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谣》
1. 第 1 章
嗅着不算刺鼻的消毒水味儿,肖隐听到门外有很多人在说话。
一开始,他们心平气和,到后面不知道怎么起了争执,声音沿着走廊的灯光透过木门的缝隙渗进来,缠绕上他眼前的滴液管。
滴答、滴答、滴答。
一道浑浊女声响起:“他背后的那尊大神,你们哪个惹得起?”
外面顿时鸦雀无声。
过了许久,林平再次开口:“老肖这趟的事体就是给你们有些人一个教训。我先表态,就连里头这个,我都要捧着,将来只求个善终。”
人群又变得喧闹,有个年轻的男声冲破嘈杂:“平姨,老肖这趟是意外。”
有人忙不迭打断:“可别胡说了,老肖去年刚算过,能活到八十八呢!”
一连串带着惊恐与畏惧的:
“是啊!”
“就是!”
“咋办,这咋办?”
“不是说有个男的被叫去问话了吗?没透露点儿啥出来?”
“都说那男的是老赵那头找去的,故意的吧?”
“谁知道呢?反正...”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肖隐怎么办?”
“对啊平姨,老肖这些年,不知道藏了多少...”
“就是,我们...”
林平压下他们的喧嚷:“我先进去。”
门被打开,肖隐隔着微开的眼缝看到门框里出现一个曾经见过数次的身影。
他印象中,林平不经常出面,也很少表态,大多数时候都只意味不明地看着众人争得面红耳赤。
但只要她一发话,几乎没人敢不听她的。因为他们都说,她的相面术,从未出过差错。
这一点今天再一次被证实。
不久前他曾听到林平劝过肖君原:“见好就收吧,人心不足蛇吞象,做太过了老天就看到了,到时候哪个都救不了你。”
肖君原一意孤行,林平离开前深深地看了肖隐一眼,长叹而去。
现在,她坐在病床边,没有开灯,隔着床头一闪一闪的呼叫铃放射出的红光看着他。
“肖隐,平奶奶晓得你听得到。”又是一声长叹,“平奶奶给你指两条路,一条路是我现在带你出医院,给你一笔钱,你自己去寻出路。第二条路,是你跟着肖家人走,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体,奶奶不说你心里也晓得。你自己选。”
听上去好像第一条才是最好的出路,第二条只怕是九死一生。
“老肖是让你去寻一个人,你没寻到,对哇?”林平没有去看他,也没有等他的回应。
她苦笑一声:“等有一天,等祂念出你的名字,你会记起来你是谁的。”
“老肖...胆子太大了。”
“胆子...太大了...”林平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语。
肖隐还是没说话,他看着她起身,一步步向病房门走去。打开门,她回头望他一眼:“是我老眼昏花造的孽,该我还债了。”
门重新闭合,他听到外面喧闹声响起:“平姨!你这是干什么?”
“这到底是哪路神仙啊?”
“快给肖家打电话吧,这烫手山芋别丢给咱啊!”
“扶平姨起来,都六十多的人了哪儿能这么跪着啊!”
“怎么办?要不咱还是...”
“到底发生啥了啊平姨?”
“老肖到底干嘛了?”
肖隐只知道肖君原对他做过什么。
那晚他把他从血泊中拽起拖至水管边,用手铐拷住后又猛踹他胸口几脚:“你继续倔吧,人都已经送上门来了。等我带回来,看看撬不撬得开你的嘴。”
林平没有在医院耽搁太久,门外的那一大帮子人涌入病房,用肖隐过去从未听到过的殷勤口吻一声声叫着“隐小哥”,他这才能确信,肖君原真的死了。
死讯被刊登上报纸,他们递到他面前时还有股油墨味,肖隐微微睁眼,密密麻麻的小字争先恐后挤入他的眼帘。那上头的许多字,他都不认识。
那一日的报纸,这里许多人都买了一份。
有的人藏在家里以作警示,有的人随手丢弃,也有人将它撕得粉碎。
这许多份当中的一份,自这间湖南小镇上的医院几经转手,在十八年后,焚毁于福州的一个闷热夏夜。
报纸灰烬里最后一丝火光为风岐点燃夹在指尖的烟,她深深吸了一口,又是一口。
不到半根,脑袋变得昏沉迟滞。
醉烟了。
时隔数月复吸,醉烟很正常。
将剩下半根摁进烟灰缸,又把烟灰缸清理完冲洗干净,她洗了把脸走出洗手间,放任眩晕继续蔓延。
跌跌撞撞爬上床,裹着被子转过一圈,她渐渐沉入梦乡。
大抵是因为一个小时前听说了张至孝的死讯,风岐今晚的梦,就是从他开始的。
尽管去年见过了他那张因为上了年纪而浮肿变形的脸,梦里的他还是十八年前的模样。
“嶷嶷,小孩子要自己走路的,走多了才长得高。”
她乖乖点头:“我知道了张叔叔。”
她跟着他走过节节山道,可能真的是小孩子精力好,一点儿都不觉得累,倒是把张至孝给累得够呛。
“嶷嶷,等等...走慢点儿。”
“好,我到前面平台上等你,张叔叔。”和大人说话要讲礼貌,张叔叔经常和她玩,给她买糖,有时候私底下还会让她叫爸爸。
“以后妈妈问你我是谁,你就说我是爸爸。”
这导致她在以后的很多年里,真以为自己该有个亲爹。
倚在平台栏杆上吹风,直视前方,她是书香门第教出来的小孩,和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
要做个大家闺秀,要规矩,要懂事,要听话。
迎面走来了一个戴着瓜皮帽的老人,布满褐斑的手紧紧抓着一只有些粗糙的小手,他好像说了句什么,但是她听不懂。
好像是北方人,她想。
因为妈妈带她去过北方,有些北方人说话是这样的。
要多听、多看、多学习,这样别人才会夸她:
“嶷嶷真聪明!”
“嶷嶷怎么什么都懂?”
“嶷嶷和别的孩子真不一样!”
鼻尖嗅到了一股很难闻的气味,像是什么烂掉了。她绷紧脸,即便讨厌什么,不可以流露出厌恶的神情,更不可以说出来。
她抬眼看了看那只小手的主人,是个面无表情的男孩儿,应该比她大几岁。双眼无神,像根死气沉沉的木头。
她不喜欢他这副模样,这世上谁都喜欢她,谁看了她都会眼前一亮。
他为什么不看她?为什么不和她说话?为什么不喜欢她?
腐烂的气味愈发浓重,那个瓜皮帽老人的说话声音变大,有点儿凶,但她还是听不懂,转身看向他们一大一小两个背影,她有点儿生气。
不对,不可以生气的,生气是不好的品德,是她不该有的东西。
可她就是想追过去问问那个男孩儿,为什么不喜欢她?凭什么不喜欢她?
她这样好,这样漂亮,这样懂事,他该喜欢她的,他应该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奉到她面前,他天生就该把他的心剖出来求她收下。
在他们即将消失在山道尽头时,她忽然发足狂奔,迎面上来的张至孝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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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嶷嶷,怎么了?”
她没说话,只一个劲儿地向下追,张至孝一把扛起她:“你发什么疯?”
哦对了,他当年骂的可不止这句,之后还有:
“这孩子是有什么病吧?”
“是不是撞了邪?”
“赶快让他带走,这来路不明的小孩儿。”
来路不明的小孩儿...
她哪里来路不明了?无父无母的健康女婴,哪里少见了?
随着她蹬腿,张至孝竟然倒了下去,她低头一望,脚下是一具漫开血迹的浮肿男尸。
死得好,早该死了,竟让他多活了这么多年,畜生不如的东西。
她收回目光,继续向下追去,她有正事要做,比如...救下那个男孩儿。
为什么要用救字?
她也不明白。
但这世上想不明白的事情多了,为什么事事都要想得明白?
可是天怎么黑了?刚刚不还是下午吗?
好大的风,好大的月亮,怎么还有老电影里妖怪出场的声音?
这里...是哪儿?
好像是个房间,很昏暗的房间,房间里一直都有一个声音,是个女声,一直在重复,越说越响,是她自己的声音。
不,是她自己的声音吗?她不还是个孩子吗?怎么会有这样成熟的声音?
如果真是她自己的声音,为什么她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懂。
今晚、今晚是八月十五,刚才的月亮去哪儿了?
她为什么什么都看不到?
什么都看不到...
拼命瞪大眼,房间忽然消失,月亮终于出来了,但月亮下有一座山,一座黑色的、连绵不绝的、宛若有巨兽蛰伏其中的山。
她揉揉眼睛,山前有血色漫开,中间的颜色很深,像有什么在动,她也情不自禁向前走。
或许不能算是情不自禁,她像是被什么控制了,心怦怦直跳。
可她的步子还是停下了,因为有人在说:“嶷嶷,睁开眼,不要吓妈妈。嶷嶷,听得到妈妈说话吗?”
“嶷嶷、嶷嶷...”
“你家孩子是哪个匿,藏匿的匿?还是...”是个很陌生的声音,随着这声音响起,四周又弥漫起那股腐烂的味道。
“不是,”张至孝的声音响了起来:“是...”
“师傅,你看我家孩子这到底是怎么了?”
“给多少钱我们都认,孩子小,不能离开妈妈的,没有妈妈她要闹觉的。”是阿婆,阿婆在哽咽。
“这是撞了鬼吧?还是...”张至孝真恶心。
“我要和嶷嶷一起去。”
“戚云,得听师傅的,人家很灵的。”张至孝怎么还不死?怎么还不死?
“师傅,这座山,有什么说法吗?小孩子不懂事,是不是冲撞了哪路神仙...”是个很威严的声音,但这时候也陪上些小心和讨好。
可这是谁?她好像忘记了,记不清了...
不对不对,这个声音教过她:“没有神仙,没有鬼怪,这个世界只有一条定律。”他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为什么要这样说话?哪里来的神仙?
而且她哪里不懂事了,这个声音明明无数次夸过她懂事,说她是这世上最听话的小孩,最贴心的小孩,嘴最甜最会哄大人开心的小孩。
“不能把孩子和妈妈分开,”阿婆的声音变得生硬:“不能分开。”
“哼,”陌生人冷笑一声:“你家这孩子,是转鬼成人,就是断了亲缘才有活…”
那声音戛然而止。
是天亮了吗?
好像没有,是她睁开了双眼。
2. 第 2 章
察觉到桌边站了个人,风岐把自己随手扔在一旁的纸巾、墨镜、遮阳帽向自己这头拢了拢,腾开位置。
虽然饭点已过,但这家沙茶面馆生意很好,或许是打算拼桌的。
左手还在滑动屏幕,右手筷子里夹着虾,所以听到那句“姑娘面带春风,怕不是红鸾星动”时,她嘴里叼着虾愣怔地抬起了头。
一时间,她真没把秦思勉认出来。这是刚从煤堆里滚出来的吗?怎么黑成这样儿了?
秦思勉是她小学同桌,两家长辈都认识,现居上海。
自从小时候在鸠摩罗什寺被个和尚摸着脑袋夸了句“有慧根”后,回回见着她都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开场白永远这一句。
她的红鸾星估计早就死得透透的,八百年都动不了的那种。
惯性使她的唇齿依旧灵活,本能剔剥着虾壳,鼻子里哼出声音跟他打了个招呼。
秦思勉低头扫了眼风岐的手机屏幕,兴冲冲的:“贺兰山啊?”
把虾肉咽下拿纸巾擦了嘴又灌了口水,风岐这才能问出他怎么会在这儿。
秦思勉一边扫码一边在她面前坐下,桌边是两人的行李箱和包,他声音里还透着惊喜:“我刚在外边儿路过就觉得像你...”
他在福州已经住了几天,向背后一指马路对面宽敞的还在进车的酒店大门,“就那家。”
风岐瞠目结舌,她在那儿住了快半个月。
是家本地的老牌五星级酒店,内里好几栋七八层的小楼。不过想想也对,哪怕住同一层也不一定能遇到,更何况估计他们还不住同一栋。
秦思勉来福州是采风的,他单也顾不上点了,将手机推到她面前,给她看他的视频软件账号,账号下就三条视频,封面不同,但都有同一个副标题——那些不为人知的中国神话故事。
“风大小姐,你最近忙啥呢?一块儿干不?”他一年前从英国硕士毕业回来,先是被家里塞进了一家设计规划院工作,算是本行,但他兴趣不大。无聊时恰好遇到邻居家孩子初初出国碰到了不少麻烦,那孩子出国和他一样,都是初中刚毕业就被送去了异国他乡,他传授经验间灵机一动,干货整理成了视频,创建了他第一个自媒体账号。那条视频下问问题的人非常多,有家长有学生,之后就有了第二期、第三期...
没过多久,广告商都找上了他。
他以此为理由辞了职,又忽地对各地民俗起了兴趣,于是又创了个账号,打算两面开张。
风岐嗤嗤直笑,“秦大少就一个人?没团队?”
秦思勉挠挠头,“害,目前就我一个。我本来还真...”他抬眼觑了下舀了勺手旁四果汤的风岐,其实老早之前他就动过拉风岐入伙的念头,家里长辈说:“嶷嶷四处跑呢,你回苏州也不一定能找到她,给她发消息问问好了呀。”
他刚要展开讲,忽一拍脑门儿,“我东西落酒店了!”
有风岐在这儿替他看行李和包,秦思勉拔腿就跑,气喘吁吁地进大堂,和前台说明情况等待对方核实的时间里,他边拿手扇风边扫了一圈周围。
昨天下午回酒店时就见他们在搭台装板,他现在才有空看清大堂里横幅与展板上的名称——第九届国际榕树论坛暨榕属植物学研究学术报告会。
“先生,这边请。”工作人员对秦思勉做了个手势,毕竟他落下的都是些值钱设备,保洁现在还没有打扫到他的房间,所以陪他一道上去。
“好好,谢谢。”接过对方递来的纸巾和一杯茶水,秦思勉向电梯间走去,面前不远处是六七个人,听上去是来参会的。
“这就是杨教授您常提的那位得意门生吧,真的是年轻有为,我听说...”
秦思勉微微抬头,人群中间有个侧身站着的年轻男人,比周围几个人明显高出一截来,身姿高大挺拔。
人太多,也太吵,具体怎么个年轻有为就听不清了,不过那杨教授倒是中气十足:“我这个学生什么都好,就是现在奔三的人了,连个女朋友的影子都没有。他那群师弟师妹天天调侃他说他毕业了就要出家,我都替他操心...”
也要出家?
秦思勉心念一动,进电梯前回头望了一眼,心道:同道中人啊...
他那专门用来装录音笔、无人机、手持摄像机等设备的包刚检查清楚,手机里就响起了风岐的来电。
“你还在酒店吗?”风岐问他,她的手机号还是在面馆才交换的,接起时才想起刚才走得太匆忙,她还带着行李箱,也不知道是不是得去高铁站或是机场了。
听了没两句他就乐了——风岐也落了东西。
她听上去有些懊恼,“你要吃什么我请,我今天真是...莫名其妙的...”
挂断电话又等了二十分钟,风岐终于透过面馆的玻璃门看到了不远处正在过马路的秦思勉。
半夜醒来,她下意识就跳起身来开电脑,她的桌面上有个取名为“梦”的文件夹。
等待电脑启动的时间里,她忽然就笑了。这个梦,好像没有什么要记的必要了。
所以当秦思勉提起贺兰山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挺无聊的。
人醒了以后,梦的印象会随时间变得模糊。
其中有些她原本就记得,那是她必须记住的事。
剩下的,她只知道似乎想救一个男孩儿,还有最后血雾笼罩下的那座山。
像是她印象里的、铁骨铮铮的贺兰山。
凌晨时分她合上连密码都没输进去的电脑补了个回笼觉,睡到十点钟就怎么也睡不着了,口舌干得发痛,起身对镜一照,下巴上冒起了个痘痘。
她怀疑是捞化吃多了,点了份甘草芭乐下火,莫名的,越吃越火大。她破罐子破摔,收拾了行李打算吃完最后一碗沙茶面就打道回府。
秦思勉刚坐下身就见风岐腾地站起,他又赶忙随她起身,递还给她她落在酒店卫生间洗手池边的衔尾蛇手镯。
“嗯...”风岐按了按额角,“我先帮你点单吧。”
秦思勉刚要推辞,但风岐双唇紧抿,他那些话就说不出来了,只得乖乖点了几样,风岐付完账就问他吃不吃四果汤,外面有辆小推车在卖,他自然也点了头。
风岐推门出去的模样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秦思勉挠挠头,忽地有些心虚——他刚才险些弄丢了风岐的手镯。
他住在大堂所在的主楼上,而风岐的房间在酒店最深处的那栋,跟着工作人员七拐八绕地过去,刚出电梯就遇到了保洁。
保洁在打扫那间屋子,正要和前台联系。
他好奇地琢磨着那手镯,总觉得咬住蛇尾的蛇口像某个武林高手的暗器发射处。这一琢磨,出电梯时老旧的电梯抖了一下,他没拿稳,手镯看着就要掉入电梯的夹缝,被电梯外的一个人眼疾手快地翻手抄住还给了他。
秦思勉不住道谢,口中喃喃:“这要是丢了,我回家可就完了...”风岐是不爱打小报告,但是万一传到他家随便谁的耳朵里,他可有的被念叨了。
那人的另只手握着放有一只黑色背包的登机箱,登机箱的把手下还垂着一个白底绿纹的纸袋子,上面的字样就是那场有关榕树的会议。
他满含感激地看向他的救命恩人,但那人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嗯”了一声就走进了电梯。
他登时就认出了他,就是先前在大堂里那位“杨教授的得意门生”,对方看上去跟和他多说一句话的意思都没有。但不知道为什么,光那一个字,也光就这一眼,这人就透露出一股无边的威压感,让他不由自主地想缩脖子。
或许是他看了太久,那人身边的两名看上去比他要年轻些的男生好奇地来回看了他们几眼,电梯闭合前,那个人似乎微微抬眼瞥了他一下。
秦思勉站在原地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哎,你怎么啦?”
秦思勉再回过神,面前已是一纸碗放了冰的四果汤,风岐笑盈盈地在他面前坐下,秦思勉怀疑自己先前出现了幻觉。
他磕磕巴巴提起自己刚才那一幕,风岐的笑容愈发灿烂,“掉了就掉了,再买一个就好了。要不是你刚才回去,我还真就忘了,我还得谢谢你呢。”
“嘿嘿,嘿嘿嘿,”秦思勉的面刚上桌,夹起一旁小碟子里的油条和五香卷泡入浓香扑鼻的面汤,“哦对了,你是打算去银川玩儿?”
“没有,随便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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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岐撑了会儿腮,她本打算把四果汤送进来就走的,但是出去抽了根烟平静下来许多,现下看着秦思勉倒还怪亲切的。
秦思勉则吸溜了两口面条,感叹了一句:“咱们这也算他乡遇故知啊...”
“哎你要是想去银川玩儿找我啊,我阿爹...”
风岐这才想起来秦思勉当初自称南北混血,他爷爷是银川人,奶奶和外公外婆都是苏州人。
刚才一打眼就能认出贺兰山,还是因为他今年年后还陪着他爷爷自驾回银川探了一个月的亲。
也是这一趟,他从某位姑奶口中听说了一个有关贺兰山的传说,听着怪有意思的,所以他做成了他第二个账号的第一条视频。
“青羊救人你知道不?就滚钟口那儿有个青羊桥...”
风岐倒也不是没去过银川,只是那时候太小,现下对贺兰山除了个轮廓和一小部分常识譬如岳飞的《满江红》、贺兰山地跨宁夏与内蒙古、银川这部分山脚下有西夏王陵外一无所知。
秦思勉讲的这个青羊救人倒是个很常见的故事,说是贺兰山里有个樵夫,过悬崖时险些掉入湍急的河水,命悬一线时被一只通体青碧的青羊给救了,他道谢时青羊化作青烟消失,但留下了一句话,说山里生灵自有山神庇佑,行善者自有善报。樵夫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召集村民修建了一座青羊桥,桥建成之日青羊现身,颔首后隐入山林。
但他的重点在这个故事的引申部分,当地传说里,有说青羊就是山神的,又有说青羊是山神坐骑,不过他还听说了一些带着点儿暗黑的说法。
“你现在好专业啊,这是打算做民俗学家了?”
秦思勉已经消灭了那碗面,他的目的地也是高铁站,所以后半部分风岐是在路上听完的。
这种暗黑的说法也不光是从他姑奶奶口中听说的,在银川陪着长辈的日子里,他也跟着四处转悠,某个饭局上认识了个开民宿的远房亲戚。
他特意把民宿的照片翻出来给她看,从外表看倒像个游牧营地,每间客房单立,上头还有帐篷造型,下头却又有正对着贺兰山的大落地窗。从几张落地窗内外拍摄的照片能看出来,这间名为天阙的民宿观景效果一流。
他拍着胸脯,“你要是哪天要去了我帮你跟老板说,给你打七折。”和那位远房亲戚熟络以后,他时常过去跟一帮年轻人喝酒聊天,聊着聊着晚上大家就围坐在一起讲故事,神话传说家长里短鬼故事的什么都讲。
于是他也从两个人口中听到了和他姑奶奶提起的传说有相似的故事。
贺兰山里有几个村子,认为这里的山神叫作青女,所以在他们的传说里,青羊救人其实是青女救人。
青女嘛,顾名思义,就是穿着青色衣服的女人。
但还有另外几个地方,信奉的神叫作赤帝。说是神也不一定准确,因为中国传统文化里,信奉或是祭拜的不一定是神,也可能是作恶多端的鬼怪。毕竟多讨好点儿,人家就放过你了。
风岐有些疑惑,“赤帝”这个称号,通常指的是炎帝神农氏或是火神祝融。
“不是,就叫赤帝。”秦思勉十分笃定,“没别的叫法儿。”这个疑问他也提过,但是没有人解答。
风岐没纠结,传说这种东西,一两百年里一个故事就能衍生出八百个版本,不算意外。这地方叫赤帝,别的地方叫个完全不同的名字,得靠各种专业研究方式才能联系到一起,他们都是没接受过系统训练的非专业人士,也就只能听听。
在当地,青女和赤帝通常是分不开的,即便单独拜一个,要么雕像要么画像要么拿个什么物件替代,反正这两个人得放一个龛里。
这里就涉及到好几种这他们之间的关系。
一是他们是神和巫,但谁是神谁是巫,各个村子里说法都不一样。秦思勉还补充了下,“在女曰巫,在男曰覡,呵呵你肯定知道。”
二是先前的神和坐骑。
三就是对头。据说贺兰山八千年前曾经有过一场大火,从那时候起,植被类型产生了变化,气候也逐渐干燥,最后成为了现在大家熟知的模样。
“啊呀,我想起来了!”地铁上,风岐猛地一拍脑门。
3. 第 3 章
秦思勉十分惊喜:“你也听说过!”
“嗯…”
风岐想起来的不是什么传说故事,而是有关这场大火,她记得好像是从导游词里听说过,所以那个梦里红色的雾气,或许就是那场大火。
果然梦境的素材永远都来自于现实,肯定是她的潜意识杂揉进了梦,要不是秦思勉,她还真想不起来。
秦思勉又“嘿嘿”了一声,继续给她讲故事。
赤帝是引起这场大火的源头,说是其行到之处一片焦土,青女是水神,两人斗得死去活来。火肯定是不好的,所以存在这种传说的地方,更崇拜青女,跟拜龙王差不多,遇到干旱天就拜一拜求雨。
风岐灵机一动:“哎这赤帝不就是女魃吗?”她低头打开搜索引擎,都说女魃最后被镇压在赤水之北。赤水之北自然又有好几种讨论,其中有一种就认为赤水之北就在如今的贺兰山附近。
风岐的拇指缓缓滑动屏幕,她的目光落在屏幕下方的“青衣女子”几个字上,后头还跟着解释,是《山海经》里的一句话:“有人衣青衣,名曰黄帝女魃。”
“哈?”这什么情况?
“哈哈哈哈哈哈哈...”见风岐愣怔的模样和他当初的反应如出一辙,秦思勉笑出了声,一想起自己还在地铁上,赶紧捂了嘴放低声音,“我那时候也懵了,哈哈哈哈哈。”
风岐选择放弃思考,先听完再提问。真就跟秦思勉待了两个小时把他过去的毛病学过来了,上课老插嘴。
所谓暗黑的部分终于到了,说两人所谓的对手关系不过是掩人耳目,赤帝其实是青女的手下,赤帝放火烧山引来大旱,致使灾鸿遍野庄稼颗粒无收。
旱灾,人们自然要拜水神,所以青女的香火就旺了。还不止这一个地方,毕竟神跟人一样都有七情六欲,青女的贪心愈来愈大,带着赤帝四处放火,收割人们的信仰。
风岐抓了抓头发:真有这么大本事怎么不统一全世界呢?
“不过吧,我觉得...”秦思勉先是说在他了解的内容里,赤帝是男人青女是女人,但他又觉得引来大旱和青衣这两个特性都在女魃身上有所体现。
“《致命ID》你看过没?人格分裂也能分出来异性的。你说是不是有种可能,其实赤帝和青女是一个人...”
风岐笑弯了腰,怎么电影都出来了,笑完她正色,“你别跟我人格分裂啊,心理学上还在质疑人格分裂呢,一会儿你被人打假了。”
秦思勉赶忙摇头,末了又道:“真的真的,我有证据。”
风岐还是没能按捺住杠精本能:“哎你刚才不是说青女是山神吗?怎么又水神了?”她刚才总是走神走到“青鸟”上去,真能遍地放火,怎么现在这名头还不如青鸟大呢?她搜肠刮肚不过才想起一句李商隐的“青女素娥俱耐冷”来,网络上显示青女最早的出处是《淮南子》,管霜雪的神,诗文里通常用这个词来指代霜雪。
秦思勉兴致勃勃:“哎也有好多人问这个呢,我是这么想的啊...”所谓山神其实就是指庇护山里生灵的神,草木、飞禽、走兽还有人,都在其庇护范围之内,但青女主水,可以当作这是青女庇护生灵的手段。
“你这脑子,蛮灵光的嘛。”说的也是,各地山神传说不一而足,精确到某一个小范围,传说的具体内容大抵都与当地背景有关。贺兰山有过大火,所以那里的山神主水,换个过去发过大洪水的地方,当地山神说不定就主土了。
秦思勉庆幸自己前几个月在外骑行晒得黢黑,现在哪怕脸红也不会太明显,他又挠挠头,“没你灵光没你灵光。”
“哎,正好...”秦思勉恰好想起自己做这个视频时的一个疑问,“好多宗教啊传说啊啥的不都说大洪水时代嘛,”他也特意查过,虽然没有确切的定论,但有关大洪水时代的研究结果大多都指向七千至八千年前,“但是没听说过啥大火时代啊对吧?”
“嗯...”风岐沉吟一阵,“也不是,那个...斯多葛学派你知道吧?”秦思勉摇头,风岐一字字报给他,等他打开网页她才继续,“好像是有个...哦周期大火论嘛,说是每隔一万年,还是多少年来着,就会有一次毁天灭地的大火。”
“或者湿婆跳个舞,灭世嘛...”
秦思勉眼睛都听亮了,“哎大小姐,给我做顾问呗,给你开工资。”
“拉倒吧,”风岐呵呵直笑,“你要真缺这方面的顾问,我让我妈帮你介绍几个做上古史的专家?”
风岐的母亲戚拏云是主攻汉唐考古与佛教考古的考古学家,秦思勉自幼对她的印象就是博学多闻温柔大气,但一说也有好些年没见了,戚拏云如今是北京考古研究所的研究员,除此以外还有一长串title,不过他也都是听家里长辈聊天时提起的,具体是哪些他也分不清。
但戚拏云要真是介绍专家,肯定都是些正经严肃的长辈,秦思勉想想都拘谨。
他连连摆手,手机里恰好进了一条表妹秦霄赫的消息,这半个月秦霄赫给他发消息就一个主题,他忙问风岐,“哎,小赫跟她几个朋友合伙儿开饭馆你知道不?”
风岐提包拎箱下地铁,脑海中有个模糊的印象,好像妈妈什么时候跟她提过的。
“去不?就下礼拜天,”秦思勉道,“她现在四处拉人呢,怕开业那天太冷清。”
风岐想起来了,说是秦霄赫的朋友从法国挖回来一个大厨,要在上海开一家做中法融合菜的餐厅。
她摇摇头,“我回家也不知道待几天,估计那时候都走了。”不知道待几天是真的,但是那天她应该还在家,因为礼拜六有一件至为重要的事。
秦思勉干笑两声,“那...”即便和风岐是一个方向,但不是一趟车,进站之后分属两个检票口,“害,那你要是...”
“要是你打算去,”他又挠挠头,“我开车回苏州接你。”
风岐被逗笑了,“不是,秦大少,你开车开上瘾了吗?”从她家出门溜达十分钟就到地铁站,几站路就到苏州站,真是要去上海,坐高铁怎么都比开车方便得多。
秦思勉的检票口比她的近,风岐这才察觉到,他那趟车的终点站在浙江,她好奇道:“你不是回家啊?”
听到后来,风岐觉得自己果然不该乱好奇。
秦思勉去浙江是要见网友,她下意识就要问:“什么人啊?靠不靠谱啊?”还没开口她就咬紧了牙,大家都是二十多的人了,这话怎么也轮不着她来说。
他在英国留学期间,上课考试属于能混就混,但在网上替人画头像画得相当敬业,这位“magnus”就是他的顾客之一。
风岐感慨:“秦大少,你这家大业大的还这么求上进啊...”
“害,”秦思勉摆手,“不收钱不收钱,就画着玩儿。”
问他约头像这件事发生在三年前,这个账号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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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不久已经去世了,秦思勉也是前段时间才知道的。
他的网友是magnus的儿子,“就也挺巧的...”他下周五晚上正好有个募捐义演,是他参与的某个公益组织与残联合作的,他这位网友也是里面的志愿者,所以进工作群时认出了他。
风岐咋舌,秦思勉的业务可太多了。
“你们已经见过了?”
“没呢。”
义演要表演节目,秦思勉在乐队里吹萨克斯,他的网友是后勤,所以按理来说两人估计要到义演前一天彩排的时候才会见面。
“这不是,聊挺好,正好儿...”网友老家是浙江的,邀请他过去玩两天,估计就是钓钓鱼吃吃海鲜什么的。
他之前一直没有发现magnus已经去世,就是因为他这网友拿自己母亲的账号时不时和他聊天,前不久才开始用自己的账号和他联系。
风岐身上寒毛直竖,她纠结了许久才能挤出一句:“那你...注意安全啊。”
秦思勉又“嘿嘿”直笑:“我太奶当初给我看花树,说我一辈子好命,丢不了,哈哈。”
“哈?”
秦思勉解释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对应的树,会看花树的人,通过某种流程,就能看到你的树,由此看到你的命数,这说的是他太奶的本事。
不过看花树也分不同流派,秦思勉太奶这个流派,是看树的长势,可以修剪浇灌。也有的流派和这个不一样,他们眼中,每个人的树都是不一样的,在世间有对应的树种,也有你对应的那棵真正生长着的树。要是运气好,通过各种办法找到了那棵对应的树,好好对待它,对你自己也好。
“哈?”风岐这半天增加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知识。
秦思勉道:“这...也挺难哈。”
风岐默然,世界这么大,一个人要找一棵树,那得怎么找?再说了,真通过什么法子有了个定位,万一路途艰辛或是在某个悬崖边,可望不可及,这心里多难受啊。
“那你这...”她还是有点儿毛毛的,“你家里知道你去哪儿不?”她是忧虑惯了的,就秦思勉这性格再加上家庭资产,说有人专门给他设套绑架可不夸张。
“知道知道,跟我爸妈都说了,哈哈。”
“行,那我走啦,”可不敢再问了,也好在她的车快检票了,“再会啊...”她拉着箱子就走,不由自主地加快步速,却听秦思勉唤了她一声“风岐”。
“啊?”
秦思勉站在原地踟蹰了一会儿,“你...”
“你微信还用吧?”
他去年在浦东机场偶遇风岐,这才跟她加上微信。里面也就两次聊天记录,一次是去年她生日,他发了一条“生日快乐!”加一个表情包,她隔了三天才回。一次是今年过年,他同她拜年,她同样隔了好几天才回复,简单的三个字:“过年好。”
“用啊。”风岐点点头。
“那...再会。”也不知道下一次,又会是什么时候了。
风岐冲他挥挥手转身,秦思勉才看到她背包上有个肉粉色打底的徽章随着她的步伐一跃一跃的,像无法振翅的蝴蝶,徽章上是两行字——再说哲学我就走。
闸机前人头攒动,风岐顺着人流向前,在和霍宁的对话框里噼里啪啦地打字。
很快,她将那长长的一段话删除殆尽,替换成一句:“我下个月去达瓦找你。”
4. 第 4 章
回到苏州的第五天,把这趟出门的内容整理完毕,风岐的懒腰伸到一半,手机铃声响了。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远在青海的霍宁收到了风岐的一长串消息,先前她还回个几条,看到后来,她索性把手机扔去一边,继续嘎啦嘎啦地啃苹果。
风岐的老毛病又犯了。
“我妈有问题。”
“她下星期都要回来了怎么现在突然到苏州了?”
“我妈说找我有事,能有什么事啊这千里迢迢地跑过来?”
“我下地铁了,有点儿慌啊,是不是我干啥被我妈发现了?”
“我干啥了?哎哎哎你还记得不?我干过啥?”
直到风岐的消息停住,霍宁这才慢悠悠回了一句:“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你不是心里没鬼吗?”
园区某个地铁口,风岐从戚拏云手中接过滴着冷凝水的纯薄荷水,谄媚笑着:“嘿嘿,妈妈,嘿嘿...”
电梯里,戚拏云提起自己明天要去上海参加学生的婚礼,“伍敬你还记得吗?”
风岐点点头,是戚拏云几年前带的博士,每年过生日都插十八根蜡烛,因此被他的师妹莫缇戏称为伍十八。
伍十八一张娃娃脸,人和气幽默,见过她两次,关系还不错。他叫她“小师妹”,被她怼了回去:“我怀疑你在讽刺我妈是岳不群。”
“妈,他多大了?三十八?”
戚拏云戳着她的额头,“三十二。”
“哦,”她蓦地睁大了眼,“妈,他不会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哥哥吧?”
戚拏云提溜着风岐的后颈出电梯往房间里带,笑得合不拢嘴,“胡说什么?”
“那你提他干嘛?”
戚拏云有些无奈,她只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今天会在这儿,实际上三个小时前她还在上海,但无意间得知一件事,临时决定过来一趟。
刚在沙发上坐下,风岐就想夺窗而逃,因为戚拏云问她:“乖宝,你春天是不是去过拉萨?”
看出风岐紧张,戚拏云反倒笑了出来:“妈妈不是要怪你,妈妈只是...”
她明白为什么风岐会瞒着她,因为她自己容易高反,对于女儿去高原地区尤其是拉萨那种海拔3500米打底的地方,多少还是会担心的。
她翻过和风岐的聊天记录,按照时间推算,应该是风岐给她发了张成都到西宁的高铁票说去找霍宁的那次。
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互相打掩护很正常,谁都是这么过来的。
她直说有人见到了她。
风岐垂死挣扎:“妈!耳背走路头也不回的又不止我一个!怎么就知道是我?”
戚拏云的下一句话她就老实了,红箱子、棕色麂皮书包,包上还别着个徽章,徽章上的字对方没看清,但是那个包,还是戚拏云年后逛街给她买的,拉链上还坠着个龟背纹小木雕。
“呃...谁啊?”
戚拏云喝了口水,“你先告诉妈妈,你去西藏真的是去旅游的吗?”
当然不是。
风岐低了头,“就...好奇?”
大概得算是心血来潮,在成都待得好好的,去找霍宁也是既定的行程,脑子一热就飞拉萨去了。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跟妈妈去西藏玩儿,应该是在哪里地方狠狠地哭了一场,把她新买的小花棉袄哭得透湿。
“真是个小傻子,”戚拏云戳上风岐的额头,“你要是来问妈妈不就好了?”
风岐这才知道,她连路线和交通工具都出了错,她是在进藏绿皮火车上的某一段站在车厢连接处哭的。
戚拏云同样感慨,那时候手机里还没有地图软件,具体位置无从得知,她只记得风岐抬起玉雪粉嫩的一张脸,指着外面对她说:“妈妈,这昆仑山看着也不高啊...”
要不是风岐现下承认,她还当风岐那时是有什么别的心事。
她没有继续卖关子,“是天阔的表哥周辽。”
“啊?”风岐惊呆了。
楚天阔是戚拏云已故男友邹云升的女儿。
据楚天阔说,周辽在拉萨被人偷了钱包,追小偷追了一路,最后还是靠一个女孩儿拦下的。
自此之后,周辽对这个女孩儿念念不忘,而那天还有人给他算过姻缘,说人他已经遇见了,能不能把握住,就得靠他自己了。
“哈?”风岐揉了揉脸,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都没看见他长什么样子...”
她依稀想起来那天的情形,人到了贡嘎机场,登机口坐了很久都没能起飞。
四月天,理论上风不比二三月,但还是被取消了航班。她带着一头火自机场又坐了一个小时大巴回市区,在巷子里横着箱子坐下时没掌握好力度,一屁股下去把箱子坐裂了。
起先这件事戚拏云本是打算下周和风岐提的,周辽现下在给自己外公——一位很著名的物理学家整理自传,前些时日在老家发现了一沓他与叶惟之间的书信,想把这部分书信放入自传内容。
“什么?”风岐叫得嗓子都哑了,“妈,你在说啥?”周辽的阿公不就是楚天阔爷爷吗?这就是...阿婆过去的那个男朋友?
戚拏云深深叹了口气,她也猜到叶惟从来没有跟风岐说过。
书信的发表需要本人同意,现在叶惟离世,那么肯定要和她们商量,所以先前楚天阔带周辽来拜访过她一次。
她对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意见,毕竟邹云升的父亲一辈子都没有结婚,也没有交往过其他女性,离开苏州后一心扑在工作上,机缘巧合下收养了邹守明和邹云升姐弟,十多年前跟着邹守明和周辽母子去了美国,一直到去世都没有再回来。
但风岐才是叶惟指定的唯一继承人,所以这件事该由风岐来拿主意。
“不行。”涉及到真人的书信,如果要加入书中出版,必须要从她这里获得书面同意,否则她可以追究对方侵犯名誉权与隐私权。不仅是书信,如果正文内容里要带上阿婆的信息,也需要进行模糊化处理,她依旧保有追究责任的权利。
看着风岐原本垮在沙发上现下登时挺直身子像只硬刺全都立起来的刺猬,戚拏云笑道:“好了好了,妈妈就是和你说一下这件事。人家也是客客气气来商量的,知道规矩。”
“妈妈,你看啊,我是这样想的...”
一口回绝是自保本能,现在想想人家有这个想法也在情理之中,毕竟祖孙关系好,替老人完成遗愿很正常。
自传嘛,无外乎学业、工作和家庭这几部分。但是这如果发出去了,万一引起讨论,那就是不可控的了。
对阿婆、对妈妈还有她自己会带来未知的结果,她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处理这种未知。
最根本的还是阿婆的意愿,如果阿婆在世的时候和她明确提起过邹爷爷并且表达过想法,她会找擅长出版法的律师讨论一下。
但是阿婆没有。
“反正我现在的想法是不允许他带阿婆的相关信息,”风岐拧了眉头,“妈妈,我跟他谈吧,嗯...不过这两天不行,我还得再想想要怎么和他说。”
戚拏云安抚了会儿风岐,她在那次会面的时候就和周辽清晰地表达了她需要时间考虑,也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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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风岐商量,周辽明言获得她们的许可前,不会擅自发表有关内容。
风岐呼出口气,戚拏云的重点还不在这里,因为楚天阔兄妹想过来祭拜叶惟,“乖宝,你想见他们吗?”
“啊?嗯...”
周辽是宁大去年新引进的生态学教授,去西藏是参与一项多单位联合的古冰川考察工作。
风岐皱了眉头,“多大岁数啊?”
听到答案风岐捂了嘴:“妈妈!29岁的正教授博导?开玩笑呢?”这和她得有壁吧?完全两个世界的人。
她倒在沙发上,“不见不见。”
这种人,肯定有足够高的天赋和极强的毅力,平日里见过不知多少人少龙凤,光在拉萨给他捡了个钱包就能对她念念不忘了?
怎么听怎么像天方夜谭。
更何况这些人一天睡不了几个小时,整日里精力充沛干劲十足,她平时都绕着走。
她摸摸自己的鸡皮疙瘩,“不喜欢跟卷王玩儿,受不了。”
戚拏云拍拍风岐的腿,示意她坐好。
“乖宝,万一他真的是你想见的那个人...”在她看来,周辽的家庭组成和她们一家有点像,都是祖孙三代三人共同生活。
周辽外公是去年年初去世,如今他与楚天阔颇有些有点相依为命的意思。
不得不说,看上去周辽和风岐的缘分不浅。
很多时候,人不得不相信缘分。
风岐安静下来,戚拏云问:“要看看周辽的照片吗?”
风岐“噗嗤”一声笑出来,“妈你别搞得跟要相亲似的好吧。”不过她确实有些好奇,“他还有头发吗?”也不想看照片,任戚拏云给她形容了一下周辽的模样,高高的个子,戴一副无边眼镜,白净斯文、头发浓密。
“妈妈可是颜控,”戚拏云笑道:“妈妈觉得周辽模样还是挺好的。”除此之外,她还觉得周辽长得面善、很亲切。
“其实妈妈今天想跟你说的是,不管你在哪里,妈妈都是放心的。只不过...”即便在风岐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甚至也无数次做过她的女儿会遇到一个人的心理准备,真正察觉到对方真实存在,她的第一反应还是担忧。
她过去和风岐说过:“那你以后做妈妈就知道了,做妈妈都是这样的。”
风岐梗着脖子叫:“我为什么要做妈妈?做妈妈麻烦死了,还要管小孩,我看你养我我都累。”
“妈妈不是要阻挠你们见面...”这话一开口,母女两人都笑了,风岐道:“妈你这什么话啊...”
戚拏云的担心有两重,一重是风岐曾有过的种种异样都能证明,那个人和她过去的感情刻骨铭心。
第二重则是她比任何人都了解风岐的性格,无论周辽是不是那个人,他现在对风岐算是好感,如果他真的喜欢她而风岐不喜欢,风岐会因为中间夹着的几个人而对他让步。
“妈妈相信你的眼光,但是妈妈还是想和你说,风岐,妈妈不需要你为了妈妈去迁就别人,如果有一天...不管是因为什么,你认识了周辽,不光是周辽,任何人,如果你不喜欢他,你就拒绝他,你可以不用因为任何人和关系跟他客气。知道了吗?”
风岐沉默了很久,她没想到这件虚无缥缈的事有一天也会被搬到台面上来讲,她点点头,“妈妈,我好像真的不太想见面,我感觉...”她真的只是好奇,“也没有很想谈恋爱。”
抬头看着戚拏云的苦脸,风岐又笑了出来:“妈你别跟要把我转让了一样好吧。”
“那你,还想认识天阔吗?”
5. 第 5 章
看到相逢书店柜台后那本被翻得开卷的书,曾谨就知道风岐最近又失眠了。
风岐有时失眠至深夜,就爱带这本书从柜台与天井间的暗门穿出来坐着,一坐就是一个晚上。
店里人不多,店长郑襄同她打了个招呼,又随口抱怨了几句这两天的雷阵雨。
曾谨看了眼时间,她早到两个小时,恰巧手头上的工作还没完,顺势坐上那张放着“不对外开放座位”立牌的桌子开了电脑。
相逢书店近几年改动了布局,大堂里如今分成两部分,三分之一划成自习区,同书籍区之间隔着个可供十几人围坐的大白蜡木桌。店里偶尔会承接一些小型展览或读书会,周末固定开放映会,这周的展板几天前已经被郑襄放去了大堂外的廊下。
如今大多数事务都由店长郑襄负责,除了每月看一下收支数据、大额支出审批和一些特殊情况,风岐只会参与选品。
曾谨想想还是给风岐去了条消息:“你一会儿带件外套下来,那里空调太冷。”
风岐看到曾谨的消息是被一通退票电话叫醒后的十分钟,对着镜子按了按自己的黑眼圈,回给她一句:“你这什么老年人体质?”
曾谨几天前约她今晚去看省昆的《蝴蝶梦》新编,讲的是“庄周试妻,劈棺惊梦”。这个剧目在好几个剧种中都有演绎,京剧称其为《大劈棺》。
风岐先前草草扫了一下剧情,是小时候读《三言二拍》时见过的故事,她给故事里庄周的行为评价是——没事儿找事儿。
“反正我要是田氏,发现他试探我,我先拿斧头给他劈了还给他复活呢做梦吧!”
嘴上说着没兴趣,但是待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做,风岐还是答应得相当爽快。
“我再睡会儿,隔半个钟头你打我电话。”从卫生间里出来,风岐穿过明亮开阔的衣帽间,钻回幽暗狭小北面开窗的卧室,依旧困意浓重,往床上一扑,人又昏了过去。
身下的床变得愈来愈柔软,软得她惬意地发出一声喟叹,刚要翻身,床似乎有了意志,微微带动起她,她仰面便看到了一轮烈日。
诧异地看着那轮烈日,它的光芒过盛,将她烧得干渴,耳边有水浪声荡起,她这才发现自己泡在一汪密林间的泽水之中。
周遭俱是参天巨树,她眼前正对着的是唯一一处林窗,一切光芒都从那处林窗射入。
她好奇地想要起身,却骤然顿在原地,因为那轮太阳或许算是眨了一下。
像一只眼睛。
她不自觉地跟它眨了一下眼,再次睁开,天光散尽,她看到了一座浓重血雾中的山。
很眼熟的、好像什么时候见过的场景,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血雾顷刻间便翻涌到她面前,从四面八方将她包裹其中,她本能地要退后,后背却被泽水向前推,将她推得于波澜中不断沉浮。
她分不清现下包裹她的究竟是泽水还是血雾。
远处,血雾凝成一抹高大人影,她的呼吸几要停滞,却见周围忽地重回光明,人影被拢入了那轮太阳。
下一瞬,她看到了一棵拔地而起的树。
枝叶树干尽数蓬开,树冠将林窗覆蔽,四周再度幽深昏暗,她浑身登时松弛下来。
这树有些眼熟,她刚要探究,与手机铃声同时出现的是她的一个奇异念头——这棵树和她是垂直的,她的背后不再潮湿,水流向越过她的身体向树中不断输送着,怎么好像...
从她身体里长出来了一棵树?
——
下午六点半,曾谨看到了一个顶着熊猫眼捂着小腹、手里还拿着个跟她同款保温杯的风岐。
她见着了就笑,风岐难得嘴软:“我也老了。”
“痛经?”
风岐的经期向来准时,算算日子,今天正好是第一天,一般来说她经期前两天都得靠吃药度过。
风岐摇摇头,早上起来忘记吃布洛芬,意料之外的没痛经,主要还是那个梦闹得,总让她觉得自己的肚子怪怪的。
沿明荫巷向前走,两人的手机同时响了一声,是群名为“谁先脱单谁是狗”的三人群聊里,被风岐备注成“快乐小狗”的崔辰发来了一首曲子,德语音乐剧《蝴蝶梦》的那首《Rebecca》,俗称大招魂曲。
在管家丹弗斯夫人“Rebeccakommheim,Rebecca(瑞贝卡,回来吧,瑞贝卡)”的召唤声中,风岐笑曾谨:“你当初把她带进音乐剧的坑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曾谨带了点儿惆怅:“现在一提《蝴蝶梦》都以为是《Rebecca》。”
风岐接口:“你真别说,我看《Rebecca》的时候还真搜过为什么要翻成《蝴蝶梦》,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早忘了。民国那阵儿好像就是很喜欢把一些外国作品直接用中文的现有词汇翻译,最后大家都...”
“就像《绿野仙踪》一样,现在能有几个人知道《绿野仙踪》原来是什么。”
“这算什么?文化篡改?人的记忆或者印象太容易受影响了,时间一长,就这样了。”
快拐过巷口,曾谨发现风岐的语速与步速愈来愈快,顶着一双黑眼圈都神采飞扬的,她险些没能跟上:“你躁期到了?”
风岐挽上曾谨的胳膊:“不晓得啊,走了走了,管他呢...”
几百米开外的一面落地窗前,设计师助理张连听到身后的两道脚步声,忙将视线小巷中的层叠人影上收回。
雨过天晴后,夕阳将巷中映照着得柔和,给人以暑热已散的错觉。
“应先生,按照您的要求,东向的落地窗我们改成了电动雾化玻璃。”设计师居理向张连伸出手,张连忙将遥控器递了过去,居理继续介绍:“一共是三种模式...”
张连让去一边,打量着这位业主。
他进公司的时间不长,这套房子是毛坯交付的,他跟进的时候,室内硬装已经结束。来的路上,居理同他聊起了这位业主。
业主名叫应柏,好像经常出差,两边沟通大多数线上进行。
应柏这个人话不多,习惯把自己的要求做成文档,整理得很清晰,直接发给设计师。有时候居理反馈实时进度,应柏隔上好几天才会有回复。软装调整了好几版,基本落地也有一个多月了,他今天才有空来实地看一眼。
看样子还是刚出差回来,包和行李箱都还带着。
张连记得他是北方人,都说北方人个子高,但这人估计在北方人里都得算高的,目测得有一米九,身形高大不说,长得也是相当英俊,就是实在是有点儿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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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苟言笑的。
玳云庭是老城区里前些年新建的新独栋别墅小区,因为资源稀缺,开售后没几天就被抢空了。
老城区对层高有限制,别墅地上地下各两层,他们现在站在二楼的主卧里。
在张连看来,居理是公司里最耐心负责的设计师,同业主沟通也一直游刃有余。他进公司之后一直在给她打下手,这还是他第一次发现居理也会紧张。
“这个是通透模式,您是两年多前买下的这套房,楼下的街区现在也大不一样了,”居理指向不远处的Kairos酒吧:“那间酒吧倒是一直屹立不倒,口味很不错,老板也健谈,是个很适合放松的地方。”
“嗯。”应柏的声音很低沉,不是敷衍,但显然没有多少兴趣。
“这一条街上奶茶店、点心店、熟食店、古玩店什么的都有,哦对了,酒吧隔壁还有一间书店,也是开了很多年,挺多年轻人也喜欢去那儿。”
“好,谢谢。”好像还是没能提起他的兴趣,这个人倒也没有他们见惯的有钱人那样高高在上,而只是单纯的...没兴趣。
已近尾声,应柏先开了口:“我有几条修改意见,”他看了眼手机,应该是在看自己的日程安排:“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会发给您,辛苦二位。”
之后两人和他例行客气两句,应柏送他们下楼。
直到看着他将大门自内关上,两人这才如释重负地匆匆向外走去。
“姐,这人看着跟教导主任似的...”张连先开了口。
“他这房子,真就他一个人住啊。”五百多平的房子里统共就隔出来三间卧室,装修风格都是一样。主色调是棕色与绿色,绿色占据更大的比例,白天拉开窗帘透入阳光,倒是有点儿不符合主人气质的生机盎然。
“有钱人的脾气,谁摸得准。这儿的房子,买的时候就是全款,全程就他一个人,没见过他家人,也没见他带过女伴。当初还和他说过是不是要换风格还是改老人房儿童房,他就说不用。我认识他这都两年多了,还是一样的要求....”
——
在一楼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应柏打开自己的背包,从里面取出来一个五寸相框。
从九年前,这个相框就与他形影不离,但是框中的画像却一再更换。从最初的一道影子,到不久前几乎算是完全清晰的背影。
每当出门,他都会把画像取出来藏在胸口,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会将画像放回相框,放在自己触手能及的位置。
举起相框,仰望着那道背影,和他在梦中见到时一样的角度。
一个正在远离他的背影,像是选择了一条路,就永不回头。
目光逐渐变得柔和,春天时,他在西藏采样经过一处冰川时捕捉到了一道细微而绵延不绝的声响,像是有一道裂隙,已经打开了...
把电脑放上岛台连好电源,他坐上高脚凳,提前五分钟进入今晚既定的线上组会。
手机里连续进来了几条消息,是师妹罗研发来的语音。
“哎师兄,大师姐结婚你包多少啊?”
“国庆节啊,你说杨扒皮今年国庆节给我们放几天假?”
“你也去的吧?大师姐结婚你能不去?杨扒皮去吗给我们透个底呗。”
6. 第 6 章
从剧院出来,两人信步而走。
风岐离绿化带有些近,扯了扯被勾住的裙摆,不小心带下来一朵鲜红的山茶花。
俯身捡起来,近看才发现花瓣末端有点儿蔫枯。
大抵是自然掉落在枝叶间的,她将它重新轻轻放回泥壤之上。
“你和崔辰像要交接班。”曾谨笑着说。
崔辰跟父母自驾河西走廊,后天从终点站敦煌飞上海,风岐前几天恰好在群里发了两张后天音乐剧《伊丽莎白》的票问崔辰要不要。崔辰欣喜若狂,只是拉了一圈朋友问了个遍,都对德语音乐剧没什么兴趣,最后反倒是风岐自己松动了,来了句:“我陪你去吧。”
去西宁的机票因为台风被接连取消了两次,风岐直接买了张飞敦煌的。
崔辰后天回来,风岐再隔两天去。
“明天...”上了地铁,风岐有些踟蹰地开口。
曾谨以为她是要提明早的事,“嗯,我早上四点到。”
风岐摇摇头,曾谨向来守时,答应过的事情她从来不担心,“明天下晚你有空吗?陪我一起把仓库收拾下吧。”
“我明天下午要出差。嗯...”她算了算时间,“下周四吧?我周三回来。”
风岐倚在座椅尽头的栏杆上,“我都忘了...”曾谨明天的时间紧,“算了不着急,等我下次回来再说好了。”
——
夜半时分,风岐在床上翻来覆去,在放弃睡眠和吃药间选择了起床收拾行李。
按照她目前的计划,大约在敦煌待个三四天就上青海找霍宁去了。
“睡了没?”霍宁不会睡得太早,她心里有数。
“我没睡很正常,你咋还没睡?不是说重新做人了吗?”霍宁回信息没用两秒。
“烦躁。心烦意乱,莫名其妙。”
霍宁拨了个电话过来:“赶紧过来,百病全消。不过我先说好,过十来天有一拨人要来,估计得吵个五六天的。”
风岐愣住了:“暑假都要过了,怎么反而人多了?”
“好消息,你来了就知道了。”霍宁卖了个关子:“真的好事儿,你不是说你又要翻身了,我这个消息保管你翻几番。”
“谢谢,我倒也不是山里灵活的猴子。”
“哪天来啊?我去接你。”
霍宁的民宿安宁之家开在距离西宁市区以西九十多公里外一个名叫达瓦的镇子边,前些年山路才和高速接通。
从西宁站或曹家堡机场过去,得先走市区坐大巴到县城,转一天两趟的县内大巴或是打车过去。
那里山路崎岖,打车的话司机大概率得空车返,因此愿意接单的不算多。
不过达瓦镇自前年开始因为附近的赤月山森林公园的开放,游客渐渐多了起来。
霍宁常说,得亏她有先见之明,占了个开窗就能见雪山、四周溪水环抱向西还有满目苍翠的好地方,生意比她想象中好不少。
毕竟霍宁当初可是奔着“青海大理/丽江”这个目标去的。
挂了电话,风岐拖出来一个纸箱,要是没什么意外,她打算在西北待到十一月中旬,之后要么跟着霍宁去云南晒太阳,要么就再做打算。
霍宁每年入冬都去云南待着,她也跟着去过两次。
冲锋衣、围巾、披肩什么都得带上,尤其是那些花花绿绿鲜艳夺目的,衣服收完了装首饰,统统塞进铺了塑料纸的纸箱里。出发前箱子直接寄到霍宁那儿,她出门只会背包加一个28寸箱子,再多她也怕脑子不清醒落哪儿了。
毕竟去年某天,她能连续丢了伞又丢包,丢完包又丢箱子...
收拾完她索性回屋子翻柜子,趁着现在精神好,把房间里统统收拾一遍,等收拾累了倒头就睡,一举两得。
这一翻,还真给她翻出了意外之喜。
是她一直藏在书柜最下一层、拿好几本书盖着的一个老旧的樟木小箱子,和阿婆房间里放旧衣服的那个大的是一整套。
上头的锁早被南方的湿气锈蚀,钥匙倒是很好找,在她床下一块木板的暗格里。只是钥匙插进锁,半天都旋不动。她抱着箱子就要砸,猛然清醒过来。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砸啊,谁教你的?一点不如意就摔摔撂撂,这么没教养的小孩儿出去别说是我们家的。”
背后有冷汗缓缓渗出,她闷头站了一会儿。
还是想开,但是得用合理的办法。抱着箱子下去找老虎钳,没两下,箱子就被打开了。
看着箱子里保存得很干燥的几本她曾经的日记本,她木然站起身,将日记本用塑料袋包好抱进怀里,把锁和钥匙扔进了垃圾桶。
——
站了不知道有多久,她下楼走进叶惟的房间。
房间里干净整洁,还维持着叶惟生前的布置。
靠南的墙角放着呼吸机和轮椅,其上是一整面挂着各种工艺品的白墙,间或夹杂着几幅字,最中间的一副是李贺的诗——碧丛丛,高插天,大江翻澜神曳烟。
没有落款和印章,因为隔了些年头,本就枯黄的纸张颜色愈深。
桌面上是几本诗集和散文集,最上摆着两副老花镜和一只黑边放大镜。
床上铺着叶惟最喜欢的老式竹席,只是后来年纪大了,她夏天有时候连草席都会嫌凉。
风岐脱鞋躺上床,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竹席渐渐被温暖浸染,她轻声道:“阿婆,你走了以后,我遇到过好几个很像你的阿婆,有的是声音像,有的是样子像。后来...”她开始流泪:“后来、后来吴浔也走了,前些辰光在福州,我第一趟看到了一个很像她的人。”
“样子也像,声音也像,说话时候也是温温柔柔不慌不忙的。”是她在酒店外那条街上买打火机时遇到的店主,也可能是店员,她听到声音就没忍住,红了眼眶,“她问我是弗是遇到了什么事体。”
脸在竹席上蹭了蹭,她轻轻叹了口气,“阿婆,跟你讲个高兴的事体吧,张至孝死了,半个月前就死了,”她陡然笑得浑身乱颤,“淹死的,自己侄子没能认得出来,还是他那个前妻去认的尸,好玩吧?”
“阿婆,我要睡觉了...”
该睡觉了,小孩子不听话,是没有人喜欢的。
等再醒来,就把这一切都忘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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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的窗帘没有拉,柔和的月光自窗户洒入,映亮风岐沉睡的脸,也映亮了书桌上立着的一张画框内的山鬼画像。
风岐刚上大学时,戚拏云从带回来一个长着獠牙的魌头面具。
风岐把脸遮在面具后问叶惟:“这个藏起来呀,万一起夜,看到这个,把我阿婆吓到了哪能办?”
叶惟笑呵呵地指着那张画像:“阿婆弗怕,有山鬼娘娘保佑阿婆。”
风岐语塞:“我们要唯物的呀,哪里有山鬼娘娘啦?”
“阿婆祖上是湖南来的,我们湖南人和湖北人都信屈原爹爹的,屈原爹爹讲有的呀。”
“阿婆你脑子越来越灵光了哦,那你为撒不信湘君湘夫人啦?”风岐躲在面具后面撇嘴。叶惟的外祖父母是湖南人,但叶惟可是在苏州出生的。
叶惟隔了好久才答:“那哪个叫阿婆上书画摊子去,就看见人家卖山鬼娘娘啦?下趟见到湘君湘夫人阿婆也买回来好咯。”
“乖宝,你看山鬼娘娘,多威风啦?”
画中的山鬼站在悬崖边,仰头望天。
她的发丝在狂风中舞动,天空中是密布的乌云,豆大的雨点溅起她脚下的尘埃。
画框又一次倒下,掉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来。
——
在风岐中考前,叶惟读起了诗词歌赋。
那时候风传这一片要拆迁,过了两年拆迁没了下文,变成了老旧城区改造,叶惟问风岐:“我们也开一间书店怎么样?”
叶惟是中学物理老师,忙碌了大半辈子,风岐虽说一直在本地读书,但随着课业繁重,祖孙陪伴的日子愈来愈少。
闲来无聊,花市、菜场,去得最勤的还是附近两三公里内的几家旧书店。
不为盈利,最开始时相逢书店里的畅销书不算多。
后来也许是这儿有个爱和人谈天的小老太太,又或许是明荫巷也在文艺街区内,店里总有不少客人。
她先给店里添了一套茶案,后来放映机、藤椅、秋千,看到什么喜欢的就买了回来。
有时候回家,风岐会见到一群年轻人围着小老太太坐着,一边喝茶一边聊天,也挺热闹。
书店后是她们的家,一小格天井带一幢两层小楼。
难得休息天,风岐便会搬张竹椅给叶惟坐着,自己则坐在小杌子旁,同她聊天。
叶惟这一代的知识分子,因为经历过许多变故,坚信无神论、坚持用科学观点解释世界的人的有很多。
在她去世的那年之前,风岐也是这么看她的。
那年叶惟常会同风岐聊一些神鬼故事。
听故事而已,风岐也不算反感。
有回聊到深夜,叶惟说,人类是一个很执拗的物种,许多以现有经验与手段无法解释的事,他们还是会通过各种途径试图去解释。
“乖宝,这世上一切事物都有规律,如果你害怕,是因为你还没有找到那条规律。”
“阿婆,吴浔跟我讲,人类的规律中也蕴含着大量的随机性,如果总是要找出规律,很容易陷入虚无的。”
“那随机性是不是也蕴含在规律里?”
7. 第 7 章
公墓东南方向的木樨园里,戚拏云给风岐撑着伞,抵挡着几分钟前落下的瓢泼大雨。
风岐提前带了个小杌子过来,把大大的保温袋放在上头,正在从里面取出几个一次性餐盒。一一开盖放去墓碑前,又自背包里取出保温杯和一只她自己亲手做的陶杯,保温杯里是叶惟过去爱喝的正山小种。
除了她早上从菜场买来的熏鱼,其余都是风岐和曾谨准备的。风岐今早三点半起床,曾谨则是骑着电瓶车从自己租的房子过去的,两人将风岐提前一天灌好的桂花糖藕煮了,又一道做了茨菇烧肉、丝瓜炒蛋和咸肉菜饭。
曾谨没过来,忙完就回去了。
曾谨和风岐是本科同学,风岐保研本校,曾谨则是跨考学了设计。
两人大三时,风岐邀曾谨来自己家住,说起来,叶惟去世前的最后几年,她陪伴母亲的时间,远没有曾谨的长。
曾谨是北方人,但是喜欢苏州,据风岐说,曾谨的苏州话比她还好。曾谨研究生毕业后就回了苏州,原本风岐想继续让她住自己家,但被曾谨拒绝了。
“妈妈,曾谨很傲的,你看她讲话和气,其实可高冷了。”她见过曾谨几次,是个气质温婉的女孩儿,有时候倒还真比风岐更像个世俗定义里的南方人。
从墓园出来,风岐将戚拏云送去高铁站,闷声说:“妈妈,我不想去了。”
上回离开苏州的次日清晨,风岐就给她发了很长一串语音,决定去见楚天阔兄妹。
她那时还说,两边分开去墓园,见面也放到中午。
风岐最初知道楚天阔时,常问她楚天阔是什么样子的,问她好不好相处,问她喜欢什么。
那时候她其实也不大容易回答她这个问题,因为楚天阔不大愿意出来,邹云升说过:“要是天阔像风岐一样开朗就好了。”
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两个孩子也成长成了大姑娘,楚天阔变得如同邹云升一般幽默风趣开朗大方,反倒是她过来问她,问风岐愿不愿意一起见个面。
她没有告诉楚天阔风岐就是周辽在拉萨遇到的那个女孩儿,风岐和她说:“妈妈,我人设改了,我现在就是一个冷漠无情的女人。”
“见见好了,有兴趣呢就认识一下,没有兴趣呢大家把话讲开,省得他浪费时间,对吧?”
或许还是被戳破了这桩事,风岐那天的话不少:“妈妈,就拦那个小偷,是因为我的民宿就在旁边,我喊一嗓子老板,哦就一个特别壮硕的藏族大哥就会听到。我还看了边上的墙,我爬得上去,战术笔也在口袋里,所以我才那样干的。”
“看吧看吧,我的风险意识你还是放心的对吧?我又不是秦...”
“嗯...没什么。”
——
坐地铁回家,风岐哼着歌将一次性餐盒里的几样被雨淋湿的菜用水冲过后又重新烧了一遍。
吃完一半留一半做晚饭。这样,也算和阿婆一起吃饭了。
饭后,她独自去了虎丘,站到剑池边上,看着原本已近止息的雨丝重新盛大,明明依旧在伞下站着,却觉得像口鼻都暴露在倾盆大雨下一般无法呼吸。
四周没人,雨幕像在织一张细密的网,只把她一个人牢牢地缚在里头。
她移开雨伞,将自己彻底暴露在风雨之中。
她过去有个习惯,每每遇到这种天气,阿婆一个人留在家里看雨喝茶,她会一个人不带雨具独自行走在天地之间。
好像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这样做过了,一来是不能生病,因为生病了,只会给自己添乱,更早几年她没法照顾好阿婆,随着年纪渐长,阿婆动作迟缓,眼睛也不大好了。二来...她迟钝得太久,很久没感受到剧烈的情绪激荡。
现在,她感受着倾盆大雨冲刷过自己的身体,将发丝与衣物牢牢缠着她的身上,心中莫名升腾起一股翻滚如滔天巨浪的怒意。
仰头看着天际划过一道闪电,重新撑回伞,迈上湿滑的布满苔藓的台阶。
走到中途,她再次移开伞,仰头望向西北方的天际,动作熟悉得仿佛曾经做过千百次一样。
手机忽然响了一声,是郑襄来的消息:“有人蹲你,别走前门。”
今天书店里有放映会,几分钟之前,郑襄还发:“快结束了,今天雨大,有不少都提前走了。”
回风岐第一条消息的时候,郑襄看了眼幕布。
那是风岐挑的片子——《这个男人来自地球》。
刚播放时,她跟着看了会儿,看得直犯困,坐去一边。
幕布上男主角看着自己年老的儿子被白色床单整个覆盖,坐回车里流露出痛苦的神色,紧接着,屏幕变黑,演职员表滚动起来。
叶惟在的时候,她就已经是店长了,跟风岐认识也快有六年了,所以这些年风岐的事情,她也知道得不少。
最开始,她只当她是个嘴甜会哄人的小姑娘,后来叶惟去世,她看着她跑前跑后,同她交接,一面还忙着学业,偏偏见谁依旧是那副笑脸。
直到不到一年后,有一天风岐从南京回来,笑容还在,但是话渐渐变少了。
风岐开的薪水比同类书店高不少,因为相处得久,对她也信任。那年春节,风岐拉着她坐在店后的属于她们家的天井里喝茶,列了几条明确的不能改变的规则,最后她们就形成了今天这样的默契。
也是那时候她才意识到,这个小姑娘其实还挺狡猾的。不过工资高,老板乐得放权,说话也和气,从来没红过脸,更何况店离自家还近,简直是天选的好工作。
更何况,时间久了她也发现,不冒犯风岐的底线,她也不会像邻居说的那样“提着扫把在后面追人,喊都喊不歇,直往人头上打”,不过那户邻居现在也搬走了。
风岐对她时不时要迟到早退照顾孩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也愿意用替她警惕追求者的潜伏和在她不在家时每周进她家检查一次门窗来回馈。
坐在幕布前长桌上的共有八个人,有几个在和同伴说着话,一个独自过来的年轻男人起身走向重重书架,当她要再看其余几人时,目光被挡住了。
“你好,我...我听说今天是阿婆的三周年忌辰,”一个看着有几分书生气的腼腆男孩儿站在柜台外,将一束黄白相间的菊花举起,又指了指玻璃门外的长桌,那里摆着几样今天来的还记得阿婆的人送来的花:“是放那边吗?”
郑襄点点头,有些疑惑,那里字也写得清楚明白,但她还是笑了笑:“多谢您还记得阿婆,阿婆知道了肯定也会很高兴的。”
她看着他打开玻璃门走出去放花,在玻璃门外站了很久,又重新走了回来。
果然是有事,她看了眼身旁的张意,张意正在给之前那个独自过来的客人结账,按照惯例,那人在张意的介绍下扫二维码进群。
她拍了拍张意的肩,示意她先接待,便听那个腼腆的男生迟疑着问道:“风岐...今天在家吗?”
“您是要找我们老板吗?我是郑襄,这家店的店长,有什么事情和我说就可以了。”郑襄边说边将柜台上的一叠书向内推了推。
“不是...我...”他犹豫了很久,又道:“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她说,她、她今天什么时间回来?”
郑襄低头看了眼手机,重新抬头道:“抱歉,我们老板最近人不在苏州。”
对上那人震惊的目光,郑襄继续道:“我们老板去哪里,一般不会和我们交待。”她一边说一边给风岐去了条消息:“有人蹲你,晚点儿再回来。”
她又指了指柜台上的两个二维码:“我们书店的群,还有我的微信都在上面。”到这时候她才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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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她应该见过几次,如果她没记错,应该是风岐的大学同学。
男生的脸愈来愈红,到最后“嗯”了一声说了句“谢谢”就走了。
张意笑道:“襄姐,这好像是追咱们老板的那个...那个谁来着?”
郑襄叹了口气:“太多,数不过来了。”她疑惑地看向书架前的一抹高大身影:“哎?那个人刚刚不是来结账了吗?怎么又过去了?”
张意道:“哦,他刚才说还要替朋友买几本,忘记了。襄姐你不是说要去接小孩儿下课呢吗?这儿还有我,别让孩子等急了今天这么大雨。”
郑襄又看了眼剩下的几个客人,悄声道:“一会儿谁问老板在不在全都说老板不在苏州,别说漏了啊。”
“明白,有数。”张意也遇到过两次这样的情况。
——
“您刚才进了我们家群聊,我们有活动都会定时发布在群里。这里是您的书,一共十二本,您拿好,欢迎下次再来。”因为雨大,几分钟后,张意特意在惯用的纸袋罩了两层塑料袋。
“好,谢谢。”应柏接了过来,站在原地问道:“请问一下,这附近有花店吗?”
张意愣了一瞬,应柏道:“我刚才听其他人说,这里原来的老板是一位很和蔼的阿婆。这是我第一次来,没有提前准备,想去附近的花店买束花送过来。”
张意:“哦,出了我们家院子左拐100米左右就是一家花店。”
“好,谢谢您。”
十分钟后,应柏将花送到相逢书店院子里的书桌上,点开了书店群聊的成员列表。
有客人走了出来:“今天这场雨不晓得要下到什么时候去哦。”
“接下来还有好几个台风嘞。”
应柏退出界面,尽管她没有备注名字,但他还是能认出来哪个是她。
ID是水无定,头像是一抹打在西天目大树王国标志性巨型红杉上的影子,手里不知道拿了什么,像一柄尖头向下的短刀。
低头看了一眼手机里的高铁票。
从这里乘坐地铁到达高铁站需要12分钟,加上头尾步行时间,20分钟内,他就可以刷身份证进站。
距离发车时间还有50分钟,他习惯提前半小时进站。
他短暂的假期结束了,属于他漫长学生生涯的最后一个暑假,只有短短两天,却因为听到她的名字变得完满,像每个望月抬头看到的那一轮月亮。
不需要问,也不需要看,他都知道那两个字该怎么写。
就像在听到她名字后,他抬头看到的柜台后的一副没有落款的毛笔字。
即便没有落款,他都知道,那该是她的字。
一首他没有读过的诗——我有方寸心,无人堪共说。遣风吹却云,话向天别月。【1】
是她的心声吗?他不知道,只觉得那手字洒脱,真像不受拘束的风。
但是岐,是指岐山吗?那她...还有那个背影,那个从第一次看清梦境中她身上藤蔓木叶编制出的裙摆时就想到的两个字呼之欲出。
今天风雨很大,书店玻璃门隔出潺潺雨水。
或许是脑中已经被那个背影、她的名字带来的许多个起此彼伏的猜想搅乱,又或许是那个只敢在心中无数遍演练的方案仍在随着每一次无法见面的遥遥相遇更改,他这时才发现自己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破绽。
玻璃门侧有一个摄像头,红色的光点汇成了一个圈,像一只无喜无悲的眼,平静地看着他。
他心头有什么在翻涌,一种新鲜的陌生的...
