胁…两位丹道高人，想必不会犯这等错误。” 气质出尘，傲然独立的郑瑜，眉心处火焰纹闪烁微芒。 笑意点缀唇角，更显高雅气度，洒脱指向盘腿打坐的萧安：“他一介练气士，可以跻身炼丹大会的最终比试…若非凤前辈被其不算出众的容颜蛊惑，他所炼制的丹药，必是惊天动地。” 李行舟眼眸微转，问道：“此话怎讲？” 方寒云淡风轻道：“他欲胜过我等，必要祭出品阶极高的灵丹。高阶灵丹夺天地造化，定会引来劫雷…” 郑瑜和李行舟，皆是感知远天。 互相竞争空域的厚重劫云，其中并无一道气息，属于寻常丹炉逸散出的灵脉。 未有劫云现世，炉内灵液，尚未被天道感知… 李行舟再问：“两位道友，若是被他出奇胜了，你们会作何感想？” 方寒将聚灵草化为灵液，注入丹炉之中，潇洒轻笑：“世间英杰无数，我可胜人，人亦可胜我…若他有此等造诣，方某乐见其成。” 李行舟看向并未作答的郑瑜，接着问道：“郑道友，你意下如何？” 郑瑜豪迈大笑：“乾坤未定，输赢难论。这些感怀的话，还是留给诸位道友去讲。” 天才疏狂，不知败为何物。 30.定胜 萧安沉进了奇妙玄境。 三位丹道天骄的言语，仿佛隔着水面，渗进灵识。 豁达大度…恃才放旷…圆融于世… 天下无片叶皆同，也不会有效力完全相同的灵丹。 丹道如此，世间万物亦如此。 虚悬在天际的诸位强者，只觉身子变得浊重，凭空下坠数尺。 仰观天际星辰，惊见九星连珠。 径直连成一条直线，原本颜色迥异的光芒，于此刻变成枯灯般的昏黄。 千百强者向下飞行百尺，躲避磅礴星辰之力的压制。 凤仙儿凤眸转动，看向远天星象。 星辰萦绕辉光，天地黯然失色。 圆形石台上的众人，调出诸般灵宝，抵御天际劫云和磅礴星辰之力压制。 大罗法衣金光闪烁，抗衡逐渐强盛的力量。 雷龙在劫云中翻滚，划破昏暗天空。 霎时的光亮，映照广阔石台。 一道懊丧的喊声，伴随丹炉冒出的黑烟，同时从台面消失。 其人被空间禁法，传送至星月洞天的安全之地。 竞争炼丹大会优胜者，只余留七人。 方寒赶在星辰之力变得不可收拾前，催动炉底深蓝火焰。 灵气以可感的速度，向玄冰鼎聚拢。 一声嗡鸣，灵丹既成。 畅快的笑容，尽显洒脱不羁：“诸位道友，方某先行一步。” 李行舟和郑瑜互望一眼，皆是催动炉底真火，加速丹药炼制。 星辰的力量，变得越来越强。 凝聚灵气苦修，违背天道的漫长寿元，竟似浸染寒霜，隐有衰退之象。 李行舟眉头紧锁，出言提醒道：“远天的星辰之力，会蚕食我等寿元。不可拖延太久，尽早离开为妙。” 问道追寻长生，寿元是为容纳领悟与道心苦索的根基。 听闻星辰之力影响寿元，石台上余留的五位丹道天骄，心境皆受影响。 郑瑜加急催动先天真火。 九龙鼎炉身附着的九个微型龙雕，鼻孔喷吐灼热气流。 睁开的双眸，闪烁灿金光芒。 炉盖自动开启，其内炼制而成的丹药，已被空间阵法送至沉浊祥云上的私人府宅。 经诸位丹道大能品鉴，即便送往万灵宝阁。 郑瑜收回九龙鼎，在离开之前，来到萧安盘坐的地域。 不知其名姓，仍是出言提醒。 “这位道友，留在此间会折损寿元。你不过炼气境修为，切莫久留，否则可能会伤及根本。” 萧安摒弃本我，遗忘俗尘之事。 纵使想回应郑瑜的善意，也是无法做到。 李行舟呈交丹药。 御空飞过，唤道：“郑道友，星辰之力越发刚猛，此地不宜久留。” 说罢，不等郑瑜回应，即便离开了最终比试场。 脱离空间禁制，立即施展遁身法，回到距远天星辰遥远的地面。 原本火焰缭绕的广阔石台，很快只剩下盘腿入定的萧安，以及在星辰之力压迫下，发出轻响的青铜丹炉。 萧安陡然睁开眼眸。 胸膛中的龙凰珠，龙息和涅槃神火以极快的转速旋转。 远天的星辰之力，受其指引调转，融进青铜丹炉。 暗紫黑色的邪念珠，脱离兜帽男子掌控。 瞬息间，遁入了虚空。 兜帽男子四下环顾，神识中一片空白。 看向远天星辰，猩红狰狞的眼眸，闪烁浓郁到化不开的恨意。 身化虚影，远遁躲避灾殃。 …… 凤仙儿孑然独立，轻纱遮面，仍是难掩绝美气度。 诸位丹道大能，已是品鉴过在时空加速阵法中，在一炷香时间内炼制而成的丹药。 郑瑜炼制的圣品大还丹，可弥补先天亏损，强化自身资质。 除了无法改变本源灵根，其余天赋，皆可通过服食此类丹药洗练，直至天赋绝伦。 此法造价不菲，只有具备天灵根的人，才会使用圣品大还丹来洗练资质。 天级下品丹药，一颗价值数千万灵石。 方寒的通窍丹，可辅助金丹大圆满境界的修士结婴。 若是天赋卓绝，有概率凝结出多重元婴。 两相比较，还是圣品大还丹，品质和效力更胜一筹。 须发皆白的长者，左胸口处刺绣丹道火焰徽标，沉声道：“七位杰出后生的丹药，已经赏鉴完毕。郑道友的丹道造诣，在年轻一代中毋庸置疑。老朽提议，便以此序，作为此番炼丹大会的结果。” 另一位丹道大能，意有所指道：“枯藤，你的提议虽然甚合情理，可若草率定榜，恐有人心生不悦。” 他们年岁虽高，丹道造诣却是不及周琛和凤仙儿。 尽管如此，还是对凤仙儿选择萧安的决定，颇有微词。 周琛一言定心：“炼丹大会进行至此，已到见分晓的时刻。石台上有时间结界，只需耽搁片时即见结果，诸位稍安勿躁。” 须发皆白的丹道大能枯藤道：“既然周道友大度能容，我等也无话可说。” 周琛转向凤仙儿，传音道：“你应当也察觉到，那颗凝聚邪煞之气的珠子，在瞬息间消失无踪。” 凤仙儿清冷回道：“你的顺藤摸瓜…以失败告终。” 周琛并无回应。 此计失败，接下来将由凤仙儿主导行动。 空间门开启。 一只巴掌大小的灵兽，跳脱跃进众人置身的殿堂。 小兽额生两根漆黑如墨的短角，丹丸大小的眼眸黑白分明，形状酷似太极鱼。 颈部鬃毛蓬松，周身鳞片密布，隐有星光流转。 浓郁的药力，尚未完全消散。 殿堂中的诸多丹道强者，皆是震惊无言。 谁也未能料到，一位只有炼气境的炼丹师，竟能炼制出幻化灵兽的丹药。 无疑比之品质绝佳的圣品大还丹，更显功力。 枯藤率先打破殿堂中寂静如水的沉默：“这只丹兽灵智极高…只是在老夫的感知中，它体内蕴藏着尚未褪尽的邪念…那炼气境的丹师，莫非是魔修之人？” 周琛在丹兽出现的刹那，即知邪念珠去向何处，同时获悉萧安出奇制胜的依托。 天人合一。 一种无从言说，可超越自身限制的玄奇境界。 沉于妙境的萧安，并非借星辰之力，以施展丹道造诣，而是将丹炉中的丹药，变成星辰衍生的灵物。 天地欲生万物，人力莫能阻挡… 周琛的丹道领悟，于此刻有所进展。 迈步向前，坦然接受赌约的失败，朗声道：“今番炼丹大会的优胜，属于东龙七十二岛的萧安。” 31.水云剑 碎铜片散落满地。 郑瑜抬起右手，摄起一块碎铜。 其内沾染黑色炭迹，外侧密布细碎裂痕。 天地界分正邪，阴阳，晨昏… 星辰之力强盛，与邪煞气劲互相融合，经灵液蕴藏生发，其力量难以阻挡。 郑瑜将残铜片收进须弥戒。 虚悬半空的周琛，右侧眉尾挑起，笑道：“师弟，你似乎很在意这场失败…” 郑瑜挺直胸膛，笑道：“我只是想谨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周琛降临石台，立足萧安曾置身的地方。 “他有一种气度，令人难以忽略。虽是残缺伪灵根，可对天时地利的运用，比许多大能领悟更深。” 郑瑜目视散落的残碎铜片，语气迟缓道：“他还有一种，寻常修士不具备的特质。” 周琛叹道：“少年郎悍不畏死…此乃没经过风雨的年轻人，身上永远无法替代的特质。若不是他真正年轻，未必敢冒如此巨大的风险。” 郑瑜释然灿笑：“这正是绵延数万载，天星界灵脉不绝的真谛。我很庆幸，能在丹道造诣陷入瓶颈时，遇上这位别出心裁的少年。” 周琛看向远天。 半个时辰前，那里还有渡劫期大能，摘来的九颗璀璨星辰。 如今已经归于原位。 星月洞天的霞光飞虹，比俗尘世界更显辉煌。 “我们都应该好好想想…如何才能更好地运用天地之力，反客为主，力破万法…” …… 凤仙儿以御灵法，开启万灵宝阁高达数十丈的楠木门。 其上的巨型铜锁，在异响中缓慢开启。 机关滑动之声，时慢时快。 附着的禁灵妙法，每逢响动变慢时，即会薄弱一层。 凤仙儿见萧安在凝神静听，讲解道：“万灵宝阁的巨型木门，皆是由最珍贵的金丝楠木打造。其上的禁锢秘法，则是集百家之大成。正在开启的铜锁，由墨家高人亲手打造。” 炼丹大会前，凤仙儿的每句话，都是停留在灵识深处的记忆。 距他的生活，足有万丈之遥。 与玄星子的相逢，打碎了所有关于未来修行的计划。 或许人生本就如此。 可能会沉寂多年，又会在不经意间，走上大步向前的坦途。 七十二重机关锁，在响动中开启。 没有凡尘商店的货架，也没有奔走在货架间，热情招呼客人的小厮。 各式各样的灵宝，悬浮在宝阁之中，犹如晴朗夜空下的漫天星辰。 “这就是了…优胜者应获的奖励。”凤仙儿驻足凝望，仰头看着上方灵宝。 身份未曾转变，绝难意识到光阴在快速流转。 静心修持的妙人，看着熟悉景象，勾动了不常想起的往事。 “从万灵宝阁离开之后，不到半年，我便顺利结丹。这个地方，盛贮着千万年来的灵宝。它们的本源灵气，已经化作宝阁的一部分。希望这份幸运，能令你的前路更为畅通。” 萧安求宝心切，简单道谢，步入万灵宝阁。 远古传承的记忆中，有如何选取灵宝的秘法。 “我需要的兵器是剑，特技为破法。” 数十柄宝剑从半空飞下，整齐划一，排在与萧安胸膛齐平的高度。 剑柄镶嵌的宝石，闪烁各色微光。 筑基老祖宗传下来的宝剑，与之相比，只觉黯然失色。 萧安毫不怀疑，悬停在他身前的数十柄宝剑，每一柄送去拍卖行，皆可卖出天价。 这是命运的馈赠，也是他敢于冒险尝试天人合一，借御星辰之力的奖赏。 出身宗门世家，从小接触灵宝的天赋之人，并不知其珍贵。 萧安面前一字排开的宝剑，是过去的触不可及，也是终于降临到他生命里的机缘。 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明晰。 得到龙凰珠的那个夜晚，永远改变了他的命运。 世间万物，皆有其灵。 萧安的独特之处，便在与寻常修士的苟全修持不同。 于生死险境中，博取本不属他的机缘。 他在强者眼里的价值，正在于此。 便似俗尘的手艺人，以砌筑房屋，搭建木楼为生的泥瓦匠，以丹青妙笔为生的画师书生，以测字卜卦为生的算命先生。 步入一途，除非惊逢巨大变故，否则终其一生，皆是以入行身份为人所知。 萧安不顾生死，引动正邪两气，于丹道较量中逆势夺胜。 意欲保全自身，留存仙道机缘，亦需坚持此道。 “我要最锋利，最悍勇的剑。” 十余柄宝剑飞回原位。 萧安继续道：“我以体修见长，需得近身对敌。灵修专长的宝剑，请回原位。” 几十柄宝剑，从队列中返回。 只余留三柄剑。 萧安出生在逐渐破落的家族，可在成长途中，从未缺衣少穿。 身长八尺，猿臂蜂腰，寻常人使的三尺青锋，用着并不称手。 需得长剑为好。 又有一柄三尺铜剑，退出队列，飞回了原位。 两柄长剑，其中一柄强火属性，与涅槃神火相合。 另外一柄长剑，则是强水属性，与霸道刚猛的龙息更为契合。 从做工到材质，皆是无可挑剔。 属性之间，也分不出高低上下。 萧安闭上眼眸，扪心自问。 自得龙凰珠以来，涅槃神火救他性命，在炼制丹药过程中，也是提供莫大助力。 任督二脉里的涅槃神火，更是无声无息，淬炼四肢百骸中潜藏的纯净灵气，将之化作本源修为。 选强火属性的宝剑，则龙息沦为鸡肋。 萧安伸出右手。 一柄剑，悄然落入掌握之中。 睁开眼眸，正是那柄剑柄尾端镶嵌菱形深蓝宝石，同色丝带裹缠，剑格如同彼岸花开，延伸至剑身中间。 两侧的剑身，呈现莹蓝水光。 剑身顶端的两个字，以云篆天书形态写就。 水云。 其剑美轮美奂，与剑名互相辉映。 萧安手抚水云剑身，思绪飞向远方。 他生于海岛，吃的是海生鱼鲜。 潜藏在海底的龙凰珠，改变了他注定平凡的宿命。 因水而起，向往云端之上的高天… 一切都恰到好处。 强火属性的宝剑，并没有归位。 萧安因剑入道，怜惜与他相契的宝剑。 可万灵宝阁，并不会因他而破坏规矩。 凤仙儿不知何时，降临到他身旁：“本尊恰好缺一柄近身对敌的火属性宝剑。” 伸出玉手，将与凤凰本源契合的长剑，带出万灵宝阁。 萧安猛然想起，凤仙儿的骑乘灵宠，乃是神兽凤凰。 32.十年 玄星子亲自来到久未踏足的极星岛。 东龙岛的巡察使，已经先行探路，将萧安夺取炼丹大会优胜的荣光，带回门庭广阔的萧家。 家族长者在宗祠焚香祭祀，提起笔锋，在族谱中单开一页，详细记载天星历癸酉年九月初，萧安夺取南部星域炼丹大会优胜的大事件。 整个宗族上下，祖祖辈辈的人，从未有过之荣光。 萧家的门楣，变得不再冷清。 韩家的丹药坊，经韩胤授意，以全无利润的价格，从萧家采购秘制培元丹。 林婉清的温婉知性，在商旅洽谈中，为家族挣得诸多利益。 周边几个家族的族长常说，林婉清从宗门离开，与正处低谷的萧安履行婚约。 绝非盲目冲动，而是慧眼如炬。 萧家出了萧安这个麒麟儿，又有雷厉风行，兼具八面玲珑的林婉清操持，复兴之路不远。 与罗家的黄纸朱砂生意，也是奇迹般敲定。 林婉清的贤名，在极星岛日渐强盛。 登门拜访，想与萧家建立生意往来的寻常家族，可称络绎不绝。 得知玄星子到此，林婉清推掉所有事务，到客堂来接待贵客。 玄星子以萧安为傲，见林婉清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满脸的吉星福相，慈祥笑道：“萧安福缘不浅，寻到一良人，共渡苦海无涯。而今你事务繁忙，老夫没想到能如此快地与你相见。” 林婉清面带得体微笑：“萧郎的来信中，提到玄前辈是萧家贵人。特意嘱我，若是逢着玄前辈，须以上宾礼相待。纵使再忙，也要推掉旁的事务，前来见您。” 玄星子手抚长须，笑容发自内心：“主持炼丹大会的丹道大能，留他在星月洞天些许时日。等他回来时，必是迥然不同。” 萧家年轻的后生，从各岛回到家乡。 为人伶俐的萧福，帮着打理各种事务。 快步跑进客堂，喜道：“韩家把海岛东面最大的静修洞府，送给咱们萧家了。” 林婉清当即借花献佛，恭请玄星子进入静修洞府清修。 待到萧安回岛之时，再行将他请出。 …… 凤仙儿的玉手之上，托举一块青石打造的八卦阵图。 金色荧光闪烁穿梭，十颗星辰般的圆珠，在阵图中缓慢飘动。 萧安抱拳拱手，恭敬问道：“凤前辈，这是何物？” 凤仙儿神秘一笑，玉手轻指阵图：“这是你当前，所能逢遇的最大机缘。” “此话怎讲？” “你坏了魔魂门的大事，必会招来灾殃。以你如今的修为，必然无法阻挡。” 凤仙儿之言，勾动了萧安的隐忧。 魔修潜藏在水面之下，甚至在正道之中，还有显赫身份。 观其形，而不知其心。 若是他们有心报复，凭借涅槃神火和龙息的感知，可提前预知风险，却无法躲过宿命追杀。 凤仙儿之言，其义自明。 “我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 仙道修行，旨在借御天地之力，大幅增加寿元。 岁月积淀中，逐渐拥有通天彻地之能。 萧安体修炼气五层的修为，可在近身战中，灭杀高出一两层级的修炼者。 若是对方有护法灵宝，修为跨度过大，仍有丧命风险。 凤仙儿继续言道：“这个阵图中，容纳十年岁月历练。” “天星界的历法，会过去几日？” “十日。” “凤前辈恩德，晚辈谨记在心。” 凤仙儿明媚一笑，以灵气注入阵图。 十道金光围绕阵图盘旋，扩大到数丈范围。 萧安走进时间阵法。 自从得到龙凰珠以来，尚属第一次沉心修炼。 龙凰珠中的远古传承，有很大一部分看似重复的内容。 萧安初得之时，难免感到困惑。 于岁月长河中修行，结识不存在的人，经历在天星界反复上演的事。 那些苦痛，在伤疤愈合之后，隐藏在无人在意的角落。 等待另一位命运坎坷之人，以待往心脏捅上一刀。 爱恨情仇，起落沉浮，以及在欲海中的沦落。 其情其景不同，身份地位悬殊，归咎其由，皆是贪嗔痴妄。 萧安从海边走向幻界，伤心过，绝望过，也曾触摸过生死玄关，带着满身伤痕和岁月带来的积淀，重又回到了海边。 任凭海风呼啸，撩动着心弦。 龙凰珠中的远古传承，已不再是遥远的记载。 其中的领悟，在真实中刻骨铭心。 萧安召出水云剑，褪去镶嵌珍宝的剑鞘。 于海风呼啸间，舞动三十六式天罡剑诀。 最后一招收敛时，气息平稳如初。 他还是他。 可又不是他。 心中再无疑惑，大踏步走出了时间法阵。 凤仙儿已经离去，只留下一封信。 若是有缘，自会再见。 萧安收好只有八个字的信笺，决计回到极星岛，完成生命历程中，极为重要的筑基。 十年弹指一挥间。 俗尘世界，只过去了十天。 …… 萧家府宅正门悬挂着大红灯笼，烛火燃烧得正旺。 清浅的月光，铺满了青石板砖铺就的宽敞大道。 林婉清提着灯笼，脚步匆忙地从正门出来。 怀揣着无限的激动，前往属于萧家的静修洞府。 正是在那里，萧安聚气成功。 如今只是过去月余光景，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踏上石阶时，只觉平时有力跳动的心脏，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她感应到了那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 熟悉的是沉稳而内敛的安全感。 陌生的感觉，则是来自隐有不敌之意的忌惮。 终于穿过那道洞口，见到了日思夜想之人。 萧安依旧是身穿粗布长衫，深蓝丝带扎束马尾长发。 脸上的笑容，多出几许沧桑。 澄澈闪亮的眼眸，在星辉映照下，如同深不见底的幽潭，令人看不清他的真实想法。 “清儿，这些日子以来，辛苦你了。” 语气平淡的一句话，却是比辞藻华丽的言语，更能打动人心。 林婉清经历了萧家的晦暗时刻，比他人更清楚，这句话隐藏的深意。 竟觉一阵酸楚，眼眶有些泛红。 “我不过是做好分内之事…家族能有今天，皆承你的功劳。” 萧安洒脱一笑：“我主外，你主内。缺一不可。” 林婉清莞尔一笑，问道：“萧郎，你为何不回家，而是唤我至此？” 萧安收敛笑意，郑重望着林婉清，字字清晰道：“帮我联系丹药坊，按市价购置筑基丹。” 林婉清出身于凤鸣岛大家族，又曾在宗门担任外门跑商弟子，清楚此言何意。 不过数日未见，萧安竟是到了炼气境大圆满。 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33.以补不全 天星界分凡，灵，魔，仙等诸界。 灵墟的原住民，自幼成长于灵气充沛的界域，不需丹药辅佐，即可筑基成功。 本体寿数绵长，除了觉醒飞行能力，对寿元的提升并不明显。 凡尘世界中身具灵根的修炼者，则是依据资质高低，对筑基丹的数量有不同程度的需求。 天地灵根的修炼者，经过数重洗练，将资质提升到卓绝境地，不需蕴藏大量灵气，辅助破境的丹药，亦可完成筑基。 若可长期停留在星月洞天这种灵气极度充沛的地域，纵使资质略差，假以时日也能筑基成功。 萧安并非元婴强者，凤仙儿的离去，消除余留星月洞天的唯一契机。 从时间法阵离开之后，洞天的仙灵结界开启，送他回归现世。 星月洞天里发生的一切，因那片不可见的神秘地域，变得好似一场幻梦。 没有极度粘稠的灵气辅助，龙凰珠汲取到的纯净灵气，再经任督二脉的淬炼凝聚，仍是十不存一。 必须得以蕴含大量纯净灵气的丹药辅佐，去除境界提升过快而余留下的杂质和些许心魔，方能顺利筑基，正式成为可御空飞行的仙途求索者。 萧安于炼丹大会收获的灵石，以及近期萧家经营丹药生意，赚取的所有灵石，皆是用作购置筑基丹。 家族里的长辈，沐浴更衣，在宗祠中焚香祈愿。 希图经历衰落的家族，能再出筑基强者。 在极星岛重振声威，逐渐恢复往日的兴盛景象。 玄星子离开静修洞府，感应萧安的灵脉波动，来到距离东海最近的山洞。 山壁上刻满辅助凝聚灵气的咒印，凹痕中涂抹的聚灵仙砂，已然变得极为淡薄。 平整的石面，犹如褪色的灰暗铜镜，倒映出模糊身影。 居中放置的青玉灵桶，其质温良，可增幅药力吸收。 价值高达数百万灵石。 经营丹药坊的韩闯，得知萧安准备冲击筑基境。 震惊之余，慷慨借予萧家。 萧安仍在等待采购珍稀材料的林婉清，见玄星子进山洞，赶忙迎上前，拱手见礼道：“我听婉清说了，玄前辈在静修洞府中清修。整日事务繁忙，又恐扰了您的修炼，故而不曾去拜访。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莫论玄星子丹道造诣高低，终归是引领他前往星月洞天的引路人。 同为东龙七十二群岛之人，不可忘却恩德。 玄星子道：“这处静修洞府，已经有许多年未曾修葺过…你既然决定要在此间冲击筑基境，不可忽视洞府增幅。” 萧安道：“清儿正是去寻找填充凹痕的聚灵仙砂。” 玄星子道：“老朽在炼丹商会任职多年。须弥戒中收纳了诸多灵宝。罕见的聚灵仙砂，恰好有些余留。” 聚灵仙砂的品阶并不高，可是衍生条件极为苛刻。 生长在灵气最浓郁的地带，被仙灵蚌吞噬，经过千百年滋养成珠，再自然研磨成粉。 由于其偶然性极大，孕育周期绵长，几两重的聚灵仙砂，即可卖出天价。 玄星子所说的些许，其价值亦是无法估量。 放眼天星界，恐怕也只有以炼丹为生的修炼者，方能有此手笔。 萧安思忖片时，决定接受注定需要百倍或千倍偿还的情义：“既然玄前辈有此心，晚辈就却之不恭了。” 玄星子微笑道：“静修洞府中的咒印，并非需要全部涂满。只需在形似乐律的字符中，涂抹聚灵仙砂，即可令其恢复效力。” 话音未落，指间出现一颗浓缩到极致的金色砂珠。 受术法驱使，分成数百光点，嵌入乐律状咒印凹痕。 瞬息过后，整座狭窄的静修山洞，充盈极其柔和的金色微芒。 仿佛有千百只萤火虫，停留在山壁之上。 悬浮在山洞附近的灵气，恰在此时，以极快的速度涌了进来。 萧安召出纸笔，不及研磨，用朱砂写就书信，通过传送宝玉送给帮其寻找聚灵仙砂的林婉清。 玄星子此时方才问道：“恕老夫冒昧…你在星月洞天中得了何种机缘，竟能在不到半月的时间内，提升至炼气境大圆满？” 换作常人，萧安必不肯透露实情。 玄星子对他有知遇之恩，纵使知人知面不知心，亦是愿意承受风险。 不提凤仙儿带他进万灵宝阁之事，只讲在时间法阵中苦修十年，在其中误入时间结界。 双重阵法叠加，竟有数十年的苦修。 玄星子见多识广，说道：“时间法阵中还有隐藏法阵…此类灵宝，对于炼气境的修士而言，可称不可替代的至宝。价值难以估量。” 萧安虽然未曾提及，何人赠他此等难逢机缘。 以其在炼丹大会中的晋升之路，与灵宝的珍贵价值，玄星子亦可推测出是凤仙儿的手笔。 这位素有清冷之名的丹道前辈，看到与她出身类似，在仙道中苦苦摸索的年轻人，终归会给予不同寻常的垂怜。 只是萧安所得的优待，在天星界并不常见。 凤仙儿缘何会破例，如此关照萧安？ 对她不够了解的玄星子，只能妄加揣测。 真正的答案，并非一时可知。 纵使是得到机缘奇遇的萧安，也未必清楚明白。 …… 青玉灵桶之中，倒入接近桶面的大量琥珀色灵液。 温度清冷，却有雾状热气萦绕。 盘旋在灵桶上方尺许范围内，始终不逸不散。 玄星子调配的灵液，可助躯体排出杂质。 做完此事，即便离开静修山洞。 暗自思量星月洞天中发生的事。 他和萧安都没有遇险。 不过前往星月洞天，参加炼丹大会的年轻丹师，并未全部安然返回。 没有显赫背景护佑者，在返程途中离奇失踪。 至今下落不明。 和东龙七十二岛，前几年参加炼丹大会的年轻丹师，遭遇了相同悲剧。 那颗悄然消失的邪念珠，还有混进星月洞天的魔修，似乎昭示着一场巨大的阴谋。 只是以他如今的身份，难于窥见全貌。 凤仙儿慷慨解囊，助萧安在数日内修炼至炼气境大圆满，必有其深意。 林婉清从静修山洞出来，正逢着静观广阔海面的玄星子。 “置身这条山路，可以看到最美的海景。” 许多忧愁和猜测，应当留存在灵识，而不是与他人分享。 除了带来危险，鲜少会有回报。 林婉清看似关心的是海景，实则满心记挂的皆是萧安。 灵根是修行的根本。 残缺的伪灵根，终归会影响其本源资质。 即便购置大量丹药，仍有冲击筑基境失败的风险。 难免关心则乱。 玄星子暂时放下遥远的忧虑，微笑道：“海纳百川，方有如此壮美的奇景。此刻的萧安，便似这片广袤无垠的东海，正在接纳从四方五地汇流来的河流，成为一片汪洋大海。” 林婉清聆听玄星子的妙喻，手扶山路边缘由石桩连接的锁链。 在萧安尝试聚气时，她曾数次踏足这条山路，只为确保情属的少年郎，不会因挫败感，而投身大海，化作永不会归来的伤痛。 当初的感激，化作情投意合，又在数月后，成为了慧眼识珠的灵觉。 她只是做了本心想做的事，一切皆由天定。 “萧安天资平庸，心却不凡…我只是担心，购买的灵丹数量不够。若是未能筑基成功，余留些许祸根，日后再想筑基，可就难如登天了。” 虽则萧安仍处于排除体内杂质，尚未吸纳丹药灵气的阶段。 林婉清灵识中的怀想，化作挥散不去的担忧。 玄星子沉吟抚须，回想星月洞天中的炼丹大会。 人们通常会基于认知，预先评判一个人的实力与价值。 萧安体蕴残缺伪灵根，在大道修行的天星界，便是修士中最低等的存在。 万事皆败，应当是他们无法逃避的宿命。 炼丹大会的优胜，摧毁了玄星子对萧安的认知。 残缺伪灵根代表拙劣资质的印象，纵使未曾改变，亦是在不经意间产生动摇。 问道求长生是场漫长旅途，未到生命的尽头，谁也不知是否能抵达终点。 脱去肉体凡胎，完成羽化升仙的壮举。 炼气只是准入门槛。 唯有筑基成功，才是真正开始触摸大道的起始。 若是有人能做到，玄星子毫不怀疑，其人必是萧安。 “林道友，你需相信，吉人自有天相。更应该相信，萧安有筑基成功的缘法。” 玄星子道出此言，心底疑惑消解。 洒脱挥手，似慢实快地步下了山路。 他不需即刻知晓萧安的筑基是否成功。 只要在仙路继续前行，必会再度重逢。 玄星子敢押上一世威名。 萧安的修炼，绝不会止步在炼气境。 …… 体内的杂质，由涅槃神火推动，通过身体发肤，融进琥珀色灵液之中。 奇特的感觉，仿佛一层层褪去肌肤。 没有痛觉，也没有伤口愈合时的奇痒难耐。 仿佛灵识出窍，站在青玉灵桶上方，静观那副肌肉匀称的躯体。 自从淬炼筋骨之后，萧安的体魄造诣，已是不输天赋强悍的妖族。 即便如此，经脉之中，仍然余留些许残缺。 丹田本源中磅礴的气旋，只在任督二脉回转。 四肢百骸中的剩余经脉，则是被龙凰珠汲取的天地灵气滋养，未经涅槃神火淬炼，强度不及本源。 随着杂质被排出体外，焕然新生的经脉，迸发磅礴生机，同时又显得极为脆弱。 萧安借机吞服大量蕴藏纯净灵气的丹药，未将其引进任督二脉，而是引渡进四肢百骸。 稀薄的涅槃神火，于四肢百骸中燃烧。 本就淡薄的凤凰火焰，效力无比虚弱。 萧安于此时方知，星月洞天上的九星连珠，无形中损耗了他的寿元。 看似与平时无异，可他的寿命，已临近凡尘界限。 若是筑基失败，绝非有损修行之道那般简单。 寿数耗尽，阳世将终。 究其根本，强行运用天人合一境，令萧安承受了太多天道法则的压制。 由聚气修行提升的寿元，受到天劫反噬，才会在数个时辰内，损耗长达几十年的寿元。 龙凰珠的朦胧感知，可以察觉到停留在洞外山路，熟悉而温柔的沉静气息。 林婉清将自身前程，留在了极星岛。 若他就此陨落，这位娴静不争的佳人，不等无色灵根展现其威力，便会香消玉殒。 还有刚刚生出希望的萧家，亦会再度变得衰败。 诸多荣辱沉浮，皆系于一身。 萧安盘腿打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悟清晰。 龙凰珠终归不是龙凰本源，而是一缕极其薄弱的吐息，吸收天地精华所化。 涅槃神火的威力，有其无法逾越的上限。 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只有另一道沉寂许久的气息，拥有化解危难的能力。 百宝囊荧光闪烁，五尺水云剑凭空出现在静修洞府。 沉寂的水元素，在刹那间变得活跃。 34.灵宠 星月洞天之中，未到元婴境的修炼者，无甚地位可言。 可若在东龙七十二群岛，纵使不去东龙岛定居，亦是可享受世家供奉，护佑群岛生民。 前往星月洞天见世面的机会，只是偶然逢遇。 没有预先演练，也非故人推荐。 一位出身偏僻海岛的少年，在初踏仙途之时，便得见诸位大能。 六七岁时，常觉筑基境，便是天底下最强的境界。 距离传说中的长生不老，神通广大，可能只有一步之遥。 人丁兴旺的萧家，那些谈起生意来神采奕奕的长辈，势必在天星界，有着无可比拟的崇高地位。 年岁再大一些，通读修炼典籍，方晓幼时对世界的认知，存在极大的偏差。 彼时的玩伴，和发愿成为筑基期大能的渴望，逐渐被遗忘在岁月长河。 筑基境不再是代表荣光的境界。 出生成长的家族，在天星界只能排在末席。 曾视为神明的筑基期老祖宗，在可修炼之人中，更不是叱咤一方的强者。 可身为少年的萧安，还是无数次幻想过，筑基成功时的光景。 家族里第二位完成筑基的族人… 若他真能做成此事，想必会走上极星岛的大街小巷，和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分享完成筑基的喜悦。 少年幻梦，被测灵时出现的残缺伪灵根五个大字，打击成无法捡拾的碎片。 倔强是那本花光灵石积蓄，购买到的龟息功，也是深知残缺伪灵根资质，想要聚气成功难于登天，还是孤注一掷的坚持。 他永远记得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 那颗因远古妖修大能不肯形神俱灭的执念，而海蕴成灵的龙凰珠。 和林婉清有许多话想讲，不过可以是日落黄昏，可以是朝阳初升。 唯独繁星满天的夜晚，萧安想去大海。 他只留下一句：“等我回来。” 湛蓝色的水云剑，虚悬在距山路三尺高度。 萧安双脚站定，清凉晚风拂动他的刘海。 澄澈深邃的眼眸中，有怜爱，也有更深层次的坚持。 林婉清知性娴雅，懂得何时该与萧安共商未来，何时该退后一步，让意中人独处。 她双手扶着铁链，目送身形瘦削的少年，御剑飞过海面。 少女内心深处的情愫，因感激生发，沉醉于无可取代的少年意气。 在凤鸣岛和宗门中，他见过许多风华正茂的年轻人，绝无一人，胜过萧安的洒脱肆意。 直到萧安的身影，变得不如一颗黄豆大，她仍是站在原地。 她无比确信，在萧安理清所有事后，便会回来找她。 …… 萧安灵识中，有龙凰珠现世的记忆。 御剑飞到天现异象的海域，收止剑势，悬停在距离海面数尺高度。 过去多年间的出海，皆是乘舟捕鱼。 随波浪起伏，凭过人水性和驯养的灵鹰，捕捉供家人食用的鱼获。 海风呼啸，带起的汹涌波涛，卷起的咸水接近虚悬的水云剑。 它的强水属性，顷刻将其化为元素，无法沾染分毫。 静修不只是参透典籍，更是认知自身。 从何处来，又要去往何处… 漫长的仙路，筑基成功不过是踏上起点。 十几年岁月流转，初步了解到这个世界的边角，便会移改幼时憧憬的理想。 见惯起落沉浮，疲于应对尔虞我诈时，追求永生的志向，是否还会那般坚定？ 乾坤日月，山川河流… 天星界的万事万物，皆是相辅相成，互为依托。 福祸更是相倚相伴。 死亡固然值得恐惧，可那些生命历程中的痛苦折磨，以及蓄满疲惫的身躯，终于可以长久休息，对存活千万年，乃至更久的人，究竟意味着何物。 不曾到得那一步，谁也无法断言。 萧安深知，心灵便似一块木板。经历的悲剧，便似嵌进其中的铁钉。 时间悄然将其撬起，可那些伤痕，依旧留在原处。 灵识越过人，那份伤痛便会留存越久。 这也是转生宗，选择抛弃俗尘身份，主动择机转生，以数个轮回的修行，连同仇恨苦痛等因果一并抛弃。 最终选取最为稳妥的路径，跨越渡劫期，成为上界仙神。 那些历程中逢着的人，看过的景，生出的情，皆是在死时，画上无情的句点。 萧安不是无情之人。 无论是日渐年迈的父母，还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宗族亲眷，以及放弃宗门前程，选择和他缔结姻缘的林婉清。 若以转生法，通往大道尽头，必会负了沿路遇到的所有机缘。 远古妖修大能的三世修行，令萧安窥见追求永生的因果。 他不止是单人独行，还要带着与他本真相合的古老前辈残念，去那蕴藏无数憧憬和神秘的仙界，弥补不肯安度轮回的遗憾。 萧安闭上双眸，静令海风拂过脸庞。 天星界的风，不知吹过了多少年月。 又有多少灵心通明的前辈，在静心独处时，领悟出常人不可窥见的秘典。 从蕴含天地至理的易经，再到四时五谷的历法，以及界分晨昏的十二个时辰… 动则势不可当，静则感悟天地。 问道求长生，倒也算得一件趣事。 萧安睁开了眼眸。 他看到了海生明月，也看到了海蕴灵珠，还有在海风吹拂中，成长起来的少年。 如今的他，不再是仙路的门外汉。 凝聚远古传承和时间法阵中数十年的领悟，褪去体内杂质，身躯轻盈通透，生命得以延续的筑基境修炼者。 韩家之行，麟主韩胤用雷杀阵，将他置于生死险境。 星月洞天的炼丹大会，由渡劫大能摘取的星辰，则是以磅礴混沌之力，泯灭了萧安的寿元。 凤仙儿的时间法阵，不只是无处可觅的机缘，也是救他性命的珍宝。 这份深似海的人情，萧安不知该如何回报。 天星界茫茫之大，对方又是国色天香的前辈。 余生能否再见，只能听凭天意差遣。 回程的路，海风更凉了一些。 在山路等候的佳人，带来发自心底的温暖。 林婉清之于他，不仅是患难与共的未婚道侣，亦是无法取代的家人。 “我怕你找不到回家的路，特意点了一盏灯。”林婉清笑魇如花。 萧安已经觉醒灵识，感知远超常人。 与林婉清凤眸对望，彼此会心一笑。 有力跳动的心脏，只有一个无比清晰的想法。 活着挺好… …… 家族里拥有筑基期强者，门口悬挂大红灯笼。 附近的人家，最期待会有哪些人来送贺礼。 依据送礼之人的规模和排场，也能知晓萧家如今的气象，究竟处在哪个层级。 雄鸡报晓，习惯早起的人家，并没有出海打渔，亦或忙于种植灵草之类的活计。 早早填饱肚子，聚集到萧家府宅所在的地域，观瞧难得一见的热闹。 身穿韩家黑红色制式袍服，带着麟主韩胤精心择选的百宝囊，来到萧家敬献贺礼。 踏进街巷的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令围观之人皆是了解他们来此的目的。 不只给足主家面子，还能令韩家的尊荣，更为深刻地烙进极星岛住民内心。 “还得是韩家…萧安聚气成功时，据说正是韩家的麟主韩胤亲自接待了他。后来又派弟弟韩闯，与萧家建立丹药生意往来，挽救这个风雨飘摇的家族。” “韩家能在极星岛拥有如今的地位，韩胤功不可没。他这毒辣的眼光，真是无人能及。” “萧安的未婚妻林婉清，可是放弃宗门大好前程和风鸣岛出身的显赫背景，到咱们极星岛来委身下嫁。这等慧眼独具，也绝非常人可及。” “原本以为出了能修炼后生的赵家，会成为极星岛第二家族，没想到萧家，竟会异军突起。” “萧安小时候就是有韧性的孩子…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当然，我可没说他不好。” …… 纷乱的讲话声，难逃修炼者的感知。 韩家杂役来到萧家正门，崭新的大红灯笼下方，身穿深蓝长袍的萧安，主动迎上来。 品阶较高的杂役，双手奉上韩胤交给他的上品百宝囊，高声道：“麟主胞弟韩老爷，忙完手头事务，便会亲自到访，献上贺礼。” 韩家在极星岛地位尊崇。 与韩胤搭上关系，便可算得富贵之人。 更别提与他血脉相连的兄弟韩闯。 萧安收下尚未认主的百宝囊，灵识稍加感应，便知其中盛装许多寻常难以见到的珍稀灵宝。 韩胤不愧麟主之名。 欲借雷杀阵，报却亵渎韩家威严的仇恨时，没有丝毫迟疑。 萧安展现出有别于常人的天资时，他又能放下仇隙和顾虑，第一时间笼络他。 这般沉稳心性，绝非常人所能具备。 从聚气之初，萧安便想好要借韩家这棵大树，恢复家族荣光。 无法捉摸的现实，与他的计划出现极大偏差。 可是终归，抵达了当初设定的锚点。 韩家的贺礼没有送完，其余小家族派来的人，不敢贸然踏进街巷。 附近围观的人，变得越来越多。 轻纱遮面的林婉清，静立在萧安侧后方，一言不发，凤眸中盛装温柔，以及不急不躁的沉稳。 她在凤鸣岛时，见过执掌家族的长辈如何驾驭宗族上下，应对各项事务。 长辈和其他家族打交道的场景，也是在灵识中挥之不去。 萧家的冷清，已经成为过去的记忆，变得极其浅淡。 她需谨记来时路，可那些伴随而来的痛苦，最好还是忘掉。 这是萧安从海上归来之时，同她讲的第一句话。 杂役来后约莫一炷香时间，身穿锦绣华服的韩闯，来到萧家正门前，由青石板铺陈平整的主路。 隔着很远，即便抱拳拱手道：“韩某只当发现了一位独具匠心的炼丹师。万万没想到，你竟有如此卓绝的造诣，可胜过天星界那些声名显赫的丹道天骄。” 韩家的人脉，不只停留在极星岛内，可从东龙岛的炼丹商会，获悉星月洞天中的些许内情。 丹神弟子郑瑜，素有名声的方寒和李行舟，皆是他想要结交，却苦于无门路的个中天才。 体蕴残缺伪灵根，境界又及不上他们的萧安，能够逆势夺胜，在未知天人境界存在的情况下，成为难以解读的壮举。 萧安抱拳还礼：“没有韩前辈的慧眼识珠，晚辈未必有机会，得玄前辈赏识。” 韩闯手指上的须弥戒，闪烁银光。 一颗蹴鞠球大小的金蛋，出现在他的双手掌握之中。 “韩某写了许多信笺，花费些许灵石，帮你求购到一只契合丹道修炼，拥有长生寿元的辅助灵宠。” 此话一出，附近围观之人，发出声量极大的惊叹。 长生种灵宠，没有寿元界限。 如果不是被强者诛杀，泯灭可复生的根基，将会长存于世。 价值数亿灵石。 除了日进斗金的丹药坊，即便是韩家辖下的商铺，也鲜少能有如此阔绰的手笔。 35.青麟 面子是光鲜的，里子的事，不足为外人道。 价值数亿灵石的灵宠金蛋，凤鸣岛林家远客来访，致令萧家在极星岛的茶馆酒肆，成为最热络的话题。 每个见证者，皆是乐于讲述已能熟记下来的逸闻。 无论换了多少说辞，众人心中达成不需言说的共识。 萧家即将东山再起。 韩闯出手再阔绰，也是难以支撑数亿灵石馈赠他人。 灵契容纳萧安的本源灵气，卷成卷轴，收进韩闯食指佩戴的须弥戒。 “百年弹指一挥间。这笔买卖，我做得不亏。你赚面子，我赚里子。”韩闯谈笑间，又显出直言不讳的豪情。 星月洞天屏蔽俗世。 炼丹大会的内情，经丹道高人提点，并未在南部星域流传。 纵使有门路，也不过是可获取些许情报，听到几个丹道天骄的名姓。 至于萧安如何取胜，则是无从探知的秘闻。 以价值昂贵的灵宠金蛋，换取与萧家百年合作。 对他而言稳赚不赔。 炼丹大会的事，几未传出星月洞天。 凤鸣岛林家派出的是和林婉清相熟的几位年轻族人，在家族中无足轻重，不足以代表林家。 停留半日，即便回去复命。 萧安见不得林婉清把失落收起的倔强背影，暗下决心，待灵宠出世，总要找机会去一趟凤鸣岛。 …… 为人机灵圆滑的萧福，暂时接管家族事务。 萧安和林婉清忙着帮金蛋补足灵气，以待即将拥有的第一只灵宠。 韩家分派的第二处静修洞府，面积广阔。 其中有冰玉石床，辅助凝心静气，可防止走火入魔。 平整石面上用朱砂绘制八卦阵图。 林婉清立在侧旁，帮萧安点缀朱砂。 “萧郎，你从哪儿学到的这些技法？” 萧安以朱砂描绘雷纹，指尖凝聚灵气。 如玉般飘荡悬浮，距雷阵仅有三寸之遥。 银色光芒流转，似把微型雷电困在其中。 金木水火土，风雷冰光暗。 十种元素阵法，皆是以此秘技，存续在八卦阵图边缘。 只待时机成熟，即可卸去禁锢，令十种涵盖灵宠属性的元素，涌进阵法之中。 萧安布完最后一道阵法，直起身形，微笑道：“我进入万灵宝阁之后，取了一本阵法秘籍。其中有灵宠鉴资的记载…长生种的灵宠，总是要麻烦些。” 林婉清并不疑心有它，屏息凝神，静待迈入筑基期，可以御灵借法的萧安，如何鉴定灵宠属性。 萧安右手竖直置于胸前，食指中指并拢，左手托举，结为术法印结。 闭合双眸，神态如神。 眼睛陡然睁开，闪过一缕灵光，低喝一声：“破！” 十种元素法阵的禁锢，于同一时间消融。 静修洞府中，闪烁数种光辉。 十种不同的自然元素，如微型苍龙，同时飞向置于八卦阵图中心的灵宠金蛋。 湛蓝色的水龙，先于其它元素，触碰蹴鞠球大小的金蛋。 金光流转，泛溢莹润水光。 林婉清惊喜道：“看来是水属性灵宠…可潜进基础灵液之中，增益药力融入…” 其余九条元素游龙，接触金蛋的刹那，并未被内蕴的灵兽抵触。 颜色不一的辉光，在弧壁氤氲飘荡。 仿佛变成了清澈的水，倒映静修洞府里的光芒。 足足持续一炷香。 林婉清方才开口道：“这…这只即将破壳的灵宠，竟能容纳如此多的元素之力。” 其资质之高，甚至超越过去宗门里那些身具天灵根的天才弟子，结丹成功时领取的珍稀灵宠。 萧安感应金蛋中如嫩芽萌发的稀薄气息，心境和林婉清相似。 未出世的灵宠，其资质高低，乃至种类属性，皆是未知之数。 出售灵宠金蛋的卖家，只会鉴定其是否为长生种。 以最昂贵的售价，将未经鉴资的灵宠金蛋，卖给需求灵宠的宗门或世家。 购买此类灵宠，不亚于一场赌赛。 若资质不佳，或属性不契合炼丹，其真实价值，尚且不足出售价的半数。 数千万灵石的损失，绝非百废待兴的家族所能承受。 可容纳多重属性的金蛋，仅余留两种可能。 若非拥有海纳百川的绝佳资质，便是无法与元素属性相融，资质差到极点。 事关家族的兴衰，以及未来丹道修行，难以承受最坏的结果。 林婉清的担忧，毫不掩饰地写在了脸上。 萧安心性沉稳，从容道：“过去十几载，我们都差了点运气。应当相信，苦难折磨已满，天意会赋予我们好运。” 此事关系重大，不可随意应付。 原地盘腿打坐，释放出比以往更易驾驭的龙息，悄然探查灵宠金蛋。 龙息比初得到龙凰珠时，变得更为稀薄。 星月洞天中的九星连珠，不止掠夺了萧安的寿元，也在悄然间泯灭龙凰珠的神奇力量。 在冲击筑基境时，萧安感应体内两种神兽气息，便已察觉到这种异变。 故而才会在筑基成功的第一时间，前往龙凰珠问世的海域，祭奠远古妖修大能的亡灵。 龙凰珠没有破碎，却再也无法像过往那般，用强悍的神兽之力，帮萧安化解危机。 它帮萧安铺平道路，成为真正踏入仙途大道之人。 蕴含天地至理的远古传承，也没有任何损耗。 今后的路，萧安需更多借助己力，方能破茧成蝶。 可辅助丹道修炼的灵宠，其价值绝非冰冷的灵石所能衡量。 萧安比寻常修炼者，经历过更多的挫折坎坷，对变故的承受力，也是绝非等闲。 龙息被灵宠金蛋吸纳的瞬息，仍是感到道心一阵激荡。 或许正如他所言。 经历了太多磨难，连随处可见，却又触不可及的天道，悄无声息地降下了垂怜。 龙凰珠效力渐弱，不过是推动他走上另一条大道之途。 “清儿，助你走上长生大道之人，现在如何了？” “他是家族里的执事，掌管灵宝之类的商路。林家树大招风，虽有些阻碍，却也是月俸丰厚，不缺修炼的丹药灵宝。” “我想那出现差错的转生宗秘法，已经离我远去。” 林婉清柔声道：“你不需为此忧心…失去了庇护，才能展翅翱翔。” …… 金蛋表面出现鱼鳞般的细密纹路。 光华流转间，如同月色闪烁。 林婉清盘腿坐在冰玉石床，闭合双眸，修炼由萧安传授的周天秘法。 她在丹田本源气府之外，于双手和双足中，内蕴凝聚四个气旋。 若是逢遇生死险境，可借其余四个气旋，留存一线生机。 沉浸于功法修炼，依旧可以感知八卦阵图中心的灵宠金蛋。 这便是周天秘法中，关于第二神识的记载。 多重气旋留存本体，第二神识则是可以保住三魂七魄。 越了解周天秘法，便越觉那位错逢机缘的转生宗大能，传授萧安难以估量的秘术… 金蛋发出一声轻响。 如同嫩芽破土，几乎没有声息。 萧安和林婉清，近乎同时睁开眼眸。 金蛋表面出现一道裂痕。 隐约有青色光芒，从缝隙中渗透而出。 发出青光的灵宠，有神兽系的青龙和青鸾，还有诸多品质不一的灵兽。 若是神兽种，售价还要翻上几番。 萧安日渐沉稳的道心，再度出现剧烈波澜。 正如数月前赶赴东龙岛，检测灵根资质。 随着缝隙越来越大，靛青光芒从中氤氲而出。 静修洞府里的浓郁灵气，霎时被初现世的灵兽掠夺。 仿佛深不见底的漩涡，几次呼吸间，便把整座洞府里的灵气吸收殆尽。 金蛋化作光芒，被小兽吞进腹中。 巴掌大小的灵兽，身上光芒收敛时，显出了本体原形。 全身密布青色鱼鳞，短小有力的四肢，与对分的蹄足相连。 鼻端的褶皱，萦绕尚未散尽的光芒。 额头上的两根角，如同龙角。 林婉清散去凝聚的灵气，从冰玉石床下来，惊道：“这只灵兽，竟然是…” 形似麒麟，却不是神兽种。 必是某种变异分支。 以林婉清的见识，尚不足以判断出它的种类，故而欲言又止。 萧安伸出右手。 破壳而出的灵兽，爬上他的手掌。 黑亮的眼眸，好奇观瞧托举他的萧安。 可爱的小脑袋，蹭了蹭他的大拇指。 萧安轻声道：“没想到认主竟如此顺利。” 长生种的灵兽，生来便具备极高灵智。 欲要令其全心认主，需得投其所好，获得它的认可。 萧安准备了血契卷轴，以及诸多可辅助认主的灵宝。 本以为会是一道难关，未曾想，竟会如此顺利。 林婉清不了解这只小兽，究竟是哪个种类。 可长生种灵宠难以驯服的特性，在天星界，却是人尽皆知。 萧安的灵宠认主，确乎顺利到异乎寻常。 凝神细想之下，洞察到玄机。 曾有一缕龙息，被金蛋所吸收。 拥有龙凰珠的萧安，正与这缕气息吻合。 由金蛋生发的小兽，将萧安认成与它同宗同源的长辈，方才会没有任何波折，甘心成为他的灵宠。 萧安深知难以解释此事，言道：“这只小兽形似麒麟，可却又与其有些许不同。它或许与麒麟血脉相关，不知是何种灵兽。” 林婉清道：“在私人灵宠领域，有专门的命名法则。既然这只小兽，不是神兽麒麟，却又与其形似。可以取其特征，为其命名。待它觉醒灵智，再追问它的来历也不迟。” 萧安深以为然。 手掌上的小兽通体靛青，又与麒麟相似。 恰好可取其颜色，与其中一字相连。 萧安心中默念，选择更为顺畅的命名：“从今往后，你就叫青麟。” 两人讲话间，青麟额头上的短角，无形中增长了几分。 36.长者指路 天星界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月。 走下灵舟的刹那，萧安明显感觉到了林婉清灵识激荡起的涟漪。 凤鸣岛的凌云渡口，对他而言，不过是初踏足的落脚点。 东龙七十二岛最大的灵宝集散地…灵舟打造大师华裕历经十载，打造的天级灵舟“云琼”驻地… 这些在群岛领域广为流传的传说，从未深入海岛少年内心。 他过去的生活，似乎在围绕着聚气和灵草打转，那些虚无缥缈的逸闻，便像远天的月亮。 看起来很美，只是与他相距甚远。 林婉清不同。 她出生在这座风刮过时有凤鸣之声的岛屿，在没有检测灵根资质前，是凤鸣岛林家的大小姐。 足迹踏遍岛屿，亦可跟随家族里的长辈，熟悉跑商和灵宝鉴定等技艺。 如今再回凤鸣岛，已是远来之客。再不会有宗族里执掌商路的长辈，带着她走遍南部星域，行万里路，见百般事。 睹物难免思人。 萧安假装不知，语气轻快道：“听说凤鸣岛是靠灵宝起家。坊间更是传闻，在群岛领域内，凤鸣岛可跻身前三。好不容易来一趟，先去祥云仙市逛逛如何？” 林婉清自幼学习礼仪，习惯在人前保持端庄。 少许伤感随渡口的风消散，浅笑道：“你如今已是筑基强者，有了灵宠，也该去买几件合乎心意的灵宝。” 两人并肩同行。 走在熟悉又陌生的街巷，两人的感受，依旧像隔着银河。 萧安走在一条崭新的路途，连朝他吹来的风，都显得肆意畅快。 林婉清从下凌云渡口，到前往祥云仙市的路途，便似重温遥远的过往。 她幼时所憧憬的仗剑天涯，白衣剑仙，已是无法触及的幻梦。 见过世面的人，总怀揣着不忘初心的理想。 走上未曾想过的路，最怕面对自己的内心，也怕见到那些曾对你寄予厚望的故人。 常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可天赋与境遇皆佳的人，终归只是少数。 后来的逐渐疏远，或许并非忘却故旧之交，而是过得不好… 萧安读懂了林婉清潜藏在眼底的那抹感伤，轻声劝慰道：“清儿，你体内的无色灵根，还有所修行的周天秘法，俱是世所罕见的珍宝。待到元婴期时，林家的态度定会天翻地覆。” 规模宏大的祥云仙市，比萧安的话语，更能抚慰受伤的心灵。 莫论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还是身具灵根的修炼之人，尚未摒弃尘俗欲念，进入祥云仙市，忧愁便会消散。 人间有集市，供人贩卖购买，商家赚取金银，买家满足所需。 可修炼的远古先贤，模仿俗尘集市形制，在东部星域初创买卖灵宝，灵宠等专属修炼者货物的集市。 由于其汉白玉门柱上，雕刻仙家腾云驾雾的祥云，故而名为祥云仙市。 与价格难料的拍卖行差异明显，令仙市一经问世，便收获修炼者追捧。 冲破东部星域的界限，在天星界逐渐铺展开来。 存续至今，已然成为比拍卖行更具受众的交易场。 汉白玉的拱门，其上雕刻的祥云，仿照天星界第一对廊柱，又在其中加入专属印记。 东龙七十二岛的祥云仙市，细瞧其汉白玉拱门廊柱，皆有细微区别。 求同而存异。 合乎修炼者对保留自我意念的追求。 萧安在万灵宝阁中，得到了契合体修之人，拥有破法奇效的水云剑。 家族老祖宗传下来的宝剑，重新收回木匣，妥善归于原位。 萧安心中知晓，林婉清有做剑修的夙愿。 苦于萧家一穷二白，无法帮她满足心愿。而今有了充足灵石，没有再拖延下去的理由。 祥云仙市规模有限，不存在店铺门面，或支起货架，或在地面摆放一块货布，陈列最具卖相的商品。 穿梭在祥云仙市中的人，灵根天赋迥异。 与发布赏金任务的天机阁相似，随处可见身穿兜帽长袍之人。 萧安来到一处售卖兵刃的摊位。 货布之上，摆放三件兵器，分别是亮银锤，黄金锏和龙胆枪。 灵修路径之人，更偏爱素有雅名的宝剑。 武器铺的工匠，全年打造的兵刃，剑可占据九成九。 其余种类的兵器，则是鲜少有人问津。 摆摊卖货的商人，需得以货布上的样品，快速吸引买家。 摆出三种乏人问津的武器，分明是怕生意太红火。 萧安偏不信邪，和林婉清一道，来至全无半个买家光顾的摊位。 “掌柜的，敢问你是不卖剑，还是不肯摆出来？” 摊主身穿玄色长衫，紫金冠束发，固定金冠的玉钗，尾端似游龙形。 狭长眼眸中带着朦胧醉意。 不先回答，反而打了个酒嗝。 于买卖一途，显得异常失礼。 萧安和许多怪人打过交道，深信越是不在乎生意是否红火的人，越容易淘到宝贝。 再问道：“前辈，货布上这三样兵器，我全部打包带走。你若是有剑，亦可赏光卖给晚辈。” 自从萧安聚气成功以来，林婉清对他的倾慕中，又多出几许崇敬。 内心深处有顾虑，方会出言提醒或劝阻。 萧安以实际行动，证明了麒麟儿的潜质。只需安心静听，不可发声扰乱。 醉意迷离的摊主，瞳仁移到眼角，坏笑看着萧安：“老朽做了无数生意，没见过像你这么眼拙的人。这三件兵器，品质拙劣，似某些灵根不全之人。可是它们的售价，却是高到了天际。” 修炼之人中，不乏通晓易理者。 观瞧天象，卜算命格，而知其定数。 看得太过清楚，便需外物的刺激，麻木过于清醒的灵智。 萧安听闻摊主言语，便知他是精通玄术之人，笑道：“前辈，常听人说千金买骨。我的富贵来得不易，可愿为了这等机缘，冒一次风险。” “这三把破兵器，每把打造价格是五十灵石，我今卖你三千灵石。概不讲价，童叟无欺。” 旁边摊位的摊主，带着玩味笑意，观瞧醉意朦胧的金冠卖家。 “我们也在祥云仙市卖了许多年的货，从来没见过狮子大开口，还能把生意做成。” 另一人附和道：“他喝多了醉仙酒，说的都是糊涂话。两位后生，你们切莫上当。若是想买兵器，可去祥云仙市的西街，那儿能买到好货。” “祥云仙市的根基，是有别于拍卖行的物美价廉。你这样坑蒙拐骗，完全是在动摇仙市的根本。” “我若是巡察使，一准把他赶出去。” …… 纷纭的讲论声，丝毫未能扰乱金冠摊主的心境。 双手扶腰，下巴微扬，醉醺醺地回道：“买卖双方都同意，才算成交。老朽说明了打造价格，预先告知不可讲价。他们若是不想买，转身离开即可。” 附近的摊主，纷纷出言劝说，让萧安和林婉清前往西街购买宝剑。 萧安抱拳拱手：“诸位的好意，晚辈心领。只是晚辈觉得与这位摊主有些缘法，愿付出些许灵石，哪怕买个教训，只为求取心安。” 修炼之人中，不乏性格诡谲之人。 明知是圈套，还要往里钻的执拗者，则是不多见。 看热闹的摊主，和萧安素不相识，好心提醒，得了句道谢的话，便算得仁至义尽。 照顾自己的生意，同时观瞧热闹。 萧安召出百宝囊，取出三张天下钱庄盖押宝印的银票，双手递给货物后方的摊主。 金冠摊主接过银票，屈指轻弹，内蕴灵印的纸张，发出哗啦轻响。 “如此之多的明眼人，苦劝你不听。偏要上老朽的当。这世上，竟真有你这样的妙人。若是多逢着几个，卖醉仙酒的糊涂虫，绝不可能再把我轰赶出来。” 围观者发出一阵哄笑。 越是如此，萧安心中的感觉越强烈。 头戴金冠的摊主，绝非庸俗之辈。 不经验灵石的检测，无法确知灵根天赋。 萧安和卖兵器的摊主，此前从未谋面。 方才讲论货布上的兵器时，摊主言语间提及灵根残缺之事。 若非独具慧眼，便是江湖故人，走漏了风声。 对方等在凤鸣岛，必有其深意。 金冠摊主卷起了货布，收进百宝囊中。 “仙市里鱼龙混杂，不是讲话的地界…你们要是诚心，可带老夫前往青灵居，美美吃上一顿，喝着美酒细细道来。” 围观之人，仍是看不过眼。 再度出言劝告。 “这老骨头分明是要坑你们两位，已经吃过亏，切莫再上当！” “看你们也是一表人才，千万别干糊涂事。” “你若真想要宝剑，我可让兄弟给你打造一柄，可别再执迷不悟。” 萧安再行道谢。 金冠摊主单手叉腰，纤长手指上下指点，得意道：“你们懂个球。” …… 凤鸣岛的青灵居，相传是款待仙家的酒楼。 大厨的手艺，冠绝东龙七十二岛。 南部星域的大能来东龙岛讲论道经，东龙岛的岛主，也会专程带贵客来凤鸣岛的青灵居。 纵使已经辟谷多年，可五感未失，仍可尝出人间美味。 盛名至此，饭菜的价格，自然是寻常人难以承受。 金冠摊主毫不客气，不问萧安和林婉清是否乐意，把青灵居所有的拿手菜各点了一道。 店里的伙计，俱是懂得礼数。 纵使三人衣着并不光鲜，也不多问，将点下的菜单，呈报给大厨。 寻常的酒楼，需等许久，才能吃到美味佳肴。 青灵居的大厨，借助傀儡分身法，还有时间法阵烹饪。 从伙计处得知顾客点的菜品，只需些许工夫，喷香饭菜即可端上饭桌。 金冠摊主老大不客气。 徒手抓起叫花鸡，扭下两根大腿，全无形象地往嘴里塞。 林婉清见他的吃相，绝然不像出尘的方外高人。 心中难免唐突，生怕遭逢大骗。 日后有人知晓她的本真身份，丢掉的颜面，怕是再也无法在凤鸣岛寻回。 桌面下的手，紧紧地扭在了一起。 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带来令人心安的触感，盖住她冰凉的手背。 萧安的心意，通过宽厚掌心无声传达。 掌心粗厚的茧子，向她静默倾诉，为修炼剑诀，萧安承受多少苦楚，历过几多艰辛。 辛苦赚取的灵石，必不肯令其付诸东流。 全无形象，大口吞咽的长者，纵使再令人忧心，也只好哄骗自己，他此举不过只是在隐藏高人身份。 金冠摊主嘬着牙花子，洒脱一笑：“两位后生，你们定是在想，做了件天底下最聪明的事。慧眼识珠，发现一位乐于考验他人的老前辈…老朽明白告诉你们，老朽除了喜欢喝点酒，算得一无是处。” 萧安不受长者言语影响，安稳坐在桌边。 他还是深信不疑。 慧眼独具之人，绝不可能沦于凡俗。 纵使伪装的再巧妙，其本性迥异，终归会露出马脚。 萧安豪迈开言：“晚辈体内的残缺伪灵根，乃是修炼道途的最大阻碍。不过我将其视为天意的考验，欲令我功成道骨，冠绝古今。” 长者猛灌一大口醉仙酒，畅怀大笑：“小子，你这一番话，险些令老朽呛到。这也怪不得你。每一个初出茅庐的混小子，都以为自己是天星界的中心，所有的机缘都要降临到他们的身上…” 萧安平静道：“道心稳固，潜心修炼之人，未必能果正金身。纵使天命难违，到得寿元将终时，也能问心无愧。再者说，我若连自己都不相信，如何能逆天改命？” 长者眼神放亮，猛拍大腿，笑意更盛道：“天星界的修炼者，大多数婆婆妈妈。误以为为问道求长生，就得像乌龟王八蛋那样，比谁活得久。见得多了，难免心生厌烦。” 37.出头鸟 林家府宅正门前，虚悬一杆黑字赤旗。 邪煞萦绕，隐有死气。 天星界的规矩，黑死旗降临，其家必有灾殃。 整个林家上下人心惶惶。 从秋末冬初开始，加急增设防御法阵。花费巨额灵石，在天机阁发布悬赏，请各地强者前来助阵。 晨昏焚香，辅助修炼的丹药日耗数百。 若非家族底蕴深厚，已是难于支应。 萧安从金冠老者李淳元处，知悉林家变故的前因后果，与林婉清扮作供应兵器的货商，来到安置后门的窄狭街巷。 不常来人的窄巷，内嵌六面乾坤镜。 妖邪夜入此地，必会疑心犯了天条。 萧安叩响玄漆门上附加防御阵法的黄铜兽吞门环。 院里响起问话：“何人敲门？” 萧安朗声回道：“专程来送兵器。” 门上的防御法阵消解，杂役将门打开，打量两位衣着粗布长衫的生面孔。 林婉清道：“李淳元派我二人来送兵器。” 李淳元不只精通天象占卜等术，亦是南部星域最负盛名的铸剑大师。 算定可在祥云仙市逢遇机缘，不来重金延请他的林家，而是静候隐有龙象之人。 龙游浅滩，待时重归大海。 林家收到的黑死旗，便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杂役验看李淳元交予萧安的信物玉佩，确认无误，赶忙迎两位贵客进府宅。 龙凰珠的神识感知，比初入体时更为灵敏。 各个院落的圆门，以及连接几进院落的回廊，皆是暗中布设惑人心智，乱却方位的迷踪阵。 贸然踏入其中，若无超乎寻常的阵法造诣，困于法阵禁锢，心智渐次崩坏，本源受其所限。 布阵者可择机降临，生擒或灭杀陷落阵法之人。 其凶险难辨，更胜萧安在韩家经历的五行雷杀阵。 杂役手执临时辟邪符，引领两位来送兵器的货商，踏上通往执事私宅的回廊。 “勿要跟紧，切莫乱行。”杂役三步一回头，唯恐两位年轻货商陷入迷踪阵，破了林家固若金汤的防御。 林婉清自打进院起，便再没讲过一句话。 萧安深知她记挂父母安危，代为回应年轻杂役。 穿过九重回廊，跨越一道汉白玉垒砌的拱桥，进入如洞府般的院落。 有别于极星岛散布在岛上的静修洞府，凤鸣岛将蕴藏灵气的地界，与私人宅邸相合。 得益于空间阵法，并未破坏府宅的气脉。 林婉清服下一粒清心丹，稳定心神，轻声道：“掌管林家兵器买卖的执事，名叫林兆祥。为人沉稳，不以尊卑区别待人。” 萧安未及回答。 院落中金光飘荡，衍化虚形，片刻后凝为实体。 一位身穿黑金色锦绣长袍，身材高大，气质出众的男子，出现在三人身前五尺之地。 双手负于身后，平和问道：“林辅，这两位是…？” 引二人前来的杂役躬身见礼，回道：“铸剑大师李前辈，差他们来送兵器。” 林兆祥问道：“李前辈可有赐教？” 萧安静观其神色，眉眼间隐有几分倦意。 林家事务繁忙，少有休憩时机，未曾静心修炼调和，本源气息不稳。 萧安反应机敏，当即言道：“家师差我等前来，不只是来送兵器，也令我等见见世面。” 放置黑死旗的大能，往往具备倾覆其家的修为。 不惧天机阁，亦能承受失败的反噬。 天星界的大能，以隐迹藏形，独自修行为主。 池中鱼常见，而越过龙门的锦鲤，则是难以逢遇。 林兆祥与李淳元是故交好友。 他的安排，必有其道理。 “李前辈以铸剑为生，修为亦是十足强大。二位是精于技艺，还是在修炼一途，有着过人之处？”林兆祥抱拳请问。 若论萧安和林婉清的修为，不足以受此礼遇。 派遣两位弟子前来，必不可能令他们平白送死。 他若肯出手，林家的危难，可消去七八分。 毕竟合体期的大能，放眼南部星域，也是屹立云端的存在。 纵使是放置黑死旗的强者，与之相比，也不过是需俯首低眉的后生晚辈。 曾点墨筑城，屏退妖邪百里的李淳元。 亦曾踏足星月洞天，领悟妙真大道。 亲手铸造的乾元剑，更是由丹神龙阳以无可比拟的天价收购。 剑修两道，皆是足称天人。 同时具备天地灵根，恃才放旷，从未沉心修炼，仍是有如今辉煌。 林兆祥深慕其才情，接连送去千余封信件，终于得见曙光。 屏退林辅，侧过身形，延请两位陌生来客。 北墙悬挂天地同寿图。 桌案上香烟缥缈，凝聚悬浮灵气，隐有金光浮动。 龙凰珠为天地灵物，不受天道责罚，初踏进殿堂般的建筑，四肢百骸之中，瞬息汲取大量纯净灵气。 当初进入韩家灵台，深感与大家族之间差距悬殊。 到得此刻，更是知晓缘何极星岛，只能排在七十二群岛的末位。 不过几息间，萧安凝聚的灵气，便是数倍于静修洞府中潜心修炼所得。 效力虽不及福地洞天，相较于俗世，仍是效力十足。 同资质者在此地修炼，百年道行可省去数十载苦修。 时间是最重要的馈赠，亦是所有人最大的敌人。 天赋不及，而寿元终结，俱是悲戚… 林兆祥尚未沏出清茶，只见手指上的须弥戒，闪烁红色微芒。 平稳沉静的脸色，瞬时骤变。 声音也跟着变了调：“布下黑死旗的强者，踏上了凤鸣岛。” 林家的议事殿，天赋资质较高的族人，整齐排列两行。 灵气萦绕流转，聚有虎贲之相。 天机阁领取赏金任务的强者，则是隐藏在暗处，借助法阵增幅，静待来者。 原本晴明一片的天空，陡然飘来浓重乌云。 轰隆隆的雷电之声，以及在云层中穿梭盘旋的紫电游龙，映照苍茫天地。 狂风刮过凤鸣山，岛屿各处，皆是可以清晰听到凤鸣之声。 祥瑞和大凶之兆，同时在天地间生发… 林家族长林栋，神态如临大敌，沉声道：“事关全族上下生死，不可有丝毫怠慢。如若破了防御法阵，立杀无赦。” 一道雄浑声音，划破了虚空。 在众人心间响彻。 “以为凭蝼蚁群聚，就能阻挡老夫不成？” …… 议事殿上空三尺处，浮现暗紫黑色雷光。 空间门开启，一位身形壮硕的强者，踏破虚空而来。 周身萦绕的强悍气息，瞬时震碎修炼者凝聚的灵气脉动。 一双深邃阴鸷的眼眸，冷漠审视林家族人。 林栋感知到悄然施加的空间结界，面色微变。 分布在议事殿附近的强者，被结界阻挠，无法前来助阵。 以如今议事殿中的林家族人，纵使合力同攻，也敌不过虚悬半空的强者。 “这位前辈，我林家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知出于何因，竟至要发布黑死旗。”林栋出言相问，以期攻心为上，避免血光之灾。 眼神阴鸷的强者道：“贪心不足蛇吞象…老夫看中的灵宝，没人可以染指。你林家既然敢冒犯神威，便须承受恶果。” 林栋抱拳问道：“敢问前辈，林家抢了您的何种灵宝？若确有其事，甘愿赔偿灵宝，并另赠予巨额灵石。” 如今命悬一线，没有和强者谈判的资格。 许以重利，保全宗族核心成员性命。 作为执掌林家的族长，危急关头做出此等决定，无人会出声阻拦。 阴鸷强者开怀大笑：“既然你识抬举，老夫就给你们留一线生机。给老夫准备三样灵宝，如果能置办齐备，便放你们一条生路。” 林栋眼中闪过一抹喜色。 如若能用灵宝，平息这场纷乱。 对林家而言，无疑是一件幸事。 否则与气息格外强大的大能对敌，能否取胜不说，必将血流成河。 身为一族之长，绝不愿见到这等场面。 赶忙道：“前辈尽管开口。只要我林家有，必当双手奉上。” 强者伸出三根手指，朗声道：“第一件灵宝，乃是可化丹兽的灵丹，需得是暗雷双属性。” 凤鸣岛不以炼丹之术和生意见长。 想要可化丹兽的灵丹，需要提前和东龙岛联络，请他们在南部星域范围内收购。 强者困住了林家族长，在条件满足之前，必不会解除结界，令其与外界取得联络。 第一个条件，变成了无解的死局。 时值初冬，天气变得严寒。 林栋额头上沁出的汗珠，顺脸庞滑落而下。 他需横下一条心，率领林家的年轻骄子们，壮怀激烈地共赴黄泉。 这种堪称凄凉的决定，最为折磨心智。 千思万绪，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想我凤鸣岛林家，辉煌何止千年。传到我的手上，灵宝生意蒸蒸日上，岛内外闻名…不成想竟是这般下场。” 语气陡然变得豪迈：“今朝我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且慢！”一道清朗声音，在议事殿中回响。 众人感应灵脉，只觉有些陌生，不像家族里久负盛名的族人。 虚悬半空的强者，以威压震慑众人。 莫说高声言语，就是呼吸吐纳，难免感觉吃力。 况且有家族族长在内，寻常族人，不可随意僭越。 敢于发声之人，着实拥有十足勇气。 强者亦是转眸，看向容貌俊朗，有一股英气，却又难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少年。 这类过目即忘的长相，最适合在天星界闯荡。 以威压震慑，竟是不起作用。 若非有灵宝护持，就是其本心坚固，难以攻破。 林家的实力，他已摸得门清。 议事殿中有人能无视威压，难免令他感到忌惮。 语气平静如初，嘴角的笑意却是已消失无踪：“你是何人，敢在你们族长面前强出头？” 萧安踏前一步，抱拳拱手，朗声道：“晚辈不过是林家的一个无名小卒。心系林家，不忍见族中人为前辈出手屠戮。斗胆自荐，愿满足前辈的三个条件。” 虚悬半空的强者，轻飘飘落回地面，面现嘲讽意味道：“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郎，说出此等大话，不怕人笑掉大牙吗？” “还请前辈说出其余两个条件。”萧安从容以对。 林栋看着萧安瘦削孤傲的背影，确信族中没有与之相似的后生，轻声问道：“这位后生，你是何人？” 38.风林火山 天星界的修炼之道，于岁月流转中，衍生出诸多流派。 以家族形式修炼者，其根在宗祠，供奉祖宗牌位。 拜入宗门修行的天才，则是信奉完成渡劫飞升的大能。 无论是哪种形式，踏足大道仙途，追寻长生不老，终归是逆天之行。 礼敬天地，是为家族和宗门的必修课。 相传由仙神施展妙法，将天星界蛮荒圣域的山川河流，搬进弥天亘地的画布之中。 以自然景致，成就天地同寿图。 任你是丹青一道的大能，挥毫泼墨，亦是无法与之媲美。 尊位在北，仅次于天地同寿的檀木太师椅，其贵不在价值高昂，而是象征家主的尊崇地位。 林家宗族中人，除负责清洁的丫鬟，其余人不可染指。 只有身为家主的林栋，可坐其位。 布设黑死旗的强者，脚踩檀木座椅，坐在拱形椅背。 践踏的不只是太师椅，更是林家的威严和脸面。 议事殿里的林家族人，俱是面现怒色。可处在生死攸关的当口，谁也不敢言声。 他们只能寄望，铸剑大师李淳元的弟子，能助林家度过此难。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待到时机成熟，再报此仇也不迟。 强者全不把殿中之人放在眼里，闭目静思，如何应对来至凤鸣岛的李淳元。 …… 萧安和林婉清在结界之中，另外布设一层结界。 如同笼中之鸟，网中之鱼。 强者并不忧心他们遁逃。 林栋跟随两位陌生来客，进入炼丹结界，以便随时提供灵宝和法阵罗盘，助力炼制暗雷双属性极品灵丹。 暂时与魔道强者隔绝，危险却是未曾远离。 他的眉眼间，仍是萦绕挥散不去的忧愁。 凡中兴之主，必意气风发。 处世为人，难免有锋锐之气。 不经意间刺伤了他人，本心却未能察觉。亦或察觉异样，心境桀骜，浑然不以为意。 对方大度能容，修为又不足以与之抗衡，还则罢了。 可若是隐藏行迹的强者，将怒火化为杀意，便会落至如今这般境地。 从中兴之主到败家，不过是朝夕之间。 萧安拥有远古传承的记忆，深知起落浮沉，亦是天地大道。 古人所言，花无百日红。 林婉清幼时多承林栋照顾，见他眉宇间困锁浓到化不开的忧愁，出言劝解道：“萧郎的丹道造诣，在南部星域亦是灿如星辰，只管放心即可。” 林栋知晓萧安是铸剑大师李淳元的弟子。 他们若想离开，布设黑死旗的强者，必然不会阻拦。 甘愿冒着生命危险，与林家上下同进退。 于常理不合。 林栋抱拳拱手，问出心中困惑：“两位和我林家素无往来，缘何肯仗义至此？” 在布设的结界之中，不需忧心谈话被阴鸷强者知悉。 林婉清行了万福礼，恭声道：“晚辈林婉清，只能以这般相貌，与家主相见。” 林栋身为一家之主，上到拥有杰出灵根资质的杰出后生，下到负责维持庭院整洁的杂役丫鬟，皆是通晓其成长经历。 林婉清天资聪慧，文静娴雅。 尚且年幼时，云游四方的高人，说她拥有大机缘。 只是到了验测灵根资质时，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的灵根，无法令验灵石变色，灵脉波动也是极其微弱。 宗族亲眷对她的态度，朝夕间地覆天翻。 平素春风满面的父母，变得沉默寡言，不再乐于和相熟之人打交道。 辗转去了宗门。 林栋便很少再听到她的消息。 后来从宗门离开，只是接洽生意的外院执事，偶然提及。 家族事务繁忙，未曾细问究竟。 再接到林婉清的信件，得知她奔赴极星岛，寻到了一个良人，打算成家立室。 在收到黑死旗的危急关口，还是派出几名与之相熟的后生，到极星岛帮她撑场面。 其后便又把此事，遗忘在角落。 生死存亡之际，忽听到熟悉名姓。 瞬息间，只觉操持家族多年，并非万事皆空。 林栋前伸手臂，问道：“这位是…” 萧安抱拳拱手，恭敬回道：“晚辈正是极星岛萧家的萧安，在此见过林家主。” 林栋再问道：“你说李前辈是你师傅，究竟是哄骗那老贼的托词，还是确有其事？” 萧安如实道：“李前辈不轻易收徒。若想拜他为师，需得通过考验。” “李前辈的考验，可是助我林家，度过此难？” “清儿是林家族人，理当与父母家人共进退。晚辈与她订立婚约，便绝不能坐视不理。” 林栋迟疑道：“如今老贼为刀俎，我等为鱼肉。即便耗费灵宝，炼制出可化丹兽的灵丹，恐怕也难逃灾厄…” 强者心思，最是难以揣度。 他们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林家生龙活虎的数千族人，在其眼里不过是一群蝼蚁。 随手将之泯灭，不过是滔天血债中，并不起眼的一笔。 林栋的担忧，并不是空穴来风。 萧安面现从容之色，平静中又有几分坚毅：“若是丹成，自有法子将之驱散。若李前辈肯出手，定叫老贼形神俱灭。他若不肯出手，纵使不死，也让那老贼脱层皮。” 林栋转头看向服下易容丹的林婉清。 他想在这张略显陌生的面庞上，看到有几分熟悉的笑意。 林婉清语气沉稳道：“家主尽管放心，萧郎从不食言。” 于天星界闯荡，不独要有灵根天赋，还得有气吞万里的气魄。 纵使修为低微，如云泥见青天。 亦不可轻易服软，将性命交予他人。 萧安如此。 和他意气相投的林婉清，亦是如此。 林栋安定心志，强打起精神，豪迈道：“萧安，你只管放心大胆的炼制。无论需要何种灵宝，定会满足所需。” 萧安在星月洞天中，炼制出盖压群雄的丹兽。 并非依靠炼气期的修为和丹道造诣，而是以身为引，将星辰之力和邪念珠融合。 阴阳均衡，正邪两立，从而成其道果，炼化成丹。 如今的结界之中，无有磅礴浩瀚的星辰之力，也没有与其相悖的邪煞力量。 辅助增益和灵宝加持，两者皆不可缺。 首当其冲，便是需要一尊提升炼制成功率，降低炼制难度的丹炉。 林栋听闻所需，当即从须弥戒中，召出一尊赤红色丹炉。 出现的刹那，结界中火星飘荡，变得分外灼热。 其名赤霄。 …… 辅助增益的基础阵法，无外乎五行八卦和风林火山。 林婉清为顾全大局，选择辅助增益之道。 深夜修行时，自行参悟风林火山阵。 以灵气御法，云篆天书依次写就四个金光大字。 清朗声音在结界中回响。 “其疾如风。” 白色花瓣状光阵，围绕赤霄丹炉和萧安铺展开来。 炉底下的火焰，火势迅速增幅。 林婉清双指结印，指向虚悬的林字。 “其徐如林。” 四方圆状的绿色法阵，叠加在白色花阵之上。 天地间的木元素，悄然与基础灵液中的药材相融。 呼吸间，药力增幅数倍。 “侵略如火。” 火焰状的红色法阵，叠加白绿双阵。 先天真火和隐藏的涅槃神火，效力得到强劲加持。 林婉清凝望萧安清瘦挺拔的背影，眼神中飘荡如水情意。 自从验测资质，她便如漂泊在清水上的浮萍，无从找寻心灵的栖居地。 机缘巧合，逢遇萧安之后，则是逐渐找到了落脚点。 萧安在其心中，便如巍峨山岳，带给她久违的安心。 “不动如山。” 于萧安足底生发，助其稳定心神。 娴熟的控火术，悄然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 跨越筑基期的界限，向着更高的层级迈进。 一道金色空间圆门，从萧安体侧开启。 威风凛凛的小兽青麟，抖擞脖颈处的鬃毛，黑亮小眼睛盯视蕴含磅礴火焰力量的赤霄丹炉。 发出一声轻啼，身形化虚，钻入丹炉之中。 霸道刚猛的真火，滚烫的基础灵液，皆是无法伤其分毫。 在灵液中畅游，其中蕴含的药力，以更为顺畅的态势，达到了微妙的平衡。 时间护符的效力，笼罩赤霄丹炉。 所有的进程，皆是在眨眼间完成。 需数日才能完成炼制的极品灵丹，受法阵加持，只需一炷香时间，即可炼制完成。 萧安迈入筑基期，御灵借法的诀窍，更为圆融畅通。 与天地合一，借力而成。 青麟在丹炉中，猛然睁开了小眼睛。 张开长满袖珍獠牙的小口，猛然一吸，把赤霄丹炉里的基础灵液，尽数吞进肚腹。 瞬息之间，将其凝聚成丹丸。 内蕴化灵，继而吐回丹炉之中。 浓郁丹香通过气孔，瞬息间盈满结界。 天际水汽氤氲，尚未凝聚成劫云，即便被风林火山阵催动，无法降下劫雷。 林婉清凤眸坚定，驱使阵法。 以火阵上浮，焚尽结界中的水元素，令乌云退散。 萧安得林婉清护持，不需分心外物，闭目凝神，调动龙凰珠中稀薄的龙息。 与天地同寿的神兽气息，可补足丹丸所缺的生命力。 令其逾越品质界限，凝化为具备灵智的丹兽。 龙息涌进赤霄丹炉，笼罩黑紫色丹丸。 39.精魄 暗雷闪烁不定的光芒，令阴鸷强者的面庞，显得阴晴不定。 阴沉深邃的眼眸，其神从讶异，逐渐转变为惊喜。 最终归于平静。 拥有灵魄的极品丹药，最宜用来进补神识。 凡修炼增益，皆需潜心静修。 纵使修为已然迈入合体境界，身处万人之敌的仇家宗族，又有敌我莫测的强者驾临，需得全心应对。 眼底闪过一抹憎恶，扫视议事殿中的年轻才俊。 从腰间召出个深棕色妖皮布袋，解开束口的绳索，低喝一声：“着！” 金光笼罩众人，一股无从抵挡的强大力量，将其收进妖皮布袋之中。 原本剑拔弩张的议事殿，忽然变作了空道场。 只余留下萧安和林婉清。 阴鸷强者道：“尔等不愧是李淳元的弟子。如此年纪，竟能炼制出可化丹兽的灵丹。” 他在卸去伪装的刹那，气脉波动分明是合体境界。 以神识凝化的元婴，其气虚浮，似有残缺。 他提出的三个条件，便有了合理解释。 正欲借助灵丹，以及魔魂妖魄的力量，补足神识元婴之不全。 以全知合体境界，应对潜在大敌。 远古传承中不只有修行妙法，亦有对人心的探究。 知其踪，而观其神。 百难消解。 萧安深知该当如何，蒙蔽阴鸷强者，抱拳拱手道：“以前辈通天彻地的修为，缘何会与这小小孤岛之上的家族结怨？” 阴鸷强者斜睨萧安一眼，神态变得冷峻，沉声道：“天星界有不成文的规矩，最忌讳贸然插手他人之事…” 萧安神态如常，平静道：“看病救人需望闻问切…除非前辈认为，以我如今修为，可威胁到你的安危。” 阴鸷强者藏起眼底厌恶，说道：“老夫岂会惧你？不过是塑造魔魂妖魄，与老夫并不相干。你肯否做此事，只与林氏宗族上下千余口人的生命相关。” 一句话，将自己摘得干净。 底气不足者，才会不敢直面现实。 其人想要塑造魔魂妖魄，必是欲借强悍生命元力，进补残缺不全。 若非如此，合体境界的强者，可随手抹杀萧安和林婉清。 再将此罪嫁祸给林氏宗族，即可顺理成章，屠灭林家满门。 他的滔天怒焰，以及不做移花接木的栽赃妙局，全是出于此因。 有所求，故而不下杀手。 萧安再问道：“家师在南部星域，可称素有人情。前辈这等合体强者，却是未曾听闻。可有荣幸知晓名号，也算得不枉此行。” “老夫齐炎，非是南部星域之人。” 天星界常有灵宝诞生，修行强者抢夺机缘，以生死相向。 本真姓名与宗门或家族相关，不可轻易示人。 自称齐炎的合体强者，来凤鸣岛报仇雪恨，自是不肯暴露本名。 萧安意欲布下天局，令其形神俱灭。 问出名号，不过是便于相称。 “齐前辈，你想要哪种魔魂妖魄？” 精魄起于万族之体，因有灵智，而超脱凡尘。 肉身去不到的地界，灵智可轻易踏足。 于幻梦之境，能演化出无穷灾殃，也能凌驾九霄。 千奇百怪，不受天地界限。 三魂七魄起于灵智，而又高于灵智。 容纳七情六欲，五感知觉，对常人而言，可丰富四时三餐的稀松平常。 合体强者的神识，则是能够驾驭天地之力，搬山架海，擎天裂地。 若神识不全，则威力骤降。 纵有合体境界，其对敌实力，尚不及元婴期大圆满。 欺压弱者，无需触及上限。 听闻其他合体强者之名，便需暂避锋芒。 于心境孤傲之人，无异于火烹煎熬。 本意难以安定。 历经多年磨难，终于逢遇可补不全的灵宝。 眼睁睁看着它落入他人之手，数年谋划成空，转化为无可消解的杀意。 如今仇怨已经结下，无论齐炎能否晋升合体妙境，只要他仍存活于世，林家满门必遭逢不幸。 欲要斩草，必先拽住它的枝叶，然后将其连根拔起。 纵使当下不灭，亦会因养分缺失而枯亡。 林婉清深知天星界的险恶，保持如水心境，不令齐炎探知她的忧心。 齐炎眼神闪烁，充满了谨慎的戒备，半晌方道：“三界之中，以妖猫的魔魂妖魄最为罕见。你若是得了李淳元的真传，不妨展示给老夫看看。” 言语间，隐晦附加激将法。 等待神识元婴补全日久，可塑魂之人在前，终难保持道心平稳。 妖猫的妖魄，在妖界品阶不高。 其生命元力，却是无可取代。 凡人常说，猫有九条命。 非是它有九个魂魄，而是生命力极其旺盛。只要一息尚存，即可复原。 可化丹兽的灵丹精魄，佐以妖猫旺盛的生命元力，与本体神识元婴相合，便能正式晋升合体强者。 第三个条件，不过是排布的障眼法。 若满足他前两个条件，必会招来杀身之祸。 几次言谈间，萧安便知齐炎的全盘计划。 无需再妄加揣测，洞悉全局，从而知晓该在何时，布下反杀之计。 扭转乾坤，将林家的危机化解。 萧安心中有底，神态自然能够一如往常，平静淡然道：“前辈在天星界闯荡日久，想必搜罗了诸多天材地宝。若是有招魂幡，便可做成此事。” 招魂幡作为拘押灵魂的至宝，其对魂魄特攻，可在魔魂妖魄入体之时，触发潜藏禁锢，令其魂魄脱离肉身。 不过是行尸走肉之体，以拥有破法效力的水云剑，可彻底终结这场闹剧。 齐炎审视萧安，总觉得这位能炼制出丹兽的后生，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 可他体内的灵脉波动，分明又是极其微弱。 侧目看向娴静立在萧安身后的林婉清，问道：“你既然也是李淳元的弟子，想必拥有你师兄这般的造诣…不知你有何能？” 他出此言的目的，非是关心林婉清的天赋资质，而是想确信她无法对其产生威胁。 林婉清声音清晰地回道：“晚辈钻研的是辅助妙法。以风林火山，五行八卦，令修为浅薄之人，发挥出远超实力界限的力量。” 辅助修炼者，在天星界沉寂多年。 始终未能出现大乘渡劫的大能。 纵使李淳元那般堪称惊才绝艳的稀世天才，强行雕刻朽木，也无法令其生出彼岸之花。 齐炎凌踏虚空，瞬息间来到萧安身前。 深邃眼眸刺出一道凌厉神光，犹如钻心剜骨的刀剑。 过去十几年的苦痛折磨，在灵识中飘渺回荡。 所有的痛苦叠加。 萧安眼神呆滞，打了个冷颤。 齐炎像在笑谈风月，神态松弛道：“方才的锥心妙法，若是再加几分效力，可震碎你弱小的三魂七魄…你要是胆敢动歪心思，即便你师傅是李淳元，也未必能见到你的全尸。” 萧安早已谋划好齐炎的死期，对他的威胁震慑，全不以为意，平静道：“家师与人为善，我也是承袭其志。而今为解纷争而来，必不会生出枝节。” 齐炎被萧安的缓兵之计，拖入致命的陷阱，浑然不自知。 手指佩戴的须弥戒银光闪烁，一杆亮银长杆，凌空虚悬。黑红色的皂罗魂幡，从旗杆顶端缓慢降下，萦绕的强悍精神力量，令周遭空间产生裂痕。 远古传承中有关于招魂幡的记载。 同样是划分天地玄黄四个等级，以最为显眼的旗杆材质界分。 金银铜铁，分别对应天地玄黄。 地级的招魂幡，对合体强者而言，亦可算得上至宝。 齐炎召出了压箱底的宝贝。 殊不知，这是在将自己推向危险的深渊… 林婉清见到招魂幡，即便蹙起黛眉。皓齿轻咬玉唇，凤眸中闪烁不定的辉光。 逐渐在心底平息的伤痕，突然又被触碰，浮现难以掩藏的哀伤。 瞬息的情绪波动，难以逃过合体强者的神识感知。 齐炎谨慎问道：“你缘何会心生忧思？” 值此成败关键，不可出现任何纰漏。 林婉清知晓萧安的计划，又是记挂林家族人安危，受到合体强者附带精神震慑的问询，一时间难免恍惚。 萧安的心境，在磨练中反复捶打，绝非寻常可比。 当即回道：“师妹在拜入家师门下之前，父母被邪修所害，魂魄落入招魂幡…若非家师出手，这场悲剧将无始无终，师妹恐怕也是已经香消玉殒。” 齐炎心中防备，立时消解几分。 畅怀笑道：“人在遭逢变故之后，确乎容易触景伤情。可大道之修行，若是畏惧招魂幡，恐难走到彼岸。” 一将功成万骨枯。 不知古今多少豪杰的精魄，困在招魂幡中，被邪修炼化成了魔宝邪剑等物。 齐炎行事狠辣，若是杀尽林家族人，必将数千灵魂，囚禁在招魂幡。 化作天材地宝，成为它物精魄。 不入轮回转世，永远不得超生。 萧安手执招魂幡的刹那，感受到极其浓郁的凶煞之气。 非是灵宝本身携带，而是被困囚在其中的灵魂，发出的无声怨愤。 凡人接触此等怨念，必会七窍流血而亡。 魔修炼魂之术，与寻常灵修的炼丹和炼器相似，只是其材料，乃是活物的灵魂。 有悖天地法则，泯灭善恶良知，常通行在妖界。只有那些全无底线之人，才会抛弃生而为人的良知，沿用此等邪术。 受到报应之时，又会言称万物有灵。 屠杀生灵是恶，采攫天地生成的药材，亦是大恶。 有人暗中拥戴，也为正道之人所不齿。 龙凰珠中的远古传承，遍载古往今来所遇误入歧途之人心境。 其中感悟，与此时应合。 萧安并非嗜杀之人，可这苍茫天地之间，总有些人，有些事，会激起心中无穷的杀意。 有人选择忍气吞声，逐渐磨平棱角，坐观是非善恶。 也有人嫉恶如仇，拔刀相向。 宁惹一身剐，亦会仗剑诛邪。 本心既定，杀意潜藏。 以远古传承中记载的炼魂之术，借助赤霞丹炉的辅助。 在炼制出妖猫的魔魂妖魄之中，附加无从感知的涅槃神火和龙息。 远古妖修大能的修为，停留在渡劫境大圆满。 劫数完全，已是注定晋升仙界之灵。 可惜前世过错，得罪至高无上的仙家，无法为上界所容。 随着远古传承被萧安吸纳，涅槃神火和龙息的现世效力，经历九星连珠之后，即便逐渐衰弱。 可其属于半仙大能的神识威压，至今未曾消减。 林婉清散去灵气，增幅的风林火山阵，在结界中悄然消散。 40.择机降临 林婉清玉手放在腰间，顺畅隐晦的动作，似要掸落灰尘。 眼神不动，不为神识所感。 萧安与她共处日久，知其习惯。 林家包括家主林栋在内的数十名身具灵根的青年才俊，皆被齐炎收进效力不详的妖皮布袋。 如若贸然行事，数十族人性命，难保无虞。 齐炎的城府之深，隐藏在强者豪迈的表象下，实则步步为营，留下妖皮布袋里的筹码，以防异变。 挟持萧安和林婉清，防备李淳元暗中设伏。 悄然排布的计划，堪称进可攻，退可守。 蛰伏算计多年，其心思缜密，全无疏狂托大。 可惜千算万算，没算到远古妖修大能遗留的龙凰珠，其中蕴藏的涅槃神火和龙息，可作用于精魄，震慑神识魂灵… 齐炎出尽筹码，而萧安可见招拆招。 妖皮布袋蕴藏腐化之力，能焚尽困于其中之人的皮骨血肉。 几次呼吸间，便教人尸骨无存。 身具灵根的修炼者，乃是一个家族的根基。 若被连根拔起，凤鸣岛林家必会元气大伤。 原本蛰伏待机的其他宗族，便会群起而攻之，抢夺其在凤鸣岛的地位。 纷争不止，难于潜心修行。 萧安不过初踏修炼之路，方可御剑乘风，尚未领悟灵觉，无法在此止步。 暗自计较，想出破局妙法。 …… 远古先贤以晨昏昼夜，划分十二个时辰。 每逢丑时前后，天地间阳气逸散殆尽，最易引至邪祟入侵。 难逃生老病死的凡人，体内若有隐疾，同样易于诱发。 轻者上吐下泻，重者猝然而亡。 修炼者的三魂七魄，经功法汲取天地灵气，温养四肢百骸。灵识蜕变神识，护佑本源心神。 以暗雷灵丹和妖魔精魄补神识不全，等同于脱胎换骨。便似蝉蜕硬壳，会出现稍纵即逝的空隙。 萧安筑基境界的灵识感知，不足以精准捕捉发难时机。与其本源逐渐融合的涅槃神火和龙息，便是决定生死的界线。 林婉清修习周天秘法，重回炼气一层。 近来常服食丹药，根基渐稳，重回炼气一层的瓶颈。 两次调用风林火山阵，从天材地宝中，汲取大量纯净灵气。 竟在这充满杀机的结界之中，突破了那层壁障。 萧安感应到林婉清本源气府的异动，眼神微变，旋即又恢复如常。 齐炎正自揉搓指尖，在弥补神识，与灭杀林家老小之间迟疑不定。 感应到修为晋升的灵脉波动，动作戛然而止，抬眼看向盘腿打坐，运功调息，稳固修为的林婉清。 萧安不只是逃避追杀的人质，也是弥补神识不全的秘方。 无论如何，都不会对其动手。 修习辅助妙法的林婉清，在他眼中无关紧要。 若非忌惮李淳元会万里追杀，在妖猫精魄成就之时，便会令她在人间蒸发。 运转周天秘法，必会调动体内的所有气旋。双手和双足中的灵脉，被齐炎清晰感知。 他的眼神中闪烁贪婪光芒，沉吟道：“怪道李淳元那老家伙，破例收一个修炼辅助系的后生为徒…原来是修炼的功法，其内暗藏玄机。” 对林婉清的杀意，悄然转变成想要据为己有的邪念。 齐炎的一举一动，皆走在通往九幽黄泉的大道，寸步未曾停留。 萧安心底的杀意，随之而越发浓郁。 仅凭那转瞬即逝的暗弱，萧安绝然无法跨越筑基期和合体期之间巨大的鸿沟。 纵使水云剑可破除万法，亦不能伤损其根本。 稍有不慎，便会遭其反噬。 萧安百宝囊中有一灵宝，乃是涅槃神火和龙息之外，另一件决胜的筹码。 林婉清天资聪慧，即刻稳定心神，浅笑道：“齐前辈错估了家师器量。拜入师尊门下，散功重修，方才有如今造诣。” 她的话半真半假。 散功重修为真，拜入他人门下是假。 不过有萧安这个传授她周天秘法的人，即便是以假乱真，亦能保持心境沉稳，不被敏锐神识觉出破绽。 齐炎在结界之中，便是掌控一切的存在。 生杀予夺，临时变卦，全在其本心一念。 阴鸷老脸写满了无耻，傲慢道：“女娃娃，老夫不想要什么近身武技，待我神识圆满时，你得把这套秘法教给老夫。如此，方能放林家满门一条活路。” 萧安面现为难之色：“师妹修行的秘法，乃是家师口口相传…若然教给外人，恐难向师傅交代。” 若是一味奉承，更易令齐炎起疑心。 以此言支应，即可将出头之事，归为本心善念。 涉及师傅传授的秘法，与自身相关。反而迟疑退缩，更为符合人之常情。 齐炎踩凳仰头，豪迈大笑：“臭小子，你在天星界资历尚浅，不晓得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在这结界之中，老夫可随手将你们抹杀。你们那高深莫测的师傅，却是无法破界而入，救尔等的性命。” 强者的傲慢，在这一言间尽显无遗。 萧安脸色铁青，佯装出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样。 齐炎大手一挥，出言劝解道：“天道素来冷漠。等你拥有老夫如今这般修为，亦可纵横驰骋。到得那时，规矩全由你定。” 林婉清话语间夹杂颤音，声音轻微道：“前辈切莫动怒…晚辈愿教您修习的秘法。” 齐炎自以为抓住了拿捏二人的把柄，笑道：“看来你和你师兄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情愫。李淳元向来不许门下弟子私通，此事若是被他知晓，轻则逐出师门，重则废掉你们的修为…” 林婉清玉面含羞，嗫嚅道：“前辈误会了。” 齐炎洒脱起身，笑声肆意张狂。 最后的几许顾虑，随着萧安和林婉清暧昧不明的关系，顷刻间土崩瓦解。 再不迟疑，决定在结界中布下结界，弥补神识不足。 宽敞的议事殿，只余下整齐排列的朱漆廊柱，还有曾有人落座，如今尽显寂寥的座椅。 萧安深知，齐炎留下了某道分身，暗中窥伺两人动向。 施展传音之术：“清儿方才之言，便是压死那老贼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婉清向来知道，萧安是心思缜密之人。 只是在这不与外界连通的结界中，无论翻出多大风浪，都不足以抹除实力间的巨大差距。 萧安稳坐钓鱼台。 她的心境，亦是十足沉稳。 …… 高人之间对弈，下一步，看五步。 李淳元出现在祥云仙市，以别出心裁的方式，与萧安相逢。 看似是偶然遇见，实则为巧心安排。 涅槃神火和龙息的本源，可跨越结界限制，感知三股蕴含磅礴灵气的灵物相合。 暗紫黑色锦鲤，无法逃脱元婴笼罩，化作一股纯净浓郁的元素之力。蕴含的灵智，弥补神识不全。 神识元婴的缺陷，余留下生机不足。 招魂幡出现在空间之中，一只体型壮如牛犊的妖猫，发出一声刺耳啸叫。 冲着齐炎的神识元婴，龇出獠牙，发出威慑仇敌的哈气。 齐炎的神识元婴，感应到磅礴生命元力，无视妖猫精魄全无威胁的嘶吼。 伸出大手，攥住它后颈的皮囊。 张开没有牙齿的嘴，猛力吸取被其扼住要害的精魄。 妖猫变了调的哀嚎，便似婴儿涕泣，直令人头皮发麻。 挣扎片刻，被齐炎以魔道秘法吞噬。 草绿与金色交织的光芒，围绕其元婴盘旋。 一层腐灰般的杂质，化作齑粉飘散。 数百年的残缺不全，在岁月长河中，留下太多的忍气吞声和挥之不去的屈辱。 满心的戒备，终究不过是虚妄。 齐炎虚悬在半空，看着逐渐褪去杂质的神识元婴，只觉人生畅意。 亲手炼制出极品丹药。 以炼魂之法，塑造妖猫精魄的萧安，好似一柄充满锋芒的利刃。只要存活在天星界，便有反过来刺伤他的可能。 杀心忽起，再难止歇。 连同截获他觊觎的灵宝，不识高低的林家族人，一并送入黄泉。 眼神狠辣如刀，怀揣着残忍的恨意，欣赏逐渐变得圆融的元婴。 …… 萧安从百宝囊中，召出一杆约莫九尺长，顶端与亮银打造的三尖枪头相连，号为龙胆的寻常兵刃。 与李淳元初相见时，货布之上所展示的三把武器。 唯有这杆龙胆枪，有着超乎寻常的意义。 谋算未来之人，可洞察天机。 初见萧安，便知他灵根残缺。 高价贩卖兵器，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实则是以之为引，带萧安入这场与他有莫大关联的生死棋局。 没有嚣张跋扈的刀剑相向，也没有暴怒的声嘶力竭。 在沉静之中，展开一场事关生死的博弈。 萧安是执棋者。 同时也是李淳元排布下的一颗棋子。 以筑基修为，安定齐炎之心。 用附加涅槃神火和龙息的精魄，在其神识元婴中，嵌进一根芒刺。 万事俱备，便是斩将夺旗之机。 恃才放旷之人，活的是潇洒不羁。即便是仗义出手，亦需择机降临。 萧安将一缕本源灵气，注入亮银龙胆枪。 霎时沉寂过后，一股附加禁制的空间力量，在枪身上氤氲生发。 灵光绽放，勾勒出高大虚影。 不过眨眼间，凝化为实体。 头戴紫金冠，身穿黑金绣蟒长袍，脚踩藕丝步云履的李淳元，出现在空间结界之中。 不复有萎靡放荡，出尘似天际仙神临凡。 面带洒脱笑意：“你这混小子，倒没老夫想的那般愚笨。竟能发现我在龙胆枪中，遗留下一缕本源气劲。” 萧安感知到齐炎剧震的神识，即知李淳元在结界之外加了禁锢，彻底断绝他的生路。 抱拳拱手道：“李前辈仗义出手，解我清儿家族危难。你乐意如何损我，尽可畅心随意。晚辈若是往心里去，不妨拜你为师。” 李淳元眼神陡然变得凌厉。 身形虚化，遁入小结界。 原本意气风发的齐炎，见到怒目横眉的李淳元，神识出现刹那激荡。 两股无法察觉的灼热气息，突然从灵魂深处激荡而出。 五感在顷刻间丧失，陷入无边黑暗。 没有恐惧折磨，亦无肉身苦痛，被通体赤红的火炎剑，斩下了头颅。 神识与本体元婴，被萦绕风雨雷电的九玄镇魂钉困锁，再也无处遁逃。 分身脱壳，附身夺舍，皆是无法奏效。 以灵法禁锢妖皮布袋。 身形虚化，复又出现在议事殿中。 结界悄然飘散… 李淳元立足萧安身前五尺之地，面带畅快笑容：“这场生死棋局，你下得极其精妙。只是这最后一步，老夫要瞧瞧你如何落子。” 41.拳掌腿 李淳元在结界牢笼之外，另行布置了镇魂的阵法。 天级下品法阵，九龙元灵阵。 若不借助辅助妙法增幅，唯有跻身仅次于合体期的炼虚期大圆满强者，方可排布御使。 李淳元以天地灵根，驾驭天地法则之力，同时操控数重法阵。 身为阵眼的九龙元灵，损耗神识极多，故而只能在齐炎弥补神识元婴不全，与本体脱离之际，方可临机召唤。 纵使齐炎并非元窍和肉身皆是合体境界，可终归是领悟大道的强者，想要将其抹杀，绝非一件易事。 需得天时地利人和，以及诸多妙法困锁。趁其虚弱，一举杀之。 来凤鸣岛之前，李淳元用上古龟甲演算，从数十种布局中，选择伤亡最小的解法。 若齐炎明知必死，选择鱼死网破。非是卦象中隐有龙象的少年身死，便是林家数十位拥有灵根资质的族人灭亡。 最终的局面，无疑是以小伤痛，掩盖满门倾覆的危机。 他唯一算漏的事。 便是齐炎伏诛之时，本该极为剧烈的反噬，并未如期降临。 以神机妙算，布局了齐炎的死。 萧安在生死棋局中施展的路数，超越龟甲演算，成就无死妙局。 其龙之象，不言自明。 李淳元遍寻天星界，找不到可传承衣钵的少年郎。 历经数百载苦寻，终于叶落凤鸣。 …… 两人戮力同心，解了林家的危难，理应为座上宾。 时值深秋，庭院中的枝叶枯黄。 随着晚间的寒风摇摆，寿数将尽的叶片，从枝头缓慢坠落。 正门悬挂的两盏大红灯笼，清晰映照表面刻印棋盘的汉白玉圆石桌。 此时桌上无棋子。 紫砂茶壶中盛装的灵茶，可恢复元气，氤氲磅礴灵力。 倒进玉杯中，飘荡着淡金色的水气。 天星界寻常的大能，深谙礼数，信奉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 从踏入修炼之道起，即便奉行放荡不羁的李淳元，偏不循规蹈矩。 脚踩空置圆石凳，瞅了一眼杯中的清茶，拔出酒葫芦木塞，洒脱道：“庸俗之人，才会饮茶。似我这等洞悉天地之道的大能，皆是偏好饮酒作乐。” 萧安目视一片枯叶坠地，缓慢收回视线，笑道：“在天星界起落浮沉日久。初来觉新鲜，而后心厌倦。前辈明知有些事要发生，却又无法阻拦…用玉液琼浆，逃避现实而已。” 李淳元不似寻常强者，认为萧安之言，颇有几分趣味。 “如此说来，你对玄术一门，似是没有兴趣。” 萧安平静回道：“人生的妙处，绝不是每天都会发生的日出日落，亦非一眼望到尽头的坦途。偶然逢遇的机缘，刻骨铭心的伤痛，萍水相逢的初识，以及相濡以沫的陪伴…所有这些未知，才是我所追求的大道。” 李淳元一拍大腿，笑道：“你这后生，倒是十分有趣。” 萧安双手捧举茶杯，道：“前辈也是我聚气成功以来，遇到最为不合常理的合体大能。” 李淳元洒脱大笑：“好一个不合常理！” 从旁静立的林婉清，适时言道：“既然前辈和萧郎如此投机。若是前辈有心，又觉萧郎天赋尚可，何不收他为徒？” 李淳元摇摆手指，粲然笑道：“你这丫头，不愧是帮宗门跑商赚过灵石的。老夫答应帮你打造一柄合手的佩剑，已是莫大机缘。竟还想让老夫破例，收一个灵根资质如此拙劣之人为徒。” 