不,好像并不是完全陌生,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该是某种情绪。
像一滴水落入镜子一般的湖泊带起涟漪,涟漪扩散开去,在它将要掀起一场滔天巨浪前,他撑伞重新步入雨幕。
8. 第 8 章
晚上八点,风岐翻进了自家侧门所在的小巷子。天井不大,侧面开门,如果不从书店柜台后的暗门,她一般会拐进这条南北向的巷子从侧门直接回家。
她现在一头火,过去这堵墙两面的几个坑是她上中学时为了多赖会儿床敲的,多少年不干这事儿了,谁知道今天又派上了用场,给她这半身泥点儿的裙子又蹭上一身白灰。
她恶狠狠地给霍宁发消息:“过不下去了,我骑三轮车过来。”
“我帮你算算时间啊。”
霍宁直接给她发来了一张地图软件截图,软件显示,风岐只需要不眠不休九天就可以骑三轮车到达目的地。
她还相当好心地提醒了一下她:“你最好明天就出发啊,下个月有烤全羊吃,来晚了别说我好事儿不带你。”
热饭的时间里,风岐胡乱刷着朋友圈,没几条就是秦思勉给秦霄赫打的广告,她将那条广告转发给崔辰,“明天吃这个去不?”反正都要去上海,这家店看位置离剧院也不算远,去捧个场好了。
谁料崔辰也转发来了自己朋友圈的同样一条广告:“我也看到了,去呀去呀。”大抵是六人定律,崔辰的某个看剧搭子帮朋友的朋友在打广告,也算殊途同归了。
坐进秦霄赫的餐馆里是下午四点半,见着秦思勉勉强算是意料之中,可秦思勉的同伴竟然也上来打了声招呼,两句话过后,风岐头皮都发麻。
面前这个斯文儒雅、戴着无边眼镜的男人,是周辽。
不管怎么说,风岐对周辽的印象倒还不错,前一天晚上回来后,她从后头绕去店里取自己托郑襄搜罗来的十多本二手书,恰巧离下班还差二十分钟,店里没了客人,她赶张意先下班。
张意献宝似的指着那本她翻烂了的《饺子》对她说:“老板,今天还有个客人来买了一本呢,长得可帅了,高高大大的,人也和气,一共买了十多本书呢。”
她觉得周辽怪给面子的,虽然她放了人家鸽子,但是人家还记得关照她生意。
秦思勉十分惊讶:“哎你们也认识啊?”
他大剌剌坐到两人对面,周辽倒是礼貌地问了一句风岐。
风岐只能点头。
周辽脸上的诧异与惊喜还未退却,语气十分笃定:“风小姐,您今年四月份去过拉萨,对吗?”
风岐怀疑自己最近是撞上了鬼,脑海里也就四个字“来都来了”,她索性承认下来,周辽的脸上泛起一层薄红,又看向她放在身侧的包,和在拉萨时同一个包,但要不是周辽问出来,她自己都没发现徽章不见了。
即便心知找到的希望渺茫,她还是下意识内外翻了一遍,只听秦思勉道:“哎你耳朵咋了?蚊子盯了?我给你找个驱蚊水去。”
风岐便又顺势捏了上去,她的左耳垂从今天上午开始就又痒又痛的,还总是发烫。
店里没找到驱蚊水,秦思勉刚说要出去买,风岐就忙拦住了,“没有没有,吃饭吃饭。”
他俩本是在店里坐着充人头的,还没到饭点,各点了份甜品,风岐和崔辰下了单,手机里“叮”了一声,崔辰这条信息发在三人小群里,“师姐,这个周辽看你的眼神好奇怪啊。
风岐没抬头,周辽的目光似乎一直有意无意地在她身上打转,她也觉得怪怪的。
秦思勉倒是来了兴趣,问起拉萨的事情,周辽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照片,满目感激:“要不是风小姐...”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最后一张照片,背后还有她写的一句话,或许得算是遗言,对他来说份量自然不一样。
“后来,和我同行的伙伴建议我,重要的东西还是贴身放比较好,而且...现在国内用钱包的人不多了。”
“啊,我刚回国的时候也这样儿...”话题有些沉重,秦思勉刻意转移,对风岐一示意:“哎风大小姐,西藏好玩儿不?”
“好玩儿啊...”风岐顺口就接,给他从纳木措讲到冈仁波齐,又从珠峰大本营讲到羊卓雍措,给他听得一愣一愣的,“你去了这么多地方?”
“嗯啊。”面对秦思勉,风岐还是相当轻松的,尽管这些地方她就光去了个纳木措,但攻略做得相当到位。
“你这...一个人去的?”
风岐卡了壳,恰巧餐前面包送了上来,挑一块儿无花果奶酪抹面包,她垂下转得飞快的眼,“嗯...呵呵呵呵呵,你猜?”
面包刚咽下没两口,对面的周辽开了腔:“风小姐,十八年前,你去过九嶷山吗?”
秦思勉觉得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都无法形容风岐抓起餐巾布捂嘴直冲去卫生间的速度,他下意识和正对面的崔辰面面相觑,刚要问,风岐的呕声已经传了过来。
两名服务生跟了上去,在为数不多的有客人的几张桌子间游走的主厨一脸惊愕,几秒后忙对一旁懂法语的店长叽里咕噜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店长安抚了主厨几句,又过来匆匆问他情况,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就在这时,风岐回来了。
主厨先是用蹩脚的英语询问风岐,风岐按在嘴边的已经换成了几张餐巾纸,先松了手,略回了两句,再后来就换成了法语。
只见主厨原本因紧张震惊而深皱的脸渐渐放松开,面庞带上一缕轻松,渐而转向喜悦,双臂一张和风岐行了个贴面礼,接着又说了一长串话。
风岐面带羞赧,像在推辞,到后来又几个词秦思勉终于听懂了。
是在道谢。
店长好歹说的是中文,连连对风岐说:“恭喜恭喜。”
一旁的周辽反倒面色苍白起来,秦思勉一愣,只见风岐坐回座位松了口气,他忙问道:“咋、咋了?”
“风小姐...怀孕了。”
风岐听到周辽这一句也是一愣,后来想想,精英嘛,听得懂法语也很正常。
她大大方方承认:“那个...孕吐嘛,刚才...”室内有些坐不住了,她提出换去室外,在店长和主厨又过来了一趟和她调整点单内容后,周辽先前的话题才得以继续。
她这才知道,当初在九嶷山,她真的救过一个男孩儿。
好在已经用了怀孕这个借口,也好在有了心理准备,她之后的干呕都在可控制范围内。
周辽说得泪流满面,当年和家人去九嶷山游玩,他被人骗出酒店落入人贩子手中,第二天被人扮成女孩儿带进女厕所,被她发现,怒然大喊:“你是男的凭什么进女厕所!”于是惊动了一圈人,包括她阿婆。大家报警的报警,保护他的保护他,最后将他顺利地送回家人身边。
九嶷山上那一趟是周辽家庭的转折点,他父母离婚便在那之后不久,他父亲责怪母亲没有看好孩子,他母亲本就有心脏病,那之前就联系了美国的医疗团队,夫妻决裂后她带着父亲和儿子去异国他乡,边适应环境边治病。
据说他父亲在那之后一直郁郁寡欢,没过多久音讯全无。
“风小姐,我妈妈如果知道我遇到了你,一定、一定...”周辽又抽出了那张照片,纸巾掖着泪,“抱歉,我情绪有点激动,我...”
“要是还能再见到我妈妈,她一定也会很高兴的...真没想到,会是你...”
在周辽情绪渐渐稳定后,秦思勉问起风岐:“你...没结婚呢吧?”
秦思勉话罢,周辽同样屏息凝神,等待着风岐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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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在桌下捏了捏崔辰的手,示意她别给她露馅儿,这才开腔,“那个...你们先别跟我妈说啊...”
“没结婚,不过我妈不知道我有男朋友,嗯...不太稳定,打算过段时间再和我妈说来着...”
“啥不稳定啊?工作?”秦思勉问道。
“嗯啊,”风岐点点头,“他老要出差嘛,经常不在苏州,这也不好跟家里讲,是哇?”
秦思勉愁眉苦思,“那你们以后咋办?你怀孕了谁照顾你?”
要不是这儿有个不熟悉的周辽,风岐真想回秦思勉一句:“你要是没事儿干就来照顾我。”
她笑道:“也没那么严重啊,我自己可以照顾好我自己啊。”
“啥工作啊不能调整吗?你这...”
风岐一时间也编不出个什么细节来,索性道:“保密单位的,不好讲。”
“啊?”秦思勉愣住了,忽又有些怯怯,“当兵的?军工?核武器?”
风岐一瞟他:“我能讲不跟你讲?”
秦思勉“嘿嘿”两声笑,挠了挠头,“那你去西藏...是跟你男朋友一起去的?”
风岐顺杆子往上爬:“是啊,不然那么多地方,我自己怎么跑?”
“那你前两天在福州,也是和他一块儿?”
风岐无语,合着在秦思勉眼里,她四处跑都是追男人去的呗。
不过塑造一个恋爱脑形象还是需要的,她又应了下来,“是啊,他四处出差嘛,我有空就去看看嘛。”
秦思勉颇有些不忿,“那你谈个恋爱这么辛苦啊?”
风岐顺口就接:“不辛苦,命苦。”
“啊?”
风岐赶忙摆手,“不是不是...”电影看多了,台词乱窜。
只这个时候,低头看着手机的周辽忽地绷紧了脸,涩声问她:“风小姐,你男朋友...是哪里人?”
“对对对,也是苏州人?”秦思勉又接。
风岐有点儿犯难,对上秦思勉脸的瞬间,忽地想起了前不久的对话,“银川人呀,不然那天干嘛看贺兰山,想去他老家玩的呀。”
秦思勉又百转千回地“啊”了一声,“你妈同意你找外地人吗?”
风岐看了眼三人群聊,崔辰发了条消息:“师姐你是真的能扯。”风岐同她悄悄对了个眼神,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良心,继续扯:“我妈妈老早就是外地人了,她管我呢。”
“银川人啊...”秦思勉又挠挠头,“你咋认识的?大学同学?”
“哎他家住哪儿啊?”
风岐觉得自己快编不下去了,打了个哈欠答他,“朋友介绍的,哎你真要给我保密啊,别给我妈吓到了。”
“那你这...”秦思勉打了个磕巴,“生、生下来不?”
风岐以手支腮默然半晌,“还没想好,我再琢磨琢磨...”
她倒是没想到这个谎最后会走到秦思勉决定晚上开车把她们送回苏州作结。
因为餐桌上听说她们来上海是看剧的,剧结束的时间晚,回苏州就只剩下绿皮火车了,她信口胡诌:“那现在有小囡了不得先节约点啊?”
崔辰附耳:“你这就太假了。”
秦思勉则更为愤愤:“那你都怀了他的孩子,他就让你死抠这么点儿钱?”话罢就拍了下自己的嘴,问清时间说正好他要回家看老人,顺路。
从剧院里出来,风岐跟崔辰边讨论着今晚死神的胸肌边下停车场。
远远就见到秦思勉别别扭扭地站在车边对她们招手,又向身侧一指。
半个后备箱被塞得五颜六色。
9. 第 9 章
走近了,风岐才能看清那一大堆花胶、燕窝、西洋参的礼品包装盒。
“我跟周辽的一点儿心意,你...”
风岐赶忙摆手要她合上,光扫这一眼都想流鼻血,哪怕是真怀孕了她也不想收这些东西。
本来就躁,再给她补炸了呢...
“周辽...”秦思勉后面的话就给风岐听懵了,“他挺愧疚的...”
周辽饭桌上悲喜交加,一时间忘了过去有人给他说过,九嶷山那一趟有人给他挡了灾,如果他想报恩,以后就再也不要出现在这个人眼前。
“他也是后来才想起来的,挺自责,说自己怎么能把这事儿给忘了。”
“啊?”这回换成风岐百转千回了。
“这...”
她坐上副驾驶,直到车程过半才能组织好语言,这种事还是得扼杀在萌芽状态,所以跟崔辰可以说一句肠胃感冒但毕竟人家开业第一天,不说怀孕店家心里肯定不舒服换她夸一声“师姐情商真高”,但跟秦思勉还是不能澄清的。
他看上去跟周辽关系不错,跟他澄清不就跟和周辽说一样吗?
“你要是...”
“你要是时机合适,就这么和周辽说吧。我不在乎这些东西,你知道的,他自个儿...”如今楚天阔认了她妈做干妈,那她和周辽也算亲戚,“让他别往心里去。”
“好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话好像有点儿重了,“都不容易,把这些放心上多累啊。”周辽要是跟她一个性格,可不知道又得内耗多久了。
“知道知道,我也劝呢,”秦思勉叹了口气,“我还跟他说,要是这话说给你听,少不得被你教育封建迷信。”
先将崔辰送回家,秦思勉开着他妈扔给他的二手高尔夫上高架转了半天进市区,这才停到明荫巷外,跟在风岐身后步入这条于他而言早已面目全非的旧时街巷。
他新奇地左看右看,忽地指着相逢书店隔壁的Kairos酒吧问道:“哎...这、这不是你那个朋友家...哎那个姑娘叫啥来着?”
风岐打断了他,“现在这家店老板也是我朋友,有空来给我们照顾照顾生意啊。”
秦思勉忙道:“行行行,以后经常来。”
也是见风岐拐进了暗巷,秦思勉又是一愣,“哎你家...”他这才看到相逢书店的招牌,又是一挠头,“害,我都忘了...”
风岐这才反应过来,她其实对周辽说的事毫无印象,但说白了她也就嚎了一嗓子,事情都是别人干的,里面还包括她阿婆。
“我觉得这事儿怎么着都算不到我头上,你让他放宽心,该干嘛干嘛。”
“嗯,”秦思勉笑了笑,“哦我又忘了...”周辽还提到风岐今天喷了香水,说香水对胎儿不好,“你要是有啥不方便的...要是缺人帮忙还是啥的你叫我呗,反正我...”
“我店里这么多人,还能缺人帮忙?”
“倒是你...”把周辽和magnus的儿子联系到一起,她总还是觉得秦思勉真够天真烂漫不设防的,好在周辽应该不是坏人,估计就是还没从亲人离世的打击里走出来,“算了,你命好,蛮好。”
她刚要跟他道别,却听他叫住了她,“那个啥...要不还是给我做顾问?你要是缺钱...”
“跟你开玩笑的你还真信了,我要是缺钱不知道啃我妈呢?”
“嘿嘿...也是。”
一直折腾到快两点,风岐终于躺上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这个谎传到妈妈耳朵里顶多说她一句无聊,不过不管怎么说,于她而言应该算是一件好事。
她心头五味杂陈,忽又觉得自己的确挺无聊的,不过是因为几个奇怪的梦,一些异常,真就把这些虚无缥缈当了回事。
无论周辽是或不是,总算解决了一桩麻烦。
她今天喷的是梵音藏心,没想到隔着正常的社交距离,周辽还能闻出来她是什么。
估计他也用吧,她想。
这瓶是她不久前刚买的,过去莫缇爱用,她总说这味道显老,莫缇说:“妹啊,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懂了。”
还没等她到年纪呢,前不久去逛商场,忽然就心动了。
也像莫缇爱喝的凤凰单枞,她过去嫌甜嫌香,这几天在家里翻出来一包莫缇去年出国前留下的,似乎也没那么排斥了。
她睡前有喷香水助眠的习惯,可现在满屋子的香水味都有些黯然,因为她今天上午,从一个人身上闻到了一种很独特的木质香。
像是庙观外焚烧千年的木头,偏生还带着一股凛冽。
莫名的,左耳垂又在发烫了,她揪了揪,又揪了揪,慌忙松了手。
可不敢再揪了,真要揪掉了。
闭上眼,眼前便是上午发生的那一幕。
--
是博物馆里有关西北地区新石器时代祭祀文化的特展,没走两步,她的目光就被展厅正中央的大玻璃展柜吸引。
一旁的展牌第一行就是大写加粗的四个字:扶眉女尸。
下头是具体介绍:扶眉遗址M13墓主,是一位20-22岁的女性,无生育痕迹,骨骼上有50余处骨镞、骨锥等锐器从不同方位造成的创伤...
还怪巧的。
扶眉是个村名,戚拏云读研时在那附近参与一个考古挖掘项目,晚上一群学生去镇上喝酒,喝得七倒八歪地回宿舍,撞见了一伙盗墓贼。
也是酒壮人胆外加喝糊涂了,其中一个人喊了出来,剩下的顾不上对方有没有武器,一半围了上去一半去现场喊老师和工人顺带报警。
之后的抢救性发掘顺理成章,同女尸共同出土的还有在她身侧的少量陪葬品,其中以两个面具最为出名,一为红褐陶制,一为玉制。
那时候妈妈怎么说来着?
好像是说那个红褐陶制面具和贾湖文化出土的陶制用具工艺和风格有相近之处,反倒和附近的几处遗址出土的陶器差别较大。
扶眉女尸距今约五千余年,其上有多个文化层。陪葬品不多,周围散落着残落的肢骨,大约来自于二十多个不同的人,都是些零碎的部位。
有专家认为,断骨和玉制面具不是和扶眉女尸同时下葬的。
有二次葬的可能。
玉制面具说是面具,实际上也就是一张和人脸差不多大小的圆形玉板,上头有一条波浪状的刻痕,其余就没了。
多的她也记不得了,毕竟一说也有好多年了,那时候这具女尸和随葬品还在修复阶段,妈妈也是正好带她去玩,顺路带她去拜访一个同学时看的。
现在有关扶眉女尸的讨论主要还是集中在她的身份上,毕竟女尸和随葬品像是两个极端,死得惨,陪葬规模虽然小得可怜,但这两张面具却又显示她生前的地位应当不低。有人推测这应该是某个部落中的贵族,或是敌方将领,她的骨骸上那许多道伤痕,来自不同的武器,也来自力道不同的人。
五千多年前还没有文字,或者说目前还没有发现可被后人破译的文字体系,只有一些散落的刻符。口耳相传的故事也早不知飘散去了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就只能推测了。
不过无论是出自祭祀,还是出自恨意,造成这样的伤都是现代人无法想象的野蛮。她忘记是哪本书中读到的,说人类是唯一一个会大规模屠戮同物种的物种。她深以为然,或许所谓生出了神智,可以利用工具,可以思考可以产生文字,这种与生俱来的野蛮和残忍,就是人类与造物者交换的代价吧?
读完旁边的文字解释,风岐看向那具女尸,忽然就哆嗦了一下。
尸体她看得不算少,马王堆的湿尸、吐鲁番的干尸,但就这一眼,感受全然不同。
就像是亲眼看到她受刑罚,看到她先被人以棍棒敲倒,再有人上前以匕首捅刺,最后人们退却,一枚枚粗糙的箭矢刺入她的身体。
无边痛楚自她的心头漫散。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退后一步想要让开,却不知撞上了什么,像立在原地的木桩子,她的疼痛顷刻间散去,脑中已转到了下一个问题:人为什么会对看上去和自己一样有手有脚会说会笑的同类这么残忍?战争可以不完全囊括在内,但纯粹为了祭祀或恐吓,无所不用极其地“处理”掉一个和自己结构相同的人,他们不会害怕吗?
为什么人的脑中有朊病毒,人类相食会得病,如果这种病毒就是所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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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给人类设置的程序,那为什么只有互相吃的时候生效,相杀的时候又没了这道程序呢?是为了防止人类繁衍过度吗?
还是说,曾经是有的,只不过后来进化了?
她很快就没能继续想下去了,因为她撞上的不是什么木桩子,而是一个人。
她转身正要道歉,那人竟然摔了下去。
风岐登时就吓了一跳,不至于吧?对方这体型可不像什么弱不禁风的人啊,她对自己那一步的力道也有数。
更何况,她撞的时候他岿然不动,现在倒下去什么意思?
讹诈啊?!
这里虽然空旷,几乎没有其他游客,但头顶可是有摄像头的!
她承认自己最近大概是共情能力过强思维重新活跃在这里站了太久,但要是怪她挡了视线,要么拍包提醒下,要么开口好了,玩儿这么大?
这一下动静不小,她听着都疼。
可他抬起脸的时候,她原本的念头全都不翼而飞了。她耳边莫名就响起了妈妈给她读的《白雪公主》:“我真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头发如窗棂般漆黑,肌肤如雪般洁白,嘴唇如...”她忙刹住念头,思维真有点儿活跃过头了。
他面色惨白,连双唇都没了色彩,眼中有大滴大滴的泪滚落,额角青筋一跳一跳的,右臂撑在地上,左手死死抓在心口,像是难受得厉害。
她忙蹲下身,便听他喘息也粗重,她的心砰砰直跳。
这肯定不是摔出来的,这是...心脏病发作了吧?
飞快扫一眼四周,一个人都没有,所以他刚才是因为只看到了她一个人...是来求救的?她顾不得想那许多了,径自掏手机,但声音多少也有点儿发颤:“我帮你先打120,你别紧张。”
“可以躺下,平躺...没事,别紧张,放轻松,我在这儿,我帮你打...”
真要呼吸骤停她反而知道该怎么做,现在这样,她只能留在原地。一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挪动,二是毕竟他摔倒和她也不能完全脱开关系,万一他摔个骨折什么的,到时候全网挂了她照片寻人也丢人。
反正有摄像头,到时候一起去医院检查完出结果踏实走就是了。
可那个“1”刚打出来,却听他开了口,“不...”
“不用。”说完他就挣扎着要起身,风岐赶忙去扶。
他脱了力,自己没起得来不说,还把她也一道带得栽了下去。
她重心不稳,下意识就按到他胸前,手机在他锁骨上磕了一下掉到了地上。
在她一时间辨不清到底该起身还是再等一会儿的时候,却听他哑声说:“抱、抱歉。”
风岐哭笑不得,现在是道歉的时候吗?
不过他的声音似乎比上一句扎实了一些,也是这时,他身上的香水味钻进了她的鼻尖。
他的手臂一直揽在她腰后,重得发沉,她没再动,轻声安抚几句,略等了半分钟。
见他呼吸稍稍稳定,她刚要起身,他却一手撑地,一手托在她的包后将她带了起来。
他颤巍巍俯身要替她捡手机,她赶忙自己蹲了下去,正反扫一眼,没什么问题。
人家自己能走,她也乐得松手,出展厅她又觑一眼他的脸色,比先前好了不少,只是目光有些闪躲。
她同他再三确认过手骨和尾椎骨都没问题,见他双颊泛起异样的潮红,这才发觉自己的左耳垂也在发烫,烫得像要掉下来了一样。
反正他有自主行动能力,坐在大厅里工作人员也能看到,她出展厅就遥望一眼,问询台后就有AED。
热心助人这种事也得有个度,人家都说不用去医院,那她还要管了干嘛?
再说了...她捡起手机后就悄悄打开了手机录音软件,真要杀个回马枪,她也能自保。
所以在他磕磕巴巴同她道谢时,她就跑了。
大概率不是坏人,万一又跟那被她心肺复苏救回来的老大爷一样追在她后面要给她送锦旗,那她也受不了。
重新睁开眼,她看看自己的掌心,忽地冒出一个有点儿缺德的念头——这个人...练得还挺不错呢。
但是练得这么好,还是会突发疾病,真可怕...
10. 第 10 章
“在东山镇陪我阿爹钓鱼的,刚巧有个无花果园...”
等郑襄替她找的收废品师傅到的工夫里,风岐翘腿坐在书店大堂里,就见到秦思勉提溜着两大竹篓无花果进来了。
“嘿嘿...鱼你要吗?”装鱼的塑料红桶还留在院里树荫下,不敢带进室内,“给你烧汤喝呗...”
风岐愣怔间,秦思勉挠了挠头,“要不我带回家让我家阿姨烧好了送过来?”
她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秦大少,你把我当个饕餮呢...”这两个竹篓她看着都沉,郑襄见风岐这脸色也稀奇,凑了过来。
风岐站起身互相介绍,秦思勉赶忙把其中一个竹篓递过去,“吾择了交惯多,你们分、你们分...”
他说着要把另一个递给风岐,风岐赶忙道:“哎哎哎够了,吃不掉了...”无花果可放不住,“明朝都要跑了...”
“啊?”
“去...”秦思勉回头看了眼拿着竹篓走远去分的郑襄,压低了声音,“又去找你男朋友啊?”
风岐笑得停不下来,“我就不能自己出去白相相?”
秦思勉十分疑惑,他一整个晚上睡得辗转反侧,早上被爷爷拉起身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但现下快下午四点了,看着风岐没什么变化的身形,他记得孕早期应该要注意活动量来着?
“我、我还以为你要在家休息的...”
说着话,收废品的师傅进来了,风岐看了眼时间,对秦思勉说:“哎你要是没事,”她不想白拿他一篓子无花果,“要不去隔壁坐会儿,我请你吃饭?”
秦思勉看着一口气进来了四个人,依旧惊讶,“你要卖啥啊?这么多人?”他还当她要卖旧报纸书籍之类的,其中一人问风岐,“是有半架钢琴对吧?”
秦思勉一愣,风岐的钢琴...怎么只剩下半架了?
这个问题在十分钟后风岐拐进Kairos时,他问了出来。
风岐先前对师傅只点点头,催他先去,说了句:“不用你帮忙,我跟师傅讲两句话就过来。”
“不小心搞坏了呀。”风岐无所谓地一耸肩,秦思勉还记得那是一架色泽温润的黑色三角琴。风岐三岁开始学钢琴,二十多年前,素质教育才刚开始兴起,风岐阿公连卖了好几副字才买回来这架钢琴。
Kairos是清吧,室内放的都是舒缓音乐。现在还不到晚餐时间,只提供一些简单的软硬饮和几道佐酒小菜。
小真正和几个朋友坐在角落里一张环着沙发的圆桌旁聊天,定晴一看发现是风岐,提着刚做好的大冰茶桶搭两个玻璃杯就来了。
“稀客啊,回来几天了就来过一趟。”
“同学?朋友?”小真看了眼秦思勉,听风岐说到小学同学,小真笑着对风岐说,“下次再带点儿幼儿园同学来,我这儿生意全靠你了。”
冰茶刚倒了一杯,秦思勉刚要提醒风岐,这里又是冰又是酒精的,却未料小真的手一顿,把那杯要推到风岐面前的冰茶收回来推到他面前,“哦我忘了你不能喝。”
风岐觉得全世界人都记得她的经期,就她自己记不得...
“我帮你倒杯牛奶去?”
没两分钟,小真一手玻璃杯一手大托盘地过来了,“喏,”托盘里满是她几个月前按照风岐给的卤料配方做成的各样下酒菜,那时风岐给过她建议,毕竟是西餐为主的酒吧,最好还是做些简单不脏手能用叉子的,所以现下上面分摆着鸡脚筋、掌中宝、鹌鹑蛋、鸭胗,另外还抓了两把应季的毛豆和花生,现在这些上菜单也有一个多月了,算是广受好评。
话罢也没耽误正事,手机一调调出个群二维码递到秦思勉面前,“我们家群,有什么活动都发群里,介绍朋友来啊帅哥。”
风岐扶住了额头,“我怎么像个饭托儿呢?”
秦思勉赶忙扫码,小真笑道:“差不多了,互托互托。”见秦思勉进了群,她对风岐一抬下巴,“我过去了啊,有事儿叫我。”
秦思勉听得一愣一愣的,来回打量酒吧内的布置,刚要感叹一句,却听面前啜了口牛奶的风岐开了腔,“哎你之前讲那个青女赤帝人格分裂的,说有证据...”
“是什么证据啊?”
--
起飞播报音结束,应柏收起电脑抬起桌板,自包里取出一本已经被他通读一遍的《饺子》来。
手小心翼翼地按上胸口。
现在,那里除了一张画像,还多了一样东西。
先前发生的事历历在目。
在苏州站时,他无意间瞥见身旁旅客手机上的视频。
那时他只觉得胸口滞涩沉闷,等他循着视频上的文字更改行程,站在女尸前时,他甚至以为站在那里的她只是一道幻影。
之后发生的一切依旧犹如梦幻一般,每当他想起,就会摸一摸被他藏进胸口的这枚徽章。
至少...这枚徽章证明,她是真实存在的。
不仅仅是这枚徽章,还有她的名字、她的字、她的家。
但是...为什么她会变成展柜里的那幅模样?他翻遍了能搜索到的一切资料,时间太过久远,没有人知道真相。
他还有一个办法,一个下一次见面,应该就能用上的办法。
他曾经懊悔过自己那时竟然没有和她多说两句话,但却又有些庆幸他没有留下她。
她和他不一样,她眼中只有对一个陌生人的担忧,她不知道他是谁。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的行程已经压缩过了,延后再无可能。
直到她彻底消失在他视线中许久,他才能去洗手间检查自己衬衣上的那一道破口。
解开两颗扣子,衣服破口的位置有一小块干涸的新鲜血迹,和几道十分陈旧的疤痕。他沾湿了纸巾擦去血,目光这时落在了衬衣下摆束在腰带中那一圈的奇怪凸起上。
又解开了一粒扣子,从满是细小血洞的小腹前取出了一枚徽章。
他那时忽然就笑了起来,在他浑然未觉时,她竟然给他留下了一样东西。将徽章翻转,它背面的针上一片赤红。
他惶急万分,忙要用纸巾去擦,他把她的东西弄脏了。
用他的血,弄脏了属于她的东西。
但他的手蓦然停了下来,就留在上面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掌心合拢,他任凭徽章刺进他的掌心,这种程度的疼痛,他早就感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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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
等下次见到她,他一定将它擦得干干净净。
不...不,他想买个新的还给她。
这枚徽章,谁都不会知道在他这里,他可以偷偷藏起来,谁都不会知道的。
脑海中蓦然出现《饺子》里的一句话。他其实看不大明白这本书里的故事,看过几篇解析,发觉过往经历无法让他理解这些。
只是他记得那句话,在他依旧不能理解的“甚至毋须把衣服全脱掉,情欲是‘下等’的比较快乐。”后跟着的那句“肉,往往带血更好吃。”
书看不进去了,他合书关灯闭眼,回忆起那日在相逢书店里的情形。
只是可惜离开前他才知道那是她的书店,不然那天在周围几个人聊天时他会听得更认真些。
现下只能辨认出几桩和她有关的事。
有一对坐在他左侧的男女,男生看上去和他年纪差不多大,坐下来就滔滔不绝,“这家店原来是戚腾教授的家,戚腾教授你知道吗?明清史巨擘、书法家...”
女生应该是不知道的,大多数时候保持着安静。
他说门口的那张桌子上的花、卡片乃至一些手写信都是送给戚腾教授妻子的,说她在戚腾教授去世后拿自己宅院开了这间书店,女生问他戚腾教授妻子的名字,男生说:“这我哪儿知道?”
“姓花?花...”
那时电影还没开始播放,对面的人提醒了他,男生“哦哦哦”了几声,话题就又到戚腾教授的著作对明清史的影响上去了。
男生到后来还往前踱了几步,去柜台问了几句又回来,“我就说嘛,戚腾教授的家怎么会不卖他的书...”他先前在店里还找了一圈,一本都没找到,“都卖光了,你看吧,现在喜欢历史的人还是很多的...”
“戚腾教授很低调的,听说退休以后就含饴弄孙...不过那副字,啧啧啧,不如戚腾教授啊...”
“虽然现在好多人都不知道戚腾教授了,但是...”先前告诉他叶惟名字的那个人敲了敲桌子,示意他安静,因为电影已经开始了。
离开明荫巷后,应柏搜索过这位戚腾教授,网络上有关他的消息大多都在十多年二十年前,有不少都是旧报纸里的报导,这些报导对他的评价相当一致--风趣幽默、学识渊博、淡泊名利、古道热肠。
据说他在职期间常年一副朴素打扮,一双布鞋破了又纳,纳了又破,却挂念着自己那些家境贫寒的学生,悄悄给他们塞粮油票,有时也会带他们回家吃饭。
有两则报导他印象深刻。
一则是十七年前的,说是戚腾教授退休后拒绝学校的返聘专心带外孙女,那篇报导写的是那时七岁的风岐在某杂志上发表散文诗,记者对风岐的评价是“颇有其外祖父风采”。
另一则则是十二年前,是戚腾教授某个学生的悼文,提起他火化时放在遗体上一道烧为灰烬的三本书:《红楼梦》、《沉思录》、风岐的散文诗集--《听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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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她的交集正在变得频繁。
按了按太阳穴,那天店长说的那句“我们老板不在苏州”自然是假话。
他知道她,就在附近。
11. 第 11 章
霍宁早习惯了风岐一会儿一个主意,她嘴上说自己第二天去漠河,说不定当晚人就到了海南。
倒没想到这人这回出现得相当准时,说是哪天到真就哪天到了。
“哟,西天取经回来了?”西宁站的出站口,霍宁老远就看到风岐耷拉个脸拖着箱子跟在人群之后。
身份证刚掏出来就看到了她,之后眼睛就亮了,狂奔而来,箱子一扔嘴一撇,抱着她就哭:“亲人啊!你来救我于水火了!”
霍宁无语,风岐的脸红扑扑的,她一探她额头,这烧得可不轻。
“走了走了,少有的没的,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风岐自述这趟出来命途多舛:鸣沙山上鞋套掉了灌了一脚沙;心心念念的驴肉黄面一点儿都不好吃,结账才发现自己导航导错了店;心血来潮跑张掖爬金塔寺不小心摔了一跤,把前一天替莫缇买的擦擦给摔坏了害得她又回去了一趟。
她听得直乐,风岐一直叫:“就是很倒霉!你知道吗!我最近干什么都不顺!”
上了车风岐就安静了,拉上安全带抱臂,没多会儿脑袋就一点一点地睡着了。
不过风岐也就睡了十来分钟,醒来就精神焕发了,一边喝水一边嘴叭叭个不停。
“可给你憋坏了。”
“可不是,这一天天过的什么鬼日子...”风岐忿忿。
霍宁先对周辽就是楚天阔表哥表示惊讶,到后头听到那句“挡灾”也哑然失笑:“你那事儿跟他有个啥关系...”
“嘶...”
“哎,真是那个谁?”
风岐安静了两分钟,末了摇摇头,忽地又缩了下脖子。
霍宁被她这副神经兮兮的样子逗笑了:“咋了啊?”
“我...那时候,啥样儿啊?”
“你哭得跟个啥似的,直往外冲,谁都拉不住,”霍宁没起床气,重点还是看风岐不顺眼,被吵醒了出门一看,就见戚拏云被风岐甩脱,风岐涕泪俱下,嗓子都哭哑了,拼了命地叫:“让我去见他!我要见他!”
霍宁总结道:“惨死了。”
那时候风岐才十一岁,戚拏云和她当时任职的学院里几名老师组成了一个团,来青藏高原旅游。
领队和霍宁家村支书相识,其中又有几名民俗学家,因为即便山路坎坷一行人也到达了达瓦,分住在几户居民家,风岐和戚拏云便在霍宁家下榻。
在霍宁眼里,风岐又矫情又黏人话多毛病更多,在她家住了五天她恨不能将她扫地出门。
风岐那一趟的异常不少,霍宁原本还当她全忘了,春天时冒了句要去西藏,她才知道原来这人只记得西藏了。
“噫...”风岐硬生生打了个哆嗦,刚要开口,忽见路边有卖葡萄和杏子的小摊儿,一旁还有辆满载西瓜的车,闹着要停。
霍宁翻了个白眼停车,陪着她挑了会儿,挑到西瓜时她拉了她一把,“回去有,多呢。”
风岐恋恋不舍地跟霍宁回了车上,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在霍宁点火前递来了一张照片,“喏。”
在遇到周辽后的那个晚上,她还是从塑料袋里翻出了自己的日记本,找到了这个梦。
十一岁,已经是她有记梦习惯的第三个年头了。
那时候不大习惯打字,大多数时候还是写在本子上,再后来,她的梦几乎就都在笔记本的文件夹里了。
“停下,不要再向西去了。”
“他不会再存在了,放弃吧。”
“别去了,你接受不了的。”
“我要去找他。”
“我记得他。”
“我不会忘记他的。”
以上几行的右侧是一个大括号,后面是她工整的字迹:“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不同的人,但是声音一样。”
她裁剪了照片,只给霍宁看到了这里。
那之后的一行是:“你有私心。”紧跟的注释是:“另一个年轻女人,非常冷静,没有感情。”
最后几个字很大,是她总结的自己在这个梦里的感受:“我想见他,我要见他。”
第一个年轻女人,她怀疑是她自己。只是那时候她还小,不会知道长大之后的自己是什么声音。
但是另一个...
她不敢猜。
“嘶...”霍宁牙有点儿酸,风岐飞快抓回了手机,“干嘛干嘛?”
她抓了把头发,“咱们这么说啊...”
“如果周辽是...”她觉得还是把他给忘了吧,踏实过自己日子去。
她可不想玩儿什么“一个破碎的我如何拯救一个破碎的你”这种鬼把戏。
“那如果周辽不是...”她按下车玻璃,轻松笑道:“说真的,我觉得不是,按你这么说,”不光是霍宁说的,还有她自己看到这个梦时感受,的确是挺惨的,“那我要有一天真遇到这个人不该跟他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吗?”【1】
霍宁攮了一把风岐的脑袋,“少念诗。”
不过风岐这话有道理,她来了点儿促狭心思:“哎你上回走错了啊,再去一趟呗?”
风岐瞪她一眼,“你就是想看我热闹。”
“废话,我想多少年了。”霍宁笑了,笑完板了脸,“跟你先说好啊,真要坐绿皮火车去我不帮你打掩护了,好歹我跟你一块儿去别自己瞎折腾了。”
这么大的事儿竟然莫名其妙被戚拏云知道了,“我戚姨对我这么好我还跟她撒谎,亏心。”
风岐拼命摇头:“去个大头鬼去,人还是不要乱有好奇心了,不去了不去了不去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反正呢,这页翻篇儿,不想那乱七八糟的了。”
她把话题岔去秦思勉身上,先提起采花树,霍宁也听得一愣一愣的,“哎他们家有人现在还会这个不?”
风岐想起秦思勉的原话:“害,我们家谁会啊...这要真有会的,还哼哧哼哧上班干嘛?你不知道,现在算命可赚钱了...人家求着给你送钱,找不到你还着急呢...”
“那可不,现在好多大师还线上算命呢。”霍宁道。
“还有啊,他还给我讲青女...”风岐灌下半瓶水,霍宁伸手关了车内音响,风岐一愣,“咋了?”
路上车不多,霍宁偏头对她微微眯了下眼,“有点儿东西啊这个人...”
“啥?”
“你先说。”
风岐挠了挠头,想了半天,才从贺兰山讲起,到之后提起秦思勉说人格分裂的证据——除了贺兰山之外,他在其它地方听说的有关青女的传说只有青女,从来都没有赤帝。
秦思勉对此的结论是,青女变成赤帝在贺兰山放的那把火是开始,放完火之后她就掩藏了赤帝的一面,一直以善神青女的模样出现在贺兰山以外的地方。
这证据颇有些琐碎,秦思勉原先要把自己的文档给她看,她笑眯眯地拒绝了。
据秦思勉说,各地对青女的叫法不一样,有的地方也叫雨虎,在那里的传说里,青女依旧着青衣,但你要是看到她的脸,会看到她有老虎的牙齿,她行走过后会留下水痕,人如果踩到水痕,会下一场雷阵雨;有的地方叫龙女,这一点风岐倒是知道的,龙女和龙王都是佛教传入中国后引入的水神形象,但秦思勉提起的传说里叫龙女的青女出现时天上会像有龙经过,同样是引来天降大雨;还有一条风岐怀疑是跟巫山神女混杂了,带有保佑船只平安通行于湍急河流的本领。
除此之外,有些地方称青女为青君,也有些地方称青帝。
这一下,风岐就又懵了,青帝如今也得算是个融合概念,大多数时候指伏羲,不过也有说是太昊的,东方之神,主日与万物生长的。
她觉得秦思勉过两年能参加夏商周断代工程二期去。
“嘶...”霍宁起先还听得认真,到后头愈来愈扯,“不是,你俩咋提起来这事儿的?”
风岐想了半天都没想起来。
“哎?有兴趣吗?我帮你打听打听去?”
“哈?”风岐有点儿懵,“跟谁打听?”
“青女啊。”
“啥、啥?”风岐舌头都大了,“咋打听?作法?”她抬头隔着天窗向上望了一眼。
“你什么乱七八糟的?”霍宁道:“我认识个青女...”
“卧槽?”
霍宁所说的则毫无神话色彩,大抵算是一种身份,她提起的人风岐也见过,但风岐没有印象,说是当初还带她一块儿玩儿过。
“你小时候儿还跟人家后头天天喊阿定姐姐呢...”
“嗯...”完全记不起来。
“你光记着我了是吧?”
风岐理直气壮了:“我这个人比较记仇。”
霍宁嗤笑,不待风岐发问,她当先道:“就普通人啊,她也没觉得自个儿跟别人有啥区别...”
阿定前年医学博士毕业,从北京回西宁做了某三甲医院的骨科医生,“我老头儿上个月跳广场舞摔了,就找她去的。”
大多还是小时候童言无忌时聊的,不仅阿定是青女,她们家的每个女人都是青女。
“啊?”风岐脑子慢了半拍,霍宁长长“嘶”了一声,“你...”
“哎,你别灯下黑了啊...”
“啊?”风岐依旧没反应过来,霍宁道:“这个秦思勉不会才是那个谁吧?”
风岐赶紧一挥手,“少胡扯,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咱们现在达成共识,没有这个人,谢谢。”
下一瞬,她鸡皮疙瘩直竖,“你是觉得...我也...”是青女?
“我去?我妈、我阿婆...”她又抓乱了头发,也不对啊,她哪儿来的血亲啊,“我去,我不会是阿定失散多年的妹妹吧?”
霍宁:“拉倒吧。”这长得也太不像了。
风岐有一搭没一搭地拨拉着勾在包上新买的九色鹿徽章,霍宁这才发现她徽章换了,“哎你原来那个呢?”
“掉掉了...”
“嚯,你那徽章有些年头了吧?”
可不是吗?用了得有四五年了,不过这也好买,要么再去看一场《蒋公的面子》,要么网上就能买。
只是后来想起这件事,她陷入了一阵混乱。
到最后她选择那个最让她舒服的理解——反正本身买了就是当好玩儿的,这说明她以后可以继续说哲学,跟谁都说,随时随地都说。
半桶水晃得飞起。
可她又想起了那个人,她记得进博物馆的时候还犹豫过要不要存包,那时候徽章还在呢。
“哎,”反正面对霍宁什么都说得出来,“我吧,在上海,遇到个长得...”
“反正就我喜欢的那种,剑眉星目的...”她把车窗又向下按了点儿,颇有些恹恹。
霍宁惊异道:“哟,稀奇啊,大马路上看到的?”
风岐简略描述了一下过程,总结道:“你说我这什么命啊,难得有个顺眼的,还是个病秧子。那我哪儿敢有兴趣啊...”
“我肯定撒腿就跑啊,”她说着说着又来了劲,“我又不是扶危济困的活菩萨,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啊?我下半辈子照顾他啊...”
“还是你清醒。”霍宁又乐了,风岐的审美她是知道的,路上能遇到个还怪难得的。
车降了速,风岐犹在继续:“不过他用的那香水...”话还没说完,手机忽然响了。
霍宁老远就看到应柏站在县园林局门口,摇下车窗同他一摆手,耳畔传来风岐的一句脏话,紧接着就听她咬牙:“送上门来讨骂呢?”
“谁啊?”她刚问,就见风岐趴去车窗边缘戴上了耳机。
风岐接起电话,对面显然喝了不少:“哎哎,你别拦着我,我不说,我真不说。喂、喂风姐,风姐听得到吗?喂,风姐,我想出家了。”
平心而论在看到尤闲的来电显示时,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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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还是心口一致的,但听到他显然已经喝得晕头转向,最后还说要出家,她还是笑出了声。
她特意看了眼时间,这才八点刚过,就喝成这样了?
“风姐,我又失恋了啊风姐。今儿上雍和宫算命去,人家钱都没要我的,就说我天生和尚命。风姐,有没有什么好去处能推荐我去?”
风岐无语:“我是个什么啊还推荐你?”但她还是顺着说了下去:“西黄寺、五塔寺、智化寺、圣水寺,你挨个儿过一遍,看看人家要不要你?”
尤闲似乎是酒瓶一顿:“风姐!我就说你是我知己呢!我全都去了一遍!颐和园都去了!人家不收啊!”
“你来真的是吧?”
“真的啊!哎不是啊风姐,咱们当年...”尤闲打了个酒嗝:“当年那什么?哦!苏州不是有个庙收和尚呢吗?还只要研究生学历,月入...月入两万呢!”
还未等她开口,尤闲已经带上了哭腔:“风姐,我都工作一年了,这...这都不是应届生了啊,人家怕是不要我了啊。”
风岐怒道:“尤闲!我叫你做实验开通风橱开通风橱!你这脑子真是熏坏了是吧!”
“年纪轻轻的不要这么早就寻求宗教帮助!”
谁知,被她一凶,尤闲清醒了许多,紧接着就成了几个月一次的老话题:“风姐,你在哪儿逍遥呢?”
她心中冷笑一声,车侧有一道黑色人影掠过,紧接着车身一沉又是一顿,眼前风景开始变幻,她这些天难得的逍遥也被这一句话给搅碎了。
“有事儿吗?”她很少和人这么说话。果然,尤闲愣了愣,旋即道:“这不是,关心关心我风姐吗?”
“风姐,最近有情况了?”
关心吗?应该是的吧,只不过对象不是她。尤闲开头的那一句,她就听了出来他身侧有谁。
“你是指什么情况?”听风岐吐出冷硬且疏离的一句,霍宁嘴角本挂着的笑也消失无踪。
她记得风岐过去吐槽过尤闲每隔两三个月就替廖远来打听她的感情状况,毕业后常说的那个老掉牙的借口风岐都给她学过:“咱实验室六个人,常年维持着三个单身狗的动态平衡,这不过来看看你这儿有没有打破平衡吗?”
之后风岐似乎憋了一口气,维持着听不出丝毫情绪的语调。
“嗯,我有男朋友了。”
“在一起有段日子了,银川人,在西藏工作,保密单位的。”
“最近都跟他在一块儿待着。”
要风岐不是现在这个语气,霍宁能笑出声,真够能扯的。
“也不算男朋友了,未婚夫,我怀孕了。”霍宁的手险些没能把住方向盘。
“谢谢关心,嗯,再见。”
风岐摘耳机掐电话,霍宁还能听到听筒里尤闲的叫声,余光里她似乎在手机上点了几下,最后长舒一口气倒回了车座。
远处山景变幻,直到十分钟后,霍宁才听到风岐带着些许哽咽嗤笑一声:“不想忍了,真的没意思。”
“早就不该忍了。”霍宁叹息道,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第一次听到尤闲这个人,是去年风岐毕业的时候。风岐会把朋友的喜恶记得很清楚,但并不是谁都和她一样的。尤闲一直想撮合风岐和廖远,甚至以两人聚餐的由头把风岐约出去,最后风岐到的时候尤闲身边还站着个廖远。这就算了,那一条街上什么吃的都有,非要选在吴浔过去最喜欢的那家连锁的墨西哥菜。
霍宁那时候不解:“你和他直说算了。”
风岐只有气无力地答她:“他知道吴浔不在了,也知道那家店是她喜欢的,可能...就是忘了吧。”风岐觉得说出来或许会扫兴,只自己咬牙忍着,一顿饭几乎只喝了两口水。在风岐看来,尤闲也是读研三年互相加油打气的伙伴,他进北京的学校做行政岗,将来不知道哪年才能见到了,最后一场,让一步就算了。
要霍宁说,光尤闲当初实验操作不规范差点儿把风岐眼睛炸伤这一条就够她骑在他头上一辈子了。风岐一声不吭替尤闲把事情瞒了下来,只自己配了副黑框的平光镜整天戴着,这事儿就算过了。
风岐低头看了看自己翻开的掌心,上面因为长期浸水好久都消不掉的褶皱和手腕乃至小臂上的斑痕早就在这一年尽数散去了。
把尤闲和廖远都拉黑,这一页也算翻过去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会哭,也不觉得委屈,只是有些隐约的难过,“把脑子里的水哭干,以后就清醒了。”
“我真的不知道...”真的是她脾气太软了吗?她觉得也没有,只是觉得自己一直在让步,总是在让步。
“我...”连抽了几张纸,风岐擦干了泪,说出了自己这一趟其实是先坐高铁去了南京,“我就...其实比我想象得要好点儿...”在南京南下车的时候躲到角落里哭了一场,之后把行李箱寄存,睁眼看着三号线一站站过,听身旁人说着五号线不知道要挖到什么时候的笑话,想起吴浔还在时她对她说的:“临顿路也不晓得要挖到哪年去呢...”
“我上鸡鸣寺去了一趟...”风岐笑了起来,霍宁也轻轻笑出了声。
鸡鸣寺求姻缘,风岐总把自己这些年桃花泛滥归结于自己某年和吴浔闲得没事做过去逛了一趟,这两年提起来总要说上一句“有空上鸡鸣寺去销个号”,但每每提起来就先红了眼眶。
风岐低头看了眼自己从鸡鸣寺出来后爬上城墙拍下的玄武湖,艳阳天,城墙上的游人依旧不少,路面上的就更多了,尤其是城门内外,摩肩接踵的。
“求神拜佛没用吧,”风岐轻轻吁出口气,“不还得靠自己?”拉黑就是最简单的方法,想着想着,她把手机里一长串的免打扰统统转成拉黑,又长长叹了口气,霍宁刚要问她这回这个谎怎么编得如此流畅,风岐先道:“哎我刚讲哪儿了?”
风岐趴回窗沿,霍宁回忆了半晌才给了她找回来两个关键词:“剑眉哥的香水。”
12. 第 12 章
“剑...”风岐开口就笑了:“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过去给朋友的男朋友或是心仪对象取外号她手到擒来,现在听这称呼着实叫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股气味又像是被她自己由记忆里翻了回来,犹在鼻尖,“反正就是木质调吧,估计是哪个小众牌子,哦哦哦!”她赶忙低头翻手机,“我正好买了点儿小样儿看能不能碰上,我看看到哪儿了。”
“我又不好抓着人家问吧,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啊。”
“你真别说,回到自己地盘儿就是不一样哈,”风岐向外敞开双手迎上缓缓落下的夜幕里的风,“我这次真要重新做人了!”
眼前景色渐渐熟悉,是进了达瓦镇地界。
果然心情好了退烧也快,风岐摇头晃脑地刷手机,霍宁刚想重新打开音响,忽听风岐哼哼唧唧地冒了一句:“哎,你晓得西北哪里长榕树吗?”
“我哪儿知道?”霍宁笑道,“哎我这儿正好有专家,十多个呢...”
“哈?什么专家?”
“种树的。一会儿下车了你过去问问呗,问我有啥用?”
天已漆黑,风岐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一块灯牌上:赤月山欢迎您。
不过前面“赤月”两个字属于她的脑补,估计是电路老坏,字已经灭了。
也好在这两个大字没有亮,她才能看到灯牌下的光秃矿山,和她印象中不大一样了。
层级的台阶上种着一行行圆锥形、笔挺的树。
沉寂在漠漠黑夜里,像童话里的锡兵,但她心里却出现了另一个念头。
“那什么树啊大晚上阴森森跟墓碑似的。”
“我看看啊...”霍宁循声望去,一打眼也没认出来,风岐却自己想了起来。
那是柏树,她在很多个地方见过的...柏树。
风岐疑惑扭头看向蓦然停嘴的霍宁,大腿忽然一痛,是被她揪了一下。
“不好意思啊,她难得心情好,说话就这样儿,不是针对你。”霍宁偏头对后排说了一句。
风岐心惊,她早八百年就把后来车上上来了一个人给忘了。上车前霍宁就和她说过,一会儿得绕县城接个客人。都是山路,走县城路程就多了不少,要是饿了就先垫点儿。
她肯定是说错话了。
她在外头要是说错了话,要么被霍宁拖走,譬如对着白塔说像白骨被人侧目的那次。
要么就是被这么不轻不重地揪一下。
她想道歉,可根本没听明白霍宁这句话的意思,歉都不知道该怎么道。
下意识就要回头,但突如其来的空气凝滞使得她的背自下而上腾起一阵麻僵,那麻僵蛛网般迅速蔓上她的后脑,脑袋微微偏转,颈椎就如同年久失修的老门框一样吱嘎作响。
大腿被轻轻拍了两下,霍宁递过来一个安抚的眼神,后排传来一道低沉喑哑的男声:“没事。”
风岐没再动了,嘴巴抿成一条线。霍宁这两年对她相当宽容,大多数情况下不是怕她被人收拾一般不会提醒,全都随她去。
肯定是得道歉的,不过还是得等回去问清楚了再说。她有点儿想揉头发,手臂也有些发麻。
她依稀记得霍宁提到过园林局。
对对对,刚才霍宁说种树专家来着,这就是那十多个当中的一个?
这树...他种的?
车继续向前,剩下的几个字闪烁几次,像是油尽灯枯般与前面两个一道沉入了黑暗。
如果风岐这时回头,会发现黑暗中旧矿山上柏树形成的图案,从她的角度来看,像是一张女人的面孔。
一张讥诮的、不屑的,带着些许戏谑的脸。
——
到民宿后车进了院中的停车场,应柏先下了车,霍宁倒是脸色如常,但风岐这次是真吓了一跳。
那何止是人家种的,还是人家的名字。
她拼命抓头发,“我去道歉,我...我道歉我道歉...”
两个脑袋凑在一处,风岐话还没说完,霍宁先抬起了头,她顺着霍宁视线正要去看,便见车前飞快闪过一道黑影,紧接着又是“嘭”的一声响,旁边一辆带车斗的黑色吉普车开了出去。
风岐头发都快拔下来了,霍宁脸上也有了讶色。
“气、气走了?”她急得想哭,名字是一个人顶顶重要的东西,哪怕霍宁刚才说“你都不知道他叫啥,一时嘴快说出来了有啥的?又不是故意的。”心里还是慌得厉害,要是有别人这样说她,她哪怕面上不显,心里肯定得难受好几天的。小时候要是有人以为她叫“妮妮”,或是把她的岐写错,她都要生气的。
这种事和她的还根本不是一个量级,她是生死不忌的,但是这世上能有几个人和她一样。哪怕不忌讳,听别人嘴里说出来,总归不会舒服的。
霍宁刚才还简略提了一下那个据说能让她翻好几番的好消息。
应柏是北方农林科技大学的植物学博士生,在赤月山一带有好几个项目。那里的柏树也是其中之一,在做矿山修复。
他们师门的学生,以往来达瓦都是住镇上的酒店。先前有个客人看到霍宁的纹身,把她认了出来,在网上发了消息,叫应柏的师妹罗研看到了,于是撺掇着应柏找导师换酒店。那是过年之后不久的事情,应柏之前每年春秋两季会过来采样,所以春天先是过来考察了下,做了个两面对比的文档发给导师,估计也帮着说了点好话。如今不仅是他们师门,连他们学院的本科生实习住宿也定在了这儿,前几天刚签了合同。
“我把咱们大金主气跑了...”风岐喃喃,霍宁却笑出了声儿:“没这么严重,真没有...我给他打电话,估计有啥急事儿上山去了。”
“真的,信我。”霍宁说着就去拨应柏的电话,但他没接。
“少想那些有的没的,这人没你想那么小心眼儿。”她说着就要拉风岐下车,天边忽地一闪,豆大的雨点接连而下。
风岐心里还是一阵阵慌乱,可这不是什么小不小心眼儿的问题,她真的说错了话。
霍宁板了脸,“我认真跟你说的啊,再生气他也不可能...”她忽地向大堂看了一眼,先前也是被风岐绕晕了,罗研今晚扣了应柏的车说跟师弟师妹去30公里开外海拔3300米的斗午岭看星星,应柏没了车,从县城回来才请她接的。
既然吉普车停在院子里,那么罗研肯定已经回来了。
“罗研在呢,不信你问她去。”
风岐缩了缩,任由霍宁撑伞将她拉下车,在霍宁要替她抬箱子时,她赶忙自己提了往大堂走,“我...要不给他免房费吧?”
霍宁嗤笑:“行了行了,进来说。”
罗研本要上楼,听到身后动静,挂笑就迎了上来:“哎霍宁姐,这就是你们二老板吗?你好你好。”
霍宁拉了风岐跟罗研打了声招呼就问:“你师兄上哪儿去了?”
罗研道:“不知道啊,我还没跟他说两句他就说有事,”她向外张望了一眼,雨势愈来愈大,“可能去山上调参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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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宁对风岐使了个眼色,附耳道:“人家都住好几天了,要走行李不带走?”
风岐同样向外望,咬耳朵回她:“万一是被气急了出去淋雨...”她最近脑子转得太快,脑海里已经浮现起陆依萍被陆振华抽鞭子的那一幕。
“或者先去镇上开房再回来取行李,”风岐赶忙换了个合理点儿的猜测,更何况,“他刚才那门摔得...”那声音做不得假。
霍宁也觉得应柏刚才那关门声确实有点儿重了,风岐脑子里都是些啥她太清楚了,今晚上不让她好好道个歉估计觉都睡不好。
不过刚才也必须得提醒她,风岐的思维发散起来就没完,“墓碑”这种说法在她嘴里可算不上多重。
风岐今天也是难得放松下来,要不是看到矿山上的灯牌记起了应柏的项目,霍宁刚才也把后排还坐着个他忘了个精光。
这人上了车除了跟她打了个招呼就隐身了。
“咋了霍宁姐,找我师兄有事儿啊?”
“刚才有点儿误会,我朋友想找你师兄道个歉,给他打电话他没接,他啥时候回来有数吗?”
罗研径自掏出手机,外头一道闪电划过,风岐忙道:“发消息吧,现在不太好打电话。”
“是我说错了话,他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时候回来,我好...”
罗研打了一行字发出去,这才开始好奇:“咋回事儿?跟我说说呗。”
话音刚落,就把手机屏幕递了过来,应柏就回了两个字:“没事。”
还未等霍宁开口,罗研按屏幕发出一段语音:“师兄你干嘛去了啥时候回来啊?这儿着急找你道歉呢,人家姑娘哭得眼睛都肿了。真的,我看了都心疼,你别连累我们一起被扫地出门啊。”
风岐愣住了,她...哭了吗?她自己怎么都不知道啊。
“害,没啥。你师兄刚才关门声音大了点儿,给我朋友吓了一跳,还当他生气了呢。”
罗研又在飞快打字现场转播,嘴也没停:“怎么可能?”
她消息发完了就看风岐,“没事儿没事儿,应柏师兄也就看着吓人,从没跟人生过气的。”
要只有霍宁在这儿,风岐能把头发全揪下来,看着吓人那得是什么样儿啊...
她真的害怕。
“说错话了能有啥的?他没忌讳,什么都无所谓的,真的。”罗研又对霍宁笑:“霍宁姐知道的,我闯的祸多大,我师兄从来没说过我一句。”
罗研重新把手机屏幕递到风岐面前,应柏对罗研的回复是:“没生气,现在有事,晚点回来。”
风岐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不管怎么说,话是她自己说的,她明白不知者不怪。但一是自己知道错了,不管对方到底真的无所谓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至少她一句“对不起”也是该说的,而不是回头让霍宁或是罗研替她转述。二是这可是长线生意,大家心里有芥蒂都不痛快,还不如说清楚了踏实。
“嗯...”她把包抱得紧了一些,“方便把你师兄的联系方式给我吗?我和他...嗯,我该当面和他道歉的,谢谢你罗研。”
罗研有些惊讶,看了霍宁一眼。
“你师兄一根筋,这个也一根筋。”霍宁叹了口气:“我给你推。”
应柏的微信ID就是他的名字,风岐磕磕巴巴又问了一句:“你师兄...”听声音应该是个青年人,但人家是博士生哎,下到二十出头上到五六十都有可能。
“今年贵庚啊?”
13. 第 13 章
霍宁一口水喷了出去,笑骂:“你能不能别在我喝水的时候说话?”
罗研也笑了:“也就看着老,应该...哎?我师兄有三十了吗?好像差不多了...”
她提起自己“闯过的祸”:“我那时候跟应柏师兄去云南采样,他让我别走远,我一时间忘了,后来...”罗研比划了一个长度,拇指和食指张开对住了自己的脖子:“有条毒蛇掉我脖子里,张嘴就要咬...”
风岐拽着霍宁直打哆嗦,罗研都能感受到毒牙和自己的肌肤只有一线之隔,“被他拿手挡住的,他现在手上还留着两个印子呢...”罗研指着自己左手虎口的位置。
霍宁:“应柏在医院躺了两天,把罗研吓得半死,人家就一句话,‘没事。’躺病床上该干活干活,没说过她一句。”
“他就这样,”罗研重新笑了起来,“你别担心,真的真的,他人其实挺好的。”
就在这时,风岐的手机终于响了,赶忙打开对话框要去编辑消息,下意识抬头想向霍宁求助,却见霍宁和罗研的脸都对向了她的屏幕。
应柏的消息在好友通过后的三秒内就发了过来:“抱歉,我刚才出门有些着急,没有注意好力度吓到了你。我没有生气,对这些我没有忌讳。我今晚还有安排,暂时不能回来。抱歉,你早些休息。”
“我去...”罗研从呆愣的风岐手里接过手机,点了头像又点朋友圈,“没加错人吧?”
霍宁同样震惊:“你师兄这是上了个语言进修班啊?”
“真别说,”罗研喃喃,“他最近是会说人话了。”
“喏,我说的吧?”霍宁推了推风岐,“瞎担心。”
风岐还怔怔看着屏幕,霍宁索性把榕树那个问题抛给罗研,罗研“啊?”了一声,“榕树啊...西北长不了榕树的吧?”
“哦哦哦,问他好了,他做榕树的。”罗研随手向风岐屏幕上的一指,说应柏的主方向是榕属植物的气候变化响应。
虽然不是做传统分类学的,但他分类学基础很扎实,这问题对他来说小菜一碟。
霍宁站得更近,瞥去一眼,风岐现在看的不是和应柏的对话框,而是秦思勉的。
风岐赶忙回神,连连对罗研道谢,“真的不好意思啊罗研,我有时候就是...嗯...”
霍宁替她说:“脑子转不过来。”
罗研赶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师兄吓到过好多人了,我们早习惯了,看谁都跟欠他钱一样。”
风岐现下有点儿木,愣了半晌指着一边的冷柜对罗研说:“喝酒吗?那一层都是我的,你随便拿,今天...”
罗研双眼一亮,也不跟她客气,“好啊好啊,谢谢风岐姐。”
霍宁察觉到风岐有些不对,看着她抓着手机走出大堂。
“啊,休息天过得飞快,明天又要继续当牛马了...”罗研他们出外业也就周日能有个半天休息。原本今晚说好去看星星的,谁料刚停车就听到旁边几伙人在吵架,吵着吵着还开始摔东西,看着就要不对劲了,正巧那里先开始下雨,几人一合计回镇上吃烧烤去了。
罗研上去后没两分钟,霍宁走到倚在廊下左侧木柱子上的风岐身侧,便听她道:“那我要不...给他免两天房费意思一下?”
霍宁是真的烦她这股黏腻劲儿,她和罗研在这儿劝得口干舌燥她还琢磨呢。
风岐赔了笑脸,“不是,我就...嗯...”
霍宁给的理由让风岐连免房费都变得无力。
据罗研说,他们导师相当抠门,当初签合同前就想压价来着。应柏私底下找过霍宁,想私人出钱把差额补上,还是罗研拦下来的,毕竟钱的事不能乱搞,到时候容易出大纰漏。
罗研聪明,后头又拿民宿大堂、会议室乃至院子几个空间适合他们专业为理由,又提到了房屋清洁,这才把价又提上去了一些,虽说不比镇上的酒店价格,好歹比最开始的那个数字高了不少。
风岐懵在原地,这什么人啊?
霍宁道:“哎这么说,这人还真有点儿像你...”
风岐连连摇头,“我拒绝,我可没这么...”她骤然闭了嘴,把诸如“低情商”、“缺心眼”之类的字眼收了回去,已经得罪人一回了,现在连面都没见着,还有事要请教他,先积点儿口德吧。
她搓搓胳膊:“那刚才罗研还说他看着吓人...”她先前通过她们的叙述先浮现出一张狰狞粗犷的脸,之后这张脸遍布皱纹,现下却又成了憨厚率直。
“就...害,以后你见着就知道了,一板一眼的,看着确实有点儿凶。”
说着说着,风岐一扁嘴,可怜兮兮的模样,霍宁一脸好笑地容她钻进怀里:“咋了这是?”
风岐闷了一会儿,“我就最近...总觉得没有安全感你知道吗?就是...”她缩了缩,从霍宁怀里抬头看了看雨势渐小的天:“是不是降温了啊?你觉不觉得有点儿冷?”
霍宁也察觉到外头像又低了几度,“行了行了,还没吃晚饭呢?吃吗?”
风岐没什么胃口,霍宁轻拍了她两把:“因为楚天阔?”楚天阔认戚拏云做干妈,她怀疑风岐得在醋缸子里闷两年才冒出来。
“嗯...其实...”最开始几天是有些低落,后来倒也接受了。楚天阔也就比她大几个月,如今还来往的亲属只剩下了一个周辽。
戚拏云在邹云升走后对楚天阔照顾有加,这个名分给不给也没什么区别。
“也不是说吃醋吧,就是...”她笑了笑,最后又叹了口气,“秦思勉前两天跟我说,楚天阔跟周辽吵了一架嘛,吵挺大的,”她没有打听这种事的习惯,所以没有追问,“哎,也不是这事儿,就是...”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秦思勉头上顶着个‘危’啊。”她在霍宁这儿是十足十的踏实,不安全感是替秦思勉的。
“啥玩儿?”
风岐刚才看到秦思勉那一通乱七八糟的本还想着跟霍宁吐槽来着,这时候忽地想起来应柏那条消息还没回,她赶忙站直身,给他去了条消息。
在烈火灼烧般的疼痛几乎席卷整个上半身时,应柏收到了风岐给他发送的第一条消息:“抱歉应博士,今天是我言辞不当,希望可以有一个跟您当面道歉的机会。打扰。”
发完信息,风岐拉开自己的躺椅坐了上去,捂着额头捂了好半晌这才开口:“咱这么说啊...”
霍宁那句“灯下黑”她当玩笑,但是贺兰山那片血雾好像每次出现后她都会遇到秦思勉,而霍宁口中的青女就类似《山海经》里的一些类似人、神、动物的名字一样,并不是指代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一国人或是一个族群。
她是不是青女她其实倒不大在乎,但万一秦思勉真的就是赤帝呢?他这么天天琢磨青女的,真跟他刚才又发来的这个奇奇怪怪的故事一样怎么办?
“他真是...”风岐揉了把头发,把秦思勉的新版本讲给霍宁听。
这次倒是跟霍宁说的有了点儿重合,秦思勉打头还是一段聊天记录,对方真就是个青女,说是她从自己曾外婆那里听来的。
这个故事里出现了赤帝,她的曾外婆称青女为青君,意思大约是某一支青女的首领。
青君化为青鸟,赤帝化为赤乌,同样是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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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死去活来,最后青鸟吞掉了赤乌,坠入大海,大海登时干涸,升腾起一座开裂的巨石山。
风岐话音刚落,两人同时“嘶”了一声。
霍宁先开了口,“啥玩儿啊天狗吃月亮,不是,这...日食?”前面听着真有点儿日食的意思,到后面咋大海还干了呢?
风岐冷哼一声,秦思勉现在这功课做得可足了,还给她截了个“沃焦”过来,她把截图递给霍宁看,是说后羿射下的太阳,落地成为沃焦。
无论多少海水灌入,沃焦都能将其尽数烧干。
“你嘶啥?”
风岐正要回答,手机响了一声,她又是一愣,应柏给她发了很长一条消息,里面包括他的两个手机号、两个邮箱号还有他的房间号。
后面跟着他明天和后天的休息时间,他中午十一点半到十二点和下午七点到七点半之间有休息,不然就得等到晚上十点半之后了。
“他这...”这么忙啊,不过忙不忙的都在其次,她该迁就他的时间的,人家这可够给面子了,她终于松了口气,霍宁也笑了,“踏实了吧?”
风岐忙回:“谢谢您。”顺手定了个明天十点的闹钟打算守株待兔,心中轻松不少,她索性给秦思勉去了个语音。
秦思勉接得挺快,背景音十分嘈杂,男男女女哄笑着,似乎还有歌声。
“哎风大小姐,我还当你睡了呢。”
“等会儿啊我换个地儿...”
她在这儿替他提心吊胆的,他倒好,跑林芝跟人家围着篝火跳舞去了。
风岐气了个倒仰,秦思勉“嘿嘿”直笑,“这不是听你们说西藏,心动了嘛,嘿嘿,那个...嘿嘿...”
她懒得跟他兜圈子,直入主题,“炎帝诸女你听说过没?”
“听说过听说过,我最近正看袁珂的《中国神话通论》呢。”
“你听说过一种观念,是说炎帝诸女的传说实际上代表着炎帝部落的迁徙方向吗?”
秦思勉那里又安静了一些,“没有...啥意思?”
风岐难得耐心,先跟他提起数千年前当大地上全都是部落的时候,总有依附于大部落的小部落亦或是大部落里分出来的小部落。
“哦哦哦,理解理解。”
理解就好,“那你想啊,你今天发的这个,青君把赤帝吃了,像不像是一个部落吞并了另外一个部落?”
正好有现成的例子,“你看啊,通常都认为炎黄部落交战,是黄帝部落吞并了炎帝部落,对不对?”风岐觉得秦思勉真该对她作揖叫一声姑奶奶,这些不知道哪个年头从书上看来的亦或是听妈妈讲的知识全被她硬生生翻了出来。
“还有青女的几种动物形态,也不一定是说人家就是精怪。龙凤、牛羊,哦!还有熊啊什么的,可能指的是部落图腾...”
霍宁嗤嗤直笑,风岐这是硬要把秦思勉拽回唯物主义道路。
“哎,你说的有道理啊!等等啊我记一下。”
风岐可没工夫等他记,又有些念头随着这个思路忽地就顺畅了,“还有你之前一直讲的青女和赤帝的几种关系,我们如果不把它看作并列,而是用线性去看呢?”
“啊?”秦思勉安静了半分钟,“啥、啥意思?”
“他们是对头、上下级,或者说吞并合作,如果其实该分一个前后顺序呢?比如原本是一块儿的,然后反目成仇了,或者原本是对头,然后...”炎黄同盟是为了干啥来着?好像有个印象来着。
她思忖着,忽见院外闪进来两束光亮,屈着的手肘被霍宁一挤,霍宁对风岐一抬下巴。
是应柏回来了。
14. 第 14 章
“行了你自个儿悟吧拜拜。”风岐语速飞快地挂了电话,挂完嘀咕一声,“我最近催产素水平是不是有点儿高啊?”
她没想到会等到应柏,本打算打完这通电话就上去的,但有些贪恋熟悉的达瓦雨后的湿润空气,站起身狠狠嗅了两口。
黑色吉普车停了下来。
三秒后,车灯灭了,大堂与廊下映射入院的光亮顷刻间被黑暗吞噬。
“哎,要我陪你不?”
风岐现下倒是不紧张了,不过把秦思勉训一顿她又开始躁了,“你要不...看着我点儿?”
“行。”霍宁依旧翘腿坐着,但坐着坐着她就有些奇怪了,应柏这在车上干嘛呢?
五分钟都不下来?
风岐倒是没察觉到不对,因为秦思勉还在那儿捧她。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就是我的指路明灯”、“风老师”。
看得她现在就想把他拎过来扔出去。
车内亮了一下又熄灭,应柏下来了。
也是这一瞬,风岐才发现雨并没有完全停,只是雨丝细密,先前看不出来。
她看不清黑暗中的人影,只一味盯着车的方向。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车灯熄灭的的那一瞬,像一双眨了下的眼睛。
现在,那双眼睛藏入了夜色。
应柏走到近前,霍宁这才看清他土黄色迷彩裤的膝盖以下全是泥泞。
“摔了?”
“嗯。”
她疑惑扭头,刚才还说要道歉的那个家伙还在盯着停车场的方向发呆,连应柏跟她擦肩而过都没发现。
她唤她一声,对她使了个眼色。
风岐骤然回神,转身就看到一面黑墙堵在她面前。
“应博士。”她有点儿佩服自个儿竟然在这当口走神,“刚才不好意思啊...”
两步绕到他面前,这人目测比她高二十公分还不止。
她抚抚胸口,勉强换了副客气点儿的语调,道歉至少要有态度,总得看着人家的眼睛说,梗着脖子抬头,后面的话就一股脑冒了出来:“我不喜欢给自己找借口,说错了就是说错了,是我不对,给你道歉。”
应柏脸上全是雨痕,连口罩都被雨给打湿成深蓝色,一双眼在她抬头的那一瞬飞快垂下。
他正好挡住了走廊顶端的一盏灯,眉眼都模糊在暗色里,她心中莫名突地一跳,话倒是没落下半个字:“我听霍宁讲你们也是朋友,要是有什么我帮得上的地方,你尽管开口。”说完就想咬舌头,好像把话讲大了,倒也没到这个程度。
“我...”