萧安验测灵根之时，得知是残缺伪灵根，确乎埋怨过天道不公。 其后得到龙凰珠，内心的不愤，得以平息。 从在天机阁领到第一个赏金任务开始，沿途的境遇，完全超脱意外。 星月洞天中，力压一众丹道天骄。 助东龙七十二岛，夺取从未有过的优胜。 虽则势力弱小，不得其名。 出身寒微的萧安，于那时起，便知自己的造诣，绝不在那些所谓的天才之下。 怀揣着让林家认可的初心，踏足凤鸣岛，又以过人智计，成全李淳元的宏大布局。 李淳元名为帮林家消灾解厄，实则本就欲诛杀齐炎，得其隐藏魔修之道的元窍，以便追溯日渐猖獗的魔修势力。 萧安深知仅靠龙凰珠的远古传承，还有在南部星域微不足道的两家宗族之力，绝难在天星界畅意的游历修行。 实力强大，同时又不嫌弃他出身寒微的大能，打着灯笼也难寻。 若说没有拜师之心，莫说骗过他人，便是本心那关也过不去。 萧安懂得天下间的机缘，需得尽力争取，开言道：“体内灵根，不过是决定天赋资质的门槛。天赋差的人，未必不能走到对岸。” 李淳元目视萧安，眼神如炬：“你认为自己可以走到对岸？” “他人之言，不过是迎面吹来的风。可以阻碍前行的速度，却无法改变方向。若我也是如此认为，即便有大道缘法，也不过是一场空谈。” 李淳元聆听萧安之言，静默良久。 手里盛装醉仙酒的酒葫芦，不知何时，放在了石桌之上。 世间天赋后生，何止千万之多。 每年的验测资质，拥有天灵根的年轻人，皆会承载宗门和家族的希望。 拥有卓绝天赋，淹没在岁月长河中的后生，更是如过河之鲫。 李淳元收萧安为徒，也是一场豪赌。 只是与寻常师尊，看重灵根资质不同。 他所青睐的特质，与其人有关。 对万事万物的看法…是否有坚固的道心…谈及成就仙道时，可曾有过怀疑… 俗世约定的标准，只能选择同他一样恃才放旷之人。 李淳元已是放荡不羁，不需与他天资等同。 若然如此，不过是重复过去的修行。 数千年惊才绝艳，看惯了高处的风景，也会想要下了那座名为天赋的山，到山脚去瞧瞧新鲜事，逢几个从未见过的人。 李淳元不说是否收徒，只说天地间的缘法，最是难以预料。 常人眼中做亏了的买卖，不过是肉眼可见。 他所藏在兵器中的缘法，唯有深信不疑之人，方可收入囊中。 …… 炼体之道，本是妖界通行。 在修炼武技之前，便以肉身捕猎，用血肉精气，提升修为境界。 纵使失去武器，其近身对敌之术，也是不容小觑。 人族的炼体修行者，则是善使兵刃，以期达到本体与器灵相合的至高境界。 若是拥有诸多妙法的兵器被盗，其自身实力，便会大打折扣。 平素可以战胜的对手，因心生惧怯，而不敢对敌。 在天星界，此事并不罕见。 李淳元的龟甲演算中，只知隐有龙象之人，修炼的是体修之道。 借御妙法的灵修，不过是为提升寿元的辅佐。 至于其人秉性，以及武技的领悟力，则是如同沧海一粟。 再精妙的玄术，也是无从卜算。 李淳元精通此道，便不能似庸碌之人，将写就绝伦体术的秘典，直接交给其人。 三柄质量平常的武器，并非蒙骗灵石之物。 其中暗藏的秘典，可谓价值连城。 仙市里被俗尘利益浸染的市侩之人，只知几千灵石的利益纷争，谁会料到宿醉的浪荡摊主，正在静候机缘。 彼时种下的种子，在林家危难时萌芽。 经历石桌对谈，结出了硕果。 三柄品相普通的兵刃，此时已是从中断折，现出三本武技秘典。 李淳元虚悬半空，右手负于身后。 清朗声音，只在庭院中回荡：“老夫遍历天星界，领略世间妙法。终觉体修一道，需精于拳，掌，腿。数千载历练，得到三本涵盖天地精华，拥有无穷威力的秘籍。蒙尘日久，如今它们终是到了有缘之人手中。” 三本线装封皮的秘籍。 分别是火凤掌，青龙拳，灵犀腿。 颜色各异的封皮，清晰地呈现出各自属性。 赤红秘典应合火属性。 青龙拳的淡蓝，则是氤氲水光。 最为奇特的灵犀腿，表层萦绕雷电，发出震慑人心的轻响。 林婉清盘腿打坐，静观异变。 萧安手捧三本秘籍，清澈眼神中闪烁的辉光，蕴藏着得逢机缘的欣喜。 远古传承来自妖修大能，以妖族和神兽的特质感悟天地。 所处位置不同，看到的风景，未必便是寻常。 萧安乃人族之体。 若想拥有契合本人的近身武技，需得游历天下，找遍神仙洞府。 凭着一份运气，获得天星界大能遗留的机缘。 若是没那份宿命，则是在体修一道中，遗留几许残缺。 有剑在手，尚可保万无一失。 假若与大敌对战，宝剑不幸断折，则是凶险异常，难以支应。 正如凤仙儿赠送的时间法阵。 这三本堪称拳法，掌法和腿功极致的秘籍，也是在不经意间，成为了他的机缘。 世间事，果真如此简单？ 萧安心中知晓，如若没有远古大能留下的传承，体悟天人合一境界。以此在星月洞天中，力压一众丹道天骄。 起自艰苦修炼，在丹道中有所成的凤仙儿，必不会青睐于他。 若非被星辰之力，夺走了寿元。 凤仙儿也不会出手相救，如今仍然是初入炼气期的新人。 在齐炎布设的结界中，仅凭风林火山阵和天材地宝的辅助，绝难炼制出可化丹兽的灵丹。 遑论炼魂之术。 世间机缘常有，降临之时，亦需可承载的能耐。 李淳元演算的卦象，正是由萧安所经历的种种，方才会凝化为龙象。 引其出山，化解一场人间惨剧。 如今的三本秘典，正是跨越崇山峻岭，终于抵达的落脚点。 三种武技属性分别是水火雷。 与韩胤布下的雷杀阵，隐有相通之处。 互为依托的元素力量，可在临阵对敌时，化解元素相克的弱点。 萧安打开第一本秘籍。 一缕赤红烟尘，犹如仙人将银河摘下，染上颜色，飞进萧安识海之中。 秘典中隐藏本真的咒印，在灵识之中化作记载招式的影图形，以及催动武技的呼吸吐纳法。 尚且无法学会，已是熟记于心。 另外两本秘典中的内容，亦是通过此法，在瞬息之间，化作萧安的记忆。 三本托举在手中的秘籍，则是如同树上掉落的枯叶，归于了尘泥。 “混小子，你不过是付出了三千灵石，就从老夫手中，买到世间绝无仅有的秘籍。这笔买卖，你可是赚大喽。”虚悬半空的李淳元，声音格外清朗。 萧安明眸含笑，朗声回道：“祥云仙市中，常有出人意料的灵宝。这也是修炼之人，喜欢进出仙市的理由。他人眼拙，不知灵宝珍贵。我愿做众人眼中的呆瓜，得了机缘，世人也无话可说。” 李淳元瞬身移形，来到萧安身前：“你在购买武器时，便知会得到缘法？” “一眼便能看出我灵根残缺的高人，纵使醉心酒道，缺少灵石，只需给几人占卜前程，便可弥补亏空。摆摊卖武器，赚取的那点灵石，可称微不足道。前辈专程摆三件卖相不佳的兵器，分明是怕生意太好。两相矛盾间，或可潜藏机缘，故而晚辈愿意赌上一把。” 李淳元手抚长须，轻声道：“原来如此。” 萧安抱拳拱手，恭敬道：“自从聚气成功以来，晚辈的豪赌，最终都是收获颇丰。我替清儿，再谢前辈仗义出手，救了林家族人性命。” 李淳元看了一眼盘腿静观的林婉清，传音道：“她的灵根资质，并不和你相似。初看时，老夫也是觉得她资质平平。经过几番探查，竟觉有几分特异之处…” 萧安神秘一笑，压低声音道：“前辈可曾听闻无色灵根？” 42.大道贵简 萧安入修炼之道不过数月，已是更换过一柄佩剑。 初时用家族筑基老祖宗传承下来的体修宝剑。 于万灵宝阁中，得到更为契合的水云剑。 天星界的万族之人，皆是共沐日月星辰，呼吸吐纳灵气。 没有灵根的凡尘中人，依靠灵气温养，寿元亦可达到百年。 李淳元在天星界纵横驰骋，已有数千年之久。自他开始修行以来，境遇便似众星捧月。 无论修习何种门类，皆可比寻常修炼者，更快精通其道。 拥有寻常天赋的人，终其一生，能够领悟本真功法的真谛，足可拥有绵长寿元。 若是分心它术，反而易令道心分散，于大道修行有损。 似李淳元这等全才，古往今来，也是不可多见。 从接触修炼之道起，他的满身灵宝，以及所使的兵刃，皆是专属炼制。 不独契合灵根属性，亦和他四肢百骸的属性全数相合。只需加以运用，即可与之融合为一。 暂借先祖兵器。在万灵宝阁中选择一柄不知何人打造的宝剑，作为日后修行的本命兵刃。 在李淳元听来，好似隔着银河，飘荡的天方夜谭。 收敛起一贯放荡不羁的做派，眉眼间的自信，乃是泯灭诸多强敌，千载岁月积淀而成。 如同山岳，巍峨难撼。 李淳元声如洪钟道：“虽则游历天下，感悟天道，乃是无法传授的法门。可老夫毕竟收下了你这个混小子，若被他人知晓，你竟是用一柄来历不明的剑，难免损了一世威名。也罢，将你心属的佩剑，召出来给为师瞧瞧。” 萧安腰间的百宝囊，闪烁微芒。 五尺长的水云剑，出现在庭院之中。 双手托举，莹润水汽围绕剑身缓慢飘荡。 李淳元手抚长须，眼底闪过一抹失望：“万灵宝阁还敢妄称囊括天星界天材地宝。这等卖弄技巧的兵器，竟然也会纳入其中。” 林婉清关切问道：“李前辈，这柄剑品质如何？” 李淳元的回答毫不客气：“一文不值。” 萧安平静道：“我与这柄剑的剑魂，似是极相契合。即便品质中庸，或可凭人剑合一，消除品阶劣势。” 李淳元闻听此言，便知萧安内心认定，水云剑可归于其本命。 铸剑领域有不成文的规矩。 不只是人选择宝剑，宝剑也会自认其主。 品阶越高的宝剑，其内蕴含的剑魂越强，反选主人的意愿，也会更加强烈。 李淳元铸剑生涯中，打造出的第一柄天级最上品长剑，便是不肯认央他打造的人为主。 遁入星月洞天，最终被渡劫大能炼化，成为晋升仙品灵宝的材料。 自此之后，李淳元便定下了规矩。 请他打造宝剑，若是出世的兵刃，与请求之人不合。 灵石原数奉还，宝剑归属李淳元。 由他送至天机阁，经这个涵盖天星界的庞大组织遴选，将宝剑送至契合之人手中。 李淳元初接触铸剑，喜好卖弄技艺，打造外观精致的宝剑。 到得铸剑之术炉火纯青，又觉大道至简。 契合灵修的宝剑，理应更容易汲取天地灵气，催使术法，御剑乘风。 若是想以剑为刃，灭杀所有仇敌。其质坚韧，锋锐十足，而绝难断折。 其外形不应张扬，而是需要内敛。 令旁者无法清晰感知，其属性功效。 唯有如此，方可称为上品。 只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更着重于奢华绚丽，无论是佩戴的灵宝，还是手中御使的宝剑。 越是华丽精致，越是合乎其心。 萧安托举的水云剑，正应年少轻狂。 其属性资质，也是一眼能够瞧个清楚明白。 与寻常修炼者对敌尚可，若对方精于灵宝兵器之道，以克制秘宝，在出杀招之时运用，乾坤难定，生死不明。 半点马虎不得。 李淳元深知，萧安并非沉醉于水云剑华丽的外观，而是与剑魂契合。 多年前无心铸造的炫技之剑，竟是穿透岁月长河，又回归到他的生命之中。 天命既定，人心无法违逆。 萧安从师傅口中，知晓水云剑的来历，竟似醍醐灌顶，灵识中瞬息顿悟。 有些天意赋予的馈赠，实则早已在多年前，即便存在于世间。 便似衍化龙凰珠的远古妖修大能吐息，历经岁月流转，以及由师傅李淳元修为尚浅时亲手打造的宝剑… 数千年间，这柄剑定会感到寂寥。 萧安拔出水云剑，左手握持剑柄。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轻巧抹过剑身。 眼神中，闪烁深沉内敛的光芒。 见所爱之人，其神如炬，似要将世间所有美好装进其中。 深思感悟，则是内求己心，像是沉浸在幽静清澈的深潭。那些新生的感悟，无法向他人言说。 若有人可无声理解，便可称意气相投，是为难逢知交。 庭院中三双眼眸。 一双蕴含着女儿柔情，沉醉于傲然持剑的少年。 一双满蕴着岁月积淀下来的智慧，放荡不羁中，亦有大能的沉心领悟。 还有一双澄澈的眼眸，没有任何杂念，与掌握中的宝剑圆融合一。 似是认识多年，遗落在记忆深处的老友，经历起落沉浮，终于再度重逢。 李淳元仰头看天。 他自认修炼数千载，已能窥见天道的一端。 到得此刻，方知何为造化弄人。 那些想要遗忘，不欲再提起的过往。 终归是一道心魔。 天命不言，只是将其推到你的面前。 不去与过往和解，真正放下那些所在乎的事情，便算不得超脱物外。 悠然长叹，进而洒脱大笑。 庭院里没有祥云仙市里那些庸碌的俗尘中人。 聆听李淳元豪放大笑，无人感觉意外。 天际乌云卷积，厚重磅礴。 古往今来，总是有雨天。 灌溉的万物，经历生死轮回，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却还是当初的模样。 “老夫活了数千年，游历天下，苦苦追寻何为大道。终于…”接着看向萧安，潇洒道，“把你手中的剑，交给为师。” …… 李淳元双手之间，激荡着磅礴的灵气。 先天真火化作龙形，将水云剑重新淬炼。 过得几息，宝剑熔为液态。 目视重新淬炼的宝剑，问道：“萧安，你认为何为大道？” 萧安回道：“与天地同寿，独断万古。” 他的阅历，有一部分来源于体内那颗龙凰珠。 妖修大能的三世修行，最终没能果正仙位。 长生之上的境界，对其是茫然未知。 萧安亲身经历，深知掌握生杀予夺的大权，在天星界何其重要。 认为拥有无与伦比的实力，便可做所有想做的事，去往任何想去的地方。 李淳元满面春风。 他也曾年轻过，憧憬拥有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只是这件事于他而言，向来是垂手可得。 天星界有过传闻，仙族自出生起，便有无始无终的寿元。 他们的心境，又与凡尘之人不同。 世间万族，难以共通。 李淳元恃才放旷，而今得见萧安对水云剑的珍视，方知何谓天外天，怎样的才是人外人。 蕴藏数千载尘世感悟，在元素转化间，重新凝聚为五尺长剑。 通体莹白的剑身，在片刻之后，变成了稀松平常的古铜色。 一根柔韧线绳，围绕平平无奇的剑柄裹缠。 融进剑柄之中，不见了踪影。 灿金色的灵光，围绕古铜色剑身，如龙形飞舞盘旋。 最终似游龙归海，浸入剑身。 全长五尺的长剑，供单手握持的剑柄，全无任何装饰花纹。 剑格向两侧延伸，化为云朵状。 李淳元双指并拢，驾驭焕然新生的水云剑，遥指立足数尺之外的萧安，朗声道：“徒儿，接剑！” 萧安眼神陡然变得凌厉。 身形如游龙，敏捷向前踏步，伸出右手，于宝剑飞行中精准接住全无装饰的剑柄。 沉静的剑魂，发出嗡鸣之声。 不需磨合，便和其圆融合一。 “这柄剑很年轻，却有着远超剑龄的沉淀。它等待了数千年，终于等到可以托付终生的主人。它不负你，你也不可负它。” 李淳元语气很重。 似是在说宝剑，却又像在说旁的事。 林婉清莞尔一笑：“李前辈，你这句话，倒是像在评判儿女情长。” 李淳元笑道：“老夫说的正是儿女情长。” 萧安负手持剑，左手竖直置于胸前，问道：“师傅，以您的俊朗洒脱，惊才绝艳，想必在漫长的修炼路途中，遇见过不少难忘之人。” 李淳元眼神淳厚到像一坛老酒，苦涩一笑：“天星界人尽皆知，身具灵根之人，拥有比凡人更漫长的寿元…老夫年少轻狂时，不听师傅的絮叨，也不信天命难违。只是偶然间发现，天底下最悲惨的事，莫过于生离死别…” 萧安尚且年轻，还没有经历过亲人故去的伤痛。 于情之一道，也只是倾心于林婉清。 若说身中魅惑之术时，心境没有起过波澜，绝然是虚妄之谈。 只是在凤仙儿数千年生命历程中，他不过是偶然刮过的一阵清风，漫过其身，过后或许便会遗忘。 萧安从不为失去，或者从来不属于他的事或物而伤感。 可在远古妖修大能遗留的传承中，也有几许香消玉殒的哀愁… 最重要的事，便是在追寻长生大道的路途中，并非每个人都能功成身就。 那些倾尽心血，于尘世丧亡，过去的，过不去的人。最终只会化作尘埃，进入轮回转世。 李淳元知晓。 萧安知晓。 出身于名门世家，见惯了生离死别的林婉清，也是清楚明白。 些许感伤过后，萧安心中又生感悟。 再度握持手中的水云剑，有了截然不同的共鸣。 少年肆意，凭一剑纵横驰骋。 他本该是少年。 那颗龙凰珠，却是带给他远超岁月沉淀的感悟。 经历了数重生死，再看世事，便觉该藏起锋芒。 此时的剑法，少了几分凌厉，多出些许圆融。 重在挫败，而非伤损敌身。 到得明白一时慈悲，只会致令更多人死于非命。 43.追魂 家族是以血脉传承，互为依托的群体连接。 若是在外游历，以伪装身份得罪他人，或泯灭仇敌，或被对手所杀，通常祸不及家人。 被对方追杀到家族驻地，此事非同小可。 林家宗族上下，负责在南部星域跑商的商人，以及炼制灵丹的丹师，通过关系脉络追溯，抹除与此事相关的所有痕迹。 花费巨额灵石，请天机阁帮忙善后打点。 将伪合体期强者齐炎身死道消的来龙去脉，移花接木，消除可寻到凤鸣岛林家的踪迹。 诛杀合体期强者的功过，由背景深厚的李淳元一肩挑之。 李淳元出身宗门，全不受清规戒律的限制。 收取徒弟，亦不会遵循旧制，将其带在身边口传心授。 重新打造水云剑后，留下一句“行遍天下，体悟本心”的箴言，即便如把握不住的风，离开了凤鸣岛。 直到风波彻底平息，林家家主林栋，方才得空来见解救林家于危难之中的萧安。 终日打理宗族事务，未及修炼，本源气息略显紊乱。 两旁尚且不懂世事纷扰，忙于打闹的孩童，瞧见一向威严十足的族长，便像被石块惊扰的鸟儿，慌作鸟兽散。 经过灵气充裕的园林，方才抵达萧安和林婉清居住的别院。 这处别院是护佑家族的元婴老祖宗，回家之时静修之地。 以遣灵石垒砌院墙，容纳天地灵气，在其中运功修行，可事半功倍。 较之萧家新近得到的静修洞府，效力也是强上不少。 借机突破晋升至炼气二层的林婉清，经过几日运功调息，稳固住了修为。 日间处理由萧福传来的信件，通过窗子，旁观萧安风雨无阻地修炼拳脚和剑道。 正如李淳元所言，萧安的残缺伪灵根，不只影响凝聚灵气的速度，对于体修武技的领悟和提升，亦是有十足影响。 寻常人不肯劳心费神，收拥有此类天赋的后生为徒，其因便是极易在寿元耗尽时，或者无法聚气成功，亦或竭尽全力迈入炼气期，终因难以提升修为，而抱憾终生。 接连数日的重复，并没有收获应得的长进。 在萧安算不得过分出众，却有一股英气的脸庞上，看不到任何沮丧怠惰。 林家法阵未曾破除，直到家主林栋进院，萧安的灵识感知，方才感应到虚悬上浮的气劲。 仗剑行走江湖，自可肆意洒脱。 执掌维持一个势力庞大的家族，需要付出的心血，绝非常人所能承载。 一个金丹期的强者，也会因俗事缠身，而陷入身心俱疲的泥沼。 萧安抱拳拱手，见礼道：“林前辈，不知您会到访，未及远迎，还望见谅。” 林栋展露难以灿烂的笑容，略显疲惫道：“为了善后，老夫近几日连运功调息的空闲，都是不曾拥有。你和我家清儿订立道侣婚约，算得半个林家人…礼数招待不周，日后定当补偿。” 出身于大户人家，尤其是有修炼者的宗族。 所有的排场，皆和月俸与灵石分配相关。 纵使萧安不在乎虚名，为了林婉清的双亲在宗族中能够得到优待，亦需欣然接受。 他和林栋在小结界中，有过患难与共的对话。 虽是极其简短，却可在危难时，更易发现对方的秉性。 林婉清捧举茶壶，将其放置在石桌之上。 声音温婉道：“家主，请用茶。” 在极星岛萧家，她是处理俗务的执事。 回到凤鸣岛，便是属于分家的后生晚辈。 尚未成婚前，还是需要遵守林家的规矩。 局势错综复杂的大户人家，盘根错节似蛛网，需得耗费大量心力维持运转。无人得到优待，方可更好执掌宗族。 萧安见到林婉清的循规蹈矩。 隐约间明白，因家族局势而只能老来得子的父母，给了他野蛮生长的余地。经历风吹雨打，才有这等磐石般的心境。 若是林家后生，与家主林栋同坐，得合乎一定礼数。 偶然逢遇的齐炎，令萧安成为林家贵客。 不需以晚辈身份，面见林家的家主。 反倒是林栋，预先捧起了玉杯。 “我听李前辈说了，你不喜欢饮酒。老夫便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萧安虽则不需遵循礼数，到底是要从林家，迎娶一位蕙质兰心的女子。 日后萧家的复兴，也是少不了林家人的助力。 站起身形，与林栋轻巧碰杯，恭敬道：“林前辈，我也算得半个林家人。不过是侥幸间，帮家师完成了计划，不足挂齿。” 林栋坚持道：“话不是这么讲。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若非你师徒二人，我林家全族尽灭。这份恩情，林家无以为报。若萧家有任何事，尽可来找老夫。” 萧安深知得到家主首肯，对萧家有莫大助益，并不推阻，饮尽杯中清茶。 灵茶有恢复元气，排除杂质，清心宁神等功效。 林栋喝下清茶，悬浮的气脉，重新归于平稳。 示意萧安落座。 “李前辈临行前，叮嘱我寻一件灵宝。百忙之余，我通过林家的人脉，终于不负前辈所托，找到一件极品法宝。” 手指佩戴的须弥戒闪烁银光。 一个七寸见方，颜色深蓝，锦绣花纹精致的机关盒，出现在石桌之上。 林栋将其推到萧安面前，轻声道：“我们之所以在宗族中遴选天赋资质高的后生，正因他们可以更快完成境界提升，增长在尘世停留的时间。若是身死道消，所有的领悟感知，都会付诸东流…” 萧安手指轻触机关盒。 感觉一股清凉气息，从与机关盒接触的指尖，传进经脉纹路。 沉寂的涅槃神火和龙息，皆在同一时间被勾动。 只有品质极高的灵宝，方会有此异变。 萧安的远古传承中，有关于此类机关盒的记载。 可将法阵浓缩，便似萧安曾经进入的时间结界。 在俗世之中，创造出超脱于时间长河的另一维度。 天级上品机关盒的造价，可达数亿灵石。 对于林家而言，依旧是难以承载的天价。 萧安和师傅李淳元不同。 所见的世面，可谓天差地别。 李淳元认知中的沧海一粟，落到萧安身上，便是足以压死人的巨石。 价值连城的机关盒，无论如何也不能收下。 …… 林婉清的父母，都是家族里炼丹的族人。 萧安从远古丹谱中，誊写几种丹方，编织成典籍，送给两位长辈。 对丹道的共谈，成为拉近关系的绳索。 天下父母，大多所求不多。 只要儿女开心，便不复有更多奢望。 林婉清难得归家，与父母同住。 萧安则是得到邀请，再度与繁忙事务中脱身的林栋会面。 林栋的静修房间，与奢华建筑风格不同。 北墙上的天地同寿图，与冰玉石床上的毡垫，便是为数不多的装饰，风格可称素雅洁净。 林栋观瞧天地同寿图，说道：“天地起自鸿蒙，轻清者上浮，浊重者下沉。从诞生之初，直到万族衍生，始终未曾移改。” 萧安问道：“林前辈，您为何会突然讲大道妙法？” 他和林栋之间，更应商谈家族之间的商路买卖。 对大道的感悟，反倒无足轻重。 林栋的神情，霎时有点哭笑不得，接着坦白道：“你拜的师傅，乃是一位天赋卓绝，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大能。修习各种妙法，皆可迅速领悟…” “可是家师不想教我常识，让林前辈代劳？” “李前辈的话，可没这么客气。他的原话是，老夫也算得个资质平庸之辈，和你有更多共同点。嘱我找个机会和你坐而论道，并把天星界当前正道和魔道的局势，讲给你听。” “……” 逢遇玄星子，前往星月洞天之前，东龙七十二岛的年轻丹师，接连数年失去了影踪。 究竟是身死道消，还是被魔修掳获，羁押在未知之地… 时至今日，也没有定准。 萧安在林家静修多日，本心澄净。 听闻与魔修有关，萧安深邃的眼眸，立时绽放出光芒。 当即言道：“林前辈，对天道轮回的感悟，可先置之不理…天星界的魔修，究竟有多强大？” 林栋看着萧安，豪迈笑道：“你不愧是李前辈的徒弟，两人的言行举止，果真有几分相似之处。只是在讲魔修前，必须谈及天道。” 萧安沉静无言，静待聆听妙论。 林栋指向墙壁悬挂的天地同寿图。 天际晴明，地势磅礴。 在苍茫天地间，不只有光和暗，还有难以辨别清楚的交界。 与人族有血海深仇的妖魔，好似星月无光的暗夜。 护佑苍生的仙族，便像一片晴明的白昼。 放弃了本真身份的魔修，同时拥有灵修气脉，则是那光与暗的交织… 林栋转过身形，神情郑重地看着萧安：“你所接触的任何修炼者，都可能是魔道中人。他们并不一定凶神恶煞，骇人听闻的修炼法门，更是鲜少流传于世…没有人真正清楚，魔修的势力究竟有多强大。除了魔道中人，也没人了解，他们究竟想做何事…” 简短话语令萧安的灵识记忆，蒙上一层灰雾。 星月洞天中那颗诡异的邪念珠，从不起眼的角落浮现，萦绕他的心念缓慢盘旋。 暗紫黑色的光，神秘莫测。 44.来者不善 萧安走出静修室，仍在回想与林栋的密谈。 林栋以大户人家族长身份，偶然见过几位魔修之人。 他们的俗尘身份，与阴险诡谲的魔道相去甚远。 可又罪孽深重，已经无法回头。 只是其中几人对魔道的执念不深，超脱迷惘后，即便自戕性命，了却犯下滔天罪孽的残生。 回归专程待客的别院，跨过石桥，感应到一股隐晦的灵脉波动。 文士打扮的男子，金冠束发，山羊须打理得十分整齐。锦绣云纹长袍，半遮住藕丝步云履。 深邃的眼眸里，蕴含着友善的笑意。 涅槃神火的感应，比灵识更为精准。 与林栋和林婉清本源气息有几分相似之处，拥有接近元婴期大圆满的修为，同时又能自由进出林家府宅之人，唯有林婉清曾经提及的林家老祖林平昇。 见到林家老祖的第一眼，萧安便知他不是修习道家路径的传统灵修。 林平昇笑容得体，沉稳儒雅，正应典籍中所载的腹有诗书气自华，清朗声音回响：“少年意气，英姿勃发…想必你就是救我林家于危难的萧安。” 萧安抱拳见礼：“晚辈萧安，见过林老祖。”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林平昇问道，“可愿随老夫到园林一叙？” 萧安白天在别院修炼掌拳腿功和剑道，晚间入定修行，以炼体先天功提升境界。 迈入筑基境，身体变得更为契合天地灵气。 然终受限于灵根资质，修炼提升的进度，可称缓慢。 少时停歇，倒不如和领悟大道的前辈共谈闲叙。 园林中有四季常青的植物，幽静清澈的深潭，蕴含无比浓郁的灵气。 一条金丝楠木铺就的板桥，直通清潭中心的亭台。 其上悬挂的匾额，正是由林平昇亲笔书写。 “福如东海”四个古篆大字，状似游龙，遒劲有力。 亭台中的石桌和几个圆石凳，则是从东海捞出的珊瑚，以灵术重塑，不受风雨侵蚀，千百年崭新如初。 林平昇和萧安按宾主落座。 “林栋和你谈了何事？”林平昇的语速不急不缓。 便似穿过庭院的风，感受不到他的情绪。 “林前辈只是告诫我，天星界鱼龙混杂。若想要游历天下，得加十二个小心才是。” 魔修以炼魂之术，增幅自身修为。 修为低下的人族和小妖，正是其猎取的猎物。 若分辨不清，死于中途，尚且不知是何人所为。 林平昇手抚长须，眼神沉静如水，接着问道：“道家的炼气化神，乃是天星界修炼的古老正统。缘何长生之道绵延千万载，还会衍生出诸多门类？” 萧安拥有远古传承的记忆，如实回道：“体无灵根之人，同样对体悟大道有着强烈的憧憬。道家的灵修路径行不通，那些有才识的人，只好另辟蹊径。到得如今，已是堪称百花齐放。” 林平昇抚须道：“老夫乃是林家，唯一修行儒道的人。参悟多年，认为人之初并无善恶，便似一张宣纸。其后在纸上写下的内容，才会影响一个人的是非善恶。” 萧安的远古传承，以妖修为主，兼有些许道家法门。 在星月洞天和林家，两度见到墨家机关术的精巧之处。 不过是窥见一斑，已能领略其它修炼路径的玄奥魅力。 以灵根为基础，沿用道家的炼气化神，对萧安而言，或许并非最相契合的路径。 妖修法门中的阴险术法，又与他刚正不阿的本心相悖。 纵使有诸多玄奇，亦不会染指分毫。 灵觉动转间，忽而像是触及到了魔修之人的心境。 若是自幼家境富裕，体内又有五行灵根，亦或天地灵根中的一种。 依靠家族供养，或者师傅传授，便能得到绵长寿元和卓绝的修为境界，何苦费尽心思，寻找契合自身的道。 那些在死亡的恐惧中，沉浮挣扎的远古先贤，绝非每一位都能坚守初心。 阴狠歹毒的魔修路径，便是在绝望中诞生的邪恶之花。 有人沉醉于它的美丽，也有人被迫沾染鲜血，陷入难以脱身的泥沼，再也无法回头… 林平昇感应萧安的灵脉波动，在平稳中有些许动荡，即便知晓他在沉心感悟。 等到恢复平静，方才轻声开言：“世间纷扰，本心难定。真正能阻挡一个人通往大道尽头的，绝非那些心机深沉的仇敌，而是不够坚定的道心。” 深沉睿智的眼神，像是装着一路行来的感悟，注视萧安，凝神问道：“你向往着大道尽头，可曾想过，放弃难如登天的灵修之路，另择一个新的门径？” 萧安澄澈的眼眸，拥有处变不惊的坚韧。 “灵体双修，便是晚辈的初心。肉身不灭，初心不改。” 林平昇眼神中的锐利，持续良久，方才缓慢收敛，化作柔和的慈祥。 天星界貌似年轻的人，实则比俗尘中的老人，辈分还要大。 萧安这种十六七岁的少年，已是一时间难以排布辈分的晚辈。 只是从他身上，看到阔别许久许久的少年意气。偶然间在长大成人的地方，与曾经熟悉，如今又已淡忘的自己重逢。 当时的豪言壮语，仿佛被一阵清风吹过水面，送到了面前。 经历数千载岁月微澜，初心是否曾经移改，唯有天地鉴证。 少年时的豪情壮志，到得如今，仅是完成了些许。 只是结成元婴，未能如憧憬那般，成为可触及到大道真谛的大能。 经过这么多年的挣扎苦修，林平昇已经学会与自己和解，面现释然笑容：“未经过苦痛折磨的少年郎，总以为仗三尺青锋，能够斩尽天下邪祟。等到你逢遇有些不足以致命的罪孽，又无法消解心头之恨。到得那时，你又该如何自处？” 所有人都曾想过，可以不受束缚，全凭本心行事。 撞了南墙，感到疼痛，又会在无形中磨平棱角。 萧安不过是初踏仙途，已经展露以杀止殇的锋芒。 可是历来好钢易折。 林平昇内心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萧安眼神如炬，语气平静道：“我很喜欢一句古话…尽人事，听天命。” 若是与俗人讲论，需得详列事例，令其晓得己身心迹。 师傅李淳元知其本心。 林家修习儒术的老祖宗林平昇，也是仅凭一言，便知萧安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迈性格。 不由抚须大笑：“老夫在回家前，未知独行天星界数千年的李前辈，为何会破例收下一个弟子…到得此刻，我才真正明白，其中缘由。” “还请前辈明言。” 林平昇似在萧安身上，看到了曾经鲜活的少年。 语气悠长，像在和早已随风飘散的过去的自己倾诉，长到能容下数百年的起落沉浮。 “身虽凡，心不凡。” …… 林家在凤鸣岛，属于排名前三的大家族。 清风吹过，发出清亮凤鸣之声的凤鸣山，正是归于林家管辖。 其中出产的玄晶石，可以用作宝石镶嵌。 由于只有林家出售，来凤鸣岛的四方五地的强者，皆是与其有所往来。 正所谓怀璧其罪。 许多与之实力相当的家族，早就暗中觊觎凤鸣山的玄晶矿脉。 为争夺凤鸣山，曾经发生过数次宗族大战。 林平昇的长兄，在只有金丹大圆满境界时，为了家族而亡。 其后林家，与发生大战的陈家有过百余年的断交经历。 直到伤痛逐渐平息，彼时那些故人老的老，死的死，方才重新建立商路。 利益当前，没有永远的仇敌，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林家向天机阁支付巨额灵石的事，只能瞒过消息不灵通的人，与林家实力相当的几个大家族，都是闻风而动，暗中布局，想要趁机夺走凤鸣山的掌控权。 游历天下，静心苦修的林平昇，选择在这个档口归家，便是出于此因。 今朝午时，正是周家和陈家约定来林家商谈凤鸣山归属的日子。 可谓来者不善。 元婴强者，体内金丹凝结为灵婴形态。 更有体内蕴含磅礴灵气者，可以凝结双婴。 林婉清的无色灵根，以及修习的周天秘法，可令她在迈入元婴期时，凝结数个灵婴。 晋升难度远超寻常。 一旦成功结婴，无色灵根的弱势期将彻底终结。 彼时的林婉清，实力必将极其强大。 即便是萧安，都不敢保可胜过她。 以往忧心灵石不足，林婉清甘心后退一步，让萧安可以专心修炼之道。 这份退让，在人人皆憧憬长生大道的天星界，唯有骨肉亲情和本心挚爱能够承载。 萍水相逢的两个人，不计后果奔向彼此，则是缘起自天意牵线，蔓生出两颗真心跳动。 李淳元的不可负卿，其意正在于此。 星月洞天的炼丹大会，萧安力压一众丹道天骄，即便清楚，炼气初期的那些担忧，终有一天会成为过去。 他将来拥有的资材，足够支撑一个超级天才的崛起。 萧安乃是资质平庸的少年。 林婉清则是蒙尘的明珠。 若有一日，萧安凭超乎寻常的坚韧，在天星界有所成。 届时必会有人，非议甘心退让的林婉清。 萧安不知情为何物。 只知与其订下道侣婚约的女子，不该因家族局势，而令世间罕见的天赋，无法得其所终。 林平昇身为元婴强者，却是没有李淳元的高深玄术。 不知自家的族裔后人，体内蕴藏无色灵根。 拥有筑基修为，同时具备过人智计的萧安，便是应对危机的秘诀。 林平昇以元婴化形的妙法，改变了容貌和本真气息，与萧安扮作林家年轻灵修族人，来到曾险些成为死地的林家议事殿。 林栋坐在主位，身形伟岸，气势磅礴。 两个客位的男子，分别身穿黑白锦绣长袍，深邃凌厉的眼神，分明显出来者不善。 周明声音洪亮，豪迈道：“凤鸣山的归属权，每千年变更一次。此乃各家老祖联合商讨，定下的规矩。” 陈振声附和：“我等都愿意承认，林家过去的财力，远超周家和陈家。凤鸣山归你们管辖，老夫和周兄没有意见…如今形势陡转，凤鸣山理当出让，由我周陈二家联合执掌。” 林栋声若洪钟道：“你如何肯定，我林家无法继续打理凤鸣山？” 周明豪爽大笑，意有所指道：“林道友，论及壮大家族，你可谓一代明主。只是有些事，纵使你再有手腕，也是无力回天。” 陈振声满脸笑容：“我们都清楚，林家最近有一笔巨额开销。玄晶矿脉的维持，需要消耗数不清的灵石。凤鸣岛以之为根基，绝对不可动摇。我和周兄是出于好心，帮你们卸下这个包袱。” 林栋神情如常，坚定道：“只要老夫还在执掌林家，只要旗下的商铺还没有破败，便绝不会让出凤鸣山的掌控权。如若两位道友想来抢夺，我林家奉陪到底！” 一番言语，几许豪情。 虽则几大家族，共同撑起了凤鸣山的脊梁。 不过若是他人想要践踏林家威严，身为家主的林栋，亦是敢于鱼死网破。 周明右侧唇角挑起，隐有嘲讽意味：“林家曾和陈家有过一次宗族大战，双方皆是伤亡惨重。你们若是选择与我周陈二家同时开战，老夫敢保证，日后凤鸣岛必无林家。” 陈振声留了个心眼，在有可能引火烧身时，选择静默无言。 毕竟陈家和林家，在过去几百年间，恩怨纠葛不断。 此番是为抢夺凤鸣山的掌控权而来，若是不动刀兵，便能做成此事，自然称心如意。 如若双方撕破脸皮，也该由实力更强的周家作为主导。 林栋道：“林某不善言辞，有一言相告。纵使林家覆灭，周陈两家，势必也要退出凤鸣岛大家族的行列。如果两位想要鱼死网破，我林家随时奉陪！” 周明眼神变得凌厉，沉默片刻，语气阴沉如水道：“林栋，你不愧是把林家发展至此的精干之人。敢于豁出性命的气魄，足令老夫对你心生敬意。只是这凤鸣山，终归是由财力最雄厚的人执掌。” 陈振声不想陈家再度沉沦，语气稍显缓和：“这是各家老祖，共同商议定下的规矩。” 林栋豁达道：“那老夫就与尔等比拼财力。” 林家的商铺，遍布凤鸣岛。 涵盖各行各业。 迎来送往的凌云渡口，也是归属于林家。 45.随时奉陪 林平昇回到宗族，没有事先与林家人互通书信。 置身林家议事殿的周陈两家家主，特意赶在家族危难之际，跑过来兴风作浪。 这种事在天星界，并非罕见之事。 经历过多次家族纷争的林家人，便似过往那般，按照宗族规矩，以按部就班的形式应对。 事关宗族上下诸多族人利益，在双方彻底决裂，准备开启宗族大战之前，必须保持强硬态度。 感应到危机时，又要相机而动，尽量避免酿制大量族人死亡的动乱。 言语间的分寸感，需要极其精准。 与藏精聚气的修炼之法，有其相通之处。 所有贤明家主，皆是从置身纷争，静观执掌宗族上下的先辈，如何应对处理危机，再到亲手接管家族，城府变得深沉。 若让一个没见过大场面的后生，坐在林栋如今的位置，非得被吓破胆不可。 毕竟若是当真触怒周明和陈振声，林家将会面对以一敌二的局面。可能一步踏错，成千上百的族人便会因之殒命。 那些命悬一线的存在，并不是从未逢遇的陌路之人，而是朝夕与共，患难同当的亲族。 重担扛在肩头，非有磐石之坚，以及过人的城府手腕，绝然无法胜任。 萧安只是静默立在队列末端。 他的灵识感应里，有极为隐晦的情绪波动。 此刻在议事殿北方落座的三位家族族长，看似剑拔弩张，实则谁都不想越过那条名为危险的界线。 在互相试探之间，围绕蕴藏巨额灵石的凤鸣山，暗中较量数百年来的积淀和城府。 林平昇的话语，通过传音妙法，在萧安灵识中响起：“游历天下和执掌家族相比，堪称一件妙事。可以去往不同的地方，见到新鲜的人和事，开拓眼界，提升修为。执掌家族，不仅需要日夜操劳，还得将自己变得圆滑，应对各种突然而至的麻烦…” 萧安聆听林平昇言语，便知他曾经执掌过林家。 栽培出继任者后，又抛下心中杂念，开始游历天下，内求己心。 走遍万里路，见天外天，逢人外人。 唯有如此，才能在脱身之后，感应天道，明白心所向往。 可是无论走到哪里，终归和林家人血脉相连。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并不会随时间流淌，而变得寡淡。 涉及宗族亲人，那些超脱物外的感悟，又被那根无形的连结，拉回了现世。 萧安深邃的眼眸中，带着几分对家族纷争的好奇，以及对道侣林婉清更多的理解。 可他终究没有经历过，执掌一个家族的难处。 其中的艰辛困苦，无法真正做到感同身受。 他的年轻，带着锐利的锋芒。 认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诀窍，足以应对所有危机。 可是如今的境况，正应林平昇在亭台中的言语。 周明和陈振声的发难，合乎祖辈共同定下的规矩。 “三位家主，晚辈有一言，或可解决纷争。”萧安有着远古传承中的圆融，也有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如若不曾因冲动而犯下些许无伤大雅的过错，便算得虚度了十几岁的年华。 周明和陈振声，听到清亮之声，皆是凝神感应，惊觉讲话者是一位只有筑基境的年轻后生。 凤鸣岛是东龙七十二岛中的大岛屿。 排名前列的大家族，皆有元婴和金丹期强者镇守族人。 方才迈入筑基期的后生晚辈，依照常理，若无人问及，不可在议事殿中轻言。 林家年轻族人，自幼背诵家规，在礼数限制中成长。如同种在花坛里的树木，修剪掉杂乱的枝叶，纵使与萧安年纪相仿，也不敢凭一时意气，贸然打断家主之间的对话。 周明瞥了一眼林栋，眼神中的蔑视，分明是在奚落他管教不严。 连宗族里修为浅薄的后生，也是无法约束。 于家主而言，无疑是一种耻辱。 萧安在迈步出列，开言之前，林栋已经感应到了他的行动。 灵识感知中，还有一道极其熟悉的灵脉波动。 佯装出的镇定，因强大的熟悉气息，而变得有所依托。 家族中的老祖归位，比方外强者助阵，更能令人感到心安。 林老祖拥有元婴期修为，若是不想让萧安出言，尽可施展禁锢术法，令他暂时无法行动。 林栋的灵识转动和心境变化，隐藏在心迹之下，面容未曾显出分毫。 语气沉静如水，介绍道：“这位是林家的客卿，在炼丹大会上助东龙七十二岛，夺取优胜的年轻丹师萧安。” 外出游历，需要用虚假身份掩饰，以防惹火烧身。 欲令两位来者不善的族长，认可萧安的身份，便需摆出他最为光鲜的履历。 周明和陈振声，互相对望一眼，皆是从对方眼神中，看到了些许惊讶。 他们知道那位力压一众丹道天骄的年轻后生，乃是极星岛萧家族人。 关于这个排列末位的岛屿，只知与他们互通往来的韩家，更不知有萧家存在。 纵使要和萧家建立商路，也得等到萧安羽翼丰满，足以支撑起整个家族。 萧安是何人，和谁订立了道侣婚约，全是无足轻重之事。 藏在灵识中的一段言语，终于变成了亲眼所见的具象。 在眼眸见证之前，他们对传闻中的萧安，都有源自记忆的描绘。 真正的萧安，比想象中少了几分俊朗，多出寻常不可得见的英气。 两道浓淡恰到好处的剑眉，以及那双神光如炬的眼眸，令人忽略他算不得太过出众的面容。 宗族里的规矩，限制的是普通人，绝难关住那些注定飞上高天的青年才俊。 正如群英汇集的炼丹大会，参加者皆是四方五地的年轻天骄，各个惊才绝艳。 想要从中脱颖而出，便得用不甘于平凡的桀骜，摒弃对强者的畏惧。 在星辰映照之下，以一介小家族的少年，盖压丹道天骄。 从星月洞天归来的玄星子，未曾提及其中发生的任何事。 无人知晓萧安是如何以炼气境界，完成绝难逢遇的壮举。 只是那些隐晦传出的传闻，绝不会有半分虚假。 以东龙七十二岛的地位，难以承载这等虚假荣光，必会承受雷霆之怒。 弹丸之地，沉没大海… 无形之中，前来寻衅滋事的周明和陈振声，察觉到林栋比他们更高明的地方。 一位拥有无穷丹道潜质的年轻后生，比凤鸣山更具价值。 …… 议事殿中的局势，变得更加复杂。 林栋看向熟悉灵脉波动隐现的地方，那道永远无法遗忘，属于至亲长辈温和深沉的目光。 林平昇带来了解决纷争的妙人。 “有贵客在此，不应商谈家事。诸位族人，先行退让。”林栋朗声下令。 前来撑场面的林家灵修之人，依照次序退出议事殿。 周明站起身形，高大宽厚的身板，似有万钧之力，朗声道：“萧道友，你的光辉事迹，老夫有所耳闻。只是今日匆忙来访，不知会见到萧道友。” 陈振声从旁静观。 他不了解萧安其人，不知对于争夺凤鸣山之事，又是何种态度。 故而选择静默不言。 萧安与三位执掌家族，气场强大的族人共处，心境全无波澜：“三位前辈，你们可曾出过东龙七十二岛？” 林栋回想起萧安在小结界中的言行举止，见他这副模样，便知对于凤鸣山的争执，已有另一种应对之法。 周明沉默无言。 选择谨慎观望的陈振声，反而开口道：“年少轻狂时，我等都曾帮家族跑过商。把脑袋挂在腰间，为了些许灵石走南闯北。见过诸多高人，也有不少彼时的老友，已经化作尘泥。能活到今天，真有几分侥幸。” “放眼南部星域，乃至天星界的四方五地。东龙七十二岛，不过是弹丸之地。我只是在星月洞天中，与一众丹道天骄较量，便能感受到那份冰冷的漠视。诸位前辈，难道可以做到视若无睹？” 议事殿中陷入静默。 周明和陈振声，都是听出萧安言语间的劝和之意。 良久，林栋方才开言：“萧道友，依你之见，我等该如何解决此事？” “南部星域的炼丹大会，以一件万灵宝阁的秘宝，作为优胜者的奖赏。如若诸位前辈没有意见，可以将出产玄晶矿脉的凤鸣山，当作与之类似的奖励。以最为平和的方式，决定这座仙山的归属。”萧安深知，周明和陈振声看似两个人，实则代表出生成长的整个宗族。 纵使是执掌家族的家主，亦需听从长老意见。 若轻易退让，在宗族中无法交代。 林栋更不会轻易让步。 纷争无法止息，终有招致凤鸣岛内部动乱的风险。 不过是林家损失些许灵石，周家和陈家就想趁虚而入。 若支撑东龙七十二岛的凤鸣岛有变，南部星域毗邻的势力，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凤鸣岛有失，七十二岛之人皆是无从超脱。 萧安见过丰神俊逸的郑瑜，以及精通丹道的方寒和李行舟，在互相较量之外，更是感应到他们豁达的气度。 于纷争之外，以不争消解。 若是他人，强行让林家暂时放弃凤鸣山的执掌权，与周陈两家竞争，必会被赶出家门。 萧安于林家有深恩。 由他仗义执言，林家宗族上下，难有反对声息。 “老夫虽然不知道萧道友有何独特之处，不过能在南部星域的炼丹大会，胜过一众声名显赫的丹道天骄…你的提议，恐怕是暗藏玄机…” 萧安神情平静，问道：“诸位宗族之中，想必都有负责跑商的炼气期族人。给予一定灵石，由他们负责收购采买，打造出的灵宝品阶最高者，便可接管凤鸣山。既不见刀兵，又能分出高下，不知三位前辈意下如何？” 周明和陈振声，通过传音之术，暗中商议计较。 陈振声见到萧安，心中生出旁的计较，倾向于缓和此事，出言相劝道：“联合你我两家之力，未必会输给林家。若能夺取凤鸣山，仍是按先前谈好的条件，两家各接管半数矿脉。” 周明亦能察觉到局势骤变，声音平静：“与林家争竞，终有一无所有的风险。老夫也愿做出让步。” 天星界的炼丹师，无一不是拥有巨额财富。 只要萧安未曾身死道消，萧家的崛起，便是可以预见的未来。 林栋在与之结交的层面，已然先声夺人。 同为凤鸣岛几大家族族长的周明和陈振声，自然不能落后。 凤鸣山的玄晶矿脉，每年可获取的灵石数量，虽有上下浮动，却终归有其极限。 若能化干戈为玉帛，和一位精于丹道的炼丹师相识，其好处更胜百倍。 因灵石而来，自然也能因其而解。 周明执掌的周家，名义上是凤鸣岛的第一家族。 重夺凤鸣山的计划，也是由他作为主导。 是非功过，以及该如何向家族中人交代，便由他一力承担。 “萧道友，周某人外出跑商时，逢遇过诸多冷眼。那些人谈及东龙七十二岛，语气间都有种不屑一顾的蔑视。时至今日，只要回想起那些往事，仍会感到锥心刺骨。你方才之言，令老夫有所感悟…” 萧安展露笑颜：“如此说来，三位前辈愿意接受晚辈的提议，以更为平和的方式，决定凤鸣山归属？” 陈振声随口附和道：“既然周家主愿意卖你这个面子，陈某也是不可多言。只是不知道林家家主，是否有这等器量…” 言语之间，把难题抛给林栋。 周陈两家，数年来和玄晶矿脉的利益无关。 只是打算趁人危难，将这笔生意纳入旗下。 若是林家肯于出让，等同于伤筋动骨，真切影响到宗族灵石脉络。 林栋洒脱大笑：“你们不会认为，全天下只有你们气量宏大。我林栋，只是抱着凤鸣山不肯撒手的迂腐之人。老夫有言在先，须是炼气期的宗族中人，不可有他人襄助。” “炼气后生不过是初踏仙途，甚至算不得修炼之人。他们的炼器造诣，可称极其微弱。需得有一人辅佐，方好成事。”陈振声仗义执言。 周明豪迈道：“老夫认为陈道友之言，更为合乎情理。还有另一件事，需要林家主大度能容。” 林栋深知周明秉性，谨慎问道：“需知是何事，老夫才能作答。” “林家身为执掌凤鸣山的家族，又是由你们提出这场较量。理当向我周陈二家，表明炼气族人的选择。” “鄙人道侣林婉清，不过是炼气境修为。由她代表林家，不知两位前辈意下如何？”萧安先于林栋，解了周明的疑惑。 他亲眼目睹三位家主间的唇枪舌战，亦是清楚为何会话锋突转。 林平昇缘何会带他来林家议事殿，悄然浮出水面。 46.初雪 申时前后，还是天气晴明。 骤然飘来铺天盖地的乌云，掩住了漫天星辉。 凛冽寒风中的水汽，预示凤鸣岛行将迎来一场罕见的风雪天。 萧安在星月洞天的时间法阵中，以涅槃神火和龙息，持续增幅修为，得机缘迈入筑基境界。 四时辟谷，寒暑不侵。 林婉清重修周天秘法，虽则不需散去本源气旋，亦是从新开始修炼，如今方才稳住炼气二层修为。 铜盆中炭火烧得正旺，放在炕桌上，驱散无孔不入的严寒。 两人隔着矮脚炕桌，盘腿对坐。 萧安决心待凤鸣岛事了之后，即便独自踏上行程，游历天星界，以增长见识，提升修为。 重振家族的重任，便要交给和他有道侣之约的林婉清。 她的道心灵觉，萧安算不得熟知。 自从聚气成功以来，总是有诸多事务缠身。 如今暂时放下对凤鸣山的争竞，趁着夜色正浓，和温婉娴静的林婉清，静坐闲谈。 少女心意萌动，看着坐在桌案对面的情属之人，闪亮眼眸不敢久停，唇角总带着浅淡的笑意。 爱意随风起，不知哪个瞬息，便是入了心。 心底的悸动，盖过了所有念想。 只是希望和对面的人待在一起，便能超越修为提升，获得灵宝的喜悦。哪怕说着无聊的话，或者是一言不发，只需眼神相对，便可抵岁月悠长。 窗外有整个世界，可又与他们相距甚远。 良久的沉默中，两颗心炽热跳动。 迷蒙的夜幕，垂下万千珠帘。 随着凛冽的寒风，呼啸摇摆。 林婉清手托香腮，凤眸凝望窗外，沉静道：“下雪了…” 萧安去东龙岛验测灵根资质时，时值盛夏，天气燥热，却又常有雨落。 他还记得验测出残缺伪灵根后，没多久便下了一场大雨。 天地一片昏暗，总归也不如他彼时的迷惘，只觉前路陷入了浓到化不开的黑。 坐在返回极星岛的灵舟，任凭雨打风吹，伤感愁绪在心间弥漫，零乱着惆怅。 驾驭灵舟的舟夫，迎来送往历代年轻人，得意者留在东龙岛，失意者定会失魂落魄。 只是静默观望，没说扫兴的话。 种植灵草灵药的农夫，在雨天耕作，心中怀揣着数月后丰收的期盼，纵使神疲力乏，总有希望相伴。灵根资质不足的年轻人，道心被天意击碎，不知路在何方。 十几年的憧憬幻想，一朝化为泡影。 淋到浑身湿透，任凭苦咸的泪被雨水冲淡。 失意和绝望，只能留在东龙岛和极星岛之间的旅程。 踏上回家的路，即便要把这些忘掉。 萧安这辈子都不会忘，林婉清是如何来到萧家，又是用哪种语气，告知她是他的婚约道侣。 彼时的失意人，没有眷恋从天而降的情缘，坦诚以待佳人。 林婉清温柔如水的眼神，在时间法阵中，陪他度过数重生死玄关。 不离不弃的坚定，世间难逢。 后来回想起，萧安恍然惊觉，他的情谊，起自林婉清弯如月牙的眼眸，还有那浸润心田的温柔。 而林婉清的钟情，非是感念萧家筑基老祖宗的救命之恩。 一眼万年，芳心暗许… 便不顾萧安资质如何，是否能助她提升修为，义无反顾，决定和他结为道侣。 林婉清的温婉之下，藏着不让须眉的勇气和坚韧。 萧安在林家议事殿，意识到与那个在雨中失魂落魄的少年，已是隔了很远。 经逢星月洞天中的一鸣惊人，在东龙七十二岛的大家族间，已是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宗族之间争农田矿脉，抢夺商铺生意，其本质还是在于赚取灵石。 以便笼络资源，供养家族中天赋资质卓绝的后生。 用延续了千万年的传统形制，助族人成就长生大道。 萧安于丹道天赋异禀，在宗族的明争暗斗中，价值无从估算。 非是一座凤鸣山，所能衡量。 不需多费唇舌，便能解决因利益而起的纷争。 林平昇的攻心之术，与李淳元的引君入瓮，皆是上乘妙计。 远古传承中，那些嚣张跋扈者，常死于非命。 到得如今，继续追寻大道，在天星界纵横驰骋的大能，俱是拥有深不可测的城府。 谈笑间，泯灭仇敌。 林婉清在别院中的言谈，萧安铭记于心。 为数不多的话语，都是在帮他争取利益。 可称一颗红心，全无它念。 萧安忽而有些明白，堪称绝世天才的师傅李淳元，为何会沉醉于酒道。 若文静娴雅，以清茶浸润，足可温养道心。 清酒遮蔽灵识，抛却俗尘领悟。 于纷扰中，得片刻清闲。 萧安仍是少年郎，不识愁滋味，自有一股有别于常人的豪情。用不着五谷酿制的琼浆玉液，亦可固守本心。 “你能看到远方吗？”萧安语气悠长。 林婉清仍是玉手托腮，美眸含笑：“远山如黛，万里晴雪。远方美…此间更美。” 林家的府宅，见证了她的出生与成长。 曾经得到过宗族长辈的厚爱，也摔碎过对未来的憧憬。 心灰意冷地离开家族和宗门时，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再回来。 此刻的林家，不只有她挂念的家人，还重新找回了自我。 萧安心知肚明，林婉清方才那句话，满含着隐晦的情意。 身为女子，敢于表陈心迹，亦是足以显出她的爽利。 萧安心底的忧虑，于无形中消散。 取来铜壶，烹上一壶灵茶。 煮到半温，倾倒进两盏玉杯。 “清儿，我在别院中，见到了林家的老祖。”萧安收回视线，注视浅尝灵茶的林婉清。 林婉清笑道：“他老人家是修习儒道的大能…你那点稀松的礼数，恐怕会惹恼了老祖宗。” 萧安只觉林婉清的说法有趣，笑容发自心底：“林老祖不只没感到恼怒，还对我赏识有加。更将林家重任，托付给我。” 林婉清问：“做得如何？” 萧安回道：“近乎完美。” 林婉清笑意难止：“没成想在萧郎口中，还能听到自谦之言。” 萧安饮下灵茶，只觉身心舒畅，总也抑制不住笑容，开怀道：“还是清儿了解在下。如今的我，可以一言，解决纷争…” 林婉清再问道：“既如此，为何说是近乎完美？” 萧安将议事殿中发生之事，原原本本讲给林婉清。 他只是以南部星域炼丹大会优胜者的身份，阻止了一场冲突。 凤鸣山的归属，仍是没有着落。 萧安的计划，本是由他暗中相助，解了林家危难。 只是共饮一杯茶，萧安对林婉清的了解，有了极大进展。 她绝不是温柔婉约的文弱女子。 其坚韧本心，遍历过天下的足迹，还有内敛的傲骨，足可支撑起所有期待。 凤鸣山之争，萧安可作壁上观。 …… 萧安向往万里独行。 凭手中五尺青锋，斩尽天下邪祟，灭杀无穷仇敌。 遇见难关，先向内求。 若独力不能为，才会假借外物。 适合做孤高游侠，护佑家族或宗门的强者。 若让他执掌宗族，辖制处理俗尘事务，难见自由，与大道疏远。 林婉清与他截然相反。 争夺凤鸣山的要紧事，深知以自身造诣，不足胜过另外两个家族的年轻后生。 清晨结束练功，便去面见林家现任族长林栋。 与之合计，派遣宗族里的商人杂役，前往祥云仙市，淘换蒙尘的高阶材料。 懂行的族人，在人声纷杂的摊位间穿行，用不着特意遴选，只是打眼一瞧，就能找出远高于售价的好货。 若是放在平时，他们宁可去拍卖行，也不会游逛仙市。 到得家族危难的关口，便顾不得缠身的俗尘名望。 回归到尘世，用最少的灵石，购置品质极佳的材料。 另有精通商路的高阶商人，则是通过平日里积累下来的人脉，以低于成本的价格，从指定商铺购买资材。 三个家族的商人，互相遮掩收购灵石数目。 看似打造灵宝的较量，实则是比拼三家在凤鸣岛的势力根基。 哪家拥有更广的人脉，跑商的商人具备更开阔的眼界，不独可打造出品阶更高的灵宝，也能更好地管理凤鸣山。 林栋初听闻萧安的提议时，曾有过片刻迟疑。 炼气期族人打造灵宝的比拼，决定凤鸣山的执掌权，难免有些儿戏。 将执掌林家的权符，暂时出借给林婉清。 通过这位初展羽翼的后生，窥见了萧安在动荡间，想出的妙策本真。 家族间的势力高低，不止可以通过一场大战，来分个清楚明白。 那些外人不可知，而又真切影响到宗族势力的细枝末节，亦能分出高下。 萧安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便有这等城府手腕。 假以时日，其前途不可估量。 他能看到的事。 周明和陈振声不可能看不清楚。 这两位仗着家族势力强大，向来不肯遵循规矩的大家之主，同样会收敛锋芒。 …… 远天降下的雪幕，从日落黄昏，一直扑簌簌下到了黄昏再临。 林家人都知道林婉清和萧安的关系。 昨日的救命之恩，化作甘心情愿听从调遣的回报。 林家上下一心，为了一件平日里根本瞧不上的灵宝出谋划策。找寻投契老友，放下本心高傲，央求其减免灵石。 危难过后，对于权势地位的争夺，变得极其寡淡。 纵使合周陈两家之力，其族人无法拧成一股绳，便会生出逆势，胜之不难。 萧安盘腿坐在静室。 这处别院，按林家的规矩，只有林老祖林平昇可以踏足。 如今破例用来待他这位林家贵客。 院中响起了脚步声。 不同于高人的飘渺，来者步幅不大，走得异常平稳。 一只纤长玉手，掀开了棉帘。 萧安睁开澄澈深邃的眼眸，脸上没有半分笑意。 林婉清这次来找他，并不是以婚约道侣的身份。 这一点，萧安心知肚明。 47.送客 有些事得大张旗鼓，恨不能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有的事又得烂在肚子里，即便他人问起，也只能隐晦提及。 前者是争面子，后者是保全颜面。 萧安在星月洞天中，胜过诸多声名在外的丹道天骄。奖励可得，却是难获名声。 非是他丹道造诣不够，而是丹神亲传弟子郑瑜，威名不容有损。 东龙七十二岛灵根资质拙劣的后生，侥幸得悟天道，终归也会化作尘泥。 那些活了千百年的丹道大能，必不会顾及他的感受。 这便是地位悬殊的冷遇。 凤鸣岛各大家族，暗地里互相争斗，终需维持上位者的体面。 前番周陈两家的家主来林家，不向旁人透露内情，定下确立凤鸣山归属权的比试，三家未曾商讨，默契地没向外人讲述。 凤鸣岛的商路生意，依旧是红火兴旺。 南来北往的客商，照常去往凤鸣山，瞻仰这座出产玄晶矿脉的奇异之地。 唯有到了月上中天时，热闹了一天的海岛，才会逐渐归于平静。 周明和陈振声各自带着一位炼气期的族人，低调来到林家府宅。 议事殿灯火通明，提前布设好屏蔽结界。 林栋身穿玄色锦袍，紫金冠束发，脸上带着从容洒脱的浅淡笑容，迎接两位亦敌亦友的家主。 论及凤鸣岛内部，几大家族之间，各有其经济脉络。 依照先祖定下的规矩，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偶然间的摩擦，因东龙岛的辖制调停，很快归于平静。 若是有外来势力渗透，凤鸣岛的几大家族，则是会摒除私心杂念，联合起来一致对外。 正因有此心，分散在海域之上的东龙七十二岛，方才没有被周边的庞大势力吞并，维持着群岛聚居，互为依托的形制。 林平昇在园林孤亭中盘腿打坐。 印结中心，盘旋一块发出微光的通灵玉。 与议事殿的屏蔽结界连结，神识可穿透禁制，感应到其中动向。 周陈两家派出的炼气后生，皆是炼气大圆满境界。为了这场争竞，暂缓以灵丹筑基之事。 凤鸣岛家族间，也会出现归附。 陈家在许多生意上与周家合作，甘愿做其附庸，保证宗族根基稳固。 身为周家家主的周明，自然是行事的主导者。 向两位宗族里的年轻后生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见礼。 身穿深蓝道服，胸口处刺绣周家家徽的修行者，膀大腰圆，体格壮硕，与周明有几分相似之处。 即便不是直属后裔，其血脉关联也可算得极其相近。 宗家后生，若能帮助家族争取到巨大利益。日后的发展，势必会是一片坦途。 凡人皆有私心，执掌大户人家的家主，也是不能免俗。 周家后生抱拳拱手，声若洪钟道：“晚辈周冲，见过林前辈。” 林栋微微颌首，便是领了礼敬。 终归是争夺凤鸣山的比试，尘埃落定前，与其是利益相冲的对手，不可太过宽颜。 周冲身旁的陈家后生，身上的道服颜色为靛蓝，身材高大，剑眉星目，堪称一表人才。 待周冲话音落下，方才抱拳拱手道：“晚辈陈星，见过林家主。” 凤鸣岛讲究客随主便。 纵使周家势力更大，到了他人地界，亦须先向其家家主见礼。 周明豹眼之中，隐现自豪神光。 自家后生没有坏了礼数，足以表明周家规矩森严，他这个家主也是治理有方。 林婉清身穿素净长裙，肩袖处刺绣凤纹状林家家徽，长发盘髻，轻纱遮面，抱拳还礼道：“晚辈林婉清，先行见过周家主和陈家主。两位道友，我已是恭候多时了。” 先还礼数，然后方好切入正题。 不独周陈两家的家主，便是一同前来的两位后生，其灵识感应，并非着重于灵脉波动仅有炼气二层的林婉清。 萧安身穿黑色长袍，肩袖处刺绣金色龙纹，丝带束发，藕丝步云履不染尘泥。英气十足的面容，尽显少年意气。 深邃澄澈的眼眸，令人无法观瞧本心。 龙息护持之下，也是无从感知他的心境变化。 萧安远来是客，不需遵守凤鸣岛的成规。 静立在侧，不发一言。 林栋感应到周冲和陈星的心境微澜，便知周陈两位家主，提前告知了他们萧安的身份，以防得罪这位精通丹道，受东龙岛赏识的后生。 萧安有妙法，助其在星月洞天胜过一众天骄。 以他们尚未完成筑基的修为，纵使是和林婉清较量，仍旧难免道心激荡。 林栋知晓萧安的应对之法，左手负于身后，伸臂前指，中气十足道：“诸位贵客远来，奔的是凤鸣山。老夫不说场面话…两位后生，你们谁先来？” 陈家身为附庸。 周家吃香喝辣，他们跟着喝口汤。 即便是约定好对半瓜分凤鸣山的玄晶矿脉，这番灵宝较量，亦需成全周家的名声。 陈家的商人杂役，淘到的廉价高阶材料，列成清单呈递周明过目。由其选走所需，空缺由备用材料替代。 炼制出的灵宝，品阶只有玄级上品。 预先知晓争不过周家打造的灵宝，踏前一步，率先打头阵。 手指上的须弥戒金光闪烁，八寸见方的楠木盒，盛装着此番炼制的灵宝。 萧安凝神感应，便知它有何种功效。 陈星将楠木盒打开，一颗圆径七寸的洁白宝珠，发出的莹蓝辉光，映照他俊朗的面容。 即便是一表人才，灵根资质也是稍强于身旁的周冲。 因其家族势力弱小，只能充当陪衬。 三位家主年轻时都曾走南闯北，冒着被劫杀的风险，帮家族赚取灵石。 灵宝丹药的品阶售价，可称门清。 陈家炼制出的灵宝，乃是往防具中镶嵌的魔免珠。 天级最上品魔免珠，可吸收所有术法，令其主不受伤害。 楠木盒中的灵珠，品阶只有玄级，纵使是上品档次，也只能防御五成左右的术法威力。 三日内炼制出这等宝贝，足可见陈家底蕴。 只是在这场利益相关的比试中，便有些不够看了。 陈振声与陈星目光相遇，平和地点了点头。 陈星重新关好楠木盒，将其放在桌案之上，退到一旁静观。 三位家主都是心知肚明。 最先亮出灵宝的陈星，不过是开胃小菜。真正的大餐，必是周林两家炼制的灵宝。 哪家灵宝的品阶更高，依照缔结的灵契约定，即便在接下来的五十年间执掌凤鸣山。 林家既是主家，又是凤鸣山的现任掌管宗族的家主。 于情于理，都得压轴出场。 周冲踏前一步，雄壮身躯释放出磅礴气劲，豪爽道：“林前辈，承蒙您的大度…凤鸣山的执掌权，我周家就不客气的收下了！” 不等林栋开口，他手指上的须弥戒银光闪烁，召出一个结构极其精巧的墨家机关盒。 周家老祖宗修习的是墨家之术。 族中人也多是墨家弟子。 若不是受灵石数目所限，以周家之力，足可打造出天级灵宝。 周冲手托机关盒，脸上笑意更盛，声若洪钟道：“我手里的机关盒，乃是地级上品灵宝…此机关盒中，囊括数种功效。可辅助修炼，能排布阵法，有助于演练玄术，还可改变天候，短时行云布雨。” 林栋稍加探查，便是感应到机关盒的数种灵脉波动。 周冲所言非虚。 若是没有李淳元出手相助，仅凭林家的炼器师，无法跨越灵石数目界限，打造出比这个机关盒更好的灵宝。 周明和陈振声对望一眼，俱是对接管凤鸣山势在必得。 陈家即便是只能得到凤鸣山东侧的贫瘠矿脉，凭借玄晶石生意，也能建立更广阔的人脉。 于家族发展，有莫大助益。 他们在来林家之前，已经备好了庆功酒。 只等林家交出信物凤凰玉佩，便可回到周家，大肆庆祝一番。 可是在林栋眼中，未能察觉到一丝慌乱。 仅有筑基境界，却又深不可测的萧安，亦是保持着与寻常无异的平静。 道心中难免生出困惑。 周明性格粗犷，更加沉不住气，传音问道：“振声，你刺探到的情报，可是有误？” 陈振声传音回道：“星儿和林家的一位年轻后生，暗中结成了道侣。从她那里，得知林家所获的资材…他们炼制出的灵宝，绝不可能比周家的机关盒品阶更高…” 话虽如此说，未见萧安之前，他也是成竹在胸。 如今亲眼得见，这位曾在星月洞天中创造奇迹的少年郎，与之比拼炼器造诣，终归是难免犯嘀咕。 林栋无从感应传音之法，通过周明的气息变化，仍是察觉到了两位家主心底的慌乱。 他们前几日来到林家发难，虽则没起冲突，终归是做了落井下石的龌龊事。 唯有亲眼见证两位对头吃瘪，方好消解心中的闷气。 仅是感应到慌乱，尚且无法满足。 林栋左手仍是负于身后，右手抚须道：“清儿，让几位远来的贵客，见识一下林家炼制的灵宝。” 三家的明争暗斗，都是躲不过对家的暗中监视。 获悉的材料清单，纵使无法窥见全貌，也能大致揣摩出灵宝种类。 若是出入甚大，便可知晓坏了规矩。 不仅要让出凤鸣山，还得搭上巨额灵石。 林栋再爱惜玄晶矿脉，也不会做出这等蠢事。 林婉清莲步轻移，来到放置灵宝的桌案前方。 更不多言，从须弥戒中，召出一个表面镌刻咒印，有龙凤机关锁的方盒。 现世的刹那，机关锁上的龙凤，仿佛活过来般，发出清亮龙吟凤鸣。 起初，四位远来之客，还在期待见证林家炼制的灵宝。 忽而察觉到了异常。 林婉清放在桌案上的木盒，隐有磅礴灵脉波动。附近的天地灵气，都是受其所引，涌进木盒之中。 周家炼制的机关盒，表面泛溢的微芒，也是为之一暗。 高阶灵宝之内拥有器魂，若是遇到品阶更高的魂魄，便会收敛锋芒。 周明早已觊觎凤鸣山多年，认定炼制的机关盒，可以达成所愿。眼见幻梦行将破碎，道心难免浮躁，眉头紧锁，气势凌厉道：“以你们购置的材料，如何能炼制出这等灵宝？！若是违反规矩，老夫可不会跟你林家客气。” 林栋笑而不语。 从四位客人进入议事殿起，没有讲过一个字的萧安，忽地开了口：“周前辈之言，等同于把家族间的互相算计，摆上了台面。” 周明听到萧安的话，凌厉气势收敛少许，眼神中的威严，却是不曾藏锋：“萧道友，你不过是有些许的丹道造诣。若是想一手遮天，恐怕是痴心妄想。老夫不吃这套，周家更不会忍气吞声！” 到得恼火处，气势雄浑的周明顾不了许多。 萧安面带从容笑意：“若我有此心，何必提出炼制灵宝的比试。当日不出面，任由三个家族结仇，是为上上之选。” 陈振声眼见气氛变得微妙，赶忙出言道：“我等确实知道林家买到的材料…以那些材料，绝对无法炼制出这个半只脚迈进天级的木盒。” 萧安从腰间的百宝囊，召唤出一块传送通灵玉：“两位前辈，可知这是何物？” 周明拂袖，鼻子里冷哼一声，没好气道：“萧道友，你切莫以为天星界无人，只有你一个智勇双全之辈！” 萧安不理会周明的气恼之言。 从通灵玉中，召出一块碧绿如洗的翡翠。 出现的刹那，议事殿中的灵修之人，皆是打了个寒噤。 其上附着的气息，分明属于合体境界的大能。 强大之外，更有几分熟悉。 陈振声迟疑道：“这股气息…难道是…” 周明突然放声大笑，遥指坐在正北太师椅的林栋：“你廉价购买材料，已经耗尽了约定数目的灵石。延请李前辈打造的花销，必是超越限制…老夫给你三天时间，撤走凤鸣山镇守矿脉的林家族人。若是逾期未撤，休怪老夫不客气。” 萧安笑意从容：“周前辈，若是李淳元前辈分文不取，帮林家打造了这件灵宝，又该如何说？” 48.不言别离 富贵还乡，其目的不在人前显贵，而是令辛苦大半辈子的父母，在左邻右舍面前，能够直起被重担压弯的腰。 去往友邻家做客时，可听几句恭维的话。 林婉清帮林家守住执掌凤鸣山的权力，消息传遍宗族上下，老实炼丹的父母，内敛笑容里满是自豪。 经逢两件大事，林家人皆知，与林婉清订立道侣婚约的萧安，有着处变不惊的沉稳和应对万难的智慧。 不只是林家家主赏识，护佑整个家族的林老祖林平昇，也是对他青睐有加。 林家的园林，非是每一位族人都能踏足。 除了洒扫院落的杂役，只有修为达到筑基境，才能进入其中。 或感悟天道，或借助园林中浓郁的灵气修炼。 只有一种情况例外。 林平昇回到家族时，除了现任家主，其余人不可踏足其中。 林栋将萧安和林婉清引到园林的圆门外，即便停住脚步，含笑道：“老祖正在园林中静候。你们见他，切莫失礼。” 尽管是同一个人，但在萧安和林婉清的认知中，林平昇的性格存在极大差异。 林婉清在林家生活了十几年，只在年龄稍大的族人和父母长辈口中，听到过林老祖的名号。 由于地位低微，加上彼时年龄尚浅，从未见过林平昇真容。 这位自打她出生起，乃至更早便身为家族守护者的老祖宗，在其心目中不只是强大和神秘的前辈，也是满心敬畏的虚影。 萧安此前从未来过凤鸣岛，更是不了解林家的规矩。 和林平昇的初次见面，谈的是大道领悟，浑然忘却年龄和辈分的界线。 在他眼里，林家人人敬畏的老祖，是个豁达开明的长辈。 萧安的脚步沉稳轻快。 走在身后的林婉清，由于心境起伏，脚步时快时慢。 慢是源于心事，快赶几步，方能跟紧萧安。 感应到她的心念，萧安放慢了脚步，与之并肩同行。 林婉清轻声道：“林家的规矩，女子不可与道侣并行…” 萧安浑然不在意，摆手道：“今朝是我带你来拜会林老祖，讲的不是林家的规矩。” 林婉清亮丽明眸闪烁，终归不敢多言。 沿着长达数十米的廊桥，走向位于湖中心的孤亭。 林平昇身着一袭白色长衫，双脚悬立清湖。 湖面泛起的涟漪，向远处激荡。 自从筑基以来，对龙息的驱使，变得更加容易。 踏足青湖之上的林平昇，不过是由灵气凝结的幻象。 林婉清并未察觉异常。 萧安拉着她的纤长玉手，进入孤亭之中，分别在珊瑚石桌南侧的两个圆石凳上落坐。 方才坐下片刻，结界立即消散。 湖中的幻象，不见了踪影。 身穿白色长衫的林平昇，正坐在石桌北侧，含笑望着萧安和林婉清：“你是如何知觉，湖中的老夫不过是幻象虚影？” 萧安从容回道：“林家极重规矩，您又是修习儒道的大能…晚辈和清儿勠力同心，解了家族忧患。您让林家主带我二人到园林，必不会在湖中与我等相见。” 林平昇不去深究，悠然笑道：“…东龙七十二岛，不过是天星界的一隅。即便是你去过的星月洞天，也只能窥见些许大道修行。家族中的麻烦消解，你打算去往何处？” 萧安的远古传承中，有天星界的万水千山。 尽管印刻在记忆里，可是距今已有万年之久。 时移世易，未必还是彼时的光景。 萧安浅笑回道：“游历天下，重要的从不是目的地，而是走在路上。” 林平昇抚须大笑：“老夫见过的少年人中，鲜少有人能有这般感悟…遍历天下，尝过苦辣酸甜，见过世事，方知何为本我…” 林婉清见萧安与林家老祖谈笑风生，震惊之余，更有几分钦敬。 萧安聚气成功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诛杀前来收静修山洞的韩家杂役。 受到邀请，只身前往韩家时，林婉清内心做好了萧安无法安然回来的准备。 再度见到那张英气十足的面庞，初领略萧安的不凡之处。 及至他离开家族，随身只带几十灵石，前往天机阁领取赏金任务。 林婉清内心深处的担忧，始终未曾消散。 忙于家族事务时，尚且难以感知。 一旦闲下来，总会有千奇百怪的担忧。 他可会在路上，被人劫走了灵石… 接取了任务，无法完成，又该如何应对… 韩家看似泯灭恩仇，若是暗中报复，将其截杀，恐怕会尸骨无存… 所有的担忧，最终化为炼气期大圆满的少年归乡。 到得萧安完成筑基时，林婉清方才确信，情属的婚约道侣，有别于常人的特异之处。 与她共同面对兴起杀心的伪合体期大能齐炎，又是巧借李淳元的名号，将敌对强者悄然推入死境。 在未曾预先合计的情况下，与李淳元默契无间，诛灭齐炎，拘押了他沾染魔道的灵婴。 萧安不过十七岁，便似见过浮沉起落，洞悉春花秋月。 林婉清从来感受不到萧安的担忧。 无论是身处险境，还是面对遥远的未知。 他总是用最平和的心境，应付世间万物… 一如平时，又是光辉灿烂。 深邃的眼眸中，潜藏着起自心底的爱意。 林平昇凝神感应，抚须笑道：“萧安，你果真是八面玲珑…我林家的后生晚辈，被你迷得是五迷三道。” 林婉清俊俏面容，霎时染上了绯霞。 对于林老祖的那些起于他人之言的印象，在谈笑风生间悄然破碎，重又塑造截然不同的真实。 便像踏足在湖面上的幻象，终会随风飘散。 真实的本我，方能留存在世间。 林平昇是元婴强者，也是曾中兴林家的英明家主…定下了森严的规矩，劝诫后来之人。 与此同时，他也是闲看风月，幽默风趣的老人家。 萧安聆听林平昇之言，并无少年羞怯，坦诚道：“常言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对清儿的情愫，并不比她少分毫。” 林平昇在俗尘情缘一途，偏好深沉内敛。 耳听萧安隐晦中不失直白的言语，全无任何抵触，而是手抚长须：“见证真我，从而明心见性。你有天星界少有的豪迈，我林家的后生，亦有足以相配的柔情。堪称郎才女貌。” 话音未落，须弥戒闪烁银光，召出一对传送宝玉。 开言讲解道：“这对传送宝玉，正是由你师傅李淳元，用他山之石打造。无论间隔多远，或是身处结界，皆可通过此玉传送信件。” 游历天星界，看似畅游山水，实则是以自身造诣，和他人争抢机缘。 生死常伴，难有定数。 一封简短的求助信，或许就能扭转颓势，存续性命修为。 林平昇将合二为一的宝玉，从中分裂开来，分别交到萧安和林婉清手中。 天星界盛行家族修炼形制，道侣之间的姻缘，同样讲究明媒正娶。 家族中举足轻重的人，亲自赠送信物。 不只是对这段情缘的认可，也是不可多得的祝福。 林平昇语气平和道：“萧安，你只管踏上行程。老夫亲自送婉清回极星岛。” 元婴期强者，在东龙七十二岛分属上乘。 林平昇亲赴萧家，不只可光耀门楣。 林婉清逃离宗门，难以归家，而不得不下嫁于萧安的流言蜚语，亦可不攻自破。 林平昇的良苦用心，他人或会不解，坐在孤亭中，心性通明的萧安和林婉清，皆是知而不言。 …… 孤亭中只剩下萧安和林婉清。 萧安安稳坐着，手捧盛装灵茶的玉杯。 林婉清手扶围栏，明眸凝望清澈幽深的平湖。 相传湖底有几块聚灵石，可将天地间飘荡的灵气，牵引进湖水之中。 “我在宗门外院时，有过几个相契的道友。每次送他们外出跑商，都会叮嘱谨慎小心，平安归来。”林婉清声音悠远。 萧安和林婉清商定好各自的修炼路径，第二天前往天机阁接取赏金任务时，从未想过此后的境遇，竟会把他推到此地。 林家宗族上下，需要避让的老祖。 主动让出不容他人踏足的园林，供萧安和林婉清闲叙离别。 修炼大道是未知。 经逢机缘是未知。 生死荣辱，亦是未知… 不知何年何月，也不知还能否再见。 萧安是所向无前的人，经历数重难关，从未心生顾虑。 听到林婉清的话，方知她在不为旁人所知的心底，深藏着一份挂念。 起自于儿女情长，将两个此前互不相识的人，紧密联结。 “我有点小聪明，也懂得审时度势。若是遇到了险境，能化解危难，便想个法子。要实在不行，脚底抹油，一走了之。”萧安尽量把凶险之事，说得轻松。 可林婉清帮宗门跑过商，走南闯北，见识过人心险恶。 仅凭这几句话，绝然无法令她安心。 林婉清转过头，脸上带着纯真笑容：“在来园林前，萧福传送了信件。萧家的生意越做越红火，近来灵石充裕，询问我该如何分配。” 她选择用喜讯，冲淡即将离别的惆怅。 萧安听到这句话，猛然想起林婉清在女儿身之外，还是管理萧家事务，执掌商路生意的家主。 她在萧家人面前，必是另一副模样。 “如果有幸的话，我想见一见，把萧家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英明之主。”萧安与林婉清深情对望。 两人默契展露笑颜。 他们不是寻常道侣，壮怀激荡，推着他们走向未知的远方。 林婉清同样明白，想要振兴一个家族，除了统御明主，还得有护佑家族的守护神。 前者能令宗族兴旺，后者则是可保宗族免受他人侵扰，不令千百年积淀付诸东流。 他们风华正茂。 憧憬着在天星界，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对于寿元可达千百年的灵修而言，数年乃至几十年的别离，不过是惊鸿一瞥。 只要心存对方，书信上的文字，可表纸短情长。 林婉清笑靥如花：“其实在去往极星岛的时候，我曾放下过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如今看来，我始终未曾放下过。” 萧安豁达道：“如果聚气失败，你我便是那凡人夫妻。生儿育女，和和睦睦了却残生，然后进入转世轮回。可惜天意不许你我长相厮守。” 若是没有林婉清，不甘于平凡的心，很难找到归处。 正因为有她的存在，远大的理想之外，仍留存着一份挂念。 尽管还是会豁出性命，争夺散落在天星界各处的机缘。 可若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险境，在拼命之外，多出一份选择。 林婉清浅笑道：“无论你走到哪里，家人都是你的后盾。哪怕是全族覆灭，哪怕违逆天道，我们也会和你生死与共。” 笑容中，饱含着不让须眉的豪情。 到了这种时候，萧安更能领会，师傅李淳元为何会醉心酒道。 可他不晓洞察未来的玄术，需时刻保持清醒。 契合他人的道途，未必与其相符。 林婉清坐回圆石桌边，拿起盛装灵茶的玉杯，仍是浅笑嫣然：“萧郎，你我以茶代酒，共饮一杯如何？” 萧安开怀大笑：“正有此意！” 此番回到凤鸣岛，与林婉清之间的互相了解，更深了几分。 不只是情深契阔的道侣，也是难以逢遇的知己。 萧安放下空了的玉杯，轻声低语：“世人常说，离别是伤感…我看未必如此。既然这句话与我无关。资质平庸，无法成事，想必也不合吾之道途。” 49.妖气 下了灵舟，脚踩硬实地面。 萧安这个名字，连同近来梦幻般的经历，便需一并留在东龙七十二岛。 林婉清曾帮宗门跑商，经历过杀人越货之事。 百宝囊中的外院腰牌，以及仿制的宗门道服，足可用来隐藏身份。 萧安身穿劲装短打，粗布腰带扎束便于施展体术的宽松长袴，长马尾由丝带捆扎。额前蓬松刘海，随风轻巧摇摆。 舟夫载过很多人。 在他的印象里，常有外在年轻之人，搭乘可助远行的灵舟。 唯有萧安的体态和眉眼间的意气，没有藏着丁点愁绪，尽是对前路的期待和憧憬。 正应少年不识愁滋味。 舟夫和善笑道：“你如此年轻，缘何不在宗门里多修炼几年？” 萧安召出灵石，递给载他到南部星域登陆地的舟夫，无奈笑道：“灵根资质过于拙劣…若不是家族里有在宗门内院的长辈，别说在外面跑商，便是带灵石进山，恐怕也不会收我。” 舟夫掂量一下灵石，将之收进百宝囊，悠然道：“若是以后宗门里待不下去了，可以跟我来学乘驾灵舟。逢着几位出手阔绰的主顾，足可抵数月月俸。” 萧安本打算召出些许灵石，酬谢舟夫的善意。 不成想舟夫反倒把手里余下的几块，抛给已然上岸的萧安。 “年轻人出门跑商不容易，你我又是初相见，只收你八成盘费。前路艰辛，祝君好运。” 几位身穿兜帽锦袍的强者，踏上灵舟。 为首之人，声音低沉道：“去七神谷。” 舟夫不敢怠慢，灵气催动灵舟。 船头转向东南方，即便离开登陆地。 萧安上次去星月洞天，用的是传送法阵。 那位凝结龙凰珠的远古妖修大能，数万载岁月流转，从未到过极其偏僻的东龙七十二岛。 以此度之，将最后一缕残息，送进了远洋之底。 萧安迈步向前，寻找此地的界碑。 若是凡人聚居的村落，界碑木牌只是写就地名，无甚特异之处。 居住地有修炼之人的界碑，其中蕴含低阶法阵，写就地方风物志。 即便从未踏足之地，亦能通过界碑记载，快速了解其风土人情。 免于一知半解，不得不向来历不明的路人探问，从而被诓进死境。 界碑矗立在显眼位置，长约三尺，宽为一尺。 萧安右手双指并拢，将一缕灵气注入其中。 灵识出现一段关于踏足之地的铭文。 烟霞缥缈，雾隐玄关。 此地于大约三千年前有人聚居，起初不为修炼之人所重视。及至发现可研磨兵刃，在不损伤效力的情况下，补足兵器耐久的白灵粉，方才一改往日景象。 烟霞城的登陆地，实为南部星域最大的中转枢纽。 不只是东龙七十二岛，那些久负盛名地域之人，以及修为高深的强者，在此地并不难见到。 只有筑基初期的萧安，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大城镇，更易隐藏自身。 可他没去城中，而是绕过面积广阔的城池，沿羊肠小路，径奔出产白灵粉的白灵山。 …… 无论是种植灵草，还是背靠蕴藏无穷财富的山水。 唯有执掌经济脉络的大家族或宗门，方能赚取到海量灵石。 毗邻矿脉居住的俗尘中人，依旧要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在白石山山脚聚居的庄户人家，没门路学艺的后生，进入山中挖矿。 有手艺的匠人，则是负责研磨白灵石，挑拣出没有杂质的白灵粉，交给执掌矿脉的家族。 杂质较少的粉末，由家族商人来收取，送往各类商铺。 品质最低下的白灵粉，卖给在祥云仙市中摆摊的商贩。 一块白灵石，足可养活诸多人。 李淳元重塑水云剑，保留破法效力，其余属性尽皆祛除。 温养宝剑，提升威力之事，留作萧安的炼器修行。 临出发前，林家赠予他大量灵石。 只是此去路远，不知需耗费多少盘费。 来到白石山脚的村落，以便购买品质中等的白灵粉，防止与人对敌时，水云剑磨损断折。 虽有威力不俗的拳掌腿功，如今未曾练到精熟，仍需以剑御敌。 位于白灵山东侧的村落，皆是以青石建造的深宅大院。 接近等同于小镇规模的村子，体内平静的龙息，陡然间变得强盛。 自从在星月洞天的时间法阵，涅槃神火和龙息辅助修炼过后，其威能已是极其微弱。 当日以两种神兽气息，禁锢齐炎灵婴。 其取胜之处，在于龙息的半仙品阶，与其刚猛霸道的特质。 终归不是可超脱天道的仙人，强行引渡星辰之力，已然损了龙息的根本。 故而才会在时间法阵，以余留的威能，助灵根资质拙劣的萧安，晋升至炼气期大圆满。 折损六七成功效，跨越岁月长河，仍能有此效力。 若不是命运推动，引他前往星月洞天，势必可依靠此宝珠，在修炼路途中获得增益。 不可捉摸的天意，将他引向了另一个方向。 涅槃神火仍是停留在任督二脉，以之为根基，游遍奇经八脉。 温养灵气，以龟息维持灵脉。 龙息的刚正不阿，则是最易感知附近的邪念。 增幅灵识感应，不受邪祟所扰。 这处村落中，必有妖邪潜踪。 自聚气成功以来，萧安多是和可修炼之人较量。 拥有奇诡之法，以体术见长的妖邪，则是尚未逢遇。 毫不迟疑，走进村落宽敞大路。 如今已是入冬，天气变得寒冷，路边玩耍的孩子，穿着崭新的薄夹袄。 冻得通红的小手，捡放在路上的羊骨。 受到白灵山修炼宗族护佑，衣食无忧的凡尘中人，不必忧心天寒地冻，可以愉快的玩耍。 修炼界固有的规矩，以及仙界施加的威能，皆是修炼之人，不可轻易诛戮凡人。 萧安在执行赏金任务时，曾变相破过戒。 其中的因果，至今仍未显现。 正因有天道压制，凡尘中人面对修炼者，向来不会想到性命之危。 萧安来到耍羊骨的几个孩子身旁，面带浅笑，略微弯着身子，轻声问道：“你们可知村中研磨白灵粉的匠人，家住哪里？” 孩子们扬起脏兮兮的小脸，看向身材瘦长的萧安。 他身上没有长辈的威严，萦绕的灵脉波动，分明倾诉着灵修者的身份。 个头最高的孩子，用薄夹袄的拢袖，擦掉鼻子下方悬挂的水晶坠，含笑问道：“你是来买灵石粉的吗？” 萧安佯装为难道：“我只是宗门外院的跑商弟子，囊中羞涩。去往祥云仙市，只能买到品质低劣的白灵粉。唯有到原产地，方好廉价收购些质量还过得去的好货。” 另一个小孩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指着人群中一个略显瘦弱的孩子，笑着说道：“他和研磨白灵粉的匠人是一家，你可以找他帮忙。” 个头最高的孩子接着道：“他叫小马驹，研磨灵石的匠人，是他的二爷。” “你们能带我过去吗？”萧安和孩子们讲话，少了几许淡漠，多出不常见的耐心。 个头最高的孩子，显然是村里的孩子王。 其他人的视线，都是落到他身上。 “大哥哥有急事。咱们先帮他，得闲再耍羊骨。” 几个孩子起哄：“走喽，去小马驹家。” 萧安恍然间，仿佛回到了极星岛。 大约七八年前，他便是那个领头的孩子。 小马驹在人群中并不出众。 可是他二爷家的宅子，却是十分豪华。 院墙上镶嵌的乾坤镜，具有驱邪避妖的功效。 灵识感应中，乾坤镜蕴藏的乾罡正气，萦绕护持私宅。 修为低下的妖邪，必是不敢侵犯。 龙息的感应，在此地变得平静。 萧安心中暗道：“到底是道宗的至宝…即便是有妖邪混在村中，拥有乾坤镜护佑的地界，仍是不染分毫。” 小马驹率先进入府宅。 院里响起讲话声，听不真切。 个头最高的孩子道：“小马驹的二爷资财丰富，脾气却是极其古怪。未经他的允许，我们都不能进他家。” 萧安大手轻抚他的脑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个头最高的孩子回道：“我叫郑虎。” 方才接触的刹那，萧安便知，妖邪藏身何处。 只是到了匠人家，若他肯见客，总该领略一番，白灵粉匠人的风采。 小马驹从深宅大院中跑出来，吸溜着鼻涕，朝着萧安说道：“我跟二爷说了…他说让你进去。” 萧安问道：“郑虎能跟咱们一起进去吗？” 小马驹停顿片刻，回道：“可以。” 纵使没跟二爷提，大不了挨一顿臭骂。 骨肉亲情在此，不会有大碍。 郑虎跟其他孩子说道：“此时已经接近黄昏，再过一会儿天就黑了。我也不知待多久才能出来。你们先回家，明天再一起玩。” 互相道过别，孩子们结伴回了家。 住在郑虎家附近的孩子，则是会去他家，把他晚归的事告知他的父母。 …… 小马驹的二爷，长得人高马大。 身上穿着锦袄，以及脖颈处的貂皮，俱是上等材质。 一双明亮虎目，蕴含着不近人情的威严。 寻常孩子见到他，轻易不敢出声。 他看到萧安，眼眸停滞片刻，声音雄浑有力：“你能骗过小马驹，可骗不过老夫…南部星域在四方五地中，实力排名末位。纵使是最大的宗门，也不可能让筑基期的灵修，担任外门跑商弟子。” 萧安深知这座建在凡尘村落里的私宅，必是拥有诸多效力玄奇的灵宝。 识破伪装，感应到了他的本真气旋。 龙息归于平静。 在白灵粉匠人身上，也是感应不到丝毫灵脉波动。 他拥有的灵宝，只能帮其分辨真伪，却不足以扭转乾坤。 萧安面对俗尘中人，不必忌惮对方会加害于他，抱拳拱手道：“晚辈卫明，乃是七神谷中人。碍于天星界局势复杂，不得不隐藏身份，还望莫要见怪。” 匠人隐晦瞅了郑虎一眼，跟小马驹说道：“我和这位客人，有正事要谈。你先带你的朋友去后院。” 郑虎只是在同龄人中，受到诸多拥戴。 面对颇具威严的匠人，则是不敢言声。 跟着小马驹，穿过气派回廊，前往宽敞洁净的后院。 匠人抱拳道：“在下马雄，乃是研磨白灵粉的匠人。虽则以手艺为生，却是不通修炼之道…” 萧安接下话茬：“我在那位叫郑虎的孩子身上，感应到了一缕妖气。流于表面，未曾深入躯体，必是其家人中，有人被邪祟附身。” 马雄身为匠人，常和灵修之人打交道。 闻听萧安之言，便知他是个有真本事的人。 “在下也是最近，才靠灵宝发现此事。想去天机阁投放赏金任务，又怕隐藏在暗处的妖邪，于路途中加害于我。至今仍在等待收货的灵修之人，可出手相助，灭杀那头潜藏在村中的妖物。” 萧安到得此刻，更是深感机缘难料。 本是想找寻研磨匠人，从他手中买到价格低廉的白灵粉。 50.借宝 天下间的事，大抵有其价码。 无论是卖苦力的长短工，还是以手艺为生的匠人，都能分出个三六九等。 白灵村的研磨匠人，何止数十之众。 唯有技艺精湛的马雄，可靠这门手艺博得万贯家财。与之互通往来的修炼者，更是时常馈赠灵宝。 村落中的其余匠人，有的混个温饱，也有的小有所成，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范畴。 执掌白灵矿脉的家族，给这三种匠人的酬俸，差距着实不小。 恭请捉妖之人，自然也有讲究。 若是金丹期以上的强者，自然是可无风险降妖，然则其境界过高，势必需要额外支付灵石，方能请其出手。 到天机阁投放赏金任务，预先被抽走一部分灵石。 天机阁进行任务分级，由最契合的修炼者接取任务。 假如任务失败，天机阁会另派强者善后，彼时可免于花费灵石。 马雄打十几岁起，就开始和修炼界的家族打交道。 对于天机阁这个庞大组织的了解，远超寻常的凡尘中人。 萧安主动请缨，诛除蛰伏在白灵村中的妖物。 一来不是白灵村出身的后生，二来和马雄又是初相见。 冒着生命危险，帮凡尘村落除妖。 自然要给出合适价码。 萧安深知马雄的疑虑，来自掏出两份灵石的风险。 事先与其商定，敌不过妖物，借助灵宝脱身。去天机阁发布赏金任务的灵石，由他一力承担。 马雄抛却顾虑，询问萧安的条件。 萧安如实说道：“即便是有护命灵宝，总归想以一人之力，护佑此间生灵。若我通晓玄术，可料定先机，设局诛杀妖物…” 马雄是惯和人打交道的匠人，懂得听话听音，即知萧安不晓得玄术之理。 初出茅庐的后生，敢于为了些许机缘豁出性命。 他要是全无表示，难免令后来者寒心。 大手一挥，豪迈道：“若是有需要，尽管向老夫开口。” 初相见时，马雄以在下自居。 如今关系熟络些，知晓萧安不是个与人疏远的方外高人，也不是依靠驻颜之术永葆青春，貌似年轻的前辈。便可如平时与后生见面那般，自称为老夫。 萧安抱拳道：“以《天星注解》中的观点，人族起于兽类。因觉醒灵智，懂得运用工具，以致在天星界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马雄偶尔会和执掌白灵山的宗族子弟闲谈，知晓人族，灵族和仙族，虽则都是人身，却并非出自同源。 仙族是吸收日月精华，千万年自然衍生的族类。 天父地母，无宗族亲眷。 灵族则是由仙族抟土造人，天生契合灵修，出生起便在元婴期，寿元可达数千年之久。 拥有类似身躯的人族，只有身具灵根者方可修炼。 至于其来源，有一说是生活在灵气充裕的天星界日久。潜移默化中，体内蕴藏的灵气与体魄相合，经血脉觉醒而凝聚生发。 与起于兽类，因灵智觉醒精魄，衍化而生的妖邪，有其相通之处。 便似同一片天地里的日月阴阳，分别代表着善与恶。 这些对天星界的见解，正是来自于妖修大能遗留的远古传承。 妖族生来体魄强悍，鲜少借外物之力。 与施展术法的灵修相比，更擅长蛊惑之术和蛮霸体术。凭借妖族的强悍生命力和天意赋予的法防豁免，与修炼者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萧安的本源气旋，看似比那隐藏在村中的妖物略低。 时间法阵中的十年苦修，纵使天赋资质再差，对天罡剑诀的领悟，也是达到了小有所成的地步。 自从筑基以来，萧安还从未真正出手，尚不知如今的实力层级，究竟可胜过那妖邪多少。 纵使马雄有可感知本源气旋的灵宝，也是无法穿透那层表象，看清萧安的本真实力。 需得假借外物降妖，不过是一个幌子。 若不如此说，绝难从精明的马雄手中，见到世所罕见的灵宝。 马雄终归是精于算计，不像萧安见到的那些世外高人，每行一步，都要暗自盘算。 唯恐打个马虎眼，就会被夺走万贯家财。 萧安深知该如何和此类人打交道。 不能急功近利，话语间需留有余地。 “晚辈此番捉妖，事关村落中人性命。若有灵宝辅助，料敌机先，或可更快将其诛灭，以免遗祸他人。” 在来时的路上，郑虎跟他讲过马雄的事。 由于其难于相处，独子马宏先是做短工，后来又跟别的师傅，学了些研磨白灵石的手艺。 在村落中，属于不上不下的匠人。 赚不到家财万贯，却可称衣食无忧。 马宏早已娶妻生子，除了逢年过节，鲜少与父亲往来。 萧安深信虎毒不食子。 纵使马雄父子之间并不和睦，可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永远不会淡去。 即便父子二人少有话讲，隔着一辈的亲情，还是能令其省去些许顾虑。 马雄深沉目光打量萧安，问道：“老夫该如何信你，一心为白灵村除妖，而不是假借由头，骗取老夫囊中的灵宝？” 其性格古怪，在言语间可窥见一斑。 萧安心中暗道：“得亏这老爷子有门研磨白灵石粉的手艺，否则以他的为人处世之道，去给大户人家做杂役，非得被打死不可。” 心中虽如此想，却仍是要保持冷静沉稳：“晚辈意欲帮村落除妖，不只是想赚取灵石，也想廉价买到一些白灵石粉。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马雄沉吟片刻，眼神中的狐疑，并未消减分毫。 萧安已抛出鱼饵，只等愿者上钩。 恰在此时，后院传来小马驹和郑虎的欢笑声。 萧安趁机言道：“你孙儿似乎也是这般年纪…” 马雄眼神中的谨慎，变得淡薄几分，手抚长须，沉吟良久道：“你且随我来。” 回廊中时常有丫鬟和家丁往来穿行。 人多眼杂，不可露财。 萧安迈步跟随马雄，进入窗明几净的客堂。 正北高墙之上，悬挂一幅修炼者通行的天地同寿图。 足显他与修炼之人颇有渊源。 马雄注视萧安，轻声道：“老夫这件灵宝，可是花费大半辈子的积蓄，从游历天下的高人手中得来。无论诛妖能否成功，千万要将灵宝原样归还老夫。” 萧安语气沉稳坚定，以安其心：“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马前辈只管放心，甭管能不能降住那妖物，必不令你蒙受损失。” 马雄得了这句话，方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走到北墙前的天地同寿图，虚握拳头，以食指和中指的指节，轻叩图中仙山的山峰。 光影变幻间，犹如水泛涟漪，从天地同寿图中，飘荡出一块半尺见方的青石罗盘。 马雄像捧着易碎的珍宝，眼神中满是怜惜。 讲话时的语气神态，与灵宝出现前差别甚大，直勾勾盯着萧安，再嘱道：“这罗盘是老夫珍藏了大半辈子的至宝。要是磕了碰了，可别怪我不卖你灵石粉。” 得知萧安是为买白灵石粉而来，便以此为条件，隐晦挟制。 萧安本性豁达，喜好结交爽利之人。 与马雄相见不过盏茶功夫，便知道除了白灵石粉的生意，两人必定不会再有交集。 只是对其感应本源修为的灵宝有着十足好奇，先将喜恶放到一旁。 走到八仙桌前，接过马雄手捧着的罗盘。 中间镌刻太极阴阳鱼，围绕其铺展开来八卦阵。灵气飘荡之间，囊括玄术，幻象等法阵。 本心动转，八卦阵的八个卦象，也是随之而动。 初看像是青石质地，离得近了，方知是琥珀色的玄玉打造而成。 蕴含天地灵气，包藏日月精华。 若非品质只有地级，以马雄的手艺，断然难以积攒的灵石，购置此等灵宝。 他缘何会如此珍视这件宝贝，也便有了合理解释。 初接触罗盘的刹那，便从指尖传来一股清凉。 萧安体内的涅槃神火和龙息，竟是在此刻，变得强盛了几分。 瞬息间的惊觉，令其大吃一惊。 区区地级灵宝，竟能勾动来自于半仙的力量。 对炼器之术的认知，恍然间开了心窍。 记忆深处的灵宝名称，悄然浮现于灵识。 万象罗盘。 灵宝囊括天地万象，蕴含大道至理，可知过去未来。 没有辅助修炼的增益，方才会被划进地级品阶。 若是单纯以之为辅佐，纵观天星界古往今来，也是鲜少有灵宝能出其右。 萧安心中的好奇，无形中消散。 马雄目视萧安。 他在近百年匠人生涯中，见过的人何止万千。 其中有脾气古怪者，也有易于相处之人。 见得多了，自然会懂些看相法门。 之所以信任萧安，绝非源自和他人相比无甚差异的言语，而是他眉宇间透露出的正气。 饱读诗书之人，难做大奸大恶。 在于其涵养，会在无形中与邪念相悖。 长相中的正气，起自于本心，在岁月流转间，将刚正不阿的神态，沉淀为无法隐藏的容颜。 让人初见时，便会在心底产生一份信任。 即便是互不相识，也愿相信他会为素昧平生的凡尘中人豁出性命。 正是这份源于相术的认知，方令马雄打消心里难以祛除的疑虑，取出珍藏大半辈子的灵宝。 郑虎和小马驹的欢笑声，间或传进客堂。 萧安暂时放下捉妖之事，问道：“马前辈，你买到这块万象罗盘时，卖家可曾嘱你不要做何事？” 眼见马雄脸上又现迟疑神色，接着说道：“晚辈欲借灵宝之力…恐怕犯了忌讳，才会有此一问。” 马雄恍然，接着便想起多年前那件往事。 彼时的春风得意，跨越岁月长河，仿佛又来到了面前。 俗尘中的事，以及早已倦了的研磨白灵石粉的手艺，都难令他舒心畅意。 获得至宝的欣喜，而今回忆起来，仍是可令他忘却烦恼，低声呢喃道：“那位卖罗盘的道人，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高人。他只叮嘱了我一件事，天机不可泄露。” 天意自有其定数。 预知未来，乃是精通玄术之人的本事。 可若以玄术妙法，强行扭转乾坤，必会遭受可令形神俱灭的天道反噬。 即便是凡尘中人，贸然泄露天机，也会折损阳寿。 身死之后，进入幽冥界，承受烈焰焚身之苦。 此乃修习玄术之人，入门时便知晓的常识。 算不得稀奇。 萧安想从马雄口中，窥见些许端倪，以便获悉万象罗盘，缘何可增益来自半仙的本源力量。 