风岐听着他沙哑开口,心里有点儿疑惑,口罩湿了捂在脸上不闷吗?而且这个人看上去好像...
她骤然收回目光。
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即便模糊在黑暗里,即便他的目光在闪躲,对视的几瞬,她都能感受到他那双眼睛浓黑如墨,像能把人生生吸进去一样。
他轻轻咳了一声,语声低沉而温和,却紧得跟下一瞬就吸不上气来似的,“没事的,我真的没有生气,没生气。我刚才...”
应柏的发梢还在向下滴水,冲锋衣外套抓在手里,黑色衬衫紧紧贴在身上。
霍宁本站在一侧打算应柏说出来那个常用词汇就把风岐拉走的,但应柏一开口她也愣了。
今天这什么日子?发消息就算了,谁见过应柏还会这么跟人说话啊?
风岐这歉道得,也就第一句客气点儿,后面都要拦路抢劫了。
“我先、先上去换一下衣服,可以吗?”
霍宁脑海中有个念头蓦地一闪,只见风岐蓦地退后半步,后脚跟直磕在门槛上,人看着就要仰倒。
她都没看清应柏怎么伸的手,下一瞬就把风岐捞了回去。
她心头一惊,赶忙去扶,应柏愣了好几秒才撒开手,连退两步,“抱歉、抱歉,我...”
“你、你还好吗?”
风岐回了魂,再退时拿鞋跟先往上蹭过门槛再踩实。
她一边摆手一边退:“没事没事,我、我就突发脑溢血...”
“我先送你去医院。”应柏登时慌了神,又要上前。
霍宁一把拉过风岐,这热闹实在看不下去了,死死憋着笑对应柏说:“你先上去换衣服吧,她胡扯的。”
应柏如蒙大赦,逃也似的向内走,霍宁这才发觉他脸露在口罩的部分全是红的,连脖子也红了大一片。
应柏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风岐两步一窜人已经抱住了廊下木柱,两条腿夹得老高。
“完了完了完了,我要跑路,跑路跑路跑...”
霍宁捂着腰笑蹲了身,“剑眉哥?”
风岐硬生生打了个哆嗦,“别别别...别别别别别...”
“别别别别别...”
她双眼失神,隔了好久才又能吐出来后一句:“赶紧赶紧,送我走,跑路...”
这什么究极社死名场面啊?
要是说抬眼就觉得这人眼熟,刚才被他捞进怀里鼻尖嗅到的木质香让她再不敢有一丝侥幸。
车上那哪里是她的错觉,分明是人在车上啊!
她在车上都胡说了些什么啊!
她疯了吗!
霍宁向内看了一眼,风岐箱子还在大堂,她问她:“曹家堡还是西宁站?”最后一个字刚说完,风岐哆哆嗦嗦地从柱子上下来,背抵着柱子抱头蹲身,像要认罪。
“真是啊?”霍宁原本也是半猜的,毕竟应柏口罩都没摘,身上还淋得跟落汤鸡似的,说风岐这都能看上也有点儿离谱了。
风岐紧了紧抓着头发的手,懊恼地点点头,忽又不到黄河心不死:“可能...用一样的香水?”
说不定只是个头差不多呢?
脸还没见着,她还有挣扎的余地。
“救救救救...”不管是不是,她打算赶紧把榕树那个问题问完,然后扛着火车跑路,“明明明天...明天把我送走,救救救救命...”
楼梯上匆匆下来一个身影。
风岐的背瞬间死死抵上木柱,应柏换套黑色的冲锋衣裤配一双黑靴。估计头发还快速吹干了,这次没戴口罩,脸色有些发白,但唇色却鲜红。
霍宁捂了嘴缩去一边笑,应柏开口依旧在道歉,风岐几乎想把自己嵌进柱子里。
跑慢了,刚才该趁他上去抱着箱子向外冲的。
霍宁现在真有点儿怕应柏能站这儿给风岐磕一个。
风岐的双手反抓上木柱,脑中乱哄哄的什么都想不明白。
然而应柏比她更加紧张,不仅紧张,还惶急万分,“抱歉,今天...今天是我不好。”
“之前、之前还没有谢过你,我、我那天、那天...也吓到了你...”
风岐的心怦怦直跳,下意识就抬手去揪了下早就滚烫的左耳垂,“没事没事...”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奇、疑惑、尴尬接连翻涌,她只想跟背后的木柱融为一体。
“之前...还没来得及做自我介绍。”
“我是应柏,应该的应,柏树的柏。”
风岐一怔,起先在霍宁那儿听到他名字时就有些怪异的感受重上心头,倒也不是不好听,但总是哪里怪怪的。
而且...应作为姓氏不是该读第一声吗?霍宁和他自己读的都是第四声,她记错了?
他似乎又说了一句什么,风岐这才发现自己在走神,赶忙抬眼,便见他的脸愈来愈红,他本带着小心翼翼望着她,现下再次偏开目光。
“啊...啊?”
“我...”他以掌握拳抵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眼中光芒闪烁,“我是说,我可以认识你吗?”
“啊?”风岐有点儿懵,他们现在不算认识吗?
又听他一声咳,她忽地想起在上海时见到他的情形,还有他的日程安排和现在的时间,她着实不敢再跟他耗了,“那个...你,现在...”
当着人家面问一句“你身体还好吗?”也太怪了吧,反正都有联系方式,秦思勉那儿也不是等不起这一两天,她要不还是先跑了再发微信问他好了。
她略略低下头,稍清了下嗓子,“不好意思啊应博士,耽误你时间了。”
“你...今天晚了,你早点休息,不打扰你了。”
“抱歉抱歉。”
--
霍宁躺在风岐的沙发上笑得直呛,“跟着你咋什么新鲜事儿都能看到?”
风岐话说完之后就闷头向上冲,应柏呆立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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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岐跑到一半跑回来拉着箱子带上她一块儿跑。
不过她还是有些奇怪,身体不好和香水,好像哪个都跟应柏八竿子打不着啊。她前后加起来跟他相处也有二十多天了,从来没闻到过风岐说的什么木质调香水味。
不过风岐对气味很敏感,远超出她理解范畴的敏感,倒也情有可原。
有时候同样的气味,她没什么感觉,甚至闻不到,风岐会说“想吐”、“我脑子里有一根线突突的疼”,更严重的时候能萎靡不振一整天。
凡事都有正反,风岐又有些特别喜欢的气味,譬如“烟雨蒙蒙的青草香”、“雪地里很干净的味道”,还有她非要说得很精确的“就庙里,站在大殿外头,找一棵年纪大点儿的树遮太阳,带一点儿燃香,带点儿木头味儿,再加点儿人味儿。”
风岐对她的形容是:“奶味儿,再带点儿你那普洱。”
她那时问她:“那你自己呢?”
风岐理直气壮:“我没味儿啊,不然买那么多香水干嘛?”
她身边香水用得最重的也就一个风岐,有时候跟她一间屋子里待久了她身上都能沾上味道一整天的都散不掉。
身体不好就完全超出了她对应柏的印象,罗研原话是:“我师兄算力能扛鼎那一挂的。”据她说,应柏常年无休,工作量大效率还高,无论脑力体力都一个人当三个人用,“跟不用睡觉似的。”
说着说着,又好像合理了,“罗研说他是他导师的24小时纯牛马,整天连轴转,随时准备献身科研。”
风岐了然,估计是被她碰上他劳累过度了。
这和身体不好是一个性质,“反正不行,这个真的不行,一点儿都不行。”她抱紧了自己,“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是原则性问题。”她将手机扔去一边,人想往床上躺,想起来还没洗澡,只得气馁地坐了回去。
风岐揉乱了头发,“不是,至于吗?我就顺手的事儿啊。”
她其实也没干嘛啊,都没说两句话。不过她跑路也就是一时情急没过大脑做的决定,这里是她的地方,该走也不该是她走。
“他哪天走啊?”她先前只问了他接下去两天在不在,现在霍宁的答案险些让她从椅子上摔下去--应柏还得住将近二十天。要是三五天,她躲在房里混过去就算了,二十天不出门,那她得憋疯了。
她选择折中,“他住哪间房?”她躲着他总行了吧?霍宁说他要采样要上山的,她可以挑他不在的时候出去透气。
“他不是给你发了吗?”
“哦哦哦。”风岐赶忙掏手机。
207,和她还隔着一间房,她吁了口气。但下一瞬她就跳了起来,每层统共八间房,她这间是自己闲得没事干特意挂的209,他...就住她隔壁啊!
霍宁也愣住了,风岐的隔壁和上下不到万不得已不住人的,“新来的弄错了,我给他换四楼去。”好歹换个房间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嗷...”风岐惨嚎一声,“算了,明天再说吧。”
霍宁抬了眼,“不是,你能不能别虚啊?”她终于收住了笑,“我认真的啊,不管别的,今天这事儿本来就怪不到你头上,咱们已经好好道过歉了,你实在觉得过不去,我和他商量该免我就给他免两天。”
“你之前还帮过他,这咱们性质可不一样,真让他搬就搬了,本来就是他欠你的,哪怕...”
风岐垂死病中惊坐起,“不对啊,我今天在车上说了那么多,全被他听去了,我还当他面说他病秧子,我...”
“我真是服气了...”好在霍宁还有数应柏是什么时候上的车,“你说他病秧子的时候他还没上车,你跟尤闲打电话他才上来的。”
风岐松了口气,霍宁知道她又要提香水,提前打断了她:“木质调香水用的人那么多,你又没说啥,他咋确定那就是他?”
风岐舒服了不少,哪怕人家是真的感激她,背后说人被人听出来还是相当尴尬的。
“我错了,我发誓,以后再也不...”
霍宁打断她:“你信那玩儿吗你就发誓?”
“嘶...怎么就感觉哪儿不对劲儿呢?”
“哟,咋了?”霍宁堆起坏笑。
风岐一摆手:“睡觉睡觉,债多了不痒虱子多了不愁。”
15. 第 15 章
安宁之家说是民宿,实际上比普通民宿规模要大上不少。
统共四层楼,上头三层每层各八个房间。
一层客房四间,此外自东向西隔出健身房和洗衣房,过了楼梯是仓库和会议室。仓库和会议室中间还隔着一道门,穿过这道门,可以到达后头单独用作厨房的几间平房。
院子很大,辟了一小块作为停车场,同时可以容纳十辆以上正常大小的车,靠西是座凉亭,大门开在东侧,从大门入内走上二十米是个秋千架。
大堂前有条木走廊,囊括了大堂门和东西各两间房的长度。
走廊里沿墙边摆着几把躺椅,几天前,应柏见到霍宁搬出来一把一模一样的,只不过那把躺椅下有张被胶带层层裹覆一块空隙都没放过的打印纸,上面八个加粗大字——私人物品非请勿动。
霍宁摊开椅子后又往上拍了同样一张纸,压了本书放在院子里晒。
这样的纸安宁之家贴有几处:洗衣房角落里和另外两台品牌不一样的洗烘一体机、健身房里靠墙格子柜边缘的一格,还有冷柜里同一天被霍宁整理空出来的一层。
应柏记得那天霍宁对罗研说的:“我祖宗要来。”
罗研曾说过,安宁之家的许多布置都出于这个“二老板”之手,“师兄,我怀疑这个二老板也是研究生,你说这儿是不是我们的天选之地?”她指的是前台后的一个小酒柜,安宁之家还提供一些最基础的鸡尾酒。
“霍宁姐叫她山大王,哈哈哈哈哈...”
罗研先前提起的那个视频,他到现在才点开。
视频里的风岐骂得字正腔圆,“赶紧下去吧老畜生,为老不尊的玩意儿,上下装反了是吧?”
“滚!听得懂吗?让你滚远点儿!别在这儿站脏了地方!”
“别废话赶紧滚!看什么看?贼眉鼠眼獐头鼠目一看就是下流胚子!”
“你儿女知道你是这德行吗?”
罗研给他讲述过原委,原本是一个女生单独坐着,身侧的老人时不时向她那儿挤,女生换了地方站着,老人就又跟了过去。
女生不敢说话,缩在一边一直躲,被同车厢的另外两人同时看到,一道上前把老人拦去了车厢门上,在那之后,车厢里越来越多的女生站起来,一群人手拉着手,将骂骂咧咧的老人视线彻底和原本的那个女生隔开,将他逼下了车。
“师兄,安宁之家的老板,就是被网暴的那个花臂女生。”
他看的是完整版视频,但最初被放到网上的,只有一张照片。照片上只有两个女生和老人,看上去是霍宁动手推了老人。
一时间众人纷纷当这是个社会女青年地铁欺负老人的事件,群情激奋,闹得沸沸扬扬。
但后来,另一个人发出了完整版视频,也带了详细的事件梳理。视频清清楚楚地显示,动手的是她,但是还没挨着老人就被霍宁拉了回去。
视频出来,事件原委便水落石出了。
罗研还说:“那姐妹也是个勇士,后来也有好多人骂她呢,说不管怎么说,她那手也伸出去了。”
“切,换我就把这老头儿拉去没摄像头的地方打一顿了。”
“还有人说她是事后装好人,隔了那么多天才把视频发出来,热度早过了。脑瘫吧,找到发照片的人不需要时间啊。”
那是七年前发生的事。
视频循环播放了好几遍,他的注意力全在风岐身上,刚要关闭,却心头剧震。
霍宁左臂繁复的纹身中有两片交叠的、符合榕树叶形态学定义的叶子。
他的左眼可以辨认世间的一切植物,包括现在已经灭绝了或者古文典籍里都没有却仍存在世间的植物。
那不是普通的榕树,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种,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词——建木。
--
“阿定...会变身吗?”
“啥玩儿?”
风岐也闹不明白秦思勉哪儿来的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说法,更不明白青女为什么一会儿一个动物。
她点开他发来的语音消息。
是他视频底下的评论,一个网友分享的小时候家里老人吓唬他的睡前故事。
在这个故事里,青女又称豹女。是说她们白天是豹子,守护山林。晚上幻化成女身,在每户人家门口游走,要是看到谁在作恶,就会把他吃进肚子里。
秦思勉还压低了声线,“你远远儿看到她,以为是个迷路的外乡人,但是等你看清她模样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你以为你是刚看到她,但实际上,你已经进了她的肚子。”
霍宁哈哈大笑,掏出手机就要给阿定发消息:“受不了了,我帮你问问去。”
风岐按住了她的手,“嘶,我还真想起来个...”
“刘奶奶你记得不?”
霍宁点点头,是当年带队的那个老师,也是戚拏云本科时期的汉唐史老师。
她原本想收戚拏云做研究生,不过戚拏云一心要转考古,硕士毕业后回苏州工作了几年,回校读博留校,两人还在一个学院里,后来戚拏云调去考古所,但两人关系一直不错。
“刘奶奶那时候...”风岐指头戳戳额头,“哦!就祁连山嘛!还是哪儿来着?是有豹女的。”
是说一个本地猎户,上山狩猎时不小心误伤幼豹触怒山神无法归家,只得留在山中照料它。
但幼豹平安长大后,她却逐渐显现出豹子的模样,再也不能回到村子。最终只得日复一日留守山中,成为山中万千生灵真正的守护者。
另外一个叔叔还给她延伸了一下,应该是更靠向西些,估计要到青藏交界了,在那里豹女是守护孕妇和儿童的神灵,孕妇如果看到母豹子,就是吉兆,保顺利生产大小平安。
风岐打了个哈欠,瞟一眼明晃晃的大日头,“哎我今天要干啥来着?”
霍宁刚要开口,风岐的手机里进了电话,一听就知道是戚拏云。
她回厨房去洗了两串葡萄,抱着大玻璃碗往外走,就见风岐兴冲冲地向楼梯上奔。
“哎你干嘛去?”
“我妈给我介绍了个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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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结束,刘炳南感慨:“小风岐都这么大了。”
戚拏云陪她一道走下楼梯,刚才摊开本子时,刘炳南特意看了一眼她的扉页。
风岐小时候有个习惯,总要在她每本惯用的笔记本扉页写上大大的几个字——风岐的妈。
走出博物馆,阳光直射,戚拏云淡琥珀色的眼瞳里宛若有万般光华缓缓流动。
刘炳南对她微微笑道:“你这眼睛,是比以前又淡了。”
戚拏云皮肤白,瞳色浅,这些都是从叶惟身上遗传来的。上大学时,同学朋友只有凑近了才能看出来她的瞳色是浅淡的棕色,也和叶惟一样,随着年岁的增长,慢慢退成了现时的淡琥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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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同学觉得稀奇,刘炳南也开玩笑问过她家里是不是有北族血统。
民族融合是南北朝史学者接触最多的主题的之一,风岐过去也好奇过,只不过家里往上数几代都是南方人,风岐恹恹:“估计就是基因突变吧。”
皮肤白的人容易留斑,一年年过去,戚拏云脸上手上晒斑无数。
第一次去达瓦时,风岐高傲地一昂脑袋:“这是我妈妈的功勋。”
她赶忙要她闭嘴,刘炳南笑得合不拢嘴,风岐小小声,换了个词:“徽章,行了吧?”
送到博物馆门前,刘炳南往回看了一眼,“后生可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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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啊,我是这样想的...”直到黄昏风岐才下楼。
戚拏云今天受邀参加一场有关史料批判特展的对谈活动,刘炳南给她介绍了一位同方向不同学校的青年讲师卢沅。
卢沅的博士论文出版出了点儿问题,学术专著编校极严,有时候再加上出版社本身的协调,的确会出现排期变动的问题。
好事多磨,她前几天才接到通知,知道原定的十一月出版被推到了明年一月。时间压得很紧,所以她本定好的几家合作书店日程必须得更改,其中两家时间相对宽松,正在协调档期,另三家原本就是热门书店,一家还在考虑,另外两家不得不和她终止合作。
这样一岔,苏州这里就出现了空当。
风岐去年是琢磨过书店转型的问题,但是那对她来说太过遥远。想把普通的不求盈利的偏人文社科类书店转型到学术书店,那是天方夜谭。尤其是仔细了解过后,她就彻底打消了这个心思。
学术书店存活率太低,即便是全国赫赫有名的几家,这些年也在接连倒闭。就算是倒闭的这几家,背后也要么有高校支撑,要么有大企业护航。
相逢书店目前还算稳定,虽然每年要贴点儿钱,但不影响她的生活质量。
硬要转型,可能连现在的收支状况还维持不了,直接加速死亡。
如果要尝试,她现在的精力势必要分出去一大半,甚至全部。
最基本的,选品必须得找专业团队,其间人情往来避无可避。之后就是人员变革,又是一轮又一轮的折磨。年初时戚拏云为她找过一位有相关经验的朋友,三个人坐下来聊过,对方觉得风岐的考量很理智,不过可以适当尝试,譬如一年可以做两次由店方主持的读书沙龙或者推介会。
风岐现在的想法和过去差不多,“不转,我人都转不过来呢还转店,没那么大本事。”
只不过她是从莫缇口中听说过卢沅的。
莫缇隔一会儿戳她一下隔一会儿戳她一下,恨不能自个儿去和卢沅谈。
“试试就试试呗。”霍宁跟莫缇年岁相仿,偶尔也有联络,这一点上她和莫缇的看法差不多:有戚拏云帮着把关,翻车能翻到哪儿去?
而且相逢书店今年三月份做过一次沙龙,反响平平,不好不坏,也算有过一次完整经验了。
风岐塌了肩膀,颇有些乙方的焦虑:“万一人家不要我呢?”
霍宁一把攮了她的脑袋:“你步子迈了吗就往回缩?”
应柏抱着仪器刚走到廊下,就听到风岐倚在柜台边唉声叹气:“我要权衡利弊的好吗?”
“我很自卑的啊...”
霍宁翻了个白眼儿就往外走,风岐一路跟着她同另外几人擦身而过,“别走别走嘛,哎哎哎...”
16. 第 16 章
霍宁总觉得自己忘了件什么事,直到这天下午六点钟,罗研的闹钟响起。
她诧异着罗研怎么会定这个点的闹钟,便听她尖叫:“糟了糟了糟了,我烟大的预售我忘了。”
“抢到了抢到了抢到了,吓死我了,前八十才有签名呢,好险好险。”
“也不知道我们烟大什么时候能开新坑。”罗研边嘀咕边凑到她身边。
罗研是个自来熟,喜欢武侠小说,又因为那个视频的缘故对她相当亲近,所以刚认识没两天漫无边际地聊天时就问过她的喜好。
“还有人说烟大可能写别的去了。”那时候霍宁摸了摸鼻子没作声。
“不过我们烟大还年轻,我等得起。”罗研相当乐观。
倒也被她猜对了,风岐去敦煌就是给她自己的第四本武侠小说采风的。灵感是由梦里来的,相当简单,“就大沙漠,壁画,深一脚浅一脚的女人。”所以她就上鸣沙山深一脚浅一脚去了。
现在属于罗研饭前的摸鱼时间,刷着刷着视频,她忽然冒出来一句来:“霍宁姐,咱们这儿会有藏马熊吗?”
她跟她分享了一个手机里刚刷到的视频,“好吓人啊,评论里说藏马熊还会装成人走路...”
“没有,放心。”霍宁哑然失笑,视频是西藏那曲一户人家院子里的监控,墙上画了许多个门,但那头藏马熊根本没有被假门迷惑,进院就找到了正门,人立而起用爪子勾开门闯了进去。
罗研直打哆嗦,偏偏越怕越想看,一连刷了好几个,什么垃圾场里的、公路边的、桥洞下的,到最后一个,还有人伸手出去喂,被藏马熊攀住了车窗把他的手臂拽了出去。
“我去!”罗研尖叫,“真不怕死啊!”
霍宁想起来自己前不久还真有个客人专门开车去西藏某个垃圾场看藏马熊,她记得手机里还有那人微信来着,毕竟她的印象也是从那人朋友圈里看来的,她翻了翻,递给罗研,“喏。”
照片里是一辆车前的几个人,几米开外好几头趴在地上看似漫不经心的藏马熊,“这玩意儿跟人似的,聪明,还记仇。要是遇上了,你以为他没注意到你,实际上早在盘算咋冲上来了。”
罗研的手机里也已经刷到了下一个,正是她说的那种情况,原本优哉游哉的藏马熊忽地冲向二十米开外一个正在举着手机拍摄的游客,四周惊叫声一片。
估计是真被吓到了,罗研站在大堂里向外张望,替霍宁把大堂门上上下下给检查了一遍,检查不算,还上手摸了摸边缘测试是否牢固。
这些倒还罢了,罗研硬生生把会议室里的应柏给叫了出来:“师兄!”
“要是有藏马熊来了怎么办?”
霍宁笑得腰疼,应柏有些茫然地看向她,转头对罗研耐心解释:“这里应该不会有藏马熊。”
“藏马熊通常生活在海拔3500米以上的地区。附近人烟稀少、有未开发的深山才可能会有藏马熊。”
罗研完全没放心,毕竟达瓦海拔也有个两千六七,五公里开外的赤月山虽然开发程度不算低,但这儿离镇子也有个十来分钟的脚程,人可不算多。
“那万一呢,藏马熊下来了,怎么办?”
应柏沉默了一阵,认真作答:“不要跑,不要发出声音,避免对视,尽可能先缓速拉开距离再快速远离。”
“如果是人在车里,保持车辆封闭。距离远的情况下,降低车速缓慢离开。如果距离近,保持静止,等熊自己离开。”
“现在还有一种防熊喷雾,如果要去有藏马熊的地方,可以先准备好。”
话说到这儿,应柏下颚忽然绷紧,忙看向霍宁,罗研还是没放过他:“你打得过藏马熊吗?”
“我...”他清清嗓子,“藏马熊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
罗研不停翻着手机,“藏马熊成年体重280斤以上,师兄你多重啊?”
霍宁真的快受不了了,罗研像要把应柏投去熊堆里,应柏还真答了她,“192.8。”
罗研偃旗息鼓,应柏终于问了出来:“怎么了?是附近发现有...”
从风岐到达瓦次日开始,应柏无论白天晚上都戴着墨镜。
罗研说:“我师兄真不对劲了,还会说不舒服呢。”应柏左眼失明霍宁是知道的,面对面谁都看得出来,应柏也从来没有忌讳过别人提。
罗研口中,应柏的字典里是从来都没有“不舒服”、“累”、“生病”这种字眼的。
“是说这两天对光线有点儿敏感,”罗研顺嘴提的,提到后来还说:“我师兄最近连话都多了,对吧对吧?”
霍宁倒有点儿想让罗研见见应柏看到风岐的模样,他现在见她都脸红,毕竟墨镜也就只能挡个眼睛。估计找她说那番话还做了挺久的思想斗争,也是风岐到后的第二天。
他提出想把她楼上楼下的两间房包下来,理由也合理,过几天就有一批本科生过来实习,吵吵嚷嚷的,怕打扰风岐休息。
原先还算流利,见她不语,后头就打了磕巴:“昨天是我不好,我吓到她了,我、我该补偿的...”
她索性跟他打开天窗说亮话:“打算追风岐?”
应柏斩钉截铁的一个字:“是。”
后头又跟了句道歉,她打断了他:“昨天她那话你也听到了。我过去是把你当个朋友,说句真心话,我的确是挺佩服你这人的。”
“但是涉及到风岐就不一样了,这事儿我不能答应你。”这要是答应了,风岐天天喊的“叛徒”就要落到她头上了。
风岐说应柏是“大金主”,实际上安宁之家的金主,从来只有她一个人。她住过来,每天还多扣二百服务费呢。
更何况,风岐当晚自己就把两间房给订了。
应柏看上去有些惊讶,原地默立片刻后又对她道了一声歉,最后说:“霍宁,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做的,你们尽管吩咐。”
霍宁过去给风岐总结过,“一个矫情的事儿精。”不被风岐认可的人,她是不愿意让对方为她做任何事的。
风岐对应柏的态度是不一样,但也仅仅是略有不同。
不过一码归一码,有的不能让步,有的倒也无所谓。
譬如现在隔着墨镜都能看出来应柏有多紧张,她也不会火上浇油。
“没,她刚刷视频看到了,自个儿吓自个儿,这儿没熊。”她摆摆手,应柏何止不舒服,也就罗研心大,叮嘱了他几句多休息不行去医院,见他行动如常就算了。
她却能看出来,应柏这些天提心吊胆心事重重的。
“哎师兄,你去西藏看到过藏马熊吗?”罗研又冒出来一句,应柏一愣,在两人惊诧的目光里点了点头。
罗研忙问:“多大啊...”
应柏比划的大小让两人更懵了,也就三十公分长。
“那你还认得出来啊...”
应柏说那是在路上遇到的一只受伤的藏马熊幼崽,同行的人要下车带走救治,被另一个拦了下来。
藏马熊对气味很敏感,它可不知道你是好心,只会闻出来是你带走了它的孩子。人看不到成年藏马熊不代表它就不在附近,因为成年藏马熊会习惯性为自己的幼崽划定安全区域,安全区域内随它玩耍。
附近有城镇,贸然带走很可能就会引起熊报复人的恶性事件。几人及时给当地的林业部门打电话报了GPS定位,交给专业人士去处理了。
“即便看到幼崽,也不要觉得可爱就靠近,哪怕没有攻击性,”应柏对外望了望,“就像旱獭、沙狐这些一样,野生动物身上的病毒细菌都很多。”
这番对话最后以罗研要应柏接下来几天都坐在大堂里守着结束,应柏一口答应下来,直到罗研安心去吃饭,他这才找到机会问霍宁,“这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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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其它什么...”
先前应柏虽然紧张,那晚被她拒绝后,和她碰到也就打个招呼。现下她都对他这副草木皆兵的模样有点儿无语:“没有没有,啥都没有,多少年连连狼都没见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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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柏跟风岐一道在凉亭里坐下身,霍宁挪得离风岐远了点儿,她实在是有点憋不住笑。
这俩人互相道歉的时候像要跪下结拜,现在正经说话了又像拳击手上场前的互相示意。
她还以为风岐真把这事儿给忘了,谁料这人卡着七点钟下来,跟应柏打了个招呼。
坐下前,应柏先开口,为自己跟风岐面对面还要戴墨镜道了声歉。风岐脸色微变,关心了两句,应柏的脸肉眼可见地又红了一层。
风岐的关心也就两句为止,相当公事公办:“不好意思啊应博士,占用您的休息时间。”
霍宁觉得风岐日记本里的那个“不存在”还是有点儿道理的,实际上这几天俩人打过几次照面,头一次应柏还跟风岐打过招呼,但和后几次一样,风岐目不斜视地就走了,真把人当空气了。
风岐的脾气她比谁都了解,这是真没看见。
应柏倒也知趣,第一次之后见着她就主动让开,知道不往上凑。
风岐将录音笔向前推了推:“我是替我一个朋友问的,我怕到时候转述不全面,所以希望可以录音。”
“您看可以吗?”
应柏张了张口,见风岐的话还没说完,又紧紧闭上。
“我不会用到其它途径,不经过您的允许我也不会直接把音频发送给他。”
她的目光真诚而坦然,但话却刺耳。她不该这样和他说话的,不该叫他“应博士”,更不该称他为“您”。
虽然才见了几面,统共只说了几句话,可他就是知道她和他说话时该是什么样的。
要么就是她和霍宁说话时悠闲自在的模样,或者...应该还有别的、他想象不出的模样,可怎么都不该是这样的。
但现在,他只能沉声回答她:“我这里没有意见,可以录音。”
他已经将这个问题准备了几天,这其中还有种种犹疑,他一直在等,等待的过程中甚至手写了一份稿子。
那份稿子现在就收在他的包里,不需要稿子,他也记得上面的每一个字。
可刚要开口,背后还是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我...”
他拳抵唇边咳了一声,“抱歉。我想先知道,你需要了解的是野生状态还是人工培育状态的榕树。”
风岐微讶,她哪儿知道?她巴不得把应柏的微信推给秦思勉让他自己问。
也是这时间莫名其妙地岔开了,要是在福州,她直接按着秦思勉上那个榕树论坛上问去好了。
她离开前一天回来还看见了室外的支架,那时候还起了点儿兴趣呢,不过生物学,跟她八竿子打不着边,哪怕人家不查工作牌让她混进去了,听也听不懂,也就作了罢。
她本就喜欢榕树,喜欢榕树根系那种抓取一切为我所用的劲头。
因此她也有些常识,榕树这种热带亚热带植物,西北也能长?长哪里?吐鲁番吗?她那时候就想反驳秦思勉:这怎么找?跑大西北一座座山翻吗?更何况,西北真的就是大西北吗?不得看他在哪儿测的,说不定就在他家小区西北角呢。
“应该...是野生的?”
“抱歉,我对这些不是很了解,能麻烦您都跟我讲一下吗?”
霍宁听得累死了,这俩人互相道歉一会儿真得对拜了。
“好。”应柏点点头,风岐的目光又落到了他攥得发白的一双手上,他的左手虎口上有两个墨点儿,像羊毫轻轻点过的痕迹。
中间浓,四周浅淡。
应柏拢了双手,十指交叉,背挺得笔直,“按照西北五省来说,目前应该是还没有发现过自然生长的野生榕树。”
17. 第 17 章
“光从气候条件来说,这里不适合榕树生存。不过西北地区的地形比较复杂,小气候类型种类较多,还有一些无人区,所以也不能完全排除某些地区存在着没有被人发现的榕树的可能。”
应柏说到这儿,抬起左手不自在地清了一下嗓子:“不过还有一种可能,但是这种可能非常小。嗯...应该是趋近于零。”
风岐习惯性地撑肘支腮,换作一个月之前,她觉得秦思勉跟她有点儿莫名其妙的联系这事儿的可能也趋近于零。
这不可能怕不才是最有可能的。
“可能有人发现了,但是现在文章还没有发出来。”
“据我了解,应该...可能性很小。”
风岐先愣了一下,下一瞬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抱歉、抱歉,我明白了。”她捂了捂脸,应柏的暗示已经给得够明显了,这就是真没有的意思。
他们是顶尖的农林类院校,霍宁说他们一行十个人,四个人来自于高寒植物研究所,六个人全都是他们一个导师门下不同年级的学生。一个导师能分六个人到一个地方来,可见是个大师门,这样的资源,他肯定有弄到内部消息的渠道。
更何况他还强调了三遍。
即便隔着深色墨镜片,应柏的双眼也在风岐抬眼对他笑的那一瞬飞快垂下,唇角情不自禁地随她微弯,又急急绷紧。
“西北的气候...”
“主要是温湿度和土壤酸碱性,如果要种植,这些都需要人工调节。”
“西安、西宁和乌鲁木齐的植物园温室里都有榕树。有一些小气候类型合适的地区,比如陇南靠四川的白龙江河谷、新疆伊犁河谷、咸阳华清池附近也都是有的。不过榕树无法承受西北地区的冬季,温度降到零下之后很容易发生冻害和死亡,这些地区除了人工干预,另外还是因为挑选过合适的品种,比如高山榕或者是小叶榕。”
没必要再问了,风岐停了录音笔,打算给秦思勉两个字:“没有。”
真是魔怔了,好好的日子放着不过还漫山遍野地找树呢,什么癖好啊?
应柏的话却没有停下,“还有一个比较常见的误会,有些人会把西藏算在西北地区范畴内。”
风岐一愣,重新开了录音笔,只听他说:“藏南墨脱县和察隅县雅鲁藏布江流域的河谷地带,那里属于热带季雨林气候,目前是有野生榕属植物生长的,譬如聚果榕、黄葛树、大果榕等。”
她只听说过墨脱,察隅是哪儿?不过藏南...离林芝多远?
风岐直接问他:“那...林芝,有吗?”
他回答让她背后寒毛直竖,这两个县都属于林芝市。
“我天...”她赶紧点秦思勉的对话框,打开朋友圈,第一条就是他今天中午发出来的九宫格,下面的定位正是是雅鲁藏布江。
“咋了咋了?”霍宁赶忙凑过来看,九宫格正中就是一张秦思勉背抵了树的照片,她都想直接把手机递给应柏问问这是不是榕树了,谁料风岐先一步按熄了屏。
“不好意思啊应博士...”
风岐脑子里有点儿乱,她撑着石桌起身,应柏站起来正要撤开,霍宁一句“真找着他那花树了?”直将他如遭雷击般定在当场。
霍宁刚要催应柏先走,谁料应柏哑声问道:“你们说的是...采花树吗?”
风岐呆呆抬头,张了张口,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还是霍宁接了上去:“你也知道?”
应柏的面色有些发白,他看着风岐同样苍白的脸,声音愈发喑哑:“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霍宁看了眼风岐,风岐按了按太阳穴:“是...”
“我有个朋友,别人说他的花树是一棵长在西北的榕树,然后他、他现在在雅鲁藏布江...”
“我...”她喉头有些发哽,“抱歉...”
秦思勉过去给她讲过许多暴发户富二代被人做局骗去赌场牌桌输尽身家的事,甚至他们还有一个小学同学,包括秦思勉的几个她不认识的后来的同学,都亲身经历过这种事,家里掏钱平债是小,真要被绑架了那就是大事了。
“我有点儿担心他...”她压了压嗓子,“可能是我多虑了,我就是有点儿...”
霍宁摆摆手:“这人命好,她瞎操心。”
“不是...他这事儿真的很怪,你发现没?”
“他...”
霍宁打断了她,示意应柏先说,应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看不出是个什么意思。
他唇边绷得死紧,眉间亦然。
“我...”他又迟疑了一会儿:“他就是去找一棵榕树吗?”
风岐没听明白,只听应柏说:“我和你们的理解可能有出入。”
下一句风岐就更听不懂了,应柏说,采花树是可以用来找人的。
“啥?”霍宁也是一愣。
“我...也是我...一个朋友告诉我的。有些人可以通过...具体的过程我不太清楚,但是他们可以通过一棵树找出一个确切的人。”
——
应柏走后好半晌,风岐都没回过神来。
被人做局这事儿除了秦思勉当笑话给她讲之外,她妈妈也是对她耳提面命过的。她从小身上钱就不少,小时候遇上拆迁潮,亲戚朋友里面忽得巨款的也有几个,妈妈自然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教导过她不许想不义之财,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和家里开口。
她本身物欲一般,可能也不是一般,而是被满足到位了,所以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
她连吃饭免费抽奖都懒得抽的。
但是秦思勉这事儿就是透着股怪,尤其是秦思勉还和她说,这是他们家一位很信任的算命先生给他算的,他从小就认识的那种。
生意人信这些稀松平常。
可是亲近熟悉的人设局最难躲开,多少人折在熟人手上?
万一他这算命先生就因为了解他,最近手头缺钱,或者索性就是有仇呢?
霍宁耐心听完风岐的理由,“确实不对劲儿,按理来说...”都说秦思勉过去已经被他太奶看过花树了,一辈子好命,而且不管谁给他算都是个大富大贵一生平安的结果,干嘛突然执着于找到那棵树呢?真就闲得没事儿干了?
“哎?”霍宁觉得应柏这说法实在是没法适用于秦思勉,事情都是人做的,“他家有钱,豪门恩怨?”比如亲戚朋友的买通了这个算命先生也有可能。
风岐揉揉脸,点了根烟,“他...我觉得他爸妈的兄弟姐妹这儿应该没有...吧?”话也不能说死,她真正熟悉的也就秦思勉一家和秦瑜阿姨一家,不过秦思勉家家风挺好的,看他这乐呵呵的样子...
也不对,天天乐呵呵的最遭人恨了。
“嘶...”霍宁沉吟道:“那你说会不会是他最近算出来了个啥...”有什么大灾大劫的所以必须得找到这棵树才能化解?
见风岐好不容易回来点儿脸色又是一白,霍宁赶忙道:“哎哎哎你唯物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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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念头一开口她自己都打消了,秦思勉提榕树前后也都轻轻松松的,怎么看怎么都不像心里压着那么大的事儿。
风岐狠狠一摆手,“给他猜这猜那的呢,我给他打电话。”话罢又骂了声自己,“我真有病啊?”
霍宁笑了:“你咋跟他妈似的?”
风岐道:“他是我孙子!”
她开了免提,按着眉心压住不耐,电话接起来她也松了口气,客客气气问一句:“秦大少,林芝好玩儿吗?”
“啊?哈哈哈哈哈好玩儿啊...”
“还在呢?”
“啊?”秦思勉估计在吃东西,“咕咚”一声喝了口水,“走了走了,昨天就走了,现在在天堂。”
风岐吓得一哆嗦,这还是现实世界吧?
都直达天堂了还能通电话呢。
霍宁把地图软件递给她,风岐自己也反应过来了,秦思勉开腔,都是同一个答案——距达瓦五小时车程的甘肃省天堂镇。
霍宁在手机上打字:“这跑挺快啊。”
天堂镇可就在西北五省范围内了,风岐心中警铃大作:“咋了?你开始地毯式搜寻你的榕树了?”
“啊?哦...哦...你说,嗯...”
秦思勉结巴了好久,生硬地绕开了这个话题,“不是不是,你在哪儿呢?”
风岐下意识翻了个白眼儿,“在地狱。”
“啊?”
“酆都?”
霍宁捂嘴直笑。
风岐随口就应,秦思勉道:“重庆不热吗这时候?我这儿贼凉快,嘿嘿...”
“你去那儿避暑了?”风岐倒是没去过天堂,但是霍宁知道那个地方,过去玩儿的也是自驾游的多。
“不是,就...”秦思勉神秘兮兮的,“我之前说的那个青女,她给我介绍了另外一个青女,我正好过来...”
风岐张大口,光给他琢磨榕树,又把这头给忘了。
她单刀直入:“哎你想没想过,万一你是赤帝,遇到个青女,把你给吞了,咋办?”
“啊?”秦思勉愣了半天,“怎么可能?”
“哎你那天不还说这是部落迁徙呢吗?”
风岐气馁,额头直磕上石桌,憋住骂声把话题又绕了回去:“哎,你跟我说实话。”
“你真打算找榕树吗?你命不挺好吗?你找到了打算咋办?拔起来带回家养?现在乱砍树是要坐牢的你知道不?”
“我...”
“嗯...”
“这...”
秦思勉安静了好半晌,霍宁和抬起头来的风岐对视一眼。
“那个...我告诉你,你、你别对周辽...就是...有意见...”
“哦哦哦,”他的声音有些急,“我不是说你啊,就是吧...嗯...”
“我是说,他这也不是封建迷信,就是...害,你知道的嘛...”
风岐几乎能感受到鸡皮疙瘩一点点泛起,她双手捂嘴和同样震惊的霍宁面面相觑。
要知道西北有没有榕树的不是秦思勉,而是周辽。
而且...
应柏的那条才是对的。
周辽一直觉得邹守明还在人世。他甚至说过:“如果能再见一次我妈妈,让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就在他们在上海吃过那顿饭后不久,秦思勉带着他去见了自家认识的那位算命先生,人家就给他算出来了这个结果。
他的母亲在西北方的一棵榕树底下。
18. 第 18 章
天还亮着,风岐坐在四面漏风的凉亭里,身上鸡皮疙瘩一阵儿接一阵儿。
秦思勉对这个结果倒也没信,只是觉得周辽需要人开解,反正他有空,陪他出去散散心也没什么。
雅鲁藏布江河谷有榕树不是什么机密,网上一查就能查到,所以两人一道在林芝待了几天。
“害,反正我觉得他应该...还挺高兴的?”
“那你...”风岐的声音有些发涩,“你...嗯...”
“你之后还陪他去吗?”
“啊?”秦思勉愣了愣,“应该不了吧?他们不是开学了吗?得上班了。”
“你、你在外面注意安全啊,别...”
“就...反正你什么事儿多想着点儿自己,注意安全。”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没事儿我没事儿...”
风岐又叮嘱了两句,霍宁伸手抢了手机掐断电话,“不是,这个周辽是真魔怔了吧?”
风岐指着手机,“你现在知道了吧?这人真就仗着自己命好,天不怕地不怕的。”
一阵风吹来,霍宁打了个哆嗦。
风岐站起身,又点了根烟,忽地扭头看向霍宁:“应柏刚才说的也太...准确了吧?”
她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怎么谁都知道这些东西啊?
她不能理解什么叫做周辽妈妈就在榕树下,人不可能只在一棵树下待着吧?
这算...投胎转世吗?
她先前还有个念头,树下能等着人找到的理论上该是不动的东西,一朵花一丛灌木什么的。
别的都好说,万一挖出来什么,那真是...太吓人了。
“他妈...咋没的?”
风岐叹息道:“换心脏支架。”邹守明下手术台之后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哎...”霍宁轻轻拍了风岐一把,“咱们进去吧。”
--
在会议室外,应柏就听到了风岐和霍宁声音,比先前轻松了一些,可他的心却一点点向下沉。
思忖间,动作慢了一步,在她边和霍宁说话边撞上来的瞬间,他本能地伸出手托住了她的手肘。
风岐怔怔抬眼,她都不知道自己走路走得好好的怎么就又撞了上去。
她赶忙退后半步,飞快垂眼。
“抱歉抱歉,”她清了下嗓子,“应博士,刚刚,谢谢你啊...”
“你...”应柏的目光落在风岐扶着小腹的右手上,“你是不舒服吗?”
“啊?”风岐有点儿懵,“没有没有,我就是...嗯...小脑萎缩...”话还没说完,风岐就被霍宁拖走了。
直到进了厨房霍宁才对风岐开口:“你差不多得了。”风岐每回平地摔都要带一句“小脑萎缩”,应柏可听不懂,这是能当真的主儿。
谁知,风岐做贼心虚地环顾四周,见四周没人,凑到她耳边悄悄说:“应柏这个人...”
“还蛮好的,对吧?”
话音刚落,手机里就进了一条他的消息,是在问她:“你们朋友的问题解决了吗?”
霍宁头都不抬,“别问我,你自己会看人。”
风岐闷了会儿头,“就是吧...嗯...”她陪了个笑脸,“我是不是把人想得有点儿坏啊?”
“我就...”要不是刚才这一撞她还想不起来那天在上海时她撞上他的第一个念头。
“我怎么老觉得他要讹我呢?”
霍宁从冰箱里拿黑猪油玻璃罐的手险些一滑,风岐踢了踢地面,“人家有原因的哈,但是真的...”
霍宁道:“相信你的直觉。”应柏讹不讹的不好说,但是她快憋不住了。
“而且...”风岐从框里取了把干净勺子重新洗了一边又拿纸巾擦干,沉吟片刻,“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刚才被霍宁拉走时她下意识回头去看他,他就背对着她站在那儿,怎么都眼熟。
“哪儿?梦里?”霍宁堆起坏笑,风岐迟疑着摇头,“我觉得不是。”
弯身取了个汤碗出来,风岐一耸肩,“算了,不想了...”她擦了把手,给应柏回了一条消息:“解决了,闹了一场误会,他没事,真的多谢你。”
她有点儿后悔秦思勉那半车东西她没收下来,早知道直接带来达瓦转送应柏拉倒了。
现在手头什么都没有,白欠人家个大人情。
“人家就顺手帮个忙的,你别一会儿把自个儿送出去就行。”
风岐飞快抱住自己,“这个不行,原则问题。”
但是他说眼睛不舒服呢...“我给他送个冰袋去?有用吗?”
煮面条的时候,霍宁听到风岐在嘟囔:“我怎么总觉得忘了点儿什么呢?我最近反应有点儿迟钝啊...”
“行了少想些有的没的了,关你啥事儿啊给他们一个个当保姆啊?毛病。”
“不是...”
“哦!”风岐脑中灵光一现,尽管好像不对劲的事情还有很多,但刚才聊着聊着她就想起了那棵从她身体里长出来的树。
“啥树?”
风岐头都大了,她能认几棵树啊?
霍宁笑呵呵地给她出主意,让她画出来交给应柏认。
“你猜,我会画画吗?”哪怕会,她现在也不记得那树长什么样子了。
风岐过去美术课最难熬,戚拏云专业上也要学绘图,不过大多都是工整的有固定要求的那种,风岐小时候还看得一惊一乍的,天天跟在后面叫:“我妈妈好厉害!”
“那咋办?”
风岐也就觉得人在树下还有另一种可能,但这要套到邹守明身上也太过牵强。
“哎刚才他们在干嘛?”过会议室时,风岐看到有五六个人坐在地上,手边木头框子、旧报纸、蛇皮袋、麻绳什么都有。
他们围坐在一块儿,中间有个高高堆起的树叶堆,里面应该不全是树叶,像还夹着零星的白色小牌子样的东西。
霍宁三言两语同她解释这是在压标本,那树叶堆里就是各种树的枝条。
她给她出主意,“哎你去看看呗,说不定就认出来了。”
“我是神童呢这怎么认?”
两人嘻嘻哈哈端了面碗出去,但刚坐下没多久,风岐就坐不住了。
应柏在给他身侧的男生讲某个数据分析软件。
他语声不高,话不多,基本点到为止,但就是有股隐隐的压迫感。
好好的大堂,硬生生被他弄出了办公室的气氛来。
好不容易捱到快吃完,却见霍宁接起个电话,没说两句瞥了她一眼。
霍宁说的是方言,风岐听了个半懂,大意是一会儿给对方回。
挂断电话后,霍宁三两口扒完剩下的,风岐那句“谁啊?”还没问出口,霍宁就先走了出去。
二十分钟后,风岐这话倒是问出来了,霍宁对大堂内一扫,“走吧,出去散步。”
“哦。”
可谁知,迈进院子里还没两步,就听身后应柏急急唤了她一声。
“啊?”风岐有点儿懵,霍宁就更懵了。
“你、你们...要去哪儿?”
霍宁腕上一紧,是风岐捏了她一把。
霍宁无奈地把她往外推,“你先出去。”
风岐悄悄向后退了一步,两边看了两眼,直接跑了。
应柏下意识跟上,被霍宁拦下来:“不是,你咋了?”刚不还好好儿的吗?
“我...”应柏生涩地咽了一下,“你们...要...”
霍宁怀疑应柏是被风岐传染了毛病,现在话也说得费劲,“别你们我们的了,现在找她一会儿找你,看你这一天天的我都累得慌。”
她有点儿做教导主任的天赋。
“别跟过来啊,我俩就散个步还能掉沟里去呢?”
“我...”
应柏还在犹豫,霍宁转身就走。
应柏逼着自己立在原地,他看到霍宁一边走一边抬起右臂,按住了左臂那个被隐藏在衣服里的建木叶的位置。
--
走出院门,霍宁就看见风岐蹲在一边,她轻轻踢了她屁股一脚:“走了。”
“马上!”
霍宁弯身去看她手机,只见这人还在逛淘宝。
一口气买了十多套衣服。
站起身她才想起刚才的情状,“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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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咋回事儿啊?”
霍宁随口道:“说要下雨,问我们要不要带伞。”
“哈?”风岐缩了缩,霍宁笑了,“不是,你跑啥啊?”窜得跟兔子似的。
“我也不知道啊...”好像也不是完全不知道,但就是乱糟糟的,“反正我尴尬,你又在这儿,我不跑干嘛。”要是只有她跟他,她就老老实实糊弄一下,那霍宁人都在这儿了,她不正好溜了吗?
霍宁停了笑,“哎,刚才阿定跟我说。”青女就是女传女,蒲公英一样的四处散,不生女儿就断了,没什么体系。
阿定给她打电话过来问她最近在不在达瓦,说有事找她。她自然应承,毕竟越琢磨越觉得秦思勉不对劲,人都到天堂了,还见着青女了,万一溜达着溜达着跑到这儿来咋办?
她也得从阿定那儿问些青女的事,她们的关系不远不近,多少还是得从人情上先拉起。
所以她就多问了几句阿定找她是要干啥,一问就给她问懵了,阿定的声音里带着犹豫,“霍宁,我就是想先问问,你们山鬼这儿,有这个说法吗?”
“那她找你...”就光是来送信的?霍宁怎么看着这么愁呢?
霍宁已经编好了理由:“问我家里一个老物件儿,我还得叫我老头儿问我奶去呢...”她和奶奶关系不好,有时候提到也会烦躁,听到这儿,风岐果然就乖乖闭了嘴。
风岐脑中灵光一现:“阿定她们家,会在网上发这些吗?”
霍宁摇摇头,“应该不会。”阿定对这些的态度和风岐差不多,当故事听,不在意,别人信也无所谓。
她家里人虽然不能完全打包票,但都是老实本分偏安定的性格。
更何况,她们家过去还出过些事,似乎就更加不可能了。
“她家...出过啥事儿啊?”风岐搓了搓胳膊,问了出来。
“这些都跟你没关系,哪怕你真是青女,这又咋了?别老...”
达瓦镇不大,统共就横竖两条街。安宁之家在镇外的村子里,走到镇上要先沿着民宿外的公路向西,过一条宽约三十米的楚木河,再向北一段,入目就是一座红白相间的藏庙,等看清藏庙前广场上绕转经筒的人,就算到了镇上。
风岐遥遥看着前方的红白庙墙,垂下脑袋:“行吧。”
她畏畏缩缩地回头看了一眼,“刚才应柏怎么坐在外面啊?我饭都吃不香了。”
藏马熊的事听着听着,她也打了个哆嗦,“这...咱们这儿是没有吧?”
霍宁道:“没有没有。”话音刚落,就听风岐问了一个和罗研一样的问题。
“不是,你俩咋都盼着应柏跟熊打呢?”
风岐一摊手,“那现在罗研都叫他看着了。”不管怎么说,在其位谋其政,要是打不过,坐着干嘛?光看大门?这不是白送人头吗?
再说了,应柏这体格子,应该可以...吧?“要不给他佩把猎枪?”
霍宁拍了她一把,“说点儿人话。”这又不是三十年前,还配猎枪,她这儿是嫌关门不够早吗?
风岐满脑子都是日本的那个三毛别罴事件,一头棕熊连续几次闯入村庄,杀了七个人还另外重伤三个,熊的报复心理可是很可怕的。
她连比带划,“日本不是有那个...反正他们村子应该是组织了护卫队?还是啥?守不住...”
她也记不清了,最后还是上网搜了一下,才看到后续,“我天,组织了一个600人的猎熊队,”她竖起一根手指头,“就为了一头熊...”
天已漆黑,霍宁头一回听说这件事,两人刚走到镇子的超市旁,她冷不丁打了个哆嗦:“你给我闭嘴吧,回去回去了。”
风岐反倒高兴了起来,一挽她胳膊,“来都来了。”不得买点儿什么回去吗?
兴致一高,买了两大袋零食,从超市出来,霍宁激灵灵一抖:“咋这么冷?”
风岐蹦蹦跳跳地向前走,“我把外套给你?”
“给我说点儿暖和的。”话音刚落,风岐已经窜进了不远处的牛奶店,霍宁急忙两步赶上她:“哎,一会儿没手拎了。”
风岐仅仅犹豫了几秒,一昂下巴,“我拿。”
19. 第 19 章
“就他这样儿咋继承家产?”
“他又不继承家产,就拿分红吧?”
“他有对双胞胎妹妹,可聪明了。都是藤校的,一个学法律一个学金融。她俩卷,换他一个逍遥自在。”
“呼...”挑了张空桌子,风岐放下手上的东西,霍宁身上倒是暖和了,风岐一路给她讲鬼故事,给她气得抬腿空踹了好几回,硬给踹回了温。
“你分你分,我给秦大少讲个鬼故事去,赶紧的,一会儿忘了。”
消息刚发出去,罗研就见霍宁提了袋子过来,“来,自个儿挑,哎应柏呢?”
听说应柏又出去了,霍宁看着他原本坐过的位置对罗研说:“给你他拿点儿?”
罗研猛点头,风岐又溜溜达达地进来了,“发完了,吓死他拉倒。”
霍宁想起来一件事,赶忙对罗研说:“天气预报说后天开始有两天强降雨,你们上山小心点儿啊。”
“哦哦哦,”罗研掏出手机,“我师兄中午还在群里发了的。”
风岐凑过来看了眼天气预报,明天是个大晴天,“那我明天去森林公园里玩儿呗,我还能再躺两天。”
刚打算往回走的罗研脚步一顿,“风岐姐,跟我们车去呗,我们有工作牌,免门票的。”
“啊?”风岐一愣,霍宁接口道:“你们去你们的,她早上起不来。”风岐肯定受不了跟别人去,再说了,他们十个人两部车,虽说每天还留两个处理内业的,车里还得放仪器设备啥的,风岐去了也只能坐车斗里。
——
霍宁觉得风岐躁得挺厉害的,光在院子里躺躺椅上这十分钟,她已经翘腿又买了十多件衣服加手镯手串儿耳坠啥的。
现下有空去翻她的阅读软件了,说是曾谨之前推荐过的书,边翻边吐槽了两句秦思勉的悟性——秦思勉收到她那个故事后隔了两分钟问她是啥意思,她就回了两个字:“你猜。”
点开《祈祷之海》后,风岐先扫了眼曾谨的笔记,大多集中在《水晶之夜》上,第一条就是:“我们的世界可能也是这样产生的。”
看着好像挺有意思的,但是她现在看到字有点儿头大。
何况科幻小说要读就得一口气读完,勉强翻了两页还是作罢。
反正也不长,明天再看算了。
退出页面,右下角是个红色的数字——67,点开来大多数是点赞,有几条评论,大多是附和,其中倒有个问问题的。
“你好,可以请教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吗?”话说得挺客气,风岐疑惑地点了进去,然后就懵了。
是《窄门》阿丽莎日记里的一句话“你在我身边时,让我的心支离破碎;但远离你时,我又不能成活。”她评论的是:“不仅仅是爱情,这世上每种亲密关系都是如此,无一例外。”
这句话有什么难理解的地方吗?无论是原文还是她的评论。
重点是这都多少年前发的评论了,她自己都早把这本书忘了,这人不知道看一眼时间吗?
不过谁叫她心情好呢,对着这条来自于两天前的评论,她飞快打字:“《亲密关系》,罗兰米勒。”
“现在傻子怎么这么多啊?我闯进傻子窝了?”
霍宁听得直笑,风岐躁的时候谁都看不上,觉得全世界就她一个人聪明。等冷静下来就又得反省了,“我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她过去就嘲讽过她虚伪,风岐最开始别扭地承认:“我也觉得我有点儿。”到后来就变成了,“我虚伪咋了?好歹我承认吧?”
前不久,已经上升到了一个新高度:“我认为承认自己虚伪本质上也是一种虚伪,是一种自视自己清醒于他人的虚伪。”
她懒得搭理她。
两人各灌了一瓶酒下去,风岐晃腿的动静小了些,音量忽然降低,“你说...我是不是还是...”
“跟秦思勉一块儿弄那个二期啊?”
“啥?”
“你看是不是这个道理啊?”这要让秦思勉挖出来什么大料把二期做出来往外一发,谁知道会不会对她有影响。
“我要不还是跟他一块儿干吧?好歹他知道啥我这儿也能同步?”
霍宁沉吟半晌,“确实...”现在的网络传播起来太快,而且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哪条视频会不会突然就爆了。
“你打算咋跟他说?”
风岐按了按太阳穴,回去又取了两瓶酒,重新坐下身,“要不我让他去西安?我正好去取琴,然后跟他好好谈一下,大家该干嘛干嘛去?”
凡事还是见面才说得清楚,说话说一半留一半的也太累了。
正好戚拏云今天给她发消息说她前几年在西安定做的古琴好了,不是便宜物件儿,戚拏云问她往哪儿寄,还说对方的意思最好还是有人亲自去取。
霍宁看了眼手机,“我陪你去。”
“再看吧,我...”现在太晚了,她也不算很清醒,“我明天给他打个电话,聊聊再说。”
谁知,她不找他,这人还在给她发消息呢,在吐槽录音笔记下的内容听不懂。
她给他打了个语音:“秦大少,你花钱雇个当地翻译不行吗?”
霍宁脱口而出:“你少给人出馊主意。”
秦思勉一愣,“哎你不是一个人啊?”
风岐顺口就接:“嗯,我现在不是人。”
“不是不是不是,我是说...你朋友?”
“是啊。”风岐笑了,“哎,我问问,给你做顾问有什么要求吗?”
风岐举手机举得手酸,到后来换了耳机。
秦思勉一听有门儿当然什么要求都没有,只要她跟他聊聊天就行,跟现在没什么区别。
话罢秦思勉还有些犹豫,“那个...你精力够不?反正别耽误你休息,随便啥时候都行,也不是真当上班的。”
精力当然不够,她直截了当:“我手里还有活儿,也不一定能及时回你,你能接受就行。”
报酬当然不要,她还琢磨着让他把一期给下了呢,这收了钱可就不好提了。
“你以后多照顾我朋友生意就行。”她看了眼霍宁,霍宁冲她翻了个白眼儿,这时候给他推这儿,是真怕他不来呢。
风岐躺了回去,“哎你接下来是什么路线?”
秦思勉说估计在天堂还要停留一两天,之后打算走西宁飞昆明然后转去大理或者回家待两天。
“哈?”听到西宁的时候,风岐心里一咯噔,她这儿和天堂五个小时的车距主要还是因为山路崎岖,真算直线距离,其实并不远。
风岐按了按眉心,“大理也有青女?”
“不是不是,”秦思勉笑声里带着点儿羞赧,“这不是,还没去过吗?想去来着...”
风岐有点儿懵,不过想想也合理,秦思勉小时候有哮喘,体弱多病的,十岁之前除了苏州上海就没去过别的地方,是儿童医院的常客。那之后也就寒暑假能去远一点的地方,高中就出了国,回国一年半年都在坐班。
这样看,他现在倒有点儿补偿童年的意思。
“那挺好,你...你把昆明、大理、丽江、芒市、香格里拉全逛了。”
秦思勉道:“我也这么想来着!所以我还在想要不要回家把自行车带上!”
就在这时,终于收工的罗研提了瓶酒凑到霍宁身边,“霍宁姐,你们在聊天吗?带我一个呗?”
风岐反而比霍宁更先看到罗研,举着酒瓶跟她打了个招呼,站起身边走边说:“我说你要不换个房车算了...”
罗研还没调下亮度的手机屏幕上是和应柏的对话框,只有她一个人说话,应柏一条没回。
霍宁:“你师兄自个儿藏起来派你来打听情报的?”
罗研的脸忽地有些烫热,“没有没有...”
“就...”罗研安静了下来,安静得霍宁忙接了一句:“哎,我开玩笑的。”
“不是,就...你知道的嘛,”罗研指了指自己的左眼,“我师兄...”
“有谁不介意这个啊?”而且哪怕不介意,应柏这两天还天天戴着墨镜,生怕别人忘了。
这刚认识就这么明显,而风岐和另一个人听上去关系亲近,怎么想她都觉得她师兄没戏了。
她就说应柏是哪儿不对劲了,只可惜先前自己在会议室里没见着他跟上两人的模样。
不过她知道得也不算晚,应柏在两人离开后不久在原地僵立片刻,给她留了一句:“如果她们回来,给我发条消息。”
问他他也不答,不过还能有什么答案?
--
风岐已经摘了耳机步履如风地回来:“行了!”
“明天继续!”
她松弛地坐下去,“秦大少要上云南旅游去了,这回...”她忽地起身,谨慎地斟酌了一下措辞,“真旅游,不干别的。”
霍宁道:“行了,别秦大少了。你要不先上去睡吧。”
“不要,再待会儿。”房间里多闷啊,这儿多好。
气氛有点冷,风岐又抬起身子疑惑地看了她们俩一眼,“哎,你们吃东西吗?”
罗研减肥,霍宁还没消完食,风岐自个儿溜溜达达进去拿了包薯片出来,刚拆开包装,还没走到躺椅旁,就听罗研在说:“他说毕业了要先休息几年,暂时不找工作。”
她听乐了,顺口就问:“谁啊?”
霍宁无语,还能有谁?“应柏。”
“啊?”风岐坐下身,“哦哦哦。”
“那还...”她都不知道怎么搭话,罗研打开了话匣子,“风岐姐,你还在读研吗?”
“啊?”风岐特意看了眼日期,现在算是暑假末,她要是还在读书现在在这儿好像也不奇怪,“没没,毕业了,哈哈。”
“哎?博士毕业还gap好像不多见啊...”
罗研一看有门儿,赶紧接了下去:“反正他有钱,不愁吃穿的...”
应柏给实验室买过许多试剂、菌种、移液枪,甚至仪器。这种事风岐也不是没听说过,看罗研的神情,这仪器只怕不是什么离心机震荡仪这种价位的,她没敢继续细问。
“好多人想抢他他都不去呢...”
风岐脑海中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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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理争抢的画面,受罗研影响,全是藏马熊。
她赶紧捂住额头,“他是...哎?他博几啊?”
之后她愈听愈懵,应柏是直博生,今年博五。实际上他今年春季就可以提前毕业,但是他导师硬给他留了半年。
“哈?”这什么专业啊毕业年还在外头呢?不对啊,留半年,“他...今年毕业?年前?”
罗研点点头,说应柏这趟回去就要预答辩了。
“哈?”
“他这...不是忙毕业论文呢吧?”
应柏是做榕树的,那这里应该就是其它项目。果然,罗研说应柏大部分时间都在云南福建一带,偶尔会去东南亚。
这里并不是他的重心,换句话说,他现在已经进入了交接状态,这里的东西也在带新人。
除了常规的不少博士都得干的写本子、当助教、带实验、四处开会外,他现在还在帮他导师审稿、带新生、改论文。
他在这里最主要的工作是四项:一是做赤月山的种质资源调查,他算是负责人,不一定每天都出去,但晚上得收尾,譬如他们采集回来的植物有不认识的,就交给他认。二是过几天开始的本科生树木学实习,两天半的外业,第四天复习第五天考试。第五天中午本科生会全部离开,而第一项的收尾时间会根据具体情况来定,应该不会比实习晚太多,最多就两三天。三是那个矿山修复项目的最后一批采样再加上一个过几天的结题汇报。最后一项则是这里一个今年刚开头的新项目。
他目前手头还有五篇小论文。此外,他还负责他们导师编纂的一本书的图表数据部分和一个项目申请书。
“我天...”风岐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罗研说应柏这都属于半退休了,“你师兄...”她都找不出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应柏,“铁人啊...”这么任劳任怨的吗?都剩几个月了还不推活儿?
“可不是呢吗?”
罗研的话愈来愈顺畅,听得风岐又是激灵灵一抖。
应柏光一区独一就有五篇,此外他还有一篇共一一的Nature大子刊。
风岐捂了嘴,应柏该跟周辽一块儿进那个她规划出来的新人种。
罗研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等听到她重复的那句时,风岐骤然跳了起来。
应柏手里五篇小论文里面还有一篇正刊一作,已经到原则性接收了。
“风岐姐?风岐姐?”
“等会儿等会儿啊...”风岐捂住了心口,“我有点儿...”
“不舒服...”
“我心脏...不舒服...”
“风岐姐怎么了?”见风岐颤巍巍走开两步,罗研小声问霍宁。
霍宁直笑:“酸了。”
几分钟后,风岐又哆哆嗦嗦地回来了。
“那他这...不进高校?你们导师留他吗?”
“杨扒皮当然巴不得把他留下来,出不了国的纯牛马,肥水不流外人田。”
风岐没听懂,罗研跟她解释,出不了国是指应柏每次出国都会水土不服,去年上马普所待了三个月回来人都瘦了一大圈儿。
“不过我们学校卡海外经历卡得特别死,杨扒皮想留他做师资博后,不过吧出站了也悬...”罗研耸耸肩,忘了给他师兄来争场面的初衷:“这些年没留下来的土博。”
“我听说有的学校现在能拿正刊大小子刊代海外经历来着...”话说出了口风岐就又扶住了额头。
她在干嘛?
人家工不工作和她有什么关系?
都快有正刊的人了在外面不都该横着走了吗?
罗研忙点头,说宁大某组给他抛了橄榄枝,“在做改革嘛,比我们学校灵活多了,出站就给副高。”
罗研说着说着就拐去了吐槽导师上,他导师不放人,当然是因为应柏任劳任怨,主要原因还是这里的树木学实习是第一次,想要他来带。
应柏愿意掏钱,成果丰厚,长得也不错,重点是酒量好,没喝醉过,他导师走哪儿都愿意带着。
风岐终于反应过来怪异感究竟来源于哪儿。
先前觉得应柏的工作量大得离谱,得算资源堆起来的组内明星了。
人做事都是有目的的,可他自己又不缺钱,又不要教职,还不推活儿。而且他导师对他并不是纯压榨,不然给他达到毕业标准就行了,给这么多一作。
那他这属于什么?纯粹热爱奉献,打算献身科研?
“那他...为什么要gap啊?”都堆到这个成果了,哪怕没法出去做博后镀金回来,国内的机会也是一抓一大把啊。
“嗯...”罗研沉默了一会儿,有些纠结。
霍宁刚要打岔,罗研迟疑着开口,“他就说想先把眼睛治好,先休息几年...”
风岐忙闭了嘴,健康问题就太私人了,她不该问的。
可一个人晃到一边的秋千上,她的风险意识就又涌了上来。
她飞快地给霍宁打字:“咱们买保险了吗?就那种客人猝死保底的。没买赶紧买,我真有点儿怕了。”
20. 第 20 章
应柏是十一点之后回来的。
车前两束灯映亮风岐的身影,她就坐在秋千上,右手抓着秋千索,左手轻拍小腹,唇边挂着柔和的微笑,唇瓣轻碰,可她的面庞上有清亮的两行泪。
霍宁和罗研坐在凉亭里,都看着他的方向,但风岐丝毫未被惊动。
他下车就能听到她微弱的歌声,他不由自主地向她走去。
她的声音渐渐清晰,“Loveme,that’sallIaskofyou...Anywhereyougoletmegotoo.”【1】
她在对谁唱?他当然知道不是对他,或许是对她腹中的孩子,又或许是对...那个让她忧心的未婚夫。
他的怒火与心痛来回交织,脚步硬生生顿在她身后三步远。
他微微回首,听她唱出了最后一句:“Loveme,that’sallIaskofyou...”
他知道不该停留,可双脚几乎在地上生了根,让他动弹不得。
还是一道泥泞气息让他惊醒,即便带上了全套的干净衣物和湿纸巾,这种匆忙且空间局促的处理也无法让他彻底清除刚才的痕迹。
他只能离开,刚上楼就收到了霍宁的消息:“你刚站那儿干啥呢?”
霍宁也是无语,他俩跟演偶像剧似的,罗研都抬起手机打算拍照片被她按了下来。
光看画面确实很美好,一个安安静静地坐在秋千上,一个蓦然回首痴痴地望着她。
但他俩才认识几天?别人看见就算了,真让风岐自个儿看到了估计又得叫。
罗研压低惊叫声,“我的天,我师兄真开窍了。”
霍宁看着应柏“正在输入中”了半天,有些烦躁,打了个哈欠催罗研上楼睡觉去。
应柏最终站在阳台与房间的交界处给霍宁发出了一条消息:“我刚才听到风岐在唱歌。”
根据歌词,他已经找到了歌。
可谁知,这条消息发出去只两秒,站在凉亭边缘的霍宁就快步走向风岐,步速愈来愈快,却倏忽定住。
风岐站起身,两人面面相觑。
三分钟后,他听到屋外风岐经过,霍宁的消息又发了过来:“你下来。”
大堂里现在只有今天值班的小成,霍宁见应柏下来,赶忙对会议室一示意,关了门就问他:“她唱啥了?”
应柏张张口,最后选择把搜出的歌递到霍宁面前,霍宁见着全篇英文就心头一松,下意识点开播放器,口中说着:“吓我一跳...”
歌曲进行到20秒时,霍宁笑了,“毛病...”她把手机递还给他。
应柏哑声道:“霍宁,这是...”
霍宁瞟他一眼,这是叶惟过去给风岐唱的催眠曲,风岐样样不走寻常路,据说是风岐不到一岁时戚拏云在家放的,听到这个风岐就跟着哼,摇头晃脑的。
叶惟上学的时候普及俄语教育,英语反而一般。为了哄风岐,五十多岁的人了还去学了唱,直给她唱到小学三年级。
这货一边荡秋千一边哄自个儿睡也是有本事的,真在那儿睡着了谁扛她回去?
霍宁要开门出去,应柏开口道:“你之前...说要找我。”
霍宁现在是真累了,“明天再说,都几点了,你不困我还困呢。”话罢倒也犹豫了一瞬,索性问他:“你在上海真心脏病了?”
应柏怔在原地,霍宁疑惑地看着他,看着他的脸瞬间苍白,手也紧紧捂上胸口,额间青筋直迸。
她怀疑应柏给她来了个情景复现,她忙摆手,“哎哎哎,咋了?”
应柏四肢关节像没上油的木架,他一步步生硬地走到墙边,右臂撑上墙面,好半晌才能气声开口:“没事...”
这怎么可能没事儿?
霍宁也不敢催,等了快三分钟,应柏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几分,“我...”
他已经意识到了榕树的问题并不是来自于风岐的暗示,霍宁异样的来由似乎也和他猜测的并不一样。
之前打开手机,就看到霍宁给他发过消息:“哎你多休息啊,别真猝死了。”
他犹豫几次,决定从自己身上先开口:“今天我说了谎。”那并不是什么“我的一个朋友”,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并没有朋友。
“我的出生是别人通过采花树算出来的。”
在一棵古柏下。
但他对柏树没有特殊的感觉,却自幼喜欢坐在榕树下,仰头看它的枝干。他总有种直觉,他想看到的并不是榕树的枝干,而是榕树枝干上曾经存在的那个人。
应柏哑声道:“我担心,是有人想通过采花树找到风岐。”
霍宁迟疑两秒,忽地笑了出来,“这个真不是。”应柏说出生,所以她也去想风岐出生的地方,或者说她被戚拏云捡到的地方。
据说风岐光溜溜地躺在一棵老桂花树下的石板上,哭得中气十足,戚拏云想不发现她都难。
应柏依旧难以平静,“我...”
霍宁的手机响了一声,点开信息没过两秒,她看着就笑出了声儿,“行了行了明天再说。”她先打开了会议室的门,撂下一句,“你早点儿休息,别又把她吓着了。”不管别的真假,风岐真被上海那趟闹出了心理阴影。
应柏僵立原地,他看得到那是风岐的头像,只是她那段字太长,他无法一一辨认。
那段字里,有他的名字。
“这还是现实世界吗请问?怎么谁都不正常呢?一个周辽正教授博导日理万机的在那儿画家庭树,一个秦思勉仗着命好天天扶老奶奶过马路还四处开张,还有这个应柏,我的天,他当自己是耗材呢?怎么的呢是我躺平了所以全世界的卷王全都跑我面前来了吗?我真的窒息、窒息!过不下去了爱谁谁吧太可怕了我睡了。”
霍宁回给风岐一条:“你以前不是说看着别人卷你就爽吗?”
她没等她的回复,扔了手机上床。
同一时间,应柏的手覆上会议室顶灯的开关,耳中捕捉到二楼的动静,那是她的脚步声。
他对声音很敏感,这是日积月累的自保生涯练就的能力。和一个人接触几天,他就能分辨出对方的脚步声,而对她的,只用了一次,就牢牢记进了心里。
她的脚步声很轻,过走廊下楼梯,再到一楼。
他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只在她走完最后一级台阶时,本能地走去靠近内墙边的桌旁,背向会议室屋门。
她的脚步蔓延到了前台边,很轻的玻璃和大理石桌面的磕碰声,之后又是注水声,还有拉开易拉罐的声音。
又是一道水声。
她应该是把什么扔进了垃圾桶里,大抵是收拾了一下,紧接着她转身,脚步顿住了。
他能感受到她的目光就凝在他的背上,统共三秒,灼得他的背滚烫。
她的步伐变得急促,轻但很快,没用半分钟,她就回到了房间。
--
对着电脑灌完那一大杯百利甜牛奶,风岐脑中一片迷蒙。
低头看向微信里的好友申请。
连续的两个,都是同一句话--“风岐,我是温眷,我现在回苏州工作了,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吗?”
点开账号,拉黑,扔掉手机。
风岐磕磕绊绊爬上床,朦胧中眼泪脱出眼眶,顺着太阳穴漫入了发丝,她抚着左小臂还在向外渗血的齿痕,想起那个和吴浔发现彼此身体上都有伤口的晚上。
“说好了,谁都不管谁,但是也不能太过分了。”
吴浔轻轻“嗯”了一声。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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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晚上她们都睡得很熟,两个不愿意和别人待在同一间屋子的人,因为有了共同的秘密,竟然都是一夜无梦面对面地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吴浔的精神很好,她们一路走到江宁织造博物馆,坐在负一层的红楼影院里看87版《红楼梦》。
走进去时,有个吵闹的小孩儿叫着“这有什么好看的?”就拉着家长向外去,她们坐去第一排,落地幕布上小红正在说话:“俗语说得好,‘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谁守着谁一辈子呢?不过三年五载,各人干各人的去了。到时候谁还管谁呢?”
她们安静地看着,也忘了看了有多久,直到博物馆快关门了,她们才向外走。
“南京被评为世界文学之都了。”吴浔轻声道,她的声音一直都很轻,很温柔,像淙淙的溪水,会从耳边一路淌到心底。
“嗯,我也听说了,”风岐走在她身旁,一路踩着落下的悬铃木枯叶,“等我以后毕业了,在南京租个房子,就租这儿好了,离曹公近,沾点儿灵气。”
吴浔笑道:“最近又有种说法,说曹雪芹这个名字也是假的。”
风岐叹了口气:“你说,这才一两百年的事情,就好多个说法,那些上古神话,到底有多少个版本啊。”
吴浔道:“我昨天看书的时候才知道,东王公始出汉代,是用来跟西王母相配的。”
风岐看着十字路口巨大的红灯牌:“反正女神仙都要有个男人的,西王母一口獠牙,可不得咬死他。”
吴浔道:“我听别人说,徐州的狮子山汉墓,有很多汉画像砖,里面很多西王母的形象,但她都是主位,没有东王公。”
“那我下次去看看,全都拍给你,咱们一起找。”
“还有湖南博物馆辛追夫人的棺椁,湖北博物馆曾侯乙墓的外椁,都说汉代的图案瑰丽奇诡,就像李贺的诗。不过网上的图片和书里的,都没有你拍给我的清晰。”
“好,等我毕业了,你要看什么我就去拍什么,我们挂着电话你指挥着我拍。”她冲她眨了眨眼:“若你是西王母,我就做你座下青鸟。”
吴浔也对着她笑,又问她:“那你想去哪儿?”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风将不远处环卫工人扫去路边的悬铃木枯叶堆卷起,吴浔指着那处轻声念:“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2】
风岐:“可惜现在不冷,还没有寒鸦。”
吴浔:“现在光污染太严重了,好像没有那种氛围。”
风岐:“那我给你写一段儿吧,就写我们两个人,在一个秋天的夜晚,坐在安静的树林里,唯一的光源是月亮,风吹起来的时候,寒鸦会从月光里穿过。”
吴浔问她:“那我们为什么要坐在那里呢?”
风岐想了想,“可能只是聊天,可能不说话就是休息,也可能...在共商大计!”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濛濛细雨,风岐又道:“你记得我们那次夜探明孝陵吗?”
“嗯。”
“那天晚上特别黑,眼睛睁着什么都看不到。那...我们也做两个侠客吧,分开的时候各干各的,有机会遇到了,就找一片谁都看不到的树林,背靠着背歇一会儿,聊聊最近干了什么大事,互相总结一下恩仇。等休息好了呢,再各自‘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去!”【3】
吴浔笑道:“好,我喜欢这个,以后写给我看。”
只是当那个故事写完了,一向秉持着“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的吴浔和她说:“聚散终有时,但落叶聚还散,或许也会散还聚。”
那时候她的声音也开始如同吴浔一般轻与温柔:“是太悲了吗?”
吴浔也没有回答她,而是说:“人如果真能做到‘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该多好啊。”
21. 第 21 章
开车去森林公园的路上,霍宁和风岐提了几个地方。
神女峰、红桦林、隐鹿溪、草海、天池,都是观光车会停的点,走不了多少路,放她下车的时候还提醒了她一句:“累了就喊我,不行的话我跟门卫打个招呼也能把车开进去接你,都是熟人。”
风岐下车行了个扶帽礼:“谢谢干妈!”
她正要走,又被霍宁给叫住了,霍宁问她:“你这些天睡挺好?”
“相当好啊。”
霍宁看着她神采飞扬的一张脸,笑了笑:“行,好好玩儿去吧。”
这人起得还怪早的,她原以为她不到中午起不来,谁知八点刚过就打扮得牛仔似的下来了。
上身和短靴是相同的深棕色,穿着条水洗的复古花纹紧身牛仔裤,最外面罩着那件她们前些年在芒市买的红色流苏坎肩,腰后还挎着个麂皮大挎包,夸张的长檐牛仔帽夹在腋下。
早餐胃口不错,在牛肉和菜叶子都加量的粉汤里泡完了一整只馍,跑厨房里洗了两个苹果塞进包里,哒哒哒地又出来了要她送。
森林公园未开放的时候她带着风岐进去溜达过一次,后来就没再去过了。
——
听观光车师傅介绍,她结合着地图才发现,红桦林和神女峰可以算作一处,站在红桦林向西看,对面的山就是一张神女的半身像。而天池和草海也在一起,是公园里最深的景点,海拔3800左右。
她打算直接坐车到最里头,再向外走。但到了红桦林的站点,她还是下了车。
山里头信号不稳定,海拔高的地方还不知道怎样呢。
秦思勉又不知道是犯了什么毛病,大清早的给她发消息问她在哪儿,她上观光车才看到,之后他就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等一群呼朋唤友的阿姨们从神女峰前的介绍牌离开,她边看文字边听秦思勉问:“你给我发的那个故事...啥意思啊?”
“哈?”风岐愣了半天,“啥故事?”
“就那个人...鱼...鱼吃人...”
“哈?”风岐挠挠脑袋,“我啥时候给你发的?”
“啊?”
风岐正要低头翻记录,视野里指示牌后走出一道黑色身影,她的双眼在墨镜后略抬,对上他脸的那一瞬,呼吸几近停滞。
“再再再再再见...”风岐挂电话的手都在抖。
转身就走,心里不住祈祷:没看见我没看见我没看见我...
只可惜,事与愿违,背后那个人根本没有给她机会。
“风岐。”她听他轻轻一声唤,唤得她直想抽自己巴掌:为什么不戴耳机?不然就可以装聋子了。
都住一块儿,人家喊她她不停,一会儿回去怎么交代?
可是要怎么面对他?
她真的不知道,她现在只想把自己的左耳朵割下来,连带着脑袋一块儿割。
她讷讷转身,微微抬起脸就赶忙垂下,视线触及他胸前时又慌忙偏开,腋下夹着的牛仔帽硌得她生疼。
她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好、好巧啊,应博士。”
应柏同样不自在地抵拳咳了一声。
风岐抓着手机的右手死死别在腰后,面庞绯红,隔着浅茶色墨镜的一双眼不住眨着,但怎么都不肯抬头。
好半晌,她终于抬起了脸,对他笑了一下,“有事吗?”
那就是个梦!一个梦而已!自己梦里,不该想干嘛就干嘛吗!她理直气壮的!
应柏低下头对上风岐的眼,恰见她本抬着的脸骤然右偏,他的目光又如同先前一般落到了她的左耳垂上,他赶忙收回目光。
心早已震动如擂鼓,每次见她,明明想寻她的眼,真正寻到了,却又不敢直视,她的双眼太亮,亮得如同天上繁星,又深沉得宛若每个望月时柔和的月光。
他只能去看别的地方,却又会被她左耳垂上的那颗小痣吸引,想亲近,近一点,更近一点...
那颗痣像个尖头向下的小芝麻,不过比芝麻细长,也略小些。
“你...”他抱着一叠文件夹的手骤然收紧,这才还得半分清明,出声时就发现自己沙哑得厉害。
他又咳了一声,声音这才稍稍清晰,“直接叫我名字就好,我...”
“还是学生,还没有学位。”他的心高高悬起,浑身紧绷。
明明知道她刚才见到他就要逃,但还是想要叫住她。
她刚垂下的脑袋忽地一抬,眼神清澈透亮:“啊?”
风岐忙闭了口,死死咬着牙没敢让自己笑出声。
她没答好也没答不好,应柏换了个话题:“你是进来玩的吗?”
风岐点点头,又去看指示牌。
她还是后悔自己没戴口罩,应柏这搭话技巧也太生硬了,她不进来玩儿还能干嘛?
反正他比她紧张,她有什么可慌的?
她顺口问他:“你呢?”
谈到工作,应柏倒是答得挺顺畅。
他抬手对身后不远处的一栋四层小楼一示意,“过几天这里有个项目做结题汇报,我过来跟生态修复部的几位领导再核对一遍材料。”
听到后面风岐愈发憋不住笑,应柏的车停到停车场才接到电话,公园里的高层领导很看重这次汇报,本来今天也要来的,谁知省里突然来了调查组抽查防火情况,高层领导当然要去作陪,这里只能先搁置了。
他这算是被放了鸽子,不过对方叫他先等一个小时,估计一会儿就能过来。
“你是要去神女峰吗?”应柏问她,风岐想起原先在观光车上的导游词,顺口就诌:“是啊,我听人家讲神女峰很灵,就进来拜拜。”不仅是车载大喇叭播放的导游词,司机师傅还说呢,这儿的神女保佑有情人终成眷属。
风岐脑中像有什么一闪而过,身侧应柏却轻轻笑了,笑得她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这话说完,两人都是一愣。
应柏的心像被什么重重地凿了一下,紧接着有股暖意自胸腔蔓延,风岐则想起来霍宁讲过的那个笑话,自己也不由自主“噗嗤”笑了出来。
那话不能乱说,说出来影响森林公园的生意,但应柏忙道:“抱歉,我不是笑...我只是想起来神女峰,”他的嘴角依旧压不住,“是景区里人工开凿的,它...原来不是这个形状。”
话说到这儿,隔着两人的墨镜应柏都能清晰地看到风岐眼中的笑意,她竟然知道。
尴尬被稀释了不少,风岐径自向前走,来回扫了一圈没几个游人,这才压低了声音:“所以那个神女的故事也是假的呗?”
全国多少个神女峰,每家神女峰都差不多一样的故事——有个神女在这里等待她的爱人,等了太久,所以化成了山峰或是石头。
“你...不喜欢这个故事吗?”
“啊?”风岐不知道应柏为什么会这样问,“为什么要喜欢?”
“你喜欢?”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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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岐侧抬了眼,便见应柏的右耳根通红。目光下移,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好久才能说出下一句话,“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神女应该过得很苦...”
风岐又笑了,“这不就是这种故事的目的。”见应柏不解,她继续说着,“这很不现实,是个神女就等爱人,神女没别的事儿干了?”
她习惯性地将包向后一挪,倒退着走,双手一摊,“既然要等,既然她是神女,那不该边干活儿边等吗?就在第一个地方等着,多浪费资源啊。”
“再说了...”脚下踢到了一颗小石子儿,风岐忽地刹住了嘴,今天话好像有点儿多了。
应柏听入了神,过了几秒才发现她停住步伐,本向她微侧的脸赶忙偏回前方,“我...觉得你说得对,不过或许传说总有遗漏的部分。可能这部分已经散佚了,所以后人只知道她一直在等。”
这人倒有点儿上路子的,风岐忽觉不忿,既然故事都不完整,就偏偏要可着爱情往下挖。
“哪怕是爱情,这也很不合理,上千年就遇不到别人吗?这个没了换个好了,也没必要一棵树上吊死吧?”这神女的道德感未免太高了些。
“我觉得...”风岐歪了歪脑袋,“很假,这更像被人下了蛊,被逼着等的。所谓神也是人按照自己想象出的人格化的存在,那么就有人性的本能,人总是喜新厌旧的,能等一个人上千年,”她耸耸肩,“理解不了。”
这回却是应柏站住了脚,风岐疑惑回头,便见他一双眉头皱得死紧,“为什么不能是因为他们曾经的感情真的很深刻,所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1】
“哈?”她下意识就抬杠,“两个人感情太深有什么好?万一就遭人嫉妒了呢?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2】
应柏双唇紧抿。
两人之间的气氛登时凝结成冰。
他沉默得太久,风岐心头生出一丝懊悔,也是说顺了,她统共才见过他几回,根本就不认识他,和他聊爱情观做什么?
还都说实话。
万一他有个什么和他感情很深最后分得轰轰烈烈甚至到达惨烈地步的前女友呢,她脑海中忽地浮现起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她心头一惊,总不能那时候是撞上他刚分手吧?所以是打算拿她转移注意力?
一时间无数个念头接连翻涌,最后还是开了口:“那个...不好意思啊应博士,我不是故意...”戳你伤疤?好像也不算吧,她什么都不知道啊,她打算做块“不知者无罪”的牌子顶头上。
应柏恍若大梦初醒,连连摇头,“没有,不用道歉,不是的,我...”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笑容也漫上苦涩,“我只是想到了很多...”他清了清嗓子,不愿让她听出自己的哽声,“我过去...”话出口只觉苍白无力,“很多问题,还有角度,这些我过去都没有考虑到。”
直到应柏领她去红桦林指了最合适的可以看清神女模样的位置后离开,两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风岐看着他渐行渐远,这才给霍宁去了条消息:“应柏是不是刚分手啊怎么总觉得他看着这么惨呢?”
霍宁的答复风岐一个字都不信——“跟你一样,母胎单身。”她觉得和应柏和平共处不了,她还是老老实实绕着他走好了,这个人满身雷点,看样子比她事儿还多。
霍宁对风岐的回话同样无语——“说不定他是地下恋情呢?谁都不知道的那种。”
22. 第 22 章
红桦林里,风岐的注意力又被一旁的科普牌转移了,是介绍红桦树的。
她只对自己感兴趣的植物有概念,所以红桦对她而言很陌生。以前倒也是见过白桦,没想到红桦竟然长得这么张牙舞爪的,一点子都没有白桦那股子笔直的劲头。科普牌最后一段是红桦树皮在当地文化中的含义——因其颜色,红桦树皮常被视为火与净化的象征,某些地区会将其作为宗教法器、祭祀容器,亦或是象征“百年好合”的婚庆器皿。
她记起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一个说法,说是北方游牧民族认为桦树是通天树,红桦树更由于其独特的纹理和色彩,被认为可以连通天地。
她撇撇嘴,不屑一顾,只听身侧有游客经过,“捡点儿回去,这个好写字呢...”人走远,后头的就听不清了。
风岐心动了。
现在跟过去像个学人精,风岐回头去看神女峰,却发觉刚才被应柏带过来后指的位置早忘了。好在又来了一群游客,看样子是有经验的,她悄悄凑过去隔了几米。
来回挪几步,大概能看出来有个人脸的轮廓,不只是人脸,更像是一尊双手合抱在胸前的合眼半身像,但要她说,看不出什么性别。问题是,睡都睡了,还不能躺着睡,这神女挺累啊。
那一群游客都是些中老年阿姨,见她一个人在一旁晃悠,领头的一个招呼她:“小姑娘,还能来帮我们拍张照啊?”
她在外常年给人充当摄影师,耐心拍了许多张送走这一群阿姨,回头再看,先前捡红桦树皮的人也不见了,林地里还落着不少。
林子里灌木不多,大多是草本植物,她什么都不认得。
靴子踩落叶的声音很好听,她掏出包里霍宁给她准备的干净塑料袋,很快就捡满了一袋,挎包够大,装进去一点儿都不突兀。
边琢磨着该写什么边在林地里四处溜达,一时间也不着急出去,中途停在原地跟崔辰又通了个语音把票给买了。
向外走了没两步,不知道是碰到了什么,大腿忽然传来一阵刺痛,她忙收回腿,那刺痛就像火烧一般拉开了一长条,整整一条左腿,从下到上火辣辣的一片。她懵了,下一瞬就是要跑,这怕不是什么毒草?跑开没两步,两条腿都像是点着了一样,一道又一道,分不清谁先谁后,细密的针刺火烧般的痛感蔓延开来。
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不行,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慌,这是景区,林子里面还有科普牌。既然准入,就不会是什么毒性很强的东西,她忙安慰自己。什么乱七八糟的知识都往上涌,不都说毒物相生相克,她什么都不认识,万一跑了一会儿连毒她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能慌不能慌。
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让自己心绪平稳下来,对,得找霍宁,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她将四周在自己腰部以下的植物拍了照片发给霍宁,随即打了个电话:“我好像中毒了,这什么草,解药、解药,救救救救救命...”
霍宁也愣了,迅速点开她的照片,紧接着就笑了出来:“你咋在林子里,赶紧出来,你碰到蝎子草了,就荨麻草,是不是跟火烧一样,一拉一大条。”
风岐心定了定,拔腿就往外走,估计附近还是有不少荨麻,按照霍宁和她说的模样她仔细辨认,小心翼翼绕开,小腿还是又被拉了一条:“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这怎么办,我去哪儿买药,还是用什么草药啥的?”
“别慌,得疼好一阵儿呢,快出来,别再进林子了。”
风岐欲哭无泪:“怎么会这么疼啊,我穿牛仔裤了啊。”
霍宁道:“要不你先回来,拿肥皂水洗一遍,涂牙膏也行,可能会好受点儿,不过也好不了多少,熬俩小时这阵儿过去就不疼了。牛仔裤没用,害,也怪我忘了,我去接你,你回来把裤子换了看看,我和门卫打声招呼,再去也别买票了。”
“算了算了算了,也没那么疼,我先找个地方坐会儿,不行再说。”
话是这么说,挂完霍宁的电话,两条腿疼得没了数。她上网搜荨麻草,要了命了,还是神经毒素,止疼药都没效。
神经毒素...
她脑子里那些癞蛤蟆、水仙花、蜈蚣什么的一个劲儿往上涌。会不会伤脑子?她这脑子可还没清醒几天呢,还是会...
不会不会不会,不会死、不会死的。
可能是刚才跑太急,心率上来了,气管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不断挤压着,脚下一绊,她没站稳,直接栽了下去。
手机掉去一边,风岐双手抓在地上,无力感从心头漫向四肢。
这是...高反了?但是这儿顶多两千九,她在这个高度不会高反的。缓了缓,心率还是没降下去,无力感席卷周身,呼吸也越来越困难,不仅是困难,她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心脏时不时被轻轻捏一下,一种将要死亡的恐惧正在缓缓逼近。
不、不是高反,至少不仅仅是高反,这是什么她太清楚了,只是已经有很久都没有这样过了,她这是自己吓自己吓出来了。
不能这样跪着,路人看见了结合一边儿的牌子还当她在举行古怪的祭天活动呢。缓慢抬头看向四周,她得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她的背需要抵住一样硬物,她需要支撑。
不用去医院,也不需要药,只要坐一会儿、坐一会儿,等这阵儿过去,过去了就没事了。
捡起手机勉强起身,跌跌撞撞向靠近路口的一棵树走去,快靠近那棵树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踩枯叶的声音,她管不了谁在看她热闹了,现在不是强打精神的时候。
脚底下有点儿飘,但还能走,都是这样的,反正林地是软的,摔了也没事,最多丢脸。她这些天脸早就丢开好几层了,完全无所谓。
在她扶着树将要坐下的时候,身后传来应柏的声音,很焦急又很小心,“风岐,你怎么了?”
她想开口回应,但根本说不出话,顿了一顿,转身都困难,索性挨着树缓缓滑了下去。
帽檐太大,她微微侧脸,只能看见应柏一步步靠近她,最后蹲下身来,离得近了,深色墨镜后的双眼终于出现,他眼中的担忧和焦急不是假的,风岐勉强冲他笑了一下,微微抬起手摇了一半又落了下来,实在没力气了。
应柏没再开口,就那样维持着蹲身的姿势一直看着她。她不喜欢这种时候有人在身边,更不喜欢一个陌生人靠她太近,但是不能勉强开口,现在她能发出的声音气若游丝都够不上。到时候人家别说走了,只怕能直接把她扛起来找医生。她低下头去看他的靴缘,上头还有站着泥泞的枯叶。不知不觉中,她的心率渐渐降了下来。
比以往恢复得要快,大概也就过了五六分钟,心跳趋近平稳,力气恢复小半,总算能开口了,但声音还是发虚:“没事儿,老毛病了,”她的脑子也渐渐开始转了,她记得他是有工作的,说是要等一小时来着,现在时间应该快到了,“很多、很多年的老毛病,我...歇会儿就会好,真的。”
“你去忙你的事情吧,不用管我。”看他还是没动弹,风岐索性抓着树爬了起来,确实好多了,但她还是不敢乱动,现在把面前这个人打发走才是最要紧的。
她的手按着胸口,不能多说话,刚这几句都让她险些背过气去。
正巧前面开过一辆观光车,是从景区深处向外的,风岐深深吸了口气,还是回去吧,一会儿再出点什么状况,真得要霍宁带担架进来抬她了。
她冲应柏又笑了一下:“我先回去了。”
刚走开两步,脚下还是发软,人直向下栽。只瞬间,她的双臂被应柏握住。风岐愣怔地抬起头,这回角度应该是彻底对上了,远处的山峰,恰巧像个双臂交叉于胸前的闭眼女人,宁静而慈悲。
还未等她回过神,腿弯一紧,竟是被应柏打横抱起了身。
这一瞬间,她什么都顾不上了,腿上荨麻草拉开的如同烈火炙烤般的疼痛被他这一抱加剧,她登时尖叫出声:“痛痛痛痛痛!”
叫出声的同时,风岐紧紧搂住了应柏的脖子,她怕他一撒手再给她摔下去。好在应柏还算理智,尽管她双臂下的他骤然僵硬,却还是轻轻放下了她,她伸手时幅度太大,直将他的墨镜打落在地。他眼中惶急万分,放下她也不敢让开,将双臂虚悬在她背后。
随着他的动作,他的身体微微俯下,她的目光就落在他的下半张脸,他腮旁还有剃过胡子后的青痕,下唇上有深深的牙印,中间还有一道竖着的凹痕,那显得他的下唇愈发鲜红饱满。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脸距离他的有多近,手还挂在人家脖子上,赶紧缩了回来,重心又是不稳,她忙低头抓着他的小臂站好顺势低下了头。
“风岐,哪里痛?告诉我是哪里痛?”应柏急声问道。
风岐心头一惊,尽管低着头,她也看到了有水滴在落,他的声音像是挤出一个字都费劲,急得跟她马上就要死在他面前一样。
他怎么又哭啊?被荨麻草拉的又不是他,她还没哭呢。
而且他为什么总是要用这种语气跟她讲话?
直到他又问了一声,还带了一句:“是不是肚子痛吗?”他似乎回了些神志,手臂要收紧却又悬在原地,“我先送你去医院。”
风岐宕机了,她为什么要肚子痛?
这回应柏的手再没有收回去,而是自背后握住了她的双臂,“还能走吗?我...对不起,我先带你去车上,好不好?”
她觉得她能走,应柏一步步小心翼翼,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什么,他浑身轻颤,连带着被他半圈在怀里的她也快被他拽下去了,她赶紧挣开。
就这个速度,走到五百米开外的停车场对她来说属于凌迟。
应柏一愣,赶紧跟上大步流星的风岐,“风岐,你、你慢点,”他掏出手机查定位,“我们去镇医院,还是县医院,你...痛得厉害吗,还有哪里不舒服?”
“你站在这里等我好不好?我去把车开过来接你。”
风岐先是一顿,一个念头尽管闪得飞快却十分清晰——他是来报仇的吧?就因为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她问了他好几次要不要去医院,所以他现在三天两头地就想把她往医院送?
霍宁都说了没事,那肯定就没事啊。不对,他刚才问她的...
她继续向前走,应柏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欲言又止。
风岐头也不回:“我为什么要肚子痛?”莫名其妙的。
应柏下一句话就让她一趔趄,他说:“你、你怀孕了,你...”
他瞬间自后环住了她的背,风岐怔怔抬头:“我怀了...谁的?”她怀孕了,她怎么不知道?
他眼中俱是痛色,那痛色几乎要将他瞳仁内两个小小的她没顶,风岐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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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神,她是撒过一个谎,但那是跟周辽和秦思勉啊...她这两天忘性大不错,应该还没记忆混乱吧?
应柏双唇也在轻颤,好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风岐想起了《蝴蝶梦》,她抬手揉了揉眼睛,这是应柏吧?还是说...这其实是别人?再次睁眼,应柏依旧是刚才的模样,她一拍脑门,真是疯了,往那上头想。
“谁告诉你我怀孕的?”她皱了眉头,万一他跟他们认识呢?谁报的信?
“你...对不起,我不该听你的电话,我...”
风岐彻底疯了,应柏说的是前两天她和尤闲打的那通电话,问题是电话内容她真忘了啊,只记得说自己有男朋友来着。
“那个...”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得低了头问他:“我怎么说孩子爹的?”
说完就想笑,一笑又发现自己腿还疼,笑得龇牙咧嘴的。
“风岐,我们先去车上,去车上说。”应柏额间的汗不住向下滴,风岐依旧没有放慢步速,终于在上车前听说了自己孩子的爹是谁。
她头一次感受自己谎言的回旋镖能来得这么快,应柏开了副驾驶的门将她小心翼翼地送进去,想替她系安全带的时候风岐赶忙自己接过。
应柏上车后握在方向盘的双手青筋毕现,他闭眼冷静几秒,这才踩了油门。风岐也终于转过了弯儿,现在嘴硬她是真怕应柏能直接给她送西宁哪个大医院里去。
“那个...”她头疼,她倒是想说孩子刚掉了呢,那算火上浇油了,“我没有怀孕,”说到这儿她笑了半晌,“不是,就...嗯...测错了、测错了。”
她忙扭身看向应柏,“真的没有真的没有,你别送我去医院。”
应柏的脸色半分没缓和,双眼盯着前方,好在车开得很稳,“我们...我们,去镇医院可以吗?如果...”他下一句十分滞涩,“以防万一,你刚才...”
他的喉结滚动得艰难,鼻息也粗重,“还有之前...你...抱歉,我看你经常会捂着肚子,是不舒服吗?”
“啊?”有吗?风岐疑惑了半晌,“没有吧...”
应柏飞快看她一眼,风岐觉得对着他承认自己没有性生活也太诡异了,“哦我经期,正常。”
“那你、你...”
风岐被应柏这副模样搞得心里七上八下的,也是把过去忘了个精光,别一会儿她不用去医院,他再开车开得心脏病发了。
她赶紧解释清楚:“刚才就是被荨麻草拉了,就腿上,”哪怕不是他的毛病,现在人家这么紧张,不管是为了她还是别的什么,没必要这个时候再给他增加心理负担,“我比较夸张,叫得有点儿...嗯...夸张,真没事儿。”
“霍宁喊我回去涂肥皂水来着。”
应柏偏头看了她一眼,他的双眼里俱是红血丝,风岐赶忙垂眼:“真没怀孕...就荨麻草...”
应柏像是缓了口气,“是我不好,我刚才没有提醒你,我...对不起。”
“啊?”荨麻草也是他种的?
应柏艰涩地咽了咽,重新开口,“那你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吗?如果...”
风岐扶了额头,她怀疑自己今天不进趟医院应柏是誓不罢休了,还没等她开口,应柏又道:“还有,你、你...”他重新焦急起来,连看了她好几眼,“你刚才...”
应柏眼前是风岐先前的模样,她扶着树坐下时只同他对视过一次,但那张脸几乎如同白纸一般,呼吸都十分微弱。
风岐叹了口气,这才是她的重点,“那个...我得拜托你一件事。”
“刚才你看到我那样,可以别告诉霍宁吗?”她彻底放松下去,腿上的疼痛愈发剧烈。
“可以告诉我吗?你刚才是...”
风岐轻轻笑了起来:“也没什么,一开始以为是中了毒什么的,吓了一跳,以为我要死了,”话还没说完,应柏骤然一凛,风岐还当车撞到了什么,“怎么了怎么了?”
应柏的手捂住了胸口,很久才能开口,“没事...”
风岐不敢再开腔了,应柏就是要发病也得给她撑到回民宿再说。她现在管不了保险什么的了,她还在车上呢!
她别刚才没被吓死,坐他车再出个车祸。
车出了森林公园,应柏又问她:“你...为什么不能让霍宁知道?”
她悄悄觑他的侧脸,这次答得认真谨慎,“她是我的好朋友,我不喜欢我的朋友为我提心吊胆的。”
“很久没发作了,那一阵儿过去就好了,我现在已经好了。”
应柏没再看她一眼,维持着原本的姿势,轻声道:“先回去处理。”
车停在院中,应柏飞快下来替她开车门。
“应博士,你是...”她想问他是不是前女友和她长得像,毕竟性格像的估计也不多见,大概率就是脸。
莫名有点儿烦躁,话没能咽回去,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应柏的双眼对上她的,依旧是漆黑的瞳色,其间有无尽的痛苦翻涌不息,风岐登时就后悔了。
但那双眼吸住了她的目光,她根本挪不开眼,此刻他瞳孔中连她现下微微颤动的模样都清晰。
他一字一句:“我没有前女友,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喜欢过别人。”
23. 第 23 章
风岐的心狂跳不止,他对她说这话什么意思?
她也是疯了,真就坐这儿听。
那双眼又流泪了,风岐张了张口,解开安全带推开应柏跳下车一气呵成。
霍宁躺在大堂沙发上晃着腿刷视频,只见一个身影自门口窜进来直奔上楼,她连是谁都没有看清。
后一个步速稍慢,她赶忙叫住他,“哎。”
应柏脚步一顿,霍宁起身正要发问,风岐又窜了回来,这回还拉着应柏跑了出去,只留霍宁一人站在原地。
荨麻草只能蛰着腿吧?这人看上去四肢相当灵活,哪儿被蛰了?
脸?
“嗯...嗯...”风岐现在什么都想不明白,但她只记得一点,手紧紧抓在应柏的小臂上,“刚才的事,你别告诉霍宁,我是说你看到我靠在树上,你别...”
“好,我答应你。”应柏依旧在落泪,风岐她刚撤开手,却忽地一顿。
应柏的目光凝注在她左手的那根银黑相见的镯子上。
镯子离得稍远,两秒后又重近,是她的手重新握上他的小臂。
她怔怔抬眼,他重复一遍,紧声道:“风岐,你...先去上药,好不好?”
风岐就又跑了。
“哟,刚不还上蹿下跳呢现在瘸了?”
应柏刚上楼梯,就听比他快了几步的霍宁在问风岐。
只听风岐一声冷哼,之后语声带上了疑惑:“秦思勉给我打这么多电话干嘛?催命呢?”
“喂,秦大少?”
门扇被合上,应柏走到自己房门前只听风岐的尖叫:“嗷嗷嗷嗷嗷嗷嗷嗷要死要死要死要死!”
他的背紧紧抵在自己的房门前,连呼吸都艰难万分。
霍宁的声音同样发尖:“我去!你这不止五六道吧!”
“怎么了?我身残志坚好吧!”
“没啥啊,就碰到荨麻草了...”
“嗷嗷嗷你轻点儿!轻点儿!我要死了!”
“我要死了!”
他的手几乎要把门把手攥断,逼着自己进门,关上房门,步伐踉跄着,翻找药物的双手不住颤抖。
心急如焚了一个多小时的秦思勉赶忙给周辽发消息:“她没事儿她没事儿,和朋友在一块儿,误会误会。”
“那个...你还在酆都呢?”
“啊?”风岐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在哪儿。
“咋了啊?哎你刚才给我打电话干嘛来着?我最近记性特别差,一会儿就忘的。”
“没没、没事儿了...”秦思勉拍着胸脯,他现下距离西宁只差不到半个小时车程,“哎我现在开车,晚点儿跟你说呗。”
“行啊,拜拜。”
挂断电话,他长长舒出一口气。
周辽真的好像有些过度紧张了,不过...秦思勉的脑海中浮现起应柏的模样,这个人好像也确实有点儿太巧了。
之前还没想起来,昨天和风岐通过电话后,他和周辽开玩笑说,早知道他要问这个,他那天在那儿就帮忙找几个专家了。
这不该有多少问多少吗?
周辽没过多久就给他发了个链接,问他是不是那个会。
链接里是篇新闻稿,他向下翻了翻,就看到了应柏。
那上面有他的学校、专业、名字和汇报内容,照片上的他侧身站在小型讲台一侧,右臂撑在边缘,左手拿着翻页笔,眉眼凌厉、不怒自威。
看得他不由自主又缩了缩脖子,直接给周辽发送了一段语音描述了当时情形。
周辽两分钟后打了个电话过来,语声带着颤,是在问他:“他和风小姐在一起吗?”
“啊?”秦思勉怀疑自己没说清楚,他俩这不一个走一个来吗?
俩人还都带着行李箱呢。
可是周辽说,四月份在西藏,尤其在拉萨遇到风岐那天,应柏也在。
问题是周辽说不仅籍贯对不上,工作性质也对不上,这一个学生,有什么可保密的?
他宽慰周辽几句,后来又把风岐给他发的那个故事发给他看,问他是不是很像《恐怖游轮》。
周辽就更加紧张了,“风小姐...是在求救吗?”
怎么可能?这故事以后他还和她打过电话,她和她的朋友在喝酒,一开始是一个姑娘,后来好像又来了一个。
但到了上午,周辽依旧是有些不放心,他心里也被周辽的话闹得有些毛毛的,风岐的反应把他吓得浑身渗出了一层汗。
她自己昨晚刚讲过的故事,怎么能忘得这么干净?而且她挂断电话前那么惊恐,是看到了啥?
尤其是后来和周辽紧急打了个电话,周辽说昨夜梦到了应柏,和他过去的印象里的他全然不同。
他问周辽这人过去啥样梦里啥样?
周辽好半晌没作声,最后给他发来了一个定位,说应柏现在在这儿。
秦思勉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周辽会为这件事这么紧张,可怎么问周辽都不肯说,只是带着恳切,问他能不能开车过去看一眼。
“害,怪我忘了,她不是怀孕了吗?孕妇...那个啥,记性差、情绪波动大,挺正常的哈。哈哈哈哈哈,嗯...别担心别担心,她那朋友听上去跟她挺熟的,肯定没事儿。”
——
拿肥皂水淋过一遍双腿后,风岐的手机响了一声,她抓着花洒继续冲水,边冲边吱哇乱叫。
霍宁替她把扔在床上的睡裙拿来,忽听门被敲响,她喊了一声:“等会儿。”
风岐又“嗷嗷嗷”地边嚎边擦水,霍宁道:“别嚎了,再嚎我都得塞棉花了。”
不过风岐的腿她看着也心惊,一会儿还得观察会儿起不起水泡啥的。
荨麻草的痕迹一般不会太明显,风岐不是过敏体质,现在光肉眼能看见的就有五六道红痕,这腿上看不出来的估计还多呢。
看风岐套完睡裙,霍宁对门指了指说了句,“你进去。”
风岐有些疑惑,不可能有人会来找她,估计是前台来找霍宁的。
她“嗷”一嗓子扑上床,只听霍宁开了门,门外传来应柏的声音。
应柏敲门后就发觉自己失礼,他将装药的塑料袋放在窗台边打算给风岐发消息,现下门开了,他赶忙开口:“霍宁,这里是...”他语速飞快,边解开袋子边和她讲解。
袋子里一瓶炉甘石洗剂、一支松乳膏、一盒布洛芬、一盒对乙酰氨基酚,过敏药也有两种,一是扑尔敏一是氯雷他定,此外还有一瓶止痛喷雾。
霍宁怀疑应柏站这儿要给她把几种药的使用说明背出来,几番强调这些药不能同时用。
“要是这些不行,”应柏焦急万分、手足无措,“还有什么别的合适的,我再去买,或者...”
“行了行了...”霍宁赶紧打断了应柏,药不能乱吃是常识,谁都不傻,哪儿就到这个地步了。
“如果起了水泡或者有过敏反应...”
霍宁就觉得应柏少了个啥:“哎你墨镜儿呢?”
应柏先是一僵,接着飞快按上脸,“我...”
门外两人都已经聊到了应柏得去县城买墨镜上了风岐才想起来,他的墨镜...是她打掉的啊。
他问都不问她,就要去买?
他眼睛难受到晚上都得戴墨镜,现在大白天的不戴墨镜就开车上山路?
不要命了?
她猛一个翻身,紧接着鲤鱼打挺跳下床:“在...”
可第一个字刚开口,双眼先盯上了他胸前。
他没穿外套,黑色衬衣下肌肉轮廓结实饱满,宽肩窄腰与她梦中一般一览无余。
更重要的是,她的手隐约还能记起那种触碰到他胸前的感受。
她赶忙偏开眼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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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右手,自然没看到应柏同时垂下向她望来的眼。
应柏下意识退后两步,侧过身不敢再向里望,她就穿着早上出来时的那条睡裙。
霍宁来回扫视一下这两人,风岐已经冲进卫生间抓出自己的墨镜递了出去:“你先用我的吧。”
“你、你忙...”
“谢谢你送我回来啊应博士。”
在霍宁还在疑惑间,风岐忙把墨镜塞进还在愣怔的应柏手里,把霍宁向后一拉关上门,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霍宁透过猫眼向外看,应柏站在原地双手合拢护着风岐的墨镜,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宝贝。
她笑出了声儿,风岐又从卫生间里拿出手机,赶紧给应柏打字,先交代清楚位置,之后再是赔偿。
见过这人几次,他虽然从来都是冲锋衣裤配黑靴的打扮,但都能看出来是些价格不菲的牌子。
不管怎么说,那墨镜是她打掉的,万一坏了或者丢了,该她赔还是得她赔。
也就在这时,她看到了应柏先前发来的一张截图。
应该是从哪个文件里截下来的,第一行加粗的大字是“野外荨麻草刺伤常用处理方法”。
霍宁也来扫了一眼,截图里从物理处理方法到药物再到小苏打涂抹法和蒲公英叶贴应有尽有。
她笑了半晌,“哎,用哪个?”把袋子捧到风岐面前,“我真不行了,笑死我了...”
她现在可不信应柏眼睛不舒服了,刚才风岐出现的一瞬,应柏的左眼,亮了。
不过这货今天的反应也着实离谱了,现下跪在床上,脸埋进枕头哀嚎一声,“救命啊...”
“哎,咋了?”霍宁拍了她高撅的屁股一把:“老实交代,赶紧的。”
“我就...”
霍宁取出止痛喷雾,“先喷这个试试?”这货最怕疼,别的都无所谓。
风岐翻过来,撩起睡裙老老实实放平,喷完一面才想起来,“我床单!”
霍宁白她一眼:“又不是你换。”
见她上手要揉腿,她赶忙拍开,“别揉!转过去。”
风岐又趴了回去,也不知道止痛喷雾多久起效。
松乳膏和氯雷他定她都有,网上说止痛药起不了多少效果其实她没打算止痛。在她看来最严重不过过敏,有氯雷他定保她一条小命就够了。
“嗷...”
“你知道吗?”
“我昨天晚上...”
“做春梦了。”
“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哈哈哈哈哈哈哈...”霍宁赶忙捡起因为震惊掉到风岐腿上滚落下去的喷雾瓶子。
“我就...”她又觉得应该不算是春梦,就摸了一下胸肌嘛,怎么了?
又不是没有摸过。
再说了,一来那是梦,二来哪怕是现实,他的反应比她快力气比她大,他被摸也是他自己同意的!
不算她耍流氓!
可是...
她把脸埋回了枕头下,老实交代了自己的梦。
“就...看到他了嘛...然后就...嗯...”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只觉得那里于她而言像有不一般的吸引力,她想把手放上去,想贴近那里。
梦里他震颤的双眼一片漆黑,几乎要将她的魂魄吞噬,她就站在那儿久久地望着他,直到掌心的灼热传递周身。
“我这...激素分泌出了点儿问题?”真就从来没谈过恋爱?所以...看到个顺眼的就...
但下一瞬,霍宁见本抱着枕头倚在床边的风岐骤然挺直了身体,“我天!”
霍宁的笑没能收住,“咋了?”
风岐双手捂住了脸:“我真疯了,我现在什么鬼记性啊?”
放下手,她单臂撑在身前,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猜,他是谁?”
24. 第 24 章
霍宁白她一眼,“你觉得我还要猜吗?”
风岐右手食指竖起来摇了摇:“你信不信,他其实是我仇人。”
“啥玩儿?”
风岐仰倒回去,她这些天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一直在自我洗脑,不停地默念着“应柏是好人应柏是好人”,可现在种种异样容不得她再忽视了。
尤其是昨晚他在会议室里的那个背影和今天的这个梦,像是在逼她不得不去正视这个问题。
“我真的不想闹你知道吗?”风岐偏了脸看向霍宁,“我就想躲着他,你看啊...”
“万一我跟他吵了,他倒地上讹我呢?”
“但是我真的快憋不住了啊...”
霍宁对她把他们的关系定位到仇人上十分好奇:“为啥啊?”
风岐扭头盯了会儿天花板,“理由很多,但是吧...”她安静了一会儿,跳了起来,打开自己昨晚直接合上的电脑:“先看一个。”
输入密码后就是昨晚没关闭的界面,屏幕上是一篇有关贺兰山植被垂直变化差异的论文,应柏是三作。
风岐总算想起来自己昨晚那个梦是哪儿来的了,她刚才记得的只不过是个结尾。
依旧是在泽水中,肚子里依旧有那棵树,水流自背后穿过她的身体向树中输送着,她在其中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或许是梦中梦,只是是一个毫无记忆的只有“我做了一个梦”概念的梦中梦。
她从那个梦里醒来,便发觉自己已经被包裹在血雾当中,眼前又是那座山,一座有着刚硬轮廓让她觉得潜藏着万般凶险的山。
这一次她没有等,也没有再让自己被他人控制,她自行向那座山走去。
山体的轮廓一直没有变化,她怎么都无法靠近,可血雾渐渐凝结,人影逐渐清晰,她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我怀疑虎丘那个就是他。”风岐斩钉截铁,一点儿“怀疑”的意思都没有。
“卧槽?”霍宁惊声道,“卧槽?”
风岐当初可是说得豪言壮志:“我后悔了,我真该给他推下去泡水里。”
“挡我的路?再让我见到我饶不了他!”
“他脑子有问题吧站那么久,虎丘他开的剑池他挖的?”
“什么人啊这是?他要跳不赶紧跳非站那儿干嘛?”
风岐又躺了回去,“但是这些也不能当证据对吧?”
但下一瞬她又抬了起来:“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我躁期不正常就是从福州开始的。”
一开始在福州遇到秦思勉或许可以算是烟雾弹,刚到达瓦先加上了应柏微信,没点开朋友圈,但有他的名片页,上面就是那场榕树论坛。
见到他之前她觉得是巧合,见到他之后她咬牙逼着自己承认是巧合。
“你信不信,那柏树就是他故意种的,他知道我要说什么,所以故意种那儿给我看!”
霍宁原先都快信了,这一句逼得她起身攮了一把她的脑袋:“说正经的。”
风岐瞬时又是一躺,“他就是很不对劲。你觉得他天天看到我这么紧张,还哭,是为什么?”
“为什么?”
风岐又起来了:“两种可能,一、是他害怕,”他看到她的第一眼,肯定不是紧张或者激动,那完全就是惊恐,“现在他发现跑不掉了,所以先求饶。”
“但是我觉得是二。”
“说。”霍宁边刷群聊边催她,点开本地群聊的一个视频,过于嘈杂,她赶忙调低了音量。
“他在装害怕。而且...”风岐紧抓着枕头,“他在制造道德困境,先卖我人情,然后换我在这儿纠结愧疚内耗,最后他就...”
“嗯...”她琢磨了半天,做了个抬手的动作,“揭竿而起?”
霍宁扬了手就要拍她,就不能换个正常点儿的词。
“反正他在给我挖坑,肯定的。”
霍宁换到了下一条视频,“真不是那个谁?”
风岐一摊手,“肯定不是啊,”对上霍宁戏谑的眼,她的脸没红一分,“我承认啊,他的脸、身材,是符合我审美,但是人...肯定不对。”
“再说了,还是那个问题啊。”光他哭,她为什么不哭?
霍宁倒是给她找到了理由:“你小时候哭多了,现在换他哭了。”
风岐皱起眉头,霍宁道:“不过咱说实话,应柏...”反正她现在认了,有些事情的确得告诉她了,“他过去确实不是这样儿的,以前就是个机器,现在像个人了。”
“还有...”
风岐赶忙补充了一条:“哪怕他真是也不行。他身心不健康,我拒绝。”
她的身心够不健康了,带上他图什么?
“哎他那眼睛都没事儿了,万一心脏病那个...”
“啥?”风岐有点儿懵,“他眼睛没事儿了干嘛要我墨镜儿?”
两人鸡同鸭讲半天,霍宁才发现,风岐根本就不知道应柏左眼失明,她只是以为是什么和光线有关的病症。
“哈?”风岐懵了,“他...”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你别吓我啊...”
霍宁沉默了,风岐的眼睛多尖啊,哪怕见得再少,也不可能注意不到,应柏双眼的差距。
风岐闭了口,“这...”左眼能看到什么?左眼见到鬼。
“嗯...那我一会儿再看看?”
“行了别折腾了,你...”她的目光重新回到群聊里,但点掉了视频,她这才看到了文字。
“卧槽?”
风岐疑惑地扭头,只见霍宁拇指飞快地滑动着:“塌方了...”
“啥玩儿?”
“我得给阿定打个电话,她估计快回来了。”
风岐赶忙安静下来,霍宁那儿没说两句,忙把手机拿远了些,“哎你给...”
“应柏”那个两个字还没说出来,风岐的手机就响了,她愣怔地接起来,就听对面应柏语速飞快:“风岐,山洪暴发了,你们先不要出门。”
霍宁已经站起身打算出门,风岐开了免提换衣服,应柏犹在继续:“你和霍宁说一声,如果民宿里有客人需要接,我晚点可以过去。”
“你在哪儿?”
“我在森林公园门口,现在去矿山接他们先回来。”
电话挂断两分钟后,应柏收到了风岐给他发来的语音:“你...注意安全。”
语音发送出去时,风岐已经到了楼下,霍宁正在前台叮嘱小桑调出顾客名单。
分两部分,目前入住的一一确认位置,告知情况;今天入住且还没到的赶紧打电话能劝返的劝返。
应柏是车开到了森林公园门口过闸机的时候听说的,他们的人分两批,平日里如果他出去,他会先把矿山项目的两个人送过去,那里虽然属于赤月山,但不在森林公园划入的范围内,所以需要上山道,出去十公里左右下岔路,岔路口到那里的停车场还要越过楚木河。
楚木河全长200公里左右,流经安宁之家北侧,有去镇上吃饭刚回来的客人说,那里水势是比去时大了不少。
在森林公园范围内做种质资源调查的学生相对来说稍安全一些,他们开走了另外一辆车。
留在会议室里的两个学生已经从群聊里看到了应柏发出的消息,现在也都到了大堂,提起森林公园里的五个人已经在汇合。
他们今天本是一天的外业,原本都是带上了午饭出去的。他们上午是分在两边的,现在正好是午餐时间,各自找了条溪水边坐着啃馍馍配榨菜,两人的那组啃到一半下起了雨,三人的那组倒没下雨,但发觉溪水有点不对劲,多上了个心,提出先远离。比应柏在群里示警恰好早了一分钟,见他开了口,自然赶紧往车的方向跑。
霍宁略松了口气,毕竟这群学生就占去了目前客人的快一半。她想想反倒是不太放心应柏,给他去了条消息:“你别又不要命,管好你的人就行,现在不是你逞英雄的时候。”
大约过了十分钟,连个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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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的活儿都没被分派到的风岐倚在廊下木柱上,正听两个从森林公园回来的客人在跟霍宁说话。说是公园里面大喇叭已经喊起来了,正在通知游客撤离,大门口也劝返。
“怎么样?”等他们离开,风岐问霍宁。
“除了应柏那儿,”剩下的要么在民宿里,要么在镇上,“还有俩在回来路上了。”
她对外抬了抬下巴,“他们去得深...”说是公园,但和城里的公园不是一个概念,从大门到最深的地方开车也得要一个多靠两个小时。
另一辆车是罗研在开,所以情况霍宁也只能从留在这儿做内业的两个学生口中得知,罗研他们预计四十分钟内能回来。
但是应柏那儿,她听到了一段他发在群里的语音,是在说:“找地势高的地方,不要抄那条近路,我还有十分钟到停车场,保持联系。”
霍宁给她解释了下那条近路——算是楚木河的分支,即便是丰水期也就一点点,踩着石头过脚都不会湿的那种。
“这两天雨下太多了...”霍宁叹息道,山中有四季,也不是天气预报就一定准的。
前几个视频里只能看出来山道某段塌了半边,好笑的是,这种时候还有人下车吵架,吵得她都懒得看完。
后面的几段短的就不是同一段山道了,山上在往山道上淌水,有散落一地的石头。
见风岐倚在木柱上一直没再作声,霍宁看向她低头对着的手机屏幕,是个群的成员列表,应柏赫然在内,大概在倒数第五排的前半位置,她疑惑出声:“这啥?”向上看,风岐也在群里,第一排第三个。
风岐退回上一页,霍宁一惊,那是相逢书店的群聊。
熄灭屏幕,风岐笑了笑:“我暂时放下跟他的私人恩怨。”
福州和上海都对得上,但是苏州那两天也很明显,她后来是意识到张意说的那位“高高大大、说话也和气”的客人应该不是周辽的,周辽那时候不知道她是谁,只是把她当做阿婆的孙女看待,既然她已经拒绝了会面,他也知道去墓园分前后,又怎么会去店里还看完了一整场电影?
张意的眼光可不算低,在她口中能到这种地步的,一年也没几个。
她是不想再莫名其妙冒一个人出来了,光天天操心秦思勉被不被坑她就已经耗去了大半心力。
听着身后几个客人和家人报平安或是求安慰的电话,她打开和戚拏云的对话框,打下了一行字:“妈妈,你把天阔姐姐的微信和电话发我一下,我有空找她玩儿啊。”
“你要干啥?”霍宁又是一愣。
风岐深深叹了口气,这件事她昨晚就想干了,但迟迟拿不定主意,“先放着吧,”她没打算现在加,但得有,“我再想想。”
半小时后,风岐依旧站在原地,霍宁来回几次,那群学生已经挂上了群语音,罗研他们上了车就进了语音,现在已经快到森林公园大门了,而应柏那头,因为都在室外,他们互相需要通讯,所以没有人进去。
他们那儿到了停车场下车还得走不少路,但是等上了车其实也就二十分钟内的车程。
又过了十分钟,当罗研的车停入院子里时,应柏那头的一个师弟进了群聊:“上车了上车了。”
两人终于松了口气,霍宁看着风岐重新打开了手机,久久盯着屏幕上楚天阔的微信名片。
惊雷阵阵,这里的雨是从二十分钟前开始下的,天色也早暗了下来。
风岐听着他们跑到近前,不停地说着什么,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只是在添加好友的申请里打上了这样一段话:“天阔姐姐,我是风岐,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很抱歉上一次临时毁约,我最近在达瓦,可能过段时间会去北京,到时候可以找你玩儿吗?”
消息发出后,风岐仰起脸,静静看着这场瓢泼大雨。
霍宁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却见一个戴着耳机的学生忽地一抖,神情有些惊恐。
她忙示意他外放,一道进了会议室,就听对面一声惊呼:“大师兄!”
25. 第 25 章
下一瞬应柏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们在车上,别下来。”
这头赶紧问情况,说是上岔路时一辆向达瓦方向的车忽地打了方向盘,直向他们这处冲,好在应柏反应及时,只撞掉了他们车上的左后视镜加上不算严重的剐蹭,人都没事。
不过也就人没事,应柏避让的方向也打得急,让开后的一脚油门也踩得死,后排两人都被狠狠甩了一下,惊魂未定。
现在没法计较,应柏直接倒车让路打算先走,但是那辆车里驾驶座上的女人在求救。
像是被吓得不轻,语音刚外放时,霍宁也听到了一道女声,但是尖细加上语速快,她没听清。
那头算是实时转播,应柏简单问询两句后把那对母女连带着行李转移到自己车上,又把她们的车开到岔路侧,重新上车。
小女孩儿一直在哭,母亲带着惊惶与恐惧:“你别哭了!小玗!不许再哭了!”
“不许哭了!”
小女孩儿愈哭愈响,母亲苦苦哀求:“小玗,妈妈求你了,我们别哭了,叔叔要开车的。”
“小玗...”
“没事,不会影响我。”
但没过一会儿,那个小女孩儿哭声渐悄:“舅舅?”
这头几人面面相觑,母亲道:“小玗,叫叔叔。”
“妈妈,舅舅!”
霍宁扶额,这什么情况?应柏出去跑一趟还带回俩亲戚呢?
“我...不是你舅舅。”应柏的声音生涩无比。
“不好意思...”姜培解释原委,姜玗跟爸爸出去见到的男人叫叔叔,跟妈妈出去见到的男人叫舅舅。
“没事,”应柏的声音靠近了一些:“我们快到了。”
之后又是问她们去哪里,霍宁听到姜培念出安宁之家的名字,“去那儿吧。”
应柏车上是最后一批客人,风岐看着他的车停入院子,看着两名学生下来,又看着他下来撑好伞打开后排左侧的门,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走了下来。
霍宁回到她身侧,三两句交代经过,她只问:“没人受伤吧?”
“没。”
“行。”
这辆车上的三个人就狼狈了许多,个个都是一身泥点儿,两个学生抱着仪器设备先向回跑。
应柏左手替姜培母女提着箱子,右手一柄黑伞尽数罩在她们身上,自己完全站在雨幕中。
他膝盖以下有大片大片的泥泞痕迹,大腿上也溅了不少。
等他们快到面前时,霍宁听到风岐笑起来:“那我就可以开始了。”
应柏同样听到了这句话,他脚步微顿,下意识轻轻唤了她一声。
她原本是在看他,但他踏上最后几步,她的目光停留在原本的方向,他望着她的侧脸,尽管她唇边挂着笑,却毫无笑意。
应柏走到廊下收回伞,姜培不住和他道谢,向上抬了抬几分钟已经停了哭声好奇地四处转着脑袋的姜玗,声音愈发无力:“妈妈放你下来,你自己走好不好?”
把姜玗稳稳当当地放下,姜培浑身脱力,耳边只听刚才抬眼看到的那个皮笑肉不笑的漂亮姑娘百转千回地喊了一声:“应博士。”
她看到那双正在远离的被泥污几乎完全沾满的黑靴瞬间停住,紧接着就向这里转来。
她眼前一黑,身前被人骤然抵住,背后也被一双手给握住,“怎么了怎么了?”还是那个姑娘,但是声音完全不一样了。
霍宁反应比风岐快了一拍,看得出姜培已经是强弩之末,听姜玗又开始哭,不断哭着喊妈妈,她赶忙给风岐递了个眼色,风岐忙对内喊,“再来个人。”
她现在看应柏愈发不顺眼,就这么傻站着顶个什么用?还挡路。
见霍宁扶得住,她忙扯了下裙摆,弯腰去抱那个姜玗,“过一会儿找妈妈,你先和阿姨玩,好不好?”
懵懂的小姑娘睁着挂泪的大眼睛,看了风岐一会儿,忽地拿手背一抹泪,又忙跟去被霍宁和小桑向内搀扶的母亲身边,不过这次叫妈妈声音稍稍小了一点。
风岐连忙跟上,别一会儿注意不到她再把她给带倒了。
沙发离门槛也不远,风岐听到姜玗仰头问她:“姐姐,我妈妈是不是生病了?”
风岐心中叹了口气,估计这么小的小孩儿,很难跟她解释人在长期紧张的情况下忽然脱险很容易脱力这回事,她刚开口,姜培的双眼骤然一睁,不住喊着“小玗!小玗!”
“妈妈!”
姜玗直往姜培怀里扑,姜培明明脱了力,人还是拼命挣扎起来,硬生生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把姜玗抱进怀里。
霍宁两步走到风岐面前,悄声道:“是真吓坏了。”刚才语音里他们还提到了,姜培的那辆车,前排右侧的车玻璃是破的,估计是山上的石头滚落砸进去了。
应柏这时候也过来了,声音依旧发紧:“风岐,我...先和我导师通个电话,一会儿来找你,可以吗?”
风岐有些不耐,他脸上她的墨镜越看越刺眼,但现在这么多人,连罗研他们几个也都下来了,总得忍着,她又烦躁地拉了一下裙摆,正要低头,左腿一阵钻心的刺痛。
大堂里登时响起风岐尖锐的一声“嗷!”
姜玗不明白这个姐姐为什么要叫,刚才妈妈抱着她拍拍她和她说,“你先自己玩,妈妈休息一会儿。”那她当然就可以去玩了啊,姐姐腿上都是大蝴蝶,她早盯上了。
姜玗的下巴蹭在风岐腿上怔怔抬头,被泪水冲过的双眼明亮清澈,眨巴眨巴。
听着风岐不断的抽气声,霍宁还是没能忍住笑。
这情形太过诡异,一帮人忙围了上来,纷纷在问:“怎么了?”
“风岐姐没事儿吧?”
“怎么回事儿?”
更可怕的是,应柏半跪在风岐面前,双手虚挂在姜玗肩上不远处,又不敢落下,墨镜下是他流下的泪,“你...快放开,别碰她的腿,快放开,你快放开...”
“放开,你放开...”
小孩儿懂个什么?
应柏这副模样又给姜玗吓了一跳,抱风岐双腿的那双手臂再一次收拢,脸紧紧挨着,连她妈妈都叫不走她。
风岐头皮一阵阵发麻,最后咬牙挤出来一个笑,弯腰去摘姜玗的手臂:“小玗,姐姐和你玩。”
“你先告诉姐姐,你的名字怎么写,好不好?”
在去前台拿纸笔绕开众人尤其是小心翼翼地注意在她身侧跟前跟后的姜玗会不会又一次突然袭击的过程里,风岐终于领会到了谣言到底是怎么产生的。
她的腿到底什么情况现在谁都知道了,只听那几个学生震惊道:“这么严重!”
罗研最为震惊:“风岐姐这还能站着?”她已经从群聊里得知风岐从山洪暴发后就一直在外面站着。
于是这件事被扭曲成了这样:应柏追风岐,但是连最基本的红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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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里有荨麻草都没提醒她,害她遭了一趟灾。风岐不计前嫌痴心一片,忍着剧痛都要在外面等应柏。
罗研总结:这不就是神女峰吗?
霍宁摆手让他们小声点儿,手机里是风岐刚进来的消息:“我是真遭了灾了。”
风岐把姜玗带在姜培斜侧的沙发上陪她,姜培略略缓了缓神,正要和风岐道谢,霍宁示意她留在原地,她问过应柏的姓名,然后看着风岐说:“应博士的女朋友...”
她赶紧打断,“不是不是,这是我们家二老板,不是他女朋友,真不是。”
姜培一愣,霍宁对她使了个眼色,转移了话题:“你在这儿先歇会儿吧,饭吃了没?”
说到吃饭,姜培的脸登时一皱,豆大的泪滚滚滴落。
她们昨天在镇上的一家酒店下榻,从下午开始姜玗就上吐下泻有气无力的,还有点儿发烧,姜培急坏了,送去镇医院打点滴。
起先只以为她是高反或是水土不服,晚上带回酒店,就吃了一点点,最后还是吐掉了大半。
医生说休息两天就行,姜玗今天早上才交代实话——昨天偷偷喝了妈妈杯子里的咸奶茶,还提着壶倒满,没让她发现。
霍宁扶住额头,这小孩儿,还怪聪明的呢。
不敢说实话一是因为姜培不让她喝,二是因为姜培不允许她拿类似热水壶之类的东西。
这显然是乳糖不耐了。
刚听到这儿,应柏已经挂了电话边低头边看手机边向内走,霍宁赶紧叫住他:“哎,把你们的人看着。”
这个年纪的学生,也有不少喜欢逗小孩子的,就刚才一阵,已经有好几个围着风岐和姜玗打转的了,罗研还带了袋儿糖过来,问姜玗要不要,风岐向姜培这里看了一眼,得了姜培的同意才拿了一颗,“给小孩儿吃什么得先问问她妈。”
“特别是奶,一点儿奶都别让她碰。”
“好。”应柏站在原地编辑消息,姜培见状要起身道谢,霍宁赶紧按住了她,“没事儿没事儿,都是朋友。”
“你上去换个衣服呗。”就这么来回晃,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刚才干了什么。
“嗯。”应柏虽然答应了,但还是没动,拇指滑动着,估计在看消息,看着看着,人就又出去了。
“哎,你看会儿啊。”风岐起身伸了个懒腰,下巴对冷柜一指,“我把昨天买那奶放我冰箱去。”
风岐溜溜达达地走开没两步,站到正对门框的位置人就停了下来。
霍宁看着她抱臂眯眼,紧紧盯着外面,这场雨真是下得有些久了,时大时小,就是不停。
十几秒后,风岐冲了出去。
待霍宁跑过门槛,风岐已经拉着应柏跑了回来,“应柏你嫌命长吗雷雨天站室外打电话?”
风岐真的不明白应柏为什么总是做一些完全不符合逻辑的事情,他出去她勉强能算是他死里逃生心情不好淋个雨发泄一下情绪,正好给她个机会对一下距离,毕竟剑池到剑石还是相当远的,她希望他能一路走到停车场那边的那堵墙边,实际上这个距离都不够。
谁知这人向前走到院中了,举手把手机抬到耳边。
她也不打算和他继续说什么,人拉回来就行,再去送也是他自找的。
她仁至义尽了。
刚迈过门槛,身后传来“当啷”一声响,是应柏的手机落了地。
一回头,他正满目震惊地看着她。
26. 第 26 章
风岐几乎要破口大骂了,霍宁同样一愣,应柏这手机可是他站了几秒才掉的,和风岐先前说的她撞上他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只见风岐死死捂了自己的嘴,是在做自我管理。
她一边捂嘴一边抬头去看摄像头,确认了下摄像头的红灯在闪,又指着应柏瞪着她,就差把那句话写在脸上了: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风岐狠狠一跺脚,气哼一声,走了。
应柏骤然回神,慌忙捡起手机挂断电话。
“哎你...”现在问他也问不出个什么来,霍宁刚要提醒他检查下屏幕碎没碎,这怎么着都不能怪到风岐头上了,就是手机全坏了他都得自个儿掏钱换。
“稍等。”应柏登时转身,像风岐先前一样斜倚上木柱背对着她,声音带着哽咽又重复一遍,“稍等...”
霍宁回到沙发边,姜培小声问道:“他们是吵架了吗?”
霍宁摆摆手,“他俩本来就有矛盾,”现在可才是个开场,也不知道母女俩要住几天,给人家打个预防针算了,“迟早得吵的,跟你们没关系,你安心。”
应柏的眉眼间满是烦闷与不耐,还夹杂着几分不安与恐惧,他声音压得极沉:“我先上去换衣服,今天...”
“应该是不出去了,我过二十分钟下来。”森林公园启动了应急方案,人员大多被调拨走了,公园管理方肯定也怕他们这群学生在里面出事,刚才还和他发过消息确认了一下情况。
“妈妈,饿了...”姜玗乖巧地从风岐给她找来的一块铺在沙发前茶几下的毯子上站起来,扯扯姜培的衣角,把脸凑在姜培大腿旁。
霍宁站起身,她这儿的饭都是定量供应的,现成的是没有了,食材倒有不少,方便面管够但是这么小的小孩儿肯定是不能吃的,她索性问姜培:“要吃啥?我看看有没有。”
姜培要的也简单,只要点米做粥,姜玗九点半过后有了点儿胃口,喊着要喝粥,现在还是一样。
只是那个时候过了饭点儿,姜培请酒店做碗粥过来,人家满口答应,但转头就忘了,她脸皮薄,隔了一个小时才催,她难得和人着急,对方原本打算糊弄过去的,逼问下才知道对方根本就没做。
她不愿再继续耽误时间,索性收拾行李带姜玗去县城。
县城无论是住宿条件还是医疗条件肯定比镇上要好得多。
算算时间,她们离开酒店的时候,他们这里早得了信,应柏那时候估计都快到旧矿山了。
不知道那间酒店究竟是没打算阻拦,还是根本没收到消息。话说回来,也是她那时候在刷群,再加上还有个应柏,这才在第一时间做好了准备。
听到这儿,姜培的脸庞微红,说是之前来时路上就看到了灯牌,只是带着孩子,怎么也觉得镇上的酒店要更安心一些。
霍宁当然理解顾客的考量:“害,这有啥的,正常。虚惊一场,人没事儿就行。”
她这儿有剩饭,反正都是干净没人碰过的,于是问了声姜培,姜培忙道:“可不可以借用一下你们的厨房,我自己做...”
霍宁有些迟疑,民宿里借用厨房是常事,但是她这里的规模比普通民宿还是要大不少的,厨房终归是重点区域。
“要不...”她想起来厨房柜子里风岐的那堆买了也不一定用的玩意儿,也好奇这人怎么送个牛奶半天不下来,她示意姜培稍等,走去廊下给风岐打了个电话。
风岐的声音如常,但没过多久就叫了出来:“哈?我还有这呢?”
霍宁无语,卡式炉和砂锅都是风岐的,砂锅偶尔还用用,买卡式炉的时候头头是道:“那咱们下次出去野炊啊,这多方便啊?”
也不知道下次是啥时候。
结果不用再问了,霍宁打断了她:“行了,挂了。”
霍宁替姜培把东西拿到大堂里,找了张餐桌,让姜培在那里做粥,她把姜玗抱在腿上,一边哄着她,一边听姜培说后来发生的事。
雨势太大,姜玗出门前后闹个不停,姜培又着急赶路,很难发现那并不明显的异样。
车开出去五六公里了,背后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姜玗对妈妈说了一句:“妈妈,有人扔石头。”
姜培没能看到什么石头,外头电闪雷鸣,声音也听不出什么,她一面说话安抚姜玗一面继续开车,直到有一块小石头将副驾驶的玻璃砸出一道裂隙,把母女两人都吓得惊叫连连。
不过只是小石头,而且也已经上了路,姜培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让车远离山侧,尽可能保持平稳。
没过几分钟,亲眼看着几块巨石落在车前不远处,当又一块碎石砸碎车玻璃后,她下意识调转车头。
尽管车上有儿童座椅,但恐惧之下的急转弯加之后的陡然加速与躲避都让姜玗尖叫出声。
她脑海中只有两个念头,一是远离山体,二是两面的距离,回镇上的路只有十公里出头。
孩子生病或是不吃饭,回镇上好歹有医生,但是如果堵在路上...
堵在路上还算是相对好的结果,如果那块石头刚才是落到了后排呢?
回头不到一公里,她看到了那条岔路,慌乱与希望带来的感受与雷鸣和黑色吉普车的鸣笛声给她造成了巨大的混乱,她知道要避让,但怎么都想更快一步地进入那条岔路,所以她拼命鸣笛,想要应柏先退开。
姜培的记忆随讲述逐渐变得清晰,道路太窄,应柏让的幅度也有限。
姜玗哭声太大,尖叫不息。
到最后,就变成了现在的情形。
姜培昨天也没怎么睡踏实,姜玗一个小孩子,情绪难以控制,现下踏实下来,倒在霍宁怀里脑袋一点一点的。
话还没说完,风岐黑着脸下来了。
姜培顺着霍宁视线扫去的那一瞬,霍宁看到风岐登时春风满面:“我饿了,去下碗面条,你们吃吗?”
霍宁也没吃午饭,对厨房一抬下巴,就听霍宁问姜培忌口,姜培赶忙说自己粥做得多,和姜玗一块儿吃就行。
“东西多,放着也放着。”
姜培连声道谢后转回目光,楼梯上下来个应柏,风岐的脸又耷拉了下来。
只见她打开冷柜门站了半天,最后抓起一瓶矿泉水就去了厨房。
霍宁盯了会儿应柏,她现在已经不想琢磨为什么应柏每次的神情都这么复杂,但先前忘了问的那个问题她问出了口:“哎你手机屏幕没事儿吧?”
应柏将手机递到她面前,说是膜碎了,屏幕还没事,使用不受限制。
霍宁催他去换个膜,带上了恐吓:“你这手机要是真坏了现在这儿可买不了。”
应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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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点头,正要出门去镇上的手机维修店,又听霍宁问:“你吃饭了吗?”
应柏愣怔地点开手机,里面风岐刚进来两条消息,在问他的忌口。
“那你还不快去贴膜?”
应柏刚走没半分钟,霍宁就收到了风岐的消息:“我真的快不行了,他在逼我跟他撕破脸。我已经已经够让步了,一会儿看着点儿我,我怕把碗摔他脸上。”
厨房里是大灶头,风岐自己在厨房做饭大多数是用自己的电磁炉,电磁炉配的锅大小有限。
过了十分钟,风岐端着托盘出来了,托盘上两碗面,一碗是给霍宁的,牛肉、青菜和鸡蛋都放在面上。一碗是光面配三只小碟,那三样分装在碟子里。
风岐放下托盘只对又要道谢的姜培笑了笑,就又进去了。
“真不用这么客气,她小时候也是个妈宝,现在还是个妈宝。知道她妈带她多不容易,将心比心。”
姜培双眼含泪,久久看着风岐消失的方向,末了,对着已经侧躺在沙发上的姜玗一抹泪,起身拍了拍她,“小玗,起来了,我们喝粥了。”
这么大的小孩儿会自己吃饭,姜玗揉了揉眼睛,被姜培半拖半抱地带到桌边,鼻子狠狠一嗅:“妈妈,好香啊。”
小姑娘就已经吸溜了好几口面下肚,霍宁又收到了风岐的消息:“有老鼠药吗?”
她顺着母女两人的目光回头,听姜玗又高喊了一声“舅舅”,只见应柏飞快退了一步,“我不是你舅舅。”
霍宁道:“人家小孩儿叫你就让人家叫,哪儿那么多事儿呢?”
她给他指了张最远的桌子,有些好奇:“你贴膜这么快呢?”
应柏从口袋里掏出张膜并几个小工具,“我...自己贴。”
话罢就找了张空桌子,坐了过去。
霍宁手机里全是风岐的消息,风岐真是一遇上应柏就得疯,现在和虎丘那次一模一样。
“你进来端吧我真不行。”
“算了算了做都做了。”
“还是你来吧我真的不行,我想摔东西。”
“算了算了算了,我出来了。”
隔了一分钟,她又发:“还是你来吧,别我一会儿全摔他脸上再给别人吓着。”
直到她进厨房,风岐还站在厨房边缘的那张桌子旁打字呢。
“行了,你歇着吧。”霍宁扫视一圈,电磁炉边再没有其它。
风岐冷哼一声,“我气都气饱了,还能吃什么?”
说着就走进去开始刷锅洗碗。
托盘里是碗光面,连葱花都没放的那种,但是面条给得不少。
霍宁把托盘放到应柏面前时,只听他仰头轻声问:“风岐她...”
“行了,”霍宁自己还没吃完呢,“你少去触她的霉头,你前两天不是好好的吗?谁家追姑娘这个追法儿的?”
应柏本因她过来站起的身骤然一僵,他哑声道:“她...不同意我追求她。”
“啥玩儿?”