若可洞察其能，便能在日后寻找天材地宝，炼制可恢复涅槃神火和龙息威力的法器。 此事关系重大，半点马虎不得。 马雄只当萧安是怕犯了忌讳，手抚长须，回忆彼时那位高人的言语，说道：“那位前辈还说了一句话，年深日久，老夫已记不清具体是何内容。只知其大概意思…” 萧安稍显急切道：“前辈请讲。” 马雄看着萧安，说道：“老夫就用学艺的事，向你转述高人言语。” 萧安静默聆听高论。 马雄抚须道：“老夫乃是这白石山附近，声名显赫的研磨匠人。每年都会有后生晚辈，想要拜我为师，学这门能养家糊口的手艺。” 他顿了顿，接着讲道：“其中确实有些心灵手巧的后生，只是终归没能如老夫这般，成为他人不可取代的工匠。” 51.夜袭 月上中天，如铁画银钩。 山间清凉的风，撩拨着树影，给陷入沉眠的白灵村，带来几许清凉。 修炼之人并灵族在内，与妖魔互为死敌。 斩妖除魔，乃是灵修的必经之路 便似猫捉耗子。 狸猫并非只能以耗子为食，然则不足几月，即可帮粮仓中盛装米粟的主人排忧解难。 灵修以追寻长生大道为修炼根基，却不可疏于对诛妖之术的领悟，以防途中遇妖，被结果了性命。 东龙七十二岛鲜少有妖魔精怪。 只在几十年前，出过一只兔子精。 那玉兔精深得主人喜爱，常带它前往静修洞府。旁听道经领悟，吸收天地灵气，吞吐日月精华。 起初只是比普通的兔子，多出些许寿元。 其主并不在意，继续如往常那般，与它同去静修洞府闭关。 不料刚进入灵气充裕的洞府，那只通体雪白的玉兔，突然开口讲话。 着实把那灵修之人给吓了一跳。 其人稳定下心神，询问玉兔精缘何会口吐人言。 玉兔精当即把在静修洞府觉醒灵智，旁听道经领悟学习人族话语，以及天地精华滋养，成为精怪的事，全盘讲给倾慕的主人。 灵修者深知犯了东龙岛的禁令。 恐怕巡察使会来岛上，诛杀觉醒灵智不久的玉兔。 他顾念旧情，不忍让其身死。 当即和那只玉兔精约法三章。 她不可在外人面前展露灵智，也不能继续修行，以免滋生妖气，被外人察觉。 莫说是她得死，就连包庇他的主人，也得被废去修为，逐出东龙七十二岛。 玉兔精对其主有极深的依赖和眷恋，果然遵照主人的言语，从不在外人面前口吐人言，暂时中止妖道修行。 可惜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云游到东龙七十二岛的一位出尘道人，经过私宅时，感应到了兽类的腥臭之气。 彼时那位灵修，已和玉兔精幻化的女子结为道侣。 身上沾染挥散不去的气息。 道人不顾灵修的哀求，诛灭违背天星界法则的兔妖。 其主泥足深陷，又怕身败名裂，选择自废修为，当晚投海自尽。 东龙岛从道人处得知此消息，即刻派巡察使前去善后。 以灵宝秘法，篡改其家人记忆。 给了道人一笔丰厚灵石，着他不准再踏入东龙七十二岛。 故而经历过那件事的老人，只知道这段传说中的故事。 至于发生在哪座岛屿，又是谁家的灵修之人和妖物萌生情愫，则是全不知情。 萧安很小的时候，常从老来得子的父亲口中，听到各种稀奇古怪的传闻。 这段传说令他有段时间，格外留心野外奔跑的野兔，期待又畏惧，生怕那些四肢发达的兔子，突然间跟他打起了招呼。 时至今日，他仍能清晰回忆起那段往事。 萧安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令他不再执着此事。 只知道父亲说过：人妖有别，绝不能乱了分寸。 …… 郑虎一家有七口人。 体弱多病的母亲，瘫痪在床的祖母，还有两个尚且年幼的弟弟妹妹。 早年间发过一次高烧，烧坏了脑袋的姑姑，整天蓬头垢面，说着稀奇古怪的话。 整个家族的重担，压在郑虎父亲肩头。不过四十多岁，已经显出了老相。 满头的花白头发，佝偻着身子，总有忙不完的活。 郑虎回到家，其父没责怪他，只是让他帮忙把未忙完的杂活收尾。 萧安借助隐身灵宝，隐藏了踪迹。 暗中跟随郑虎，来到位于村落边缘，房屋破败的私宅。 高度只到腰间的篱笆墙，挡不住他的视线。 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可以清晰看到郑虎弯下身子，用簸箕收取放在平整石板上的白灵石粉。 粉末杂色极多，品质低劣，难以卖出高价。 这类白灵石粉，产自于矿脉废弃的边角料。研磨费劲不说，也很难赚到灵石。 只有郑家这种风雨飘摇的穷困人家，才会不辞辛苦进山捡拾劣质矿石。靠格外的努力，勉强维持生计，补贴家用。 萧安感应到了七股隐约有灵脉波动的气息。 他们并非修炼之人，而是身在灵气充裕的天星界，呼吸吐纳，致令部分天地灵气入体。 这几股气息都是极为纯净，在体内处于静止状态。不似修炼之人，本源气府中的气旋转动，遣送灵气流遍奇经八脉。 变得微弱的龙息，只知附近有妖气。 以灵识感知，也是无从辨别妖邪藏身何处。 若是捉妖的老手，手中又有易容丹，总该变化为郑虎的模样，以其身份，去探查妖邪踪迹。 萧安的远古传承，来自三世修行的妖修大能，其中并没有辨别妖邪的法门。 若然无法确定妖邪身份，便是本身实力比筑基初期要高上许多，也不敢贸然出手。 违背天道事小。 背负滥杀无辜的罪过，支撑萧安道心的正气，也会因之而破碎。 萧安深知妖邪潜踪，目的是攫取活人的生命力。 郑家人开始沾染妖气，说明那妖物的力量，变得越来越强盛。 仗着隐身灵宝护体，萧安双脚离地半尺，飘飞进狭窄破败的土坯房屋。 泥土垒砌的墙面，被灶火炊烟熏黑。 接近房梁的位置，悬挂着灰尘和蛛网粘连而成的秽物。 躺在土炕上的老人，正用针线修补夹袄上的破洞。 中年女子坐在纺织机前织布，不时咳嗽两声。 还没有记事的一对双生儿女，对坐在炕上欢笑玩耍。 隐藏在阴影里的女人，瞅着窗户上透进来的影子，一个劲的傻笑。 郑虎的父亲，也只是拖着疲惫的身子，在炕沿上坐了片刻。 萧安眼中的七个人，不过是没受到命运眷顾，在困境中挣扎求存的凡尘中人。 从他们身上，只能感应到流于表面的妖气。 他本不想借助万象罗盘的力量，以自身灵觉，找出潜藏在庄户人家的妖邪。 到得此刻，方知想法太过天真。 没在诛妖这条路上历练过，仅凭微弱的灵识感应，绝难达成所愿。 修炼之道，固然要内求己心。 不过这降妖捉怪，以萧安如今的造诣，仍需假借灵宝之力。 悄然离开郑家，飞出几条街巷。 召出从马雄处借来的万象罗盘，心中暗道：“筑基期修士可御空飞行。若我心术不正，趁着夜色携宝远遁他乡…” 转念想起天机阁。 待到执掌白灵山的家族前来收取研磨好的白灵石粉，或可诛除村落中的妖物，或帮马雄前往天机阁，悬赏捉拿萧安。 纵使有十双翅膀，也是难逃罗网。 天机阁的强大之处，不在于麾下有多少强者，而是世间事，都是无从逃过它的耳目。 除了心存敬畏，还有几分挥之不去的忌惮。 萧安召出万象罗盘。 双指并拢，注入一缕本源灵气，初次运用玄术之力。 他不想看前路是否凶险，也不想通过玄术，确认妖邪本真。 只需些许指引，助其踏出第一步。 万象罗盘中心镌刻的太极八卦阵，悄然抹平了线条。 五个代表元素之力的图案，以均衡速度在罗盘上显现。 金水火土发出的光芒，显得格外暗淡。 木之一字，其光芒闪烁，正指向位于村落以北的郑家。 萧安得了指引，即便知晓妖邪本真。 收起万象罗盘，径奔郑家而去。 …… 有见识的大能，提出过万物有灵的见解。 天星界中的事物，受灵气滋养，皆有觉醒灵智的可能。 只是想要修炼成精，需得先具备生命力，才能超脱死物界限，掠取精气成妖。 郑家的私宅，面积并不广阔。 其中的活物，只有房里的七个凡人，还有… …种在窗前的歪脖子老树！ 萧安终归是初次降妖，兼之事关重大。 纵使内心认定，正是歪脖子老树成精，仍是不急于仗剑除妖。 月下的道心激荡，除了对妖邪本真无法十成确认的顾虑…还有几分少年时，对见识精怪的憧憬… 他决定等。 等到见过妖邪害人的法子，再了却它的性命。 郑家人怜惜灯火钱，不多时便进入梦乡。 萧安盘腿入定，静待妖邪现身。 耳中风吹树叶的声音，渐次变得强盛。 此时是秋末冬初，树叶早已落尽。 异乎寻常的响动，勾动了萧安的灵识感应。 郑家院中那棵歪脖子老树，此前还是光秃秃的枝干，如今像是回到盛夏，枝头长满了树叶。 凛冽寒风吹过，发出扑簌簌的声响。 皎洁的月光，穿透老树枝叶间的缝隙，洒进郑家人入睡的卧房。 均匀的呼吸声中，响起了一道混杂着恐惧的呓语：“有妖怪！” 听其声线，竟是曾对着树影傻笑的疯女子。 萧安猛然醒悟，惊觉今晚要发生何事。 连同歪脖子老树如何成精之事，也是瞬息明悟。 愤怒盈满心田，剑眉凌厉朝天。 经师傅李淳元重新炼化打造，由奢华绚丽重回质朴本真的水云剑，悄然落入掌握之中。 白灵村地处偏僻。 此地滋养而生的精怪，便似没出过远门的村落中人，难以见识到天星界的诸多灵宝。 更不知自身属木，需要提防火攻。 萧安体内的涅槃神火，温养着任督二脉。 再无当日助他闯雷杀阵时的威能。 凝神静气，召唤出本源真火。 火焰出现的刹那，歪脖子老树的树冠，如同孔雀开屏般打开。 嫩绿的叶片，涌现出一股难以抑制的血腥气息。 正应合萧安的推想。 愤怒之声，在夜空中响起：“一个本该灿烂光辉的女子，还有一个不该如此破败的家族…只因你妖心不死，竟落到这般境地。我今举剑，替他们除掉你这个祸害！” 老树口吐人言，话语间全无惧意：“你的修为，在我之下…要是不想死，赶紧离开此地。若一心求死，别怪我不给你留全尸。” 萧安凌空飞行，长达五尺的水云剑，沿长臂伸展开来。 52.寒夜问心 灰烬中的妖种，只有栗子大小。 拿到祥云仙市售卖，价值约莫百余块灵石。 尚且买不到半粒筑基丹。 郑家的疯女子，得脱妖邪侵害，受损的灵智恢复如常。 可十几年虚度的光阴，却是无法重来。 分明是二十几岁，心性便如孩童。 萧安手中有剑，可仗剑诛妖，灭除后患。 虽则懂得炼丹术法，却是无法借助灵丹之力，帮身世可怜的女子补足十余年的俗世成长。 灵宝法器有其妙用，自然也有及不到之处。 譬如追寻长生大道，希求获得漫长无尽的寿元，通天彻地的本事。 假借灵宝之力，仅能以残念维持永生。 然则法器灵宝的力量，自身可运用，他人亦可染指。 提供便利尚可，若是沉醉其中，疏忽了修炼提升，反于己身有损。 弯月映照下，萧安想通此事，对万象罗盘的眷恋，即便随风飘散。 萧安收好树妖体内凝结的妖种，召出盛装百块灵石的钱袋，将其放进地窖。 复又回到窗边，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指尖发出金色微芒。 远古传承中的“托梦法”，其理在于调动修炼者的灵识，令本真意念影响他人梦境。 在幻术一道，不过是初入门的术法。 篡改记忆的法门…拘押三魂七魄，令敌人化作行尸走肉…抛弃腐朽的肉身，附身夺舍… 修炼者对灵识的运用，堪称五花八门。 凡可以想到的术法，皆有人运用。 萧安初见凤仙儿之时，便在不提防间中了她的魅惑术。 若凤仙儿有杀心，尽可夺走部分魂魄，使他沦为难以违抗命令的灵奴。 在时间法阵中，龙息与涅槃神火重锻识海。 如今的萧安，已是具备对幻术的抗性。 再遇类似处境，便不会落至十足危险的境地。 以术法更改郑虎梦境，并非告知他仗剑诛妖之事。 只说方外高人看中院里栽植的老树，未及告知，自行取走。 在地窖中遗留百块灵石，权当购买老树的酬费。 美好的幻梦，总强过残酷冰冷的现实… 斜月映照白灵村，忽而扑簌簌下起了雪。 不多时，便盖上了一层雪被。 万里茫茫，风月寂寥。 …… 马雄记挂暂借给萧安的万象罗盘，独坐在客堂。 丫鬟取来盛装炭火的铜盆，放在家主脚边。 马雄吩咐道：“莲儿，去沏一壶热茶。” 莲儿行了个万福礼，恭声道：“喏。” 向后倒退几步，沿客堂东侧的小路，前往客堂后边面积宽敞的厢房。 执掌白灵山矿脉的家族中人，来村落中收取白灵石粉时，若逢着天晚，便会在客堂后的厢房打坐修炼。 故而其中的陈设典雅素净，契合灵修者的出尘静修。 丫鬟沏好马雄最爱喝的上等铁观音，捧着托盘，回到烛火映照的客堂。 正门开着，寒风不时卷进来几片飞雪。 临近门边的红毯，洇湿了大片 一道高大清瘦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客堂之中。 莲儿被吓了一跳，险些丢掉手中的托盘。 勉强稳住心神，脚步匆忙走到八仙桌前，取下南山窑出产的紫砂壶。 南山窑的砂器工艺，在天星界首屈一指。 经过秘法烧制的紫砂壶，在空置时与寻常紫砂壶无异。 其中盛装茶水，温水和茶凉之时，壶身皆会变幻颜色。其质量绝佳，数十年不会损坏。 故而许多年轻后生，都是言称家中有老一辈人传承下来的南山紫砂壶，以证明祖上阔过。 放眼整个白灵村，只有研磨手艺精湛的马雄，平日里使用这种造价昂贵的茶壶。 萧安只是筑基初期，灵根资质不足，对灵气的运用，难达到如臂使指。 运用灵气挥散落在身上的雪花，于他而言，尚有些奢侈。 用手掸掉落在肩头的雪片，尽是少年意气的面庞，展现出从容笑意：“看来晚辈来得正是时候。” 马雄与萧安不过初相识，对他的实力，全无半分了解。 莲儿时常见到修炼宗族的子弟，偏巧被骤然现身的萧安吓了一跳，偷眼观瞧，只觉他长相算不得俊朗。 可眉宇间的英气，令人不自主觉得他生性豁达，是个好结交的豪杰。 又是与一向不近人情的家主谈笑风生，方才心中的不悦，即便消失无踪。 马雄见莲儿呆呆望着萧安，不知她心事，眉头轻皱道：“莲儿，你先退下吧。” 莲儿慌忙收回视线，行了个礼，即便走出了客堂。 她自认容颜尚可，那些修炼家族的子弟来家中做客，总会多看上几眼。 更有甚者，会请马雄忍痛割爱，把乖巧可人的莲儿嫁给其人做妾。 萧安仅是微笑颔首，便收回视线，径直走向坐在正北八仙桌旁的家主马雄。 她常听那些高人提起。 凡成就大事者，俱是心无外物，一心只知求索。 醉心于研磨工艺的马雄，乃是莲儿平生所见，唯一契合此言之人。 不料竟在风雪夜，见到了另一位妙人。 …… 南山窑出产的茶杯，也有其独到之处。 即便是寒冬腊月，盛装在杯中的茶水，静置一两个时辰，也不会凉到倒人牙口。 相较于品茗静坐，马雄对诛妖之事，以及萧安这个突然闯入白灵村的后生，更感到好奇。 与他静坐研磨的石块，以及平素接触到的灵修之人，有着悬殊差别。 难免心中生出探问究竟的渴望。 马雄上下打量萧安，见他身上穿的仍是日间那套短打劲装，头脸和手足处，没有半点伤痕。 心中又惊又喜，问道：“萧安，你可曾降住了妖邪？” 若萧安只在村中兜了个圈，假意降妖，骗走灵石酬劳。 怒意不至去天机阁悬赏他的项上人头，终归是气愤难平。 萧安目视马雄，从后者不加掩饰的眼神中，读懂了他内心深处的狐疑，坦然笑道：“佛门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损阴德的事，我不稀得干。” 这番话，并没有太过激昂的语气。 朝天的剑眉，令惯于怀疑他人的长者，没来由信任他的话。 马雄眼中的疑虑，转变为欣赏，抚须道：“如此说来，你倒是有些本事…那妖物修为分明在你之上，竟无法伤你分毫。” 他是研磨白灵石粉的匠人，和修炼之人牵扯甚广。 纵使无法修炼，对灵修一门的见解，胜过寻常凡人远矣。 与其畅谈高论，无需忧心对方不解其意。 萧安曾在马雄不精于人情世故的表象下，看到寻常难见的工匠之心。 将之引入大道修行，对这位脾气古怪的长者，生出几分钦敬。 及至飞雪飘舞的寒夜，又见到马雄潜藏在内心深处的人之常情。 他并非不想结交好友，而是俗尘中人，谈的是柴米油盐，扯的是鸡毛蒜皮。 于这个沉醉在研磨工艺里的匠人，实在是相去甚远。 他体内没有灵根，不能免俗，却又在极力避免落入俗套。 故而才会造就格外拧巴的性格。 萧安也是个不落俗套的妙人，只是几场对话，便寻出马雄古怪的缘由。 少年人的好处，在于即便说错了无关紧要的话，也会得到谅解。 可在错误中成长，逐渐成为圆融世故的大人。 马雄在岁月流转中，提升的是研磨技艺。为人处世层面，则是与少年人无异。 萧安坦诚心中所想。 马雄果然不仅没恼，反而绽放出罕见的笑容：“老夫常听人说，人逢知己千杯少。没想到我年逾百岁，竟会和你这十几岁的少年人相谈甚欢。” 萧安亦是开怀大笑，举起桌上放着的紫砂杯，双手捧举前伸道：“晚辈敬前辈一杯。” 马雄留了个小心，抚须道：“你我虽是意气相投，却不足以盖过灵宝的珍贵。” 萧安召出万象罗盘，双手捧举交还马雄。 北墙悬挂的天地同寿图，再现水纹般的涟漪，将万象罗盘收入其中。 不需再忧心灵宝遗失，马雄的笑容，不再有任何保留。 岁月在脸上留下的刻痕，凑到了一处，在寒风雪夜中御寒。 萧安斟满两个茶杯，笑道：“前辈忧心已解，村中妖邪也被晚辈诛灭…我想是时候，详谈此番诛妖的酬劳了。” 马雄大手一挥，难得豪爽道：“想要多少灵石，只管开口。老夫无不应允。” 萧安的远古传承中，有关于兵刃永不磨损的记载。 便似灵宠里的长生种，属于极其稀罕的物件。 纵使品质低劣，也能卖出好价。 萧安乃是长情之人，已有长生灵宠青麟。 以体修剑道游历天下，莫说逢不到机缘，就是有品阶更高的宝剑，萧安也不会遗弃与之本心契合的水云剑。 师傅李淳元临别之时，曾说提升宝剑品阶效力，亦是一种修行。 萧安当下所想，便是寻找可令宝剑增加永不磨损效力的秘法。 一生醉心于研磨白灵石粉的匠人，无疑是绝佳选择。 马雄见萧安隐有迟疑神色，以为他会开出天价灵石。 待到萧安道出心中所想，马雄即便展露笑颜。 他抛出的问题，值得深思。 “那些古往今来的名剑，究竟是因其品阶，还是因用剑之人，终至名留青史？”马雄独处时，总会想些稀奇古怪的事。 人无知己，便不知该向何人言说。 惊觉和萧安意气相投，便趁机把沉淀在心底的领悟，讲与他听。 萧安的远古传承中，有灵宝兵刃类的记载，沉吟片刻，回道：“古往今来的天级宝剑，何止千百把…真正能跨越古今的名剑，大多是受其主威名加持。” 马雄手抚长须，目视门外飞雪，眼现憧憬道：“老夫从灵修者口中，听闻一柄名为乾坤的无上宝剑。起自于凡尘，终成为仙庭至宝。一位铸剑师，若能炼制出这等宝剑，不知该何其荣光。” 萧安领略到马雄言语间的开悟，便知他和修炼之人一样，在终将腐朽的生命中，苦苦追寻着永恒的不朽。 可惜他不是可以炼器的修炼者，否则必成一代大能。 研磨手艺再精湛，寿元终结时，也会跟他入土为安。 竟在这世间，没留下任何曾来过的痕迹… 念及此处，凭空生出几许豪情。 对灵宝的怜惜，奇迹般抛诸脑后。 马雄研磨白灵石数十载，最懂得如何在一堆石材中，遴选出能研磨出品相俱佳白灵石粉的上等材料。 修炼家族中跑商的后生，好似田中禾苗，换了一茬又一茬。 在他生平所见的灵修者中，或是太过疏狂，或是空有天赋，却不知该如何前行… 与马雄收取的徒弟类似，总有其缺点。 马雄大抵知晓萧安的灵修天赋，在修炼者中属于下乘。 可在他身上，又是看到了寻常难见的工匠之心。 不囿于外物，知道该如何走向远方。 53.剑走偏锋 蛰伏心底多年的幻梦，偶得照鉴真实，心湖波涛四起。 纵使定力再高，在这瞬息间仍是难以自制。 萧安在院中映雪剑舞，将耳听之言，转化为眼见之实。 招式衔接如行云流水，杀机涌现时飒踏似流星。 猿臂蜂腰，好个少年英杰。 剑御水火，当真雷霆手段。 初见俗尘武夫也能挥使，却绝难达到的精湛剑术，已足令匠人马雄感到赞叹。 及至水云剑萦绕水火之光，劈斩从天而降的飞雪。 对半分开的雪花，以寒霜冰冻，飞进客堂之中。 围绕长者清瘦身躯盘旋，其景如梦似幻。 马雄平生所见的修炼者，大多擅长灵修门路，虽则同样是剑修，其能却有差异。 灵修御剑乘风，或以剑为法器，驾驭本源灵气，驱使无穷妙法。 制敌于百尺之外，畅游在天地之间。 术法虽则难破，终归难称炫丽。 与精通剑术的萧安相比，直如萤火比之皓月。 马雄正欲拊掌赞叹，惊闻龙吟清啸。 剑光交错间，一条威风八面的寒光苍龙，陡然出现在庭院。 围绕手执宝剑的萧安翱翔。 萧安睁开双眼，神光似电，剑锋直指苍穹。 寒光苍龙四爪紧贴庞大身躯，卷起强悍劲风，直飞上百尺高空。 沿途飘荡的飞雪，尽皆被斩为齑粉。 随风飞散，霎时如雪势忽止。 萧安手中五尺长剑，剑尖斜指落了一层薄雪的苍茫大地。 不知是剑配君子，还是天罡剑诀于质朴中不失华丽。 竟觉萧安英气十足的面庞，显得格外俊朗。 马雄呆立半晌，直至天际雪花又扑簌簌落下，方才从失神状态复原，抚须赞叹道：“老夫见过保人钱财性命的镖师，也给摆摊卖艺的武夫打赏过灵石…数十载阅历见证，竟无一人造诣可胜你。” 萧安心中暗想道：“我的天罡剑诀，乃是远古妖修大能，博采千百种剑法所长，精简融合而成。又在千万载修行历练中去繁就简，余留下蕴含千变万化的三十六式剑招…” 纵使尚未练至炉火纯青的境界，那些只修习过俗尘剑法的镖师和武夫，自然难与其争辉。 心念转动，却是不必向马雄解释。 粗略施展天罡剑诀中的水火式和苍龙式，以威势最强的招式，足可令不擅长体术的马雄，见识到他的本事。 成全其请求，接下来便可坐收实利。 …… 马雄研磨白灵石的桌案，是由金丝楠木打造。全高三尺，便于坐立研磨。 铺展开一条与桌面大小契合的绸布，其上点缀的纹饰，灵脉波动隐现。 萧安收回水云剑朴实无华的剑鞘，双手托举，将宝剑轻缓放在灵光绸布之上。 马雄并未急着动手打造。 深邃眼眸注视萧安，开口言道：“萧安，你应当清楚，任何提升灵宝品阶的制程，都有失败的风险。老夫并非炼器师，没法精准损坏材料，余留提升进阶的宝剑…” 言下之意，着他用材料给水云剑附加永不磨损的特效。 若能一举成功，自然是皆大欢喜。 可若万一有个闪失，宝剑损毁，也不能怪罪到他头上。 先明后不争。 此乃马雄身为手艺匠人，素来的规矩。 远古妖修大能，并未涉猎炼器术法。 师傅李淳元更是未曾教过他个中门道。 体内蕴藏的涅槃神火和龙息，便是可保无虞的诀窍。 萧安展颜笑道：“我若是不慎损坏了你的万象罗盘，马前辈可能放过我？” 马雄并未遮掩，如实回道：“自然是不能。不如老夫把材料送你，来日你去寻觅一个炼器师相助，将这柄宝剑提升为永不磨损。” 萧安长呼出一口水气，悠然道：“若如此，便是把到手的机缘，拱手让给他人…不知马前辈可曾听过，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马雄深思萧安之言。 将价值不高，却极为罕见的附魔材料送给萧安。 便和那买卖材料的货商一般无二。 有朝一日，萧安若是能名满天下，重金求来的炼器师，必会将之作为光辉履历。 他这个赠送材料之人，即便是和灵修家族中的子弟提及，也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相逢。 马雄已逾百岁，土埋半截，追求的是在俗世留下难以被人遗忘的印记。 明知给宝剑附魔，是门精湛手艺。 仍是受满怀壮志驱使，决心赌上身为工匠的名声，将可令宝剑自动复原，永不磨损的材料，亲手镶嵌进剑身之中。 萧安盘腿坐在卧榻毡垫之上，双手置于膝头，静观匠人施为。 与修炼家族有过近百年渊源的马雄，可称半个修炼之人。 偶尔与人对饮清茶，也会把酒言欢。 对修炼界的炼丹和炼器术，皆是有着无限的憧憬。 在拍卖行中，也会购买与之相关的秘典。 闲暇之余，便会独自翻看。 体内虽无灵根，却是对附魔法门，有着独到见解。 天星界有种不受修炼者驱使的灵兽，名为灵犀。 雷火属性，圣洁高雅。 只有完璧之身的女子，方能与其相近。 灵犀头上两侧生有白纹的短角，研磨成粉，可用作炼器的辅助材料。 由于其不易获取，价格格外昂贵。 炼器师通常只有在帮地级上品灵宝附魔时，方会使用灵犀粉，遮蔽器魂感知。 便如郎中欲要取体内异物，需先让病人服下麻沸散，以刀斧开凿，然后再缝合伤口。 痛病可止。 附魔与之相反，乃是在圆融通窍的灵宝之中，额外附加效果。 若是不慎破坏平衡，偶然成就的灵宝，或损失效力，或直接损毁。 仅从秘典中得来法门，没上手实操，终归难令人安心。 萧安有不为人知的两种神兽之力，可在关键时刻，强行令附魔材料和水云剑融合为一。 即便不是外行人的马雄操刀，也是他这个不通炼器之术的炼丹师，强行客串附魔。 可令宝剑拥有永不磨损特效的材料，乃是深藏地底，千万年未被人发掘的白灵石。 其内蕴藏的琥珀玄晶，具备磅礴生命力。 自然吸附天地灵气，弥合宝剑遭受的损伤。 对以体术见长的人而言，堪称不可多得的灵宝。 天星界有剑之人，皆可称为剑修。 修行者多，爱剑者少。 在钟情宝剑的修炼者中，再想找出终生不更换佩剑者，更是如同大海捞针。 即便白灵玄珀生成条件苛刻，世间也是罕有，在灵修为主流的天星界，属于有价无市。 所有人皆知其珍贵，却无法换成灵石。 故而执掌白灵山矿脉的修炼家族，遇见这种徒有表象的材料，便会用来做人情，送给不是修炼之人的凡尘匠人。 不需重利，收买其心。 萧安的灵体双修，实则是以灵修增幅寿元，其本真还是研习体术的体修。 选择体修路径的原因，其中之一便是炼体灵宝和材料，相较于法系要更为廉价。 同样的品阶效力，炼体灵宝的价格，尚不足法系灵宝的一成。 花小钱，办大事，同时又能规避灵根残缺的弱点，正是最为契合萧安的修炼路径。 从聚气之日起，萧安的道心所向，便从未变改。 灵修之人，可将白灵玄珀视作等闲。 对珍视水云剑的萧安，却是堪称无价之宝。 仅是帮白灵村剑斩树妖，不足以匹配稀世材料价值。 故而把附魔的机缘，拱手让给凡人工匠马雄。 唯有如此，方能心中安定。 马雄从天地同寿图下方的石砖中，取出落了灰的楠木盒。 打开盒盖，只见一个红绸木塞封口的净瓶，静置于金黄绸布勾勒出的凹槽。 白灵玄珀的质地，与长生果榨出的油近似。 倾斜瓶口，均匀倾倒在水云剑剑身和剑柄各处。 事先涂抹的灵犀粉，与之悄然相合。 马雄不愧是老匠人，两道难度极高的工艺，皆是没出现分毫差错。 倒出净瓶中最后一滴白灵玄珀，即便盖好红绸木塞。 抬头观瞧在卧榻上盘腿打坐的萧安，便似和一位老友闲谈，问道：“你的水云剑，如今没有属性。附魔之时，打算觉醒何种属性？” 晋升成永不磨损的灵宝，宝剑会觉醒属性。 比如水属性宝剑，克制火系灵宝，同时又被土系灵宝所克。 觉醒单一属性，等同于添加弱点。 萧安在马雄精心准备之际，心中早已思量妥当，直言问道：“马前辈可曾听过五行八卦？” 马雄灿烂笑道：“我等凡尘之人，生辰八字与五行相关…八卦之术，与天地至理相合，如何不知？只是以老夫的手艺，着实无法做到此事。” 萧安摆手道：“马前辈确为凡人，本不该懂得炼器术法。可单是方才的预先准备，便胜过不少初入炼器一门的修炼者。前辈尽管施展满身手艺，到得需要时，晚辈自会御灵相助。” 马雄笑意更盛，假借所读秘典中的语句，言道：“天星界盛行五行属性的灵宝，太过寻常，又极易被他人的灵宝克制…” 言止于此，眼含深意地看着盘坐在卧榻上的忘年知己。 萧安拊掌大笑道：“英雄所见略同。” …… 白灵石不是天星界通行的货币，名为石头，却虚弱似煮熟的鸡蛋。 将其研磨成粉，需精妙控制力道，不可操之过急。 在成粉前破裂，遇混有杂质的天地灵气，便会化作黑炭。 一文不值。 多少年轻的研磨匠人，都是从屡次失败中历练成长。 即便是个中高手的马雄，偶尔也会打了眼，浪费一块质量上佳的白灵矿石。 可若单论手艺，精于此道的马雄，不弱于可在鸡蛋壳上雕梁画栋的雕刻匠人。 水云剑经李淳元重新淬炼，未曾炼至圆满完美。 余留的残缺，便是供萧安晋升品阶。 只是那些许空间，都是方寸之间，稍有差池，就会破坏掉剑身的均衡。 萧安下了卧榻，走到桌案前方，以手指点剑身距云形剑格七寸位置，说道：“剑身两侧，沿中线分布三寸安全地带。若能在这方寸间，雕刻出八卦剑纹，足可成事。” 马雄做的是精细活计，在被灵犀粉麻痹，其质柔软的剑身上雕刻剑纹，对他而言并非难事。 大手一挥，豪迈道：“萧安，你只管请好。待老夫刻好八卦纹，便是水云剑焕然新生之时。” 萧安退至侧后空地，静观老匠人手艺。 马雄取出尖端镶嵌金刚石的刻刀，在萧安所指之处，雕刻长短不一的线条。 中线两侧，各有四个粗略观瞧，如同一根线的八卦纹路。 轻巧翻转剑身，在另一面雕刻与其相对应的八道剑纹。 天对地，风对雷，水对火，山对泽。 雕刻完最后一根线条，剑身如同客堂北墙悬挂的天地同寿图，泛溢水纹般的波动。 十六道剑纹凭空消失不见。 54.折簪 日出时分，人间一片繁忙景象。 勤快的庄户人家，起了个大早，扫净路面上的积雪。 萧安出生成长的地方，乃是天星界边缘地带的海岛，纵横不过数十里。 又属地广人稀，轻易见不到人间热闹。 广袤的平原地带，即便是御剑乘风，总也看不到边际。 飞在高处看景，又和立足地面不同。 耳旁呼啸而过的风，凛冽如刀。 若不是筑基修为，已能辟谷吞灵，寒暑不侵。 于隆冬中御剑飞行，实在可算得一件苦差事。 沿路经过的旷野，以及间隔数里分布的村落。 邈远传来的欢笑怒骂，囊括人间百态。 便似一只无形大手，在天地间描绘出一幅极其生动的浮世绘。 凡人以家族制聚居，繁衍生息，怡然自得。 在这循环往复中，同样蕴含着一种天地至理。 便似修炼界最负盛名的天地同寿图，取自山川河流，化为难以效仿的丹青画作。 萧安心中暗想，若非得到龙凰珠的远古传承。 时至今日，他恐怕还是停留在极星岛，与林婉清成婚，做一对怡然自乐的凡人夫妻。 然而问道求长生的道途，终归太过诱人。 凡身具灵根者，皆是无从抵御它的牵引。 甘心踏入大道修行，餐风露宿，独行万里，便也算不得辛苦。 萧安从白灵村再踏行程时，匠人马雄知他游历天下，旨在淬炼道心，提升修为，并未规划明确路线。 临别时赠他一幅天星地脉图，言称南部星域的灵剑山庄，其家主素来以好剑著称。 若无要紧事，可前往此地寻求机缘。 萧安乃爱剑之人，心中了无牵挂，便以位于白灵村西北方位三百里的灵剑山庄，为下一段修行的标地。 从百宝囊中召出圆珠形态的天星地脉图，注入一缕本源灵气，即知距灵剑山庄，不足百里之地。 忽而一阵悲戚之声，通过异常敏锐的灵觉，传进印堂识海。 路途中不乏晨间苏醒，啼哭呼唤母亲的孩童。 亦有言语不和，互相吵闹的夫妻。 却无一人，有直通心底的无尽哀伤。 在悲伤之中，似还夹杂着无可排解的愤恨和无助… 萧安当即召回天星地脉图，剑尖斜向下指，飞进一户飘荡浓郁血腥气的宅院。 宽敞院落，散落十几具尸体。 半截身子扎进水缸的家丁，砸烂夜间凝结的冰面，渗出的鲜血，染红了缸中冰冷的清水。 萧安踏足院中，哭声骤然止歇。 龙息的感知，笼罩整个院落。 假死伪装几可乱真的小女孩，躺在一片血泊中，脸上污血和淤泥密布。 萧安没有贸然行动，而是声音平和道：“我只是偶然经过，没有恶意。” 过了片时，仍是没有半点声息。 小女孩的呼吸声，显然是压制到了极致。 强烈的求生欲，令她强忍住本不该在这个年纪承受的苦痛。 她瘦小的身子，正在沉默中颤抖。 萧安再度开言道：“这些都是你的家人…死状如此凄惨，想必是遇上了穷凶极恶之徒…” 小女孩发出一声无法抑制的啜泣。 惊觉暴露仍然存活于世，恐惧之余，多出几分豁出性命的无畏。 左手拿着一根断折的玉簪，用衣袖拭去眼角泪滴，满含天真的眼眸，执拗看着萧安：“你若是想杀我，尽管来杀好了。” 尚未褪去稚嫩的声线，令人怜惜。 小女孩不过四五岁年纪，遭逢如此巨大的变故，她的心境并未完全破碎，实属难得。 萧安平和道：“我只是偶然经过，并非来取你性命…若是需要帮助，我可以帮你安葬这些故去的家人。” 小女孩强撑的坚强，终于在善意问询中崩塌。 眼泪如同断线珍珠，从眼眸中扑簌簌落下。 萧安走到小女孩身旁，轻抚她因污血而凝到一处的头发，轻声道：“如此多的尸体，如若选择入土为安，恐怕会生出变故。当下最好的选择，便是将你的家人火葬，令他们可以早日安息。” 小女孩展现出远超年龄的坚强和成熟，乖巧地点了点头。 用衣袖抹去脸上的泪痕，哽咽道：“大哥哥，多谢你的帮助。假如我能活下来，将来必当报答你的恩情。” 萧安并未言声。 他深知天星界的灭门仇杀，向来讲究的是斩草除根。 小女孩的生死危机，并未安然度过。 若满门皆灭，萧安经过时，不过是心湖兴起微澜，过后便会遗忘。 如今逢遇幸存者，心境不平，难以袖手旁观。 从百宝囊中召出法阵罗盘，张开防御结界。 半炷香后，将散落在几进院落中的尸首堆叠到一处，以油脂浸染麻布，捆扎在木棍顶端。 引燃火把，将其交到小女孩手中。 “这些都是你的家人，理当由你送他们最后一程。”萧安并未因小女孩年岁尚浅，便擅作主张，剥夺她与亲人告别的机会。 小女孩眼眶泛红，坚强走到尸堆前。 那些平日里或活泼开朗，或谨慎小心的家人，如今已是了无生机。 堆叠在一处，只等引燃火焰，便会和俗世永别。 其中的沉重，莫说是四五岁的孩子，就是念头通达的修炼者，一时间也是难于承受。 小女孩带着哭腔道：“爷爷，奶奶，爹爹…你们到了九泉之下，切莫记挂晴儿…我要是能活下来，将来有一天，定会帮你们报仇…” 停顿良久，吸着鼻子道：“…一路走好。” 火把前伸，跳动的火焰引燃沾染污血的衣袍。 不多时火光冲天。 这一世的亲情和主仆之情，便在泪眼朦胧中逐渐飘散… …… 萧安深知破败之家，立不起祖辈牌位。 将小女孩带到议事殿，询问她缘何会族人烬灭。 小女孩深信萧安是愿意保护她的人，可是年岁尚小，不知为何会招致灭门惨剧。 萧安想起初踏院落，看到小女孩手中握着一根断折的玉簪，问道：“你宁死不肯放弃的簪子，可有内情？” 小女孩从袍袖之中，取出从中断裂的玉簪，抽泣道：“这是我娘束发的簪子。她被贼人禁锢前，用隐身术法护住晴儿，然后…” 萧安听到啜泣之声，结合小女孩言语，便知她的娘亲被歹人掳走。 轻声问道：“可否让我看看你娘的簪子？” 小女孩点了点头，把手里的玉簪，放在萧安长满老茧的宽大手掌。 触手微凉，玉质可称上品。 仅是一根束发玉簪，便能有此质地。 兼之宅院气派，不难看出是宗族中有修炼者的富贵人家。 萧安身为远来之人，没看过界碑。 不知现处哪个地界，惨遭灭门的又是哪个宗族。 萧安再问，即知小女孩名为云晴。 他们家是风云镇有名的修炼家族。 小晴儿的娘亲，更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温柔美人。 从她天生丽质的小脸，以及明媚清澈的眼眸中，不难看出这点。 萧安再问道：“晴儿，你近来可曾听闻过，与你娘相关的事？” 小晴儿面现思索神色，眉头凑到一起，迟疑道：“近来倒是听丫鬟说过，我娘亲在去拍卖行时，遇到几个浪荡子弟言语轻佻…我爹爹当场暴打了他们一顿…” 萧安追问：“可还有旁的事？” 小晴儿又想起一件事，说道：“我偶然听到过，娘亲和爹爹小声讲论，说是与魔道有所关联，最好莫要招惹…还想再听时，便被发现了踪迹，再不谈论此事。” 她扬起小脸，问道：“大哥哥，可是那帮人怀恨在心，残害了我的家人？” 萧安平和道：“不论是何人所为，我都会尽己所能，查个水落石出。” 从百宝囊中召出一粒易容丹，递给小晴儿，叮嘱道：“从现在开始，你要假扮我的女儿，名为周晴。” 小晴儿乖巧点头，应诺道：“晴儿记下了。” 族人烬灭的府宅，只有旧时模样，空留下挥之不去的哀伤。 在小晴儿指引下，萧安尽取云家潜藏在暗处，不为外人所知的灵石须弥戒。 其余她不知晓的藏宝地，便是无法找寻的机缘。 只好任其泯灭消失… 附带涅槃神火效力的火焰席卷，滔天火势吞没曾兴旺繁荣的府宅。 …… 小晴儿尚未验测灵根资质，尚且无法聚气修行。 萧安将其安顿在客房，着灵兽青麟暗中保护。 青麟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围着小晴儿转了个圈，歪着小脑袋，傲娇道：“幸亏你是碰到了我的主人…若是个心术不正的主儿，你可就惨喽。” 萧安无奈道：“青麟，晴儿方才经历灭门惨剧，你不可拿她作耍。” 青麟扭头看向萧安：“她不是你女儿吗？” 萧安深邃眼眸注视青麟，一言不发。 青麟与萧安本心相合，知他此举何意。 昂首道：“我只能保证她活着…活得好不好，看她的造化。” 小晴儿乖巧懂事，帮青麟解围道：“它肯保护我，已经是极好了。” 青麟傲娇笑道：“这小女娃，比我那糊涂主人明事理…让尊贵的长生种灵兽护佑他人，亏他想得出来。” 萧安深知青麟本性善良。 纵使有些顽皮傲娇，也会保护好小晴儿。 穿上兜帽长袍，离开了客栈。 若是在极星岛，这种隐藏本真容颜的装扮，便似日间身穿夜行衣，反而容易惹人注目。 局势复杂的天星界，修炼者常穿兜帽长衫。又似常服，无人在意。 萧安低调前往数十里外的清风镇，径奔灵宝阁，请人鉴定玉簪的材质。 得知其产地，以及打造首饰的匠人。 留下一笔灵石，即便折返回到风云镇。 镇子里的拍卖行，乃是雷家旗下的产业。 雷家势大，拥有几位金丹期强者坐镇，没人敢破坏拍卖行的规矩。 负责拍卖的竞拍师，一水兼具口才和容颜，身材颇佳的女修士。 穿着极衬身材的长裙，高开叉直到大腿上端。 来拍卖行的灵修者，哪怕是囊中羞涩，亦可大饱眼福。 逢着称心如意的灵宝，道心激荡间，便会欠上巨额灵石。 雷家因此道赚了个盆满钵满。 尽管有不少长者，慷慨激昂地指责雷家的经营之道堪称下作。 可那些身穿兜帽长衫的灵修，还是频繁往来进出。 萧安初到拍卖行门口，便有一位长裙开叉接近腰间的曼妙女修，身姿婀娜地迎了上来。 女修声音中，隐含几不可察的魅惑术，柔声问道：“客官，打算购置何种灵宝？” 萧安识海经神火重锻，已是可抵御魅惑术的侵袭。 声音低沉嘶哑，无悲无喜道：“我想买的东西，无形无质…” 女修甜美笑道：“只要是客官所需，拍卖行中应有尽有。客官，里边请。” 55.理由 知世故而不世故，是为一个人的觉悟和涵养。 知易行难。 终归不是剃度出家的佛门中人，为人处世，总有其位置。 便似引萧安前往南部星域炼丹大会的玄星子，在东龙七十二岛，属于一言九鼎的上位者。 置身群英荟萃的星月洞天，则是要服下易容丹，格外谨慎小心，以防葬送满身修为。 丹仙周琛和凤仙儿，又是处在另一个层级。 至少在彼时的星月洞天，由此二人掌控着一切法则。 萧安来到雷家拍卖行，若只支付五十灵石，再无其它言语。 不只无法获得优待，还得被懂得察言观色的女修小心提防。 莫说是找出与云家灭门有关的蛛丝马迹，便是在拍卖行中走动，都会受到限制。 炼丹师的身份，足可改变此等格局。 萧安抬起宽大手掌，掌心先天真火跳动。 其势由弱转强，好似高山流水，格外圆融顺畅。 控火术乃炼丹和炼器的童子功，拥有浑然天成的控火术，纵使修炼资质再差，在其位阶亦属上乘。 雷家的拍卖行不养闲人。 凡接人待客的女修，皆是精通鉴别灵宝，以期能上拍卖台，赚取巨额灵石。 或购置所需灵宝，或换取修炼路途中必备的灵丹。 与素昧平生的修炼者虚与委蛇，其本质仍是辅助修行。 逢着炼器和炼丹师，女修们便会花枝招展，敏锐的灵觉，也会被满心的贪慕暂时压制。 远古传承的记忆，再度照鉴现实。 原本不冷不热，和萧安保持疏远的女修，忽而变得热情如火。 起身沏了壶质地绝佳的灵茶。 拍卖行赚取的是拍卖品的差价抽成，其中的三成灵石利润，又会分给负责拍卖的女修。 若无过人手腕和哄人的功夫，待在日进斗金的拍卖行，只好眼巴巴看着她人赚个盆满钵满。 本心嫉妒之下，便会忘却俗世禁锢，尽情施展修行得来的魅惑术，在男修堆里混迹。 逢着颇有资财的灵修，或赚上一大笔，或被其看中，收为和合道侣。 一朝脱去清贫身，不需再为修炼路途中所需的巨额灵石愁闷。 萧安的灵脉波动，只有筑基初期。 若在偏僻地带，尚可受到上宾礼遇。 偌大的南部星域，筑基成功者多如天际繁星。 本是芸芸众生里的其中之一。 只因稍加施展娴熟控火术，在女修眼中的价值，陡然攀升数个层级。 纵使无法令女修一朝赚取足抵半年修行用度的灵石，亦或热情相待，希求得个道侣名分。 仅是可以实惠价格，代为炼制丹药。在这拍卖行中，便算得不错的机缘。 若主顾心怀畅意，甚至会分文不取，将女修百宝囊里的药材，炼制为成品灵丹。 其中的门道…训练有素的女修，比外行人更为通晓。 简而言之就是四个字：投其所好。 如若来人急不可耐，初进拍卖行就显露出强烈凡心。 修为高些，或者出手阔绰还好。 若是修为较低，又极尽寒酸，定会被雷家镇场子的灵修，拉到结界中痛打。 能否保住小命，全看其人造化。 这些看似人畜无害的艳丽女修，实则是极度危险的花朵。 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无底的深渊… 女修从进静室起，即知萧安不是易受美色蛊惑的修炼者。 他来拍卖行，只说了一件事。 “不知道友来此，想要购买何种灵宝？不妨说与妾身听，兴许可助道友一臂之力。” 萧安隐藏在兜帽长衫下的眼眸，并未看向坐在方桌另一侧的女修，以灵识感应代替视觉，更易保持神秘。 女修有所请，必不敢来探查她的身份。 伪装出的嘶哑声线，低沉有力道：“本座近来豢养了一个姿容绝佳的灵奴，却在经逢此地时，被歹人抢了去…” 灵奴是被他人执魂的修炼者。 或被强敌击败，或是家族破灭，受其主驱使，地位甚至及不上灵宠。 女修若有所悟，以为触摸到了萧安的本真，心中暗忖他也不过如此，娇笑道：“不知妾身的姿容，可能入了前辈法眼？若不嫌弃，可与道友金风玉露一相逢…” 这句柔媚的言语，直白又露骨。 萧安浑然不为所动。 他乃体修之人，深知纯阳体魄，于剑道一途有多重要。 与道侣林婉清相似，唯有凝结灵婴之后，方可不受纯阳体魄所限。 李淳元知天命，晓阴阳，通变化。 只需一眼，便知其人心性。 他离开凤鸣岛林家前，曾对回到家族中的林老祖林平昇提起过收下的弟子。 言称萧安本心深处，以修炼之道最重。 余者皆需退让。 纵使重感情，亦不会受七情六欲禁锢。 林平昇和萧安在园林孤亭坐而论道，便知李淳元慧眼识人。 修炼之路道阻且长，没有磐石不移的道心，纵使拥有天地灵根，亦是难以触及大道。 萧安的心无旁骛，更易接近本心。 明心见性，是为大道正途。 区区胭脂俗粉，说几句媚骨的话，妄图动摇他的心境，实在比登天还难。 低沉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本座只需要不轻易出卖的消息。” 女修玉指轻抚青瓷茶杯，先是低头审视青葱玉指，接着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萧安，柔媚道：“那就要看道友…究竟有多大诚意了。” 萧安修为迈入筑基境界，龙息又比初时暗弱数倍。 如今已是能自如驱使。 借助龙息的力量，可清晰感知他人灵脉波动。 其修炼的功法经脉…驾驭驱使的元素属性…凝聚天地灵气的速度…有几件护体灵宝… 皆是无从逃过感知。 学着师傅李淳元的样儿，装出一副高人气象，悠然道：“本座观你本源气府满盈，呼吸吐纳节奏略快…若我猜得没错，你行将突破晋升，迈入筑基后期…” 一语切中要害。 谈及与修炼相关的事宜，追寻绵长寿元的个中人，皆是会暂时将俗尘事抛诸脑后。 不论是凡人，还是方外修士，皆会被貌似高人者诓骗的缘由，正在于可精准猜中其内心所想。 女修立时收敛妩媚笑容，黛眉轻蹙道：“实不相瞒，妾身在筑基中期，滞留已有数十载…服过不少灵丹，仍是无法突破瓶颈，晋升筑基后期。” 萧安沉着道：“你的本源气府，已经凝结灵台…只是气府狭窄，难以凝立丹鼎，故而无法突破晋升。” 女修闻听此言，不复是想要宰客的魅惑女修，而是一心追求突破瓶颈之道的求索者。 萧安突然移转话锋，问道：“拍卖行中，可有沉迷于男女之道，又不知规矩为何物的败类？” 布好饵料，只等鱼儿上钩。 如若萧安初进静室，便直言相问。 接待他的女修，势必会心怀戒备。 轻则行为受限，重则可能引火烧身。 先是袒露炼丹师身份，再以女修的修炼瓶颈为引，抛出此行来拍卖行的真正目的。 纵使灵觉敏锐的女修有所察觉，为了己身修行，也会抛弃顾虑，全心帮萧安办事。 女修心中暗想：“纵使知晓是哪位贵客，谅他筑基初期的修为，也是翻不起什么风浪。” 当即言道：“这风云镇上，赵家的公子哥赵承，倒可算得沉溺于男欢女爱…”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顺着赵承的藤，或能摸出觊觎小晴儿娘亲的瓜。 …… 赵家在风云镇，属于排得上号的修炼家族。 府宅占据镇子东北数百亩地，宅院密布，并有千亩良田。 如今天气转寒，火灵花长势正盛。 萧安借助隐身灵宝之力，潜行来到赵家府宅，跟踪仗着家族势大，在城中胡作非为的赵家大少赵承。 天星界的因果，会在修行途中累加。 有些人的过错，虽则令人咬牙切齿，却不足以招致亡身之灾。 假若坐视不理，心中愤怒，又是难以平息。 萧安隐身跟随赵承，已是预知此事。 赵承身高八尺，一双丹凤眼，两道朝天眉。身穿锦缎长衫，玉带束腰，出尘之外又有几分不易察觉的阴鸷。 跟随他走街串巷的鹰犬，皆有不俗实力。 先是去往祥云仙市，收取在赵家地盘摆摊的货商，需要支付的灵石。 接着便上了街。 镇子上的人见到这群声名狼藉之辈，更不迟疑，转头走上别路。 年岁甚高的老人家，规避不及，惹恼了这位嚣张跋扈的公子哥。 身旁的鹰犬脚踏地面，横鞭重腿，将老人家打倒在地。 赵承仍是觉得不解气，跟上两步，践踏不住求饶的可怜老者。 萧安出身于破败的修炼家族，父母都是家族里老实本分的族人。 从小耳濡目染，懂得尊老爱幼之道。 得了远古传承，那些秘典里的大家气派，更是令他有些疾恶如仇。 当下便欲掣出宝剑，斩杀为非作歹的一帮鼠辈。 可他还有难以觅踪的凶手要追查，按捺住怒火。 静下心神，又觉赵承的欺行霸市，若在那些大儒眼中，或许算不得足以致命的罪过。 萧安于此便知，他和修习儒道的林家老祖林平昇，终归在本性上，少了点圆滑包容。 亦是他不适合亲自执掌宗族的原因。 一帮人转过几条街巷，进了久负盛名的酒楼。 招呼客人的小厮，不敢大声言语。 恭敬跑过来，点头哈腰，带一行人进了厢房。 来的有几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畅谈饮酒，说的都是不着边际的话。 萧安坐在酒楼顶层，注视行人来往，灵识感应却在捕捉厢房中的动静。 时常欢聚的一伙人，无要紧事可谈，其意在热闹消遣。 直到日落西沉，一行人方才从厢房离开。 赵承大手一挥，醉醺醺道：“这桌酒菜记我账上，来日结清。” 掌柜的面现难色，迟疑道：“赵少爷，您欠的灵石，已抵得上小店半年盈余…若是手头方便，还请…” 赵承狭长丹凤眼，陡然闪过一抹寒光：“你不过是雷烬手底下的一条看门狗，岂敢跟本少爷如此讲话？！” 掌柜的唯唯诺诺，退到一旁。 脸上的无奈，包藏着数不尽的辛酸。 背后的雷烬，只可宽容少许。 不得已只好动用私人灵石，填补经营酒楼的亏空。如此一来，又招惹到家里那位如狼似虎的婆娘。 指望从赵承这里，拿到写在账簿上的亏欠灵石，更是难如登天。 受过的夹板气，都藏进了眉心处抹不平的沟壑。 萧安素知欠债还钱的道理，可赵承的这般罪过，仍未完全激起他的杀心。 一行人借着寒夜的月色，转道去了烟花巷。 56.高下 寻芳阁门廊两侧，悬挂由伶人谷匠人裱糊的大红灯笼。 相传这种由仙人传授秘法的糊灯之术，可护佑祝福风月之地的女子，令她们远离灾殃，生意兴隆。 纵使灯笼纸薄如蝉翼，一盏便能照亮宽广房屋。 因其“来路不正”，兼且价格昂贵，灵修和凡人都不会挂在门廊。 经年累月，已然成为烟花巷的专属。 萧安站在正门前，仰首观瞧大红灯笼纸上的伶人影图形。 对照远古传承中属于妖修大能的记忆，只觉风云镇上的寻芳阁，竟是略显寒酸。 不由感叹那位妖修大能所见过的世面，终归是寻常不可得见。 其中又属灵族的风月之地，最为引人入胜。 