也是这一通给忙忘了,应柏可悄咪咪去过相逢书店呢。
霍宁收了笑,同样冷了声气,“活该。”
应柏木着身子坐下身,看着面汤被泪水打出道道涟漪,筷子的触底的感受是软的,他略翻了翻,翻出了大片大片的牛肉、青菜和荷包蛋。
27. 第 27 章
霍宁把自己面碗连带着用过的砂锅和另外几个碗收回来,劝着姜培母女早些开了房上去休息,就和边擦手边向外走的风岐打了个照面。
风岐跟上了发条似的,脚底都快磨出火星子了。
她已经给她来了消息:“他以后要找我你别拦着,我赔得起,他自己找死怪不了别人。”
院外,风岐早已发现装聋作哑对应柏完全无效。
反正都挑明了,现在口罩耳机不戴闷头向前走根本不用在乎礼仪,可谁知这个人相当的百折不挠,硬生生老鹰捉小鸡般地被她顶到了院外。
先前在上面,她把绣着大蝴蝶的百褶裙脱下,换了一身,为了少洗两件衣服,把扔在脏衣筐里的那件红色坎肩抖了抖重新上身。
出门前目光落在扔在桌面上的那一袋子药上。
她默立片刻,打开手机打算给应柏发消息让他自己来拿。
她听到好几个人叫他“大师兄”,这么多药全都给她一个人,别人万一出什么问题算什么?
今天或许可以算是虚惊一场,一来是因为他们原本回来的时间就是下午,二来他后来及时回去了,没有酿成大错,但这些时间如果稍差分毫,后果不堪设想。
她后来站在阳台上抽了根烟,逼着自己去想无论如何今天真正面对风险的人是他,险些出车祸的人也是他,还有接下来这么多学生,后续要怎么调整安排,还有如果需要安抚这些都要占用他的时间和精力。
所以她不能在这个当口去找他吵,她敢保证,她只要一和他碰到面,她就再也忍不住了。
她现在是个正在往外冒瓦斯的煤气罐,没火都快炸了。
她点开他的对话框又退出来,只见秦思勉的对话框上一个大大的红色的8,她想都没想飞快地熄了屏,生怕自己多看一个字。
潘多拉魔盒已经打开了,现在再逃避毫无意义,尤其是那段监控就梗在她的心口。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希望张意说的那个人是应柏还是另有其人,只是她确信,不能继续对这些异样视而不见了。
大家都在一条船上,遮遮掩掩没意思,只有弄明白了,才能知道对他究竟该用什么态度。
出房门前她就做好了打算,不管怎么说,好歹先把这顿饭吃了,然后问清他的时间,提前一个小时和霍宁一起把监控看了。
看早了她怕自己忍不住,还是得卡点,在这段时间里,她先忍着。
忍不了也得忍着。
着实还是烦躁,走到门口又回头喷了几泵香水,用的是纯花香调,她拼命把自己想象成一朵沐浴在阳光下招摇灿烂的花,还没灿烂两秒,就被他来的消息给乌云蔽日了。
他就在门口,有话对她说。
她里外找了个不透明的袋子把那那些药尽数装了进去,打开门就看见他背倚在她房门前正对的那堵墙上,抱臂曲腿,微微垂脸看着她。
那模样刺痛了她,无论是她的墨镜,还是他的动作,亦或是他这副皮囊,一切都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刺眼。
她将袋子一把摔进他怀里就走,可走开没两步,人就拦了上来,“风岐。”
“没空。”
她像个左支右绌的瞎眼怪物,怎么都突破不了他的包围,他压低嗓音:“我有话要告诉你。”
他还要她把药收回去,怕她坚持,他主动说出了原因——他给的都是他私人的药,另外还有一套属于课题组的收在罗研那里。
这些都是他自己的东西,他在求她收下。
这让她的不耐稍稍缓解半分,她仰脸道:“应博士,我现在没有时间,我也有事要找你,晚一点我会和你联系。”
可谁知,她今天真是被他给拿住了把柄,他非要现在就告诉她,还强调好几次“必须现在”。
所以就是不说就要下去告诉霍宁的意思呗,她能怎么办?
她看得出他焦急万分,声音即便刻意压低也因急躁而一再起伏,她想都没想,径直拉着他回自己房间,“嘭”一声把门关上:“说。”
但他的开场白就让她死死抓住了自己的右手,那一瞬,她庆幸自己把他带进了房间里,不然她抽他可能真的要被人看到了。
“风岐,有人给我算过我的姻缘。”
她怀疑现在算姻缘的全都在搞批发,一个周辽一个他,过两天她再问问秦思勉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花儿来。
死死压抑着怒火咬着牙把脏话给咽了回去,伸手刚要去开门,他本站直的身子飞快向后一抵,压住了门。
他双唇翕合,在她意识到自己该捂耳朵前,那句话就已经由耳灌入了脑子。
她撞入他落泪的眼睛:“风岐,从我们见面开始到现在,这句话一直在应验,我不想你...”
“好了你说完了,我可以走了。”她又要去开门,可他还是没让,他还告诉她,这个人说话非常灵验,是他最信任的一位相面师,不可能是假话。
“随便。”
她不明白他到底想要一个什么结果,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种时候他还在这里琢磨这种事情。
这三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除了卷之外又多了一样重合点。
算命、看相,乃至于信星座,这些是个人选择,同样也可以作为处理某些事物的辅助判断工具。
但工具终归是工具,人不该被工具所操控。
笃信这些东西,将其奉为不可撼动的信条,那就是封建迷信了。
“应博士,请你不要拿这种无聊的事来浪费我的时间。”
他甚至还在问她难道不信吗?
她笑了出来,“你信所以就要逼我信吗?”
“把你今天和明天的工作时间发我,我有事找你,私事,看你的安排。”
“如果你这里忙不过来,我可以等,但是你给我个准话就行。”
“我的任何事,都不需要你来担心,更不需要你来负责。”
她一指他手中仍然提着的药袋:“把你的药拿回去,我自己有药,不需要你的东西。”
“谢谢,请你让开,我要下去了。”
“风岐。”
风岐退后一步,冷冷地盯着他,“据我所知你的时间很宝贵,真的要浪费在这儿吗?”
应柏紧紧抿着唇,目光沉沉地望着她:“最后一件事。”
风岐做了个深呼吸,拼命回忆着昨天在凉亭里的情形。
“你说。”
“我要做你的追求者。”
风岐瞠目结舌,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直到他微微俯下身,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见她还没有反应,他添上句后缀:“不可以吗?”
风岐回过神时已经把应柏手里的那个药袋抢了过来,好在力气太大,直撞上了自己的肚子,听应柏轻呼她一声,这才让她克制住了把这一袋子全扔在脸的冲动。
她重新把药塞给了他,转身背对着他:“回答完这个问题我就可以出去了吗?”
“是。”
她本能地就要回答“不可以”,但现在出去才是重点,她真的是引狼入室了。
他的声音也变得冷硬,他说:“我要追求你。”
她沉默了太久,他的手反握上门把手,刚要按下就听她开了口:“有标准答案吗?”
“什么?”
她转身对他笑:“必须要同意才能放我走,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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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他的手已经不受控制,因为他不想看到她现在的模样,不想看到她对他这样笑。
如果不想见到,那就只能...
放她离开。
可那扇门只开十多公分,他就再也不能动作了,连追求者...都不可以做吗?
她在拒绝他,他听明白了。
“为什么?是因为...”
门被她猛然一拉开,她披肩的红流苏因为静电的吸附在他的冲锋衣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她看都未看他,送给他三个字:“不可以。”
——
“你到底要怎样?”
风岐觉得应柏跟个行走的问问题机器一样,非要再问两个。
她真的不明白他的问题怎么都这么莫名其妙的,刚才还算命,现在就改成做梦了。
他的语速很快,神情依旧焦急:“你会用刀吗?我在梦里看到你手里有一把刀,你平时靠什么自保?”
就这两个?好像挺简单的:“不会,恕难奉告。”
说完就走,意料之中又被他给拦了下来。
“你想听什么直接告诉我可以吗?”还用刀?菜刀算吗?她要真会用刀,他现在还能站在这儿呢?他应该随便在哪儿躺尸了好吗?
还靠什么自保?告诉他干嘛?他当他是谁?
“我...”又是那副支支吾吾的样子,风岐愈看愈来气:“我不想再重复了,我会和你谈的,但不是现在。”
“我不会回避问题,但是我现在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最后一个问题。”
明明说好的两个,现在又反水了。
“我必须要告诉你这件事。”应柏一路跟着她,跟得她不得不停住脚步,她现在是真的想弄明白自己是做错了什么,怎么就招惹上了这样一个人。
那天在上海撞上他她回什么头?她跑就是了,真是疯了。
“你别一个人出门好不好?”他甚至还在给她提供方案,说要么留在院子里在他视线中,要么和他挂着电话出去,好保证出什么问题他可以及时发现,到后来,他提起了霍宁。
“你让霍宁陪你一起去,行不行?或者、或者...”
风岐登时怒道:“你把霍宁当成什么了?她是你的丫鬟吗?被你支使来支使去的?”
她狠狠向回一指:“你有你的责任,霍宁有霍宁的责任,我就出去透口气,我不会乱跑、不会走远。我现在已经够烦的了,我就想歇一会儿马上就回来。”
“你算是我的什么人可以来安排我的事了?”
应柏急得落泪,“我不是要安排你,我...”
“应博士,我看人是减分制,我知道我们之间有问题,但是因为你过去给我留下的印象一直都不错,所以我现在还能和你好好说话。”
“我希望你能珍惜我给你的机会。”
风岐觉得真的要被应柏烦死了,他人是不跟了,但就那样呆立原地,站得她回头看时他还在那儿,她直接拽着他一路拖进了院子。
霍宁倒是一直躺在沙发上,听应柏快步进来开口就是:“霍宁,别让风岐一个人出去。”
她晃着腿,“她几岁了还能丢呢?”
“不是的,真的不是,我...”应柏站去外面给霍宁发了一条消息:“风岐今天早上像是在梦游,我不能确定,求你相信我。”
霍宁宛如一盆冷水兜头罩下,紧走两步进了院子,她这才想起了风岐说做梦时她就觉得哪里不对。
自从十一岁那个哭喊的夜晚过后,风岐来达瓦,从来不做梦。
28. 第 28 章
也可能是做,但是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做了也不记得,多好,踏实,跟死了一样。”
这也是风岐喜欢来达瓦的原因,她把这儿当自己的疗养胜地。
“什么情况?赶紧的。”
两句话一描述,霍宁寒毛直竖。
应柏的手还捂在胸口,他这些天醒得一天比一天早,所以五点半就从健身房回来,刚上走廊,就看见风岐穿着那条白色睡裙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的步速没有降低,她走得很轻缓,他唤过她两声,但她混若未觉,双眼却又不像真正的无神,带着一种十分奇异的色彩。
她在探究,在好奇,也在...
是渴望吗?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是她贴上他心口的五指渐渐收拢,像是要把他的心生生挖出来一样。
“我让你跟她说话了吗?”
“让开!”
霍宁还未从震惊中回神,人就被风岐一把扯了向外走,语气稍缓:“理他干嘛?你闲啊?”
低头想了想,应柏风岐去了一条消息:“我今天留在这里,随时都有空。明天的安排要调整,等确定了我告诉你。”
风岐直接把手机改成静音,现在谁找她都没用。
“我真的烦都烦死了,他还非要往上凑,他脑子里都是些什么啊?”风岐恨不得把头发全揪下来,点了根烟吸到半根愤愤一声,“就这时候,还把我锁房里逼着我说要追我。”
“啥玩儿?”霍宁还在琢磨着一会儿回去查监控呢,听风岐这一声,她吓了一大跳,想象着风岐溜溜达达地从应柏门前经过,那扇门倏忽一开,风岐被一双手脱拖进了昏暗的房间。
“我房间。”风岐一摆手,竖起两根指头,“一、说他的姻缘,二、说要追我。”
霍宁现在笑不出来:“他刚才说啥?”
“说他梦里...不是...”全被岔远了,风岐愈发烦躁,他拿她的把柄也拿不住了,再这样下去,她迟早被他逼出病来。
“哎,”既然应柏都说今天有空,这事儿硬憋着也不是个办法,霍宁拉拉风岐,对她的手机努了努嘴,“我帮你看吧。”
风岐安静了半分钟,“我自己来。”
--
凉亭里,随着风岐拖拽的监控时间条,应柏出现了。
她直接找的就是对着柜台的那个摄像头,拖到电影结束前后,她的唇边凝出一朵霜花。
“他在观察廖远。”风岐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
应柏几番抬头看向柜台后的字,时不时低头和店员对视,在廖远离开后,他的目光才跟过去短短一瞬。
切到室外摄像头,风岐看着应柏把一束纯白的花放到了那张桌子上,不像寻常店里直接组合好的搭配。
他低头站了几秒,她心里莫名有点儿酸楚。
仰头擦去眼角溢出的泪,目光重新向下。
画面里的应柏,恰在此刻抬头。
和霍宁过去印象里的他别无二致。
但风岐瞬间冲了出去。
——
“你什么意思?非要选在我阿婆忌日上我家去?”
她一直觉得他很假,但这种虚假中偏偏含混着部分真实,让她的疑心一再被压下。
真没想到只是通过摄像头,她就能找到自己想象不出的属于他的模样,她确信那才是真正的他。
监控录像里可以看出他双眼的显著差别。
仅是右眼,那看似平静的目光里饱含挑衅,像个野心勃勃的猎人。
他是在等她什么时候发现这一段吗?
他是不是很想看到她现在这副被真正激怒的模样?
还是说他确信她永远都不会发现,毕竟监控录像只能保存一个月,一个月后自动覆盖。
如果没有在这里遇到他,她绝对不会去查看这些。
等一个月后,他大可以以现在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她只能陷入没有任何证据的自我怀疑之中,成为一只愚蠢的困兽。
要是别的,她可以当小打小闹,麻烦就麻烦点儿。
毕竟无论是霍宁说的,还是她自己看到的,她对他的人品有大致的判断。
但为什么要是这一天?他是什么居心?为什么最后还要再浇一把火,他已经出现了,她看到了还不够吗?非要用这种手段吗?
相逢书店是阿婆留给她的东西,是她珍视的人留给她的宝物。她是摸鱼不错,但她也好好算过账,就这么一直养着书店,不硬转型,养到老死她也养得起。
摧毁一个人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就是抓对方最在乎的人事物,他那一眼就像是一柄匕首直接插进了她的心口。
他身上的那股冷冽不再是干净的霜雪味道,而成了彻骨的带着铁锈气味的寒冰。
“风岐,不是的,我...”
“我那天...”
他又开始落泪了,她心头的火愈烧愈旺,她抱臂转身,不再看他。
“对不起、对不起...”
“别浪费我的时间。”她不需要他说对不起,他的对不起她听得太多了。
“我...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原地,像是真能等到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似的。
霍宁说得没错,她有时候心软过头,给别人的机会也太多。
应柏忙跟上她,带着哽咽急声唤了她一句:“风岐,给我十分钟,十分钟就好。”
回过神,抹去面庞上的泪珠,她对他笑了笑,“说。”
应柏像是哪里痛得厉害,哽咽愈发难忍,还带着抽气声,风岐没有丝毫不耐,仅略一挑眉,“五分钟。我没有等人的习惯。”
她不再会害怕他这副模样了,她恨不能他现在就死在她面前,省得脏了她的手。
“好...”应柏咬牙吐出这个字,“好...”
“我...”应柏刚开口,就见风岐笑盈盈地抬手,她的动作是与模样全然不同的狠厉与粗暴,刹那间将他脸上她的墨镜摘了下来,“我先问,你的眼睛真的需要避光吗?”
应柏头一次对她的目光不躲不避,直直凝望着她,眼中有大滴的泪水滚落,“不需要。”
风岐勾着墨镜的拇指和食指骤然一松,墨镜直直坠入她脚边因先前暴雨积起的泥潭中,应柏急声道:“风岐!”
风岐的靴子狠狠将那副墨镜踩入泥潭,应柏耳边是一声断裂的脆响,她的笑容愈发灿烂:“两分钟。”
“对不起,我那天...”应柏不敢再犹豫,他死死咬着腮帮找回神志,左手狠按胸前,“我去之前不知道这件事。”
机会是他自己求来的,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我之前也...对不起,我从那天中午开始和你说。”
“风岐,在那之前,我只知道你的存在。但是我找不到你,我怎么都找不到你。”
“我知道我快见到你了,也知道你在苏州,至少在今年...也可能是去年、去年之前应该是长居苏州的,但是我不知道你到底在哪里。”
“我那天原本是要去你家隔壁的酒吧吃午饭,经过你家门口,看到展牌写下午有电影放映会才进去的。”
“我...看完电影就去买书,一直到付钱的时候,才从一个男生口中听到了你的名字,我、我知道那就是你。”本稍稍平静的语气重新带上悲声,“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听到你的名字,我就知道是你,还有你的字,你没有落款,我看到...就知道那是你的字。”
“我真的...”应柏怎么都忍不住哽咽,他不由自主地向她张开双臂,“风岐,我真的没有撒谎,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我知道那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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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厌恶他这副模样,可厌恶总是还有其它的东西掺杂,她也厌恶这种掺杂。
“在放映会结束的时候,有客人说这里原本的老板是一位很和蔼的阿婆,我一开始...没有注意,一直到去付钱的时候我都不知道那是你的家。直到我听柜台边的那个人又提起你阿婆,所以我觉得我、我应该和他一样,去买束花送过来。”
“对不起,很多规矩,还有习俗...我没有学过,我只是想学别人的样子,我...”
他知道自己用的时间早已远远超过了她给他的限定,她依旧站在原地,她还在给他机会。
“对不起...我...”
风岐打断了他,他说的这句话可以验证,因为大门口也有摄像头,特意过去留下痕迹和他说的这种情形肯定是完全不一样的,她自己能去找证据。
而且霍宁过去认识他,可以判断他的变化到底是从哪里开始的。
“那束花是什么意思?”
应柏给的理由算是合理,中元节前后,寻常的白黄菊花卖得好,除了为了中元节买的,剩下的包装好的或是零散的估计也都在她家外面的台子上了,应柏那天去得晚,剩余的花材有限。
他在出门前看过一眼那张桌子,看到有人用的不是现成的花束,所以就自己挑了一些白色的花。
风岐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无论如何,他的眼神做不了假。
她的语气极其平稳,问出了最后的那个问题:“你为什么要盯着外面的摄像头?”
“我、我那时候有些混乱,一方面...是觉得终于知道你是谁,你在哪里,我、我可以找到你了。但是另一方面我、我接下来...”
“对不起,风岐,”他的话开始变得流利,“我过去一直都认为,等见到你,我需要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去解释我们之间的一些不寻常的关联,我不想你害怕,所以我原本的计划是等毕业以后回到苏州,再去找你的。”
“我真的没有想到会找到你的家,我不知道那是你的家,后来、后来...一直到现在,我们的相遇都...都在我的意料之外,对不起。我、我不想你害怕。我想在一个你觉得安全的地方,找一段完全不会被干扰的时间,和你好好解释这些。”
“风岐,我...”
也是他这句话,她忽然想起了第二天。
不仅仅是阿婆忌日的问题,如果他刚才说的是实话,那他们前一天都在苏州,第二天又都在上海,而且还遇到了,为什么?
“你没有跟踪我吗?”
应柏一惊,生生忍住胸口的窒痛,挤出来两个字:“没有。”
“怎么证明?”
“我、我...”
“我把这段时间我的行程做成文件给你...”
“不、不...我把电脑和手机...”
“我...”
“我给你看我的车票,还有我...那天晚上我...我到了苏州站之后临时有事所以就改签了车票,我...我可以给你看我车票的改签记录,还有...”
“还有我家大门的监控记录,我...我回家以后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离开,中间都没有出过门,还有小区监控、我可以去调,我...”
听他急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冒出来这么长一段,她不明白他怎么在这个问题上反倒纠结了起来,她有些疑惑:“你家?你是苏州人?”
应柏的普通话没有口音,但很明显是北方人。
他生硬地摇头,“北京人。”
北京人跑到苏州买房子?
“你家住哪儿?”换做平时,她肯定没兴趣知道别人家住在哪里,但是现在他已经挖出了她两个窝点,还有一个离他学校就只有两公里,她凭什么不能知道?
“玳云庭。”
风岐骤然瞪大眼,怔怔向后退了半步。
29. 第 29 章
一个小时后,霍宁走进洗衣房,对窝在角落沙发里的风岐点点头,轻声说:“应该是真的。”
“嗯。”风岐无意识地哼出一个音,目光放空,任由霍宁拽着她的手肘给她送回房间。
一进209,霍宁就吓了一跳。
电视上开了投屏,屏幕就是应柏对着摄像头的那一幕,加上前后,风岐统共截取了五秒钟,一直在循环播放。
“你要干啥?”
风岐走到床边靠在墙上,淡淡瞥了一眼电视机。
既然按照她原本的思路无法突破,那就只可能是另一种可能:“是我阿婆在提醒我,不要被他骗。”
叶惟过去指着山鬼画像对风岐说过:“屈原爹爹的《山鬼》里头,阿婆最不欢喜的就是一句,思公子兮徒离忧。”
“哪里为个男人就要死要活的啦?”叶惟还常催着风岐谈恋爱,要她多接触几个男生,攒点儿经验。
霍宁刚听说的时候只觉得叶惟思想开放,倒也难怪带得出风岐这么剑走偏锋的脑回路。
有几回风岐也觉得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反应,但她现在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挑衅、示威、嘲弄、不屑,都在他这一眼中。
“他应该是那种...”风岐沉吟着,先前脑海中冒出来的嚣张跋扈、横行霸道、桀骜不驯之类的词似乎有些夸张,“反正他这个人应该挺狂的。”
肯定不会是现在这副哭哭啼啼的模样。
霍宁掩住眼中飞快闪过的一丝黯然。
风岐最初的疑问就是既然应柏住在玳云庭,左眼还能看到她,那怎么可能前不久才找到她。
应柏自那只据说从不离身的黑色背包里掏出购房合同、装修合同、产权证乃至户口本,解释了没两句,风岐看她一眼就走了。
不仅是这些,应柏的电脑里还有一份记述着和风岐交叉路径的总表,另外还有一份近些年在苏州去过的位置总结,文字表再加一份绘图。
霍宁光看这些就用了半个多小时,无论是问问题还是拍照存档,应柏都相当顺从。
结果和她预料的倒是差不多,她再次提起上海,应柏又如同昨晚一样,只不过这次人坐在办公室里,左手一直按在额头上,隔了几分钟才哑声说:“我知道这件事避不过去,你...”
“做好心理准备。”
他要她只看那张他调出来的照片,照片上是扶眉女尸的文字讲解,她看得一头雾水。
可应柏指了指自己的左眼,霍宁愈发觉得这是天方夜谭,可下一瞬,她想起风岐的话:“就我妈捡我前两天,挖出来个遗址。”
“上了那年十大考古新发现呢!”
她赶紧去搜,入眼就是那具碎骨。
“怎么可能?”她根本想象不到活蹦乱跳的风岐会变成那副模样,她拼命把这个画面赶出自己的脑海。
“霍宁,要是可以的话,可不可以...”应柏说得十分缓慢,几个字就要深深吸上一口气,“可不可以告诉我,赤月山里...有什么说法吗?”
他说旧矿山下有一处未开发的沼泽,那里有很浓重的风岐身上的气味。
霍宁第一反应就是风岐把香水瓶砸那儿了,应柏苦笑道:“我分得清她的香水和她自己的味道。”
在这里初初遇到风岐时,因为她说柏树是墓碑,他当即就慌了神,可无论如何都进不去那个地方。
实际上他现在每夜都会去尝试,每次也不过只比上一次深入稍许,“可能...”他将这里设想成她过去设下的阵法,可怎么都不敢托大。
这件事即便应柏不说,霍宁本也是要去做的。
应柏显然还有一肚子话要说,霍宁先打断了他:“你还给你跟她算过姻缘?”
--
“有啥要问我的不?”
“嗯...他爸妈叫什么?”如果家里认识倒也好办。
霍宁摇摇头,无论是户口本还是其它,产权人、户主、甲方全部都只有应柏一个人。
她先前来回翻过几遍,的确找不到其他人的痕迹。
之前倒是听罗研提起过,说应柏父母常年都在国外,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
他在北京的家就是户口本上的那个位置,离他学校也不算远。
风岐沿着墙壁缓缓滑下,“我有点儿...”迷茫?疑惑?
霍宁取遥控器先把屏幕给关了,这五秒来回倒,她看着都瘆得慌。
“你听他名字啥感觉?”
风岐垂下脸摇摇头,“我怀疑他这名字都是假的。”
户口本上就有应柏的曾用名,霍宁刚要开口,风岐指头戳了戳自己的心口,像这样就能把那股憋闷戳破。
风岐冷哼一声:“我就说是被什么给盯上了呢。”
她现在没空管更多的,光听霍宁的结论就行。
更何况现在有更让她烦闷的事,“秦思勉...”屋子里有些待不住了,她扶着墙面站起来,“出去透口气去。”
--
无论是面对风岐还是霍宁,应柏都没有看到预料中的反应。
他先前只对风岐说了后半句,但原原本本告诉了霍宁。
霍宁先是惊讶,之后就笑了:“你这是算命吗?”
“别想了,他那姻缘,被人家死死抓在手里,谁碰谁死。”宋玄羲是对着一个在打听他的女生说的,只不过那时候偶然撞见,叫他给听到了。
见他撞破,宋玄羲笑嘻嘻地对他说:“也不知道你撞上了什么大运,谁这么不怕死。你自己有点儿数,别把人家拉下水。”
--
“谁知道他怎么今天就到了西宁,”他听到她的声音从二楼传下,“而且他还问我在哪儿,他...”
踏下最后一级台阶,她骤然收声,略顿了几秒,向冷柜走去。
“风岐姐。”
食指刚勾开啤酒的拉环,风岐的脚还没抬过门槛,就听罗研背后一身唤,她正要回身,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你返修截稿日期是哪天?”
还好霍宁挽着风岐,这才没叫她栽下去。
只不过那听酒撒了一地,风岐生生打了个哆嗦,跑了。
“师兄,你真有本事,一句话吓两个人。”
应柏赶忙弯身去捡易拉罐,霍宁瞥他一眼,同前台吩咐两句,追上风岐。
她是让应柏少让罗研在风岐面前晃,毕竟他那些事儿风岐听不了两件,但也没让他用这个法子吓唬人啊。
风岐站在大门口一脸怒意:“不是,青天白日的他也要守大门吗?”
“哎你干啥?”风岐忽地折返,霍宁赶忙叫住她。
风岐手机里一串应柏的消息,先是说要赔她的墨镜,估计是见她没回,隔了十来分钟径自转了一万块钱过来,再之后又是在问她的腿。
人都走到廊下了,应柏从大堂内走了出来,正在接电话,他目光同她一对,人微微一怔,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眉眼间俱是不耐与烦躁,声音却没什么波动:“有时间,您说。”
他快步向凉亭走去,风岐闻霍宁:“我跟他很熟吗?”
既然他有事,那她那些话还是发消息给他好了,可谁知,她重新取出一罐酒拉着霍宁要出去了,应柏却挂了电话三两步奔到近前:“风岐。”
她直觉他又有问题要问,抬手先打断他,墨镜的事扯平了,反正她的墨镜不值钱,她上头还有许多副。
“我不想看到你戴着墨镜和我说话,你戴墨镜的目的是什么?”
“我...”应柏紧声道:“我不希望别人发现我可以看到你。”
“我不在乎。”
“那你...”
风岐再次打断了他,“不劳你费心,晚上十点半以后我会找你。在这之前,请你不要给我发消息,也不要和我说话。”
“风岐...”
风岐拽着霍宁走了,没工夫和他在这儿耗。
除了秦思勉,现在还有一个人在西宁。
毕竟青女算是一群人,万一赤帝也是一群人呢?
人可能短短几年就变成另外一个人,所以风岐不会因为阿定自己小时候带自己玩就放心下来,无论怎么说,秦思勉和她相较于阿定还是要亲近许多的。
秦思勉天天琢磨青女,那琢磨着琢磨着跟阿定遇上了,万一被阿定给吃了呢?
他现在就像个咬饵的大头傻子鱼。
“阿定她到底...”
“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霍宁微微叹了口气:“人肯定是好人,少胡思乱想的。”
因为长大后学习工作的地点和性质相差巨大,霍宁和阿定渐行渐远,两人重新开始联络,是几年前霍宁的民宿还没对外开放的时候。
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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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霍宁在镇上买东西,恰巧遇到阿定和外奶奶一道,霍宁说:“这老太太走路,比咱俩看着都精神。”
“她爹妈...”霍宁苦笑一声,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的一双父母无法沟通,但无论怎么说,至少人都还在。阿定的父母很早就去外打工,父亲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如果及时治疗,并不是死路一条。但包工头不仅逃避工伤认定,连本该给的工资也拖欠,最后阿定母亲去讨要说法的时候,才发现连合同都是造假的。
包工头就说没钱,把身上的护身符给了他们说来抵扣工资。
阿定的父亲是被硬生生拖死的,她的母亲在那之后不久也染病去世了。
家里缺了两个壮劳力,阿定初二就辍学了,霍宁对风岐笑了,“你肯定想象不到,九年义务教育也有辍学的吧?”
风岐沉默着点点头,见世面不是去过多少地方见过多少人,而是要论“种”,要看不同的类型。
人人都被困在茧房中,无论内外部条件都可能会遮蔽人的视线。
就像和霍宁成为朋友之前,她也偏执地认为,纹身的人都是不学好的,这句话她甚至当着霍宁的面说过。
屋漏偏逢连夜雨,阿定辍学一年,有天晚上从地里回家,撞见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小偷,她大叫出声,但邻居没听到,人也被小偷绑去老远。
“山里头,”她叹了口气,“你们城里人有时候会说啥,开发旅游破坏原来的生态环境,你们看不到什么原生态的东西了,对吧?其实吧...好歹现在,赤月山里肯定藏不了多少杀人犯了。”
风岐只能点头,她和霍宁很多想法都不大一样,过去霍宁也当面骂过她高高在上眼高于顶,不知人间疾苦,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和她过一样的日子。
阿定命不该绝,又或许是老天见她太过可怜,勉强开了眼,那个夜晚,小偷因为不熟悉地形,一脚踩了空,滚了下去,阿定这才逃过一劫。
阿定断了一条腿,疼醒时那人已经没了踪迹。但那人后来还回来过一次,风岐浑身寒毛直竖,“不是,赶尽杀绝吗?”
霍宁摇摇头:“不知道啊。”
“哎万一秦思勉跟阿定...”凡事往好处想,万一就是缘分呢。
不说男女朋友,朋友里面有个医生,总归是件大好事。
“秦思勉刚才...”电话里头支支吾吾的,但她听得出来,秦思勉是在打听她的“男朋友”。
风岐揉了揉眉心,一个个都莫名其妙的。
“哎,咱不说别的,应柏是赤帝肯定没跑了。”罗研说过,应柏活着就跟赎罪似的,那他这专业,的确符合赤帝四处放火的前情。
风岐“嘶”了一声,霍宁给她的理由让她不由得去琢磨自个儿上辈子干啥了现在这么倒霉,她赶忙转移话题,同样是之前算是直觉的东西,“秦思勉像个报信的你发现没?”
霍宁也觉得秦思勉的位置大抵就在这儿了。
“但是现在...”风岐有些懊恼,刚才在上面手贱顺着应柏的名字继续看他的论文做什么,“我真有点儿搞不懂这几个人了...”
“咋了?”
“就...”她在应柏一篇两年前的论文上看到了周辽名字的拼音。
如果是寻常看到一个共一和一个第二通讯,她会觉得托关系挂上的两人互不相识都有可能。
可她就是觉得那恐怕真就是周辽,但是想要确认,还得对单位,两年前的文章,那么周辽那个时候还在美国,她还得找途径获取他的受教育经历,万一又挖出别的什么来呢?万一翻着周辽的论文看到的别的两座山呢?
她没有去确认,只是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看到周辽会有种熟悉感。
她甚至分不清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霍宁:“他俩认识。”
关键还是风岐去拉萨这趟,到底挖出了谁。
“昨晚...”她刚吐出两个字,手机里进了一条应柏的消息,是在问她,如果有人要给他介绍对象,他想拒绝该怎么做。
风岐一把抢过手机,编辑了半天,从遗传病到功能障碍再到基因缺陷,最后一字字删除,发过去四个字:“说你已婚。”
这什么鬼问题还要拿出来问人,手机里没有搜索引擎吗?
见应柏还在那儿“正在输入中”,风岐索性给他回了条语音:“请你也不要打扰霍宁,要求同上。”
30. 第 30 章
说是藏庙,主要还是因为形制和主要的佛像。
风岐最开始对忿怒相有概念就是在这里,藏传佛教寺庙,常会将金像收置在玻璃龛内。
那时候小,只觉得玻璃反光得厉害,让原本就狰狞的佛像变得更加诡异。后来大致理解了忿怒相的含义,又觉得这玻璃也算是一桩妙物。
以像之狰狞破人心之狰狞,为的是当头棒喝醍醐灌顶。
她的模样也在玻璃反光上扭曲得厉害,像是心的具象。
赤裸而坦诚,倒也痛快。
这间庙不算大,正常步速二十分钟就能逛完。
除却一些特殊节日,过来朝拜的信徒也不多,游客寥寥无几。
风岐身上鸡皮疙瘩一阵接一阵。
也是昨天和罗研后来多聊了两句,霍宁问到应柏去西藏的时间,罗研说:“不知道多少次了吧,哦就春天,你记得不,他从这儿走,哎?他比我早走一天是吧?”
应柏离开这儿的第二天风岐就过来了。
因为专业有交叉,应柏和周辽估计三四年前就认识了,过去都是线上联系的。直到去年周辽回国,去应柏他们学校做一场小型讲座,这才见了面。
讲座结束后的晚宴,周辽酒醉后当着应柏导师提了出来。但那不是第一次,第一次好歹是白天私底下两个人,酒醉后连先前那回都说了出来,在业内许多大佬面前给应柏和他导师闹得下不来台,罗研却还怪高兴的,“那可不得让杨扒皮看看应柏师兄还是多的是有人抢,当面挖墙脚,哈哈哈哈哈哈哈。”
“呃...”周辽情商低吗?好像也不算,就是有点儿不会看人脸色,但是...她有些头疼,刚回国就是得抓紧时间搞人脉啊,上来就得罪人,还让那么多人看笑话,这有点儿...惨啊。
“那周辽问秦思勉...不是...”她挠了挠头,“他是不好意思跟应柏说话了?”好像也不对,那之后他俩今年不还去西藏了吗?还是问了应柏没答案?
“这什么情况啊?”周辽自己跟应柏关系不错,那最开始不就该问应柏吗?怎么拐着弯儿地找到她头上来了?
“周辽...也是个来报信的?”
霍宁摇摇头,两人已经走到了一间小小的殿堂前。
和别的庙一样,这里也有几个当地的神仙,都拢在这间,或许不能算殿堂,只是一个约莫十平米的小屋子。
风岐不一定每次来达瓦都过来,现在对这间小偏屋有些陌生,霍宁同她说这里收拢的都是当地人送来的物件。
现在年轻人和老一代的思想差距大,许多要么是捡来的,要么是家里传下来的,不想留在家里,又不敢随便扔,便送到这里来。有的有考古价值,可能被当地的机构带走,有的也就一直留在藏庙里,多少有点儿“镇压”的意思。
“哦,对了。”霍宁压低声音:“就阿定家那个...包工头给的东西,前些年就送到这儿来了。”
风岐一愣:“是啥?”
霍宁同样一愣,她也没问,就光听了一耳朵,但是...
“你进去认认?”
风岐边嘀咕边向里走:“你拿我当缉毒犬呢?”
里面有几尊男女像,有些是有介绍的,但下头跟着的大多是藏文,她看不懂。
地上角落里还立着一尊接近两米的黑色造像,应该是哪个佛,她依旧不认得,目光落在造像前的地上,有歪曲的白色粉笔字:“阿閦佛”。
风岐哑然失笑,这是真当介绍牌用呢还是有人开玩笑?她好像见过这个词,也知道中间那个字通绌,手机上查了一下,找到的照片要么是金身坐像,要么就是有关济南四门塔的佛头失窃回归的新闻。
反正网上的图片都和面前这尊不一样。
这尊算是个忿怒相,风岐站远些同它对视。
她喜欢和佛像对视,用寂静相和忿怒相区分于她而言太过粗暴。
对视中,原本温柔悲悯的目光,或许会透出一丝狡黠;而怒目圆睁的面容也可能会变得柔和。
佛像是由人造的,人创造不出自己认知以外的东西,所以佛眼也是人眼。人在一个瞬间不会只有一种情绪,眼睛是人最诚实的地方。
如果连一个人的眼神都可以作伪,那她真的不知道该信什么了。
霍宁见风岐在这尊“阿閦佛”前站了太久,凑过来问,“这有问题?”反正肯定不会是这个。
“我就是觉得这个...可以用来对付应柏。”
“啥玩儿?”霍宁上手要摸,风岐赶忙拉了回来,博物馆里对着文物肯定不能乱摸,虽然这个像看着也不算在文物范畴,但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别碰了,现在奇奇怪怪的事情太多了。
“你打算拿这个压着他?”这石料看着是挺重的,但是估计对付不了应柏。
风岐摇摇头,抬手拍了张照片发给应柏,把网页上搜出来的结果给霍宁看:阿閦佛又名不动如来。
不动如山。
她希望他悟性高一点,别跟秦思勉似的空有一个“有慧根”的名头。
他最好能飞速领会她对他的美好期许——他最好哪儿都别动,尤其是他那点儿小心思。
但是没过两秒,应柏就把风岐的幻想打破了,风岐的手机里飞快进了两条消息,等她点开,对话框里只剩下一条撤回消息,下一条又进来了。
“抱歉。”
但又被撤回了,霍宁笑得想死,她觉得风岐已经找到了一个办法。
另一头,应柏久久无法平静。
这又是巧合吗?他看了一眼时间,还有将近四个小时的煎熬。
霍宁倒是对那网页来了兴趣:“这也不像啊...”
风岐站远了些,这尊像其实看不出男女,只六臂上各有法器,脚下像是踩了个小鬼,但这属于她的猜测,因为那一块没头没脚的,辨认不出来到底是个什么,像个长条粗糙的棍子。
“小鬼”之下是个莲座,莲座边还刻着几头猪,风岐嘀咕道:“像摩利支天啊...”但是谁知道呢,同一个神各地的造像都有可能差距巨大,她是见过不少造像,但没个牌子她顶多能认出个迦叶阿难的。
“那是个啥?”
“就...斗姆元君你知道吧?”
“摩利支天就是从印度教吸收进佛教,道教后来又从佛教吸收进去成了斗姆元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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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风岐转去了另外一处摆满了各色小型物品的长木桌上,应该是这里当中的哪个。
估计是真没什么考古或者收藏价值,挺多东西看着还怪新的,跟这几年从地摊上淘来的一样。
长桌上自左向右头一个是个小小的、看着就粗制滥造的金刚杵,第二个是个精致小巧的阏伽器,风岐的目光还要向右溜,心念一动,“八成儿是这个。”
阏伽是梵文,水的意思。
“卧槽?”风岐一懵,毕竟包工头、小偷之类让她暂时忘记了青女和赤帝,“这个...”
霍宁同样也意识到了这件事,一个人这么执着,那东西肯定很重要,如果把青女和赤帝当做两个阵营,那这个东西,怕不是真的有用。
风岐的...法宝?
“呃...”风岐挠了挠头,“这个好像也...”就是个工艺品啊。
霍宁看了眼手机,“要不我还是问问吧。”
风岐安静了一会儿,“要不...呃...”
“咱俩一会儿再商量吧...”想着想着,两人都把这间屋子里的大小物件全都拍了一遍,风岐抱了臂去看剩下的几个。
阏伽器旁隔着两样有个从中断裂的瓦当,应该是个泥塑物,原本是阴刻的只有线条勾勒的黑莲花。
看着也是簇新的,除了中间的这条断痕,没有任何磨损的痕迹。
这瓦当,直接被人掰的啊?怪结实呢。但看着又不像个瓦当,它内外厚度一致,大抵在一公分到两公分之间。
“咋了?”见风岐站得有些久,霍宁问道,风岐问出了疑惑,霍宁听完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嘶...”还真是。
“哎你之前说的阿定问你家要的那个东西,在这儿吗?”来都来了,一块儿看完算了。
可谁知,霍宁问道:“啥玩儿?”
“哈?”
霍宁好半晌才想起来,干笑道:“哦,你说那个啊...”
风岐眯起眼,霍宁拍了她一把,风岐提前打断了她:“行了,我知道了。”她说着就走了出去,霍宁怔在原地看了她几秒,把这个“瓦当”来回拍了几张,这才跟了过去。
走到风岐身边,就听她问道:“跟我有关系吗?”
霍宁叹息道:“我自个儿的事儿。”
风岐捂着脸站在偏屋的院子里沉默了很久,沉默得霍宁不得不开口,“我真没想好,想好跟你说。”
风岐摇摇头:“你没发现我们这一群人像被串起来了吗?”
“我就是觉得我...就...”
她说着说着就哽咽了,“我真的...”
霍宁攮着她向外走:“少废话,你脑子里那点儿东西我还不知道呢?”她可不想站着这儿听她说什么“我觉得我很没用”之类的酸话,怪肉麻的。
风岐一路掰着指头溜达回安宁之家,经过秋千时才开腔:“秦思勉在打听我。”按照上次经验,她觉得秦思勉背后八成儿还是周辽。
问题是她的逻辑总是被打断,尤其现在还有个挑明了的应柏。
“你觉得应柏是他俩头头儿呗?”霍宁替她总结。
31. 第 31 章
挂断周辽的电话,应柏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心头的烦闷如何都无法平复。
拉开门,他撞入风岐同样烦躁的双眼。
霍宁没想到真给风岐蒙对了,那个“瓦当”才是阿定家送来的。
好不容易劝动风岐给应柏把禁令解了,谁知她接了个秦思勉的电话,回头一看,应柏又不见了踪影。
“你跟我出来。”
风岐觉得自己现在是没法儿沉住气了,霍宁说的排除法有道理。
既然应柏人都在这儿,他也说了今天有空,硬等到十点半只怕要把她自己憋死。
“我问你,你认识秦思勉吗?”出了院门,风岐开门见山。
仅瞬间,应柏本就紧皱的眉头几乎打起了结。
他双眼紧紧盯着风岐,盯得风岐一头雾水:“很难回答吗?”认识或者不认识,一句话的事情啊。
应柏微微偏开目光,最后垂下了眼:“我听你们提起过这个名字。”
“哈?”好像有点儿道理,毕竟这两天老围着他打转,“就光听过,你确定不认识他?”
“不认识,”应柏轻轻吐出一口气,重新对上她的双眼:“怎么写?”
风岐直接把秦思勉的微信举到应柏面前,“跟我说实话,到底认不认识?”
“加过好友吗?”
万一又是网友呢?
应柏直接向她递出手机:“你在我的手机查,看我认不认识他。”
他的语气极其冷硬,风岐登时就呛了回去:“你什么意思!”
什么态度啊?他哪里从来不生气了?他脾气这不挺大的吗?
“哎哎哎,我查。”霍宁赶紧打圆场,应柏的手换了方向,左手掐住了眉心,又是一阵沉默,霍宁对着风岐手机里秦思勉的微信号搜了一遍,对她摇了摇头。
风岐松了口气,应柏开了腔:“他长什么样子?有照片吗?”
风岐正要去翻秦思勉的朋友圈,但划了没两下,她赶紧熄屏塞回口袋,她的动作尽数落入了应柏眼中。
风岐抬眼间,应柏双眼中怒火烈烈,看得她心头火起。
她气都没地方撒呢,他有什么资格生气啊?
凭什么要给他看照片,大马路上万一见着就把秦思勉给扛走了呢。
她死死压着火气,比划了一个高度:“大概182、183,晒得漆黑,一口白牙。”
没联系方式不代表真的不认识,万一见过但是不知道名字,或者就像周辽一样叫他个网名什么的。
既然问了,就要问个明白。
“大部分时候北方口音,有时候带点儿苏南调子。”
应柏的脸阴沉得几欲滴下水来,他双唇紧抿,眉间皱得像能夹死苍蝇,又是久久不肯开口。
风岐好不容易攒起来点儿的耐心崩散,“是不是认识?”
“他是银川人,对吗?”应柏的声音透着彻骨的寒冷,风岐登时就叫了出来:“你还说你不认识他!”
说秦思勉是苏州人上海人都可以,能有几个人知道他是银川人?
“你又让他干嘛了!”
应柏低低笑了一下,摇摇头:“我不认识他,没有让他做过什么。”
什么叫做“又”?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只不过见过一面。
一个银川人为什么会有苏南调子,那只能是她教的。他也想学,他什么都想学,只要是她喜欢的。
秦思勉微信名片地址那栏写的是苏州,既然是银川人,为什么要写苏州?
他也要改,他什么都想为她改,为什么不给他机会?
就为了他吗?不过现在他已经把这个人的微信号记住了,他也确实见过他,甚至他现在还记得他那个时候说过的话。
她就喜欢这样的人吗?他看上去对那只手镯很小心,但是为什么又怎么舍得让她在这里对他这么牵肠挂肚?
“我说的是实话,没骗你。”真羡慕,被她爱着的人,可以享受这样的待遇。
为什么给他的时间这样短?
在达瓦遇到她的时候,听她说出那句话,他本就如同刀绞一般的心几乎碎了满地。
可后来他的注意力都被分去了她的安危上,直到上午在红桦林,他自己亲自说出了这个人,可他还是在侥幸。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抱歉。”
不该这样对她说话的,几个小时前已经让她那么生气了,不该把刚才积蓄的怒火转移到这件事上来。
“我的电脑、手机,所有你希望我提供的证据我都会配合,可以吗?”拇指抹去颊畔落下的泪,“我...”
他望着她愕然的脸,对她笑了笑,语声带着颤:“如果...抱歉,你不相信我的话,你可以自己去问他认不认识我。”既然他们更加亲密,她直接去问他就够了。
风岐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见应柏哭就走神,只是他看上去像是受了万般委屈。
她冤枉他了?
“你...”她刚要换个语气,就见应柏低着头,目光对着他自己的双手。
“今天你戴的那只银色的手镯,给我看看,好吗?”
找敌人也得找准,实际上他并不希望是那个人。
“我应该确实见过他一面,但我真的不认识他。”
他对她笑了一下,重复一遍:“我不会骗你的。”
风岐如同牵线木偶一样向回走,应柏背抵着院墙缓缓滑落坐倒在地。
霍宁讶异:“不是,你咋了?”
应柏这哪儿是吃醋啊,刚才怼风岐那句像是要把秦思勉吃了。
这至于吗?听两声名字不得了了啊?那以后风岐怎么活啊?
“他在找人试探我。”应柏隔了好半晌才扶着院墙站起身。
“啥玩儿?”
“喏。”应柏双手旁忽地出现了一只手,她径直将镯子塞进了他的手里,像是逼他不得不去直面现实。
风岐脑海中乱糟糟的,也不明白他的用意,不管怎么说,话能问出来才是重点。
在福州时,应柏并没有看清这只手镯,他将它包裹进掌心,抬眼对上残阳,是一只气势汹汹毒牙大张的衔尾蛇。
把这只镯子仔仔细细打量着这只镯子,他忽地松开手,又蓦然翻手抄住,往复几遍。
风岐扶住额头,他真的很擅长消耗她的耐心。
她伸手就要抢回来,应柏蓦然停了下来,但是没有松手:“我确实在福州见过他。”
风岐一惊,秦思勉的消息怕不是早卖干净了。
应柏将镯子递到她面前:“他没告诉你这只镯子是怎么回来的吗?”
风岐呆呆看着他,什么怎么回来的?
自己长脚爬回来的?
应柏的描述让她早已模糊的记忆稍稍清晰。
霍宁手肘抵了她一下,“哎,记得不?”
“哦哦哦!”风岐一拍脑门儿:“就那天,我俩吃面条儿,他东西落了我东西也落了,然后...”
“好了,”应柏沉声打断她,把镯子递还给她,“我只见过他这一面,也只说过这几句话。”
“没有让他做过什么。”
直到应柏走远,风岐才回过神,她向内追了两步,人都没了踪影,她直接给他去了个语音:“你回来,我话还没问完呢。”
就光见这一面,他就能知道秦思勉是银川人了?
胡扯呢。
“赶紧的,别打岔行不行?”她还想再补充一条不许他哭,他一哭她就愣,光顾着发呆去了。
“我问你...”话刚起了头就被应柏打断,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其中有万丈怒火:“还要问什么?”
“风岐,我没那么大度。你拒绝我我接受,你为了他拒绝我也接受。但是能不能让我先冷静一会儿,我不想知道你和他有多恩爱,可以吗?”
风岐就又宕机了,霍宁回呛:“应柏你胡说啥呢?”
应柏深深吸了一口气,背重新抵上墙,“抱歉,我...你问吧,我现在控制不住,我...”
他嗤笑一声,呢喃似叹息,双眼蓦然落下两行泪:“你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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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见着风岐是派不上用场了,霍宁替了她:“谁告诉你秦思勉是银川人的?”
周辽?
应柏死死咬着腮帮,半天不吭声,风岐甩了甩手:“算了算了,你回去吧。”
别一会儿在这儿倒了又算她头上。
可这人又赖着不走了,风岐索性去点秦思勉的对话框,应柏的喘息也粗重,是在问她:“你喜欢他什么?”
风岐一时间没能意识到自己点开的对话框里那张图片是谁,她登时就叫:“我喜欢谁了我喜欢?”
应柏笑了出来,站直身子浓眉一挑,“抱歉,我说错了。”
“是爱,对吗?你就这么爱他吗?”
“应柏你疯了吗?”
“那你对他是什么感情?”
风岐这下再忍不住了,直抓着他的衣领向下扯:“应柏!”
“你到底怎么了?我对他...”风岐忙呸了三声,“你到底在胡说什么啊!”
应柏又向前最后半步,将风岐的双臂压弯,风岐几乎要被他的气息彻底包裹,呼吸都开始变得艰涩。
“你为什么不承认?你明明很在乎他,是因为现在要保护他了,对吗?”
“你觉得我会伤害他,所以你不敢承认,但是实际上你很爱他...”
风岐尖叫出声,向后退了半步。
“我爱他个大头鬼啊!我...”
应柏的目光落在她还未踩实的半踮起的右脚上,“那你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
“现在还要骗我吗?这些天你为了他是什么样的,我全都看在眼里,你不承认还有什么...”
霍宁终于回过了神,“不是,你把秦思勉当成谁了?”
应柏对她笑了一下,“我没有把他当成谁,是风岐自己说的,她的未婚夫,银川人,在西藏工作,保密单位的。”
“你也听到的,在车上,我们...”
霍宁终于把这件事串到了一起:“不是,你什么都信啊?”
应柏看向风岐:“秦思勉不是你的未婚夫吗?那他...”
“他是我小学同桌,我小学同桌!你疯了吧!我爱他?”
应柏抿紧唇,目光沉沉地看着风岐:“那你的未婚夫是谁?”
“这和你有关系吗?”
话说完风岐就泄了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没未婚夫,算我求你,我...”
“风岐,”应柏急声道:“就不能让我死个明白吗?我...”
“今天上午,你忘了吗?你说你、你...”他紧紧咬着腮帮,“你说你测错了,说明你...至少你是有男朋友的。”
“现在连这一点都要否认了吗?”
风岐狠狠一跺脚推开应柏:“我从头到尾都是编的!听到了吗!全都是编的!我现在说的就是实话!我没男朋友没未婚夫我母胎单身你开心了!”
“应柏你真有病了吧?你觉得我怀孕了觉得我有未婚夫你还要追我?你有道德底线吗?”
应柏心头忽地一松,却又再次发紧,话脱口而出:“不可以吗?”
“我认为这是一件可以公平竞争的事,为什么这种事情也要遵守道德,我...”
风岐气笑了:“竞争什么啊?你把我当个什么啊?”
“我为什么要编这种话,就是因为我不想被人追,我想单身,我想自己待着。”
“但是我今天终于明白我的问题出在哪儿了,这种谎话对正常人是有用的,但对你这种人一点儿都没用!现在我告诉你明确的答复,我不想被你追不想谈恋爱,我就想自己一个人过,够了吗!”
话音刚落,风岐一扁嘴,跑了。
应柏忙要去跟,霍宁咳了一声止住他的步伐。
霍宁看到了风岐落下的泪,这是真委屈了。
没隔两分钟,风岐又冲了出来,双眼通红,哭腔还没消:“应柏我告诉你,秦思勉是我发小,我的朋友。我和他就是什么都没有!如果你因为我几个谎就要去欺负他,我不会放过你!”
32. 第 32 章
应柏怔怔站在原地,霍宁也被气得够呛:“你脑子里到底都是个啥啊?风岐真要是有未婚夫有男朋友和你在这儿不清不楚你把她当什么人啊?”
“但是她、她今天...”他记得风岐不许他说出她靠在树上的那一段,只说是荨麻草,交待出那段对话。
霍宁语塞,风岐那张嘴,自个儿都不记得版本的。
问题是,应柏这道德底线确实有点儿低了,“你真以为她怀孕了啊?”
应柏低下头,也不是没有怀疑过怀孕这回事,但他确实一直以为她有男朋友。
霍宁打了个哆嗦,不管怎么说,应柏今天过来送药的紧张与慌乱也是真的,也就个荨麻草,把他吓得跟等在产房外头似的。
应柏连连摇头,“我分不清她的话,我、我会学,但是我...今天是我失态了,我...抱歉。”
“不是,秦思勉找人试探你?找谁?”风岐对人的判断她是不可能怀疑的,秦思勉要真有这心机,风岐还用得着天天替他操心吗?
应柏低头点开和周辽的对话框,递到霍宁面前,“是之前和我合作过的一位教授,他今天...”
他从森林公园往矿山去的路上看到了周辽来的电话,连带着后头两个,他都没顾得上去接。
等回来后,看到微信里周辽留的消息,是说要和他通个电话。
周辽的习惯一直都是发邮件或是信息,很少直接打电话,即便打电话前,也会先问过对方。
他原先没有在意,但等打算回拨时,本能地感受到周辽似乎有些异样,所以他选择离开大堂。
“我...”应柏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和我说,他从电话里听到了一个很像他朋友女朋友的声音,”就是风岐喊他的那声,“他问我,是不是...”
“他问我那是不是我的女朋友。”
霍宁对着聊天记录瞠目结舌,“你咋说的?”
啥“朋友的女朋友”?
哪个朋友?
“我说我这里没有时间,等我休息再去回复他。”
再之后,周辽催促了几次,还和他说,如果他单身,想问问他,愿不愿意和他的表妹接触一下。
霍宁的拇指微微颤抖,周辽连楚天阔的简历都发了过来,跟要给楚天阔找工作似的。
“我去...”
“你没加吧?”
“没有。”
她赶紧退了出来,恰见下头还有一张应柏自己发过去的左手戴着戒指的照片,“卧槽?”
应柏有些紧张,霍宁喃喃:“你还真发了...”
以前有人教过他,如果想要解决这种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装作已婚,所以他很早之前就买了这枚戒指,一直放在包里,甚至想过如果没有遇到他,或许会派上用场。
遇到她之后,他想在戒指里刻上有关她的印记,可无论是她的名字,亦或是山形,他都不敢。
最后,他刻了一轮月亮。
“我是不是不该...”
霍宁摆了摆手,没什么不该,撒个谎而已。
发了就发了。
问题是,应柏这又带戒指又带户口本还带着房产证地跑来找风岐,风岐跑得还真算慢的了。
霍宁扶着额头,“你们这真是有点儿离谱了。”
应柏垂了垂眼:“他后来...”刚才那通电话的内容才是真正引爆他的关键。
霍宁一摆手:“等会儿等会儿...”听到身后风岐闷头向回走的动静,霍宁等她走远才重新开口:“别让风岐知道。”
应柏微讶,霍宁疑惑道:“不是,你跟周辽关系到底咋样啊?”
“我和他...”应柏迟疑了一会儿,忽地意识过来:“你们也认识他吗?”
霍宁头疼,排除法真把根源给排出来了。
“按照你们的话说,他应该算是...欠过我几个人情。”
霍宁“啊?”了出来,欠人情所以要拿自己表妹还吗?
“不是,你俩最近没聊过?一次都没有?”
应柏一直摇头,霍宁问道:“西北有榕树那事儿他真没问过你?”
应柏怔在当场,“为什么...会是周辽?”不是秦思勉的花树吗?
“绝了,一会儿再说吧。”
应柏叫住要离开的霍宁,“周辽也是你们的朋友吗?”
霍宁迟疑了一会儿:“周辽给你发的那姑娘是风岐她姐,你自个儿算吧。”
最后一丝天光散尽,霍宁坐在风岐房间的沙发上,风岐一直抱腿坐在地上。
刚才撩她裙子看了一眼,红痕还剩两道,略微剩下点儿刺痛,恢复得倒还挺快。
“咋了啊?”
风岐摇摇头,隔了半晌才问:“应柏...算是个好人吗?”
霍宁微微叹了口气:“嗯。”
“哦,那我...”
“算了,我再想想吧。”
——
霍宁走后,风岐还是想哭,拨通曾谨的电话,哭腔硬生生被吓了回去。
“只是骨折,其它部位没有伤口。”
“怎么了怎么了?你怎么骨折了?”
曾谨笑了出来,说不是她,是路上救了一只鸽子。
她两句话简述了救鸽子的经过,说是在明荫巷口正巧遇到一个小男孩儿抓着鸽子撞了人,但小孩儿父母非说是那人撞哭了孩子不依不饶,还是那人去解了围。
那人捧了鸽子要找异宠医院,但是眼睛频频向巷内看,像有急事。
曾谨索性接过鸽子自己去了,也没跟那人加联系方式。
和医生说了两句话,她松了口气,“没大碍,等好了我就带回家。”
“你怎么了?”
“倒霉,整个人就是很倒霉。”
“就是吧,打比方说你干过一件事儿,一会儿想对它负责,一会儿又不想对它负责,就很烦。”说着说着又要哭,逼着自己憋了回去。
曾谨救了一只鸽子呢。
“啊...”她憋了好半晌,憋出来一句“L''enfer,c''estlesautres.”说完就觉得真是契合,毕竟正好三个人...秦思勉肯定不算。
她不明白她只是撒了几个谎就有这么大的后果吗?
她更不明白她真的有那么大魅力能让这两个人从原本还算不错的关系变成现在这样吗?
秦思勉已经给了她想从应柏口中要来的答案,他直接给她发了张截图过来,就是那张应柏朋友圈里的链接。
他总觉得看着这个人就觉得有些害怕,还和她说:“周辽也认识,不过周辽好像觉得他有点儿问题。”
秦思勉甚至知道应柏在哪里,还告诉她他在纠结要不要去周辽说的那个地方看看,毕竟距离相当近。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发给他一行字:“你开车注意安全,现在还是雨季,多看当地灾害预警。”
她只能给他暗示到这里了。
“什么意思?”
“他人即地狱...”消息发送出去,风岐的心随着曾谨那处的声音渐渐沉静。
“这句话我听过,什么意思来着?”
风岐从这句话的出处——萨特的剧本《禁闭》聊到萨特的另一本书《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又到这几天胡思乱想毫无头绪偏偏还在仰卧起坐时感觉真要被虚无主义淹没所以积极寻求自救重温的欧文·亚隆的那本《存在主义心理治疗》。
“过不下去了啊...”
“还在达瓦?”
“嗯,”风岐随口应着,忽地心中警铃大作,慌忙道:“哎你别过来啊。”
曾谨莫名:“我为什么要过来?”
风岐松了口气,又忙道:“反正你最近不要过来,我回家跟你讲,一群...反正就很无语,特别无语,特别特别无语。”
“我就是觉得吧,我现在的知识体系十分混乱,过于混沌,乱七八糟,像毛线团,一会儿飞到这儿一会儿飞到那儿,还一直在左右互搏。”
如果能沉下心,她是可以理出头绪的,可事与愿违,每每想到这些她根本静不下来,不仅是静不下来,她本身也自带一股抗拒。
刚才和应柏这场架吵得太浪费时间了,明明是可以坐下来说清楚的,但是她要么走神要么失控。
她必须尽快把自己的麻烦处理好,或者说先保持好一个稳定状态才能去解决霍宁的问题。
“就很...你知道吧,就是很废,最近一直在消耗,特别烦。”
“唔...”曾谨沉吟半晌,“你上次说《荒原狼》里你最喜欢的那句话是什么来着?”
风岐眼睛一亮,倒背如流:“每个我都是一个多重世界,一片小小星空,一团由形式、阶段、状态,由遗传性和可能性构成的混沌。”
“嗯?”曾谨有些惊讶,“好像不是这句...”
“哦,那就是另外一句。哈里不仅有两种天性,他还有...不仅摇摆在本能与精神,圣人与恶棍的两极间,还摇摆在千百对、无数对对极间。”
依旧记得十分牢固,不过曾谨要是再问,她是真没存货了,《荒原狼》里她喜欢的部分不少,但也就能背这两句。
“记得怪清楚的。”
风岐无奈:“会背有什么用?读懂了又不往心里去,”她叹了口气,“我这种也算读书无用论了对吧?”
曾谨轻轻笑起来:“好了,我得挂了。”
医生说是鸽子可以住院观察,她看了眼手机,和郑襄约好的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匆匆回到相逢书店,把从单位附近书店带来的几本二手书放在柜台上,秦襄笑了:“我们老板这趟出门像是去卖二手书的。”
由于要接卢沅的项目,风岐先前准备了一个长长的书单交给了郑襄。
看郑襄的神情变得有些奇怪,曾谨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她看着一个穿着浅蓝色夏季西装的男人,曾谨正要让开,只听他叫住了她:“你好,刚才那只鸽子...”
曾谨认出了他:“鸽子在住院,等它痊愈我会放生。”
“你是风岐小姐的朋友吗?”
“你知道她在...”
“先生,不好意思,”郑襄从柜台后绕了出来,“请您不要打扰我们的客人。”
曾谨径直走了出去,周辽一路跟上,郑襄扬声道:“先生,如果您再这样,我们要报警了。”
这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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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风岐都追到曾谨头上来了。
“抱歉,我只是想知道风岐小姐在哪里,她是在达瓦吗?”
“她...”
郑襄直接掏出手机,周辽忙道:“她可能有危险,请你们相信我,她是在达瓦,对吗?”
“她如果在达瓦...”
郑襄停了手,看了眼曾谨,曾谨开了腔:“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我...”
郑襄难得见曾谨搭腔,站去一旁,周辽递出手机:“这是我、我...风岐小姐发给我的故事,她在求救,她...”
曾谨看完全部文字,但屏幕上缘有两排营业商名称,她下意识抬手要点,面前人蓦然收回了手机,曾谨笑了笑:“您既然有她的联系方式,您可以自己去联系她。”
“我、我...”
郑襄赶紧把曾谨拉到一边,“什么情况?”
曾谨摇摇头,附耳道:“应该是有人在打扰她。”
听说曾谨回来前才刚和风岐通过电话,郑襄彻底放下疑虑,感慨一句:“都去那儿了还有人打扰,是挺倒霉的。”
按理来说她马上就得走了,今天的快递排得满,这些书一会儿还得曾谨捧去库房里等快递员上门来取。
曾谨示意她先回去,郑襄道:“这人刚才还去侧门待了会儿,不知道什么情况。”
曾谨皱了眉头,看着那个人站在原地像是一直在打字,到后来还打了个电话,但一直都没有出院子,她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在他脸贴着手机踏出院子前,她跟了上去:“无论她在哪儿,她都是安全的。”
“这不是个求救故事。”
周辽愕然看着她,曾谨道:“她是在要你回头,适可而止。”
“先生,请回吧。”
——
你知道水鬼找替身吗?
以前有个人出门钓鱼,鱼竿都压弯了,鱼就是上不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鱼终于上来,但看着只有拇指大点儿。
这么大点儿鱼,烧汤都没味道,他就钓了一整天,除了这一条,一无所获。
回家前,他看到放着鱼的桶忽然变成了一个很眼熟的人,他揉了揉眼睛,好像是自己的错觉。他一直犹豫到天黑,还是决定把鱼带回家。
锅点不着,水也停了,直到第三天,他终于煮熟了那条鱼,吃了下去。
从那之后,他总觉得肚子里有个东西游来游去,看过医生找过神婆,什么法子都没有,那条鱼好像就一直活在他的肚子里。
游来游去,游来游去。
终于有一天,他吐了,吐出来一条完整的拇指大的活鱼。他欣喜若狂,悬了好多天的心终于落地。
就在这时,那条鱼忽然变了,他揉了揉眼睛,这回不是错觉,因为鱼变成的人已经站了起来。
跟他一般高,跟他一样笑。
鱼人张开了嘴,垂钓者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变成了拇指大的鱼,空气变成了水,他自己游进了他的嘴。
他以为自己要死了,他游来游去,游来游去,却发现周围越来越亮,像一片澄澈的湖泊。
他拼命向前游,有一个东西忽地破开湖水掉在他面前,他张嘴就死死咬住,怎么都不肯撒嘴。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感受自己被从水里提了起来。
看着湛蓝的天,他忘记了嘴里叼着的东西。
我获救了,他想。
——
电话另一端,秦思勉同样听到了这道女声,他背后毛毛的,所以在挂断电话后,他把这个故事递给面前拼桌的据说老家就是达瓦的姑娘,“那个...你能帮我看看,这个故事,你觉得有什么寓意吗?”
阿定给秦思勉解释得更加清楚,甚至给他找出了节点:“鱼上不来可以放弃,发现鱼的大小和力量不一致、一整天都没有其它的鱼上钩、看到鱼是人包括之后的无法烹饪都是警示,有这么多暗示,但是它最后还是吃下了那条鱼。”
“前面的警示他都没有听从,那之后发生的一切就都超过他自己的控制范畴了。”
秦思勉的背后愈来愈冷,“这是...这个意思?这...”
“这不是在求救?”
阿定一愣,“你...为什么会觉得她是在求救?”
“我...”秦思勉来回翻看记录,“我也不知道,就...”
阿定想起刚才和他没聊两句后听说他要去达瓦,她特意提醒他去达瓦的山路有塌方,而且目前具体情况的通报还没有出来,被这通电话打断前,他还在问:“有别的路吗?除了那条路。”
阿定现在给了他答案:“是有小路的,但是小路很危险,外地人不一定好开,也出过几次车祸。”见他面色泛白,她道:“你最好还是等山路修好了,天气好的时候再去。”
“现在还在雨季,山洪暴发、泥石流、塌方都可能会有。”
刚才她坐在这里和他拼桌吃饭,接了家里的电话,情绪有些激动,还是他给她递来的纸。
“你...”她又沉默了一会儿,“我觉得...”
秦思勉赶忙坐直。
“你的朋友就是觉得你有危险,在提醒你,早日回头。”
33. 第 33 章
霍宁怀疑应柏才是傻白甜。
他回房间接起的那个电话里,周辽一直在和他讲述自己的姻缘——说他遇到了那个替他找回钱包的女孩儿,一块儿吃过饭一见钟情,现在发展顺利。
周辽除了表达欲旺盛外好奇心同样旺盛,不断追问他的“夫人”是什么样的,问他怎么不办婚礼,还问他什么时候要孩子。
“我说我不想分享自己的私生活,谢谢他的关心。”
“但是我这样应该...不太礼貌,他是好心。”
“他是风岐的家人,我应该...”
霍宁打断他:“周辽说的那姑娘是谁你知道吗?”
应柏摇摇头,描述了一下在拉萨的情形,“我去的时候那个女生已经离开有一段时间了,后来周辽也没有说太多,只说应该是游客。”
霍宁从手机里调出先前拍下的那张应柏做过的交叉路径文件,上面没有拉萨那天。
“哎不是,”应柏给她描述过他和风岐在一定范围内会有一种特殊感觉,只不过这个距离一直没有机会测算,“你确定你这感觉绝对准?有特殊情况没有?”
应柏苦笑一声,每年生日那天,自出生起常伴的疼痛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身遭像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
他的呼吸蓦然停止,几番张口都没能发出声音,“那天...是我的生日。”
把身份证掏出来,身份证只写阳历。
他的生日是农历三月初三,每年的三月初三,都是一样的。
“那是...风岐吗?”如果风岐真的是周辽表妹,周辽不该直说那是自己表妹吗?
为什么要说是“朋友的女朋友”?
霍宁嗤笑:“不是,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应柏连连摇头,“怎么会这样?”
把聊天记录递给霍宁,周辽后来还问过几句,诸如:“是隐婚吗?你们双方家长见过面吗?你们没有对阿公开吗?”这种连她都觉得尴尬的逼问式的问题。
但应柏一句没回,这是真不知道该不该回。
“哎,”她摆了摆手,“你跟周辽要是有啥矛盾,那是你俩的啊,别扯楚天阔身上去,那真是风岐她姐。”
“但是...风岐和周辽...不是亲戚吗?”
霍宁索性给他讲清关系:“你啥脑回路呢?他俩就吃过一次饭,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
只见应柏瞬间握紧了双拳,话都是一字字挤出来的:“所以就是他自己在试探我,对吗?”
霍宁长长呼出一口气,秦思勉脑袋上的“危”终于转移了。
应柏死死按住眉心:“他在做什么?”
他用了好久才能将怒火稍稍平息,“我明白了,我...”
逼着自己将目光转向外,心蓦地被攥紧。
霍宁看到应柏的脸骤然苍白,“咋了?”
他左眼里的那轮月亮,变得模糊了。
站在廊下,霍宁看着应柏对着雪山上方高悬的那轮月亮一步步走去,像是这样就能看得清晰一些。
迈开没几步,就见他瞬间转身向回冲,一声闷响,他怀里多了一个人。
风岐死死抓着应柏的衣领不松手,双目圆瞪,像要给应柏的脸瞪出个窟窿来。
霍宁赶紧打量了她一圈儿,应该没事儿,应柏的双臂稳稳地接着她,看着也...没事儿?
她不敢托大,赶紧问立在原地目光同样凝固在风岐脸上的应柏,“你没事儿吧?”
应柏刚要转脸看她,衣领又是被风岐大力一揪,是不许他动的意思。应柏只得维持原本的动作,哑声道:“没事。”
霍宁松了口气,应柏惊魂未定。他还没出大堂就听到了风岐的歌声,像是被囚困的无助,到后头她的歌声愈来愈激烈,像是在求救,又像是要挣脱牢笼,当她落到类似“卡西莫多”的音时,他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动静,这一回头,魂飞天外。
他瞬间冲了过去,好在身体的反应快,接住她前还记得卸力,但也被带着向下坠了一下连退几步,这才稳住。风岐的目光他读不懂,像是极端的愤怒与悲伤在冲撞。
刚接住她时,她对他说了一句:“不许去,不许...去。”原本还有点力气,最后一个字是气声,之后就一直这样瞪着他。
三人在原地站了几分钟,风岐骤然松了手,仰面倒了下去,应柏和霍宁都听到了她气若游丝地说了一句:“应柏你就折腾吧,哪天把我折腾死了你就消停了。”
应柏急得直掉泪,霍宁赶紧指挥应柏把风岐送回去。
回房间的路上,应柏像是要开口,霍宁赶紧用眼神制止了他,风岐看着不知道是昏了还是睡了还是脱了力,安静地闭眼仰倒着。
进房间时,风岐的呼吸渐沉,霍宁对应柏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先把她抱去沙发。
风岐不算真正的洁癖,但是出了门回来就得换衣服才能上床还是不会变的。
应柏现在才能确认209的室内陈设和别的房间都不一样,里面的书桌、床、沙发应该都是风岐挑选的。
除此之外,应该还多了几样小家电。
他勉力抑制着恐惧,微微弯腰将似乎已经熟睡的风岐轻轻放在沙发上。抽开手臂,看着她的指尖在他小臂上划过,她本无力的手微微颤动。
霍宁看着风岐的手无意识地抓着,心念一动,示意应柏停下动作,便见风岐在抓到他的手臂时安宁了下来。
风岐的眉头轻轻蹙起,应柏意识到风岐手上的力气正在渐渐变大,带了点儿拉他的意思。
他本是俯身,这时候单膝跪在地上调整姿势,托起她的手,想要替她省些力气。
他的心跳如擂鼓一般,脊背升腾起一阵阵战栗,脑中思绪万千,却什么都抓不住。
“哎哎哎!”直到霍宁开口,他才回过了神,他的手竟已被风岐带动,几乎要触及她柔软的腹。
霍宁头皮发麻,拉个手就行了,这是要干嘛?
“撒开撒开!”
应柏忙要回撤,风岐的力气陡然变大,下一瞬,她不耐地睁开了眼。
他几乎要坠入她的双眼,那双眼混沌而纯真,像是一头刚被诞下的小鹿,正在探究新奇的世界。
“你是谁啊?”她的声音也带着迷茫与天真,他张张口,又见她茫然地眨了眨眼。
“我是...”
风岐又好奇地看了一眼霍宁,“嗯?”
她又歪了一下脑袋,是在等他的下文,应柏不由自主哑了嗓子,“我...”
风岐的眼睛闭上了,霍宁道:“你先出去,回头再说。”
应柏手足无措地站起身,僵直着身子向外走,忽听一声发钝的风声,腰后一重。
他顺着方向去看,只见原本垫在风岐身后的抱枕因为砸到他而反弹到了地上。
他慌忙要去捡,恰撞入她愤怒的双眼,霍宁阻止他:“赶紧出去,还要命就出去,快点儿。”
门刚刚关上,应柏就听到房间里传出风岐的怒声:“你觉得可能是他吗?啊?我找他我图什么?嫌命长?啊?”
她的声音愈发高亢,“我这几天是不是忍了?越逼越紧越逼越紧,他要干嘛?”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啊?什么深仇大恨啊?”
应柏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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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听下去了,只捂着心口拖着步子一步步挪回房间。
他无力地委顿在地,挣扎许久都无法起身,手机连响了好几声,他想要去看,但双手颤抖得什么都抓不住。
隔壁,霍宁先替风岐检查了下后背又坐了回去,风岐的声音稍稍低下,但越来越烦躁,来回在房间里踱着:“我是真管不了他了,我管我自己。给我弄把锁,我把阳台门给锁了。至于吗请问?我在虎丘就动了下心思,我真给他推下去了吗?没有吧,我就想一下,想一下还不行了?君子论迹不论心,我什么都没干吧?”
“就因为我今天跟他吵架了所以要这么报复我?”
“今天!今天一整天!从早到晚他就没消停过!给我作一天法了你知道吗!”她已经想起来早上那根本不是梦,应柏那穿的还是一套紧身长袖的速干衣裤呢。
之前收到他的道歉消息她都打算接受了又闹这么一出。
霍宁给应柏连去了几条消息问他胳膊的情况,看着是没事儿,万一折了呢?
“我去问问他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我,我现在去陪他睡行了吗!”
风岐说着就要往外冲,霍宁赶紧拦下她,应柏的信息已经回了过来,不仅说自己的手臂没事,还提到了风岐和他说的那句话。
“咋回事儿?”风岐不可能寻死,这一点霍宁很确定。
被这一拦,风岐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背抵墙坐去地上,双臂环着腿,哭了起来。
“他故意的,你知道吗?他都是故意的!我为什么要见他,因为我要报仇、我要报仇,但是我现在也报不了仇,我废了...我真的要被他玩儿废了...”
“他为什么非要站在那儿啊?为什么非要让我看到啊?”
“我真的不想和他吵架,吵架了他又要报复我。我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小心眼儿的人,只要有一点不如他的意他就报复我。”
看到雪山下昏暗月光照亮一个高大落寞的背影,无数个“柏通悲”从她心头响起,磅礴的不详与哀伤几乎将她顷刻淹没。
她的身体摆脱了大脑的控制,一时间什么都顾不上了。
每每提到他的名字,那种怪异的感觉都会涌上心头,她不知道究竟是谁告诉她的“柏通悲”,更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名字会让她胸腔窒闷。
这种感觉,和他的人一样。
“多大仇啊...要这么折磨我?我干什么了啊...至于吗?怎么能这样啊?”
“哇...”风岐哭得直打噎,边哽咽边说,“他就非要过去啊,过去干嘛啊...”
“我哪儿知道他要去干嘛啊,全都是假的...”
“他就是故意的,都是故意的...”
“他在报仇你明白吗?”风岐踉踉跄跄拿起自己的日记本,“他连我日记都偷看了...哇...”上面写着他不存在了,所以他现在天天找存在感,四处蹦跶,生怕她看不见他。
“他就非要站那儿逼着我承认他是谁,我凭什么要承认啊?我下去是为了跟他同归于尽、同归于尽,”说到这儿她打了个噎,“他手没事儿吧?”
霍宁翻了个白眼儿,“没事儿。”
她算是明白了,这人当年做个梦就要死要活去找他,现在见着真人了,还能等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别的时候没事儿,现在想起来要跳了。
“哦,”风岐点点头,又开始哭,“他就是在惩罚我,惩罚我没有把他认出来,惩罚我没有对着他哭...”
“他在惩罚我,霍宁,他在惩罚我...”
应柏又来了一条信息:“一定有什么变化开始了。”
34. 第 34 章
“他又有原因,是吧?”冷静下来,风岐问霍宁。
霍宁叹了口气,说起了月亮。
风岐冷哼一声,“他自己的问题关我什么事?”
“我下去找他。”
十分钟后,院外。
应柏在风岐身侧蹲下,风岐飞快地向霍宁那儿一缩,霍宁赶忙道:“你自己拿把椅子过来。”
“我这样就好...”应柏的脸依旧苍白,声音也发飘,霍宁催了他一句,他现在真是呼吸都能把风岐吓炸毛。
趁着应柏回去的时间里,风岐道:“我真的不行了,我怕我跟他发脾气他又要报复我,但是我真的没法跟他好好说话,我受不了了...”
“该咋说咋说,别憋着。”
“那我要是打他怎么办?”
应柏已经重新回来了,霍宁道:“我拦着,你自由发挥。”
“别去雪山,不要问我为什么,任何雪山。也不要再站在雪山前,我是说晚上。”
风岐的声音很冷,应柏下意识就要问为什么,见她面色不豫,生生忍住,哑声道:“好。”
她现在真的想提刀追杀他,多亏了法治社会,他现在还能全须全尾地坐在这儿。
“你说在上海是第一次见到我,那在这之前,你是怎么知道有我的?”
“我...”应柏清了清嗓子,风岐先行开口:“应博士,我希望你可以尽量用简练的语言概括,不要掺杂个人情绪,我们速战速决。”
“好,我从...”他顿了顿,“小时候就开始做一个梦,梦里...”
霍宁笑了出来,觑着风岐的脸色赶忙憋了回去。
这么大个应柏,要是小时候也跟风岐一样喊着“我要见她”也挺可怕的。
“一个?同一个吗?”风岐依旧盯着应柏。
见应柏略有迟疑,风岐眉眼间漫上不耐:“简述你的梦,数量、时间、内容。”
应柏忙道:“在见到你之前,一直都是同一个梦,梦里是你在远离我的背影。”
每个夜晚都是同一个梦。
但是从见到她,那个梦发生了变化,“你从远处向我走来,”应柏摊开左手,右手指了指掌心间的鲜红印记,“和我说了一句话,眼泪就落在这儿,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风岐一直抱着臂盯着应柏的脸,霍宁倒是向他掌心瞥了一眼,应柏那颗胎记是个泪滴形状,她第一次见到时还以为应柏是割破了手,后来听罗研说,许多第一次见到他的人都是这样的。
应柏吐出了一句稀奇古怪的话,听着像古汉语,他还在问她:“我听不懂这句话,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风岐嗤笑:“我怎么知道?”
人做事总有目的,“你说你一直在找我,是为了破译这句话吗?”
“不是。”应柏斩钉截铁,“我找你是因为...”
风岐抬手打断了他,光看眼中泪光,她就能确定他后头肯定是她不想听到的东西:“阐释你对这个梦境的理解。”
“这不是梦,是我的记忆,是我们上一世分别的时候。”应柏说得很笃定。
“理由。”
应柏摇摇头,“没有理由,我很确定。”
风岐内心冷笑一声:“你认为我们原来是什么关系?”
在霍宁以为应柏会回答“爱人”之类的字眼,风岐以为应柏要么说“爱人”要么说“仇人”的时候,应柏沉声道:“这是我的推测,我原来应该是你的属下。”
“啥玩儿?”霍宁是叫出来的。
应柏坐直身子任风岐打量。
“根据。”
应柏认真望着她,一字一句:“从见到你开始,我就想服从你的命令,想听从你的安排。”
霍宁笑了出来,风岐同样笑了:“这话你自己信吗?”
她向院内一指:“我叫你站那儿的?”
应柏急声道:“风岐。”
“我今天让你放我走,你放了吗?你听了吗?”
更重要的是,她让他放火烧山的?怎么可能?
应柏沉默下来,风岐重新抱臂:“这个理由不足以支撑你的论点,换一个。”
应柏轻声笑了,眸中微光闪过:“那个梦。”
“梦里要么是你对我下了命令,要么是你控制了我。不然我不会放你走,或者...我要和你一起去。”
风岐呼吸一窒,骤然偏开直视他的眼,好半晌她才开口:“梦说明不了什么。”
“这是我的梦,怎么理解是我的权利。”
风岐转回脸:“应柏你再说一遍你是我属下呢?”
霍宁嗤嗤直笑,应柏真是装不了两秒的。
应柏依旧未动分毫,紧盯了风岐的眼:“我说过了这是我的推测,即便是属下,那也是工作关系,在工作关系之外,我们可以同时存在私人关系。”
“谁要跟你私人关系啊!”风岐叫了出来。
真是绝了,半点儿属下的意思都没有,还要顺杆子往上爬。
上辈子为什么要分开?八成是因为办公室恋情导致企业倒闭了吧?
应柏抱回臂抿紧唇,良久才沉声问她:“要我现在离开吗?”
风岐疑惑地看着他。
“只要你一句话,我现在就走。”
“我说到做到。”
风岐懵了,霍宁道:“你又犯什么病呢?”
霍宁是没想到就这么短短一会儿,应柏的箱子都收拾好了,在和他交接的人到达之前,他打算先住镇上去,避开和风岐的交集。
如果必须要过来,也会提前跟风岐打招呼。甚至连理由都准备好了——重感冒,怕传染人。
“我喊你出来是为了解决问题的,不是让你逃避的你是什么理解能力啊?”风岐呛道。
“那我要怎么办?”应柏声音也高了起来,“你知道我刚才、刚才...”他死死抓着心口,他转身就看到她的腿已经挂到了阳台边,“如果我晚到一步呢?我...”
“哎哎哎,又吵又吵。”霍宁道,这大半夜的又来。
风岐梗了脖子:“我已经和你说了,你别站那儿就行,听不懂人话是吗?”
站起身踢了一把凳子,“我是不是说过我不需要你...”话音未完,只见应柏颤巍巍起身,额上青筋直爆,人看着就要栽倒。
风岐慌了神,赶紧扶住他:“你别又来!”
“你赶紧去休息!你别在我们这儿倒了!”
“我们赔不起!”
“我们没钱!没钱!”
霍宁正要劝,就见应柏的右手在地面上抓出了条条泥道。
“我...死不了...”
他声音里尽是哽咽:“风岐,我死不了,明白吗?我...”
风岐不敢再开口了,应柏胸腔的起伏愈来愈急促,他喷在她颈畔的吐息也灼热,“我没办法了,风岐,求你...”
霍宁站在一边,听应柏边吭气边解释这句话,风岐都在劝他先别说话,谁知这人也倔得要命,非站这儿说清楚那句他们谁都听不懂的话是风岐留给他的保命咒语,每当他命悬一线的时候,都会在昏迷中听到这句话一再重复,不断地重复。
“风岐,给我指条明路,我、我不能看到你再...”现在像是循序渐进的惩罚,先是惊吓,之后是荨麻草,再后来...
再下一次会是什么?
他不敢想。
“你别惹我我就好好的!”也不知道他脑子里都是些什么,真要有明路她早拉着霍宁跑了还和他在这儿有的没的呢。
“你先休息去,别讹我们!”风岐挣了几次才从应柏的怀抱里脱开,应柏的双臂还维持着原本的姿势。
“我不需要休息,我不累,我只想...我真的想尽快...”
“我有很多事需要先和你们解释清楚,我...”
三分钟后,风岐一把推开应柏跑了。
应柏怔怔在原地,霍宁笑道:“你刚说的真的假的?”
他不需要太久的睡眠,每天只要三个小时就可以保证一整天精力充沛,如果时间充足,可以延长到四个小时,但是再久,即便躺床上也睡不着。
特殊情况下,他连续四五天不睡觉也不会有事。
应柏按在胸口点点头,“都是真话。”他认真看着霍宁:“罗研应该告诉过你我在...”
霍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手赶忙向下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应柏还嫌不够,着重强调了一遍,无论多重的伤,哪怕是根本没有生还希望的,也不会死。
“不是,你这真是有点儿离谱了。”她向内一指:“你别哪天把她活生生气死了。”就光他不用睡觉这一条,风岐刚才只是跑没骂人已经算很给面子了。
霍宁赶忙摆手,风岐已经捧了几听啤酒过来,脸色阴沉:“应柏,我和你说最后一遍,我会对我自己负责,我比谁都惜命。”
“如果我在这里你实在做不好你的工作,等山路修好了,我会走。”
她取了一听酒塞进他手里,应柏接过后看了很久又向她递了回去,摇摇头:“我不能喝。”
他哪里不能喝了?他酒量不是很好吗?
霍宁回头向内看了一眼:“人家有工作,你还给他塞酒。”她接过来,风岐“哦”了一声,给自己开了一听。
风岐揉揉眉心,这人每次都能精准打断她的情绪,真够憋屈的,每次要跟他吵他就来这一出,全都是道德绑架。
绑死她拉倒了。
她示意他坐下,压了压心里的气,又压了压,还是没能压下去,咬牙问他:“你听说过尼采的永恒反复吗?”
应柏摇摇头,取出手机去查,风岐叫住了他。
“没必要。”吴浔给她讲过梵、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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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脱、共时性、永恒反复,问她西西弗斯该如何快乐,告诉她德勒兹在永恒反复上发展出“重复不是一般性的”的结论。
她那时听得云里雾里,在之后的很多年,依旧挣扎在泥淖之中。
她直言自己的看法:“你认为那是前世,那我们就按照你的理解来。”
“我们过去是什么关系,现在就要是什么关系吗?”
应柏胸腔一窒,风岐竖起一根食指:“首先,我不需要你做我的属下,奴隶制已经废除很久了,你可以站起来了,我认为...”
应柏直直站了起来,霍宁先是一愣,“嗤”一声就笑了,“不是,你能不能别字面理解啊?”
风岐捂住了上半张脸,跟应柏说话真的是挺费劲的,其次现在也懒得讲了,她手一挥:“算了,你爱怎样怎样吧。”
“听说你年底就毕业了,工作找了吗?”罗研告诉她归告诉她,她这儿可不能把罗研搬出来。
既然他什么毛病都没有,现在这么忙都有空折腾她,还说毕业以后要找她,到那时候她怎么活?
得撺掇撺掇他,秋招快开始了啊,可别浪费时间了。
应柏的回答出乎两人意料,原来罗研知道的也仅仅是一部分。
霍宁愈听愈愣,风岐同样震惊。
应柏现在的工作量已经超出了她们的理解范畴,这人另外还跟他的大师姐在创业。
是个叫“花途”的看花识图APP,和现在市面上常见的同类型APP不完全相同,他们不仅做植物学上的科普,还兼带人文内容。
前期筹备了两年,去年年初刚上线,应柏是植物部分的数据负责人,另外还要兼顾一部分后端工程师的工作。毕竟小规模创业公司,一开始也就五个人,每个人什么都得会一点儿。
“你...”风岐拿啤酒瓶的手微微颤抖,“你忙得过来吗?”
“忙得过来。”应柏认真作答,去年上线后热度一般,但是口碑还不错。今年春招又招了不少人,现在统共也有十七八个了,他原本的一部分工作也被分出去了一些,现在重心放回数据库这方面,毕竟近年植物分类专业内更新的迅速也很快,需要及时的更新与调整。
风岐松了口气,有工作就好,她还特意多问了一句公司位置,这下更放心了,在成都。
虽然不比地球另一端让她踏实,但终归不是苏州。
斜眼瞥见风岐挂起的神秘微笑,霍宁都有点儿不忍心戳破她的美梦,却还是风岐自个儿反应了过来,“你这个要坐班吗?”他既然是创始人,因为学业还四处跑的,筹备和上线这么忙碌的时间他都能兼顾,说明这种工作大多数是可以线上完成的吧?
果然,应柏说:“不用,我...有特殊情况或者是必须要出面的集体会议我才需要过去。”他还给她数了一下去年去了三趟,今年也就五一节去了一次。
风岐低头给霍宁发了条消息:“那你说等他毕业了,找个信号好的山头种树去呗?两边儿都别闲着。”
忙、忙点儿好啊。
霍宁回她:“你真别说,他万一是打算上你那儿投简历呢?你家缺人吗?”
风岐:“缺人也不收他啊,你觉得他安分吗?他就算真的是个属下不也是天天琢磨着怎么谋朝篡位的吗?”她上辈子什么眼光?
她头也不抬地问应柏:“你社保开始交了?”他既然在创业,好像就不需要应届生身份了,有些无所谓这个的硕博,早早就开始交社保。
但应柏的回答也让她一愣,他是个人参保,没挂在公司上。
“啊?”
不仅如此,这家公司还查不到任何和应柏有关的消息,他担任职务,但是不挂名头,这就算了,他还往里投了两百万,但全记在他大师姐名下,他连股东合同都没签。
“哈?你不怕被骗吗?”这怎么越听越像诈骗呢?她的手被霍宁飞快拽了一下,入目所及是应柏愈发柔和的神情,他微笑着摇摇头,“不会的。”
“哪怕...”他痴痴地望着她,“哪怕被骗也没关系。”风岐蓦地收回目光,他这什么表情?问题是...这人钱多烧得慌吧?他真四处撒钱呢?
赎罪...这么赎的吗?
她回头看向霍宁,霍宁的手重新捏了她一把。
她知道不能乱问了,但是应柏自己在和她解释。
“我有律师,”应柏轻声道,“我的产出,全部归我自己。”
同类型公司即便是创始人产出的内容大多数情况下是归属公司的,退出带不走,但是他在这方面咨询过专家,也和他的伙伴讨论过,最终签订了很详细的保密合同。
他属于自带资源,无论是数据还是一部分模型和系统,他在公司的时候归公司,离开后归他自己。
风岐干笑两声,也是老毛病犯了。
光从他那么多个独一就能看出来,应柏可不是真的傻。
35. 第 35 章
前一夜被霍宁提前赶上去,风岐这一觉就睡到了中午十一点。
或许是因为提前下了场大雨,今天艳阳高照。
霍宁将几箱水搬进209,又提进一袋子香蕉苹果梨。
“你昨天...”风岐揉揉自己还在隐隐作痛的左腕,“为啥啊?”
霍宁拉了椅子向后一靠,“确定要听?”
“听完你肯定心软。”
“嗯...”
“说吧。”风岐垂下脑袋,要不是现在情况特殊,她其实更希望自己摸清楚应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霍宁这儿的估计都得算第四手信息了。
“哎,我说认真的啊,应柏...”霍宁叹了口气,“他对别人归对别人,你别因为别人所以...”
“我觉得我最近课题分离做挺好的。”
“切。”霍宁冷笑,“课题分离”这个词和风岐搭不上半毛钱关系的。
应柏从本科刷瓶子起就是大师姐带的,保研那段时间,因为和某个同班同学名次咬得很近,对方还见过应柏和他喜欢的女生说过几句话,于是开始在校内散播谣言。
“说他学术造假?”本科生,造假能假到哪儿去?
“私生活上的,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罗研给我说的,他们大师姐不许人再提,罗研还是相当听她大师姐话的。”
风岐却又疑惑,“不是,造谣私生活对保研能有个毛线影响?”
霍宁一攮她的脑袋,“人家的目标又不一定是光为了这一件事儿,泄愤管他呢。”
“行了,别打岔了,一会儿给你讲半夜去。”
“你讲、你讲,我不讲话了。”
实际上大师姐对应柏的帮助除了学术上的,还有为他辟谣这一遭。这个谣言因为应柏的不回应,从大三暑假一直持续到博一刚开学,演变得愈发夸张,某一天,大约也像是现在这种出外业地方,大师姐实在看不下去了,苦口婆心地劝了应柏整整一个晚上,但应柏也就一句话:“没必要。”
“啊?”
“可不止这呢...”罗研讲的时候绘声绘色,霍宁也学不像,只得平铺直叙,“他大师姐就说呗,既然是捕风捉影的事情,现在越闹越大,有机会辟谣为什么不辟谣?有些谣言没有回应是会停下来,有些你不回应,人家更加骑你头上作威作福。”
风岐搬了电脑放在肚子上,霍宁仍在继续,“跟他说,万一将来遇到喜欢的姑娘了,人家一听就跑了,根本不愿意了解你,你咋办?”
“哪怕不是说谈恋爱,将来找工作了,人家都要做背调,到时候听说这件事,对你多少都会有影响。”
“是这个道理啊。”风岐只觉应柏他大师姐怪可怜的,摊上这么个不听劝的师弟,霍宁的下一句话直接把她气得一把拍合了电脑。
应柏说他将来不找工作也活得下去。
“哈?这还管他?”
“管他干嘛?他会说人话吗?”好言劝不了要死的鬼,要是她,这辈子都不会跟这种人说第二句话。
真是听个故事都能把她给气死。
“所以你知道了吧?就那天你来的时候,罗研就没觉得会是你的问题,她心里觉得八成就是应柏又不说人话了。”
风岐头疼,“他以前就这样儿?”那真难怪这谣言愈演愈烈了,大多数谣言传着传着就没了,人的记忆能有几天啊。他以前光靠这态度就能拉起来一个团的仇人吧?
更让她头疼的是,应柏的大师姐没有放弃他,到了后头,还专门请了位律师去替他出解决方案,最后找出源头,逼得对方手写公开信在网上发布。
“我去...”风岐好半晌都没能说出一句话,“这什么圣人啊?对他这么好干嘛?他救过她的命啊?”点拨两句点不通就算了,这是师弟,又不是亲弟弟,哪怕是亲弟弟,该放弃也得放弃,这何必呢...
霍宁一挑眉,风岐更害怕了,“应柏这么招蛇咬啊...”
“不是...”应柏那也不算救,说起来也是被顺手拉上的,而且那件事还发生在还在辟谣之后。
但是大师姐的确有个亲弟弟,罗研也说过:“我大师姐是把应柏师兄当自己弟弟的,她那弟弟不成器,看应柏师兄好好一个人,非要被这什么乱七八糟的缠上,可不得被气死?”
临近年关,他接到了大师姐室友李师姐的一通电话,说是跟大师姐几天都没有联系上,害怕她有危险,问他能不能一起过去。
风岐打了个哆嗦:“大过年的,回自己家了,能什么危险?你别告诉我他们过年还得在山里啊...”那他们导师这真是扒皮吸血一个不落了。
霍宁戏谑得看了她一眼,“是谁说的,家有时候也是一个人的危险来源。”
风岐闭了口。
朋友之间互相了解到了一定程度,很容易发现异常。应柏的大师姐回家过年,和室友提起过一次自己家里给她安排相亲,在那之后,连续两天都没有任何音讯,李师姐觉得出了事,从天津自己家里直接跑到北京去找应柏,毕竟他师姐当初对他那么照顾,这个体格子在这儿,带过去也好撑个场面。
离过年不剩几天了,机票贵不说,那时候还是大半夜,不敢再耽误,应柏直接叫上了寒假留校的另一个同门,开了一夜车过去的。
路上李师姐还带上了另外两个自己的朋友,但全都是学生,按照大师姐过去提到的地址摸过去,院子里都摆好二十多张蒙着红色塑料布的桌子,当天晚上就要过定。
风岐愣怔地张大口,霍宁道:“她那弟弟要结婚,家里掏不出彩礼,就急着给他姐相亲,过了定就算是男方家的了,钱先给三分之二。”
风岐愤而出声:“什么地方这么落后啊,还有这种事!”
“你家旁边。”
“啥?”风岐直拔头发,“不是...那我怎么没听说啊...”她家旁边谁家现在还有那么大院子呢?
霍宁说出的地方是另一座城市,但是说旁边也不是完全没道理,不到一百公里。
在风岐心里,能用“旁边”来形容的可出不了方圆两公里。
但现在不是开这种无聊地域玩笑的时候。
“你自己不也说的吗?恶心的是人,又不是地方,发达地区就没有这种事儿了?少,但不代表没有。”
风岐乖乖闭嘴,她自然也听说过高学历女性被家里硬逼着结婚,对方没有共同语言都算好的了,甚至还有肢体心智残缺的...
“那后来呢?”
“他们就觉得是钱的事儿呗,”霍宁叹息道,“以为把那笔钱给了,人就能带走了。”
“啊?”风岐反应了过来,这桌子都摆了,对方即便真的是要钱,那也不是直接给钱就能解决的问题,更何况能接受这种婚姻的男方,大概率也不是什么能通过寻常途径谈恋爱结婚的,到手的鸭子飞了,女方家还有一笔钱拿,男方家却像是被人耍了一场。
真要谈这种事情,肯定不能大喇喇就跑到人家门口,看着跟砸场子似的。最好能从自己的长辈开始找和对方家里的关联,找出个能说话的长辈出来说和,但一群外地人,不谈有没有这层关系了,即便有,时间也不允许。
霍宁道:“所以你看,这种事儿,你门儿清。”也的确不仅仅是钱的问题,大师姐的弟弟还闯了祸,如果这婚结了,男方帮他出钱平祸不说,将来还能让他进自家厂里干活儿。
一帮没出象牙塔的学生,即便有一定的社会阅历,却也有限,先是李师姐带着应柏的同门装作大师姐的朋友套出了彩礼的价位,几人身上凑不出那么多钱,还是应柏去一边的银行取了现钱放在身上。
三层的乡下土楼,几人在外观察了一阵儿,最后确定了目标房间——最顶层的阁楼。
就在他们还没商量出究竟是翻上去还是再找个人探听消息的时候,就被盯上了。一群青年男女,还开着辆京牌车,更重要的是,这件事本就是匆匆促成的,根本没有通知任何大师姐的朋友。
对面打头的是个中年女人,李师姐一开始还以为有门儿,毕竟人家一开口看着应柏同门问:“你是我们家小老三的男朋友?”李师姐当然承认,好话说了一箩筐,求着能上去见一面,哪怕男生不去,就让她自己一个人去见一面。好歹谈了几年,人也追来了,至少把话说清楚。
对方一脸戏谑:“都谈这么多年了也不提亲,现在人要定亲了,跑来干什么?”
李师姐直说过去没钱,大家都在读书还没想到结婚这码事,现在知道人比什么都重要,哪怕没钱,凑也得凑,但关键还是能不能见人一面。
见那女人有了些许松动,李师姐直接掏了一万块出来以表诚意,“我们这一趟也是带了钱来的...”
对方和身后几人用方言调笑,最后对她说:“这么点儿怎么够,我们家小老三那可是...”
“博士怎么了?看看我们这排场,人家赚得可不比你们将来少,将来...”
李师姐连连求情,直说都按当地规矩来,知道自己坏了规矩,但她也是李师姐的朋友,大师姐结婚,怎么着也该有个朋友在身边。
但那女人话里话外都绕着钱,谁都听得出是什么意思。
应柏一直倚在车后,这时候也给李师姐去了条消息:“给多少都行,我这儿有。”
风岐扶额:“那真是得亏带他同门去呢,要拿应柏出面,人家不得把他们往死里坑?”
霍宁笑着叹气:“可不是吗?”应柏同门心思活络,知道话不能乱说,只默默流泪,不时作揖,主要配合李师姐。
到后来磨着磨着,对方要他们表示一下诚意,李师姐明知道他们是在敲竹杠,也知道这钱八成要不回来,还是咬牙给了一万,容那女人带着一群人去了,但没过多久,回来的却是另一群人。
霍宁还解释了一下,“那女的,是他们大师姐的姨妈,两边儿搭线的,本来就看这个外甥女不顺眼,巴不得她嫁给什么癞蛤蟆。”风岐愈发心惊,这人甚至连大师姐最后找了这么个人家还眼红,直说她命好,虽然男方小时候落了点儿残疾,口歪眼斜的,好歹能正常沟通,家里还有厂子,说是“提着灯笼都打不着的好姻缘”,还说就她那样的,再读几年书这样儿的都不要她。
风岐直皱了眉头,“我真是...”不管怎么说,就她对家乡的印象,这种思想说是二三十年前可能还有,现在能有几家会这样卖女孩儿?但想着想着也想明白了——这里不仅仅是某些偏见,还带着恨人有笑人无巴不得对方过不好的刻意贬低。亲爹妈这么干的也不少,更何况还是个姨妈。
大师姐的弟弟提着空酒瓶后头跟着一帮流里流气的混混,过来就看到了车后的应柏,还瞥了眼车内的另外两人,最后才笑道:“你们三个,谁才是我姐在外边儿的那个姘头?”
“卧槽?这亲弟?”风岐跳了起来,他姐都为他这样了,他不说帮他姐就算了,还说这种话?
霍宁摇摇头,更多的话估计风岐还真听不了,但风岐反应飞快:“他们家里平时就这么说她的?”
“是啊...”何止这样说,一个从读大学就没有要过家里一分钱,之后年年都往家里送钱的女儿,最后被说成“谁知道在外面是不是在读书,还有这么多钱送回来,怕不是被人包养了哦,现在男的不都喜欢读点儿书的小姑娘...”
“不是...这一家什么人啊?”那她确实明白大师姐当初为什么对应柏被造谣那么执着了。
她和应柏的情况还不同,应柏这个简单,都是学生,好歹还能用个文明手段。在自己的家里,找律师辟谣能不能起效果还得二说,即便告成功了有什么用呢?嘴长在别人身上,那些人即便被惩罚,回头也只会说:“心虚了呗,敢做不敢认,还这么对付自家人,叫别人看笑话。”
人来得多了,应柏自然不能继续等在车后,他走到两人身侧,先是给几个人吓得直接一缩。
“应柏之前...害,你估计是看不着了,他那群师弟师妹,见着他就跟老鼠见着猫似的。”
风岐的确想象不出来,不过应柏身形轮廓在这儿,要不是天天对她这哭哭啼啼的模样,板着脸应该还是能唬住人的。
大师姐的弟弟本也没打算动手,提着酒瓶也就是来吓唬吓唬人顺带手奚落他们几句把人赶走,没奈何恰巧男方也来了人,见这阵势也凑了过来,看见京牌车也起了疑心,他自然要在对方面前好好表现,算是投诚。
他那酒瓶子不敢往应柏身上招呼,只对着他同门比划,应柏一把握住了他的手,那他更丢了面子,血气上涌,一时间什么也顾不上了,于是引起了一场混战。
一群年轻学生,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应柏全拿自己的身体挡着,先把李师姐护上了车,之后又把他那挨了两闷棍的同门塞进车里。见人懵了,他直接自己伸手替他把车发动按上车窗,丢下一句:“开远点,去报警。”他替他们清出车前的位置,但没还过手,就任由他们棍棒酒瓶地往身上砸,也还是李师姐先清醒,指挥着开车走,忍着恐惧拍视频留证。
罗研也是在应柏为她被毒蛇咬伤后从大师姐那儿听来的。毕竟这种闹剧,还算是家丑,说不了那么清楚。所以最开始几人回到北京都对这件事讳莫如深。应柏是跟个没事人似的,但是里头另外几个人,多少受他恩惠,知道他不爱张扬,都没刻意和别人说什么。但又因为其中三人都在一个课题组,李师姐也是同专业另一个老师的门下,有些话有时候自然还是漏了出来。
罗研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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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只是知道“我大师姐欠了应柏师兄一个大人情”这件事,在云南医院里守着应柏的那段时间,她找到大师姐哭诉,所以才知道了更多细节。但同样的,她也没有在同学里传,也就是春天时见着了她,记挂着她和风岐在地铁上的那回事,把他师兄的光辉事迹略略宣扬了一通,“我师兄也是那种,舍己为人的!”
霍宁那时候只当是巧合,重点还是应柏全程没还手这一点,她还是挺佩服这人的冷静的,知道还了手性质就不一样了。
这世上能有几个人忍得住不还手?
应柏挨打,剩下的人当然不可能真的走远,那帮人也没追,所以他们急忙报警,顺带还打了120。几人越想越觉得该回去,最后结伴将车停远,悄悄绕路过去的。那时候的应柏几乎成了个血人。这本是喜事,除了一帮脑子不清醒的年轻人,两边都有大人在,拉开了他们。
风岐咬着被子,浑身冷汗一阵接着一阵。
霍宁心中叹息,把几人看到应柏时,他的背上还插着半个酒瓶子这件事咽了回去,只简单给她收尾。
酒瓶子是大师姐弟弟捅的,事情闹到一半动静太大,楼上被锁在屋内的大师姐也听到了声音,看守她的几个人下去瞧,这才叫她有了逃走的机会。
但下楼看到半伏在地上、浑身是血的应柏,一旁还有个犹不解气即便被人拉着脚上嘴上都没停的亲弟弟,再加上自己三天水米未进,人当场就昏了过去。
毕竟应柏这副不怕死的模样,谁都以为他才是大师姐真正的男朋友,一群人下手没轻重,男方家见喜事几乎闹出了人命,好在自己这方没几个人掺和,飞快就带着人走了。李师姐瞅准时机带人一道过去,应柏还清醒,抬头叫她赶紧把大师姐带走,甚至还要起身亲自去抢。
这一家人都蒙了,谁敢跟个不要命的拼?所以大师姐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几人抬上了车,应柏也被救护车带走了。
被救护车抬走前,大概是知道自己撑不住了,把包叫李师姐交给大师姐替他保管,说完一句“我不会有事。”就没了意识。
应柏失血过多,自镇医院转去县医院,后头又转去了苏州的一家医院,昏迷了三天才醒转,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自己的包。
他没打算追究大师姐弟弟的责任,但是这件事已经不是他的意愿能决定的了,上升到刑事案件,直接公诉。只不过他谅解与否也很重要,毕竟直接影响到大师姐弟弟的刑期。大师姐的家人轮番过来求情,都被大师姐挡了回去。还是应柏拖着未愈的身体,和她的家人见面,明说后期会出具谅解同意书。
至于救治他的钱,和之前掏出的那一万块,还有车被棍棒敲变了形产生的维修费,大师姐打了欠条要还,应柏也就三个字:“不需要。”
李师姐留在苏州陪大师姐,其余人都回去了,而应柏,也在醒来后不久的某一天,趁着两人不注意,把那一沓五十万的现金塞进了大师姐的箱子里,悄悄办了出院手续,不见了。
“哈?”风岐还沉浸在应柏的血雨腥风里,他还能不见了?
“他被人挟持了?”
霍宁笑了,“他自个儿跑了。”
“哈?”风岐彻底宕机了,脑海中是被裹成木乃伊的应柏住着拐棍哼哧哼哧下楼的场景,一时间不由自主有些想笑,“他要干嘛?”
没有人知道应柏那个寒假的后半部分在哪里,他只给大师姐留下了一条消息:“我先走了,有特殊情况及时联系。”之后大师姐给他打电话发消息他也正常回,但人家一问他在哪儿,他就不说话了。
风岐直向后缩,“这什么时候的事儿?”
霍宁笑道:“两年多前,你觉得他干嘛去了?”
“啊?”风岐拼命挠头,应柏说前不久才知道她家的啊,那他那时候干嘛去了?“不是,别吓我啊,我...至于吗?都这样了还能惦记着挨家挨户找我呢?”
这大过年的,苏州大街上一个木乃伊拄着拐真是怪吓人的。
“我那时候在干啥?”还好那时候没遇到她,不然真要把她吓死了。
“要我说不?一会儿...”
风岐一愣,霍宁这又什么表情?她拼命摇头,到最后却似认命似的,“我咋了?”
她这才知道,原来应柏受伤的那天晚上,她在唱一首很奇怪的歌谣,给千里迢迢跑来陪她过年的霍宁吓了一跳。
“啊?啥歌儿?”
霍宁没好气:“我要能给你唱出来我不唱?”
风岐搓了搓胳膊,“这...我还...”她有时候做噩梦说话、大叫也是有的,但是唱歌...她好像还是第一次听说。
霍宁觑着她的面色,就知道她肯定又忘了,第二天风岐起床,她还问她:“你昨晚咋唱歌呢?”
风岐却一脸懵然,“啥?我唱啥了?”她给她形容过,风岐却说,“你听错了吧?怪渗人的。”
“不是,这能说明啥?我可能白天在哪儿听到的?”但霍宁的笑意否认了她的猜想,风岐打了个哆嗦:“你真别吓我啊...”
“真要知道?”
风岐安静了好久,最后横了脖子,“算了,你说呗。”还有应柏被毒蛇咬伤的那天,她也唱了歌,她依旧懵懂:“哪天啊...”
霍宁翻了个白眼儿,“就那天,咱们隔壁,”她们那时候在芒市玩儿,她还听隔壁起了一场捉奸大戏,本打算拉着风岐一块儿挺热闹,去叫她时,却又听见她在房里唱歌,“就那民宿老板和客人...”
提到关键词,风岐眼睛都亮了,“哦哦哦!就那天!你说男的出去找别人,女的跟老板混一起,然后男的还不放心查岗,打电话给女的发现她也在出轨,最后回来闹事的那天。”
霍宁无语,风岐这一大通,一个磕绊都没打,这有的没的倒是记得清楚,风岐醒来后十分惋惜,还怪她:“你咋不叫我?”
她没再提唱歌,只是说:“我敢叫你吗?”
风岐扼腕,最后还给人家下了结论:“你真别说,这夫妻俩,还挺双向奔赴的。”
但现在风岐把长发揉乱,“我...这...应柏...”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还是抬头对向投屏上无数次抬眼的应柏,但这一次,应柏的挑衅不见了,他不再像个猎人,而是像个掉入陷阱后挣扎不脱只能引颈就戮的伤兽,双眼中尽是浓重的绝望与无助,就像她这些天每次见到他时的一样。
“我...”屏幕里正是应柏那篇《贺兰山南麓植被垂直性差异》,她盯着一作的名字好半晌没作声,最后转向霍宁:“这就是他大师姐吗?”
霍宁并不记得应柏大师姐的名字,只是她记得罗研说过,大师姐在那之后改了名字。屏幕里的这个人,左下角里的籍贯是对得上的,叫做“卜待娣”。
36. 第 36 章
霍宁没想到风岐这次是真清醒。
“应柏这人…挺复杂哈。”
轻轻合上电脑,闷头坐了一会儿又问她:“我们能策反罗研吗?”
“你要不试试?”
罗研对应柏的感激不仅仅是救命,而是全方位的。那次蛇口脱险,一向顺风顺水但因取向遮遮掩掩的罗研深觉生命可贵,意外随时会发生,拉着女友就跟家里出了柜,回头把这勇气来源算到了应柏头上。
另外就是,罗研的一篇一区top是应柏手把手带出来的。
但是对她,一是地铁的那段视频,半年前罗研第一次见霍宁时,还指着破口大骂的她问霍宁:“霍宁姐,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这个姐妹也好勇啊。”
霍宁说是后来没见过面的网友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二是...罗研前天还在抢她的《侠女苏无名》三版预售。
“我天,我在应柏面前裸奔呢吧?”
风岐低头扒拉了会儿手指头,现在裸不裸奔的也不重要了,“那我们...先团结?”
霍宁点点头:“还吃得消不?”应柏昨天上午的讨论被改到了今天上午,人现在还没回来,但上午她和他也一直在发消息。
“嗯。”风岐探了下温度稍高的额头:“咋说?”
昨晚霍宁问过应柏,他也听说过青女。
在他口中,青女应该就是巫女的一种,直接听从上天的旨意,通过雨水,或者说不仅是雨水,雨、雾、雪都是她们接收神谕的方式。据说她们接收神谕后,会呈现神灵附身的状态,但在那之后,会忘记自己做过的事,直到下一次神降。
风岐指着自己,“这...”
现在什么标准答案都像掌握在应柏手里。
但杠精系统又响了:“你说是不是有种可能...”
她现在也像个傻子大头鱼,应柏先暗地里制造困局,再以全知全能的救世主形象出现,这样最能获得他人信任了。
霍宁嗤笑:“你别说,你那些侦探小说是真没白看的。”
“行了,先团结着吧,”见风岐又开始和投屏上的应柏较劲,霍宁起身拍了拍她,“晚点儿再分裂。”
——
风岐下楼时正看到霍宁和应柏站在廊下。
应柏面色发白,目光闪烁着看了她一眼,紧紧抿住原本微张的唇,匆匆向外走去。
“他又怎么了?”
算了,他爱怎么怎么好了。
“秦大少回上海了。”风岐掏出手机,“你...”
“你帮我跟他说吧。”
藏庙偏屋里,应柏将心莲端详了许久,掏出手机拍下了各个角度的照片,他给霍宁发了一条消息过去:【应该就是我知道的那个。】
他只来过藏庙一次,还是第一次来达瓦时跟着导师师兄饭后过来散步的,也只去过前殿,却没想到这东西竟然会在这儿。
目光向右转,风岐发来的那尊“阿閦佛”也在这儿,他抱臂打量着,便听偏屋院子里进来了一个人,那人边走边在打电话:“你...不舒服啊?”
“啊?哦哦,行、行,那我...”紧接着就是两声干笑,“好好好,我...”
他走了进来,所以应柏听清了听筒里传出来的那个万分疲倦的女声:“我真的得休息了,你先听我朋友的,好吗?”
“行、行行...”
听筒传出挂断声,应柏垂眼转身,秦思勉这才发现这里面还有个人。
他吓得一抖,手也不由自主一松,如同在福州一样,应柏替他接住了落下的手机,眼皮微微一抬,都不知道有没有正眼看他。
秦思勉半晌都没接过,因此霍宁来的电话响起时,手机还在应柏手里。
应柏提醒他:“你的电话。”
秦思勉还是没有动,应柏将手机放去一边的长桌上,向外走去。
霍宁是不明白秦思勉刚不还接电话呢吗现在咋打两遍都不接,反倒是应柏的信息先进来了,她都庆幸刚才看着风岐有点儿软了给她拎回了房间。
风岐说要睡会儿,霍宁便重新回了一楼。
又打一遍,秦思勉还是没接,霍宁给应柏去了个电话。
应柏轻声道:“他应该是...想要跟踪我。”
“啥玩儿?”霍宁气了个倒仰,秦思勉刚还在电话里跟风岐说到家了在外面玩儿呢。
这外面,这么外的吗?
“要我怎么做?我现在已经快出来了。”
霍宁破罐子破摔:“他跟你就让他跟,他来了我和他说,真是绝了,没一个正常人了还。”
“好。”
挂断应柏电话没两分钟,霍宁接到了秦思勉的电话,秦思勉客气倒是挺客气的,声音里还带着抖:“不好意思啊,我一会儿、一会儿就给你回。”
十五分钟后,霍宁坐在廊下的躺椅上看着秦思勉戴着口罩墨镜鬼鬼祟祟地进来了。
应柏比他早到五分钟,回来以后就坐去大堂里。
秦思勉第三次被应柏捡起东西,是他打算办入住时。
手机忽然响起来,他接到那个电话,里面风岐说的朋友正让他跟她出来。
他惊讶地向外望,恰见先前廊下坐着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门槛旁,手里还举着手机。
他更不知道应柏是什么时候走到他的身边,这回多了几个字:“保持安静,秦先生。”
秦思勉觉得自己被劫持了,大堂里不算很安静,刚进来时还有一对母女坐在沙发旁念童话书,那个小女孩儿还在叫“舅舅”。
他一时间不敢动作,直到衣摆被揪了一下,稚嫩可爱的童声在问他:“黑人舅舅,你怎么啦?”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姜培赶紧把姜玗拉走,“小玗,不许乱讲话,别打扰舅舅。”
霍宁忍俊不禁,姜玗这两天也就光喊应柏舅舅,其他男生一律喊哥哥,也不知道怎么就能这么泾渭分明的。
快速路修通了的消息她也是半个小时前才知道的,秦思勉可是昨天到现在第一个说要办入住的客人。姜培那辆车已经叫租车公司拖走了,打算再等两天,等到班车重新正常运行了,再带着姜玗坐班车离开。
应柏那句话说完就坐了回去,秦思勉怔怔看着他,直到霍宁又叫了他一声,他才直愣愣地问她:“风岐...真在这儿?”
霍宁索性刷开了间空房把秦思勉领进去,谁知秦思勉又在问了:“应柏...他婚戒呢?”刚才接他手机时用的是左手,他看得一清二楚,没戒指啊...
他骤然捂了嘴:“风岐是不是不知道他已婚?他、他...”
霍宁再没了好声气:“不是,你能不能少看点儿偶像剧啊?”
这语气像和他早就认识了一样,秦思勉这才把问题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你、你咋知道是我的?”
霍宁只说从风岐朋友圈里看到过秦思勉的照片:“不是,你到底要干啥啊?咋还跑庙里去了?”
秦思勉挠挠头,几句话下来,他已经听出了霍宁的声音,心里也安定不少,“就...”心里有点儿打鼓,正好网上搜到镇上有个庙,打算先进去拜一拜再说。
他掏出手机把风岐写的那个故事递给他,提到了他和周辽都被人提醒过,要他们回头。
这下霍宁不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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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槽?”风岐口中,曾谨向来对感情问题避如蛇蝎,要么说一句“无聊”,要么就不搭腔,干自己的事情。
能让曾谨开金口,真是不容易了。
“你俩...怎么就不听呢?”听秦思勉说那个提醒他的姑娘就是达瓦人,她多问了几句,双目圆瞪,又是一声:“卧槽?”
秦思勉被她的反应闹得一愣又一愣的,“咋、咋了?”见霍宁不语,他索性连周辽的猜想都说了出来。
他觉得昨天阿定和相逢书店的店员都已经被应柏买通了,应柏编织了一个巨大的骗局。
阿定确实是主动来和他拼桌,也是因为她打了电话情绪激动引起了他的注意。
但是再怎么说,他都不觉得阿定是坏人。
他后来把自己打算带给风岐的博物馆结束语拍立得送给了她,反正拍了好几张,阿定热泪盈眶,接过后好半晌破涕为笑,像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更何况,他去过相逢书店啊,周辽说的这些越听越像是在牵强附会。
他只能继续安抚他,反正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周辽给了他一个当地人的联系方式,让他尽快过去。毕竟刚爆发过山洪,什么时候路能通还说不好,还是问当地人清楚。
中午那个人给他来了条消息,说快速路通了。
霍宁气笑了:“你俩被迫害妄想症呢?”
“你...哎...你真是...”以前总说风岐头铁,没想到这儿还有个头更铁的。
“嘿嘿、嘿嘿...那个...”秦思勉又干笑两声,随即正色:“风岐...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啊?”
周辽还不让他和风岐继续联系,说哪怕联系也得说自己已经离开了青海,防止风岐已经被应柏控制。
霍宁直给秦思勉盯得心里发毛。
真要说麻烦,他可占了大头。
“她要我跟你说,青女和赤帝那事儿先停一停。”
“她还在琢磨要不要回去找你来着...”
“啊?”秦思勉愕然,“啥、啥意思?”
霍宁反问他:“你不觉得你像被啥牵着走吗?就这么一路琢磨这事儿,万一...”风岐不敢再等,万一秦思勉在家坐不住,她一觉醒来这人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这、这...”秦思勉倒吸一口凉气,“这是真的啊?我天?”
“啥意思,啥...意思啊?”
“我们这儿还稀里糊涂的呢...”她索性把风岐自从过来后就一直在担心他,为他去找应柏问榕树,后来意识到越来越不对了,但是又不知道该怎样提醒他才有用一股脑倒了出来。
顺便还提了昨天被荨麻草蜇伤和后来的山洪暴发,“就没消停过。”
话都说完了,霍宁叹了口气,“不知道你俩到底在想个啥。”她可不担心秦思勉的安危,但是风岐现在肯定不能和秦思勉见面,这看到了得心肌梗塞了。
“我不赶你走,你要是住我这儿,你就在房间里老实待着,要吃饭我给你送。”霍宁看了眼时间,“风岐现在在睡觉,我得看她的状态才知道能不能告诉她你过来了。”
“要么你住镇上去,但是你就在酒店里待着,反正别突然冒风岐眼前来。”
“你好歹得给她个心理准备。”
“我...这...”秦思勉挠挠头,眼睛向上望:“风岐...就住这儿吗?”
“是啊。”
“那我...也住这儿吧...”
秦思勉在房间里单独待了快十分钟,就听门被敲响,开门后心头一凛,人下意识向回缩,应柏淡淡瞥他一眼,跟在霍宁身后进了门。
37. 第 37 章
应柏轻轻带上门,拉开椅子向下一坐,双肘撑上大腿,浓眉一拧,紧紧盯着秦思勉。
秦思勉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哥们儿,你...”
“如果住在这里,你能保证在风岐同意见你之前,绝对不会出房门吗?”
秦思勉张了张口,应柏又提出几种情境:“如果你看到她和我单独出门、她独自出门、她生气、她哭,或者和谁争执,你都能保证绝对不会出现吗?”
秦思勉瞠目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换句话说,如果你认为风岐有危险,即便她没有叫你,你会怎么做?”
“我承认我做不到,如果你能做到,那你留在这儿。如果你做不到,请你住到镇上去,等风岐或者霍宁通知你,你再过来。”
秦思勉哑口无言,不时抬眼看霍宁,最后还是问霍宁:“风岐...遇上啥事儿了啊?”
“厌男,看见男的就烦。”
“你遇上她,危险的八成儿是你。”
“哎?风岐有你姑姑电话是吧?”
秦思勉鸡皮疙瘩直竖:“这、这你都知道?”
霍宁哼笑一声,秦思勉又看向应柏:“你...是风岐男朋友?”
“不是。我和风岐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秦思勉碰了个硬钉子,尴尬地挠挠脑袋,霍宁打圆场:“行了行了别问了。”
这“危”摘了还没二十四小时呢,可别一会儿又戴上了。
——
上秦思勉的车后,霍宁一直忍不住笑,笑得秦思勉直脸红:“咋、咋了啊?”
霍宁觉得秦思勉说警惕勉强算是警惕,知道把车留外面,但这儿真有个啥,他就这么一个人过来,不怕被吞得骨头都剩不下吗?
“那个...”见霍宁还怪轻松的,秦思勉磕磕巴巴问道:“为啥...不让我继续青女那个...”
霍宁:“我先问问你,你关于青女这儿,有没有啥阵法或者说哪个青君守在哪儿的说法?”
“或者沼泽啥的?”
秦思勉长长“嗯”了一声,“就是好像...哪儿都有?”他说出来的几条霍宁基本都从风岐口中听过了,停下车时,他挠挠额角:“哦!”
“是说...一个叫啥啥泽的地方,几...君...”
“害,我真的听不懂,是说那儿...”
“咋说来着?”
霍宁略等了一会儿,秦思勉语无伦次地总结,反正这个xx泽,大概率就是青女的发祥地。
具体在哪儿就不知道了,也是前两天在天堂问出来的,口音太过浓重,对方又是个不识字的老人,家里年轻人都出去了,所以这条他还没有告诉风岐。
秦思勉没想到霍宁把他一路送到房间,闹得他怪不好意思的,但霍宁的脸愈发严肃,进了房间就劈口问他:“这儿的事儿,你一会儿都要告诉周辽?”
“啊?啊...啊?呃...”秦思勉沉默了一会儿,“就...”
短短一番接触,霍宁已经弄明白了风岐为什么这么担心秦思勉,这戒心是真的低啊,还是个墙头草。
真教他这个不许说那个要防着估计他也听不进去,她只道:“如果你不放心我,觉得我也是被应柏收买的,你可以去问问楚天阔我和风岐的关系。”
“我就说这么多。”
“你要是信我,就踏踏实实在这儿待着,有啥事儿就先跟我联系,行吧?”
秦思勉愈发尴尬,他也就见过楚天阔一次,没有联系方式。他陪着周辽去见楚天阔为他约好的一位心理医生,结果周辽临时变卦,两人不欢而散。
周辽一直说着:“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楚天阔则哭着吼他:“哥,你不说我怎么懂?”
而且…楚天阔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个妖言惑众的邪恶巫师。
“服气了...”霍宁直截了当:“周辽是不是也要来了?”
秦思勉尴尬地问她:“那要不...我劝劝他,让他别...”
“你劝得住吗?”她摆摆手,“真是随便你们吧,风岐真是遭了灾了好人没好报的。”
霍宁说着就摔门走了,把秦思勉吓了一跳。
——
起床后,风岐勉强刻苦了半小时,头昏脑涨地下楼,从冷柜取了一听酒,就看到霍宁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左手两指间夹着猩红的烟点。
她拖着躺椅坐到霍宁身侧,就听霍宁长长叹出口气。
“阿定那儿...”
“没你事儿,别管。”霍宁的语气相当生硬,风岐老老实实闭了嘴。
可没过两分钟,霍宁扭过脸来上下打量着风岐,风岐缩了缩,又缩了缩,“又咋了?”
“睡饱了?”时间已经过了九点。
“我...”风岐打开微信,又蓦地关上,“算了,晚上不适合做重大决定。”
霍宁沉默了很久,才重新开口:“你得给我句实话了,这仨男的,你信谁?”
“哈?”风岐懵了,“啥意思?”
“现在看上去谁都不是那个设局的。”
风岐竖起两根指头:“一,背后还有个人,但是吧...”
她确信自己是被应柏给盯上了,可应柏现在行事反倒开始合乎逻辑了。
霍宁默默听着,秦思勉对她算得上是知无不言,周辽提醒过他,说应柏应该不是表面上的那样,让他不要被表象迷惑。
问题是风岐是真没被迷惑,而且应柏在风岐面前憋不住个啥。
风岐揉揉额头,如果说应柏背后还有推手,那她还是直接抱个铁锹把自己给埋了吧。
第二种可能,“命运。”风岐顺势一倒,“咱俩就混混吧,混哪儿算哪儿。”
霍宁抿紧了唇,末了又长叹一声,主动提起阿定:“反正我明天下午跟她约了,她这两天...也忙,见面再说吧。”
风岐谄媚地凑了凑:“跟我说说呗,”见霍宁面色不豫,她忙道:“我迟早都得知道的,我又不傻...”
霍宁现在宁愿风岐傻点儿呢。
当提到心莲和采花树有关,风岐就是一惊,霍宁已经看到了应柏发来的电脑上有关它主人的资料,她打断了风岐:“不是秦思勉太奶。”
风岐长长舒出一口气,当听到阿定那个小偷也找到了,她又是一惊。
霍宁神情复杂:“就塌方...这人没了。”
“卧槽?石头砸死的?”
霍宁哭笑不得:“很离谱你知道吧?”昨天是听说来了救护车,说是把俩昏迷的拖走了,她也没把自己顺手把视频发给阿定后阿定要她把自己拉进几个本地群聊放在心上。
多问了几句,才知道其中那个“昏迷的老人...就是那个小偷。
视频里他的脸一扫而过,后来被送去了县城医院,阿定请朋友过去悄悄拍了几张照。
不是砸死的,而是因为前面车因塌方停下来,造成了后车剐蹭,老头子脾气大,下车跟人吵架,前头小伙子血气方刚,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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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搡起来,把老头儿给气撅了,救护车来之前还有气,听说上车没多久就断了气。至于另一个昏迷的,也是他那辆车上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被人推了下去,现在还没醒。
“哈?”这还来?这东西这么重要的吗?
应柏说这东西算是无价之宝,不是钱能衡量的东西,所以理论上就不该流落在外,也不可能会断裂。
但主人都没了,这东西就没用了,找回去也没意义。
应柏推测那个包工头应该是不知道价值,或者说可能也是从不知道什么人那儿弄来的。
原本的主人或者是中间人后悔了亦或是是追查到了,所以遣小偷一再来找。
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这个小偷是包工头的人。
但现在还都是猜测,人没了,身上又没有个证件,什么都无法证实。
他们是在县城随手打的车,司机倒是说这俩人原本也不认识,但是一老一少一见如故,都快要认干爹了,结果撞上塌方了。
“哈?”风岐挠了挠脑袋。
霍宁说着也笑了:“莫名其妙的。”
霍宁道:“你说有没有种可能,秦思勉说不定有个啥作用,把这玩儿修复了,然后交给应柏来对付你?”
“哈?”
“你觉得应柏还需要什么工具吗?他站那儿就够了。”
应柏现在存在感高得离谱,刚下楼还听到他戴着耳机在开会,听了一耳朵,才发现他们各个都戴着耳机,是个线上组会。
“确实。”
“不行不行不行我还得再喝点儿,我得削弱一下自我防御机制。”
“你不怕你喝醉了他一会儿把你扛走?”
“我不喝醉他扛不走我?”
“那倒也是。”
摇摇晃晃向回走,经过廊下时,正听姜培在给姜玗讲故事。
“再用力些,小夜莺,玫瑰树说,否则玫瑰还没开花,天就要亮了。”
“于是夜莺顶得更紧了些,那根刺...”【1】
“我不要听了妈妈!我不要听了!”姜玗跳了起来,直向风岐身上扑:“蝴蝶姐姐!”
“小玗!”姜培轻呼道,风岐把姜玗接了个满怀,对姜培笑了笑,她那腿早好了。
“蝴蝶姐姐,你最喜欢什么花?”
“啊?”
“嗯...木香花...”
风岐难得说实话,姜玗眨巴着大眼睛回头看姜培,转回来时,目光又落到了风岐左手上黄澄澄的软陶镯子上去了,她扒拉了一下:“好漂亮!就是这个吗!”
风岐蹲身同她解释那是桂花,姜玗歪了脑袋,忽又兴冲冲地奔了回去,再回来时手上高举着一朵白色大花,花萼部分有鲜红的色泽向外渗出,但花瓣本身大抵洁白,“姐姐!你看!这是我最喜欢的花!”
风岐问她名字,姜玗磕巴了:“吃...吃...”
“赤月天女花,舅舅刚才还教过你的。”
姜玗兴致勃勃重复一遍:“蝴蝶姐姐!我和你换,好不好?”
姜培忙拍了拍她:“不许敲竹杠!”
姜玗扁了嘴:“妈妈,我没有敲竹杠。”
“这是我今天最高兴的事情,我把我的今天送给蝴蝶姐姐,很宝贵的呢!”
风岐笑了半晌,姜培也哑然失笑,风岐解下软陶手镯,姜培忙要推辞。
“朋友做着玩儿的,不值钱。”
她没要那朵赤月天女花,只从姜玗口袋里要走了一颗糖。
38. 第 38 章
十点半过后,风岐看着应柏从外套内袋里取出了一条细长的黑色棍状物,展开给她演示了一遍。
“这个给你,可以吗?”
是条甩棍。
“啊?”
应柏又从口袋里掏出个指虎,“还有这个。”
风岐向后退了一步:“不要。”
哪怕觉得他大概是好心,也不能不设防到这个地步。
万一他里面装了窃听器什么的呢?
“我...”应柏握紧甩棍,“抱歉。”
将两样东西收回去,他轻声道:“我确实...很容易自作主张。”
他今天问过霍宁,既然快速路已经通了,那风岐是不是今天就会离开。
霍宁说:“管好你自己,她爱在哪儿在哪儿。”
他也问过霍宁榕树的问题,毕竟那片沼泽温湿度都比附近要高些,到后来问到建木,霍宁一脸茫然:“那是个啥?”
“风岐,你知道...建木吗?”
“哈?”
“上古神树?”传说中建木可以沟通天地,有专家称三星堆的青铜神树就是以建木为原型铸造的。
应柏的双眼里是她读不懂的情绪,她问他:“怎么了?”
所以实际上她们都不知道霍宁左臂上是什么吗?
风岐清了下嗓子,又被他给带跑偏了。
真不能让他先开口,她把今晚找他的中心思想拉了回来:“你很信算命的吗?”
“我...我不想信,”应柏怔怔看着她,蓦然咬紧腮帮偏开脸。
他苦笑一声:“但是有些话,我...不得不信。”
“我知道其中某些部分可能出了错,我想找到突破口,但是我...”
到现在为止,他的记忆一点变化都没有?
每每想到这个问题,他都会恐惧。
他背后的那尊神,怎么可能不是她呢?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那就别信,去信你愿意相信的部分,把你不愿意相信的那部分当成假的。”
应柏低下头,恰见她抬眼。
“可是里面有些人,他们的名望很高,不仅仅是名望高,我知道她们说的不是假话,我...”
“你听说过一句话,叫作‘命越算越薄’吗?”
这句话他自然听说过,但是他的命,从来算不上“薄”。
他想反驳她,但还是认真“嗯”了一声:“听说过。”
“算命算得多了,你就是会束手束脚,尤其是所谓大有来头的人给你说的话,即便你不想信,还是会给你造成心理暗示。”
“多一句话就会给你多一条锁链,你会步履维艰,以后永远都活在这些人给你上的枷锁里,最后惶惶不可终日。”
“你愿意过这种日子吗?”
“风岐,我...”
风岐打断他,他的想法已经影响到了霍宁,霍宁显然也在紧张。
“如果你要相信,请你控制好你的情绪,不要影响我们。”
“对不起,我...”
风岐再次打断他:“不要总是跟我道歉。”
“我不需要你出于礼仪的道歉,道歉的前提是会改。”
“如果是发自你本心做的事,不要道歉。”
“我这两天对你也有误会,但是我到现在也没有和你道过歉,因为我知道那是我的第一反应,如果以后又出现这种情况,我可能依旧没有耐心先去弄明白就来责怪你。”
“但是...”风岐犹豫了一会儿,忽地仰脸对他笑:“我承认有些事情是我没做好。你记住我现在的话,我可能只会跟你说这一次。”
“我知道你这么紧张肯定有你的原因,如果这些事情只跟你我有关,那我可以告诉你,我不喜欢藏着掖着,不喜欢总是看到你哭,也不喜欢你整天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的。”
“我不认为你的命数会影响我,我也不在乎这些。”
“好了,你今天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对不起。”
风岐的眉头微微拧起,应柏哑声道:“我昨天不该把你说得像是战利品。”
“我...我昨天想知道你为什么拒绝我,现在我知道了,对不起。”
这句话是该同她当面说的,他那时只顾自己的想法,却从来没想过这种想法把她放在了什么位置。
“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了,我会走的,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这话说得挺好听,但风岐一个字都不信。
果然,这人说:“我回学校以后...”
“我是说,按照我原本的计划,毕业以后会去苏州定居。”
“我...想征求你的意见,我可以住到苏州去吗?”
风岐眉头一挑,应柏赶忙道:“不是玳云庭。”
他在苏州还有另一套小房子,距相逢书店有三公里。
“应博士,我认为你应该先弄明白,你要找的人真的是我吗?”
应柏胸腔一窒:“当然...”
“你说的那个梦,里面的人不是我,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我不会为任何非主观意愿的事负责。”
“她…和我一个名字吗?名字不一样人就不…”
应柏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一阵阵电击般的疼痛自心口四散,他痛得几乎将要窒息。
风岐话还没说完,应柏直直跪了下去,风岐赶忙蹲身去扶他的肩:“应柏!第几次了!”
她都快变成巴甫洛夫的狗了。
他泪如雨下,双眼赤红着望着她,“没有...她,从来都...只有你。”
“只有你...一个人,那...就是你,是你...”
风岐的牙快要咬碎了:“你先起来!”
“你...很讨厌我吗?”
风岐撒了手,他愿意怎么理解怎么理解好了。
“那你...梦到过我吗?”
风岐心头一突,应柏黯淡的双眼瞬间被点亮。
她飞快转移话题:“你家里不管你住哪儿吗?”
应柏刚刚站起身,身体骤然一僵,迈开一步将她挡去身后。
他警惕地看向远处,浑身紧绷。
风岐呆住了。
这什么情况?真别被罗研给说准了,那她也还是有点儿怕的。这里这么多人呢,惹了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想着想着,她的双手也不由自主抓住了应柏虚虚伸出来护住她的右臂。
真要是遇到熊,他们俩现在这是准备干嘛?跟熊大眼瞪小眼吗?不该开始往回退了吗?
她从应柏身后悄悄探出半个脑袋,随着他的目光看向约莫80米开外路灯阴影下走出来的一个跌跌撞撞的人,松气的瞬间又是一愣,因为应柏依旧很紧张,他的身体还在微微发颤。
“怎么了?”杀人犯?
“那个人好像喝多了。”
和他好声好气没有任何意义,她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死死压低声音:“吊桥效应对我已经没有用了!我免疫了!”
他有病吧?
人家喝多了他该这个反应吗?搞得跟人家要举着酒瓶子冲过来似的。
随着醉汉走近风岐才看清,人家手里还真握着个酒瓶子,看样子是真喝了不少。
看着那人从面前自东向西走过,风岐觉得自己也像个傻子,跟应柏一道一直遥望着那个人,他同样压低声音:“吊桥效应是什么?”
她没回答,不知道不会自己先查啊?昨天提到永恒反复他不还在掏手机呢吗?
他这样有问题就问人,是怎么读到博士还没被人打死的?
她绕过应柏跟上去,应柏一愣,忙大步靠近她:“你要做什么?”
风岐一面盯着醉汉,一面轻声答他:“他喝多了啊,我们去把他钱抢了。”
“真的吗?”
“骗你干嘛?”
两人挨得太近,风岐每次想离应柏远点儿,都被他靠了过来。
她有点儿烦躁,挨近了,她的左臂总是时不时和他的右臂蹭到,她拽住他的冲锋衣袖口:“别老打我!”
应柏登时立在原地,风岐将他向前拽了一把:“走啊!别耽误我生意。”
两人一路跟到醉汉迈步上桥,他终于开口问她:“你不害怕吗?”
风岐的眼一直对着醉汉,闻言才莫名瞟了他一眼:“怕什么?”
那醉汉还有点儿神志,知道不能走桥下,也不知道水还急不急了,光听声音倒是还好。但喝醉的人,谁知道一会儿就倒哪儿去了。
应柏也看出了她在做什么,“万一他是坏人,故意引你过去。”
风岐这回看也懒得看他了,“你不是在这儿吗?”
凡事都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像今天这种情况,人烟稀少位置偏僻的山里,即便她熟悉,再要好人好事,也不可能跟,因为一切前提是要保全自己。如果霍宁在,大概率和现在一样,毕竟霍宁是本地人,有问题比她敏锐,也会及时提醒。
再说了,他自己说是属下的,就天天光跟她耍嘴皮子一点儿活儿都不干吗?
“那你...不害怕我吗?”
风岐实在没能忍住,“应柏,你真有病吧!”
早知道就睡觉了跟他傻站着又闹一肚子气。
果然,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那醉汉显然被惊动了,向后看了一眼。
“再跟一段儿,等他离水边远了我们就走。”两人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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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走在桥中间,那人也刚好下桥。倒也不至于硬生生给他送回家,那真要给他吓出个好歹来了。
他们刚下桥,醉汉横穿公路,走到一半忽地扭头愣怔地看着他们,还未等风岐想明白该回头还是装作没注意到他时,那人大喊一声:“鬼啊!有鬼啊!”手一抬,酒瓶碎了,人连滚带爬地就向前冲。
风岐想笑,应柏指着他远去的方向同她道:“他好像去森林公安那儿了。”
不远处,明亮的“达瓦镇森林公安”几个字被稀疏的树林割开。
风岐正要打转,忽然又停住了脚步,“走吧,去跟警察说一声,省得还以为后面跟着什么不法分子,浪费警力。”反正也没几步了,不是不法分子,万一这人出去胡说这儿有鬼,也麻烦。传说够多了,也别又多了“在达瓦喝多了背后会有鬼跟”的说法来。
也不知道森林公安管不管治安问题...
“风岐。”
风岐愣怔回头,却见他飞快脱了自己的外套,迅速环顾四周,指向桥下与泥路交界处的一片暗影,“在那里等我,我过去说。”
他将外套递给她,“帮我拿一下,好吗?”
风岐有点儿懵,她不知道为什么不能两个人一起过去,但她还是将他的外套接了过来,顺从地走向那个位置。
应柏还叮嘱了她一句,不要离树梢太近,注意一下蛇虫鼠蚁。
风岐这下是真害怕了。
“我很快就回来,很快。”
“你就站在这里,我能注意到你,别怕。”
说完了还不放心,又从她手里将外套取了过去,抖开遮在她头顶,示意她接过后,迅速向明亮处奔去。
进了大堂后,应柏也只敢面向东站着,同大堂边缘的落地玻璃呈直角,保证左眼的余光里有风岐的光芒,但不愿让别人发现那里有人。
风岐说不在意,也教他别人问起来可以说是神经压迫正在复原,可他还是不愿将这件事继续扩散。
内里亮,外面暗,他只希望不要再有别人和他有一样的眼睛,看到她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因为和当地政府还有森林公园的管理部分有合作,里面有两个认识他的警察,见他进去,还打了个招呼,“小应怎么来了?”
醉汉已经说到了:“真的有,两个鬼,警察同志你们跟我去看看,快点儿快点儿...救命啊...我被鬼缠上了。”
一个警察在笑:“这都第几次了,回回都说有,回回都没有,”他指了个方向,“派出所在镇上,人跟鬼都不归我们管。”
另一个估计是有些困倦,脾气挺大:“马尿就这么好喝?都几点了...”
应柏没提风岐,只说是自己看到他喝醉,不放心,跟了一会儿,这才把他给吓到了。
那困意十足的警察登时来了精神,来回看了几次两人,“那...先前几回不会都是你吧?”
应柏摆摆手,只说是第一次,手机里恰巧来了两条风岐的消息:【问警察拿两个塑料袋呗,再多要点儿餐巾纸,打印纸也要几张。】
【那酒瓶子碎马路中间了,把大块的捡了扔了,万一给车戳爆胎了。】
余光里风岐似乎打了个转,他莫名就有了落泪的冲动,两个警察还在说着:“看清楚了吧这回,这是人,这世上哪儿来那么多鬼?”
“以前肯定也是这样的好心人,不识好人心...”
应柏匆匆问两人要到了风岐要的东西,向外走时,便见风岐顶着他的外套背对着他。她今天穿的是条绿色带碎花的长裙,裙边绣了一圈蝴蝶,正在随风舞动。外面是件比长裙略短一些的深绿色风衣,腰带后系,在他的外套下露出一截,像个雀跃的尾巴。
这二十米,他想快些靠近,却又情不自禁地打量着她。她好像真的对他毫无防备,他的心口有些发烫的痛楚与酸涩,她怎么这么信任他?明明他已经给她带来了那么多麻烦,她还是在信任他。
同她只隔三步远,她才慢悠悠地偏过了脑袋,在他外套底露出半张脸,打了个哈欠,“快点儿快点儿,困了,回去睡了。”
他不敢耽误,但她的手已经抓住了他手里的塑料袋,他一愣,她率先开口:“干嘛?”
他忙道:“我来。”
她也没多说什么,只嘱咐了句小心,便当先走出了阴影。
她似乎心情不错,还转了个圈儿,嘴里哼着他没听过的调子,蹦蹦跳跳向前走。
他忙用手背擦去泪水,快步走到公路中央,她又说了一句:“你多隔几层,别真扎着手。”
他仰头望她,却见她站在他身侧,来回看着两边,是在替他看有没有车过来。正当他想告诉她,他能感受到周边的动静时,耳朵忽然捕捉到了水流声中一种不自然的声响。
39. 第 39 章
应柏左手正好隔了几张纸巾在抓最大的那块玻璃。
风岐显然听不到这些,依旧在哼着歌,悠闲自在。
他捡起剩下的,再顾不得耽误工夫小心提防,一时间手掌被割开了好几道口子。
塑料袋里铺着打印纸,仅仅几秒钟,他将大块的玻璃尽数装了进去,但陡然加快的速度让塑料袋的声响也变得不寻常,她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应柏你手!”
应柏霍然起身,用没碰玻璃的那只手自裤子口袋里取出手机塞进她手里,又握住了她的腕子,将她拉离路中央。
松开手匆匆两步奔去桥边,手中把塑料袋迅速打了个结放在地上,河里确实有个人。但好在人还没被淹没。
风岐也跑了过来,水里影影绰绰有个影子,应该是个老人,因为最上面有一团白色。在她取手机打算打120时,应柏已经解了腰带扔在地上,一只手正要扯衬衫,却又蓦地停住,她忙道:“从下面绕,别跳!”
这下面露河床的时候她可见过,全都是大石头,老人已经到了离河岸三分之一的位置,好在脑袋还在上面。但老人家就是老人家,平衡性肯定不行,更何况下面有石头,有个青苔什么的滑一下,该倒还是得倒。
“嗯。”应柏登时就跑没了影子,黑暗中传来他的声音:“跟过来,注意脚下。”
风岐低头看了眼,塑料袋上净是他的血,他的腰带是黑色的,看不清,但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跟在他身后,一边将他的手机揣进口袋里,一边用自己的手机给霍宁打电话。
打120还要转,转完了还得看出车速度,真要做急救好歹她还能撑一会儿。霍宁估计已经睡熟了,但是她手机晚上不开静音,从民宿开车到这儿甚至不用一分钟。
“快快快,开车出来,桥上,有个老人家在水里,救命救命,把车开出来。”
“卧槽?”霍宁那儿一阵响动,“我来了来了来了。”
风岐双眼紧盯着应柏,他是游过去的,霍宁关车门声响起时,应柏恰好抱住了老人。
她松了口气,“抓住了。”夜里太黑,路灯太远,她也看不清,“你这儿120快不快啊?”她冲应柏大声喊了一句:“还醒着吗?”