即便是在不禁私斗杀戮的天星界，也会有人恐怕惹上麻烦。 草草结算灵石，换上兜帽长袍，低调离开有人殒命的寻芳阁。 萧安侧身避让，迈步踏过高达尺半的门槛。 客人随时可趋吉避凶，一走了之。 混这口饭的老鸨和龟公，好似与舟船同渡的船夫。 不到大水淹身的绝险之境，定不会离开寻芳阁。 老鸨上楼去安抚怒气未消的赵承。 至于惨死在血泊中的胡家少爷，在赵家大少盛怒之下，无人敢于接近。 盏茶功夫前还在陪侍胡家少爷的花魁牡丹，此刻也是投身赵承怀抱。 好似一棵树倒了，自由的鸟儿便会停落在另一棵树梢。 经老鸨暗示，容颜绝美的牡丹帮赵承揉捏肩膀，柔声缓和怒意。 在风云镇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是过来说和。 赵承惬意享受牡丹玉手推拿，伸出大手，指向倒在血泊中，早已没了生气的尸体。 “给本少爷把他用锁魂钉钉了。待回去之后，押进招魂幡。” 几位忠心鹰犬，把长约三寸，漆黑如墨，萦绕磅礴咒印之力的锁魂钉，遵照吩咐打进尸体印堂识海，胸膛心窍和本源气府。 身死不说，胡家少爷连魂魄也是难以保全。 …… 值此当口来了新客。 只好由负责镇守风月场，平日里还会照顾伶人的龟公，前来迎接客人。 龟公人高马大，筑基大圆满的境界，隐藏在微弱的灵脉波动之下。 赵承和胡家少爷的争风吃醋，以龟公的修为，足可顺利摆平。 他没去多管闲事，而是留在供外人进出的正门。 一来可防止事态扩大，二来也能远离那些嚣张跋扈的公子哥。 毕竟不是女儿身，言语间冲撞了寻芳阁的老主顾。 不可出手诛杀，又不能坐拥筑基大圆满的境界，忍受这股鸟气。 敬而远之，不失为明智选择。 龟公已是感应到萧安完全陌生的气息，明知故问道：“尊客是旧人，还是新客？” 萧安用伪装出的低沉嘶哑嗓音回道：“初次踏足风云镇，烦心俗务终了，到此排忧解闷。” 说着话，召出一个盛装灵石的钱袋，塞给前来迎接的龟公。 龟公隐晦掂量钱袋，便知其中有五十灵石。 更不迟疑，又把钱袋推回到萧安身前，假意逢迎道：“非是我不肯赏光，而是突逢变故，未必能令贵客感到满意…” 萧安唇角挑起一抹弧度，召出一瓶灵丹，再送给龟公：“在下亲手炼制，不成敬意。” 龟公眼神瞬息数变，接过盛装丹药的净瓶，将其收进须弥戒。 萧安微微仰头，眼神看向赵承所处之地，问道：“杀人了？” 龟公陪着笑脸道：“争风吃醋，生死相向…为了一个伶人豁出性命。在我看来，可算不得明智…” 萧安心中暗自佩服筑基大圆满的龟公，竟能隐藏得天衣无缝。 若无龙息感知，连善于察言观色的萧安，必然也会当龟公是不起眼的路人。 不动声色道：“杀人越货，有点意思…” 龟公收了萧安的灵丹，终有些于心不忍，出言提醒道：“敢在寻芳阁大张旗鼓搞事的人，若非实力高强，就是背景强大…切记强龙不压地头蛇。” 萧安伸出宽大手掌，轻按龟公肩膀。 大手与其接触的刹那，龟公面色微变，旋即又恢复如常。 他体内正在凝结丹鼎，为炼化金丹铺平道路。 灵识感应，已是先行一步，拥有金丹初期的感知力。 萧安掌心和手背的厚茧，分明是体修之人才有的特征。 筑基初期的体修，在这排布禁灵法阵的寻芳阁，甚至可胜过筑基中期或后期的修炼者。 赵承身边的鹰犬，实力最高者不过是筑基后期。 若萧安心怀杀意，方寸间未必能敌得过他。 龟公活到今朝的诀窍，恪守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规矩。 无论萧安是何许人，皆不可与其牵扯过多，以免惹到祸端。 半侧过身形，斜臂前伸，恭敬道：“客官，请便。” 萧安唇角弧度更盛，洒脱一笑，大步上了二楼。 老鸨和牡丹合力之下，赵承心中怒火渐熄。 赵承修长臂膀搭着牡丹香肩，正欲和她同返厢房。 清朗之声忽现：“老鸨，小爷我今儿想让那位姑娘陪寝。” 老鸨闻听此言，暗自叫苦不迭，心想又是哪个不知死活的浪荡公子，有生路不走，偏要往鬼门关撞。 转头看向姿容颇佳的胭脂，吩咐道：“你去陪那位新来的客人。” 胭脂应诺一声，即便走向大步走过来的长衫客人。 萧安抬起大手，指向赵承揽在怀中的牡丹：“小爷点的是那位伶人。” 赵承身旁的鹰犬，立时召出兵刃，杀气盎然地瞪视萧安。 只要赵承一声令下，他们会在瞬息间，将不知死活的来者诛杀。 牡丹玉手轻抚赵承宽阔胸膛，柔声道：“赵郎，妾身不认得这人，不需管他…妾身今晚只陪您共度良宵。” 赵承仰头大笑，肆意嘲讽道：“不知好歹的小子，你该撒泡尿照照自己，可能配得上牡丹的花容月貌。” 萧安站定身形，视线扫过灵觉锁定他的数位鹰犬。 他们身上的护命灵宝，品阶俱是不高。 以水云剑无视灵宝防御的特性，可在不提防间，诛灭这几位助纣为虐的走狗。 将滔天的杀意，视若无睹。 语气混不吝道：“小爷配不配得上牡丹姑娘，与你何干？” “混账！”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和我家少爷这般讲话！” 赵承平和面容，拉长了丹凤眼里掩藏不住的杀意。 抬起空置左手，鹰犬们的吠声骤然止息。 老鸨赶忙快走几步，陪着笑脸道：“诸位爷，这客人是新来乍到，不知咱风云镇的规矩。若是言语冲撞了诸位贵客，还请大人不记小人过。” 性格彪悍的鹰犬，厉声喝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当和事佬！” 这番话，把个内心焦急的老鸨，说得是面红耳赤。 双手略向前伸，肩膀收敛，脸上带着极为勉强的笑容，安抚道：“老身说错了话…诸位爷看在牡丹的面上，莫要和这位外来之客计较可好？” 鹰犬们转头看向赵承。 牡丹明亮的大眼睛里，也是带着哀求之意。 赵承杀意早已笃定，只是未必要在寻香阁动手。 大手一挥，假装大度道：“罢了。看在俏牡丹面儿上，本少爷大人不记小人过，把他当个屁放了。” 老鸨慌忙朝着萧安，挥舞手里的花手绢，着急催促道：“赵大少开恩了，你还不赶快走。” 萧安便如中了定身术，浑然不动，兜帽长衫下的双眸，注视隐含杀意的赵承：“赵大少耳根子，竟是这般软。仅凭她们说几句风凉话，便打算放过在下？” 赵承脸上装出的笑容，瞬息变得冰冷：“看来你不知死字怎么写…” 萧安指向胡家少爷死不瞑目的尸体，悠然道：“他就是死字。” 赵承豪迈大笑：“既然你一心求死，本少爷不妨成全你。” 萧安看着赵承，问道：“在下和赵大少，皆是情属这寻芳阁中的花魁。缘起于心，终成杀祸…你我一决高下，以定牡丹姑娘陪谁如何？” 赵承感应萧安灵脉波动，不过是筑基初期修为。 同样承受禁灵法阵压制，必然无法胜过他。 何况还有环伺在近旁的诸多护卫，若逢变故，尚可召集手下，对其围而攻之。 无论怎么算，不知来路的愚昧之人也没活路。 赵承转头看向牡丹，柔声道：“美人先到一旁静候，待本少爷拍灭了烦人的苍蝇，再与你共度良宵。” 牡丹隐晦看向老鸨。 老鸨生活在风云镇，岂会不知赵承仗着家族势力，在镇上横行霸道。 必然不会为了一个不知死活的外来者，得罪这位性格乖张的大少爷。 轻微摇头，示意牡丹依照赵承的吩咐去做。 赵承大步向前。 便似划过水面的舟船，两旁的鹰犬整齐退让，状如斜开的波纹。 萧安唇角挑起一抹肆意弧度：“你养了一群好狗。” 拔剑之声，骤然在平台回响。 赵承再度抬起右手。 鹰犬们迟疑片刻，又把兵刃送回剑鞘。 他们跟随赵承日久，深知这位待人不薄的大少爷，定会诛杀胆敢出言不逊的小子。 以雪心头之恨。 …… 赵承乃是寻香阁的老主顾。 重获牡丹芳心，不忍毁坏平台上的诸多名贵物件。 从须弥戒中，召出法阵罗盘，打开防御结界。 连同数名鹰犬在内，皆是置身结界之中。 萧安摘下兜帽。 他没有服过易容丹，以本真面貌示人。 只是看到这张脸的人，都得葬身此地… 百宝囊银光闪烁，五尺长的水云剑，骤然出现在掌握之中。 深邃澄澈的眼眸，涌现无穷杀意：“一起上吧，省得小爷麻烦。” 双腿萦绕噼啪作响的电光，右脚重踏，顷刻来至方才呵斥老鸨的护卫身前。 身形半转，剑锋划过咽喉。 剑身附着的涅槃神火，盖压护命灵宝威力。 尚未拔出宝剑，已是一命呜呼。 眼见萧安瞬杀筑基中期的灵修，赵承瞳孔骤缩，大喊道：“杀了他！” 心中忌惮，倒退一步，以便随时脱身而逃。 数道附带磅礴杀机的术法，闪烁各色光芒，径取飞奔而来的萧安。 百余根玄天火矢，如同疾风骤雨，笼罩住不知天高地厚的仇敌。 霎时血雾飞溅。 赵承灵识捕捉到冰冷杀机的刹那，猛然惊觉血雾并非源自萧安踏足之地，而是挡在身前的护卫。 瞬息间身中千百斩击，被砍为了齑粉。 唯一活着的幸存鹰犬，手持灵剑，声音因恐惧而颤抖：“你…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萧安现出身形，斜持五尺水云剑。 面带从容笑意：“我只是浪荡公子，和你们家的大少爷，看上了同一个姑娘。” 57.偷梁换柱 赵承只是乖戾张狂，实非愚蠢之辈。 惨死在他手下的胡家少爷，情迷花魁，灵识迷离中带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执迷。 便似偏爱龙阳之好的人，混迹人群中，轻易便可发现与之意趣相投者。 常流连于风月场的赵家少爷，见到萧安隐藏在兜帽下的面庞，即知他非浪荡公子，对寻芳阁里的伶人全无兴趣。 打从一开始，这个素不相识的来客，便是笃定要和他生死相向。 屏蔽结界本是防备萧安施展遁法，逃出生天的禁锢。 认定对方即将殒命的二人，仗着无人可勘破结界防护，毫无保留地施展不可为外人所知的能耐。 赵承猩红眼眸瞪视萧安，笑容更显邪魅：“你也是个有真本事的人…只可惜撞到本少爷手中，甭想着痛快去死了。我要一寸一寸剜下你身上的肉，灵魂拘押进招魂幡，终生遭受噬魂之苦！” 萧安笑意从容：“看来魔修之道，于灵识有损。你这种死到临头的人，还敢大言不惭吹出这种牛皮。” 赵承咬碎钢牙，霎时抬起墨玉剑，凌厉迅猛地斜劈而下。 剑刃划破虚空，留下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其中萦绕黑紫电光，磅礴的天道之力，令人深感惊惧。 水云剑朴实无华的剑身，表面附着赤红涅槃神火，侧架格挡凌厉攻势。 萧安手腕灵巧翻转，瞬息变招架为卸力。 赵承手中的墨玉剑，剑锋忽转，指向屏蔽结界虚无缥缈的上空。 仅是初次过招，赵承不由感到惊骇。 他从魔修秘典中学来的近战剑术，足可在方寸间，令疏于体术修炼的灵修葬身剑下。 最为隐秘的杀招，与身前数尺外站定的男子相较，竟似萤火比之皓月，瞧不出萧安剑招中的半分破绽。 连那能撕裂空间的腐蚀之力，也是被萧安佩剑萦绕的火焰，悄然间焚为无形。 赵承的道心，在冰冷现实催迫下，悄然生出一道裂痕… 他是风云镇无人敢于招惹的太岁爷，欺行霸市，肆意驰骋。 不曾有人站在无法触及的高度，冷漠俯视他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少爷。 那些奉承的话，还有罔顾事实的溺爱，塑造出无法容忍挫败的骄傲。 强敌当前，刺伤除了天际星辰，余者皆可得到的富家公子脆弱心灵。 满心所想非是撤去结界，遁形保命，而是愿拼上所有，与巍峨如山的对手死斗。 纵使注定身入黄泉，也要把他拉下水！ 牙关紧咬，猛力挥剑劈斩，从牙缝中迸出三个铿锵有力的字眼：“给我死！” 萧安便似感受不到赵承的威胁，持剑上挑，润物无声的招式，轻易卸去朝他脑袋斩出的墨玉剑。 “在这个结界中，你非是我的对手。” 他的语气平淡如水，反而如锥心的箭矢，刺穿了赵承脆弱的道心。 赵承不过是受不了委屈的富家少爷，承的是家族荫护，暗中踏足邪修之路，方有如今的造诣。 满心想灭杀的仇敌，只是站在原地。 每一次挥剑格挡，都像在他道心中划出一道深沉的伤痕。 那些吞服进肚的灵丹妙药…以魔道秘法，攫取自他人的力量…还有自认上乘的剑术… 全都不堪一击。 面对攻不破的防御，唤醒沉睡在心底的野兽。 赵承催动魔化状态，意念不受灵识操控，躁狂的话语脱口而出：“我那些孤注一掷的修炼，又算什么？！” 萧安并不是赵家的长辈，无可包容少爷秉性。 抬起附着涅槃神火的右腿，横向踢击，正中赵承贮藏本源气旋的小腹。 一道金光闪过，吸收威力惊人的神火重击。 攻势并未止歇。 长满老茧的拳头，正对赵承面门，携带风雷之势而来。 赵承印堂眉心，又是闪过一道辉光。 造价昂贵的防御法器，在危难间，护住了脆弱的识海。 几息之内，连续两件护体灵宝，陷入暂时沉眠。 原本遥不可及的死亡，竟似化作正气凛然的少年郎，又如无可逃脱的巨大暗影。 赵承发出恼恨绝望的咆哮，全力挥舞墨玉剑，凝聚邪神剑诀中的最强杀招。 魔魂引渡。 以附加腐蚀力的魔气，消耗使用者寿元，灼烧中剑者识海。 属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强力剑招。 萧安的远古传承，有关于邪神剑诀的记载。 龙息感知赵承心念，又是熟知他的剑法套路，涅槃神火克制世间邪祟。 这场生死搏杀，从拔剑的那一刻起，娇生惯养的赵家大少，便失去了所有胜机。 魔魂引渡威力惊人，同样有其弱点。 正在于其需要蓄力，方可蕴藏十成威能。 若想使用这等杀招，需得先行制敌，然后才好施展。 似赵承这般孤注一掷，逢着不明就里的仇敌，或可出奇奏功。 面对手持长剑的萧安，直如跳梁小丑。 萧安平静如水的眼眸，辉映着掩藏不住的嫌恶。 出身富贵人家，本是身居高位，若能心存正道，何以堕落至此… “你们这种人，太容易得到，却又不懂得珍惜…” 平淡的话语声，与毫不留情的剑势，同时生发。 看似无剑刃的水云剑，划过赵承不及防护的手腕。 血光迸溅中，赵承握持墨玉剑的右手坠落于地。 萧安侧头闪避，血雾恰巧与他擦身而过。 凝聚到中途的魔魂引渡，因魔力中断而倏忽消散。 残余的邪煞之气，在结界中飘荡。 赵承猩红眼眸里的疯狂，伴随着无可止息的恐惧，还有踏足生命尽头的决绝。 腐蚀魔气倒灌，催动本源气府里的气旋。 先凝再破。 奋终身修为，反噬己身与仇敌。 在天星界，此举有个专属意念，名为自爆。 非是到了山穷水尽，又不堪忍受屈辱，任谁也不肯施展这等可令形神俱灭的秘法。 萧安平淡中隐含冷意的话语，在赵承灵识中回响：“你的罪孽，非是一死可以了结。” 长达丈二的旗杆，被一双宽广有力的大手握持。 顶端黑红相间的旗帜，以云篆天书写就“招魂幡”三个大字。 赵承算不得强悍的灵识，霎时如闻九霄雷震。 再看萧安朝天剑眉中间，那股藏不住的英气。 忧惧之下，深知死期终临。 恍惚间，魔气不受功法所控，本源气旋归于沉寂。 三魂七魄，竟是入了他常用来拘押仇敌魂魄的招魂幡。 …… 寻芳阁的厢房中，点燃树烛上的一十八根红烛。 美艳动人的牡丹，从坐在圆凳上的赵承行止，便知他不是那个在风云镇呼风唤雨的富家少爷。 莫论此刻与她共处一室的究竟是何人。 连那嚣张不可一世的赵家大少，都没能在其手下保住性命。 她一个虚与委蛇的伶人，自是不肯与之作对。 “似你这等姿容，若肯出此阁楼，寻世间修为强大的一位男修结为道侣，想必不难。”萧安目视西窗剪纸，语气无悲无喜。 看似谈论风月，实则探究其心。 正如每个踏足烟花巷的男子，总认为可以拯救那些不该沦落此地的魂灵… 牡丹娇媚一笑，不掺加魅惑术的笑容，自有勾魂夺魄的美丽。 黛眉低垂，眉眼温柔：“天意赋予每个人的命运，自有其不同。妾身追寻长生妙法，机缘难逢，只修了阴阳和合之术。若在天星界游历，或逢到情属之人，绝难对其一心…” 萧安在牡丹渐次低沉的尾音中，看到了不愿刺伤真心的挽歌。 似她这等女子，畅游天地间，更不知可获多少男修钟情。 玉面娇羞，似含苞待放，在那怦然心动间，又有多少真心会悄然破碎… 唯有在这风月之地，来者打从一开始，便知用灵石买来的是虚情假意。 纵使常不离寻芳阁，令牡丹陪侍左右。 待到囊中灵石耗尽，这段尘缘便会终了。 全无怨妒，亦无牵扯。 曾怀抱软玉温香的逍遥客，起身奔赴前程，以满身本事赚取灵石。再去他处，逢几位新的伶人。 留在风云镇的牡丹，则是又与数不清的新客，重复这俗尘中熬人的温情。 他们追求的是美人似玉，剑如虹。 她满心所想是修炼到渡劫圆满，褪去肉体凡胎，可登临仙境。 萧安深知天星界蛇虫鼠蚁，皆有其修炼路径。 非是其人，不知来时路，没资格评判他人道途。 然与伶人初相逢，终归是怀揣几分难以抑制的好奇：“这许多年间，可曾逢着过令芳心萌动之人？” 萧安接着道：“若姑娘觉得失礼，自可不必回答我的疑问。” 牡丹面现温柔如水的笑意，语气清浅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妾身确曾逢过几位令人难以忘怀的道友，不过随光阴流转，灵识中也只余下看不清的残影，还有偶然能想起的几句旧词。” 萧安没有言声。 世间因果，唯有情关难过。 多少闻达先贤，都是深陷情网，终生难以得脱。 萧安对情之一字，常怀敬畏之心，选择敬而远之。 唯如此，方能固守本心。 手中的五尺青锋，才可永保锋利。 牡丹观瞧拥有赵承容貌，内里截然不同的陌生来客。 在那令人敬畏的畅快杀戮之下，看到了不易逢遇的豁达见地。 不由开言试探道：“你来寻芳阁，似乎不是为寻欢作乐。” 萧安坦诚道：“我是专为杀人而来。” 牡丹道：“看来…你的目的已经达到。” 她听说过天星界那些杀伐果断的修炼者，为了防止他人寻仇，会在杀人之后，将知情者全数抹杀。 虽则和萧安言语投契，终难窥见其心。 赵承和一众鹰犬，如今已是身入黄泉。 她自认敌不过看似弱小，实力深不可测的陌生来客。 暗自做好了香消玉殒的准备。 萧安借着赵承的皮骨面相，可不加掩饰地道出本心所想：“若说诛杀那群嚣张跋扈的败类，我的目的确乎已经达到。只是还有很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 牡丹预料自己身死，便少了几分忧惧，浅笑问道：“道友接下来要做的事，想必也是杀人。” 萧安唇角挑起，问道：“何以见得？” 牡丹收敛笑意，语气沉稳道：“若道友只是因争风吃醋，与赵少爷生死相斗。如今胜负已见分晓，道友尽可霸占妾身的柔情蜜意…道友坦诚为杀人而来，如今又选择偷梁换柱，冒名顶替赵少爷，必是还有想要诛灭之人。” 先贤写就的典籍中，常有所载。 言称若与人相处安逸，必是其人灵智和为人处世的手段，皆在你之上。 仅凭过人容颜，便想令见多识广的逍遥客对其倾心，无异于痴人说梦。 不弱于人的慧眼，润物无声的温柔，以及那些如春风拂面般的话语，皆是所向披靡的杀招。 萧安深知，接触过牡丹的男修，必会沉醉于她的魅力。 花魁之名，亦非寻常可得。 牡丹见赵承那张熟悉的面庞上现出陌生的深思，狭长丹凤眼变得深邃，多出几分引人探寻的吸引力。 58.纸鸢 鸠占鹊巢这等事，最不易露出破绽的法门，便是当真令己身化作赵家少主。 即便可辟谷修行，地位尊贵的赵家少爷，亦不会轻易舍弃人间百味。 托盘中的瓜果，皆是经由侍女剥去皮囊。 数量不下百粒的葡萄，精心剔除其中的核籽。 炭盆中的火焰不疾不徐，分布于气派寝殿四角。 尽管已是落过雪的初冬，赵承的起居室中，仍如仲秋时节。 侍女们衣着淡粉长裙，外罩一层薄纱。 赵承用的痰盂，并非名贵之物，而是地位低下的灵奴。 萧安过去十几年间，从未踏出过东龙七十二岛。 只是那远古传承中的游历记忆，有关于美人纸之类的丑恶行径。 与取自赵承魂魄的记忆交叠，方知这天星界，有难以跨越的尊卑之分。 那些破败家族的族人，即便没有身死，如无改命机缘，与凡尘猪狗无异。 最苦的还是家道中落时，尚且年少的后生。 未曾体验过修炼家族的荣华富贵，便随势弱跌落深渊。 处在最卑微的位置，仰观天星界法则，隐藏在光鲜亮丽下的黑暗。 那些不甘于沉寂的灵魂，总会在深夜呐喊：为何命运会如此不公？！ 直到被苦痛折磨，摧残掉最后一缕顽强。 不需使用招魂幡，亦会化作人间的行尸走肉。 哪怕被时代洪流送上岸滩，早已忘却何而为人。 萧安坐在蕴藏灵气增幅法阵的太师椅，脚踩放置托盘的长桌。 跪伏在桌边的灵奴，脊背经过藤鞭捶打，反复结成的疤结，已经铺得平整。 无论是闲时独坐，还是乘驾坐骑拉拽的銮舆，皆会脚踩这些饱受折磨的灵奴。 萧安服下易容丹，化身为南部星域重镇的一位富家阔少。 方知那些偶得的记忆中，为何会有对俗世的不忿。 身为白龙的一世修行，又缘何会以押赴斩龙台，了却数千载修行为终。 那些腐朽的东西，并非来自脚下的土地，而是遥远的天际… 萧安感叹之余，深知力不能及。 活在当下，方为上佳之选。 “纸鸢，帮本少爷取招魂幡来。”赵承最为宠幸的丫鬟，乃是由他亲自赐名的纸鸢。 除了没有名分，两人与庄户人家的夫妻，并无太大差异。 只是纸鸢出身贫贱，无论如何，也踏不过赵家的高门楣，遑论做赵承的侍妾。 通房丫鬟，便是她所能踏足的终末之地。 他日赵承与雷家小姐完婚，若那存在于记忆中的雷莹可容得下还好。 如若容不下，她就只能黯然离开赵家。 她们的命运，便似水上浮萍，没有扎进泥土的根系，总也没个着落… 纸鸢倒也看得通透。 赵承一日未娶妻，她便是这位富家少爷身边，得宠的红人儿。 等哪天世态炎凉了，带着积攒下的灵石，离开拥有诸多羁绊的南部星域。 去往一个无人认识她的地界，重新开始生活。 今朝赵承出门时，纸鸢但觉没来由的心惊肉跳。 这种发自心底的不安感，上回遇见，还是幼年时家族经逢变故。 母亲含泪在她头上插草，卖给附近的大户人家。 她和赵承，便是在彼时相逢。 赵家少爷尚且年少时，跟着私塾先生学习典籍上的学识，傍晚时分又会跟着家族里的丫鬟熟悉礼仪。 彼时的赵承，还有少年人的明媚灿烂。 其后又发生过许多难以预料之事，令他性情大变。 那个意气风发，知书达理的少年郎，便似与她作别的父母，一去不复返。 她和赵承有过数载的肌肤之亲，不知何故，见到伴随晨曦归来的少爷，总觉他像变了个人。 并非出自言语，而是有别于往常的疏远。 那种朦胧的疏离，或可瞒过他人，却骗不过极细腻的女子心念。 纸鸢平素不敢违逆性情乖戾的赵承，便似没来由的心慌，未经细想，问询已是脱口而出：“可是又要修炼？” 赵承最不喜手下人忤逆，即便是地位不俗的纸鸢，也没少因此而遭受责罚。 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到她身上。 赵承挥了挥手。 从旁侍立的丫鬟们，分列两行退出寝殿。 与纸鸢关系匪浅的小姐妹，隐含担忧地瞅了她一眼。 不敢招惹绝不容情的家族少爷，赶忙快走几步，轻柔关好寝殿正门。 萧安抓起一把托盘里的石榴籽，混不吝道：“把招魂幡取过来。” 纸鸢的心，险些从嗓子眼中跳出来。 相比于使她痛苦屈辱的责罚，赵承的平静，反而更令人毛骨悚然。 不由想起那些不常回忆的往事… 她不肯动，坚执问道：“少爷，可是又要修炼？” 以赵承的脾性，绝然无法容忍接二连三的违令之举。 即便有过数载肌肤之亲的纸鸢，也要遭受藤鞭责罚，直到血肉模糊方止。 赵承的眼眸，多出几许深邃。 默契无言间，她即知对方看穿了自己心底的念头。 死亡犹如透过窗子的暗影，笼罩住她清瘦的身影。 萧安沉静问道：“你是想活，还是想死？” 纸鸢感知到屏蔽结界的灵脉波动，知晓此刻寝殿中的对话，不会有第三个人可以获悉。 对方没有直接出手，将其彻底抹杀。 并非心存善念，而是她身份特殊，可在暗中帮助其人完成伪装。 “我若身死，你又该如何遮掩？”纸鸢自己都不清楚，为何会有勇气，讲出这句可能触怒来者的言语。 萧安的笑容，总是显得浅淡。 其因在于，从萧安懂事起，便在家道逐渐中落的泥潭中挣扎。 数年光阴流转，未曾感到发自心底的畅意。 直到龙凰珠入体，开始聚气修行，心中烦闷方解。 可那清浅的笑容，早已融入其身。 和肆意张狂，灵识中无他人的赵承，又显出极细微的区别。 赵承父母已然身死道消，在这赵家府宅，只有对其身体发肤了如指掌的纸鸢，能够一眼辨明。 与他同处一室之人，绝非往日少年。 萧安沉默望着纸鸢：“你不是赵家族人，永远也不会是…” 纸鸢眉眼低垂，灵识中回响的是自家世道中落时的光景，闭合明眸，轻叹道：“你将我从赵家摘出来，是想保我性命，还是假意利用？” 天星界修炼之风延续至今，不再有蛮荒时代的质朴风气。 便如那遮盖容颜的兜帽长袍，掩盖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 以巧言哄骗，事过后杀人灭迹，在天星界随处可见。 莫论与她对谈之人是何身份，有本事诛杀赵承，便有能耐取她性命。 萧安深知何人该瞒，何人又该坦诚相对，如实道：“如今赵承已死，你在赵家便没了依托。继续留在这个人情冷淡的大户人家，恐怕只会触景伤情。” 只此一言，说进了纸鸢内心。 她的荣辱皆系于赵家少爷。 他还活着时，纵使受些委屈，总也比那些寻常的丫鬟更有地位。 待赵承身死的消息浮出水面，她这个背靠大树乘凉之人，即会失去庇护。 轻则沦为他人玩物，重则以通房丫鬟之身，与赵承陪葬。 这等事在庞大的修炼家族，并不罕见。 纸鸢静默良久。 她对赵承的情愫，来自他尚未性情大改的少年时代。 随着生离死别，那些不常与他人言说的心事，伴着一声轻叹，终化作尘泥。 纸鸢双膝微曲，双手交叠置于身侧，行了个万福礼，和声道：“妾身这就帮少爷去取招魂幡。” 萧安非是轻信他人的性格。 将纸鸢唤到身旁，右手凝结咒印，打入她颈项之中。 出言提醒道：“在解除禁锢前，不可向他人言说我的身份，否则咒印反噬，会令你三魂七魄尽碎，不入轮回转世。” 萧安只身入虎狼穴，为大计，不能怀有半分妇人之仁。 纸鸢若无二心，自可在此间事了后，替她解除咒印。 如若甘愿为赵家身死，意欲揭穿时，咒印便会潜进识海，令其顷刻毙命。 无论纸鸢是敌是友，皆不影响追查真凶的计划。 纸鸢并非绝顶聪明的女子，无法做到像林婉清和牡丹那般，仅凭和萧安的几句对话，了解他的心思。 她只是知晓，如今身处险境，唯有配合来路不明的闯入者，方有保全性命的余地。 毕竟赵承那些违背正道的修炼，绝难为世俗所容。 未曾招惹心怀正义的强者，尚可在这风云镇呼风唤雨。 如若有人心怀不忿，实力又在其上，难免招来灭顶之灾。 抛却身份立场，纸鸢通晓变作萧安之人，遵循的是正道。 她的生路，正在其中。 …… 招魂幡的效力，亦有高低之分。 萧安百宝囊中的招魂幡，乃是诛灭伪合体期强者齐炎，所斩获的战利品。 尽管他修为高深，然则背景不够强大，拥有的招魂幡，仅有地级下品位阶。 元婴期强者的魂魄，假若被困在其中，假以时日，便可挣脱禁锢，重获自由。 以齐炎游历散修的身份，狩猎修为低下，灵宝稀少的散修，确乎为不二法门。 品阶不够高的招魂幡，已是可助其修炼识海。 与赵家集全家之力的库藏相比，却又显得格外寒酸。 赵承的招魂幡，旗杆亦是丈二长短，呈瑰丽的暗金色。 静置之时，隐有璀璨光辉流转。 漆黑的旗面，由金字写就招魂幡。 边缘点缀的金线，乃是由天蚕丝织就，再以炼器妙法淬炼进阶。 经七七四十九载沉淀，方才有此色泽。 炼制这杆招魂幡的炼器师，虽不知其名姓，亦可知他品阶约莫在天级。 唯有灵识强大的炼器师，才能将霸道刚猛的魂系灵宝，炼制到此等浑然天成的境界。 萧安手执招魂幡，化形肉身不常见的正气，纠合狭长丹凤眼中的邪念。 纸鸢在恍惚间，竟似看到那只存在于梦境，与她一同长大的富家公子。 不会飞扬跋扈，更不会草菅人命… 萧安问向有片刻失神的纸鸢：“这招魂幡中，拘押的是数年来，受赵承迫害的可怜之人…你与他关系匪浅，以为该当如何处置？” 纸鸢收回神思，和顺回道：“但凭少爷吩咐。” 她在苟活性命之外，又触摸到了其它情绪。 可终归灵智平庸，仍是无法揣摩萧安的用意。 不僭越礼制，便是最为稳妥的应对方法。 “天道轮回，生生不息。”萧安悠然道，“赵承干了有损阴德的事，理应得到报应。这招魂幡里的残魂，纵使有过罪孽，经数年羁押，合该重入轮回。你以为如何？” 59.朽木 魔修有悖正道，不易进，也不易出。 以人族肉身与精魄为引，巧取豪夺，他人修为化作己用。 在长生一途中，独占阴狠歹毒。 便似淬毒的刀兵，只要沾染分毫，便能销魂蚀骨。 赵承在南部星域少年天骄的家族大比中，挫伤傲气，受魂骨老人蛊惑，身入魔修之道。 家族中的商路灵宝，悉数被他暗中出卖给这位“师尊”。 赵家的衰落，早已埋下祸根。 除非麟主现世，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赵家后生中，并无此等精明强干之人。 家族的鹊起和衰落，正如晨昏交替，有如日中天，也有日落西山。 唯一的例外，便是家族中出现飞升成仙的大能。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南部星域时至今日，尚未听闻有大能渡劫飞升。 各地称霸的家族，仿如置身精彩纷呈的戏台。 你方唱罢我登场。 萧安意在寻出族灭云家的幕后黑手，无意颠覆行将就木的赵家，也未必会出手诛杀那位始作俑者。 借着赵承和魔道划不清的界线，正可假借魔修身份，去一探究竟。 赵承修炼的功法，明为天级的自在造化功，暗里修炼的是魔魂血功。 招魂幡中拘押的残魂，便似灵修吞服的丹药，将其炼化，便可一日百里。 赵承也是凭借此法，在二十三岁的年纪晋升筑基中期修为。 不仅报了当日宗族大比被挫败的仇恨，还被风云镇和家族中不明就里的人，奉为“突然开窍”的天才。 风云镇第一家族雷家，也是将现任家主的小女儿，许配于他。 仗着雷陈两家之势，赵承在风云镇中风光一时无两。 便似修习净身功法的男子，胡须渐次稀疏，声线变得阴柔。 本是气度文雅的公子哥，受魔修煞气反噬，逐渐变改了性情。 风云镇上的人，都是对他颇有微词。 可天赋卓绝的灵修，在天星界太过重要，甚至事关家族和宗门的浮沉起落。 镇子里近乎只手遮天的雷家，选择默许。 雷家下属的拍卖行，亦是踏足灰暗地带。 以青灵观守山弟子为遮掩，实则道行高深的魂骨老人，又与此间的世家大族有何关联？ 唯有沿这条线顺藤摸瓜，方可略有所解。 纸鸢仍是如常。 鹰犬被人暗害之事，假意向天机阁投放任务，实则是以灵石，悬赏与雷烬有关的情报。 雷烬树大招风，查他的人何止千百。 只要不涉及自身能耐，贴身灵宝等性命攸关之事，天机阁尽可拿获取的旧情报，赚取新灵石。 萧安深知追凶之事，不宜操之过急。 借助赵家这个鹊巢，着实体验几日富家少爷是如何修炼。 府库中的灵丹妙药，以及黄纸符箓等物，只需到账房登记造册，即可畅意运用。 奈何萧安体蕴的是伪灵根，在关键之处，存有些许残缺。 库藏灵丹的效力，不及他亲手炼制。 静修几日，灵修层级近乎无所进展。 逐渐接近冬月中旬，另有件要紧事去做。 …… 天星界的修炼之道，绵延发展至今，已可涵盖诸子百家。 从天西灵地传进来的佛修门路，需得剃度出家，抛弃俗尘身份。 六根清净，方有佛缘。 俗尘中的凡人，多有信奉佛门的善男信女。 其余修炼门路，皆是在儒释道三修正统之外，衍生出的修炼法门。 其中又以道修三元功中的“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为修炼等级划分正统。 各类五花八门的分级法，皆与之对照。 唯一的例外，便是功果金身。 由天庭仙神册封，晋升仙境。 不能承家族荫护，以盖世功绩飞升果正。 看似容易，实则比天星界畅行的灵修路径，还要难上千百倍… 天星界的修炼起源，便是道宗正统。 远古传承中的记忆，实则为妖修路径。 那位大能两世神兽体，不需以阴狠歹毒的邪修晋升，然而对尘世间儒释道流派的正统修炼秘法，只是略懂皮毛。 身为天星界住民，未曾领略道宗正统，心中总归遗留缺失。 以守山弟子身份伪装的魂骨老人，于月圆之夜取赵承送来的供奉。 赵承通常会在夕晖渐暗，云山雾海之际来风云镇附近的青灵山。 山间的风呼啸而过，卷动烟云，经赤红夕晖晕染，成了波澜壮阔的山水画。 即便是丹青圣手再世，绝难以灵通妙笔，勾勒出此等奇景。 道修正统重清心自持，遴选条件极为苛刻。 萧安所知的人中，唯有师尊李淳元拥有天地灵根，可在道宗潜心静修。 余下入道观之人，等同于宗门外院弟子，分领的是锻造辟邪镇妖的乾坤镜，管理香火灵石等事宜。 魂骨老人以驻颜术，维持少年模样。 浓眉大眼，身量高大，在青灵观中以忠厚老实，为人和善著称。 眼眸隐晦移转，瞥见踏阶而来的赵承，几不可察地颔首示意。 心中有鬼祟者，唯恐观中高人知悉，更宜做足表面功夫。 萧安的须弥戒中，有赵承预先准备好的供奉。 初踏山场道观，不急于和隐藏颇深的魂骨老人相见。 越过一群凡人香客，迈过道观门槛，踏足洒扫洁净的宽敞院落。 居中由青石垒砌的花坛，其中一棵万年老树，悬挂形态各异的祈愿符。 以红绳绑在枝头，随晚风轻柔摇曳。 老树的叶片，四时繁茂，显出极富生命力的仪态。 有道宗老真人镇守，纵使万载吸收日月精华，也未化形精怪。 只是在踏足院中，越过结界禁制后，龙息感应略有异动。 吞吐天地灵气，吸收日月精华日久，其内蕴藏的精魄，已是十足强大。 分化万千，祝福枝头悬坠的祈愿符。 萧安不是赵承，无心去观赏观中老树。 走过方砖铺就的院落，远离供奉神像的乾坤殿，穿过一道圆门，来到水上庭院。 一条仅供三人并行的石板路，直通建在湖心的楼阁。 两侧与石板路近乎齐平的湖面，倒映逐渐暗淡的夕晖。 微风拂过，其景绝美，似若卷起了天幕。 曳步前行，恍惚间有置身仙境，即将前往天庭朝圣之感。 俗尘修炼生出的浮躁和戾气，像被穿身而过的风，吹进湖水之中。 楼阁的红墙紫瓦，与凡人大户人家的红砖绿瓦，在拱顶处有所区分。 朱漆涂抹的廊柱，以金箔镶嵌蟠龙浮雕。 其纹路精致典雅，龙形威严，栩栩如生。 萧安得了龙凰珠偶成的机缘，对世间龙凤，有着特殊情感。 忘却可能会惊扰静修道人的顾虑，大步向前，想要看清楚廊柱背后的金箔龙雕。 恰在此时，楼阁两扇高门开启。 昏暗光芒照进其中，见不到半个人影。 龙息的感知，只到廊柱。 其内的景况，则是全无所知。 萧安灵识中有些许迟疑，可迈动的脚步，未有片刻停留。 径奔对开的门扉而去。 踏上廊道台阶，跨过朱漆廊柱的刹那，龙息忽而嗡鸣，似听到暮鼓晨钟。 萧安加了十二个小心，对着看不见人踪的楼阁抱拳拱手，略躬身道：“可有高人在此？” 清朗话语声，在空旷楼阁中回荡。 灵光忽现，凝聚人身。 一位身穿绛紫八卦道服，脚踩乾坤履，头戴莲花冠，手执拂尘，须发皆白的长者陡然出现在高门之内。 “小兄弟，进来吧。”老道人慈眉善目，拂尘搭在臂弯。 一双深邃澄澈的眼眸，便似未经世事的婴儿。 此乃勘破世事，得窥大道的真气象。 萧安心怀敬畏，迈步走进楼阁。 踏过正门前，惊觉高门上方悬挂蓝底金字的竖版匾额。 用云篆天书写就三个大字：乾坤殿。 萧安暗自嘀咕：“难道是在机缘巧合间，踏进了一位真人遗留的妙境？” 老道人左手中指和无名指并拢蜷曲，以拇指盖压。小指和食指伸直，结成道印，笑容和煦如风：“世间何为真实，何为虚妄…小兄弟可能看得清楚？” 萧安听闻此言，便知逢遇了道观中的乾灵机缘。 老道人是虚是幻。 可那高人遗留的禁制和领悟，却是十足真实。 得知此间为玄奇结界，言语不为他人所知。 即可抛弃伪装出的身份，以萧安之身回道：“镜花水月，难见真实。” 老道人微笑抚须，说道：“贫道确曾深思，世间真实虚妄。初时以为肉身为真，而精魄为虚…” 萧安静听高论，心如止水。 老道人挥舞拂尘，虚指乾坤殿前存活万载的老树，问道：“在你感知中，那棵老树如何？” 萧安如实回道：“内蕴磅礴生机，以日月精华温养出的灵气，祝福道宗香客。” 老道人轻微摇头，声音清朗道：“非也。此树由灵种氤氲生发，拥有近乎无止境的寿元。以天生灵种，本该精魄化形，修为仙族，而今木非木，仙非仙，已是人间一朽木矣…可怜，可叹。” 萧安灵觉过人，似在老道人的轻叹中，听出来些许弦外之音。 他讲论的是树，实则谈的是修炼之道。 世间不知有多少天资卓绝的后生，并非没有承袭家族荫护，只因俗尘难以预料的因果，竟是走上了歧途。 萧安猛然想起一个人，恭敬问道：“前辈可是在说晚辈的师尊？” 老道人抚须道：“你的师尊，想必是天意赋予卓绝灵根之人。” 萧安回道：“天地灵根，近乎全才。” 老道人微笑道：“过目不忘，一点即通。天地灵根契合天地大道，修炼不费吹灰之力，即可远强于常人。他如今，又是何等境界？” 萧安如实道：“合体期大能。” 老道人笑道：“合体期不过是将灵婴，与本体相合，算不得大能。” 天星界的规矩，以金丹和元婴期为分界线。 金丹期称为强者，迈进元婴期方可称为大能。 在诸如东龙群岛这等偏僻地带，筑基期的修炼者，也会被冠以强者之名。 谈笑间可令元婴期大能灰飞烟灭的合体期前辈，更是配得上这种称谓。 不知其高深之处的老道人，竟不把合体期看在眼里。 其道行如何，更令萧安感到好奇。 60.杀人无形 柴房墙砖的机关触动，地面四块青石板砖横移，现出供单人通行的密道。 阴冷灰暗的气息，被无形法阵困锁，全无半分通过开口逸散。 即便观中有道行高深的老道统，若非密切监视老实忠厚的守山弟子，绝难发现这等藏污纳垢的去处。 弯身步下石阶，两侧窄狭密道，全无和歹毒魔物有关的装饰。 魂骨老人打了个响指，墙壁缝隙斜嵌的灯盏，亮起幽绿萤火。 两道斜影拉长，一前一后向前进发。 青灵观中的老道统，纵使破了第一道机关，进到这地下密室，亦是无法寻觅魔踪。 记忆起于灵识，仅是些许残念，便能通过龙凰珠，将数万载修炼所得，传授给逢遇机缘的少年。 萧安诛杀赵承之时，用招魂幡拘押了他的三魂七魄。 身为其主，可知他前尘往事。 密道中的石砖，亦是藏着一道机关。 开启这道机关，便能潜进一间面积开阔的静室。 换作寻常人，可在此地进行见不得光的修炼。 魂骨老人城府深沉，即便是连收为徒弟的赵承，亦是在其体内，打入可随时引发的致命咒印，方敢让他知晓内情。 宽广静室中的第三道机关，不偏不倚，藏在东南方位的上墙角。 习惯于前两道机关，以石砖为引的闯入者，若非灵光乍现，更是无处觅踪。 魂骨老人右手在身前虚空抓取，便似悄然褪去皮囊，现出本真面貌。 边缘破败的流苏长衫，遮住容颜的兜帽，皆是萦绕挥之不去的灰雾。 他伸出枯瘦右手，掌心一缕幽绿色萤火跃动。 口中念诵有声，将萤火送至第三道机关。 这至关重要的机关，拥有妖魔道最为强大的禁制。 唯有献祭些许本源力量，方能触发机关，现出最终的目的地。 除了同为魔修之人的道友，越是心存正义，不去沾染污垢，越无法潜进其中。 周围场景变幻，两汪深不见底的幽潭，居中被一条宽阔石板桥分隔。 养在其中的血纹巨蟒，以吞噬奇毒修炼提升。 每逢月圆之夜，更可从魂骨老人处，得到被攫取完精血的童男童女。 吃过蕴藏魔息，充满怨毒的活人，即可蜕化一层皮囊。 非是变大，而是凝练体型。 经过数十年温养，血纹巨蟒原本猩红的鳞片，已有大半现出黄金色泽。 血纹巨蟒感应到主人熟悉的阴冷气息，从幽深池水中上浮。 平静水面凸起，倏忽向四下散开，激荡起一股令人作呕的咸腥味。 其中隐含的煞气，唤醒流转在任督二脉中的涅槃神火。 池水中的巨蟒，霎时隐现的气劲，竟有相当于筑基后期的威能。 魂骨老人瞬身前行，走到高台之上。 在他身后，有一把由森森白骨炼化而成的座椅。 椅背处的数根腿骨，经由炼化，呈折扇状散开。 骨椅上的坐垫，则是由人皮堆叠淬炼而成。 心存善念之人，仅一句冲动言语，不慎刺伤他人，亦会心生内疚。 魂骨老人在千百年前，或许仍留有几分生而为人的善意。 到得如今，魔修的毒已经淬进了骨血，永久改变他的灵识意念。 荼毒无辜之人，在其认知中，非但不是罪孽，反而成为强大实力的象征。 仔细观察高台，可发现亦是由人族骨骼打造。 长三丈，纵深丈二的高台，由数百个灵奴跪伏状骨雕拼凑而成。 踏足高台，便似踩在芸芸众生脊背，自有高高在上的质感。 萧安逢遇幻境中的老仙人，知晓己身戾气太重。 从聚气成功开始，双手已是沾满鲜血。 彼时难免暗思，是否杀孽满盈，有损大道修行。 如今置身魂骨老人修炼的密室，此等想法倏然飘散，深感大开杀戒，方能成就最大的良善。 正如摧毁赵家，从外部攻击，必会遭受全族上下的剧烈反扑。 与之订立姻亲联盟的雷家，亦会出手相助。 以萧安如今的修为，除非将不知在何方云游的师傅唤来风云镇，否则绝无可能做成此事。 游历天下，感悟天道之事，不可轻易假借外物。 可若崩坏起自内部，当突觉惊变之时，已然病入膏肓。 纵有大能手段，也是无力回天。 萧安深知不可力敌之事，需得智取破局。 打从仗剑诛杀那两位欺负到家门口的韩家杂役，他的修炼之道，便和杀戮密不可分。 唯有亲历起落浮沉，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方可锻炼出所向披靡的无敌剑心。 不可滥杀，亦不可放过。 魂骨老人只有元婴初期修为，无法勘破萧安借御赵承残魂，近乎天衣无缝的伪装。 长衫下摆飘荡，搭在白骨森寒的座椅扶手。 蔚然端坐高座之上的魂骨老人，嗓音低沉，急迫道：“徒儿，灵丹妙药和童子身少女，可曾整备停当？” 萧安单膝跪地，以掌盖拳，回禀道：“弟子近来遭逢歹人袭击，身旁护卫悉皆殒命。为应对此事，不及帮师傅搜寻童女…” 魂骨老人眼底闪过一抹隐晦的不悦，沉声道：“魔修之道，不可有片刻懈怠…为师已不是第一次提醒你…” 萧安感应到魂骨老人隐晦的杀机，便知他从未真正将赵承当作徒弟。 不过是假意传授，用来进贡丹药和童男女的棋子。 其心险恶，已无法用常理揣度。 若言语间有所违逆，难保他不会痛下杀手。 萧安的体术剑道，大抵可与金丹初期的强者匹敌。 强行跨越位阶，与元婴期的魂骨老人火拼，纵使身死道消，也是难伤他分毫。 扭转强弱之势，强行越阶杀魂骨老人。 唯有一条路可走。 幽深池水中的血纹巨蟒，吞吐猩红蛇信。 咸腥的味道，涤荡着令人不安的沉默。 赵承色厉内荏，本心中惧怕教他魔修功法的魂骨老人。 战栗不敢接下话茬，方符合他的行止。 萧安跪地俯首，心中想的不是臣服，而是以此他人不可承受的礼节，送葬一位满身罪孽的魔道大能。 …还有那在幽深池水中人立而起，吞吐蛇信，虎视眈眈盯着萧安的孽畜。 …… 本心所需未能得到满足，若能退而求其次，以它物取代，亦可蒙混过关。 在儒修之道中，被称为中庸。 即便是以魂骨老人的修为造诣和城府心机，等闲间也无法另觅他人，取代镇上富少赵承的位置。 魂骨老人眼神中隐晦的杀机，随心念转动而飘散。 池水中的血纹巨蟒，亦是潜回水中。仅有血金参半的蟒头，半浮出水面。 狰狞血眸中的竖缝瞳仁，闪烁着危险光芒。 魂骨老人晃了晃脑袋，挥舞枯瘦大手，叹息道：“谁叫老夫收了你这个笨弟子呢…为师姑且饶你一次。到得下个月圆之夜，必须带来一对童男女。若是少一根手指头，休怪为师无情。” 萧安的杀机，不似魂骨老人那般露骨。 坐在高位上的魔修高人，亦是全然想不到，那个被他施加致命咒印，变化成弟子容貌的来者，内心唯一念头，便是令他形神俱灭。 萧安装出一副惊恐神情，缓慢站起身形，面现虚弱笑意，战战兢兢道：“多谢师尊开恩。” 魂骨老人伸手打了赵承的脸，知悉太过暴戾，狡黠老眼闪烁光辉，语调缓和道：“乖徒儿，毋需将此事放在心头。待你体内凝结魔丹，为师便让你出师。届时这风云镇，任由你闯荡。” 体内的龙息，可感知到话语间的杀意。 在说到凝结魔丹时，魂骨老人意念中的贪婪无从隐藏，被半仙灵觉感知。 赵承结丹之日，便是心地阴狠的魔修高人，将其炼化之期。 身入魔道，究竟是幸事，还是误入歧途。 在这幽暗静室中，萧安可一览无遗。 远古妖修大能的秘法中，存有魔修的炼化之道。 诛杀魂骨老人，萧安可以此法，将其修为炼化，几日间踏进金丹中期。 若换作一心追寻长生不老，罔顾天道威压的修炼之人。 或许会放不下一朝变强的诱惑，踏入可快速晋升的魔道。 萧安内心的正义感，令他和魂骨老人，划出明确分界线。 一个坐在高台，另一个立于静室之中。 正与邪，无法两立… 心念转动，陪着笑脸道：“师傅，徒儿将家中的丹药，尽数支取进须弥戒。这些丹药的效力，虽然及不上童女的精血，亦有六七成功效。” 魂骨老人到得此刻，方才展露笑颜，皮肉皆笑的脸庞，阴鸷变淡，反而更显丑恶。 肌肤的褶皱中，似若藏满了罪孽。 魔道中人修炼之时，需得先调动魔功，遮盖平日里修炼的正道功法。 龙息感应，在瞬息间洞察魂骨老人的功法经脉。 与传授给赵承的功法相比，更为阴狠毒辣，其威力可强上百倍。 萧安从须弥戒中，召唤出一个墨绿色净瓶，双手奉上，恭敬道：“师傅，这里边装的是固本培元丹。可帮您调理经脉，更易吸收丹药效力。” 魂骨老人接过玉净瓶，指尖的灰雾隐晦渡进其中，探查是否潜藏毒素。 瓶中装的是寻常可见的固本培元丹。 杂质极少，品质上乘。 即便是在风云镇丹药坊，若无内部关系，亦是难以购得此等品质的丹药。 不由喜笑颜开：“徒儿，你对为师的孝心，为师都看在眼里。等我尽数炼化丹药效力，便教你个新的术法。” 萧安假意逢迎，问道：“师傅，可否预先告诉徒儿，即将习得的是何妙法？” 魂骨老人洒脱大笑：“你啊，总也改不了猴急的脾性…为师打算教你的术法，乃是夺魂大法。可以术法借御魔力，令修为不及你的修炼者，对你言听计从。” 萧安想起寻香阁中发生之事，坏笑道：“可能令寻芳阁里的俏牡丹，乖乖跟我回家…做我金屋中私藏的美娇娥？” 魂骨老人收敛笑容，正色道：“徒儿，切记酒色伤身，兼且寻芳阁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万一惹上惹不得的人，后果不堪设想。” 萧安暗想道：“这老东西倒有几分明事理。他那养起来只为炼化的徒儿，正是在寻芳阁中身死道消。只是他惹到的人，你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此刻正站在你面前…” 心念所想，全无半分显露。 魂骨老人双指向上勾动，玉净瓶封口处的红绸木塞，自动从瓶口飞出。 浓郁的丹香，在静室中飘荡。 魂骨老人更不迟疑，张开大口，喷出一缕灰雾。 瓶中的丹药，霎时化作纯净灵气。 经由攫取，尽数纳进魂骨老人体内。 萧安直起身形，向后倒退几步。 脸上略带邪魅的笑容，眨眼间消失无踪。 魂骨老人察觉到弟子异动，眼眸闪烁寒光，沉声问道：“乖徒儿，你缘何要远离为师？” 萧安面现浅笑：“我一个与你素昧平生之人，已在你的尸首前，单膝跪地祭拜，还妄想得到什么？…你已可安心上路了。” 魂骨老人闻言，不觉脸色大变。 仓促间调动本源魔力，只觉一股异常霸道的气息，镇压体内邪力。 灰暗魔婴，被炽热火焰包裹，无法感知本体危难… 这等禁制，即便是比他高一阶的大能，也是难以施加。 魂骨老人匆忙起身，走下高台，双膝跪地道：“晚辈有眼无珠，不知遇见了大能前辈。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前辈海涵。” 萧安傲立静室，俯视假意向他求饶的魂骨老人。 血纹巨蟒携带一股腥风，以肉眼几不可见的速度，飙向静立不动的萧安。 61.名望 风云镇到底是小地方。 纵使物阜民丰，终归不是群英聚集之地。 青灵观的观主青莲真人，不过是元婴中期境界。 处于相对暗弱的南部星域，可称雄踞一方的大能。 然则潜藏在观中的魔修之人，乃是与之同修为的元婴初期大能。 蛰伏在暗处，洞察先机。 提防青莲真人的法阵结界，将暗室中的晦暗，遮蔽得近乎无暇。 古树枝干打造的桌案，铺陈一封不知来处的密信，其中写明观中失踪的守山弟子妙殊去了何处，以及如何打开柴房连通的三重密室。 