应柏亦大声回她:“醒着。”
风岐这才发觉,应柏的手机一直在她口袋里不住震动着,她下意识就掏了出来,是个电话,来电显示上三个大字——宋玄羲。
电话刚好断了,他的手机有锁,只能看见两秒后,原本就叠着的微信消息又多了许多,源源不断的,好像挺着急。
是抱着人,水里阻力大又加上脚下湿滑,应柏一步步走得很小心,还时不时低头看老人的情况。
风岐直到他将老人带到岸边才说:“有人找你,挺着急的好像。”
应柏刚要开口,远处车灯一闪,是霍宁到了。
飞快报出一串数字,“帮我看一下,不是急事就先不用管。”
他说完就对着被他仰面放在岸边的老人挥了挥手,“老人家,能听到我说话吗?”
下一句,他是对风岐说的,“没有呛水,但是好像没有意识,怎么都没有回应。”
风岐脑中混乱一片,一是疑惑老人的情形,这看着确实不像呛水,也不像自杀,是梦游吗?
二则是,即便再慌乱,看人手机这种事儿多少是有些尴尬,点开宋玄羲的微信,还在进消息。
【你人呢?】
【死了啊?】
【别装死。】
【赶紧赶紧的,催命鬼似的,接我电话啊,没死就接啊,我快被烦死了。】
她向上翻了半天,这才看到了唯一一条有效消息,是十多分钟前发来的一句话:【在拉萨那会儿我跟周辽说什么了?怎么这会儿想起来问我了?】
这又是个谁?从哪儿冒出来的?
风岐熄屏,现在不是琢磨这事儿的时候。
霍宁在等风岐看老人的状态,见风岐发怔,她附耳道:“阿定外奶奶,赶紧的,能上医院咱们就先走。”
霍宁重复到第三次时,风岐连“阿定外奶奶”是谁都反应不过来,她吐出来一句:“呼吸正常心跳正常就先上医院。”
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不能在这个时候走神,她正要指挥应柏怎么把老人家抱起来,但一抬头便发现,老人的眼睛,正盯着她出神。
她对她挥了挥手,大声问道:“奶奶,听得到吗?”
她的手腕下一瞬就被老人给抓住了,抓得紧紧的,她刚要去看霍宁,应柏的手已经伸了过来。
风岐厉声道:“别碰!”
应柏的手悬停在原地,她现在是真有点儿怕他了,能从二楼接住她是什么样的力气,她不敢想。
她解释道:“老人家骨头脆,你轻点儿,别用蛮力。”
“嗯。”应柏轻轻把手搭在老人腕子上,但风岐还是有点儿不放心,“你看这样能抱吗?她要抓就抓着,我们先去医院,别浪费时间。”
“好,我试试。”应柏顿了一秒,松手换到老人肩膀上,打算还是从下头托,但老人竟然开了口,沙哑而茫然地盯着风岐的脸,说出来两个字。
几人都愣在原地,风一吹,风岐先打了个寒战,霍宁走开两步,正在给阿定家里打电话。
老人又重复了一下那两个音节,语声愈发浑浊,但与此相反的是,她的眼睛变亮了,即便再昏暗,风岐也能看见有泪水自她眼角滑落。
听上去,像是“大巫”两个字。
风岐心头一惊,肩膀被两步回来的霍宁抓紧,霍宁蹲下身,在老人身侧说了一长串话,都是方言,老人毫无反应。
风岐只想咬自己一口,这又是什么情况?
霍宁凑到风岐耳边道:“家里没发现,咱们先去医院,他们马上过去。”
听到关键词,风岐正要开口,霍宁对应柏递了个眼神,“来,慢点儿起,不用太紧张,老太太身子骨硬朗...”
这位身子骨硬朗的老太太显然话还没说完,脸向应柏偏转,老泪纵横,这回连霍宁都愣了,“卧...槽?”
风岐看向同样震惊的应柏,她现在终于想到这老太太是谁了。问题是,不是说这儿只有青女吗?真就好人好事把标准答案给碰出来了?
老人口齿含糊,十分费力地发音,但双眼牢牢盯着应柏,本抓着风岐的手,只拇指还托着风岐的腕子,另外四指分开,不停地抓着,示意应柏将手伸过去。
应柏没再犹豫,任她将自己的手和风岐的腕子牢牢贴合在一起,只有一个音节,但同“大巫”不同,风岐的那两个字,口型可以作为辅证。
但给他的字,应该是“shen”或者“chen”,但老人说不清,只不停地在发音。
她说到第三次时,霍宁发了话,“行了行了,带走。一会儿真吹病了,这大晚上的。”
她对风岐笑:“喏,你的神来了,吓死我了。”
风岐彻底清醒,现在不是计较谁是神谁是巫区分上下级的时候,把人送去医院才要紧。
到医院的一路上,霍宁心里五味杂陈,真是把风岐放出去就有好事。
阿定表姐家除了个姨妈留在家里照顾老人孩子,其他人又去他们原本的那个房子附近找找看有没有其它东西遗落了,毕竟他们家原本那地方被拆了,家里人又担心是不是不是心莲,毕竟那玩意儿放在藏庙那么久,该发现不也早发现了吗?几个人刚到家发现家门竟然开着,吓得半死,人都没到老太太房间就接到了她的电话。姨妈也快六十了,熬不了夜,不知道是小孩儿调皮还是老太太自己开的,竟然出来了这么远。
“应柏你疯了是吗?你给我作法就算了你大晚上的把个八十多的老太太弄河里你什么意思!是不是一点儿不顺你意你就...”
“哎哎哎,这回我给他打包票,真不是他。”
接到风岐电话的时候霍宁就猜到八成儿老太太自个儿跑出来了,“真的真的,我一会儿告诉你。”
好在后续还挺顺利,除了风岐跟应柏一道被老太太拉着,造型奇异地坐完全程。
两人身上躺着老太太,老太太一会儿喊喊风岐,一会儿又喊喊应柏,快进医院时,约莫是困了,合了会儿眼,这才松开了手。
应柏后来将老太太抱下车放去了霍宁提前打电话跟医院说好后推去停车场的病床上,霍宁说了句:“行了,我跟她家里人说,没大问题我马上回来。”
“你俩要不先回去?”
应柏却开始出神,霍宁喊了好几声他才恍若大梦初醒,茫然问道:“我是谁?”
风岐赶紧拉他:“回去回去,这都几点了,不许讹我们!谁都不许讹!老太太也不许讹!你懂不懂尊老爱幼啊!”
冷风一吹,她那乱糟糟的脑子清醒几分,应柏下了水,所以后来就没了多少血,她早将这件事忘去了脑后。
他身上都是黑衣服,手掌还是向下的,她忙去拉他的手腕,许多道口子,根本数不清,现在条条血线向外蔓延生长。
霍宁见状吓了一跳:“咋回事儿?”
风岐来不及解释,对应柏怒道:“我管你是谁,现在有工夫问这个?”她将他一道向内推,“找医生去!”
手可是很重要的,万一割深了伤了肌腱,这手还要不要了?
她又忙看霍宁:“能找个人给他搞个被子啥的先裹上吗?”
也是看到应柏现下这副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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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鸡的模样,她才想起他的外套还在毯子下压着呢,“自己去!不许发呆!快着点儿!我把你外套拿回来。”
她走出去两步,应柏依旧在原地,她有点儿火大。
他到底怎么了?割开手被水鬼附身了?她大喊一声:“应柏!”
应柏痴痴对上她的眼,蓦然落下两行清泪,还是在问她:“风岐,我是谁?”
风岐急得想哭,他怎么回事啊?
“快点啊!别闹了!”她真的要生气了,“你再感冒了呢?赶紧的,一会儿感染了。别发呆了啊!我们要回去的啊!”也不知道那边水脏不脏,她说完就不想再管他了,手腕一紧,是被应柏给握住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他倏忽松了手,微微垂首,“对不起,我过去。”
应柏大步流星走向挂号台,风岐愣了一瞬,赶紧向霍宁那处奔去。
但到半路上,她又跑回来了,应柏正在摸口袋,风岐把手机掏给他,没手机怎么挂号?
递出手机又是那个宋玄羲来电,两人都是一愣,顿了几秒,风岐把手机塞他手里就向老太太那处跑。
应柏真是有点子神奇的,竟然还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湿漉漉的几百块钱,还在揭呢...
她给应柏拿回外套又取被子,好在都在急诊,跟霍宁没差两步路,霍宁把她给撇出去了,让她在外坐着自个儿玩儿。
应柏这儿瞒不过,毕竟浑身都是湿的。阿定的表姐表姐夫过来连声道谢时,医生正在给应柏缝合伤口,只点点头,霍宁就将两人带了出去,“你们赶紧照顾老太太吧,有事儿电话说。”
她之后又去外科处理室看了应柏一眼,看得牙都发酸,问了医生估计还得有二十分钟左右。几句话一问她也想笑,“真的行,你...”
“算了算了,我俩去停车场等你。”
应柏的心渐渐沉静下来,无论他有多少疑惑,现在都不是迷茫与恐惧的时候。
霍宁的态度就代表风岐的意思,她轻松,他也不该再继续追问。
宋玄羲的消息他都看过了,他现在对她有两种完全相反的想法,所以无论是一句恳求的“我真的会给她带来灾祸吗?”还是一句最简单的“不知道”都发不出去。
他需要回去彻底冷静下来再说。
不敢改静音,他一次次掐断宋玄羲来电时,风岐正和霍宁蹲在车边抽烟。
“不是,这事儿真不对劲啊,”来回走垃圾桶灭了两根烟的风岐蹲了回来,倒了糖边嚼边说,“就是他让老太太来的!他太过分了!”
“我今天晚上又没忍住,所以他就又要...”
见风岐就要起身,霍宁忙把她拉了回来,“真不是真不是。”
“明天跟你说。”霍宁还是笑得停不下来,风岐太聪明,事情开了头她就能猜出来,现在光以为是阿定有困难就操心,等知道和她有关系,今晚真就不用睡了。
风岐半信半疑,“我怀疑你叛变了。”
霍宁伸手就要攮她,最后还是收了回来,“说说,今晚又把自己卖了多少?”她上车时才清醒过来,看了眼时间都怀疑她给应柏开讲座去了。
风岐懊恼:“我今天可真诚了,全说的实话...”
“哦!他今天又卖惨了!”
真是让应柏抓住她命门了,发现这招对她有用就天天用,变着法儿地用。
哪怕他昨天说了那什么他不会死的话,她也根本放不下心,一见他那副模样就慌。
“我真受不了,那个...哦哦哦!把我拖下水那个!”她恍然大悟,“你说这话是不是字面意思!其实应柏今天原本是打算把我丢下去的!”
“啥玩儿?”
也是想起这句话,风岐眼前忽地浮现起一个名字,那个宋玄羲...就是给周辽算她的那个人?
而且她对应柏的态度很奇怪,哪儿有那么骂人的?问题是...是她和应柏给周辽设局了?也不像啊...
她有些转不动了,霍宁见她愁眉苦思,笑呵呵地问她:“又咋了?”
风岐道:“就是有个人...嗯...又认识应柏又认识周辽的,哦哦哦他们都去拉萨了嘛,但是...”
一时间千头万绪想不清楚,还是名字简单,她吐出那三个字,便见霍宁浑身一凛,惊愕地望着她。
“谁?”霍宁只有气声,气声里连调都发不出来。
风岐吓了一大跳,霍宁灭了烟,勉强镇定了一下,嘶声问她:“哪三个字?”
风岐哪里敢耽误,一一说清。
霍宁紧抿双唇,大约间隔了几秒,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塞进风岐手里,一把拎起她往车里塞,“开车走,有多远走多远。”
40. 第 40 章
风岐从来没有见过霍宁这么紧张。
霍宁大多数时候都是懒洋洋的,有正事了打起精神忙一阵,没多久就继续瘫着。即便是在怒江大半夜发大水被客栈老板喊起来往上转移那次,霍宁也不过收拾行李的时候快了点儿,带她跟着人群时还悄悄跟她说:“没事儿,估计就是山要收人,一会儿上去就行了。”
她那时候看着汹涌拍岸的江水心惊胆战,水位上涨得太快,又是大暴雨,她都怕一个大浪给她卷走。
把她塞进车里,霍宁越过她的身体去副驾驶座上取了柄匕首塞进她手里,她还有些发蒙,霍宁吼她一声:“拿着!赶紧走!”
关上车门,霍宁上半身重新挤进车窗内要替风岐发动车,语速飞快地又丢了一句话。
风岐脑子发蒙,只听出来大概是要她去找秦思勉。
为什么要找秦思勉?秦思勉在哪儿?
她明白霍宁的意思,和宋玄羲有关系是肯定的,是要她远离应柏。霍宁对应柏的态度和印象都很好,怎么因为一个宋玄羲,就能彻底改变了?
现在已经问不出来了,因为时间来不及了,应柏从急诊室门口冲到近前,话还没出口,风岐从来没见过霍宁有这样快的动作。
面前寒芒一闪,霍宁直接抽走了她拿不稳的匕首抵在应柏胸前:“别过来!”
风岐吓得浑身直抖,抬眼间,那柄匕首已经陷进应柏胸口约莫一公分,应柏的手也因条件反射握上霍宁手腕,霍宁痛哼一声,但半分未让。
“走!去找秦...”
应柏松开手,后撤半步,双手举过头顶。
霍宁的匕首握得很稳,她伸直手臂,应柏偏身想去看风岐,被霍宁用身体挡住视线。
“我走不了!”
“你要是出事了我活得成吗?”
风岐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她恨自己在这个时候还在流泪。
她不明白霍宁为什么要她去找秦思勉,但她非常清楚,如果应柏要发难,她走了,霍宁就真的没有了。
到底是有多严重啊,这是个谁啊?怎么什么话都没说清,一个名字就能吓成这样了啊?
应柏沉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霍宁没有答他,静默了三秒,向前迈步,应柏随她的步伐继续后撤,风岐下了车。
霍宁大骨架子,身高176,比风岐高了8公分。
风岐本身骨架也不小,但现在被霍宁完完全全挡在身后,她飞快将口袋里的战术笔旋去笔帽握在手里。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她思索着,应柏已经开了腔,“霍宁,有话我们说开。是因为刚才...”
“你到底是什么人?”霍宁厉声道。
应柏心头一惊,刚才那位老人家说他是神,可是霍宁那时候还在和调侃风岐。
霍宁今天看他的眼神带了些许探究,但总体来说依旧很友善。
他只能说:“我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他只知道她是谁。
他有期待的那个位置,可那只是希冀、是幻想。他也有猜测,或许“属下”不是猜测,是事实,可凭直觉是没法作数的。
“回去吧,”风岐在霍宁身后叹息,“咱俩打不过他,他真要怎么着,我们有什么办法。”她的手摸索着应柏的外套,将那根甩棍取出来向霍宁递,霍宁推了回来。
霍宁依旧紧紧盯着应柏:“把你身上的东西都交出来。”
应柏不知道霍宁指的是什么,他身上最重要的东西都在风岐手里他的外套里。
风岐想着就要去搜身,霍宁比她清醒:“别过去!”
“你自己掏。”
霍宁现在心里万分懊悔,如果只是一个宋玄羲,她还可以当做是巧合。但是应柏和周辽都和宋玄羲认识,风岐躲过了周辽,但是没能躲过应柏。
周辽的信息可以伪造,什么东西都可以伪造,但是风岐的感觉做不了假。
她一直在逃避,她知道这儿是哪儿,只是风岐没有叛徒应该有的反应。
或许和她的青女身份有关,风岐难以解决,所以宋玄羲要动用这样两个人。
看着应柏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瑞士军刀、一小沓钱、一串钥匙扔在地上,她有些想笑,这些东西交出来有什么用?她不让风岐过去,是怕应柏拿她做威胁。
她对他说:“捡起来,还有你的手机,都给我。”她拿自己做实验,应柏可以把她先拉开,之后掳走风岐。
意料之中的,又或是应柏的确如同风岐说的一样心机深重,他依言捡起地上的东西,连同手机一起交到她的手里。
车上没有可以绑人的东西,风岐把自己的腰带抽开递到霍宁手上。
在应柏意料之外的,风岐把腰带重新收了回去,她一直没有说话,随着动作她自霍宁背后现出,她一面盯着他,右臂自车内取出一瓶水,浸湿腰带才重新交给霍宁。
风岐一直死死咬着牙,她怕自己一开口又要冒出什么“写武侠小说还是有用的吧?”或是“咋绑啊我也没有经验啊。”
她现在要表现得临危不乱,霍宁是担忧她才乱了阵脚,所以她一定不能让应柏看出来她毫无经验。
霍宁比她老道,应柏算得上顺从,自己背过身,双臂向后,任由霍宁将他的两只手牢牢绑在一处。
在过去,遇上这种事,应柏会不动声色地试一下松紧,心算挣开的时间,但现在他一动不动。
心重新开始下沉,霍宁的反应太过反常,也在这个时间,宋玄羲的电话又进来了。
他终于明白了问题所在。难道真的和他猜想得不同?或者是...
他不能完全确认宋玄羲背后的那个庞大组织究竟是什么,但如果真的是那样,一个庞大的组织,其中各自为政也不是没有可能。
霍宁一定是和风岐在一路的,那么宋玄羲就是敌人。
把应柏塞进车里,霍宁一言不发地锁了门正要将风岐拉走,风岐反手握住她:“别让他一个人待着,谁知道他在车里能又能做出什么来?”
车窗没完全锁上,应柏听得一清二楚,闻言低下头。
霍宁则对着还在进的宋玄羲的电话皱眉,风岐低头在自己手机上打了一行字给霍宁看:【这人到底是谁?不然还是让他接,我看他的反应。】
之后她又飞快跟了一句:【咱们别在这儿,找条没人的路,真有意外了咱俩跑。】
风岐心里想的不是这个,如果是误会,这里有摄像头,还有人,今晚的动静万一大了,再把警察招来。
但如果不是误会,她可保不齐自己能对应柏做出什么来。最糟糕的情况,捅应柏两刀,她俩先跑。
霍宁摇了摇头,拿她的手机打字:【这里人多,我们好求救。】
风岐不敢再耽误时间,沾湿绳子是挣脱不开,但应柏力气太大,现在多浪费一秒钟就多给他创造了一个机会。
霍宁径直坐回车里,风岐赶紧回到副驾驶,就听霍宁问应柏,“你和宋玄羲是什么关系?”
“我和她的关系很复杂。”
霍宁拍了把方向盘,低声吼道:“别跟我兜圈子!”
应柏清了清嗓子,霍宁的手已经转身,拇指看着就要按下通话键,他骤然扬声:“等等!”
“我有事求她,但是我很厌恶她,我现在不知道该对她用什么态度。”
风岐和霍宁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疑惑,但也同时回神,应柏这人过于狡猾,总拿真诚当武器。
“风岐。”
“别跟风岐说话!”霍宁又吼了一声,风岐也吓了一跳,应柏忙收声。
“是她要你来找风岐的对吗?”霍宁直直盯着应柏,应柏面上一片愕然:“不是。”
霍宁气笑了,“那是谁?”
“我自己,就是我自己。”
“你真不知道这是哪儿?”
应柏心头一阵又一阵的慌乱,“我不知道,能不能告诉我...”
霍宁将匕首向风岐递,风岐接过,但她心中暗叹一声还是塞了回去。她能用战术笔就不错了,真正开刃的东西给她也派不上用场。
沉寂的车厢内响起风岐将甩棍甩开的一声响。
应柏紧声道:“我可以和你们解释我和她的关系,或者我现在和她通话。”
霍宁问出了最后两个问题:“宋玄羲是谁?”
“她…是山鬼里地位很高的人,对吗?”
霍宁看向风岐:“真不认识?”
风岐一愣,至少光这个名字和微信头像,她是真的不认识。霍宁看得出她的眼神,风岐叹息道:“接吧。”
接了才知道结果。
霍宁握住她的小臂向车外一示意,风岐抑制住了摇头的冲动,她知道霍宁的意思还是要她见状不对就跑。
为了霍宁安心,她认真点了点头。
“你原来怎么和她说话就怎么说话。”
“我...给我几秒钟。”
霍宁没有给应柏这个机会,宋玄羲也没有,又是一通电话进来。
霍宁反向将话筒递到应柏嘴边的手在宋玄羲出声的那个瞬间就是一抖,险些没能拿稳。
车窗闭合的车厢里回荡着宋玄羲的怒声,吵得风岐脑袋嗡嗡作响。
宋玄羲劈口就是骂了一长串:“姓肖的你死了啊几个小时不接我电话?你怎么敢掐我电话的?你掐我多少个电话了?你干嘛呢我都要被周辽烦死了催命鬼一样追我屁股后边儿问。
“你知道我给多少人算过命吗一个个都记得啊?赶紧的我真是服气了这都几点了你抢银行去了啊?”
两人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应柏微微垂眼,在宋玄羲换气的瞬间,他嘴角微微勾起,即便只有侧脸,风岐都能看出他的嘲弄。
“我跟你们一样天天闲得五脊六兽的啊?说话啊!哑巴了还是聋了?哎你不会真死了吧?”
应柏一直没作声,风岐心头一惊,这怕不是在拖延时间给对方报信,她正要提醒霍宁,手上却是一紧,是霍宁按住了她。
宋玄羲连着笑了一串,之后什么要去给应柏奔丧送礼炮都出来了,风岐耳朵都有些发麻。
问题是,这声音好像有点儿耳熟...
宋玄羲直骂了有四五分钟,也是霍宁按住了,她才能忍住没伸手挂断这通电话。
但应柏似乎越发自在,身体也不由自主动了一下。
“赶紧赶紧,说话呢!真死了啊?死哪儿了报个地方我去给你收尸啊?”
风岐快听不下去了,应柏浓眉一挑,漫不经心地开了腔:“托你的福,暂时...”
宋玄羲本就尖利的声音又高了八度:“你耍我呢!都几点了!一个你一个周辽,大半夜的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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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玩儿呢?”
风岐心头直打鼓,宋玄羲对应柏的态度...有点儿像她的队友啊。
“说话呢!快点儿啊!别装死!你故意整我呢?”
应柏轻声笑了,风岐听得牙酸,他慢条斯理地问:“有事吗?”
霍宁原本的防备正在渐渐放开,风岐愈发疑惑:宋玄羲一个名字就把霍宁吓得半死,现在骂了应柏几分钟,霍宁反而好了。
她继续盯着应柏的神情变化。
昨天那一架可以算他吃醋,现在对她根本不认识的女人他都这个反应,他现在也算是彻底暴露了。
先前的那些词语只能描述个大概,她的确不能完全想象出他原本该有的模样,只怕跟现在差得不远。她现在对宋玄羲生出些感激来,谢谢她让她提前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应柏重归沉默,宋玄羲又骂了一串,连带着问出了她在聊天记录里看到的那个问题:“我不是在求你,赶紧的别磨叽,下次你跪着磕头求我的时候我也放你一马,快点儿快点儿!还在给我发消息!他中邪了吗!啊?”
应柏笑了出来:“你继续吵。”
宋玄羲安静了,隔了半分钟,烦躁不安地问他:“想起来了吗?”
应柏哼笑一声,对面又安静了,风岐迎上应柏求助的眼,霍宁挡住他的视线,手机里打了一行字:【该怎么说怎么说。】
在宋玄羲第五次问出来的时候,应柏的回答依旧是:“没有。”
又过了五分钟,宋玄羲问:“想起来了吗想起来了吗想起来了吗?”
应柏只哼笑一声没吭声,风岐实在忍不住,扶住了额头。
他到底要干嘛啊?非要这么磨叽啊?
对啊,先前她说给周辽算命。
山鬼...现在靠算命为生啊?
宋玄羲被应柏逼得直跳脚:“肖隐你差不多得了,别给脸不要脸!老娘今天对你够客气了!周辽鬼打墙,我问他我说了啥,他不说,现在你也不说,你俩合起伙儿来耍我呢!当初看见是你我就不该去的!你当我想找你啊跟你多说一句我都嫌晦气,有完没完能不能给句痛快话?”
她啐了一口:“见你一面倒霉三年,跟你待几天我倒霉到现在。赶紧赶紧的,和你挂了电话我还得去晦气!快点儿!”
“肖隐!说话!你肯定记得!”
应柏不自觉地一抬眉,厌恶与不屑夹杂着恶劣的笑意愈发掩藏不住,却又在对上风岐的眼时匆忙收敛。
“周辽他...为什么要问你?”
宋玄羲一见有门儿,稍松了口气,“我哪儿知道啊?疯了吧?就非要问非要问。”
应柏又抬眼看了下风岐,这下倒是乖觉。风岐狠狠瞪他一眼,一直在浪费时间。霍宁听得很认真,也在同时和她对了个眼神,眨了两下眼。
应柏冷笑一声:“礼尚往来,我是记得不错...”
宋玄羲听到这儿,又叫道:“周辽是你派来的吧!我就知道!你多照顾他啊,他对你多感激啊,”她恍然大悟,“你就拿他先整我然后...”
应柏打断了她:“还要知道吗?”
宋玄羲安静了,也就安静了几秒钟,压着怒火:“赶紧。”
应柏依旧不慌不忙,风岐都想跟他动手了,他还在和宋玄羲兜圈子:“我可以回答你,但是...”他拉了长音,风岐一动,被霍宁抓着手拉住了,霍宁已经收回了匕首,应柏维持着语速:“你也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行行行,答应你,要什么都答应你。”听到这句话,霍宁一愣,正要对应柏摆手。
应柏先开了腔:“我不信你,拿什么发誓?”
风岐对他们这种奇怪的默契惊讶得不知道到底该作何反应,耳边又是宋玄羲的叫声:“姓肖的!我当初说你真是没说错,你现在装不下去了是吗!蹬鼻子上脸的东西!”
风岐看了霍宁一眼,竟然有人比她更早看出应柏的真面目。她的心思已经转到了该怎么拉拢宋玄羲身上了,她的前途开始变得光明,救星一个接一个地出现。
应柏笑得愈发畅快,笑完才说:“你说得对,我承认,我现在是不想装了。不过我今晚...”他跟真在翻自己的日程表似的,“还有安排,可以先告诉你。”
“等价交换,怎么样?一会儿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
宋玄羲真是被他给气累了:“好好好,说说说。”
“你跟周辽说的是,人你已经遇到了,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自己了。”
宋玄羲愣了,回忆半天,还要应柏提示那时的情形,应柏冷笑:“周辽不肯说你忘了吗?”
“我怎么知道是谁?”
他说这话时垂下了眼,没有再看风岐。
宋玄羲好半天才恍然大悟:“哦哦哦我想起来了,就那个给他把钱包拦下来的...”
风岐愈听愈要骂人,连着宋玄羲和应柏一块儿骂。
霍宁直接上手捂嘴了。
合着周辽命里没姻缘,宋玄羲也算做好人好事了,虽然这好人好事是拿风岐做代价的。
宋玄羲说得理直气壮:“没有就没有呗,万一成了呢,他那天晚上说得一往情深的,你不也听到了,给他点儿信心不行啊?”
“现在该你...”应柏刚起了个头,对面飞快挂了电话。
一个字都没留。
41. 第 41 章
车里的气氛陡然凝固。
下一瞬,风岐破口大骂:“应柏你组着团儿来坑我呢是吧!这都第几个了!”
她现在管不了什么立场了,全都给她扫地出门!一个都别留下了!
霍宁长长吁出一口气,刚要跟应柏开口,应柏忙道:“抱歉,霍宁,你刚才是在保护风岐,我明白的。抱歉,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电话又进来了。
几人同时一愣,霍宁对刚拉开车门的风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宋玄羲咯咯直笑:“我知道你要问什么,给你的肯定是真的,也不知道什么人胆子这么大敢沾上你,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掂量掂量清楚。”
这句话一完,宋玄羲又把电话给挂了。
霍宁一把拍了方向盘:“不是,你早说那话是宋玄羲给你的不就完了吗?把我给吓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抱歉、抱歉,我…”
应柏又成了风岐先前常看到的那副焦急的模样,他汗泪同下,刚才的嚣张跋扈消失无踪。
“她刚才...她说那句话是真的...”
霍宁没让他继续说下去:“等会儿,你和她聊天记录我能看吧?”
“嗯,你看。”应柏报出了自己的密码。
霍宁一瞟风岐就知道她早就坐不住了,“你下去抽根烟吧要不?应该没大事儿。”
风岐把甩棍向脚边重重一扔,人登时就窜下了车。
应柏的心怦怦直跳,霍宁果然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他知道该听她的,可是现在怎么都定不下心来,他只能死死抓着背后早被他挣松的腰带,维持着原本的姿势。
他赶得及的,她就在车前不远的位置。
他知道她很生气。
和宋玄羲的聊天记录其实没多少,但霍宁看得很仔细,后头还问了他能不能看别人的,应柏同样答应了,这个过程用了十多分钟。
中途风岐回来过一次,盯了他一眼,又摔门出去了。
“你是真有点儿本事的,”霍宁喃喃:“吓死我了…”
风岐最后坐进来抱臂沉默着,应柏能感受到她的怒火愈发磅礴。
“这谁?”看着霍宁原本对她护小鸡一样的架势消失不见,风岐再也按捺不住了。
这是队友吗?谁家队友坑自己人的?
霍宁哄她:“哎哎哎,别发火别发火,我们家大佬。一家人、一家人...”她这才想起应柏还绑着呢,她没风岐那么重的心理负担,不过该松还是得松。
到这一步她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今晚还有几个问题得跟他说清楚。
风岐快了一步,一把拉开后排车门。
一看应柏这姿势就别扭,推他一把,这才看到他依旧贴合在身后的双臂和那根早就松开散落在他腕间的腰带。
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把腰带勾了好几绕,缠得紧紧的。
他坐在车里本就显得空间逼仄,现下抬起头,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惊惶。
风岐气笑了,一把拍上应柏的背:“还给我装!你继续呢!”
霍宁忙捂上风岐的嘴:“回去说回去说。”
腿边有什么扫过,霍宁低头一看,是只尾巴绕在风岐小腿上、时不时拿气味腺蹭着风岐的黑猫。
风岐勉力压下火气,可还是气不过,霍宁又扯她一把:“走了走了。”
“风岐,我是谁?”
霍宁赶忙答他:“赤帝赤帝!你别招她了!”
打开全部车窗连带天窗,霍宁又去哄风岐,“消消气,真是一家人,你看她刚才被应柏气那样儿,对吧?大家都不容易。”
应柏低下头,风岐怒然回头,霍宁问:“怎么说?先把你放回去,我和他单独说?”
风岐稍稍冷静了一些:“前面找个地方停吧,回去了我怕把人全闹起来。”
霍宁一直在笑:“吓死我了...山鬼欠青女真够大的,我还从来没听说宋玄羲能被人气成这样还求人的。”
“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是山鬼的叛徒...”
“啊?”风岐一愣。
应柏骤然一凛:“这里是什么地方?”
霍宁疑惑地看了眼身后:“山鬼专门用来处决叛徒和恶人的地方啊,风岐是青女,又不是...”
应柏如坠冰窟,艰涩地吐出那几个字:“风岐,是山鬼。”
一个急刹车,风岐庆幸自己系了安全带。
霍宁尖声叫道:“怎么可能?”
应柏慌了神,双臂握在霍宁的车座后:“风岐是山鬼,我知道她是谁,我真的知道她是谁,我从见面就知道她是山鬼。”
“你要信我,我没有说谎…”
“等会儿!”霍宁止住他的后话紧盯风岐:“自己说,知不知道?”
“谢谢你们啊,”风岐没好气:“你觉得我像个知道的吗?”
霍宁抬了手,风岐赶忙求饶:“我原来以为我是山鬼啊...我阿婆都给我那么多提示了,也算...有点儿证据?”
“不过你知道的啊,我这人,不到黄河心不死。”
“而且最近一直说青女,我不就想偏了吗?”
“卧槽?”霍宁终于回过神:“摩利支天,你两头啊...”
霍宁转身问应柏:“赶紧的,宋玄羲跟你关系有多复杂,说清楚。”
应柏张了张口,霍宁又催一次,他这才能勉强抑制住内心的恐惧:“我和她互相厌恶,但是互相信任。”
在认识风岐之前,他最信任的人就是宋玄義。
“没有原因,我知道可以信任她。”
“我和她合作过很多年,之后又有很多年没有见,再见就是今年在西藏。”
霍宁:“她对周辽咋样?”
应柏哑声道:“很亲近,一见如故。”
霍宁又拍了把方向盘,骂了句脏话。
风岐挠头:“这说明什么?”
“能说明什么?你在宋玄羲上头,姐姐!”
风岐沉默了,霍宁又问一遍:“真不认识?”
风岐摇摇头:“就声音有点儿熟吧,问题是你看我现在,见谁都熟,反正没印象。”
这种名字,听一耳朵就忘不了吧。
“没人能按着宋玄羲的头办事儿,大山鬼都做不到,就你...真行,你是真的行。”
应柏不住落泪:“风岐真的...”
霍宁没让他继续:“行了啊,宋玄羲是啥人你应该比我清楚。她给周辽那话都是假的,你的就非要一个字一个字地抠吗?”
“你跟她这个态度她能对你客气才有鬼了。”
风岐瞪着应柏:“我告诉你应柏,我今晚和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假的!不作数的!我那是昏了头才和你说的!”
“宋玄羲的话一定是真的!离我远点儿!别来烦我!”
“我长这么大没见过你这么烦的人!多大仇啊你会说人话吗?你就非要这样气人吗?有话不能直说吗?你打算以后这样对我对霍宁吗!”
她从来没见过谁能这样拖着兜圈子的,宋玄羲为什么讨厌他?谁会愿意跟他这种人好好说话?
应柏的头低了下去,轻声道:“我不会的,真的...”
他觑她一眼,重新低头:“我真的很厌恶她,那我以后不这样了...”
风岐气得想从天窗跳出去:“你再给我装呢,我刚才是瞎了聋了还是...”
她骤然收声,另外两人都是一愣。
只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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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脸瞬间发白,应柏攀住驾驶座慌忙问道:“怎么了?”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是...”风岐的气焰登时灭了,霍宁疑惑道:“咋了?”
风岐缓缓垂头,车厢内安静了下来。
她的手刚才一直拧在应柏的冲锋衣上,先前就摸出来他胸口位置有东西,里头有个莫名有些熟悉的铁块。
但现在揉着揉着,里头好像不只有那个铁块,像是湿纸被她揉成了团,她几番张口都没能说出话。
应柏慌忙看向霍宁,霍宁对他微微摇头,他额间不住沁出汗水。
是之前在红桦林里一样吗?是不是又发作了?
“我...”风岐眼泪直掉,她总是不拿应柏当回事。在胸口藏东西应该是应柏教周辽的,那被他放在这里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之前刚问他的家人,他瞬间就紧张起来,虽然可能和那个醉汉有关,但或许只是被那醉汉打了岔呢?
万一是书信或是什么,反正都是纸,已经被她揉烂了。
“对不起、对不起...”她记得他父母都在国外,他不能出国,如果是他家里人留给他的念想呢?
她将冲锋衣递给他:“真的对不起,我把你衣服里的东西弄坏了,你检查...”
话说出口就哽咽得接不下去了,检查哪里还有用啊,她这次是真闯了大祸了。
应柏的脸色一白,慌忙接过,风岐被他的力道一带,险些倒了下去。
霍宁刚要伸手,应柏忙从后排伸臂撑住风岐肩头,柔声道:“没事的,我看一下。”
“真的没事的。”
风岐哭得停不下来,“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应柏不再犹豫,径直下车打开副驾驶门,风岐已经坐了回来,冷静几秒后同样下车:“你...你先看看,能不能补救,要是...”
应柏将外套搭在小臂上,“今天不看了,我们先回去休息,好不好?不哭了,不是很严重的事情,不哭了。”
风岐频频摇头,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不能连面对错误的勇气都没有。
霍宁忙道:“哎你看一眼,看一眼看一眼,她好受点儿。”
风岐一直低着头,霍宁拿手肘推了她好几把她才敢抬头,应柏掌心里是她的徽章。
她在上海掉落的那枚。
她愣怔地张口,可现在没法计较这个,重要的是应柏正在揭开的那团揉皱了的带着色彩的纸。
他的动作很小心,她愈发心惊,霍宁凑过去看,突然笑了出来:“啥啊这是?”
风岐一愣,霍宁不是说话不分场合的人。
“山鬼还是青女?”
风岐怔怔抬头,应柏已经将那张纸递到她面前,只能依稀看出来是个女人的身形,用棕绿两色绘成的。
“山鬼。”
“我自己画的,我...”他俯下身,伸手想去擦风岐挂在腮边的泪,却又蓦然收回来,轻轻道了声歉。
风岐呆呆地看着他,目光空灵。
几秒后,风岐的背猛地一抵车门,她叫了出来:“应柏!”
“你在这儿等着我呢!”
风岐夺路而逃,霍宁笑得捂住了腰,应柏本也一愣,紧接着飞快冲了出去。
霍宁这才看到风岐脚下有一团墨黑,像是刚才在医院见到的那只黑猫。
风岐跑得太着急,根本没注意脚下,人正要摔个大马趴。
大约也就一秒的工夫,应柏就奔到风岐身边,风岐几乎要栽倒在地,被应柏自上在腰间一带,紧接着人还被翻了个面儿,就被他打横抱起了身。
霍宁揉了揉太阳穴,她能想象到风岐现在会说什么。
“你没完了是吧!”
42. 第 42 章
“放我下来!”双腿刚落地,那黑猫就贴了上来,又和先前一样在她脚边蹭来蹭去。
风岐有点儿晕,人晃了晃,应柏赶紧搂住她。
“你太过分了,你气了我一个晚上,我今天和你好好说话的,你太过分了,你真的太过分了...”风岐喃喃,人说着就向下软,应柏重新将她抱起身。
她像是失去了意识,双眼闭合,一动不动。
“上车上车,这下都踏实了,吓死我了...”
应柏问是不是得把风岐送去医院,风岐气若游丝:“你的KPI,还没完啊...”
霍宁:“去啥医院啊赶紧回去了。”
应柏几番注意门框,车门被霍宁关闭的时候,风岐说:“你的腰带...还在桥上。”
应柏的泪怎么都止不住,他自己早早忘记了这件事,但她还记得。
“你…你不要欺负老太太,年纪大了不能折腾的。你做了她们的神,就要保护她们,不能欺负她们,你要尊老爱幼的...”
应柏一手托在她肩后,她的眼泪自面颊滑落,源源不绝地淌到他的小臂上。
应柏都不知道自己这个“神”是哪里来的。
只是胸口愈发炽热,他含泪道:“好,我会保护她们的。”
“我们、我们没你体力好,要让霍宁多休息,你不要老烦她...你要烦就去烦宋...”下车捡了应柏腰带和那一袋碎玻璃的霍宁回来正好听到这一句,“哎,真是自己人。”
“哦,那你...”风岐安静了一会儿,在霍宁把车停进院子里时忽然放声大哭,应柏慌忙将她搂起来。
她的双臂绕上他的颈,眼泪落入他的脖子:“你不要欺负我,我很脆弱的,我不能受气的,哇...”
霍宁听不下去了,这人刚才都快断气了,现在又哭得地动山摇,她带着天窗全按上去了。
“不欺负你、不欺负你,”应柏抚着她的背,“我谁都不欺负,好不好?”
“风岐,我感激她们,霍宁、罗研,还有很多很多人,我很感激她们…”
“还有宋玄羲...”
霍宁都听愣了,应柏这个博士,还是宋玄羲叫他去读的。
宋玄羲在他十八岁的时候和他说:“你不知道干嘛就去读书呗,闲着也是闲着。”
“别吵!”
应柏赶忙闭口,肩头风岐又紧了紧,面颊就贴在他颈侧,“我真的很可怜的,你看我这么可怜,你怎么能欺负我呢,我...”
霍宁无语:这都能接上来。
风岐按着应柏的肩头直起身:“那你现在还讨厌宋玄羲吗?”
应柏带了些许别扭,垂眼半晌重又抬头:“是厌恶,但是、但是,我以后...只要她不找我麻烦,我就躲着她,好不好?但是我...”
他轻轻咬了下腮帮:“我真的很厌恶她,她刚才也骂我了...”
霍宁:“哎哎哎,你差不多得了啊。”
风岐拼命挣扎,应柏的双臂箍得很紧,她叫道:“应柏你放开我!放开!”
她逃也似的从他身上挣脱,打开车门冲了出去,冲到一半绕过黑猫又跑了回来:“应柏我告诉你,不许折腾老太太!你要折腾就折腾年轻...”
回头看了眼霍宁:“年轻人也不行!要折腾你就折腾我!”
“我认了!我这次真认了!”
“我再跟你说一次,再让我看见你折腾老太太我跟你拼了!”
她又要逃窜,被霍宁拦了下来:“哎衣服脏了,脱下来。”
风岐的风衣是深绿色的,手腕的位置一打眼只是一片深色,先前只以为是沾了水,在车里有灯才看清,是半个血手印。
是应柏刚才在医院时沾上去的,霍宁忙按住要低头看的风岐:“让他干活儿咋样?他给你洗?”
应柏连连点头,风岐恶狠狠地瞪着他,话是对霍宁说的:“什么都给他干!让他闲下来谁知道他又上哪儿挖坑了!”
怪不得他今天一天都在外面,他肯定上阿定家给老太太作法去了!
她取了口袋里的东西金蝉脱壳般地跑了,霍宁看着应柏小心翼翼接过的模样就想笑:“会洗吧要我教你不?”
“会。”
应柏抚上胸口,神情愕然。
霍宁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拿匕首给他刺进了胸口。
“咋了?哎你还是回医院吧?”
应柏摇摇头,左手来回抚了几下,向大堂奔去几步忽又顿住,他转身看向霍宁:“我过会儿可以找你...”
“真没事儿?”
“没事,我自己可以处理,十五分钟后就下来。”
应柏卡着点就下来了,左手拎着背包,右手还举着条毛巾在擦头发,看到霍宁颓软地坐在地上,他赶忙道:“你是累了吗?要不然我还是...”
霍宁撑着地板起身,冲他摆摆手。
听他道歉,她笑道:“害,你防着我,我防着你,咱俩不就这么回事儿吗?”
这下好了,估计连她的问题都一道儿解决了。
应柏冲她摊开左手,霍宁愣怔:“咋了?”
“我去…”她这才想起来应柏刚才是打着绷带回来的啊,现在左手手掌只有那颗朱砂胎记,一道伤口都没有。
应柏又摸了摸胸口:“是风岐的眼泪,我...全都好了。”
霍宁刺得并不深,他本打算上去后自己缝合的。
但无论是胸口还是左手的伤口,现在都已经愈合了。
“你被蛇咬的那俩点儿都没了...”霍宁揉了揉眼睛。
应柏泪流满面,怎么可能不是她呢?
他一丝动摇都不该有的。
所谓记起他是谁,应该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是他理解失误了。
霍宁欣喜:“我去,我也要去试试...”把风岐弄哭还不容易?
应柏的目光忽地向上,顿了两秒:“风岐下来了。”
“啥?”直到风岐推开会议室的门霍宁都没听出动静来。
风岐一身睡裙,头发还湿着,眼眶通红,进来就往霍宁怀里扑:“你别乱说话、别乱说话...不能乱说话...”
“你先告诉我山鬼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别什么都跟他说...”
明明心里意识到了什么,但刚才怎么都没能抓住。
澡洗到一半才骤然反应过来:霍宁对青女和山鬼的反应差距太大了。
对于青女,霍宁最开始是有些戏谑,里面还有对阿定一家的忧虑和对她的担忧,这些只是普通的反应,总体是轻松的。
但是对于山鬼,霍宁显然非常了解,她刚才还说宋玄羲是“我们家大佬”,说明她也是山鬼。
霍宁今天的恐惧她从来没有见过,过去也从来没有听她提过山鬼,说明山鬼内部纪律相当严明。现在把消息这么向外说,她会有什么下场?
“出来、出来说,你别告诉他,你别什么都告诉他。”
霍宁反手握住风岐小臂,在她开口前先捏住了她的嘴:“我先说,别哭。”
“我现在不是山鬼了。”
风岐双眼忽地瞪圆,紧接着“呜呜”直哼,霍宁被她逗笑了,刚要再使力,就听身旁应柏轻呼她一声。
“我撒开,不许鬼叫,听我说完。”
风岐眨了两下眼,霍宁这才松开。
她捋开袖子给风岐解释:有一片叶子的是山鬼,有两片叶子的是退山鬼。
风岐又要开口,霍宁伸食指指住她:“我知道你要说啥,我是讲义气不错,但为了你缺胳膊少腿儿我还是不干的。”
应柏知道自己那一握有多大的力量,即便是和他同等体型的男人都承受不住,而霍宁除开哼了一声动都未动。
“真正关键的事情我已经都忘了,”霍宁指着那两片叶子,“有些记得的,但是不能说的,我也说不出来,这就是山鬼的规矩。”
“要是强行说,它就会提醒我,就疼一下,我比你知道该说啥不该说啥,知道没?”
风岐盯着那两片叶子,“这东西...灵不灵啊...万一...”
霍宁一把攮了她的脑袋,耳边又是应柏的轻呼,她看都没看。
“自己上去睡觉去,明天白天我跟你仔细说,少想些有的没的。”
风岐看着应柏:“你别逼她...”
“他逼我我也不说,行了吧?”
“行了行了,你心理负担多重我不知道?你自己想想,你说不走,我是不是就没逼你?”
风岐呆了呆,乖乖点头。
应柏走过来对她递出左手,右手指着自己左手掌心。
“这个印记,也是这样的。”
这回轮到霍宁惊呼:“你这...”他身上的东西也太全了吧?
应柏轻轻笑了,他俯身同风岐面对面:“我这样和你说,好不好?”
“你不允许我有的念头、不允许我去的地方、不允许我做的事,它都会提醒我。”
“我把它理解成你对我的封印,刚才是我没有把握好分寸,我会注意的,不会让霍宁为难。”
风岐一阵失神:“霍宁是普通人,一会儿太晚了她...”
霍宁赶紧推她:“我这儿马上结束了,你再给我拖呢。”
风岐一把捋开霍宁的右臂袖子:“还有他刚才,你疼不疼啊...”
霍宁右腕上肿得老高,五个指印清晰可见,“我给你去拿药。”
“上药了,你别折腾了,赶紧睡觉去。”
风岐扁了扁嘴:“我不走,我也要听。”
霍宁沉了脸:“你觉得你现在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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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里还能再塞多少东西?你不在这儿我有些话才好跟应柏说,到时候你脑子炸了人倒了我靠谁去?”
“那你先告诉我你最近几天是不是因为山鬼的事犯愁?”
霍宁白她一眼:“是,但是不是你想的那样儿。现在都在往好处走,你起来了我就告诉你,行了没?”
风岐最后是被霍宁扔出的房间,霍宁又冲应柏说:“我给你预判一下她接下来的操作,她肯定要你看着我。这你别听,我受不了。”
见应柏一抿唇,显然她和风岐的话还有个先后顺序,霍宁忙道:“行了,少废话,说正事儿。”
最关键的还是应柏和宋玄羲的关系到底如何。
应柏点开电脑里的一个私密文件夹,里头是标着1-4的四个小文件夹。
“我和宋玄羲是十八年前认识的...”小文件夹里是一长串按照人名和年份命名的文件,“这份名单除了我,只有宋玄羲有。”
心莲的主人给肖君原采花树,算出他出生在一个附近有阿閦佛的古柏树下。
肖君原将他带走,把他的户口身份全落在自家长子名下,所以名义上,肖君原是他的祖父。
他点开肖君原的资料,霍宁看着就愣了。
风岐说过她有一份从别人手里收来的旧报纸:“就那老头儿,我睁眼看了他一下,他就走了。第二天就听说他从山道儿上摔下去了,连个囫囵尸首都没有。”
“你...也在九嶷山?”
应柏紧紧按着心口,久久才能把那股痛楚压下。
“我知道她在那里,肖君原用我去找她,但是我没有看到她,我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被发现的。”
当晚肖君原大喜过望,下手没个轻重,最后几脚踹断了他的肋骨,其中两根入肺,按理来说早该死了,却生生活了下来,甚至连第二天中午服务员带着警察闯进来都有印象。
那是他第一次梦到她,也是他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
“之前在西藏...”他从出生就知道自己本该叫什么,所以成年后就改掉了名字。
宋玄義到达拉萨前看到名单上的“应柏”两字根本不知道是他。
等见了面,她整日里对他怒目而视,怪他既然知道她也要去,怎么不避开她,反倒让她沾了晦气。
“他们...”他让开了少许位置,示意霍宁可以自行查看,“他们都属于一个组织。”
这些人明面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不乏能人异士,大多都是些用自己不同寻常的天赋为非作歹的家伙。
两个孩子联手捣毁一个庞大的组织想想都是天方夜谭。
应柏算是个内应,而宋玄羲背后有山鬼撑腰。
“我去...”霍宁连着点开好几个文件,赶紧关起来,“那要这么说,你还得算山鬼的外援啊。”
现下关于霍宁纹身的话题终于可以直截了当地问出来,可无论是建木还是榕树,都不是山鬼的图腾。
应柏指着霍宁的左臂:“那这两片建木叶...”
霍宁愣神半晌,应柏赶忙道歉:“如果不方便的话不用告诉我,如果可以的话...”
这没什么不方便的,问题是:“我真不知道啊...”
她都不知道这是个啥树。
霍宁脑子有点儿乱,“不是...那周辽...”
宋玄羲一眼能辨人善恶。
她过眼的人,理论上不会有问题。
如果风岐真的在宋玄羲上头,宋玄羲对周辽又很亲近,那这...
她没再继续隐瞒周辽找榕树的原因,而应柏的梦境中,怀里还抱着一样东西。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应柏面色煞白:“怎么会…”
还有秦思勉说的那个xx泽。
作为退山鬼的霍宁也只知道山鬼在这里是有个机关,但根本不知道在哪儿,不知道名字,连是不是沼泽也没法确定。
应柏同样没有打听到那里的名字。
越来越离谱了,真就要坐实风岐是周辽他妈了啊?
这怎么可能呢?
应柏死死掐着额心,霍宁又觉得哪里不对,尤其是周辽情商低。
“你俩真要有个小孩儿,不得有八百个心眼儿吗?”这也不像啊。
先前老觉得风岐问能不能策反罗研搞得跟爹妈离婚分小孩儿似的,但是现在...
“我说真的啊,宋玄羲反而更像。”
应柏愣住了。
“她那嘴,不像风岐吗?”
“哦,风岐没她这么狠。”
不过风岐比她阴。
应柏浓眉紧皱,一直沉默着,好半晌,他眉头倏忽一松。
掏出手机,将扶眉女尸的展牌照片翻出来递给霍宁,上面清清楚楚的五个字——无生育痕迹。
43. 第 43 章
霍宁:“我去...”
这时候科学还是有意义的。
应柏划到下一张照片,上面是随扶眉女尸出土的两张面具,他问霍宁:“这两张面具,有可能是代表风岐的两个身份吗?”
霍宁摇摇头,这方面她真是一窍不通了。
“风岐...怎么会是青女?”他本以为她们又是替哪个朋友来问他的,而“赤帝”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他以为会是“赤地”二字,因为这个词,指代的不仅是大火,还有战争与灾祸。
他怔怔咬着这两个字。
霍宁也疑惑了:“不是,你真不知道自个儿是谁啊?”
“我...”应柏无力地笑了一下,摇摇头,神情渐转黯然,“山鬼这里,有赤豹的说法吗?”
在西藏时,向导曾经夸过周辽目光锐利,像头雪豹。
霍宁:“我还真不知道…”
屈原的《山鬼》得按文学作品算,就她所知,上头那几个也不养豹子和狸猫啊。
“咱们还是先从青女下手,今天这老太太,就是青女...”
“青女和山鬼,是敌人吗?”
霍宁笑了:“不是,关系还不错呢。”
应柏点开文件找到林平:“她...应该算是这群人当中下场最好的一个。”
霍宁扫了一眼,在她改过的名字和死亡时间上顿住目光:“卧槽?”
“你们认识她吗?”
霍宁赶忙摆手:“哎你这些真的...”
“你...我不让你说的东西,不是说真的要你瞒着她。她这两天受的刺激太多了,咱们好歹是知道这些有的没的,她可是从小儿接受唯物主义教育的。她这接受度…够高了啊。”
“她愿意知道你才能说,她不想知道,你不能硬给她塞。你总得让她缓缓,知道吧?”
应柏默默点头,听着霍宁提起肖君原给风岐的那句话:“你自个儿想想,她前面二十多年,为了这句话家里闹得鸡犬不宁的。那现在好不容易好了,又遇到你了。”
“要是将来你真跟她在一块儿了,还是这样一句话,她什么感觉?”
“风岐不该过这种日子,”她叹了口气,“你看你这些天因为这句话给她闹得。”
“真要我说,我觉得风岐这几天...其实挺好的。”
尤其是这货竟然真的在秦思勉的问题上放手了,知道不能总是大包大揽,“换平时,她就是爬都得爬起来把秦思勉那通电话给打了,肯定不会交给我去的。”
——
应柏重新上楼时已经过了五点,上二楼没走两步,感应灯亮起,他诧异地从自己手上的黑皮笔记移开视线,就看到风岐穿着刚才那身睡裙,一边小声抽泣一边向外走。
她像个迷路的孩子,茫然无助,双肩微微颤抖,仿佛下一瞬就要随风去了。
她应该是没看到他,从他身侧经过,他心头一慌,轻声叫住她。
“应博士...”她停住脚,怯声唤他。
他赶忙俯下身,对上她红肿的双眼,她的脸上是两道清晰的泪痕,鼻尖也微红。
“你要去哪里?”他柔声道。
她现在应该不是梦游。
听她说要下楼去拿酒,他问她:“我替你去拿,好不好?”
她揉揉眼睛,眼下一片泛着光的水泽,面颊红扑扑的,最后乖乖一点头,回房间去了。
风岐把房门留了一条小缝,倚着墙缓缓坐下身抱住腿。
同一时间,刚迈过门槛的秦思勉眼前一黑,话音还没出口就被应柏的手捂住了嘴,人也被推得转身向外,双臂像被铁锁锁在身后。
“我不想这样对你,保持安静。你点头,我松开。”
口鼻全都被捂住,秦思勉连气都吸不进来,只能点头。
“我现在没时间,你又要做什么?”
秦思勉勉强稳定心绪,微微抬头看着应柏:“我要见风岐。”
周辽最近的状态太过反常,可他刚才说的话他不得不信。尤其是他沿着周辽说的梦里的那条路一路寻来,不断给霍宁打电话发消息,一条都没有回复。
应柏眉头紧皱:“不行。”
秦思勉又要向内冲,应柏张开右臂拦了下来:“我如果想对你动粗,你觉得会是什么结果?”
秦思勉直扯嗓子:“风岐!”
应柏又按照原先的模样给他捂了回去:“你们报警了吗?你身上有武器吗?除了你和周辽还有其他人吗?”
秦思勉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想反抗,但又一一摇头。
应柏气声一笑:“如果我真的在这里做什么,我不会派人去先控制你吗?就让你这么横冲直撞?”
“你没有自己的判断吗?”
秦思勉觉得应柏的话好像还怪有道理的。
“我得上去了,风岐找我。”
“霍宁刚休息,等她醒过来,你听她的。”
秦思勉又要张口,应柏抱臂站在他面前:“风岐特意和我说过,不允许我欺负你。她有多担心你,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如果她们同意,我可以和你坐下来解释清楚。”
“但是现在不行,如果你再向里迈一步,我会去找东西把你绑好锁在房间里一直等到风岐同意见你,你可以试试。”
秦思勉默立原地,耳机里还是周辽的催促。
应柏从冷柜里取出两听风岐要的酒,从秦思勉出现他就注意到了他耳朵里塞的耳机。
这时候,秦思勉将耳机摘了下来,问应柏要联系方式。
“没有风岐的同意,我不敢擅自加你,就这几个小时你都等不了吗?”
应柏的话确实合理,可无论怎么样,他都已经到这一步了。
秦思勉认真道:“这样行不行,我远远看她一眼,或者让我...”
哪怕听到她的声音。
应柏眉眼间刚有不耐,忽又成了紧张,他一指木制走廊下的那片灌木,发号施令般:“藏起来!快点!”
风岐步伐轻飘,她看到应柏半边身子在门槛边缘,转身过来时左手里是她的两听酒,右手里手机刚刚熄屏。
“咳,抱歉,刚刚和我导师通了个电话。”
风岐摇摇头,径自走出大堂倚上木柱,应柏劝了她一声,她轻声道:“有点闷...”
“你们...”她记得他们过几天还有一批本科生要来,霍宁说有二三十个人。
应柏站在她身前,廊下顶灯盖下的阴影彻底笼罩了她,“计划暂定不变。”
这也是他今天得到的结果:“但是这里的实习路线需要改。”
他现在只穿着件黑衬衫,袖子挽起到小臂,风岐的目光落到他的左手上。
“上去好不好?我上去告诉你。”她只在睡裙外裹了一条羊绒围巾,脚上还是双一次性拖鞋。
即便是这个距离他都能感受到她身体上的热度:“你发烧了,我们先上去。”
“吃过药了...马上…就...好了...”
风岐向后退了半步,险些栽倒在地,应柏迅速将酒塞进裤子口袋将她打横抱起。
她双眼失焦:“我的世界观...全碎了...”
应柏向那片灌丛瞥了一眼,好在他刚才一直挡在风岐面前,秦思勉还有半条腿露在外面。
回到房间,风岐让应柏把她放去地上,她重新抱起双腿,听他解释身上的伤口是如何愈合的。
应柏蹲身,目含忧虑地看着她。
他想要她早些休息,也和她说起既然吃过了药就不能再喝酒。
她只说坐在地上会好得快,还要他将酒放进房间的小冰箱里。
那个冰箱里塞着满满的矿泉水和功能饮料。
风岐把脸闷在双膝间摇摇头:“那你...现在还疼吗?”
“不疼了,一点都不疼了。”
“嗯。”
风岐抬起脸,示意他坐下,伸手去牵他的左手。
应柏轻轻战栗着。
她柔软的指腹缓缓擦过他略带粗粝的掌心,他心上像有羽毛拂过。
“我...”她放下他的手,重新坐正身体:“对不起啊应博士。”
“我脾气不太好,有时候会…控制不住。”
“风岐,别对我道歉。”从来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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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是她对他道歉的,“你给我的已经够多了,你...”
“但那不是我...”她张了口,他偏头对上她的目光,像是有什么在她眼中撕扯着,两道泪缓缓滑下,“算了...”
她摇摇头:“算了...”
她垂眼半晌,瓮声问他:“能给我讲讲宋玄羲吗?她...”
“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应柏知道不可能将自己知晓的宋玄羲和盘托出,只从她的性格说起:“她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她的好恶都会摆在脸上,不会和人虚与委蛇,”这是他和霍宁的共识,而现在他终于确认宋玄羲的部分底气来源,“但是她...”
风岐听着听着就笑了起来。
宋玄羲除了山鬼里的职务,明面上是个地质学家。
所以实际上他们在西藏相遇都是因为工作,而关于那只小藏马熊,要下车的是周辽,阻止后给林业局打电话的是宋玄羲。
宋玄羲此人仗着有看相的本事,想算就算,但是说什么话也不一定,毕竟她不收钱,人家想找她算账都没办法。
即便找上了门,也打不过她。
“那她...为什么不拉黑周辽?”
“她对合自己眼缘的人会很好,非常的…宽容。”
尽管宋玄羲话里话外对周辽是有意见,但她还是愿意为了周辽忍着恶心来找他,还和他耗上这么久。
“她还给你算过别的吗?”
一个人认识了他很多年,姻缘、学业都告诉了他,难道就没有别的吗?
应柏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她说我是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霍宁刚才还说:“你俩真行,算个命都能算一样儿的出来。”
但他知道那是不一样的,宋玄羲这句一定是真的。
他的人皮已经撕裂,彻底褪去只怕用不了多久。
而肖君原给风岐的这句话,只是为了把她抢走。
“还有别的吗?”
“风岐。”
“告诉我吧,我想知道。”
“他们说我...”应柏仰起脸,无声笑了:“满手血孽,杀业盈身。”
所有人都是一个意思——他曾经杀过许多许多的人。
她怔怔看着他,他心头窒痛:“风岐,不会是你下令要我做的,不可能是你。”
“我认为我原本和你应该是在对立…”
“他们说过你杀的都是好人吗?”
应柏怔住了,风岐又问一遍:“说过吗?”
“没有。”
应柏的心怦怦直跳,风岐抬眼对着他笑:“以前...”
“也不是以前了,就是去年。”
“我...算是我们那里一个很有名的在家居士吧,我问她...”
应柏意识到她说的是林平,林平去苏州后更名改姓,他一直到她去世后才打听到她的消息。
他不敢打断,只虔诚地望着她。
“我说我喜欢看造像,是不是和神佛有缘。她说...”
风岐忽地有些委屈。
丛奶奶那时对她笑着说:“你不需要信神佛,去信你自己。”
她的声音漫上哭腔:“应柏,我真以为她是要我继续唯物的,我不想做什么...”
她“哇”一声哭出来,应柏慌了神,却无从下手,还是她自己扑进他怀里。
“这都是些什么啊?我怎么好好的,就变成妖魔鬼怪了啊?”
“我要怎么办啊?”
应柏心痛难耐,紧紧搂着她:“对不起...”
“对不起。”
他的理解与她的出现了巨大的偏差,要她怎么在短时间去接受这些完全不属于她世界的事物。
“这些东西我都不懂,我不知道要怎么去理解你们的想法,我真的不懂...”
“我害怕…我不懂这些…我到底要怎么办啊?”
她哭得直打噎,双肩不住颤动着:“我真的很害怕,我什么都理解不了…”
“应柏,我睡觉的时候,你一定要保护好霍宁,千万、千万不要让她被宋玄羲抓走。”
44. 第 44 章
风岐在应柏怀里趴了快一刻钟,头顶像落了一场淅沥小雨。
她稍稍与他分开,微微仰起脸,面颊有些发红:“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在上海,如果不是你...”
她的声音愈来愈小:“其实我也想认识你的。”
应柏的呼吸急促起来。
她在说什么?他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你说你要追我,我答应你和不答应你,有区别吗?”
应柏哑了嗓子:“没有。”
她轻轻笑了。
他低下头:“对不起…”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问我呢?”
“我…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想在别人问我是不是在追你的时候回答不上来,我想先告诉你,想让你先知道,我要追求你,而不是让别人告诉你。”
他不知道怎样做才是真正正确的,但是他知道最基本的一点——他不想和她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既然他克制不住心意,之前也和霍宁承认过,昨天上午话已经说出了口,那他至少要和她说清楚这一点。
“这只是个虚名,很重要吗?”
应柏认真点头:“很重要,我不知道对别人来说是什么样的,但是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对不起...”
“我答应你。”
应柏浑身的血登时冲上了脸:“什么?”
“你说你要追我,我说我答应你,可以。”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拒绝过他三次,明明那样生气,短短的时间里,她就可以有这样大的转变?
“我只答应你可以追我,但是我没有答应将来和你继续发展,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应柏张了张口,久久才能出声:“够了,足够了。”
“我、我只要这个,我可以...”
“我的婚恋观可能比较特殊。你要追求我,就要做好心理准备。”
应柏的心跳得愈来愈快,他慌忙捂上心口,才能确保它不会从胸腔跳出:“能告诉我...是什么吗?”
风岐摇摇头:“你只说要追我,你是第一个追我之前问过我可不可以的人。”
“那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可以吗?我会改,我、我尽力...”
“不需要。”
脑中迷蒙渐渐散去,风岐重新闷回应柏胸前,双眼转得飞快。
现在这种关系,香水的问题自然好问了,谁知他磕磕巴巴回了一句:“我、我没有用香水的习惯。”
她也是脑子有泡,竟然还在问他用什么洗衣液或者柔顺剂,直到他反问她他身上是什么味道她才反应过来。
“嗯...”果然滴水不漏,防不胜防。
应柏能感受到风岐身上的热度已经消得差不多了,他轻声问她:“你先去睡觉,好吗?”
她的左手还挂在他胸前,腕间绕着串三绕的南红手串,是上好的火焰纹柿子红,有两颗略大些的单独垂落。
红色中有金光,像是血泊里的一抹亮。
就像是她对他一样。
在上海,还有在达瓦的这些天,其它的饰品好像可能改变,但是除了从红桦林回来的那个下午,其余时间这串都在她手上。
注意到他的目光,她的手飞快向后一缩:“这个不能给你。”
见他又转向被她随手扔在换鞋凳上的衔尾蛇手镯,风岐又是一藏:“这个也不行。”
应柏哑然失笑,他在她心里应该已经是负分了。
今天去程在红桦林停了一下,他的墨镜还在那里,不知是被游客还是被他自己给踩得稀烂。
他把这副和她的那副都洗净了,找了一只小小的盒子混在一起,藏进衣柜角落里。
她掉落的牛仔帽他也找到了,洗干净了还在晾,只是还没找到机会告诉她。
“我不要什么,我…”可那天夜晚她的歌声还在耳畔:“要是、要是可以...”
“你能为我唱首歌吗?”
风岐诧异地望向应柏,就见应柏落下了泪:“抱歉,我...”
“我是说,”他忙换了个问题,“那天...你在阳台上,唱的是什么歌,可以告诉我吗?”
风岐回忆了半天,回答他:“《阳台》。”
应柏重复一遍:“你是说,就叫这个名字,对吗?”
风岐一派真诚:“音乐剧《罗密欧与朱丽叶》里面的,《Lebalcon》。”
在阳台上能唱什么,当然唱阳台啊。
——
应柏以为是自己将“罗密欧”听成了“卡西莫多”,可风岐告诉他的那首歌,怎么都听不出相关的音节,情绪也完全不一样。
那旋律十分陌生。
他怔怔看着歌词,满眼中只有“代价”二字。
看得太久,歌按照顺序转到下一首,罗密欧问神父:“你爱的是上帝,但我爱的是朱丽叶。如果人都必须要付出代价,告诉我我的代价是什么?”
她好像…又撒谎了。
他熄灭屏幕,对着浴室的镜子解开衬衫。
刚才抱着她,右腹渗出一种极其细微的麻痒感。
那时身心都处在滔天巨浪般的变化中,他无暇顾及。
镜子里,他右腹上一道不知道已经存在了多少年的刀疤完全愈合,如今那里连伤疤脱落后的白色痕迹都没有,只剩下一小片光洁如新的皮肤。
——
十一点,风岐从大堂里被自己搬得别别扭扭的位置上起身合了电脑,去冰柜里取了听啤酒,灌下去大半。
霍宁原本还以为风岐是起得早,两句话一问就要抬手。
风岐飞快求饶:“就讲几句话,讲完我踏实了就睡。我又不知道我几点才能爬起来。”
风岐自然要问她是怎么退的山鬼。
“就从南京回来那次啊,我觉得你这人八成儿跟这儿有点儿关系,万一你是山鬼的仇家还是个啥,把我夹中间咋办,那我不就退了?”
她打断风岐的施法,当先给她科普了一下山鬼。
有山鬼天赋的人身体里有山鬼脉,此外还有一样算是工具的东西,由于她退山鬼把“那东西”交了,现在记不得那是什么,但山鬼脉加上“那东西”合起来才能叫山鬼。
山鬼和山属于一种互相合作。如果把山比作神,山鬼就是山的祭司,或者说是巫。
山鬼帮山做事,山会给山鬼馈赠,山里物产丰富,动植物、矿石资源都算。
但是山鬼怎么帮山做事,自然又是机密,同样不记得。
“真不是三刀六洞滚钉板,交完就退了,机密不记得,就这么简单。”
“那是山鬼,不是土匪,少胡思乱想的。”
山鬼的领头人是两个:大山鬼祝天虞,小山鬼宋玄羲。
大山鬼在位的时候,小山鬼统统以“玄羲”为名,只有某一天小山鬼成为大山鬼了,她的名字才会出来。
她昨天那么紧张和她自己无关,主要多少还是有点儿把风岐往“山鬼叛徒”上边儿算的意思。
但是据说自从宋玄羲出世,山鬼没有再出一个叛徒,她那也是关心则乱了。
两人一同坐在凉亭里,风岐扶住额头:“我真是...不知道该说啥。”
对宋玄羲的气愤消得差不多了,现在还是同情更胜一筹。
平心而论,应柏要是这么和她说话,她当场就会摔手机走人的。
“那你就没有损失吗?”就这么简单?
霍宁耸耸肩:“钱没了啊。”
做山鬼是有工资拿的,虽然现在根本不记得是多少钱。
她对内一指:“不是,你真以为我二十多岁光靠打工就能开民宿啊?”
“不过没你给得多,我这儿退了你不就给我送钱来了吗?”霍宁颇为惋惜,“哎,早知道你没问题,我退了干嘛。”
“你看啊,你要是山鬼我肯定知道,”山鬼之间是有感应的,即便她们刚认识的时候风岐已经退了,那也不该连大小山鬼是谁都不知道,“你要是这两种人,你的反应肯定不对,那我也会提醒你。”
“哎,那个地方对应柏有用吗?”
霍宁就知道她要问这个:“没用,人家不是说了吗?你不让他去的地方他去不了,死活进不去的。”
也是通过应柏,她才知道印记最严重的提醒能有多疼,应柏说那种火灼般的痛楚从印记会渐渐向外蔓延,他最深入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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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全身都在火海一般。
风岐垂头丧气。
霍宁下巴对外一指:“哎,人回来了。”
风岐喃喃:“他真的是...刀枪不入了吧?”
他哪里不健康了?还一堆乱七八糟的buff,她到底是怎么被骗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霍宁:“入室抢劫的爱情。”
应柏匆匆过来,就听到风岐在说话:“把你后面那仨字儿给我去了。”
应柏进了凉亭就顺势蹲身,仰头看着风岐:“我回来了,你去休息,好不好?”
霍宁看着就要笑,应柏对姜玗避之不及,偏偏自己要坐在大堂。每当姜玗凑上去,他就一脸紧张地躲,好话没两句。
对风岐反倒是像哄小孩儿。
风岐抬起一只手止住他的话头面向霍宁:“那阿定那儿呢?怎么回事儿?”
霍宁示意应柏坐下,同他们讲起阿定要她帮的那个忙。
在阿定看来,她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正常上学长大,依靠双手一步步向上爬。
外奶奶会给她讲青女的故事,说每一脉青女都有自己的本命河,她们大多依水而居,由江河湖海庇佑。
水系这种东西,四通八达的,找到主脉和支流效果又不一样。
青女离开本命河前,如果能找到当地的山鬼,帮她去河里取走一样东西随身带着,对她而言,和长伴本命河也没什么大分别。
老太太这一两年有点儿梦游的毛病,就这么出门儿也有过几次,昨天晚上是走得最远的一次。她和山鬼没什么交情,也不打算找山鬼,想着自己下去摸。
阿定和外奶奶提起过想找霍宁商量,老太太不同意,不想麻烦别人,昨天半是因为梦游,半是因为还是打算自己去取。
“估计还得在医院住个两三天的,她对这事儿执念是真挺深的。”
阿定本就计划着最近带她去西宁住的,老太太就觉得这么大岁数了,离开这儿也不知道将来还能不能回来了,心里打了个结。
阿定那里护工都谈好了,现在老太太住阿定姨妈家,她表姐有两个两岁出头的双胞胎女儿,老小都要照顾,相当吃力。
“阿定觉得就是个心理安慰。”昨晚之前,霍宁已经打算等跟阿定见面实话实说了,毕竟她现在退了山鬼,有没有影响她也说不好。
阿定要是能接受她就去。
风岐瞟了一眼规规矩矩坐着、目光落在他放在石桌上交握着的双手的应柏。
“让她们神去?”
霍宁笑了出来,山鬼和青女都没男人,这事儿喊应柏去也没用。
“那把宋玄羲喊过来?”
霍宁眯眼对应柏一笑:“喊过来?”
应柏又问询地看向风岐,风岐刚要摆手,霍宁道:“咱俩虽然都是编外,但是你看昨天老太太对你俩那老泪纵横的样儿,那真情实感的...”
风岐叹了口气:“那就咱俩去呗...”
“真该让秦思勉来看看,要我来干嘛?”