青莲真人召集观中师尊级道人，依照密信中的法门。 借助随信附带的一颗斜念珠，开启魂骨老人生前暗中修炼的静室。 御灵宝之力探测其本真灵根资质，与找寻半日的守山弟子妙殊恰好吻合。 在天星界混迹，道宗方外仙山的威名不可有损。 身穿靛青道服，眉宇间有道深邃沟壑的红莲真人道：“师兄，此事关系到青灵观的威名，必须尽快泯灭踪迹，以防损了道宗名望。” 青莲真人目睹魂骨老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的狂妄行径，纵使修为高深，清心修持，亦是感到怒火中烧。 侧转头，深邃如幽潭的眼眸满盈不容置疑的威严，吩咐道：“红莲，派人彻查道观，以防有邪修残余的禁地。” 红莲真人问道：“可是要请出道宗秘宝？” 道宗的道观之中，皆有一块由上界仙神馈赠的通灵宝玉，效力玄奇，可媲美天级上品灵宝。 然则有仙神附加的禁制，非是到了危急关头，不可使用此玉。 观主青莲真人沉吟片刻，回道：“身死事大…身败名裂和威名尽失亦是不可承受之损。请出通灵宝玉，照鉴道观，以防有魔道残余。” 红莲真人应诺，带着观中修为高深的道人离开魔修静室。 青莲真人召唤道宗秘传的三昧真火，将这间处于空间禁制中的静室，连同那汪沉没诸多亡灵的池水，尽数焚为虚无。 密信中还有一件事。 且须等做完超度道场，方可理会。 …… 雷家小姐雷莹，在风云镇乃是声名在外的美人。 若非灵根资质不足，雷烬也不会将其许配给赵家的后生赵承。 她有些大小姐脾气，然则心地不坏。 若是嫁于赵承，真可谓明珠蒙尘。 萧安深知欲要追查族灭云家的真凶，绳结开解的关键，便是受雷烬冷落，却被其母视为掌上明珠的雷莹。 时值冬月，萧安吩咐纸鸢，准备一件质地绝佳的貂裘长衫，并首饰玉器等玩意，盛装在专用的须弥戒。 纸鸢初次接触萧安，以为他会隐藏在暗处，施展雷霆手段，刺杀赵家举足轻重之人。 足足过了半个多月，除了去过一趟青灵山上的道观，不再欺负走在路上的镇民，与赵家得宠的少爷，几乎无甚区别。 纸鸢确曾疑心，萧安杀掉赵承，便是来赵家体验富家少爷的逍遥日子。 待到享受够了，便会离开此地。 及至让她伪装笔迹，给青灵观的青莲真人写一封密信。 方知萧安在玩世不恭的遮掩下，已然身入其局。 她非赵家人，和隐藏在赵承肉身中的萧安，更是素昧平生。 这场注定要发生的闹剧，与她息息相关，可又莫能奈何。 只管按照闯入者的吩咐行事，希求在风波平息后，可保留一条性命。 隐姓埋名，远走他乡。 …… 风云镇的望月亭，建在清心湖畔。 这座天然生成的心形湖泊，相传得了天意祝福。 同在望月亭赏过月夜湖景的凡尘眷侣，可获长寿，情深意笃。 即便是身具灵根的修炼者，坚信这汪清湖会祝福天下有情人，因而常会在此相聚。 赵承豢养的鹰犬，不过是死了六七人。 余下的门客，仍旧留在府中。 事先来到望月亭，赶走在此流连的男男女女。 雷莹的护卫陈政，乃是金丹中期的长者。 少时被雷烬从拍卖行中拯救，脱离灵奴厄运，修成如今境界。 对雷家可谓忠心耿耿。 雷莹女扮男装，手持一柄写就风云谱的纸折扇，老远看到赵家鹰犬围绕望月亭分散站定，防止他人靠近。 不由秀眉轻蹙道：“这赵家的少爷，排场还真大。陈叔，你先去望月亭，看他们有何话说。” 陈政自从雷莹幼时，便负责守护她的安全。 出于对家主雷烬的忠心，不敢质疑雷家和赵家的联姻。 可对赵承其人，确乎从心底瞧不上。 赵家鹰犬眼见一位身穿麻布长衫的中年人踏足前来，厉声喝道：“赵家少爷今朝要来望月亭，见雷家大小姐。闲杂人等，不可接近此地！” 陈政抱拳拱手，言道：“老夫只觉这汪清湖甚美，前往亭中瞧上一眼，绝不耽搁正事。” 鹰犬眼含怒意，不客气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去这亭子作甚？快些走，否则别怪我等不客气。” 陈政回到雷莹身旁，静立于侧后。 雷莹出身大户人家，依靠灵丹妙药，弥补资质不足。 如今已有筑基初期修为。 身可御风飞行，灵能感知万物。 方才赵家鹰犬的言语，悉数被其获知，不需再行转达。 雷家之人，皆是言称赵承是风云镇难得一见的青年才俊。 甚少踏出家族大院的雷莹，虽经陈政数次隐晦提醒，仍觉赵承如同家人言语间提到的那般，是为可与其相配的如意郎君。 雷莹收起折扇，心湖掀起微澜。 她虽是不得父亲宠爱，可毕竟是雷家的大小姐。 若执意不肯下嫁，这场未经履行的婚约，势必会付诸东流。 雷莹打定主意，轻移莲步，走向伫立在湖边的望月亭。 赵家鹰犬瞧见跟随在“公子哥”身后的老者，不禁皱起眉头，愠怒道：“老不死的东西，岂敢如此造次？” 雷莹玉面冰冷，沉声斥道：“这望月亭历来不属于镇上的任何家族。无论是凡尘中人，还是外来之客，皆可在此观赏美景。你们赵家胳膊是有多长，竟然伸到了此地！” 赵承培养的鹰犬，俱是心性狂躁之人。 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难忍他人如此言语冲撞。 为首者呐喊一声，余者纷纷召出刀兵。 催动灵气前行，眨眼间将雷莹和陈政围在垓心。 雷莹得陈政护佑，浑然不惧，美眸含怒道：“你们是何人手下的走狗，胆敢如此放肆？！” 历来只有这帮鹰犬欺负旁人的份，从未有人敢指着鼻子，痛骂为祸一方的恶霸。 顿时怒意滔天，灵气催动秘宝，数道术法袭向被围困的一老一少。 陈政踏前一步，双臂上撑，手腕佩戴的元灵盾霎时张开，状似金色光球，将己身和雷家小姐护在其中。 属性不一的致命术法，与元灵盾接触的刹那，似冰雪消融，不见了踪影。 鹰犬们见对方胆敢反抗，怒火滔天，如同洪水猛兽，扑向围在中间的二人。 陈政全然不把这群乌合之众放在眼里，平静问道：“少爷，您认为该当如何处置？” 雷莹美眸冰冷，沉声道：“咬人的狗留不得…全杀了。” 陈政眼神陡然变得凌厉，飞出元灵盾。 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暗中拈诀。 一柄三尺青锋，落入掌握。 宝剑现世的刹那，一道无形涟漪以其为中心，向四下里飘荡而出。 受到涟漪冲击的赵家鹰犬，身上护体的灵宝，即便失去效力。 感应到金丹强者的灵脉波动，众人皆是面色煞白，意欲遁身逃离。 陈政双指斜指苍穹，一团金光乍现。 风动云涌，分化出千百道箭矢。 以肉眼不见的速度飙向身中禁法灵术，无处可逃的赵家鹰犬。 只听得惨叫声四起。 方才气焰嚣张的跋扈之人，悉数堕入黄泉。 身穿锦绣长衫的赵家少爷，姗姗来迟。 …… 雷莹背对清心湖，面容冰冷地坐于望月亭。 陈政站在远处，灵觉探查萧安，以防做出歹事。 萧安立于亭中，眼现迷醉，面容谄媚，出言解释道：“莹妹，我手下那帮酒囊饭袋，竟是有眼不识泰山，言语冲撞了你。这等罪孽，理当以性命偿还。” 雷莹对赵承的怒意未消，不肯正眼瞧令她感到不悦的萧安，冷声问道：“赵家也是镇上的修炼世家。森严门规之下，怎会养出这般豺狼恶犬？” 萧安面现示好笑容，压低声音道：“莹妹，为兄在此向你请罪。若不是我把你放在心上，唯恐那些粗鄙之人，惊扰了莹妹，何至于派出手下人，先行占据这望月亭。” 雷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甚少外出。 府中的丫鬟和家丁，不敢和她这般讲话。 负责护卫的陈政，总是嘱她勤于修炼，莫要懈怠。 不曾有人用花言巧语，哄她这位金贵的大小姐。 听进去萧安解释的言语，心底怒意消解了大半。 抬起明亮美眸，看向赵承十足俊朗的面容。 弧线完美的脸庞，朝天眉略显稀疏，狭长丹凤眼隐含柔情，淡薄的唇角带着邪魅笑意。 出身名门的大小姐，自小学的是琴棋书画，见的是府中知书达理的族人。 赵承这种面容俊朗，玩世不恭的世家子弟，便似来自另一个世界。 与过往逢遇的人，有着微妙的不同。 尽管她在心中提醒自己，还在生着眼前人的气，可总会不自觉想起，眼前的俊朗公子哥，与她缔结了道侣婚约。 择良辰吉日，便会和他结为道侣。 萧安感应雷莹心念，得寸进尺道：“莹妹，你可知我为了你我的初次相会，费了多少心思？” 雷莹冷峻的面容，随缓和的心念变得和煦。 仅是通过开阔眉宇和澄澈眼眸，便知这位修炼世家的大小姐，乃是少有城府，心地善良之人。 内心龌龊，罪恶滔天的赵承，配不上此等良人。 萧安从须弥戒中召出精心准备的貂裘长衫，递给坐在亭台边缘的雷莹，介绍道：“这件貂裘长衫，乃是我央求族中跑商的长辈，从北部星域的无尽冰原求购而来。生活在那里的灵貂，毛皮质地绝佳，最宜用来御寒。” 陈政目睹自家大小姐，轻柔拂过质地柔软的貂绒。 不由心下暗叹，尽管有心提醒，终归还是难逃情劫。 索性转过身形，不去看望月亭中之人。 萧安坐到雷莹身旁，问道：“莹妹，这件貂裘长衫，可能解你心头之恨？” 雷莹哼了一声，将貂裘长衫收进须弥戒，娇嗔道：“那些护卫太过跋扈，于你的名声有损。日后再寻护卫，务必要教他们守规矩。” 萧安浅笑道：“莹妹之言，赵某定当谨记在心。” 再从须弥戒中，召出精心准备的首饰：“微薄心意，还望笑纳。” 雷莹接过楠木方盒，打开龙纹锁，入目是璀璨夺目的珠宝。 本就萌动的芳心，此时剧烈跳动。 与萧安之间的疏远，霎时消失无踪。 萧安心中暗道：“这位心地善良的姑娘，情窦初开，便要经历生离死别。只是于她而言，算得一件幸事。” 念及此处，不由呆滞片刻。 雷莹娇声问道：“赵郎，你如何有些出神？” 萧安收敛神思，微笑回道：“在下见过不少明媚女子，仍是比不上女扮男装的莹妹万一。若你略施粉黛，岂不把这天星界的女子，都给比下去了？” 雷莹笑容绽放，美眸弯成月牙，娇笑道：“哪有你说的这般…” 萧安眼含深情，凝望雷莹芙蓉玉面，郑重道：“依在下看来，莹妹就是天星界最美的女子。若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 62.因人而异 无有法令禁制的天星界，朝夕有人殒命。 即便是家族或宗门里跑商的杂役或外院弟子身死，情报经幸存者传回故地。 若未遗失贵重珍宝，亦或对方雄踞独霸，发放安置死者的灵石，即便不再理会此事。 赵承豢养的门客，皆是游逛在南部星域的散修。 平日以利结之，换取他们虔心卖命。 接连身死，在赵家也掀不起丝毫风浪。 家丁清晨洒扫院落，丫鬟们则是忙于整备不能修炼的族人早膳用度。 身具灵根，可修炼的族人，由家族中的杂役，负责分发按修为等级划分的日常灵石和丹药。 若有灵宝法器需求，可到账房先生处登记，着家族中跑商的商人购置。 不管是南部星域，还是放眼整个天星界，以家族制聚居的修炼之人，皆是以此法聚居共生。 唯有如此，才能不遗下体无灵根，却又血脉相连的族人。 一只巴掌大的小兽，凭空出现在萧安暂时独居的别苑。 纸鸢是有灵根的丫鬟，不需侍奉赵家的凡人亲族，与本真身份相关，需得避讳此人。 萧安召出法阵罗盘，施加只可笼罩方寸间的屏蔽结界。 青麟是长生种丹道灵兽，破壳之初，便觉醒了不亚于人族的灵智。 身负保护云晴的重责，不可以本体现身。 以水聚体，施加一缕淡薄灵觉，化作半透明的小兽。 近几日潜藏在青灵山，以天生灵兽的灵觉，逃脱禁制界限，探查青灵观中的诸多道人。 远古传承的记忆，起自妖兽之道，对人族，灵族和仙族这三种外形近似的族裔的评断，未免有失偏颇。 萧安只想做个身入其局的旁观者，亲眼见证那些在时间法阵中状似真实，终归不是真实的百态。 青麟躯体由灵气构成，严格意义而言，属于灵族范畴。 凌空虚悬，四只蹄子垂在身下，情知萧安不喜听废话，开言道：“青灵观的牛鼻子老道，已经起程下山。” 萧安唇角挑起一抹弧度。 窗外初升朝阳的光线，斜映赵承俊朗面容，少了几分属于他的阴鸷，多出属于萧安的英气。 仅是从两道朝天扬起的剑眉，灵宠青麟即可辨出主人独一无二的特质。 青麟接茬问道：“寻常人都是算生，你连赵承的死也一并算好…只是这件事本与主人不相干，缘何要置身其中？” 萧安深知青麟灵觉过人，反问道：“道宗正统，是否可称光辉圣洁？” 青麟傲娇小脸现出灿烂笑容：“这天星界有晨昏日夜，人心更是复杂多变，绝难有光辉圣洁之人。即便有，也难为俗世所容，只能遗世独立。” 萧安眼现惊喜，笑容更加灿烂。 假扮赵承已无甚乐趣，接下来便是成就他的死局。 …… 青灵观的红莲真人，向来以不苟言笑著称。 身穿靛蓝道服，外披八卦罩衫，斜背七星剑，带两位年轻一代的弟子下山，来到风云镇，径奔赵家府宅。 以方外道人身份，向管家奉上拜会帖。 管家时常到青灵观上香，认得为首穿八卦道服，戴芙蓉冠的红莲道人。 虽则是观主青莲真人的师弟，靠着近些年的潜心苦修，在灵修一途，比师兄走得更远。 元婴大圆满的境界，已是可触及更为玄妙的化神境界。 方圆万里之地，鲜少有人可与之匹敌。 素来敬重师兄青莲真人的道宗参悟，不肯以修为更强取而代之，甘做青灵观的护道人。 师尊传下来的七星剑，则是归其使用。 管家不敢怠慢，先将三位青灵观的道人，引入赵家待客的客堂。 欲要奉茶，被红莲真人婉拒。 管家迎来送往，见过不少修炼者和跑商杂役。 尽管红莲真人不喜沾染俗尘因果，平时待人接物，也不会带着令人畏惧的怒容。 管家唯恐有变，言语恭维道：“三位出尘高人到来，令赵家蓬荜生辉。老奴这就去给三位贵客，取来三瓶品质上佳的灵丹。” 红莲真人端坐如松，回绝道：“不必多费周折。府中可有唤作纸鸢的丫鬟？” 管家心里咯噔一下。 更觉来的三位道人，是要兴师问罪。 身为赵府的管家，更需谨慎应对此事，语气匆忙道：“三位高人稍候，老奴这就去找寻纸鸢。” 出了待客的客堂，穿过几道回廊，先将此事禀报给家主赵霖。 经他斟酌定夺，方才转道去唤赵承的贴身丫鬟纸鸢。 赵霖近来常觉心惊肉跳，总也无法安定心神。 得知青灵观不常下山的红莲真人，来到家中做客，更觉事出蹊跷。 着丫鬟更换常服，金冠束发，穿回廊来到客堂。 赵霖仅有炼气十层修为，见了半步化神的强者，亦是不敢造次。 迈过门槛，抱拳拱手：“不知红莲前辈到访，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红莲真人双手扶着膝头，宽大袍袖没有半点褶皱，深邃眼眸含威，不苟言笑地看着赵霖，声音低沉雄厚：“赵家主，你可养了个好儿子！” 此言一出，便似凭空响起惊雷。 赵霖膝下有四儿三女，其中仅有赵承，体内蕴藏可修炼的灵根。 千疮百孔的家族，以其为支撑，重又生出复兴的希冀。 惊动青灵观高人的儿子，必不是赵承的三位兄长。 许以重利方才与雷家缔结姻亲盟约，若赵承出事，家族栋梁朽折，必将迎来大难。 心念转动间，不由脸色煞白。 赵霖抱拳道：“若犬子有得罪红莲前辈之处，希望能以老夫管教不严之罪，平息前辈心中的雷霆之怒。” 红莲真人不怒自威道：“偌大的天星界，正邪势不两立。赵承暗中修习魔修秘法，岂是一句管教不严，便能遮掩过去的？” 赵霖遭遇沉重打击，灵识一片空白，向前踉跄一步，勉强稳住身形，虚弱道：“前辈之言，可有什么误会？” 红莲真人剑眉朝天，愠怒道：“贫道清心修持，与世无争。若无真凭实据，岂会下山来赵家府宅。” 赵霖无从思量对策，呆立原地。 管家带来了侍女纸鸢。 纸鸢行了个万福礼。 见到面容冷峻的元婴大圆满强者，怀揣心事的丫鬟，亦是不敢言声。 唯恐言语间有所疏漏，被慧眼如炬的高人看穿。 红莲真人反客为主道：“贫道仔细比对了往来信件的笔迹…贫道师兄收到的密信，乃是出自你的手笔。” 赵霖错愕看向纸鸢。 他知晓纸鸢和儿子赵承的关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过问其事。 得知是她出卖赵承，霎时像打翻五味瓶，总也不是滋味。 红莲真人在上，却是不敢盘问，密信究竟是何内容。 纸鸢终归是无所依托的可怜女子，难以承受客堂静默中潜藏的威压，双膝跪地，俯身请罪道：“家主大人，少爷误入歧途，妾身不得已…” 赵霖仍是怀揣着几许奢想，厉声喝斥道：“纸鸢，在高人面前，岂可血口喷人？！” 红莲真人眼见赵霖不认命，朗声道：“既然赵家主心存疑虑，不妨把赵承唤来，着他二人当场对质。” 赵霖静默无言。 他身为一家之主，对赵承的所作所为，可称了如指掌。 平日里疏于管教，性情大变的赵承，便似脱缰的野马，在他看不见的原野驰骋。 只是不曾想，竟会行差踏错，误入那魔道歧途… 若在家族天骄大比时，少与他讲几句兴衰系于修炼者之身的言语，莫令他背负无法承载的重担，是否就不会有此灾劫… 岁月长河滚滚向前，从不会因任何人，任何事停下脚步。 古来的那些修炼家族，或许亦曾遭遇这等无法承受的劫难。 只是已化作不见于典籍的尘埃。 不见彼时人，又逢过去事。 生老病死是轮回，人世间的种种，也在经历循环往复。 赵霖满腹惆怅，只好潜藏在心底。 仅余下的希望之火，便似无边黑暗中的萤火，发出寂寥的光… …… 真正的赵承，已经死在了寻芳阁。 事关重大，寻芳阁花魁牡丹，并未向任何人提及，从空间结界中活着走出来的人，并非乖戾躁动的赵家少爷。 萧安变作他的肉身，附着些许魂魄残念，遮掩本真气息。 可他终归不是赵承，更无法令其还阳，必须再造他的“死”。 管家惶急来到萧安居住的别苑。 只见赵承身穿一袭白衣，紫金冠束发，腰系狮蛮带，脚踩步云履，威风凛凛，相貌堂堂。 老远瞧见气息紊乱的管家，沉声道：“光天化日之下，慌什么！难道还有人能吃了你不成？” 管家面色苍白，躬身禀道：“青灵观的红莲真人下山，到府宅中来了。” 萧安面现意气风发的笑容，问道：“道长可是要见本少爷？” 管家沉吟片刻，隐含担忧地回道：“正是要见您…只不过…” 萧安截住管家话茬，着他引路，来到客堂。 迈过高达尺半的门槛，红莲真人眼神陡然变得凌厉。 元婴期大圆满强者的威压，如同巍峨山岳，压向迈步进来的萧安。 魔修可以灵修之道，掩盖魔道功法。 反其道而行之，亦可遮掩本真。 瞬息间的神识感应，红莲真人已是察觉到那缕无处藏踪的邪恶气息。 无论“赵承”如何辩解，今番的死劫，注定无法得脱。 萧安假装惊愕道：“纸鸢，你为何会在此地？” 纸鸢双膝跪地，转了个身，回道：“妾身罪该万死…不忍见少爷您在魔道中越陷越深，出了下策…” 萧安呆立当场。 过得片刻，方才有了动静。 赵霖看着一表人才的儿子，满心希望他厉声驳斥，敢于在高人面前澄清。 可他只看到了赵承脸上认命般的神情。 本就灰暗的心，燃尽最后一点余火，彻底沉沦进黑暗。 红莲真人双手扶膝，朗声问道：“赵承，你可知道南部星域的灵修，如何处置身入魔道之人？” 萧安眼神中的平静，隐有勘破生死的绝望：“泯灭肉身，摧毁三魂七魄。” 红莲真人轻叹一声：“赵家在风云镇，乃是绵延数百年的大户人家。与我青灵观，素来渊源颇深。你出生时的高人赐福，正是由贫道经手…时过境迁，可惜可叹…” 话虽如此说，红莲真人的杀心，却是未曾减弱分毫。 萧安仍想知道，面对道宗的荣辱，他会道出何等言语。 面容平静，闭合双眸，说道：“得知妙殊身死，晚辈已知在劫难逃…” 红莲真人闻听萧安扯出青灵观和魔修有关，当即厉声道：“赵承，你心术不正，到我观中带坏守山弟子。此等罪孽，实难饶恕。” 萧安身为布局的旁观者。 深知赵承的误入歧途，起于受到挫败，苦寻强大力量。 蛰伏在青灵观中的魂骨老人，以魔道力量引诱，令他堕入魔道。 若道出实情，难免令青灵观威名受损。 明知赵承形神俱灭，便以强大修为施压，将所有罪责，尽数推到他身上。 栽他个死无对证。 道宗的守山弟子，不过是受人蒙蔽。 其已身死，便再无灾殃。 萧安到得此刻，方知修习再多蕴含天地至理的典籍，修为再高深。若其心不够磊落，亦是会做出有损阴德之事。 同时亦知，若一位可随手将你灭杀的强者想要冤枉一个人。 纵使浑身上下长了一百张嘴，也是莫能辩解。 63.天武印 漫天大雪，斜坠天幕，令一切都变得模糊。 赵承身死事小，生前修炼魔道的风闻，无异于在美丽富饶的小镇劈下一道惊雷。 无论是凡人聚集的茶馆酒肆，还是灵宝丹药流通的祥云仙市，逢着熟人，总要低声讲论几句。 青灵山半山腰处的一个被老松遮蔽的山洞，内里燃着篝火。 年岁不大的小女孩，坐于圆形山石，手臂环抱双腿，澄澈的大眼睛里辉映着篝火的光芒。 山壁上投出的斜影，随火苗跳动而变幻不定。 一只巴掌大小的珍兽，迈着四蹄在篝火对面踱步，黑珍珠般的眼眸，闪烁着思索神光。 忽而停下脚步，看向靠近山壁打坐，凝神静修的长衫男子。 清亮话语声在山洞中回响：“主人，你打算带这小拖油瓶游历天下？” 天星界风起云涌，即便只身独行，尚且难保性命无忧。 与尚未知晓是否有灵根资质，年岁尚小的童女同行，更是寸步难行。 萧安睁开深邃澄澈的眼眸，看向小云晴，问道：“小晴儿，你在风云镇已无依托，可愿暂离此地…待到有足够强大的实力，再为宗族亲眷报仇雪恨？” 云晴虽则不过四五岁，却是从父母口中，听到过不少天星界的残酷。 若无萧安和青麟护佑，恐怕早被别有用心者捕捉。 或培养为灵奴，或用作修炼提升的材料。 在客栈独居之时，青麟已向她讲明，该当如何选择，方好保全性命。 基于血脉相承的亲族，天生互为依托。娶妻嫁女，则是接纳他族之人。 在家族制修炼体系盛行的天星界，实为极其牢固的关系。 小云晴和萧安非亲非故，又不可能和大她十几岁的少年缔结道侣盟约。 最好的法子，便是拜他为师。 极重师承的天星界，纵使不传授本事，只要有师徒传承，便是不亚于宗族亲眷的近属。 李淳元之于萧安，正与青麟暗中给小云晴出的主意类似。 萧安可怜族人尽亡的云晴，帮她追查族灭云家的元凶，不过是出于善念。 他的灵体双修之道，在成功筑基后，近来陷入瓶颈。 经历白灵村斩妖和诛杀赵承，方才有所领悟。 毕竟是以灵修辅佐，体术见长的剑客。 普天下，亦难找到另一个契合此道的修炼者。 小云晴的灵根资质，尚未验测清楚。 贸然将其收为徒弟，没有大道机缘加持，难免误了她的修行。 青麟感知到萧安本心中的迟疑，语气急迫道：“小云晴身世可怜，又有七窍玲珑心。这等资质的好徒儿，遍天下打着灯笼无觅处。” 七窍玲珑心，乃是心体道中最为上乘的心窍。 极度契合清心修持。 假若灵根资质不差，待到修为高深，不需劳心费力，即可驾驭天人合一妙法。 这般天赋绝佳的后生，确如青麟所言，打着灯笼都难找。 小云晴娘亲的良苦用心，到得此刻方才浮出水面。 萧安思忖片时，说道：“小晴儿，我的道侣林婉清，乃是灵修之人。你若决心拜师，做她门下弟子更好些。” 青麟黑亮眼眸闪烁光芒，喜笑道：“如此甚好。” 萧安含笑问道：“这可是你给小晴儿出的主意？” 青麟傲娇抬起小脑袋：“我这是帮你们寻了个资质绝佳的徒弟…没找你要灵石，已经够意思了。” 萧安转头看向小云晴，真诚问道：“你可愿拜我的道侣为师？她灵根资质不俗，兼且兰质蕙心，定会全心教你修炼之道。” 小云晴喜极而泣，用小手抹掉眼角的泪珠，嗫嚅道：“晴儿愿意…只是还没找到娘亲下落…” 一位貌美如花的女子，被身份不明的歹人劫走。 未必会伤其性命。 可是她的境况，属实难以预料。 若服下忘情丹药，不再记得前尘往事，对那可怜的女子，倒也算得一件幸事。 只是尚且需要父母呵护的小云晴，绝难再见到心心念念，仍活在世上的娘亲。 实为一件可叹之事。 萧安结束入定，走到小云晴身前，蹲下身子，大手轻抚她的小脑袋，声音柔和道：“你先去极星岛…等我找到你娘亲，便写信告诉你。” 小云晴抹掉泪珠，抿着嘴唇，装出一副能应对万难的坚强模样。 青麟见她这可怜样，轻叹一声：“你当日御剑乘风，若未经过此地，未必会惹出我的愁肠。” 萧安站起身形，问青麟道：“你可能带小晴儿回极星岛？” 青麟眼眸中的暗淡消散，傲娇道：“她有七窍玲珑心，灵识尚未被俗世沾染，身如轻羽，当然可携她远行万里。” 萧安亦不知前路如何，语气坚定道：“你带小晴儿离开此地…只是在清儿面前，有些话就莫要讲了。” 青麟笑道：“你惯于在刀锋上舞动…主母满心只有你，岂会不知。只是无言罢了。” 萧安眼神微动，旋即恢复如常。 天地间有龙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他得了龙凰珠的传承，修习所向披靡的剑道，力斩藏污纳垢之人。 如能夺天造化，成就长生大道，足可仗剑云端，傲视天下。 若无大道机缘，中途殒身，回望来时路，亦可问心无愧。 心向远天，难免忽略身旁人。 纵有千言万语，不知该让青麟如何转达。 瞥见偷偷抹泪的小云晴，恐她伤心，传音嘱道：“见到清儿，嘱她照顾好我爹娘和小晴儿。” 青麟眨了眨黑珍珠般的透亮眼睛，张开小嘴，吐出一口云雾般的吐息。 蕴含空间法则的云雾，笼罩住兀自感伤的小云晴。 身形虚化，终至消失不见。 原本热闹喧嚣的山洞，只余下萧安一人。 万籁俱寂。 烈火燃烧木柴发出的噼啪声，与天地间簌簌飘落的雪花，叩问萧安心门。 萧安走到山洞口。 盘腿打坐，召出长达五尺的水云剑，将其横放在膝头。 眼神沉静如水，凝望朴实无华的剑鞘与剑柄。 置身林家时，李淳元重塑此剑，尽袪华而不实，归真大道至简。 彼时的萧安，亦是认同己身剑道，与至简的水云剑相合。 剑锋饮血，得见本心。 方知在那沉静和出尘之外，还有刚正不阿的浩然正气。 …… 萧安右手握持剑柄，将水云剑从剑鞘中拔出。 初得到龙凰珠，自身修为浅薄，只有涅槃神火温养经脉，尚不足驾驭龙息。 星月洞天的炼丹大会，萧安得龙息辅佐，借御星辰之力，融合魔道邪念丹，炼制出蕴藏灵觉的丹兽。 时间法阵中的十载历练，受涅槃神火和龙息护持，挽救平庸资质，十年间踏足炼气期大圆满。 及至凤鸣岛设计诛杀伪合体期强者，察觉到属于半仙的神火和龙息，寻常灵修难以抵御。 再到以之泯灭修习魔道的魂骨老人和赵承，不复有初时的难以驾驭。 这股凌厉霸道的气劲，已与他合而为一。 萧安耳听万物之声，呢喃低语：“你能困住灵修的灵婴，想必也能改变一柄锋利无比的剑…” 雪落无声，唯本心有所应。 一缕半透明的气劲，如高温炙烤出的波纹，氤氲萧安握在手中的长剑。 霸道刚猛的龙息，潜入剑身之中。 质朴的长剑，如蝉蜕般焕然新生。 长达五尺的剑身，出现如山川脉络图的暗色云纹。 两侧纤薄剑刃，反衬洞外飞雪。 云朵状的剑格收敛，化作仅比剑身和剑柄略宽半寸的龙头。 剑身与龙口相连，原本平滑的剑柄，则是雕镂出一条盘绕剑柄的金龙。 盘龙的龙头，正是阻隔持剑者被剑刃误伤的剑格。 长剑如同苍龙吐水，圆融合一，沉静内敛中附有几许霸气。 萧安站起身形，伴着飞雪舞剑。 沿途领悟所得，皆是沉淀进融合天地至理的天罡剑诀。 初时对正邪之道的芥蒂，目睹红莲真人所为，如梦幻泡影，悄然化作浮尘。 摒弃妖修暗害他人的糟粕，余留与体修契合的法门，方可摆脱残缺伪灵根的限制，在大道之行中继续前行。 悄然收止剑势，将宝剑归入剑鞘，复又召回须弥戒。 盘坐在山洞口，静观天地一色。 妖魔邪道之中，最该摒弃的便是炼化他人精血，气府，魂魄，以增幅自身修为。 远古妖修大能对体修一道的领悟，绝非寻常的妖修体术。 龙与凤，皆是长生种的天生神兽。 两世神兽体对天地至理的参悟，有别于妖魔，与灵仙二族亦有区别。 仙族长生不老，驱使天道力量，凡人难与之敌。 灵族生来拥有天人合一的能耐，修行长生大道，亦会得到天道眷顾。 妖魔和人族中的修炼者，需逆天而行，脱离生老病死的循环。凡突破大境界，必有劫雷降世。 天道不可见。 然其力变幻为风霜雨雪，阴晴圆缺，喜怒哀乐… 萧安得自远古传承的记忆，以及那些邈远的感悟，跨越千万载岁月长河，与少年本心呼应。 涅槃神火沿经脉运转，催动本源灵气至右手掌心。 云篆天书体的火字，浮现在掌心之中。 尚未练到精熟的火凤掌，使出凤鸣式。 手掌拂动，以雷霆之势贯耳，清亮凤鸣声，可袭向敌手灵识。 掌心萦绕火光，如风雷动，其势不可当。 再行运转本源灵气，以涅槃神火增幅，掌心浮现水字。 握掌成拳，斜刺里向上轰击，以青龙出水式打出凌厉一击。 莹蓝水光萦绕右拳，隐有龙形，比之平日里的修炼，亦是多出几分威势。 然则终是不常驾驭的元素之力，与威力陡增数倍的火凤掌相比，提升略显不足。 继续沿用此道，于掌心中凝聚雷字。 左脚站定，力从地起，横向鞭腿踢出。 腿脚萦绕雷光，留下一串残影，瞬息即至。 若能练到精熟，灵犀腿可在呼吸间打出数重攻击。 疏于体术之道的灵修，必然无法阻挡。 即便身旁无剑，亦不会沦落实力大损的境地。 凌空悬停的右腿，重又落回地面。 他的灵识中，回想在韩家灵台时，经历的法阵考验。 元素之间的相辅相成，可令敌手疲于应对。 较之单种元素之力，更不易被灵宝防御，从而克敌制胜。 火凤掌，青龙拳和灵犀腿，绝非各自为战的天级武技。若能善加运用，其威势不可估量。 灵体双修之道，亦该遵循此理。 过去的萧安，不过是借助龙凰珠汲取天地灵气的襄助，再经涅槃神火淬炼，化作本真修为。 然则伪灵根残缺，入体的灵气难以凝入气旋。 自筑基以来，修炼进度近乎无有长进。 变作赵家的大少爷，以灵丹辅助修炼，未能改变这等境况。 64.心病 雷家撤去了庇护。 各大家族的宽容，立刻消失不见。 赵家的门槛，近乎被催债的债主踏平。 账房先生拨弄算珠的手，整日下来近乎无法动弹。 暂且中止族内灵修日俸和不必要的开支，以府库中余留的灵宝，抵偿亏欠各大修炼家族的灵石。 因与魔道关联，青灵观的道人，不再与赵家往来。 无法继续维持的家丁和丫鬟，则是以低廉价格，转让给各大修炼家族。 原本还算热闹的府宅，显出了冬日荒凉。 萧安独居客栈，常穿兜帽长衫出门，留心可有人去往天机阁，悬赏与赵家有关的赏金任务。 赵霖身为一家之主，仍想勉力维持修炼家族的地位。 兼且此事和青灵观有关，无人敢于深究。 萧安复又来到风云镇拍卖行。 曾接待他的女修，赠给他一块劣质玉牌。 凭借此玉，即可请她来接待。 看守拍卖行的护道人，验看过劣质玉佩，当即回道：“苏玲正在接待一位贵客，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萧安得到赵承信息，承了拍卖行里名叫苏玲的女修指引。 答应帮她炼制的丹药，在布设结界的山洞中炼制完毕。 此行来拍卖行，正是要将所许灵丹给她，以成就此番因果。 与雷家的护道人，自是不必详细讲述前因后果，只说是来送丹。 护道人亦是修炼者。 闻听萧安来送丹药，不免问道：“道友是代为购买灵丹的商人，还是修习丹道的丹师？” 萧安眉眼隐藏在帽檐之下，看不出神情，轻声回道：“略懂丹道。” 护道人赶忙召出一袋灵石，诚恳道：“可能从你这，买两瓶灵丹？” 萧安在赵家领取的丹药，尚有些许留存。 当即召出玉净瓶，赠给护道人一瓶固本培元丹。 连同护道人召出的灵石，让他收回百宝囊。 护道人承了人情，将看守拍卖行正门的活计暂时交给搭档，引着身穿兜帽长衫的萧安，前往苏玲接待客人的静室。 临近静室，萧安感应到一股熟悉气息。 护道人停下脚步，神情恭敬，传音嘱道：“静室中的贵客不可打搅。我进去禀报一声，却难保苏玲是否能来见你。” 萧安沉默点头。 护道人进了静室。 身穿皂罗长裙的雷莹，独坐在北面尊位，斟酌验看须弥戒中的灵宝。 拍卖行的下属女修苏玲，则是躬身侍立在侧。 护道人以掌盖拳，恭声禀道：“小姐，有位远道而来的丹师，想给苏玲送些丹药。” 雷莹抬起俊秀脸庞，看了眼护道人，接着又看向苏玲，好奇问道：“本小姐倒不知道，你还认得丹师。” 苏玲知悉赵承身死之由，纵使与那位不见真容的修炼者未必有关联。 为了己身安危，最好的选择是三缄其口。 当即行了个万福礼，回禀道：“那位远道而来的丹师，想要一件灵宝，愿意炼制灵丹，托我帮忙留心。” 雷莹道：“如此说来，你和其人算不得认识。” 苏玲不知萧安身份，恐怕沾染因果，应诺道：“小姐慧心明察。” 雷莹看向护道人，柔声道：“你去把那位丹师带进来…莫要怠慢了贵客。” 护道人应诺一声，快步行出静室，将身穿兜帽长衫的萧安，带进宽敞气派的静室。 金丹中期境界的陈政，在萧安踏进静室的瞬息，灵觉将其锁定，感应本真气息。 潜藏在胸腔中的龙凰珠，随着涅槃神火和龙息的持续分化，已与萧安肉身融为一体，无从感知。 半仙品阶的元力，金丹期修炼者亦是不可窥见。 筑基初期的修为，在他面前掀不起风浪。 便不需多加留心。 雷莹问向苏玲：“你央他炼制的是何等丹药？” 苏玲如实回道：“共有三种丹药，凝水丹，朝元丹和聚鼎丹。” 她体内的灵根是水属性，借助凝水丹的效力，可淬炼提升灵根。 朝元丹和聚鼎丹，则是作用于本源气府，补足其不全之处，方好凝结金丹。 灵根资质绝佳者，自然不必理会这等烦心事。 天赋不足之人，总该找些门路，尽可能增幅寿元。 苏玲的用心，并未掺杂冗余。 聚鼎丹乃是玄级中品到上品的丹药，以筑基初期修为炼制，难保可以成丹。 雷莹身为风云镇第一修炼家族的大小姐，甚为了解天星界的灵丹妙药。 不禁好奇问道：“这位道友，炼制聚鼎丹可有难度？” 萧安抱拳拱手，回道：“比另外两种丹药，自难炼制些…浪费了不少药材，方才勉强炼制出一炉。” 若说以龙息加持，初次炼制便成功聚丹。 与本真灵修境界不符，难免惹人注意。 稍不留神，便会招惹杀身之祸。 游历天星界，甭管是妖魔邪道，还是正道修持，皆不可疏狂张扬。 以寻常丹师的境遇回答雷莹，最为稳妥。 雷莹再问苏玲：“本小姐可能观瞧这位道友帮你炼制的丹药？” 萧安未在这三种丹药中，附加涅槃神火的生命力，与寻常丹药无异。 故而不需避讳旁人。 苏玲在雷家下属的拍卖行谋生路，自然不敢违逆雷家小姐。 萧安当即召出三个颜色各异的净瓶，由身旁的护道人捧赍，奉给独坐尊位的雷莹。 不由心中暗想：“数日前，还与这位富家小姐在望月亭谈情说爱。这才过了几日，便已忘掉令她春心萌动之人…难道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是如此绝情？” 心念转动间，忽又想到另一种可能。 云家族灭若是雷家人所为，可中止情丝的忘情丹，其人必会炼制，或懂得运用。 若雷莹已然服下此等丹药，忘却与赵承相见之事，便无需为亡人感伤。 念及此处，萧安深知此番与雷莹接触，或可逢遇机缘。 双手交叠于身前，静默观望手拿净瓶的雷莹。 三个净瓶的瓶身贴着红纸，笔墨写就三种丹药种类。 红莲真人正是通过密信笔迹，追索到赵承的侍女纸鸢。 盛装丹药的净瓶红纸，乃是由灵法描绘信息，不存任何踪迹。 雷莹将静立在旁的陈政唤到身侧，请他品鉴丹药。 陈政取出一粒乌青色聚鼎丹，验看圆润丹丸。 同等品阶的丹药，生有丹纹的灵丹，效力最佳。 除了少数拥有多重效力的丹药，余者皆是一色。 杂质越少，代表丹药效力越好。 浑然一色的丹药，仅次于觉醒丹纹。 萧安炼制时，经过龙息加持，火候把控精准。 纵使先天真火品阶不够，炼制效果亦属绝佳。 乌青丹丸，仅有些许杂质。 陈政陪侍在小姐左右，平素接触不少灵丹妙药。 似这等品质的丹药，依旧不常得见。 当即传音禀道：“小姐，这位道友的丹道造诣上佳，只可惜修为低了些，否则可以重利，请他留在风云镇。” 雷莹眼现思索神光，未曾传音，而是看着萧安说道：“你想购买的灵宝，本小姐可帮你寻到。只需道友，帮我炼制几种丹药。” 雷莹之言，恰好合乎萧安心意。 自无不允。 …… 雷家的府宅，遍布于风云镇中心一条主路的两侧。 俱是深宅大院，雕梁画栋，尽显辉煌气派。 常有人进出，喧嚣的人声，格外热闹。 唯有宗族嫡出子弟，居住的深宅大院，不常接待俗尘中人。 身为家主雷烬的女儿，雷莹的住所，门口两只汉白玉质地的玉麒麟，震慑四方邪祟。 三层石阶高的门廊，将朱漆大门护在中间。 两扇大门上的铜钉和兽吞铜环，皆是最上乘的材质。 五进院落，修建得规整宏大。 身穿制式服饰的丫鬟和家丁，维持庭院整洁。 天星界的大户人家，尤其是修炼之人，未必只有一个道侣。 雷莹的母亲，只是雷烬一位妾室。 与女儿雷莹居住在这处私宅，偶尔可连续见到雷烬，有时又会接连数月，不曾见到人踪。 雷莹的灵根资质，只可称为平庸。 若非其母姿容甚佳，恐怕早已失宠。 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仅是得到雷烬些微恩宠，便有这等住所。 自是寻常人家不可比拟。 数日前，雷莹母亲一病不起，请了镇上的药师，望闻问切，说是急火攻心，安心调理即可。 雷莹去往拍卖行，正是想要寻找凝神静心的灵宝，好令娘亲可更快恢复元气。 不想逢着懂炼丹术的丹师，即便把他请到家中，专程炼制丹药，以解其母心病。 萧安进了私宅，当先观察大户人家的廊道建制。 暗中布设的法阵，比凤鸣岛林家的几进院落，更为契合五行之道。 陈政提醒道：“在府宅之中，切莫独自乱行。若是不慎陷入阵法，老夫还得专程捞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麻烦更甚。” 萧安嘶哑回道：“在下谨记。” 雷莹心地善良，不像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和善笑道：“你若是想游览私宅，可来寻本小姐。” 萧安在来时路上，已经知悉雷莹请他来的目的，轻声言道：“甭管是药师，还是丹师，想要治病救人，都得先望闻问切。在下需得见过雷家主母，方好决定炼制何种丹药。” 雷莹更不疑心，带着萧安穿过几道回廊，来到居中面积最宽广的院落。 时令已进入隆冬，近来还下过一场足有几尺深的大雪，在这处院落中，浑然见不到丝毫雪痕。 寻常叫不上名字的奇花异卉，开得正盛。 便似微风送暖的春晖，提前踏入院中。 陪侍雷莹母亲的丫鬟，皆是文静娴雅，见了自家小姐，恭敬分列两行，双手交叠于身侧，膝盖微曲，整齐行万福礼。 雷莹轻声问道：“娘亲情况如何？” 最得宠的丫鬟声音细微地回道：“服下几粒丹药，觉得好些了…方才睡下不久。” 雷莹意欲先行离开，待到母亲醒来，再引萧安来见。 窗子中传出温婉话语：“是莹儿回来了吗？怎么不进屋。” 雷莹娇笑应话：“娘，莹儿在拍卖行，遇见一位丹师。他丹道造诣不俗，或可帮您消解不适。” 雷母慵懒道：“近来见了不少药师和丹师，总归是那些说辞…为娘服下灵丹，已觉心情舒畅了些，不需再费周折。” 雷莹不听母亲之言，边说着话，边招手示意萧安跟她走。 “世间的丹师，修习的丹道皆有不同…万一这趟来的人，正好能解您的心病。若是平白错过，岂不是极为可惜。”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气派的卧房。 花纹精致的方砖，铺就成的地板，蕴藏滋养本源的法阵。 房中摆放一张圆桌，并几张圆凳。 北侧的卧榻，锦帘掀起。 65.心体道 炼丹与炼器师赚取灵石，最快的门路是私人订制。 由主顾出材料，经个中高手控火锻烧，炼制出合乎心意的灵丹或灵宝。 挣的是个手艺钱。 雷莹此前找来的丹师和药师，无一例外，都是针对表征，或写就药方，或开炉炼丹。 唯有不知底细的萧安，未从炼丹术着手。 府中人地位皆不及雷莹，莫敢讲论大小姐请回来的贵客。 金丹中期的陈政，则是对萧安分外留心。 天星界修炼之风盛行，因秘境或洞天中的灵宝机缘，常有互相杀伐之事。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以兜帽长衫遮掩面容。潜移默化中，早已成为人尽皆知的规矩。 除非全心信赖，方会以常服示人。 纵使如此，亦有易容化形，隐藏本真的概率存在。 身为肩负重任的护卫，保护小姐安全，不可有丝毫松懈。 即便人在另一处院落，其本真灵觉，仍是笼罩于萧安和雷莹独坐的别院。 雷莹对萧安的做法，同样感到惊异。 请来帮母亲炼制灵丹的丹师，竟是完全不提丹道，而是欲要和她详谈。 雷母与萧安不过初相见，亦是虔心默许，言辞恳切地让雷莹依言照做。 庭院石砖铺就的路径，以栽种绿植为线条，构成八卦阵图形式。 居中的阴阳鱼，以圆形石桌取代。 石桌东白西黑，弯线对半划分。 萧安和雷莹对坐在石桌两侧，保持着心念翻涌的沉默。 天星界的人族，从出生起，会经历诸多大事。 首当其冲，便是十几岁时验测灵根。 若是有天地灵根，不光其人一飞冲天，宗族亲眷亦可分享荣光。 宗门中前来旁观验资的前辈，可代宗门行事，许以重利，将拥有卓绝资质的后生，带进宗门仙山修炼。 承师傅传授，内修道心，外练灵术阵法等术式。 家族势力庞大，又是另一种修炼路径。 不独可以修炼一种功法，甚或在同个家族，存在分属不同流派的修炼者。 譬如凤鸣岛林家的老祖宗林平昇，修炼的便是儒道。 其族人中，尚有修习墨家，法家等门路之人。 宗门师承重于流派，上到宗主长老，下到外院弟子，俱是修持同种法门。 以家族聚居问道，则是无有限制，以最为契合己身为优先。 更显五花八门。 唯有两种流派，不为家族采纳。 其一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邪门魔修，沾染其道，莫论资质高低，务须将其诛灭。 以免连累亲族。 其二是遁入空门的佛修。 摒除七情六欲，抛弃俗尘身份，以法号迎新生，参悟佛门妙法。 与互为依托的家族修炼，亦属背道而驰。 虽非伤天害理，终归断绝尘缘，故而不为家主所容。 妖修的远古传承中，有灵族秘法记载。 以灵种孕育生发的灵族，其根源来自天地，故而修行长生大道，不会遭受天道责罚。 萧安未知雷莹心意，故而提出与她坐而论道。 争夺机缘，生死相向，是为修炼界的躁动。 几位知交好友，畅谈沿路修行感悟，则是令心怀舒畅的沉静。 萧安提出此事，理应由他打破沉默：“不知大小姐，体内蕴藏的是哪种属性的灵根？” 以灵根品阶划分，天地灵根为最上品。 罕见的变异灵根次之。 五行灵根最为常见，不过若同时拥有多种属性，亦可算得资质上佳。 在五行灵根之下的，便是杂色灵根和伪灵根。 以雷莹的境遇，不难推出她的灵根资质，算不得杰出。 雷莹大可隐瞒本真，终归是自幼处在宗族庇护下的大小姐，未涉天星界的尔虞我诈，毫不遮掩道：“本小姐体内的灵根为水属性，不知因何，难驾驭水元素，姑且可以称为杂色水灵根。” 萧安再问：“可曾以凝水丹，提升洗练灵根？” 雷莹似是觉得这个问题有趣，面现浅淡笑容：“本小姐再不济，也是家主的女儿。从验测灵根之初，到得移居这处私宅，从未停止服用凝水丹。” 萧安亦是察觉，方才的问题有些欠考虑。不过其内心所想，皆是如何助雷莹踏入心体道，难免有及不到之处。 雷莹浅笑道：“看来你不是大户人家出身。” 正如饱读诗书的账房先生，举手投足间，会携带己身难以察觉的书卷气。 出身大户人家的修炼者，自幼耳濡目染，不会道出此言。 萧安的疑问，正在于他是小家族的麒麟儿。 非是在优渥环境中长大，记忆深处对修炼之道的见解，轻易无法遗忘。 萧安想通雷莹缘何瞧出他的经历，不由笑道：“看来雷小姐，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如此一来，便简单得多了。” 雷莹浅笑道：“你与本小姐坐而论道，究竟是为何事，不妨直言相告。” 萧安回道：“杂色水灵根，若可以凝水丹淬炼提升，尚能依循道宗修炼法门。到了如今这般境地，不如另寻其路。” 雷莹沉吟道：“修炼到筑基初期，不知耗费家族多少灵丹妙药。若选择破境重修，未必还能完成筑基。” 她的言语间，已有认命的豁达。 不是所有人都可修炼长生之道，与之对应，体蕴灵根的修炼者，亦是无法迈过大道彼岸者居多。 雷莹尝试过所有方法，皆是无从提升灵根资质。 纵使修习的功法，乃是天级初阶。可暗弱的天赋，还是令她受挫颇多。 无数个提升缓慢的日夜，磨平属于年轻人的锐气，逐渐开始接受己身平庸的现实。 一声轻叹，几许愁肠。 即便是如今的筑基境界，所耗费的灵丹，已是足可帮家族中天赋资质上佳的后生，触摸到金丹妙境。 事倍功半之事，对家族财力的损耗，终归弊大于利。 身为家主的女儿，不可不明事理。 心念转动间，眼神难免黯淡下来：“我能修炼到筑基境，可以借御灵法，御风飞行，拥有比常人更久远的寿元，于愿足矣。” 一番轻描淡写的话语，似是在向萧安倾诉心声，实则在暗中劝解自己。 不可留存不切实际的幻想。 …… 修炼之道，并不是本心急迫，便能更快提升。 愈发渴望强大力量，越容易忘却道心初衷，轻者走火入魔，重者堕入邪修之道。 萧安领悟到的灵体双修，亦需借御神兽晋升法门。 唯有道心固守，保留一份赤诚。 若雷莹仍存留问道求长生的热烈，无论言语如何精妙，皆是无法动摇其心。 而今已知天命，不再与略显平庸的资质抗争。 一心想安享余生，以筑基境界，帮助家族发展壮大。 其心安逸，正处于最容易接纳心体道的妙境。 萧安的隐忧，尽可消解。 端坐如松，轻声问道：“雷小姐，可曾听闻心体道？” 便似雷莹帮母亲寻找疗治心病的方术，决心改善资质时，她也常进出拍卖行，留心可能有益的秘典。 心体道这种“内求己心，不假外物”的修炼法门，自是瞒不过她的耳目。 只是自认灵觉平庸，难以像诸道大能那般探寻天地至理，著书立传，畅谈高论修炼之道。 对极其看重灵觉颖悟的心体道，只能敬而远之。 雷莹如实回道：“心体道乃是一种畅行流派，多见于开宗立派的大能。以我的资质，尚且无法修行。” 萧安不由注意到，雷莹不再以小姐身份自居。 不过对谈几句，这位少与人打交道的富家小姐，便把萧安当作了道友。 道友之间，不讲修为高低和尊卑贵贱，只看是否同道中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 可若有几许共通之处，又可高谈阔论数日。 于寿元绵长的修炼者而言，此事并不罕见。 萧安不去高谈阔论，而是以其言引导：“天星界的人族修炼者，依循的是生老病死，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的天道轮回。我等修炼者，皆是夺天造化，以不凡之心逆天修行，希求长生不老，羽化升仙。” 雷莹深以为然。 她所接触的修为高深的前辈，俱是不信天道，肆意疏狂。 依凭体内卓绝灵根资质，与他人争夺机缘，径奔大乘渡劫而去。 仿佛盖天下，只有一人可成仙，便是非他莫属。 掩藏不住的豪情，正与其天赋卓绝相关。 大道修行途中，未曾遭遇折磨心境的挫折，保有验测灵根之时起，便强于他人的意气风发和矜持自傲。 唯有到了生命尽头，方才会惊觉天道邈远。 纵使怀揣卓绝资质，仍是难逃一死。 萧安在青灵观静修园中，逢遇的仙人点化，所谈正是此事。 除了身具天地灵根，颖悟绝伦，又肯潜心探寻天道的修炼者，余者正如老仙人所言，有些随波逐流，有些暴殄天物。 到了一处新地，或是迎来新转机，暗下决心笃定修炼之道。 可若境遇不改，他日又心生懈怠，空有上天眷顾，未有磐石之坚。 有朝一日，发觉昨日看不起的修炼者，境界已然超越己身。 忽又生出几许斗志，潜心修炼提升。 待到失去刺激，复又心生怠惰，不喜持续千百年的修炼。 纵使再好的灵根资质，决然经不起这等蹉跎。 与仍存活于世的前辈相见，难免心生惆怅，可惜悔之晚矣。 资质平庸者，从未获得青睐，难令人印象深刻。 拥有卓绝天资，最终修为平平，莫论姓甚名谁，一经提起，便是足可唏嘘的故事。 此事不独在修炼界循环往复，便是俗尘中的私塾学子和学习手艺的学徒。 天资愚笨，识字便了。 若天资算得聪颖，最终无所成就，终归令人叹惋。 院落中的雨竹，四季常青的叶片，滴落晶莹雨滴。 相传这种竹子的种子，产自星海的龙宫，乃是由龙族的眼泪所化。 龙族为神兽种，可以行云布雨，却又受天庭节制。 那些本心桀骜的龙族，不服上界仙神，最终形神俱灭。 临终时流下的眼泪，化作桀骜出尘的雨竹灵种。 故而这种竹子，另有一个唯美的别称，唤作叹息之泪。 萧安聆听雨滴坠进清水池，激荡起的清音，心湖泛起涟漪。 雷莹看着飞溅散开的雨花，轻声言道：“你的灵根资质，看来也是寻常。” 萧安展颜轻笑。 他想到了远在极星岛的林婉清。 正是因为灵根资质看似平庸，经受过诸多冷落，未过门的道侣，才会如此理解他的心境。 萧安方才激昂的话语，和雷莹接触过的天赋卓绝者迥然不同。 那些自命不凡的天才，仿佛置身高阜，俯视着芸芸众生。 他们不想理解，也无法理解那些资质平庸者，为何总也不肯放弃大道修行。 萧安的踟蹰和壮志，皆应在“逆天而行”。 66.各取所需 大户人家的小姐，自幼跟随管家，专程学习人情世故。 以便验测灵根资质后，接管宗族一项跑商生意。 赚取到的灵石，部分纳入私囊，以便购置丹药灵宝等辅助修炼之物。 拍卖行的女修苏玲，尚且知道许以重利，换取萧安帮忙炼丹。 本已对长生之道不抱幻想的雷莹，经与萧安坐而论道，复又生出满怀壮志。 欲令神秘莫测的炼丹师全心相助，身为雷家大小姐的雷莹，不需似苏玲那般，只是口头许诺。 既知萧安需求拍卖行中的某种灵宝，尽可通过雷家的商路人脉，帮他去万灵宝阁收购。 当即商定条件，各自安歇一宿。 龙凰珠可汲取天地灵气，涅槃神火不休运转。 萧安不需像寻常灵修那般盘腿入定，彻夜修炼本源功法。 身处眼线密布的大户人家，又不可显露出特异之处。以盘腿打坐，恢复精神元气。 冬日的天亮得很晚。 尚是月晖映照时，便有人叩响了门扉。 来者身穿一袭锦绣长袍，深邃的眼眸中隐含几分不信任。 萧安抱拳拱手，见礼道：“陈前辈，您黎明时分来找晚辈，想必是有要事相商。” 陈政随口道：“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咱们进屋里说。” 雷莹给萧安安排的客房，位于五进院落的第四进。 四合院形制的院落，其余三面住宅空置。 丫鬟和家丁只可安静穿过回廊，前往第五进院落，以防扰了贵客。 金丹中期的强者，寒暑不侵，辟谷修行。 陈政肩负护卫雷莹之职，不可心生怠慢，与不明底细的生人，需保持安全距离。 萧安心知陈政来找他，是要预先警告，以防他对雷家大小姐不利。 陈政也是个修炼多年的老狐狸，言语间不显露抱持的戒备心，开言道：“我家小姐如今在家族中的境况，并非如你所想那般高高在上，而是一言难尽…” 萧安听完他的开场白，便知这位肩负护卫职责的强者，知悉昨日的坐而论道。 其中并未有重要信息，不需理会此事。 陈政此番来找他，讲述心中隐忧，有暗中劝说，令雷莹放弃转修心体道的初衷。 故而一开口，就是讲族中地位。 雷烬共七位道侣，膝下皆有子嗣。 其中灵根资质最卓绝者，体内蕴藏变异风雷灵根，唤作雷显道。 比雷莹年长二十余岁，已是金丹初期修为。 在雷家颇为得宠，隐有承袭麟主之位的大气象。 纵使表面平和，实则这位资质不俗的灵修，无法容忍父亲其余几位道侣诞下的子嗣。 陈政陪同雷莹母女从雷家大宅搬离，正是要躲避龙潭虎穴。 萧安来到雷家，除了要追寻小云晴娘亲下落，亦会从中谋求自身机缘。 见识过红莲真人护道的手腕，情知在正道中，同样存在灰暗。 本不欲修炼的神兽晋升路线，即便纳入规划。 最初前往拍卖行，萧安并不知需求何等灵宝。 所谓与灵识有关，不过是寻觅踪迹的托辞。 在风云镇待了个把月，而今灵觉晴明，清楚己身大道。 向雷莹提出的条件，乃是数种与神兽相关的药材。 龙血，凤羽，麒麟蹄，灵犀角，白虎骨，玄武甲… 单拎出其中一种，皆是价值连城。 萧安有自知之明，助雷莹提升灵觉，不值这许多酬劳。 商定的生意，是由雷莹提供其中一种。 陈政的担忧，源自于破境重修，折损寿元不说，还有可能遭家族长老冷落。 本就如履薄冰的处境，随时会有倾覆危机。 毕竟世家大族的未来掌舵人，心慈手软者少，鹰视狼顾者多。 一心挂念雷莹安危，不忍见她误入歧途。 萧安只用一言，便安定了陈政之心。 “心体道起自灵觉感悟，驾驭天人合一。以天地之力，抗衡灵修妙法，对雷家大小姐的修为，不会有丝毫影响。” …… 天刚蒙蒙亮，身穿绛紫锦缎长裙的雷莹，即便来到布设增幅法阵的院落。 萧安已率先抵达，双手负于身后，静观栽植在院落正北的雨竹。 赏竹人在前，旁观者在后。 静默持续了有一阵，雷莹方才打破沉默：“道友，昨日畅谈，尚不知你名号…” 萧安收回视线，转过身形，轻声道：“在下姓周。” 东龙七十二岛无有周氏宗族，为了掩人耳目，特意选择这个姓氏为化名。 雷莹心地善良，却并不呆傻。 在天星界万里独行的修士，无论何时，都不会坦诚本真身份。 和这位素昧平生的炼丹师，不过是各取所需。 即便有过类似境遇，在这位大小姐二十余载的逢遇中，只属稀松平常。 “周道友，本小姐帮你寻到了凤羽，白虎骨和玄武甲。其余的材料，还需你自行找寻。” 这几种源自神兽的药材，皆可炼制天级丹药。 身为炼丹师，搜罗天材地宝，不会引人注目。 炼制神兽丹的本真目的，便无从泄露天机。 萧安本是灵根资质奇差，得龙凰珠的月夜，浸润本源灵识。 到得如今，已是灵觉过人。 凡尘中悟性极高的人，未必能夺天造化，超脱生老病死的终局。 天道不加限制，提升进阶的难度，远低于洗练灵根资质和灵宠品阶。 远古传承中的记忆，更是有专门提升本源灵识的通窍丹。 炼制的丹药品阶越高，其效果便越惊人。 这种丹药的丹方，乃是不外传的秘法。 虽则炼制难度不高，世间却无几人懂得其术。 萧安事先言明：“在下所说的心体道，不需破境重修，乃是在更早阶段，领悟天人合一。以天地之力，超越自身上限。” 雷莹澄澈眼眸在眼眶里打了个转，轻声道：“以心体道提升实力，本源功法增幅寿元…看似难度颇高，倒也有几分道理。” 若是拥有圆满灵根属性，潜心修持即可，无需另寻蹊径。 未得天道眷顾，又不肯安然认命，便会想要找到一种独特门路，可窥见长生大道。 萧安如是。 雷莹如是。 古往今来那些开辟新流派的大能，亦如是。 …… 身在大户人家，承袭的是数代人苦心经营的荫护。 不需白手起家，经历一穷二白的少年时代。 打从记事起，便开始服食固本培元丹，温养自身体魄。 雷莹在族中的身份地位，因灵根资质而衰弱，可终归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拍卖行增幅修为和先天真火的法阵罗盘，多数被其调用。 强水强火的火凤丹炉，取代黑白分明的圆形石桌，伫立在法阵中心。 须弥戒中容纳的药材，非是见好就收，而是囊括海量种类。 冗余可归还府库，却不可在炼制过程中，因缺少材料而影响丹药品阶。 萧安所知的大户人家，不过是占据极星岛商路的韩家。 所有赚钱的商铺，以及整座岛屿的玄晶矿脉，俱是由其掌控。 可若论财大气粗，不及雷家近乎失宠的小姐万一。 在星月洞天中，初领略天星界的群星荟萃。 而今又是意识到，想要振兴家族，任重而道远。 非是一人修为高深，就可做到。 院中只有四人。 分别是雷莹与其母，还有负责护卫的陈政。 以及盘腿坐在赤红丹炉前方，准备开炉炼丹的萧安。 萧安右手托举法阵罗盘，轻声道：“炼丹之术，不可轻易示人。还请雷道友，静候佳音。” 本源灵气注入罗盘，金光汇聚而成的结界，笼罩住修砌成八卦阵法的部分院落。 帮苏玲炼制丹药，等同于应付差事。 未曾调动涅槃神火，亦无如此之多的辅助增益。 自从南部星域的炼丹大会过后，跋山涉水，苦寻灵体双修的真正法门。 到得如今，萧安也不曾专心一意炼制过一炉丹药。 此番帮雷莹炼制通窍丹，正好可验证己身造诣，究竟提升了几许。 淡金色先天真火，飘荡至炉膛下方。 只有萧安可见的赤红神火，包裹本源真火。 品质绝佳的基础灵液，凭借御灵妙法，飞进丹炉之中。 灵液方才进入丹炉，已是与萧安灵识相连。 丹炉的炉膛，接纳的火焰炙烤，维持在均衡态势。 纵使控火术有瑕疵，得此丹炉助力，足可炼制出品质绝佳的灵丹。 萧安曾在炼丹大会，凭借天人合一的力量，炼制出化形丹兽。 不过若真论起来，他在那场炼制中，不过是媒介，真正的炼制者是九星连珠。 凤鸣岛林家的炼制，同时需要分心应对伪合体期大能齐炎，无法全心炼制。 如今得此良机，正好可一探己身丹道造诣的极限。 变作龙形的水云剑，悄然出现在身旁。 凌空虚悬，缓慢旋转。 剑柄处的雕龙，于火光映照中如活过来般。 剑格龙头的两颗红宝石镶嵌的龙目，闪烁威严神光。 一条近乎无形无质的微型苍龙，围绕火凤丹炉半尺距离盘旋。 萧安心中暗想：“通窍丹的品阶，没有上限。若我能凭借此丹，令雷莹焕发新生。凭借卓绝心体道资质，大可逆势而上。那心胸狭隘的雷显道，便可令其现出真面目。” 雷烬有七位道侣，膝下数个子嗣。 又有雷显道这等不亚于地灵根的双变异灵根资质传人，为一位美貌女子铤而走险，于理不合。 唯有目中无人，只顾己身喜好，枉顾他人性命者，才会在没有血海深仇之际，族灭怀璧其罪的家族。 纵使萧安从未见过雷显道，在从陈政处知悉其事迹，难免生出疑心。 欲要探寻其真，必须炼制出绝顶通窍丹，令原本不够聪颖的雷莹，拥有常人不及的灵觉。 只需懂得个中形势，便知在雷烬身退之后，不能容人的雷显道，必会对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痛下杀手。 明为提升天赋资质，暗里争锋保命。 雷莹的迁出府宅，甘于认命，便是明哲保身之计。 终归是将性命，交到他人手中。 生死存亡，皆系于雷显道一念之间。 神火跳动，映照萧安半隐在兜帽阴影下，棱角分明的面容。 悄然间，他已身入其局。 若能助雷莹上位，令她欠下天大人情。 日后家族复兴，便有稳固助力。 67.我之大道 天地间最昂贵的，便是时间。 初在炼丹大会获得优胜的萧安并不知道，法阵罗盘中承载的十年结界，价值足可抵得上一本地级高阶功法。 凤仙儿与他素昧平生，仅是怜惜他有不凡之心，便以此等灵宝相赠。 虽则丹道大成的炼丹师，向来不缺乏灵石，可在天星界闯荡，总该恩怨分明。 只是天高地阔，未知有深恩的前辈，如今身在何方。 而今再遇时间法阵，难免想起过往之事。 即便心神出窍，凭借火凤丹炉的辅助，仍是可保炼制火候。 初时的修炼者，追寻的是本真道心，重我之一字。 在修炼丹道之初，需要熟记的东西种类繁多。 譬如药材效力，以及互相之间是否相冲…再到炼制时的灵液状态，火候把控，还有最重要的聚丹时机… 不独需要强大的灵觉，还得有精细到发丝的掌控力。 看似只是枯坐丹炉前方，实则天星界的修炼者，十有八九，难以在丹道中有所成就。 萧安的年纪，本该是初涉丹道。 外练控火术，内修天星万草谱。 经过少则几年，多则数十年的历练，方可成为称职的炼丹师。 远古妖修大能遗留的传承，帮萧安越过了漫长的蛰伏期。 那些关于天地之道的领悟，还有对药材品性的熟知，足可在寻常丹药之中，添加不毁效力的秘方。 萧安从须弥戒中，召出一棵灵草。 莹蓝水润，仅有三片长叶。触手微凉，像贮藏在寒冰地窖之中。 这种名为冰蓝草的草药，具有宁心静气之功效。 若是经灵芝激发活力，尚可效力进阶，扩充识海容量。 这味药材，并未在通窍丹的丹方之中。 随意添加进丹炉，或可成为点睛妙笔，或会毁掉前番的炼制。 药材准备充分，可那价值连城的时间法阵，却是无比珍贵。 即便是风云镇的拍卖行，数年也只可见一块。 无有时空间灵宝助力，便需以天星界的时间线，耗时数十天方可炼制成丹。 于萧安而言，虽非不可承受，但到了要紧处，太易露出破绽。 右手飘荡起赤红神火，炼化受灵气托举的冰蓝草，一颗微凉的莹蓝水滴，在掌心中缓慢盘旋。 火势陡然变得强盛。 冰蓝草凝化的水滴，化作烟尘飘散，飞进火凤丹炉之中。 强水属性的高阶丹炉，霎时将其吸收，不破药力均衡。 萧安唇角挑起一抹弧度。 果然这天星界的灵宝，算得一分钱一分货。 半步天阶的炼丹炉，其所具备的效力，可助炼丹师省去诸多麻烦。 冰蓝草的清心效力，融入炉膛之内，受龙息牵引，虚悬在灵液与炉盖之间的虚空。 缓慢旋转，提升通窍丹的效力。 本就是炉火纯青的炼制，因品阶提升，而陡然引来天际云动。 厚重的铅云，只存于结界之中。 云层里翻滚的雷龙，足有磨盘粗细，发出的轰隆声，令人脊背生寒。 萧安从须弥戒中，召出一个六面见方，每面皆有一只兽头石雕的灵宝。 空旷的盒子中心，飘荡一阵清风，霎时融入六个兽头石雕。 十二只眼眸亮起金光，扬起兽头，朝向远天上的雷云。 若是凝化丹兽，通窍丹提升灵觉的效力，反会被其自身炼化。 以龙息护持药力充盈的灵液，令其不可与天地灵气沟通，难以吸收日月精华。 轰隆一声闷响，丹炉中的基础灵液，汇聚成凝实的丹丸。 原本圆融一体的灵丹，表面悄然开裂。 无可容纳的药力，逐渐流溢汇集，从而形成丹纹。 天星界目前已知品阶最高的丹药，乃是九纹天级最上品灵丹。 问世之初，引来天地动荡。 拥有的过人神识，令其化形人身。 未曾经过修炼，便是拥有化神境的修为。 正是凭借此丹，成就了丹神的威名。 萧安如今的修为境界，虽只有筑基初期，可那涅槃神火的效力，来自殒身半仙。 第一道丹纹现世。 流溢而出的药力，仍是金光四射。 远天上的惊雷，从云层中劈下。 径奔盘腿坐在丹炉前方的萧安。 第一道劫雷水桶粗细，撕裂空间，霎时来到萧安头顶。 纵使以不亚于妖族的体魄，承受这等威力的劫雷，亦会形神俱灭。 以萧安如今的修为，尚不可仗剑硬接。 从雷莹处借到的灵宝，便派上了大用场。 六边方盒雕刻的龙头，双眸充盈雷光，霎时将粗如水桶的劫雷，吸收进方盒之中。 一股燥热过后，化作飞烟飘散。 远天劫云，未有平息迹象。 比第一道强上数倍的劫雷，足有碾盘粗细，附带狂躁的毁灭气息，袭向盘腿打坐的萧安。 越到危急时刻，越是不能轻举妄动。 否则一旦脱离护命方盒保佑，随时有丧命风险。 护命的六边方盒，三颗兽头扬起，将第二道劫雷吸收。 漆黑如墨的盒体，微微泛出红光。 四个铜足，在地面微颤。 仅是第二道劫雷，便已令护命灵宝发挥出半数效力。 如若丹药效力继续提升，用不了多久，即会因劫雷而破灭。 生死当前，不可太过执迷。 萧安尚未知晓自身丹道造诣，究竟处于何等层级，不得不因远天雷云，而暂时中止。 威力强大的龙息，将尚未凝成丹纹的药力引向远处。 第三道劫雷，轰向药力汇集之地。 其光华璀璨夺目，声势震天，附带的死寂气息，令空间现出数道裂痕。 磅礴的空间之力，从中逸散而出。 通窍丹的第二个丹纹，在悄然间凝聚成型。 萧安召出通体金黄的玉净瓶，将尚有余温的丹药，装进净瓶之内。 霎时卸去空间结界，以防另有劫雷降世，夺了他的性命。 寒风缥缈的院落，重新出现在视野之中。 亭台里的三人，眼见萧安从空间结界中归来，皆是起身，迎接这位带来希冀之人。 远天之上，不知何时又飘落了雪花。 漆黑如墨的兜帽长衫，受星点般的飞雪点缀，视之灿若银河。 尽管看不清容貌。 此刻在三人眼中，萧安足称丰神俊逸。 …… 雷莹服下丹药，浸泡在隐龙泉水。 通晓修炼之道的母亲，驾驭辅助系灵宝，从旁助阵。 飞雪飘舞的院落，只余下萧安和陈政。 这位负责护卫雷莹母女的强者，与其主仆之谊深重，早已是生死与共。 即便可明哲保身，陈政亦不会如此选择。 两人对坐黑白石桌。 昨日的场景，复又重现。 只是坐在对面的人，改换了身份。 陈政开门见山道：“周道友，大小姐嘱我与你对谈。” 萧安明知他的本心，仍是问道：“所为何事？” 黎明时分，这位金丹中期的强者，已是独自寻过他一次。 不过半日时光，在时间法阵加持下的结界，却是足足过了七七四十九天。 对萧安而言，陈政是在深思熟虑后，方才决定此事。 不需他主动请缨，自会有人递出橄榄枝。 陈政道：“天星界以家族制修炼，寻常族人可受庇佑。可是身为家主的子女，便似置身漩涡，总也无法远离是非。” 萧安问道：“前辈之言，可是要拉拢我入伙。把脑袋别在腰带上，和你们生死与共？” 陈政摇摆大手，坦诚道：“我等只是希求周道友相助。如若事败，不过是我等覆灭，你尽可安然离去。” 萧安浅笑从容：“纵然前辈如此说，可与其他修炼者争锋，终归有命丧黄泉的风险。仅凭三言两语，就让晚辈答应帮你们，实难从命。” 陈政选择此时抛出诱饵：“你向我家大小姐提出的条件，可在决出胜负之后，派人从万灵宝阁中以天价收购，尽数帮你凑齐。” 萧安选定的灵体双修之道，乃是以神兽丹淬炼体魄，拥有近似神兽的血脉。 沿用妖修大能的修炼法门，提升体术实力。 再以觉醒的血脉，反哺本源，从而更快提升灵修境界。 纵使只有增幅寿元之功，亦可力保在大道修持中，不必忧心寿元终结，空留余恨。 尽管陈政不知道萧安的本心所想，提出的条件，仍是令寻常人难以拒绝。 何况是家境本不富裕，偶然逢遇机缘的麒麟儿。 面对此等诱惑，必会豁出性命，换取这等机缘。 并非洞察萧安心境，而是同为穷苦出身，回望来时路，看到了类似的光景。 萧安以龙息感知，晓得坐在对面的陈政成竹在胸，浅笑道：“看来我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经过的山，涉过的水，以及遇着的人，皆可算作命中的机缘…周道友与我家小姐，宿命中有段尘缘，方会在尘世中相逢。在下相信，你能提供绝妙助力。更有甚者，能够扭转乾坤。” 陈政捧人的话，也是信手拈来。 他在雷家混迹日久，这等小事，根本难不倒他。 萧安放声大笑：“说句狂妄之言…甭管雷显道城府手腕多么强大，若你家大小姐有与其争锋之心，他必败无疑。” 陈政比萧安更了解雷显道。 不只拥有变异风雷灵根，宗族中的灵宝，更是超过半数落入其手。 手下培养的死士和族兵，对他忠心耿耿。 哪怕是要犯上作乱，也会不顾是非，随他赴汤蹈火。 雷烬的其余儿女，虽可在府库中领取日俸和灵丹法器，实则早已被其架空。 待到羽翼丰满，雷显道逼迫雷烬退位，余者必将迎来末日。 即便身为金丹中期的强者，陈政仍是看不出，与雷显道争锋的胜机。 萧安轻声问道：“前辈可曾听过，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陈政灵觉过人。 闻听此言，只觉如醍醐灌顶，霎时拨开了萦绕在周遭的迷雾。 雷显道与其他兄弟姊妹相比，在灵修一途的天赋上，可曾冠绝群伦。 可若论容人之量，他又只能排在末位。 即便是手底下的亲信，对其也是又敬又畏。 生怕言语冲撞，坏了一世修为，堕入轮回转生。 何况家族中只求安心修炼的族人。 68.羽翼 小兽青麟从极星岛，折返风云镇。 听闻萧安炼制通窍丹的过程，傲娇抬起小脑袋，言道：“你体内的灵根和现下修为，都有些不济事。雷大小姐借给你的灵宝，品阶也不够高。” 萧安收回观瞧窗外飞雪的视线，转头看向比初时略长大些的小兽青麟：“你是丹道灵宠…若我炼制时，你尚在我身边，可接下几道劫雷？” 青麟黑珍珠般的小眼睛，闪烁得意神光：“劫雷之所以现世，在于有人夺天造化，触怒了天道。可若将无穷药力遮掩，不为天地感知，便可逃过一劫。” 萧安不由暗惊。 转念深思，又觉并非不可估量之事。 人间万族的生老病死，是为不可违逆的天道。 青麟身为长生种灵宠，已然得天造化。便似突破晋升境界，不需承受劫雷的灵族。 不论实力强弱，只谈长生之道，又可与仙族媲美。 上位仙灵二族，皆不受天道压制。 青麟必有其能。 萧安再问道：“我若突破晋升，你可能帮我挡下劫雷？” 青麟与主人心意相通，知悉萧安欲要炼制神兽丹，修持混元大道的灵体双修。 足可毁灭寻常灵修肉身的劫雷，对他而言，却是天道赋予的机缘。 眨巴着灵动眼睛，喜笑道：“你可真傻…肉身若能抵挡劫雷蕴含的毁灭之力，凡间灵修妖魔的那些灵宝，又能奈你何？” 萧安笑意盎然，唇角挑起的弧度柔和，中和棱角分明的面容：“你的言语，令我获益匪浅。不知此番与雷显道争锋，可有见教？” 青麟摇摆着小脑袋，两只大耳朵甩动，似要把烦人的东西赶走，拒绝道：“这种事藏满了肮脏龌龊和尔虞我诈，沾染分毫，亦会影响本心。我若心窍受损，便再无可能帮你护持炼制中的丹药。” 萧安深知青麟心地纯良，闻听此言，便不再与其讲论是非。 喂它吃过几粒清心丹，即便召回灵宠空间。 打开门扉，寒风吹进冰冷的飞雪。 欲要商谈此事，需得见到局中人。 …… 雷莹的灵觉通窍，足足持续三天三夜。 在此期间，风云镇稀稀落落下了三场雪。 私宅中的家丁，每过半个时辰，便会清扫院落中的积雪。步云履踏在薄雪之上，留下一串轻浅足迹。 陈政已将与萧安商定之事，禀报给雷莹和其母。 尽管是利益交换，终归分属同一阵营，甚至会将性命相托。 不可心存芥蒂，以利结，用心拉拢。 金丹中期的强者，地位远超筑基初期。 然则负责护卫雷莹的陈政，提前来到廊道，下了石阶，迎候前来探问情况的萧安。 飞雪飘舞到距陈政半尺空间，即便化为虚无，不见影踪。 纵使雪片比初时又大了些，这位眼神深邃的强者，遍体没有沾染分毫雪尘。 萧安主动打招呼：“近来天候严寒，这几日已经下了三场雪。” 陈政抚须笑道：“我等修炼之人，早已寒暑不侵。只是这漫天飞雪飘荡，那些没有灵根的族人，怕是不想出门了。” 天星界的修炼者，十几岁之前，需得自行吐纳灵气，温养自身体魄。 彼时的灵根尚未汇聚成型，不可妄加干涉。否则损了根本，日后无法修持，必将悔恨终生。 这十几年间，与已确定无灵根的凡人，没有任何区别。 四时三餐，经历寒霜酷暑。 即便是寒暑不侵，刀枪不入之体，年少时关于“天寒地冻”的记忆，已是融入血脉。 除非灵识受损，遗忘过往，否则终生不会淡忘。 陈政侧过身形，斜伸右臂，轻声道：“我家主母和小姐恭候大驾多时…里边请。” 放置在北墙下的卧榻，边缘处雕镂莲花，金黄色锦帘由挂钩悬起。 平整的床榻之上，仅有两个毡垫，并无被褥玉枕之类的凡尘物件。 雷母站起身形，说道：“老身连日劳累，需要调息复原。你们年轻人，尽可放下戒心，畅谈些大道修行之事。” 萧安抱拳拱手，略微躬身，目送雷母离开。 ……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凝望所爱之人的眼神，起自于心念和记忆中的所有爱意。 若无此等心念，绝无可能传递出那些痴怨缠绵。 极尽澄澈的眼眸，常见于没有转生记忆的孩童。 未经俗世沾染，头脑中一片晴明。 便似一张未曾写就笔墨的宣纸，洁白无瑕。 眼神深邃者，好比珍藏多年的老酒，变得醇厚绵柔。 无法通过对视，观瞧其内心所想。 反而会生出被其人看透之感。 服食炼化通窍丹前的雷莹，一双灵动眼眸，闪烁几许悲悯和愁绪，更多则是对世事的豁达。 提升过后的灵觉，令她想通许多事。 那些修行途中修习的典籍，包括本源功法，皆是有了全新感悟。 蓄满池水的灵识，因圆融通窍，而浸润意念。 气息更显沉稳，澄澈眼眸较之以往更为深邃。 雷莹浅笑嫣然道：“周道友，请坐。” 须弥戒金光闪烁，一张矮方桌，出现在卧榻之上。 桌面摆放一个玉壶和两盏玉杯，其中的灵茶温热，冒出些许白烟。 陈政知晓眉眼高低，离开卧房，带好了房门。 负手立于廊道，仰观天际飞雪。 雷莹对雷显道的威胁，远不及其余兄弟姊妹。 纵使来了一位身份不明的炼丹师，对族中局势，按常理而言，亦无多大影响。 故而不需担心雷显道会有所行动。 萧安盘腿坐在雷莹对面，龙息感知玉杯，其中没有毒素。 尽管和雷莹属于一根绳上的蚂蚱，可在天星界独自闯荡，唯独戒心不可丢失。 一杯茶饮，几块糕点，便能在无声中取人性命。 萧安捧赍玉杯，左手托举杯底，声音清朗道：“周某恭祝雷小姐，元灵通窍功成。” 雷莹拿起桌面玉杯，和煦笑道：“没有周道友助力炼丹，本小姐绝无这等机缘…以茶代酒，敬道友一杯。” 在天星界的酒桌之上，下位者的杯沿，需低于上位者。 雷莹贵为大户人家的小姐，以上位者身份，行下位者之礼节。 萧安深知，在灵宝法器外，还有最易攻心的美人计。 若是寻常修炼者，面对此等容颜绝美的女子，绝难超脱凡心界限。 萧安实为聪明人，清楚己身修持的剑道，适合所向披靡。 儿女情长，于剑道有损。 莫说是利益交换的雷莹，便是国色天香，又对他有深恩的凤仙儿当前，道心亦是不会生出半分波澜。 涟漪微现，旋即平息。 …… 雷莹又往萧安杯中，添了一杯灵茶。 面带浅笑，柔声问道：“周道友是小家族出身，竟有如此丹道造诣。这沿路风霜雨雪，想必经历过不少。” 萧安本真容貌隐藏在兜帽暗影之后，任雷莹再聪慧，也是绝难猜出精通丹道的丹师，年纪只有十七岁。 本心认定，坐在对面的“前辈”，已是孤身行走天星界多年。 即便没有任何显露，能够活到如今，足可见城府手腕。 萧安浅抿灵茶，将空余半盏的玉杯，重新放回矮脚方桌：“天星界的景和人，于我如浮云掠影。瞧见时，亦会察觉美丽动人。只是美景常在，却不独为周某停留。” 雷莹闻听此言，可知萧安心迹，坦然笑道：“看来周道友，修持的是无情大道。” 萧安心中暗想：“我只身独行天下，人皆可为伍，亦可皆是仇敌。想杀谁，便杀谁。与不知底细的女子纠缠不清，这不能杀，那不能杀。吾之剑道，其势必衰。” 远离男女之事，方可保剑道锋利。 于修持途中，才不会落入圈套陷阱，折煞天意赋予的龙凰珠机缘。 萧安笑意收敛，回道：“只身独行，不比有族人护佑。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之境。常需保持清醒，以免坠入黄泉。” 雷莹自打记事起，便是围着雷家府宅打转。 二十几年间，总也没离开过风云镇。 去过最多的地方，还是汇集售卖灵宝的拍卖行。 只有在那里，才能见到些新鲜玩意，接触南来北往的远行人。 凡只身游历天下者，内心无有真正的安定，向来心性多疑。 萧安的不能免俗，便算不得什么大事。 雷莹暂且忘却与三哥雷显道的争锋，眼现憧憬道：“我有时也会想，自己是不是被豢养在笼中的鸟雀，池中的游鱼…可在这风云镇，又可得到静心修炼的所有灵宝，全无游历天下的必要。” 她抬起头，明眸看着萧安半掩在兜帽下的脸庞，问道：“人们常说，听说天道山和见过天道山，有着云泥之别。可是确有其事？” 萧安知晓雷莹元灵通窍之后，对典籍中的真理，有了全新感悟。 难免会对大能所提出的妙论，生出发自心底的好奇。 更想行万里路，亲眼见证天星界的名山大川。 不需和兄弟姊妹钩心斗角，潜心参悟遗留于世的秘典。 树欲静而风不止。 身为大户人家的嫡系后裔，便似一种诅咒。 为了执掌整个家族的权势，化作洪水猛兽。 雷莹不喜变得狠厉，可残酷的现实，终将她推到了悬崖边。 退后一步，坠落万丈深渊，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唯有勇毅向前，才能博取一线生机。 雷莹脸上的笑容，慢慢飘散，郑重问道：“周道友，你认为是出身小家族苦，还是生在大户人家苦？” 萧安平静回道：“人们通常会向往距自身遥远的事物。便似情窦初开时爱上的姑娘或公子，总留在记忆中，被粉饰成了十足美好。可究竟如何，唯有亲身接触，方可知晓。” 雷莹如今灵觉过人，洞悉萧安之言的深意。 忽而想起一件事，说道：“我在六岁时，接触过一位云游的比丘尼。她说过世人皆苦，可那些苦痛，正说明我们还活着。” 萧安对需要忘却尘缘和本我的佛门，总觉相距甚远，笑道：“在凡人的俗谚中，此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雷莹专注看着萧安，问道：“你的苦源于何处，又该如何消解？” 目之所及，只要扳倒势大的雷显道，她们母女二人和其余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即可重获生机。 不知来自何处，前路又在何方的萧安，变成无法解开的谜题，在雷莹心间飘荡。 她想知道一些，萧安不与外人提及的心事。 萧安感受到对坐富家小姐的心念，坦诚道：“我想振兴家族，令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可以安享荣华。” 雷莹道：“可是人心复杂。若有心存不满者，又会令家族动荡，甚或手足相残。” 萧安修持的是无情道，剑刃的锋锐，向来不可阻挡。 即便是血脉相关的亲人，是非轻重，也能拎得清楚。 “纵使有亲情寡淡的风险，亦不可因噎废食。强大的家族脉络，足可令身具灵根的族人，少走许多弯路。或可奋数十代，乃至数百代人的累积沉淀，成就一位飞升仙界的大能。” 萧安之言，无疑是在稳固雷莹的争锋之心。 若存丝毫善念，则如剑刃崩裂，难以斩杀强敌。 救助弱小，或可留存仁心。 事关生死存亡，只能奋勇向前，不能有半点妇人之仁。 萧安入道之初，剑锋便已饮血。 而今双手沾满血污，道心坚如磐石。 既然已经决定执子对弈，不胜过对手，绝不会止息。 令他跳出此局，只身远离是非，因雷莹所许的数种神兽材料，等同于放弃机缘。 深谙“知天易，逆天难”的萧安，知晓机缘不可浪费。 雷莹澄澈眼眸，又变得深邃几许。 69.拉拢 天星界家族的修炼者，依据五行属性划分阵营，便于布阵调遣。 大约数万年前，北部星域的古族顶级炼器师古辰，锻造五种防护鳞甲，分别应合五行之道。 自那以后，家族中负责护卫的族兵，划分成五个阵营。 雷家的四种甲兵，归雷显道掌控。 唯有水甲兵，负责守卫风云镇以西五十里的洛河，暂时未受雷显道控制。 金木火土，亦可成阵。 只是威力不及五行合一。 兼有府库中超过半数的灵宝，增幅法阵，防御法器，皆是充足完备。 雷家建造时的防御法阵，只有身为家主的雷烬知晓。 若他有意偏袒雷显道，在绝对恶境中与其对垒，胜负之数，不足一成。 身为重要战力的陈政，听完萧安对局势的解析，沉默良久，方才开言道：“水甲兵的统领，乃是六少爷雷鸣。他和雷显道之间，并无过节。” 萧安平静道：“雷显道能得家主恩宠，囊括半数灵宝。他的城府手腕，同样不可小觑。雷鸣手里的水甲兵，必是进入了他的视线。” 陈政问道：“如若凑齐五行甲兵，再佐以主宅中的防御法阵。我们未必能敌得过他。待到完成家主更替，再欲与他争锋，便成了犯上作乱…” 天机阁历来的规矩，不干涉宗族内部事务。 与雷显道的世子之争，尚且属于此等范畴。 一旦雷显道成为家主，即可将与之争锋者，定为家族的叛徒。 借助天机阁的力量清剿，难有活路。 萧安看向雷莹，说道：“你的六哥雷鸣，有何种喜好？” 雷莹如今灵觉大幅提升，稍加思索，便知萧安此言何意，回道：“六哥是醉心修炼之人，沉浸于提升修为。与家族中的兄弟姊妹，不常来往。” 雷鸣的置身事外，同样是一种保身之道。 身为家主，需要有可驱使的心腹，亦需笼络绝对中立之人。 潜心修行，不惹是非的兄弟，暂无出手对付的必要。 待到顺利获得家主之位，将家族水甲兵收回，雷鸣也便成了一颗弃子。 杀之其可，不杀亦可。 陈政附言道：“六少爷虽是醉心修炼，却对手下人极其慷慨。从家族中得到的丹药和灵宝，皆会分派下发，助水甲兵修炼提升。” 不需萧安提醒，雷莹亦是想通，该当如何拉拢六哥，轻声问道：“周道友，想要拉拢六哥，还得仰赖你的力量。” 萧安浅笑道：“我和雷小姐，乃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虽则做不到生死与共，却可戮力同心，只管安心即可。” 雷莹看向陈政，吩咐道：“我去请六哥来家中做客…你的任务，则是去说服家族里的水甲兵。” 陈政闻听此言，深邃眼眸为之一亮，抱拳拱手，朗声回道：“卑职定当不辱使命。” 迈步出了府宅，施展五行遁法，前往数十里外的洛河。 …… 辟谷修行之人，不需五谷杂粮维持生计。 可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仍需以之待客。 延请六哥来家中做客，桌上无酒，难称礼数完备。 府宅中负责餐食的大厨，提前整备丰盛筵席。 圆桌上方的金光灵罩，保持餐食温度，不受寒风影响。 日落西斜，霞光和暗影重叠，显出明暗交织的瑰丽。 身穿玄色八卦道服，头戴紫金冠，脚踩步云履的雷鸣，来到雷莹居住的私宅。 萧安服下易容丹，以另一副样貌，与来此地的贵客相见。 雷莹斜伸左臂，介绍道：“六哥，容妹妹帮你引荐。这位是我在拍卖行中，偶然逢遇到的炼丹师。” 雷鸣的双眸藏精聚神，知悉萧安的身份，眼睛更显明亮，开言问道：“道友是何等品阶的炼丹师？” 炼丹师商会的炼丹师品阶，同样是按天地玄黄划分。 每过一个季度，即可从商会领取到相应等级的灵石。 虽则对丹师而言，这等月俸微不足道，可却代表着荣光。 不等萧安回话，雷鸣再言道：“雷某沉心修炼，疏于人情世故。丹师等级乃是个人隐秘，不可随意探询。若有得罪之处，还望道友海涵。” 身为风云镇首屈一指的家族少爷，雷鸣全无上位者的架子。 其志向也不在执掌家族。 若是向他陈述利害，意欲令其卷入纷争，必会铩羽而归。 此番把他请来，不过是调虎离山。 家族中的水甲兵，若能全心合意劝说，极重情义二字的雷鸣，为了手下兄弟们的前途，亦会敢于冒险。 雷莹想出的计策，正与萧安相合。 三人分宾主坐定。 酒壶中的醉仙酒，经过文火烹煮，散发出醇香气息。 雷鸣再问道：“道友可会饮酒？” 萧安不喜饮酒。 可若令爱好饮酒之人无法畅怀尽兴，事极难成。 雷莹道：“饮宴过后，周道友会施展控火术。兄长何不与其探讨，如何驾驭天地间的五行元素？” 雷鸣思忖片时，洒脱道：“那就劳烦十三妹陪愚兄饮宴。待到兴致浓时，再与周道友讲论驾驭元素之力的妙道。” 待到月上中天，未用驱酒妙术，已是进入微醺状态。 尚能保持清醒，却又不似平时那般机敏。 若是心中筹谋甚多，容易露出破绽。 正因为此，萧安决计滴酒不沾。 雷鸣并不觉萧安失礼，而是爽朗笑道：“周道友，可能令雷某见识一下，炼丹师的控火术？” 萧安从桌边起身，走到客堂前方，抬起右手，掌心飘荡先天真火。 低阶的炼丹师，不过是能操控火焰强弱，以便炼制丹药。 完美驾驭龙息的萧安，在控火术一途，比曾同场竞技的诸位丹道天骄，造诣更为高深。 萧安前番炼制丹药，乃是在时空间结界中完成。 雷莹从未见过他的控火术。 低垂玉手，通过指尖将体内琼浆玉液催出，明眸专注凝望改换了容颜的萧安。 她所知的名姓出身，乃是西部星域，周家的后生周令。 至于是确有其人，还是随意杜撰，冰雪聪明的富家小姐，并不会去深究。 隐藏在面具下的人是谁，对她而言并不重要。 生死与共的伙伴，正是此般样貌的周令。 偶然见到火焰凝聚而成的小剑，瞳孔张大，迷醉看着身姿挺拔的男子。 在她平生见到的人中，从未有任何一人，及他这般惊艳。 …… 雷鸣看到萧安掌心托举的火焰小剑，不由惊道：“元素化形，如臂使指…周道友的控火术，竟然精妙到了这等境地！” 萧安悄然散去先天真火。 他们只能看到火焰，无法洞悉龙息的掌控。 那来自远古传承的技艺，沉淀了数万载的历练。 非是这些还在大道中摸索的后生，所能比拟。 雷鸣道心纯粹，一心只想追寻长生大道。 莫论对方地位高低，尊卑贵贱，只要怀揣着与之类似的虔诚心，便被其视为知己。 当即站起身形，似雷莹那般，催出体内余留的琼浆玉液。 转头看向雷莹，说道：“这里并非坐而论道的绝妙去处…不如移步到敬修堂，开怀畅谈如何？” 雷莹颔首道：“我也正有此意。” …… 敬修堂的北墙，张贴着天地同寿图。 图画下方的长桌，三足香炉中燃着三炷焚香。 置身此地的修炼者，不可高声言语，唯恐惊了天上人。 三个金黄毡垫，按尊卑排列。 雷鸣斜伸右臂，神情恭敬，态度诚恳道：“周道友，达者为先。这正北的尊位，非你莫属。” 萧安身为外来者，且有求于雷鸣，不可逾越礼制，侧过身形，斜臂前伸：“天星界之人常言，强龙不压地头蛇。能与两位道友同桌赴宴，又可到这敬修堂中静坐修行，余愿足矣。” 场面话，自然要说得响亮。 雷莹捧场道：“六哥是宅中贵客，理应坐上位。” 雷鸣执意不肯。 萧安情知这位富家少爷，称得上一位道痴。 不工于心计，全心只想修持。 将来的修行造诣，必会远超与其资质同等的修炼者。 萧安亦是在他身上，看到专心一致的闪光，提议道：“不妨一字排开，直面天地同寿图，共谈天地大道。” 雷鸣豪爽笑道：“这番话合乎雷某的心意。” 右手双指并拢，指向正北尊位的毡垫。 凭空飞起三寸，移到与另外两个毡垫齐平的位置。 三人坐定。 灵识感知取代视觉，可闭目养神，讲论天地大道。 萧安开言问道：“雷道友，你擅长驱使水元素。可知天地间的水脉分布？” 寻常的修炼者，绝不会想到此事。 闻听此言，雷鸣只觉如醍醐灌顶。 萧安缘何能够控火化形，似是有了合理解释。 天星界的河流，共有八个方位。 因流向不同，而蕴藏的灵气多寡，有着明显区别。 位于四大星域中心的星海，则是包藏天地精华，多有灵族在此栖居。 如雷贯耳的神兽，护佑此地，万族不可轻易踏入其中。 故而天星界没有中部星域。 围绕着星海盘踞的四方五地，皆有江河源自此地。 由海水变淡，滋养万物生灵。 星海中的龙族，更是时常会驾临四大星域，降下甘霖。 若论驱使水元素，世间的修炼者，难以超越天生与之亲近的龙族。 雷鸣沉吟良久，心念飞转，语音悠长地回道：“雷某确实研究过天星界的河洛图…只是这驱使水元素，又与之有何关联？” 萧安轻声道：“化神期觉醒的天人合一，实则是与天地相融，借御天地的一部分力量。如今的元素术法，又何尝不是依循此理？” 雷莹凝神静听。 她在修炼大道中的感悟，比不上醉心修炼的六哥。 见识过萧安的丹道造诣，亦知无法与之媲美。 仅是聆听妙论，便能有所长进。 雷鸣思忖片时，方才开言回道：“周道友所言甚是…即便自诩为上位的仙族，亦是由天地精华温养而成。说是违逆天道，万劫长生不老，实则还是没有超脱界限。” 萧安悠然道：“天地无情，衍化万物。莫论是炼丹术，还是炼器术，所炼制的成品，仅是拥有化神期的人形，便可称为神丹。可这天地间化神期以上的大能强者，又有多少呢？” 雷鸣道心震荡。 许多年间的修行，总是希求快速提升，在驾驭水元素一道中，能有长足进展。 关于天地大道，则是甚少思悟。 不由站起身形，转身面向萧安，抱拳拱手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雷鸣身具水灵根，灵觉过人。 仅是闻听天地道的讲论，便对驱使元素之力，有了全新见解。 此前陷入的瓶颈，悄然间破除。 正因心中喜悦，才会浑然忘我，道出感激之言。 萧安和雷莹亦是起身。 70.袖手旁观 雷家的府宅，占据最繁华的街巷。 看似只有连排的几栋砖石木楼，实则经空间法阵加持，内里暗藏乾坤。 雷莹转过几道回廊，方才进入父亲雷烬独居的殿堂式建筑。 四周翠林环绕，山间有猿啼鹤唳，缥缈的霞光中，隐含比风云镇更为浓郁的灵气。 飞虹凌空，似若建造了一座小型天宫。 各种防御法阵叠加，难以尽数破除。 如果没有附带禁制的令牌，无人能进入其中。 雷莹从须弥戒中，召出纯金打造的盾形令牌。居中的雷字，以云篆天书形式写就。 霞光雾霭飘进其中，泛溢温润金光。 肉眼不可见的结界悄然飘散。 现出一道朱漆大门。 雷莹跨过门槛，周遭环境陡变。 即便身为雷烬的女儿，许多年间，她也未曾窥见家主私宅的全貌。 今番置身的场景，乃是一座可纵览药田的亭台。 身穿黑龙锦绣长袍，负手立于高台之上的雷烬，深邃浩瀚的眼眸，其中无悲无喜。 与容颜俊俏的雷莹，眉眼间有六七分相似，只是更显英气。 看到身穿锦袍，略施粉黛的雷莹进了庭院，声音平和道：“莹儿，到楼亭中来。” 雷莹借助令牌的力量，可规避法阵限制。 提气轻身，御风飞行。 来到父亲雷烬置身的亭台，停立在侧后方，行了个万福礼。 越是大户人家的后生，越需要守规矩。 雷莹身为不得宠的女儿，与父亲关系略显疏远。可这每半月一次的拜见，向来不敢疏忽。 亭台北侧桌面上摆放着一个玉台，台面清浅，里边盛装着些许清水。 几尾米粒大小的游鱼，似无依凭，在玉台清池中浅游。 雷烬斜臂前伸，指向放在窗边的座椅，示意雷莹落座。 雷莹不敢问询，轻移莲步，坐到温润清凉的木椅之上。 视野豁然变得开阔。 如今尚在清晨，朝阳初升之际。 可坐于木椅之上，见到的却是繁星满天的夜景。 在灵宝众多的雷家，这等境况并不罕见。 雷烬问道：“莹儿，你参悟过天星秘典，可知星象如何？” 雷莹此番来拜见父亲，旨在让他看到自己过人的灵觉。 微仰起头，凝眸看向天际。 其中有一颗星大如斗，辉映的光芒，令周遭变得黯淡。 按天星秘典中的记载解析，此等天象，乃是有能人问世。 于天星界而言，通常应在出了天赋卓绝的修炼后生。 雷莹有心展示其能，难免道心浮躁，急迫道：“群星璀璨，归于垓心。这等天象可称众星捧月，乃大吉之兆。” 雷烬声音平静，提点有所长进的女儿：“且再细细观瞧。” 雷莹环视星河，陡然发现边缘有猩红霞光。 些许的不祥之兆，应在潜藏危机。 玉台清池中的游鱼是何意味，无言间即可知悉。 雷莹沉吟良久，不知该如何向又敬又畏的父亲言说。 雷烬似是看穿了女儿的心思，面带浅笑道：“事物发展不因人力而移改…此乃天星玄术最为奥妙之处。天地大道，自有其理，非人力所能为。” 雷莹隐有所悟，如实回道：“星河边缘萦绕赤霞，破了祥和景象。依照天星秘典所载，恐会有血光之灾。” 雷烬双手负于身后，轻声言道：“身为修炼家族的家主，不独要为自己的儿女负责，还得兼顾宗族上下…选择群龙之首，更需慎之又慎。” 他已只身静修数载。 日夜处理家族事务的光景，像块褪色的旧绸布，在灵识中显得斑驳不清。 年少轻狂时，为了有所成就，使尽浑身解数，只想谋求机缘。 天星界尔虞我诈，群狼纷争。 随时有人蛰伏在暗处，意欲把你吃掉。 执掌家大业大的家族，好似在风浪狂涌的海面航行，倾覆之险常伴，极为折磨道心。 从纷争中闯出来的世子，其心坚固，城府手腕亦是出众。 唯有具备这等特质，才能承载整个家族的兴衰存亡。 身为父亲，可以留存爱惜儿女的小爱。 事关整个家族，又得保留铁石心肠。 正如雷烬的父亲，当年坐视诸位儿女争锋，捧他坐上家主之位。 世间有许多事，不过是循环往复。 正因为此，有些看破世事的贤达，才会心生疑惑。 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只存在于个人心中。 雷烬承接家主之位，唾手可得机缘。 有所得，必有所失。 那些手足相残的悲剧，只能任由其进展。 雷莹从座椅上起身，看着父亲平和豁达的面容，谨慎问道：“父亲，以您的造诣，想必已经…” 雷烬抬起宽大右手，阻住了女儿的话，转而问道：“莹儿，你的灵觉，有了相当大的长进。可是逢着了机缘？” 雷莹恭敬回道：“近来女儿在拍卖行，遇见一位来自西部星域的炼丹师。经他之手，炼制了通窍丹。” 雷烬沉吟片刻，提醒道：“莹儿，从府库中调取的丹药材料，瞒不过家族中人的视线。为父知晓你的性格，此前的尽取材料，并非为掩人耳目…归还材料时的以假乱真，做得倒是精妙。” 雷莹闻听此言，便知父亲只身隐居，仍是通晓家族里的大事小情。 只是欲要和三哥争锋之事，不敢确定雷烬是否知晓。 玉台清池中的鱼儿，有一尾变作了淡金色。 额头生出长角，鱼鳍化作五指弯爪。 雷烬深邃眼眸，目视玉台清池，无法看透的眼神中，浮现出一抹稍纵即逝的感伤。 袖手旁观是他的宿命。 可那些入局争锋之人，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肉。 只是为了家族繁荣大计，不得不任其发展。 “鱼龙象…为父终于能彻底把肩上的担子放下，潜心追寻长生大道…”雷烬到得此时，方才晓得那些先辈族人，究竟是何等心境。 雷莹静默无言。 由雷显道暂代家主之位的这几年间，家族旗下的商铺和拍卖行，为了灵石利益，不复恪守正道，而是剑走偏锋。 如今家族丰盈的府库，离不开他的铁腕经营。 若非雷显道难以容人，没给兄弟姊妹留下活路，雷莹未必会与其争锋。 其心如此，不可改变。 正所谓天命难违。 雷烬大手一挥，金光闪烁间，桌案上的玉台清池消失无踪。 深邃如海的眼眸，蕴含难以窥见心迹的巍峨。 心念中空，即可不为他人所感。 声音雄浑平和，说道：“莹儿，把那位帮你炼丹的炼丹师，请来亭台之中。为父要与他见上一面。” …… 萧安初聚气时，便敢于去杀了其家杂役的韩家府宅，面见执掌家族的麟主韩胤。 而今身入另一场生死棋局，应对家主召见，同样无所畏惧。 与雷莹相伴同行，来到雷家府宅。 正与当初前往凤鸣岛林家之时，经由法阵保护的府宅，即便是以龙息窥探，亦难得见全貌。 跟随雷莹穿过蜿蜒回廊，沿途所见的灵山宝树，皆是由人力施为，经年累月才有此等规模。 纵容世子之争，固然残酷血腥。 可那从血泊中冲杀出来的后继者，拥有的城府手腕，足堪保住家族荣光。 雷烬从来时路行来，手上也沾染了宗族兄弟的鲜血。 被岁月长河稀释，余留的痛楚，早已变得淡薄。 雷烬身为上位者，可以礼数接待寻常的客人。 萧安助女儿雷莹元灵通窍，入了纷争棋局，便不再是置身事外。 与他相对而立，没有客气请其落座。 雷莹终是敬畏父亲，将萧安带到亭台，即便退到一旁。 垂首站立，不敢言声。 雷烬棱角分明的面庞，没有丝毫笑意，常年驱使他人，温养出的威严气概，令人不敢小觑。 由他打破了楼亭中的沉默。 “你身为游历天下的修炼者，想必知道天星界的规矩。”雷烬的眼神隐含凌厉，注视与之对望的来客。 萧安坦诚道：“即便是手眼通天的天机阁，也不会干涉家族内部事务。晚辈一介游历之人，懂得分寸所在。” 雷烬提醒道：“你若能明白事理，不逾越界线，可保性命无忧…” 萧安的龙息感应中，貌似平和的雷烬，实则如同一头斑斓猛虎。 为了守护家族利益，敢于和任何人生死相向。 萧安接触到的，乃是事关家族命脉的未来掌舵人。 不容有丝毫闪失。 事先的警告，虽则毫不客气，却能助其明白自身处境。 无论城府多深，终归不是雷家人，无法得到宽宥。 那些残酷冰冷的事，得让雷莹亲自去做。 唯有真正经历过那种苦痛，才能淬炼出磐石不移的道心。 面对执掌家族中的诸多风浪，方可安然驾驭。 萧安的身份，是参与者，更多还是旁观者。 心中明悟，抱拳拱手道：“雷家主之言，令晚辈受益匪浅。我一介炼丹师，只做分内之事，绝不多加干涉。” 雷烬深邃眼眸仍是不离服下易容丹的萧安，开言问道：“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身为一个外来之人，认为雷家的局势，该当向何处发展？” 萧安回道：“此乃雷家内部事务，晚辈不敢妄言。” 雷烬洒脱道：“这个难题，是由老夫亲自出给你。尽可放心回答。” 萧安得到允准，仍是不去评判所见的几位雷家英才，而是借题发挥：“晚辈来时的路上，曾见到奔流不息的洛河。河中水族繁盛，蕴藏灵气浓厚，以此等河水灌溉农田，必可保证丰收。” 雷烬目视萧安，一言不发。 萧安继续言道：“天星界的灵气，温养万族。万族的生老病死，亦会反哺天星界的灵气。若是竭泽而渔，洛河难有如今景象。” 他的言语，说进了雷烬内心。 以雷显道的深沉城府，如若心性宽和，轮不到他人争锋，即可接管整个家族。 放权执掌家族的数年，雷显道的心性，已可窥见一斑。 没有容人之量，必会多加杀伐。 若是触了众怒，难保不会发生内乱。 宗族两派拼死相争，伤损了元气，绝无受益者。 那些虎视眈眈的家族，必会群起而攻之，将雷家瓜分殆尽。 身为一家之主，退位后晋升为守护者，不可坐视这等惨剧发生。 雷烬没有劝止雷莹，也没有诛杀置身其中的萧安，足可表明他的心迹。 雷烬手抚长须，直言相告道：“换作以往，老夫定会兴起雷霆之怒。你的项上人头，未必能保得住。” 萧安终归是筑基初期的灵修境界。 灵脉波动过于弱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