霍宁刷起了手机,起来以后看到一长串秦思勉的电话她也没管,也就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了关键——秦思勉在这儿。
她对应柏说:“你先吃饭去呗。”
走进大堂,应柏看到早上离开前风岐坐的那个位置还摆着她的电脑,电脑之下压着个本子,旁边是一黑一红两支笔。
电脑左侧是一根黑色的棒球棍,那根棒球棍他见过,平日里都是放在前台后的台子上的。
她要他在她睡觉时守好霍宁,他原本还在想着该如何和罗研交代替他留心点,却没想到,风岐从一开始就是打算醒到他回来的。
她说:“我心里有事睡不着。”
她最开始下去时先在秋千上坐了一会儿,他就站在廊下望着她,望着望着,他察觉到了另一道视线。
出门前,他敲响秦思勉的门,不待他开口,秦思勉说:“我保证不出去,就在这儿等。”
他还是和他交换了手机号,和他说:“风岐不会出院子,如果有人闯入,或者风岐离开院子,及时通知我。”
秦思勉那时十分诧异,嗫嚅好半晌,把问题咽回去,提了一个请求:“那个啥,能帮我找个充电器不?”
45. 第 45 章
应柏倚在廊下接了个电话,就看到风岐怒气冲冲地向内走,后头还跟着霍宁一路在劝。
“哎哎哎你客气点儿,他也被吓着了。”
“好好儿说话。”
风岐顿在原地绷紧脸,重新迈开两步,将手里空易拉罐扔进垃圾桶。
她从冷柜里取出一瓶啤酒,抬手要去摘挂在冷柜边的开瓶器。
霍宁劈手一夺,给她换了个听装的,顺手给她拉开拉环。
秦思勉开门见是风岐,惊喜万分:“风大小姐!”
风岐挤出个友好的笑来,秦思勉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忽又看向她的酒:“你咋还能喝酒呢?你不是怀孕了吗?”
应柏腹前一重,是风岐把酒塞进他的怀里。
“他的。”
应柏下意识接过,对上秦思勉惊诧的眼,抱臂将酒悬在身前。
“他...老家也是银川的?”
风岐正要呛声,就听应柏在她背后沉声道:“北京人,祖籍山东。”
霍宁:“行了行了,别有的没的了。”好好儿的怎么还拉上家常了。
秦思勉赶忙赔笑,替风岐拉椅子:“坐、坐啊,风大小姐,你...”
他觑了眼风岐,又觑了眼应柏。
风岐现在坐不下来:“谁告诉你我在这儿的?”
“啊?”
霍宁本打算缓和着点儿告诉风岐的,本说是在附近,风岐一直盯着手机不作声,后来说到要找秦思勉了,霍宁这才说了实话。
风岐登时就向里冲,拦都拦不住。
“有人告诉你我住哪儿吗?”
“没啊,就...”秦思勉看了一眼应柏,风岐皱紧眉头,霍宁附耳简单交代经过,人家这是追着应柏过来的。
“没人告诉你我在哪儿吗?”
“啊?没啊...”秦思勉求助似的看向霍宁,风岐将和楚天阔的对话框抬到霍宁面前,她们的对话还停留在山洪暴发那天。
简单的寒暄以楚天阔的一句【好,那我们北京见】结束。
“咋、咋了?”
“一日到夜白相相,各歇白相到自个头上了,好玩吧?”
秦思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生撒个事体哉?”
之后两人的对话于霍宁和应柏而言算是加密通话,风岐语速飞快,只有在提到“青女”和“赤帝”时会丝滑地转成普通话。
秦思勉先是惊恐,连连摆手,之后就愕然地睁大了眼,再之后,他看了眼应柏,小心翼翼地问了句风岐什么。
风岐笑盈盈的,没两句,秦思勉尖叫:“真个啊!倷勿要骗吾啊!”
“真个呀,”风岐同样看了眼应柏,“倷千万弗要搭伊讲,弗然格钞票倷贴拨吾哦!”
秦思勉连连点头,对着嘴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表示守口如瓶又忙放下:“伊拉屋里组撒各啦?嘎多钞票?”
刚才风岐那一扭头,眼中狡黠一览无余。
应柏去过苏州很多次,但许多话还是听不大懂。风岐的普通话基本标准,口头语还带着些北方人的习惯。但与许多南方人一样,她有两对前后鼻音是不分的。
“in”、“ing”和“en”、“eng”。
因此,她念不对他的名字,但他喜欢听她那样念他的名字。
她会把“应”读成“印”,念出来脆生生的,给他与他的名字赋予勃勃生机。
他觉得她这样念才是对的,她念出来的才是他的名字。
与她稍稍发沙的普通话口音不同,她说苏州话时声音尖细急促,连珠炮似的。
秦思勉现在看向他的目光着实复杂,应柏一时间也读不明白,但里面莫名就起了点儿敬意,似乎...还有同情。
风岐松了口气,对秦思勉嘻嘻一笑:“好了,秦大少。”
秦思勉冷不丁又打了个寒战。
“你多保重啊。”
风岐拉着应柏的小臂,示意他跟出来。
一直到二楼走廊尽头,风岐才停住脚步,她捂着脸深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
“秦思勉他是个很单纯、没什么心眼儿的人,他...”
“他要是有哪里得罪了你,你...”
应柏在窗沿放下那听酒,他知道不该吃这种醋,可烦闷有些按压不住。
“抱我一下,我答应你不会和他计较。”
她顺势就去搂他的腰,他连退两步,抱臂低头对上她诧异的眼。
风岐不明白应柏怎么好好的又生气,她刚要开腔,就见他俯身认真看着她。
“风岐,我不会拿你身边任何一个人来威胁你什么,和你交换什么,明白吗?”
“我承认我是不高兴,但是答应过你的事情我会做到的,不需要你拿自己来换。”
风岐的双眼骤然蓄满了泪,应柏慌忙缓和了声气:“风岐...”
“你不要凶我,我很脆弱的,我受不了别人凶我...”她手足无措地擦着泪,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应柏两步上前,风岐直往他怀里栽,他赶忙搂进来,连声道歉。
风岐微微合眼,又是一扁嘴,将应柏拉进房间里。
“我就是很害怕,你是神...我...”
应柏柔声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只可能是我告诉你的那种。关于青女,我了解的也有限,”他今天上午才看到秦思勉的那个视频,“这些故事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我就是很害怕晚上醒了发现秦思勉也被泡在水里了...”
“不会的...”应柏轻轻拍着她的背,“等一会儿回来了我看着他,他会好好地待着这儿,不会有事的。”
风岐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
“我们刚认识,彼此不够了解,你对我不放心,我都能理解。”
“但是只要答应过你,我就不会食言。”
应柏一直抱到风岐说困了这才松手。他刚要出门,就听她说:“你等我一下。”
霍宁翘着腿等到应柏把风岐的医药包塞进她手里。
她冷笑一声,应柏一怔:“怎么了?”
“你知道她刚跟秦思勉说啥吗?”
风岐编了一个霍宁转述都觉得绕口的谎。
她说以为自己怀了应柏的孩子,但实际上是测错了。只不过应柏答应过她如果孩子生下来就给她八百万,所以她一直都瞒着应柏这件事。
她恐吓秦思勉:如果他这里掉了链子,那这八百万就他来赔。
应柏揉着眉心苦笑:“她怎么…”
风岐这之前还恐吓了秦思勉一遍,说这里发生的事一个字都不许和家里提,要不然她直接提着大喇叭上他家、他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他姑姑家,全都喊一遍他欺负她。
秦思勉噤若寒蝉,但还是有点儿好奇,于是刚才两人出去了,他赶忙问霍宁应柏家里是做什么生意的。
临出门前,霍宁收到了风岐连续进来的几条消息。
【应柏真的很不好对付,太可怕了这个人。】
【我要完了,完了。】
【全完了。】
【你知道应柏为什么要姓应吗?】
【因为他就是我的报应,救命!】
霍宁跟阿定通过电话,提出来自家有个搞民俗的自媒体人士想要采访她,问一会儿愿不愿意一块儿见面。
阿定没有异议。
秦思勉出主意说打算买断,自个儿问出来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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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视频是不是得下掉。
三人从安宁之家后门穿过一片树林走到楚木河边。
秦思勉一路上欲言又止。
应柏心事重重,但先前还问过要不要买点什么补品之类的给阿定带回去。
霍宁叮嘱他一句:“你也正常点儿,不说跟原来一模一样,好歹正常说话,现在是人家欠你人情,又不是你欠人家。”
老太太这一遭给他坐实了和风岐之间的关系,她也有点儿怕应柏一会儿给阿定也磕一个。
关于心莲的说法,霍宁最终还是决定先问问阿定关于那一车人有没有什么新的消息。
应柏有些不解:“是不要告诉她吗?”他整理过内容,想仔仔细细地表达清楚,免得有遗漏。
“那头要是弄明白了没啥危险,你告诉她反而让她害怕。”
毕竟这东西来了这么多年,也交出去了许多年,本身一家人就提心吊胆的,现在又告诉她这是个多可怕的玩意儿,火上浇油。“他们自己知道源头是这东西就够了,她想知道就告诉她,不想知道就算了。”
应柏点点头,毕竟是被人盯上的东西,“我想的是,如果对方还在纠缠,或者有什么潜在的危险。我离开这里的时候,把心莲带走。”
他今天还去打听过,偏屋里的东西登记的主人是有资格要回去的。
“风岐说我该保护她们,这是我应该做的。”
霍宁看他一眼:“那你想过没,要是真的还有人盯着这玩儿,你带着这个,还放心让风岐跟你在一块儿吗?”
应柏陷入长久的沉默,霍宁笑了笑,“行了,别想那么多,离你走还有那么多天呢,不行就等你老板休息好了一起商量。”
那才是个脑子好使的,现在还能折腾人,睡一觉起来估计就满血复活了。
阿定是骑着小电驴过来的,下了车就向这里扑,对着秦思勉就要磕头。
霍宁赶紧搂住她:“阿定、阿定,没这样儿的,就是凑巧...”
秦思勉震惊,霍宁只说是青女,却没想到是这个姑娘。
阿定相当激动,泪流满面,直到霍宁告诉她弄反了,她对着应柏连连鞠躬,霍宁又忙抱住她:“就是凑巧,出去散步正好儿遇上的...”
阿定过了很久才能说出话:“我...我...”
据司机说,那个死了的老头说是得罪了这儿的红衣女鬼,整日噩梦连连,所以要回来找红衣女鬼认罪。
霍宁诧异地看着应柏,应柏微微摇头,秦思勉目瞪口呆地来回看着。
阿定哽咽着:“我外奶奶今天胃口特别好,检查结果都正常,我...等过几天我带她回西宁,休息几天,再做几个检查。”
“我真的...”她望向应柏,“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她频频摇头,“她有的时候脾气上来了就是不听劝,怎么说都不听,就非要自己去。”
“害,老年人不都这样儿吗?”年轻人改换思维方式都不容易,更何况这个岁数大小脑已经开始萎缩的老年人呢,“没事儿了,人没事儿就行。”
阿定擦了擦泪,倏忽间又抬头看向应柏,直盯得应柏又不动声色地微微侧身。
“是...柏树的柏吗?”
霍宁一愣:“是啊,咋了?”
阿定的泪再次决堤:“你记不记得,以前有个叫妮妮的女孩儿...”
霍宁怎么都想不明白阿定是怎么就能从柏树直接联想到风岐的,刚要开口问,阿定的手机却响了。
“我、我接个电话。”阿定的泪怎么都止不住,带着哽咽接起语音,霍宁头皮都发麻。
那个账号的头像她当然认识,备注却是冯青阿姨——风岐在外用得最多的假名字。
46. 第 46 章
应柏自听筒里听到一道沉稳温和的女声:“阿定,外奶奶怎么样了?”
霍宁给阿定递了张纸,又把秦思勉拉着向后带了两步,眼观鼻鼻观心。
阿定说完情况,又看了眼应柏:“就是...我们这里有一年祭山神,有个叫妮妮的女孩儿,她抱着柏树枝藏起来不让烧...救我外奶奶的好心人,他名字里也有一个柏字。”
霍宁头都大了,她只记得风岐抱了一堆树枝四处藏,她哪儿知道那是个啥树啊?
知道矿山上是柏树,还是罗研跟她宣传应柏的时候告诉她的。
不认树真是挺吃亏的。
她悄悄给应柏发消息:【你完了。】
应柏隔了两秒回她:【这是风岐的母亲吗?】
【你猜。】这还要问吗?
应柏手脚都不知道该向哪儿摆,先是揪正衣领,之后又扯平衣摆,跟戚拏云就在他面前似的。
“嗯...他就住在我朋友开的民宿里,是她这儿的客人,昨天晚上他出去散步,正好遇到、遇到...”
霍宁背后冷汗直冒:【我也完了。】
还好风岐没来,真当她面儿打这一通电话,人能当场厥过去。
不过刚才跟阿定说的是应柏一个人散步,阿定还看了一眼秦思勉,估计也打算把他介绍进去的,后来作了罢。
这一通电话以应柏听到戚拏云说了句“好,你先照顾外奶奶,人没事就好,你也要多注意休息”结束。
“是我...一直资助我的那个阿姨...”
霍宁三两句就问了出来,阿定根本不知道那就是戚拏云。第一次离开达瓦后,戚拏云一直没和阿定见过面,只以陌生人的身份资助她。
霍宁主动提起心莲,但没有明确告诉她名字:“那东西你准备咋办?”
阿定暂时决定是就这么放着,也是回来了才知道:“那个东西弄不坏,他们以前试过。”
关于报警,她的朋友还给她出了主意,毕竟家里有老有小的,总得考虑自己,先等等那头的结果,到时候再看要不要匿名。
“行,反正要是你要打听啥,我这儿知道这些稀奇古怪玩意儿的朋友也不少,我帮你先打听打听。”
阿定愈发感激,她又看了一眼应柏:“他是不是你们...”好在这时候有了点儿理智,附耳过来:“他是你们山鬼的人吗?”
这是真把应柏当山神了:“不是不是,真就是遇上的,也算个朋友。他平时好人好事都不出面儿的,我知道你心里过不去,求他过来露个面儿。”
霍宁又一指秦思勉,对阿定说:“这个...”
秦思勉还没捞着和阿定说话,好不容易寒暄两句,阿定眼泪直掉,给他看自己塞进手机壳里的那张拍立得:“没想到还会遇到你,我、我...”
秦思勉连连摆手:“那个啥,老人家没事儿就好,我还得谢谢你给我讲那个...故事...后来还...”
阿定的话他也没听进去,有点儿脸红。
“就我这个朋友吧,爱琢磨点儿稀奇古怪的事情,但是他...”霍宁挤出一个为难的表情,只说是秦思勉家里不许他四处乱逛,觉得他游手好闲,所以他们加个联系方式有什么的正常沟通,但是别跟别人说他在这儿。
“啊?我家里...”
霍宁拉了一把秦思勉。
阿定连连点头:“我明白的,好...”她破涕为笑,“所以之前那个故事是你家里人劝你回家的吗?”
“啊?”
“是啊,”霍宁叹息道:“他表妹,觉得他不听劝嘛,就给他写了这么个故事,害...”
阿定当然不要钱,只说等外奶奶这两天休息好了,帮着再问问,她自己是记不得多少的。
这反倒给秦思勉闹得不好意思了:“不行不行,买断的,就是只能告诉我,那个...”
霍宁将阿定拉去一边,秦思勉这才得了空。
“那个...兄弟,之前…不好意思啊...”
“就...”
应柏对他笑笑,没作声。
秦思勉抓耳挠腮:“你...真是赤帝啊?”为啥是红衣女鬼呢?不该是红衣男鬼吗?
“不知道。”
阿定千恩万谢地回去了,霍宁回来冲应柏说:“你自个儿偷着乐就行了,少显摆。”
秦思勉如蒙大赦:“刚才她说的真是风岐啊?”
“不然呢,还能有谁?”
阿定告诉霍宁,西北一带,有不少地方祭山神就是得焚烧柏树枝,也只用柏树枝。
现在达瓦已经好几年没有祭过山神了,霍宁去年还听说,政府打算重点开发达瓦的旅游价值,估计过不久赤月山里头要弄个民俗村,到时候可能会跟别的景区一样,把它变成一个招揽游客的观赏项目。
当年刘炳南就感慨过:“这些东西,过几年估计都看不到了。”她一直在拍照录像,时常揽着风岐问问题,风岐有时候答得上来,有时候答不上来就乖乖请教。
风岐嘴是甜,周遭一圈大人,都挺待见她的。
阿定那时候刚上高中,祭山神要九个乌秋,在当地方言里,乌秋是巫的意思。
风岐问:“那乌秋这个词本身有含义吗?”
霍宁路过听到,撇撇嘴就走了:就她天天跟个十万个为什么似的。
来做乌秋有钱拿,说白了就是充数,其间只要有个真有本事的就行,她也不记得那是谁了,估计现在也离开达瓦了。要小女孩儿,最好是没成年的,但也不能太小,太小了教她干嘛都不知道。
所以风岐也顺路充了个数去,但她这不大不小的,趁着大人不注意,抱着柏树枝就四处逃窜去了。
戚拏云为了她这一通,不知道说了多少好话。最后还是霍宁把风岐给按着了。
风岐知道自己做得不对,站去一边默默流泪。
她重新布置,最后因为耽误了工夫,天上下了一场大雨,众人等了很久,还是领头的乌秋说祭山神要看天意,这是老天不给祭。
达瓦这里祭山神不一定要是某一个特定的日子,只要在前后几天里行了。
风岐当天晚上又哭又闹,霍宁印象深刻的也就那场哭闹,要不是阿定这里提起来,白天的许多细节她也不记得了。
“妮妮,是风岐的乳名吗?”应柏问道。
她那天在沙发上无意识的动作,是要把他像柏树枝一样藏进自己的怀里吗?
他早该明白的。
秦思勉急忙说:“不是不是,是嶷嶷。她可讨厌别人喊错了,多音字,那个...九嶷山你知道吧?”
话音刚落,应柏的脸瞬间苍白,给秦思勉吓了一跳,“兄弟,咋了?”
“哎哎哎,没事儿吧?”秦思勉说着就要去搀扶,被应柏避开。
应柏抬手按住额角:“没事,没...休息好。”
霍宁赶紧打发了秦思勉:“你不说要回酒店收拾东西搬过来的吗?”秦思勉的车还停在公路边扔了一晚上呢,“你先去吧。”
秦思勉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应柏额间沁出一层汗来。
“这是…她的...名字。”
他不明白为什么风岐的两个名字于他而言会有这么大的差异,听到或想到九嶷和见到扶眉女尸的感受一模一样,但是听到“风岐”,没有很特殊的情绪波动与痛楚,只是单纯地知道是她。
“卧槽?”霍宁吓了一跳,应柏略缓了缓,霍宁忙道:“哎你没告诉她吧?”
应柏摇摇头,霍宁略松了口气,可应柏下一句又把她给吓一跳。
“她自己知道。”
隔了几秒,霍宁微微叹了口气,这个结果也并不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叮嘱他:“千万不能叫啊,叫了她不舒服。”
“能让你知道的事儿我会告诉你,但是不该你知道的别问。”
“好...好...”
“都是为了我,才让她...一直在受罪...”
霍宁只能轻声说:“咱们先回去吧。”
她没法评判,风岐一家谁都不愿意放弃她,那就只能活在留下她可能会害了她的恐惧中。像资助阿定这种事,这一家人不知道干了有多少。
但风岐听到九嶷山就要吐,主要还是因为张至孝。
快到后门时,应柏脸色稍稍缓和:“那只黑猫,有问题。”
它对风岐很亲昵,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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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它昨晚一直都在院子里盯着。他洗过澡后去过一次阳台,可以觉察出那只黑猫窥伺时的冰冷视线。
他怀疑是他的血惊动了它。
“我身上的许多能力,应该…都是风岐留给我的。”
“我知道不该这样想,但是我...”她已经给了他那么多,现在像是在补上最后的疏漏。
为什么月亮会越来越模糊?那月亮像象征着她的生命,她像是在把她剩余的生命全部渡给他一样。
那最后呢?等月亮彻底消失,天上还会有什么?
会是一轮赤月吗?他更希望还能有一轮赤月。
他甚至有种预感,不久之后,赤月就会升起。
他总是很贪婪,他想要用自己的血染红他的月亮。那样的话,月亮就逃不掉了。
可如果赤月的含义与他所希望的背道而驰呢?
应柏垂下头理了理思绪,依旧纷杂不清:“抱歉,我可能...需要休息一会儿。”
“要是可以的话…”赤月山是因为曾有人见过山里出现血色月亮才得名,森林公园入口的导览牌都写着这件事。
只不过血月通常是在月食过程中出现,理论上不算过于特殊的天象。
他还是想请霍宁打听一下赤月山名字的真正由来,导览牌上只写是清末,没有更加具体的时间。
霍宁明白他的恐惧不是短时间内靠几个人几句话就能消除的,待应柏迈上第一层台阶,她笑了一声:“哎,我戚姨,就风岐她妈都知道你了。你自个儿争口气,少草木皆兵的。以后我戚姨问我打听的时候我还能帮你说两句好话。”
应柏勉强弯起嘴角,认真点头:“好,谢谢。”
霍宁正打算出去点根烟,姜培母女有说有笑地进来了。
“妈妈,我说过有鸽子的,我没看错!”姜玗蹦蹦跳跳的。
姜培一把抱起她,同霍宁打了声招呼,又逗姜玗:“你说今天要给霍宁阿姨和蝴蝶姐姐跳舞的对不对?”
姜玗有点儿害羞:“明天,还没练好呢。”
霍宁也笑着同她们搭了两句腔,但在听姜培提起那鸽子就在二楼最西侧的那个房间外筑巢时,霍宁浑身一抖,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五分钟后,应柏站在风岐房门前惊惶万分,双脚像生根一般无法动弹,但楼梯间里冲上来一个比他还要恐惧数倍的霍宁。
霍宁“扑通”一声跪倒在风岐房门前,颤着手就要从口袋里掏卡。
听到房门内有动静时,她的动作倏忽停住。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霍宁跪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后面跟上来的姜培和小桑赶忙扶起她,又一看同样面色惨白的应柏:“发生什么事了?”
霍宁先一步反应过来,把两人往外带:“没、没...”
应柏的耳边是风岐正在唱的古老歌谣,听不懂语言,只觉得无比熟悉,熟悉中还带着刻骨的痛意。
所以霍宁那天因为他一句“风岐在唱歌”就紧张起来,指的就是这首歌吗?为什么会这么紧张?
门内又响起一声钝重的撞击声,是人撞上了木头,先前已经听到过几次了。
风岐嗓音嘶哑,宛若杜鹃啼血,又有什么拖移的声音,她的歌声依旧没有停下。
他的心高高悬起,风岐是青女,现在...是有神降临了吗?她在做什么?那么大的声响,该有多痛?她为什么不停下来?
可昨天那位老人家不是说他是神吗?
她唱歌…是因为他早上请她为他唱歌吗?
可是他不要她用这种方式,手按上门板,他想破门而入,他要她停下来,她不能再这样唱下去了。
遥遥地,他听到了姜培的声音:“你不能这样想。肯定是你们的朋友回来看风岐了,这鸽子来了有些日子了...”
“是啊是啊,”小桑道:“罗研之前也看到过来着,就他们刚来的时候...”
霍宁连日来积攒至决堤的恐惧缓缓退却,她擦干泪,待她们消失在她视野中,她扶着墙一步步向回走,耳边捕捉到椅子倒下的声响,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应柏:“你...没事儿?”
47. 第 47 章
应柏浑身紧绷,双手反握在窗台上,下颌骨因大力咬合而清晰可见。
“我们,”他捂了捂心口,才能把剩下的话说出来:“可以...进去吗?”
他不该说那样的话,不该求她唱歌,无论是因为什么,他现在都要她停下来。
他要她停下来,不能再这样唱了。
不仅是唱歌,她应当是光脚踩在地板上,听摩擦声,她已经在床边绕过了无数次。
“能不能...叫醒她,她...”
霍宁的回答让他再忍不住喉中硬生生压下的一声呜咽。
风岐睡觉时,无论发出什么动静,谁都不能打扰。她需要做梦,她的梦需要做完。
“那我们、我们...有别的办法吗?有没有、有没有不打扰到她的办法...”
她屋子里是张厚重的胡桃木桌,连这样一张桌子都被她给撞得砰砰响。
“那...我们...还能做什么?”
什么都做不了,甚至现在在房门前站着,于风岐而言都是一种打扰。
“我...”应柏怎么都动弹不得:“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什么?”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应柏跪了下去,左臂撑在地毯上,心脏传出的阵痛蔓延至整个上半身。
眼泪将地毯晕开一片又一片,他早已数不清自己在梦中听到过多少次她的声音了。
她每一次都是这样像心脏穿透荆棘的荆棘鸟一样声嘶力竭吗?
要是连真相都无法承受,那他怎么对得起她?
霍宁现下却有些疑惑,第一回的时候她听得久了点儿,第二回听出来是这首歌她就去隔壁吃瓜了。在她印象中,那两回风岐的嗓子没这么沙哑,也没什么别的动静。
“哎,咱俩是真不能再慌了,咱俩得撑住,不能再这么自己吓自己了。”
“你下来,我跟你说件事儿。”
“我...”应柏的脸没了血色,豆大的汗混着眼泪向下滴落,“可以...让我再听一会儿吗?”
“我...对不起...”
“我不打扰她。”
霍宁沿着走廊离开,应柏跪在地上低低哀求:“风岐,不要再唱歌了,好不好?”
——
站在廊下,看到应柏勉强算是镇定地走过来对她挤出一个苦涩无比的笑:“没有用,我...不该让她唱歌的。”
霍宁安慰他:“算了,别想那么多了。”
凡事都有正反两面,就像她刚才看到一灰一白两只鸽子在风岐房间外筑巢第一反应是风岐也要被鸽子带走一样。
点开那个沉寂快两年的群聊,不必向上翻,最后一页就是吴浔发来的一张照片。
照片的正中央是一只灰扑扑的鸽子,鸽子周围是大半圈的穿着各色鞋靴的脚,右上角是一丛绿化带。
要讲风岐,总是得和吴浔联系在一起的:“这个...是风岐最好的朋友,她去世前几分钟拍的。”
刚回来的秦思勉正好凑过来:“这...”
风岐的朋友,他除了几个长辈相熟的幼年玩伴之外一无所知,他对她最好的朋友的概念还停留在当年住在她家隔壁的那个叫做宋淇的女孩儿。
这一说也十多年过去了。
如今宋淇家也被改成了酒吧。还是前不久去爷爷家聊起来才知道,宋淇家的房子十二年前就卖给了叶惟,而宋淇的父亲在那之前不久因为和父兄争执,推搡间磕到后脑,意外去世了。
家里房子卖掉以后,宋淇就跟着工作调动的母亲离开了苏州。
他原先只记得那个女孩儿很文静,乖乖的,不怎么说话,和风岐同年,俩人名字是一个音。
“吴浔,就是宋淇。”
秦思勉惊谔万分:“什么时候的事儿?”
听到就在两年前,秦思勉连话都说不出来。
风岐不去南京,吴浔就只能去三个地方——家、学校、医院。
她接受不了整天和母亲待在一起,但她体谅母亲,知道她是担心她的安危,所以很少反抗。但一起外出时,她总会和母亲隔上很长一段距离。
那天在医院外的十字路口,她和路人将绿化带边缘的一只鸽子赶过非机动车道,送到人行道上。在那之后,她没有等待远处的母亲,而是跟着人群一道过绿灯,遇到了一辆司机酒驾的车。
是个周六的上午,风岐本和吴浔约好陪她去开药。只是风岐的导师改了安排,那天上午有个临时的小会,风岐和吴浔推了一天,吴浔便说:“那你要不要礼拜天早些过来,我们一起去爬栖霞山?”
风岐那天不确定自己几点能结束,就和吴浔说:“要不你改到下午,说不定我中午就能溜。”
苏州坐高铁到南京也就一个多小时,车次也多,更改方便。
“不过那时候…”霍宁捂了捂泪眼,叶惟去世之后,风岐对医院愈发抗拒,被吴浔看了出来。
“吴浔就想着正好儿她跟她妈去。要是风岐下午能到,就一块儿去别的地方。”
“我刚才也是想偏了。”深深吸上一口气,霍宁笑了,“要我说,咱们怕这个怕那个没意思。人把该干的都干了,最后没好报,那是老天不开眼。”
秦思勉脑中灵光一现:“哎,就周辽...”
霍宁总算明白那天曾谨为什么会对周辽那么客气了:“真的白瞎帮你们,没一个听劝的。”
早知道都不听,前些天还不如让风岐多歇会儿,给他们死这么多脑细胞。
霍宁看着应柏:“好赖话我都跟你说不少了,我没那么多工夫去开解你,反正我不和你一个想法儿。”
“吴浔肯定会保佑风岐的。”
走下木廊,霍宁仰头望着那两只进进出出的鸽子,这才意识到漏了个人。
风岐会为应柏唱这首歌,不代表她唱这首歌只为了他一个人。
她也只听到过和应柏时间重合的两次。
“周辽...到哪儿了?”
——
把医药包交给应柏后,风岐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都睡不着。
倚在床边坐了很久,将自己的日记本、笔记本还有电脑统统抱上了床。
大脑中依旧是乱麻一片,点开应柏的对话框好几次想要问他没有须须看不见根系该怎样辨别一棵树到底是不是榕树,最后还是作罢。
烦躁地点开他的头像,那是他站在一片被雪覆盖的山峰上面向另一座雪山时拍的背影。
看视角应该是无人机拍摄的,他双臂收拢,估计还是他自己操控的无人机。
双眼失焦又汇拢,明朗日光下的雪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雪。
她有些疑惑,揉揉眼睛,茫漠大雪中,就那个背影最清晰,清晰得她的心头开始抽痛。
鼻尖嗅到一股极其冷冽的气味,应柏的背影已然不见,像是隐入了雪山,又像是化进了大雪。
应柏去哪儿了?
她开始心慌,他会去哪里?
很快,霍宁给了她答案:“风岐!应柏回来了,你出来吧!”
“哎!就来!”
风岐冲出房门,但房门外不是熟悉的走廊,而是民宿的院子。
天上在下雪,鹅毛大雪,比她这一生见过的每一场雪都要大。
但她心里莫名就升起了一个念头——这还不是最大的那场雪。
没有人,什么声音都没有,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向外迈开两步,彻骨的寒意从脚心向上蔓延。
她竟然赤脚站在雪地中,雪太大,很快就淹没了她脚背上的浓重血色。
有什么重重落在她面前,一阵阵雪浪掀至她眼前。
她骤然一凛,牙关战栗不休。
为什么她会浑身颤抖,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要看吗?要去吗?落在她面前的究竟是什么?
有一道女声撕破了虚假的宁静,她似乎叫出了一个名字,她听不清,但那句女声她听懂了:“要他回来吗?”
谁?
为什么连名字都没有,只有简单的一个“他”就能让她恐惧心痛得连站都站不稳了。
该有个名字的,她该知道她说的是谁,是她在空茫黑暗中等了很久的那个人。
那声音饱含讥诮,像是在等着看她就此止步。
为什么不看?凭什么不看?有什么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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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什么要回答?她算什么东西?配入梦来窥探她的想法?
这当然是梦,早在霍宁叫出她的那个瞬间她就察觉到了破绽。
那就让她自己来看看,这个梦里到底有什么好了。
目光探出,头将要抬起时,她的双眼终于捕捉到了厚重雪面下的一丝起伏。
是活物在呼吸时才会有的轻微的上下起伏。
那是什么?是个人,还是...
她没有再去多想,而是踏着让她踉跄的雪,一步步靠近,步子滞重,像有什么在拖拽着她,不许她再靠近。
凭什么?有什么是她不能看的?
一个趔趄,她倒了下去,这样也好,不用再费劲去保持平衡。
一步步爬过去,那活物的起伏愈来愈小,像是受了很重的伤,全身都埋在厚重的雪下,像是再过一会儿,他最后的呼吸都会被剥夺。
抬手去拨他脸上的雪,只一瞬间,雪自她触碰的那一处骤然化散,或许不能用化,而是消失,一切白茫尽数散去,露出鲜嫩的草地。
日月于此刻交替,和煦的阳光慷慨洒下。
目之所及不再是民宿的院子,放眼去望,这是一片略有起伏的山地,不远处矗立着一座巍峨高山。
再次落下目光,这才发现那活物是一头通身弥散着赤色血雾、遍体鳞伤的豹子。
声音就在这时响起,豹子呼吸微弱,喉中逸出一声又一声行将就木时不均匀的气声。
他睁着双眼,眼中一派无助。
不仅是无助,还有恐惧、迷茫与无边痛楚。
她认得这双眼,也见过这双眼无数次流露出这样的目光,心头忽然一窒,手已抚上了他的脸。
就在触摸到他面颊的这一瞬,手下的触感由柔软温暖转成了僵硬冰冷,那双眼中的一切神采散尽,她正要惊呼,他墨黑的双眼已成了另一副模样。
她读不懂那种眼神,只知道自己必须要逃。
惊呼没能出口,因为豹子幻作人形,直将她扑倒在地。他的动作比闪电还要迅捷,一口咬住她的喉咙,咬得很用力,她能感受到血在一滴滴散尽。
仰面只能看到灼灼烈日,有什么从她的身体向外迫不及待地涌出,看不到形态,身遭却响起了歌谣。
很古老的歌谣,她听不懂,应该是听到过的。即便听不懂,却熟悉得像刻入了骨髓。
身上的豹子,或者说是应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她起身,发现自己站在一座破碎陈旧的白塔面前。
白塔四周散落着白骨,累累白骨层叠而上,她的目光沿着白骨游走,才发觉这座白塔本身也是一具破碎不堪仿佛一推就能让它烟消云散的白骨。
她跟着歌谣起舞,绕上白塔,阳光撒在白塔上,但白塔后却是一座沉寂在茫茫月色与漫天大雪中的雪山。
血雾正在雪山上蔓延。
她想要向雪山走去,但白塔却似给她下了禁制,她只能绕着它一遍遍起舞。歌谣渐渐清晰,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每一次绕过白塔后,那座雪山上的血雾浓重一分。
“要他回来吗?”女声再次响起,这次没了讥诮,只有几分漫不经心,让她心头顿时犹如火在烧。
她停下脚步,安静伫立在白塔的阴影之中,仰头看向那座已被血色吞没的雪山。
女声第三次响起时伴着惊雷阵阵。
语声破碎,其中雷霆震怒像要在顷刻间将这个梦境烧作灰烬。
风岐终于开口,与第一道女声一般无二的讥诮:“你是在对我,发怒吗?”
雪与血渐渐融为一体,在她眼前缠绵辗转,化作浓重无边的一场雾,雾中水汽蒸腾弥散,她本愤怒的心被平和渗入。
雾在消散,散出一片缓缓流淌的宽阔河流。
耳边有数道女声响起,她们在唱她先前唱过的歌谣,里面夹杂着哭声,或许还有人在呼唤,但是她听不清,什么都分辨不清。
她揉了揉眼,努力辨认这条看着无比熟悉的河流究竟是在哪里见过,雾中河上,竟凝出两个女人的背影。
她发足狂奔,她们同时侧身,是要回头望她。
一瞬间,梦与雾,同时消散了。
48. 第 48 章
睁开双眼,风岐才发现自己趴在地上。双臂撑上地面,好几下都没能爬起身,这才想起自己梦里在做什么。
一骨碌起来,又险些摔下去,浑身都痛,额头也有热度。
她不敢耽误,身上肯定脏了,但来不及洗澡,忍着难受坐去电脑前,飞快记录下这个梦。
直到洗澡时,她才有空分神去想现在几点钟。
她没着急解梦,这个梦里肯定有线索。
最清晰的一点,最后那条河她知道是哪里。
去年十一月底,从洛阳回苏州的前一天傍晚,她站在伊河边,从西山望东山。
隔着宽阔的下雨后带起蒙蒙雾气的河水,远处的东山影影绰绰,怎么都看不真切,像一场虚无缥缈的梦,让人沉醉而怀念。
梦里的那两个女人,其中一个,是她自己。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究竟是梦,还是...记忆?
蹲在浴室地上,牙齿撕咬着小臂,道道齿痕渗出血迹,又被水冲刷殆尽。
血一次次渗出,一次次被水冲去,小臂上升起细密的疼痛,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游走。
重新坐回电脑前,风岐这才意识到,一旦怀疑这个梦里存在记忆,那么之前的部分也就只有赤豹这一段符合“记忆”的定义。
可偏偏又像是她自己对山鬼的理解、贺兰山的梦,再加上她对应柏根深蒂固的印象的结合。
无论如何,这个梦里的许多个意象都和他有关。
其间三个问句,她不明白还要问什么?
他人都已经在这儿了,她不让他回来他就不回来了?
她可不信,这人的主观能动性太强,才认识短短几天,他已经完全变了一副面貌。
火气上涌,嗓子痛得像灌满了粗糙的砂石。
起身正要给自己翻颗含片,却想起医药包送下去了。往嘴里倒了两颗薄荷糖,一推电脑,还是平静不下来。
把薄荷糖嚼得粉碎,正要下楼弄瓶冰啤酒,瞟了眼时间,太晚了,想跟他吵架还得换衣服出门,太麻烦。
所以她径直给他拨了个电话过去,刚一接通她就叫了出来:“应柏你真没完了是吧?”
恶气出口,人就清醒,昨晚和今天发生的事历历在目:“我跟你说冲我来你就这么听话?一会儿都不让我歇?”
“我今天态度还不够端正吗?我睡前都奉献过肉/体了你还要怎样!你听听我这嗓子,我腿上腰上全是青的!我都睡着了你都不放过我!你还是人吗!”
那头很嘈杂,有人在说话,吵吵嚷嚷的,她也管不了那许多了,换了口气正要继续,听筒里忽地混乱,她刚要辨认,一个有点耳熟的男声在问她:“风岐?你在哪儿?”
风岐一惊,险些把手机扔了,低头看了眼手机。
她存错号码了?
没啊。
问题是,这个声音,好像...不是应柏啊...
这谁?这是...变身了?真回来了个别人?
小时候秦思勉她讲过某一集奥特曼,她也看过,但是看完就忘了,但那却是秦思勉的童年阴影。
“就有个宇航员回地球前被外星人附身的那集你记得不?”
他看那集时正好住在他爷爷家。那是套厂里分配的房子,带个附房。看到一半,他爷爷下楼去附房拿米油。
门没关,秦思勉被剧情吓得半死之际,家里进来了一个陌生人,把他爷爷本要拿的米油给送了进来。
不过是个好心的新邻居,就给秦思勉吓得吱哇乱叫,以为他爷爷被外星人附了体变了身。
风岐现在眼前结合起那集奥特曼的剧情,浮现起她一个跟应柏长得一模一样,但会在晚上偷偷出去变成另一副模样做些什么可怕的事情,回来时又变回应柏,接着跟她亲近的人。
她浑身直打哆嗦,听筒里传出来霍宁的叫声:“说句人话吧别添乱了姐姐!”
“你给我!你信她的!”
“给我!”
风岐骤然回神,要了命了,出事了。
——
霍宁有时候是真佩服风岐这张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应柏跟周辽好不容易分开的间隙里过来。
这下好了,应柏先是愣住了,周辽不停喊着“风小姐”,但风岐一句没听进去,光顾着骂人了。
那声音大得,没开免提谁都听得一清二楚。
连原本一直在哭喊着“师兄不是你干的你别认!”的罗研都停了下来,震惊地看着应柏。
应柏听到后面就跪了下去,手机摔落在地,从来都挺拔的脊背也有了几分佝偻。
“风岐,对不起...”
“对不起...”
霍宁险些就疯了,这时候能说这话吗?她看着就要不对劲了,趁几人呆愣的间隙抓起手机。
周辽又扑了上去,还是对着应柏的脸揍,应柏也就任他揍,和之前那顿一样,一点儿不还手。
“你这个畜生!”周辽怒发冲冠,下手丝毫不留余地,秦思勉脸色同样难看,这下谁都不信了,直接把她手上应柏的手机抢了。
“衣冠禽兽!猪狗不如的畜生!”
“看看你维护的好师兄!看看他都做了什么?”周辽冲着罗研吼:“他自己都承认了,你还要替他说话吗?”
周辽一直在骂,霍宁见实在拉不住也放弃了,跟风岐草草说了两句,挂完电话,她赶忙上前去安抚罗研,周辽已经骂到了:“她都怀孕了你怎么还能对她做出这种事!”
“你这是强/暴!”
也就一瞬间,倒在地上的应柏单手锁住周辽的两个手腕,把他带转身的时候就个残影,霍宁刚眨了个眼,周辽就已经被应柏反手按在地上了:“你对她放尊重点!”
“周辽!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吗!”
罗研吓得缩在霍宁身侧,当即也意识到自己是误会了风岐的那句话:“师兄,你...”她急得直哭,“师兄你没有欺负风岐姐对不对,你不会做这种事的,师兄你说啊,这种事不能认的。”
周辽趴在地上扭脸看向罗研:“你们全被他蒙蔽了,他什么事做不出来?”
应柏一把拽起周辽:“别拿你的龌龊心思揣度我。”
罗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霍宁忙道:“误会误会,真是误会,风岐来了说开就没事儿了,没事儿没事儿,你先回去吧。”
周辽又对罗研吼着:“你们都是帮凶!风小姐要被你们害死了!”
“你又要去哪儿?继续看守她吗!”
“闭嘴!”应柏怒道,印记的提示在几秒前又消失了,他来不及去深究这究竟是为什么,但锁住周辽双手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加大了几分,带得周辽痛哼出声。
“你再吼罗研一句试试!”
罗研都没看清自己是怎么被风岐一把拉到身后的,听声音她也没能认出风岐,她顺着风岐的手反握住她的小臂:“风岐姐,你、你...”
风岐遥遥就听到这里的吵架声,一开始只觉得这声音陌生,出院门看到个呆如木鸡的秦思勉就来了火,勉强把那个被应柏按在手里的人认了出来。
扶住额头,扫一圈四周,听周辽和秦思勉一声声唤她,直唤得她也吼了一句:“都给我闭嘴!”
秦思勉收了声,应柏将周辽带远了些,周辽犹在挣扎:“风小姐,你还好吗?你...”
风岐抬了眼:“闭嘴,听得懂吗?”
也是在这一瞬,她撞上应柏嘴角流出血线的脸。
夜色昏暗,那缕血迹暗红,透着一股令人心惊的不详。
应柏用手背擦净嘴角血迹偏了脸,风岐心头火愈演愈烈:“转过来。”
应柏没动,风岐冷声:“别让我说第二遍。”
仅仅是擦过,血线依旧在向下蔓延。
“谁打的?”风岐一指应柏。
周辽急切地和她说着什么,可她什么都听不清,只死死地盯着应柏开裂的嘴角和他闪烁的双眼:“谁打的,自己认。”
秦思勉开了腔:“风岐,他是不是...”
风岐眼风一扫,秦思勉赶忙闭了嘴,霍宁对周辽一示意:“他。”
周辽身上也一片灰土,风岐问应柏:“你也动手了?”
应柏点点头,“嗯”了一声。
霍宁忙道:“没打没打,就把他按地上了,没打。”
“都跟你说了不是你干的别瞎认!什么时候了还火上浇油?”
周辽又叫了风岐一声,风岐理都没理他,一指秦思勉:“那个呢?动手了吗?”
“没有没有,那个光拉架了,没动手。”
风岐回头看了眼罗研,罗研现在才敢轻声问她:“风岐姐,我师兄...”
“我师兄欺负你了吗?你还好吗?”
“啊?”风岐没想到罗研竟然能透过现象看出她师兄的本质。
问题是...罗研怎么在这儿啊?
“什么情况啊?”
霍宁附耳过来。
周辽原本的计划是中午起飞,算算时间应该还在飞机上,那时候连打几个电话他都不在服务区也情有可原。
霍宁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联系楚天阔,这下就彻底乱了套。
楚天阔连周辽认识风岐都不知道,她上次和周辽吵架后联系过他几次,但说不上两句就挂了。
而应柏在他们挂断电话后也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和周辽最近没有联系,他也没有发过朋友圈,周辽到底是怎么知道他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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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风岐听得头疼,她是不明白他们专家库是就几个人吗,应柏明天的结题汇报前几天换评审专家怎么就换到了周辽头上。
单盲的评审,即周辽知道应柏是汇报人,但是应柏不知道评审专家都有谁。
汇报已经改成了线上,周辽怎么都觉得是应柏动了手脚,为的是阻止他过来。
应柏惊讶之余让秦思勉提醒周辽,汇报前他们本不该私联,而且到目前为止,都是周辽主动联系的他。如果有人举报,对周辽的影响比对他的大得多。
秦思勉没听明白,楚天阔倒是听懂了,隔了十分钟回了个电话过来,说周辽的票早上就改了,按照时间算人只怕都快到达瓦了。
楚天阔焦急万分,最后小心翼翼地求霍宁把电话给应柏,问他现在最合适的方案是不是让周辽自己去申请换人。
她那头还在给周辽打电话,但是周辽一个没接,改票的事还是她联系周辽的生活助理才知道的。
这头应柏想起周辽和秦思勉有一样的习惯,让他去藏庙守着,他先当不知道,由他们去提醒周辽这件事的后果。
秦思勉真就在藏庙门口蹲到了周辽,陪着周辽在门口巨大的转经筒边绕了一圈又一圈。
周辽转完了转经筒庙也没进,人看着有些倦怠,但总体来说情绪稳定,秦思勉劝了几句,带着周辽就去镇上酒店开了个套间。
不管怎么说,人来都来了,也没人有权利硬把他给送走。
更何况秦思勉在,有人盯着周辽,周辽有个风吹草动的也好报信。
但是秦思勉也累了,提心吊胆两天没怎么睡,躺沙发上就眯着了,等再醒来,周辽早没了踪迹。
应柏一直坐在自己房间的阳台上,因此,他看到了怒气冲冲奔进来的周辽。
他想都没想,直接从阳台上翻身跳了下去,先是把周辽给唬住了,但也就唬住了几秒,周辽冲上来就吼:“你要对她做什么!”
“她都是为了保护我,你有什么冲我来!”
院子里零星几个客人,姜培还带着姜玗在荡秋千,好在罗研反应快,忙推了母女两人进去,又喊了几个男生出来。
罗研一开始只觉得对方眼熟,还是另一个高寒所的女生把周辽给认了出来,于是都在问是不是有误会。
应柏只说让他们全都回去,不要扩散,他自己处理。
也就这一扭头的工夫里,周辽就揍了他一拳:“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一个女孩儿,怀了你的孩子,和你结了婚,连家里人都不敢说。”
“她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就这么跟了你,你...”
应柏把周辽往外带,周辽还在喊着:“你自己做过的事情不敢认吗?你怕谁知道?怕他们都知道你是个伪君子吗?”
霍宁被罗研拍门喊醒后才接到秦思勉的电话,秦思勉惊慌失措:“周辽不见了!”
她气了个半死,挂完电话就叫罗研赶紧把这群学生赶回楼上,别去凑热闹。
可谁知罗研这次也倔得厉害,她只要别人回去,自己说什么都要跟出去:“我师兄好不容易像个人了,好不容易遇到风岐姐了。这肯定是哪里弄错了,周教授说的是谁啊?不能让风岐姐误会这种事的。”
“你知道的霍宁姐,我师兄什么都认的,他就不肯解释,万一、万一...”
霍宁听着就想冲上去把风岐扯下来让她自个儿解释,等和罗研追到院外,就听应柏在对周辽说:“周教授,我是和过去不一样,但是你呢?你过去也不是现在这样的,不是吗?”
这句话又激怒了周辽:“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你带她来这儿做什么?你要在这儿杀了她对吗!我看到了!你要在这儿杀了她!”
应柏怔住了。
周辽的拳头如同雨点般落下,应柏连挡都不挡了,却在问他:“你在说什么?”
罗研哆哆嗦嗦地抓手机要报警,霍宁赶紧按住她,正待要劝她回去,周辽又骂到了她们头上:“你们都是他的帮凶,她要被你们害死了!”
“周辽!”应柏吼了周辽一声,锁了他的双手,秦思勉终于赶到,赶紧去拉周辽。
周辽不住挣扎着:“你还看不出来吗?你也要被他蒙蔽吗?”
“他设下了一个巨大的圈套,他就是要慢慢折磨风小姐,她的名誉、家庭,最后再到她自己,她...”
“周教授是不是...”罗研终于对上了号,“精神错乱了?”
应柏却说:“我和她就算是结了婚有了孩子和你有什么关系?需要你来多管闲事吗?”
罗研震惊了,下一瞬,应柏又说:“即便我就是要折磨她,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就在这时,风岐的电话进来了。
49. 第 49 章
“警察还没来?”风岐问霍宁。
应柏轻唤她一声。
“你也给我闭嘴!”
罗研吓得一哆嗦,风岐揽了她走去一边:“嗯...那个,不好意思啊罗研,让你吓了一跳。”
她指头在额间轻轻敲着,努力克制着去看另外几人的冲动。
“就是以前吧,挺多年之前了,我跟你师兄在一起过。”
看着罗研瞪大的双眼,风岐心中颇有些愧疚:“但是跟他在一块儿呢...”
背后又起了一阵嘈杂,还未等她扭头,就见罗研的目光瞬间上抬,眼中惊恐一览无余。
应柏一言不发,把外套披在她的身上,还替她将手臂塞了进去。
风岐手都伸不出袖子,连着捋了好几次,磨了磨牙:“就...经常容易吵架,分开挺久了,也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一开始都没能认出来。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到,我们最近也...”
她回头看了眼应柏,他抓着周辽的手臂侧身站着,唇角微微勾起,却在默默流泪。
“一直在吵,反正就...刚才跟他打电话,我就起床气嘛,我脾气不太好。这两天看见他本来就心情不好。嗯...下午就想睡觉休息一下嘛,结果...做梦又梦到他,梦里也在跟他吵...有点儿...嗯火气有点儿大,就想找他撒个气来着...”
罗研忙摆手:“风岐姐,我就知道我师兄不可能是那种人的,你们、你们...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风岐摇摇头,重点还是在周辽莫名其妙把应柏给揍了这回事上。
“我家里...”话也不能乱说,“我家里没有不同意,就是我...”
“我这两个表哥,非要多管闲事。就...大概是嗯...”她干笑两声,“可能是我们过去分手闹得不太愉快,他们都记得,所以对你师兄...嗯...印象不太好。”
“我出门之前和他们吃饭撒了点儿谎,他俩就当真了。然后就...嗯...谁知道他俩怎么想的,自己跑过来把你师兄给揍了,还把你也吓到了...”
“风岐姐,周教授...是你表哥啊...”风岐怎么都没想到罗研的重点在这儿,她只能点头。
“真的不好意思啊罗研,我肯定谁都不偏袒,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不会亏待你师兄,也...”
——
等罗研消失在几人视野之内,风岐问霍宁:“报警会对咱们生意有影响吗?”
霍宁摇摇头,报警顶多周辽倒霉,但是一来是应柏希望不报警,二来楚天阔已经下了飞机,在过来的路上了。
风岐点开楚天阔的聊天记录,上面依旧没有进来一条新消息。
拇指自下向上滑,调到电话页面,按下三个数字,应柏一声轻呼,风岐抬头瞟他一眼:“一次都没还手?”
“没有。”
风岐又瞥一眼秦思勉,举高手机递到应柏面前:“我数三个数,你打还是我打。”
“风岐,我不会追究...”
秦思勉也赶忙过来求情,周辽刚才下的都是死手,这要是报警,真的得蹲了。
“风小姐!”周辽冲过来,应柏在风岐身前一挡,“风小姐,你是为了我才...”
“1、2...”
“我打。”
秦思勉依旧在求情,风岐冷声道:“你也一起进去,怎么样?”
她走到应柏面前,应柏正在给警察报地址,脸肿得老高,他举高左臂挡住脸,不许她看。
她死死握着拳头,待他挂断电话她吼了出来:“你打不过他吗?你打不过不会躲吗?你就这样挨他的打吗?”
“哎哎哎...”霍宁赶紧去拉她,也是每回事情都凑到一块儿去了,“别说了别说了...”
“我不需要你卖我人情,应柏。你愿意怎么处理那是你的事,和我无关。”
“风岐...”
周辽依旧在叫:“风小姐,你的嗓子,还有刚才说你的腿,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你刚才在说谎。”
“我们都在这里,你不用害怕,你...”
风岐脸色愈加阴沉,周辽不住在说:“刚才的电话里,你...”
她转过身:“是我请你来打他的吗?”
秦思勉赶忙摆手,又扯了扯周辽,周辽面色发白。
“你很希望我被他怎么样,是吗?”
霍宁是真快听不下去了,风岐这个破锣嗓子,两个字就破音的。
周辽呆立原地,秦思勉忙道:“不是不是,不是那个意思,他这不是担心你...”
他后面的话被风岐用眼神逼了回去,刚才霍宁还抽空骂了他两句:“你觉得可能吗?你什么脑子?”
周辽:“可是你电话里...”
“刚才的电话我是打给应柏的,我默认的通话对象是他,他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就够了。”
她扭脸盯着应柏:“我给你打的电话,你不应该让别人听到。因为这通电话产生的问题,一在你,二是…”
她又看了眼另外两个人:“你们用自己内心的想法对我的语言进行了加工。所以错的是你们,不是我,我没有义务给你们解释。”
“明白。”应柏沉声道,“是我没处理好,我去解决,不会让他们再来打扰你。”
“我上去换个衣服。”风岐又剜秦思勉一眼,现在跑也跑不掉了,楚天阔都快到了,怎么着都得见着她才行。
风岐换完衣服后就在秋千上坐着,脸倚上秋千索,望着远处的雪山怔怔出神。看着看着,她激灵灵一抖。
那个梦究竟是什么意思?雪山和血雾究竟是不是只和应柏有关联?如果不是呢?那回来的是谁?
为什么她刚刚做完那个梦,他们就出现了?是她的梦召唤过来的吗?
可是她明明没有回答啊。
真的...是周辽吗?
这个梦是有顺序的吗?因为她梦到了应柏会伤害她,她意识到自己有危险,要召唤别人来保护她吗?
还有秦思勉,她一直在逃避他。
秦思勉小时候觉得自己白白净净毫无男子气概,因此看完《情深深雨濛濛》后非要逼着别人喊他“黑豹子”。
山鬼...有赤豹吗?
——
霍宁只觉应柏这张脸着实有些惨不忍睹,左眼都肿成了一条缝。
警察来前,她替他回前台拿了个口罩过来。
风岐走后,秦思勉还想着给楚天阔汇报情况去,被她给拦住了。
人都在路上了,警也报了,这时候报信,还嫌楚天阔不够慌呢?
谁知,周辽自个儿给楚天阔打了个电话,话说得相当冲:“我别来了!我没求你过来!”
她也只得给她去了条消息:【周辽跟我们在一块儿,你别担心,路上注意安全。】
应柏确实没有追究周辽的责任,巧的是,过来出警的还是阿定的表姐夫。
周辽几乎没怎么说话,都是秦思勉在替他,算得上是有个认错态度。
阿定的表姐夫还提了两嘴应柏昨夜的事,周辽的脸色又是一变,秦思勉又忙着去安抚他。
“有话好好说,怎么都不能打人啊,小伙子。”
“这也就是这位同志好说话,换成别人,都这样了,可没这么大度。”
待警察离开,应柏将几方签字的调解协议书叠起收好。
周辽目眦欲裂:“这些都是你算好的,是吗!”
“只要我被拘留了,你在这里就可以为所欲为,你...”
应柏头也不抬:“要不要我提醒你,刚才如果不是我同意调解,你今晚就会被拘留?”
“你就是故意的!你想要我留下案底,所以你...”
“是我要你动手的吗?你觉得我在这里设下陷阱,那你不知道控制自己吗?”
秦思勉不停地拽着周辽,刚才警察问应柏要不要去验伤,后头还说如果产生二次冲突,那么周辽被拘留可是板上钉钉了。
给他听得心惊胆战。
“就因为她保护过我,所以你要报复她,对吗!”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应柏骤然收回将要出口的讥嘲,背过身去,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风岐抬眼望去,应柏的站姿从来都是挺拔落拓的,这副模样她还是头一次见。
他耳后还有两弯口罩的挂绳,看得她又是一阵烦闷。
——
二十分钟后,一行人进了镇上酒店的套房,周辽像个赌气的孩子一样进门就去了右手侧的房间,连摔门声都带着气。
风岐坐在沙发上手撑着额头,应柏从客厅里的外卫洗干净手和脸,擦干后重新戴上口罩,扭脸就看到风岐正在安静落泪。
他赶忙蹲到她面前,就见她的瞳孔瞬间收紧。
她的泪就打在他的手背上,在他起身前,她俯身按上他双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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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错了,我认错还不行吗?”风岐抽噎着,“你别卖惨了,别卖了...”
他抬手想要替她拭泪,她的瞳孔开始震颤,他能从那其中看到自己正在发生的变化。
风岐刚要向下靠,应柏忽地变了脸色,他霍然起身,三步并两步越过沙发推开周辽的房门。
周辽:“你做什么!”
“还要牵扯进来更多的人吗!”应柏压着怒声,高高举着周辽的手机。
周辽抢不下来,口中不停地说:“宋博士知道你是什么人,你怕什么?你要不是心虚...”
应柏将自己手机里与宋玄羲的聊天记录递到周辽面前:“你昨天和她说过什么话我一清二楚,自己看看宋玄羲是怎么说你的。”
周辽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我是什么人,谁都能看清楚,还需要她来证明吗?”
他顺手删了周辽手机里宋玄羲的联系方式。
风岐跟到房门前,无力地“哎”了一声。
她按着太阳穴,对着霍宁附耳道:“帮我把周辽手机里我妈的也删了吧。”
她想自己干这件事,但着实气累。
“嗯。”霍宁从应柏手里接过手机。
风岐踱回沙发,对秦思勉招招手:“他明天那个汇报确定推了吗?”
秦思勉点点头。
门内周辽惊呼:“你的脸...”
周辽低头去看自己明显有多道挫伤的手背。
秦思勉抬头望去,刚才周辽可是拳拳到肉的,他听着都心惊,脸都肿那样了,现在怎么…一点儿伤都没有?
应柏静静盯了周辽半分钟,一言不发地关上了门,走到风岐面前:“我怀疑他没有推。”
秦思勉不解。
应柏抱臂:“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接到通知。
这样短的时间里,找到时间合适的评审专家没那么容易,周辽撤出,那么汇报大概率是要改期的。如果改期,组织方怎么都会尽快通知他的。
提交申请也得交合适的理由和证明,周辽现在像完全丧失了理智,他怀疑他是在说谎。
“嗯...”秦思勉觉得好像有点儿道理,正要抬步进去,又有些犹豫,好歹应柏还是能沟通的,“那你这儿...能换不?”
风岐笑了出来,摇摇头坐去一边。
“这里的核心专利是我的,而且...如果要换,我也要提交证明。”
他把调解书掏出来:“那我肯定瞒不住这件事。”
风岐对内一抬下巴,示意秦思勉赶紧过去。
应柏愿意给周辽机会,周辽得接。
哪怕没有那张调解书,今天的目击者随便谁把这事儿捅出去,按照先例,周辽大概率是得被永久取消评审资格的。
秦思勉走到门前,正听到周辽像是在打电话,听了十多秒,他悄悄说:“好像...是在跟楚天阔吵架...”
风岐叹了口气,坐上沙发撩起纯棉的长裙,还没撩过膝盖,霍宁对着那一片接一片的淤青就倒吸一口凉气。
“我下楼给你去买药,好不好?”应柏双眼酸得厉害,他重新跪到风岐面前,抬头望着她。
风岐看都没看他:“不要,怕你下毒。”
秦思勉赶紧说:“我去我去,你们待着吧,我...”
风岐摆摆手:“哎。”
“我没结婚没怀孕没八百万,都是骗你玩儿的。”
秦思勉愣在当场,风岐一瞟应柏:“我才刚认识他几天,这回是实话。”
霍宁耳朵疼:“行了鸭子别叫了。”
她看得出,风岐这是坐不住了。
风岐站起身理了理衣服:“我不管你们三个人之间有什么私人恩怨,你们要是互相之间有仇,随便你们怎么折腾。”
她又瞥一眼应柏:“这个人如果跟我有仇...”也不知道周辽那什么看到他要杀了她又是从哪儿来的,一个个都神神叨叨的。
“那也是我跟他两个人的事情,我自己会收拾他,不需要你们来帮我的忙。”
她现在确信这两个人肯定不是她召唤过来的了,本来光对付个应柏就够费劲的了,再招两个拖后腿的过来她图什么?
两人将她们送到门口,风岐忽地回身,目光在他们脸上逡巡,她惊恐地退了一步,应柏刚要伸臂,霍宁就把风岐接在怀里:“咋了?”
“没事儿没事儿,”风岐飞快低了头,“下去...呵呵呵,没事儿…”
50. 第 50 章
酒店不远处就是一家24小时营业的药店,风岐开了含片的包装就要往嘴里塞,却还是停了手,先点了根烟。
她从出门后就一言不发,紧盯着手机里的文档,来回翻动着。霍宁替她挑药结账,出来后陪她一道蹲在酒店外的马路牙子上。
风岐吐出一口烟,揉了揉头发:“我是真有点儿...”“乱”这个词已经快被她用烂了。
“我现在真是演不出个啥来,累死我了...”
霍宁笑:“别仰卧起坐了,该咋咋呗,看着你我都累。”
一个人琢磨就是容易钻牛角尖,风岐将赤豹化身应柏这一条单独拎了出来。她一直在他们三个人当中猜哪个才是那个人,又好像将青女和赤帝之间的关联琢磨得过了头。
霍宁原本还当风岐说梦到应柏是从这嗓子倒推出的结果,倒没想到是真的。
“就是...”CPU早烧成了飞灰,“我原来是把这一段理解成...”
这完全符合她对应柏的印象:“他不就这样儿吗?卖惨,卖到我心软了最后坑我一把,对吧?”
“是啊。”霍宁直笑,应柏对风岐的心意是真的,但这人骨子里就带着点儿跟她作对的劲儿。
“但是...”如果那就是记忆,“他把我那个啥了...”
霍宁打断她:“少胡扯。”风岐表面上是好说话,但实际上爱憎分明的。
“你自个儿想想,他要真把你那个啥了,你还愿意见他?”
“我就是...”风岐拼命挠头,她宁愿他是杀了她呢,立场不同,生死相搏很正常,但如果涉及到性暴力,那就是侮辱了。
那她还想见他,这不是贱得慌吗?
“我能知道意思,我就是...”她摸摸脖子,垂眼看着那几行,尤其后头的一行字,又很像失去了什么。
诞育后代,不就是将自己的骨血分出去吗?
“给我看看?”霍宁问她。
风岐摇摇头。
这毕竟只是一个梦,如果不是真正的记忆,那或许只是一种意象。
“你看啊,古代神话里有啥...”也别管哪国古代了,“吞个蛋、做个梦、滴个汗、骑个牛、踩个脚印的就怀孕的,对吧?”
“他是神,然后神降了,他可能...反正就用什么法子让我生孩子了。”
“你觉得你俩有孩子?”霍宁没想到风岐自个儿开始纠结这个问题了。
风岐灭了烟塞含片:“就秦思勉...”反正秦思勉一看就知道是会跟着应柏跑的。
提了还没两句,她的呼吸又是一紧:“不是啊,应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她没法判断肚子里那棵树究竟是不是榕树,应该不是柏树,柏树的叶子很特别,不难认。
可万一呢...
她现在在山鬼这里的身份也很奇怪:“你说啊,那万一他真的是棵树,我是山,那我...嗯...”
霍宁听着就笑了,搞得跟应柏神降以后让她生了一棵小柏树一样。
风岐额心都痛了:“怎么都很奇怪,但是...”还有周辽的头像,也是豹子,“这...”
霍宁索性顺着她向下说:“哎,咱认真的啊,你俩基因突变都突不出来这样儿的来。”秦思勉这完全没戒心啊,周辽还这么冲动,听不进去话似的。
她还是回到宋玄羲身上:“咱就说应柏真的是赤豹,那凭啥你跟他的小孩儿就得是豹子啊?”
同理那棵树:“孩子是妈生的,不还是得像妈吗?”
哪怕不算博物馆那块牌子,她也特意问过应柏对他们可能存在的孩子是什么想法。
应柏的回答是:“很厌恶,我不想她痛,也不想她被分散精力。但是如果真的有,我愿意为她做事。”
他还补充了一下条件:只要是风岐的孩子,无论是不是他的,都是一样的。
得亏她今天还多问了一句应柏现在最讨厌谁,应柏依旧斩钉截铁的:“宋玄義。”
所以话说回来,第一嫌疑人还是没变。
风岐嗤嗤直笑,莫名其妙就从怪力乱神转成了家庭伦理,霍宁还给她不知道到底存不存在的家庭里塞进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人。
“不过应柏说他是被你封印的,”这一点霍宁坚信不疑,“他原来是青女的神,你把他封印了变成你的坐骑。”
风岐摇摇头:“你看啊,我之前就觉得哪儿不对,我老觉得他跟我有仇。但要真的是水火,水克火,理论上该是他觉得我是他仇人才对是吧?”
这里有两条解。
一是应柏心机过于深沉,比她想象中还要阴险百倍的那种,所以现在伏低做小,为了最后报仇。
二就是他现在的状态是真的:“换成山鬼和赤帝才对你发现没,他把我山上树烧了,但是...”
头绪太多反而容易乱:“等等等等啊…”好不容易散去的热度,现在隐约有了冒头的征兆。
“我真的要完蛋了...”风岐撑着额头喃喃,“应柏脑子可不慢,他会发现的...”
最开始同他的几次肢体接触,她只拿自己的激素水平或是心理因素来解释这种莫名的熨帖与惬意,但自从红桦林回来后,她就发现了问题。
和他待在一块儿,不仅仅疼痛会大幅度减轻,烧也退得飞快。
“他会拿这个威胁我的...”
“不是,你也威胁他不就行了?”
“我做不到啊...”她的道德水平可比他高多了。再说了,谁能控制住自己不哭啊。
她双手捂着眼睛:“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了...”
一团黑影窜了过来,霍宁愣怔间,那黑猫直上几级台阶,不住拿额头顶着风岐的大腿,像是在安慰她。
风岐抬起头,黑猫两只前足撑住她的腿,拿额头蹭掉她的眼泪,又用一双豆豆眼望着她。
按照周辽所说的那个梦境,这只黑猫像是在给他报信。霍宁对风岐使了个眼色,风岐会意,正要迈步。
黑猫步步紧跟,在风岐□□来回绕着圈,尾巴紧紧勾缠着她的小腿。
走开没两步,虽然背后有点儿发毛,风岐还是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那只黑猫。
黑猫抬头与她对视,风岐喉头发哽,两滴泪砸在地面上,溅起细密尘埃。
“跟我们家叶同尘有点儿像...”她蹲身垂手,任这只黑猫蹭着。
叶同尘也是这样通体漆黑,名字是阿婆取的,给她扔黑衣服上,她不睁眼人是找不着的。
她们家只要看见黑衣服在床上,一定得先摸摸叶同尘在不在才能躺。
而性格...反正叶同尘什么都不挑,相当和光同尘。
不像她。
叶同尘是叶惟去世后半年自然老死的,睡梦中就安静离开了。
开书店前,叶惟要用“相逢”来给书店起名,风岐颇为不屑,叶惟问她那要用什么。
“用‘拜拜’啊,这次拜拜下次再见,不是更有希望了?而且一语双关,也可以理解成求神拜佛的拜,多招人啊。”
叶惟捏着她的鼻子说:“那以后等我的乖宝做老板了,要叫什么就叫什么。”
风岐总是觉得“相逢”这两个字很俗,其实她觉得很多字眼都很俗,甚至在小时候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觉得阿婆这个人也很俗。
因为阿婆没有文化,阅读量太低,无法和她进行精神交流。
阿婆整天只会问她:“嶷嶷,今天晚上想吃什么呀?”
“嶷嶷,在学校里有没有被人欺负?”
“嶷嶷,礼拜天出去买衣服好不好?”
有时阿婆会拿着那些她早就不看了的最简单的《格列弗游记》、《一千零一夜》乃至《伊索寓言》这种书来和她说:“嶷嶷,阿婆要请教你一个问题。”
可就是这样一个她以前认为很俗的阿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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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前不知道翻了多少书,给她取了一个那样复杂的小名。
岐嶷,合起来是指小孩子聪慧,典自《诗经·大雅》里的那句“诞实匍匐,克岐克嶷”。
而“嶷嶷”一词,既有这层含义,也有山峰高耸与道德高尚的意思。
霍宁愣住了。
风岐十二岁之后,就不允许任何人再提起她的小名。她改掉了很多习惯,舍弃了许多物品,但身上依旧留存了许多另一个人给她带来的影响,譬如口味,譬如阅读偏好,譬如机械唯物论。
她过去曾听风岐哭着说过:“剥不掉了,怎么剥不掉了啊...”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阿婆,得多伤心啊...”
叶惟房间里山鬼画像后有她留下的一封信,风岐一直都知道,可每每打开看到第一行,她的目光就再不敢向下了。
——嶷嶷,原谅阿婆最后一次这样叫你。怪阿婆没有告诉你,这个名字,是阿婆给你取的。
风岐无法想象那时候决绝地舍弃掉那个名字,阿婆是怎样的感受。
她也恨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有问过。
就像她幼时听说黑猫镇宅辟邪,曾一度觉得在她五岁后将叶同尘抱回来的阿婆是害怕她会害了这个家。
还是再大一些才渐渐明白,阿婆最害怕受到伤害的是她。
阿婆都是为了她。
只是阿婆嘴笨,阿婆不晓得该怎样讲。
风岐哽咽着:“我不敢看,我其实...我知道她要跟我说什么,但是有些东西我、我还没准备好你知道吗?”
“有些...我知道她不是要说服我,她是想安慰我,我知道她的意思。但是我的想法不可能跟她完全一样的。”
在某些问题上和阿婆观念不一致,像是一种背叛。
她只敢给那封信拍一张照片留在手机里。
只是人是管不住余光的,她无意间扫到过下面几行有好几个“山”字,也摸出过那封信的几处干涸泪渍。
霍宁揽住风岐的肩,轻轻拍着。
“我有时候真是挺混蛋的,”风岐笑着摇摇头,“我真的...”
“挺不是个东西的。”
霍宁心中叹了口气,可是谁都是从小孩子一点点长大的,怎么可能小时候就什么都明白。
风岐的泪接连滚落,叶惟拿白居易的诗来解店名——悠悠天地内,不死会相逢。
“乖宝,死要怎样定义?”
她那时依旧不屑:死还有什么别的定义吗?
人一闭眼,送去火化炉,等上一两个钟头,推出来时有些零落的白骨。工作人员拿工具铲一铲,沙沙作响。
之后家人离开,去一个像银行柜台的地方,把挑选好的骨灰盒送过去。
等骨灰盒重新出现,就可以抱着它从火葬场去公墓了。
大约二三十分钟后,一行人从公墓出来,这一页就揭过了。
这个人就...彻底死了。
她低下头,在手机上翻出那个上锁的相册,拇指迟迟没能落下。
按灭屏幕,她重新仰起脸。
高原上,没什么光污染。群星布满整个夜空,远处挂着一轮月亮,薄云缓缓流过,月影朦胧。
风岐擦了一把泪,努力辨认着这广袤夜幕中究竟哪颗星星最为遥远。
扭脸对霍宁一笑:“你说,这会不会又是我阿婆在提醒我,不要相信应柏。”
霍宁笑笑,在这件事上,她和风岐的想法也不同。叶惟真正害怕的是风岐轻信于人走了她的老路。
但正因如此,风岐本身的性格再加上长辈的刻意引导,她的警惕性相当高。
如果这只黑猫真的和叶惟有关,或许只是想回来看看她最珍贵的宝贝。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人诧异回头,周辽直冲过来,连应柏都落后两步。
周辽涕泪俱下:“妈妈。”
51. 第 51 章
风岐两步直跳出了三米远,魂魄险些没能追上肉身。霍宁赶紧揽住她,周辽刚不还好好的吗?现在咋叫出来了?
风岐一直在抖,但很快,几人都发现周辽的目光并不在风岐身上。
他看着的是那只黑猫。
“吓、吓死我、吓死我了,吓死我...”风岐不停拍着胸口,腿上发软,还是霍宁把她半拖着挪远儿点。
“吓吓吓死我了...”
“给你老板买瓶水去。”看着同样惊魂未定的应柏,霍宁指挥道。
那黑猫显然和周辽很亲近,不停地舔着他的裤脚。秦思勉嘴巴都合不拢,黑猫抬头看他一眼,上他身边也绕了一圈舔了一口,回头又找周辽去了。
秦思勉抬手抵住下巴,悄悄觑了眼应柏的背影,忙向这处挪了几步:“什什什么、什么情况啊?”
霍宁笑出了声儿,风岐那故事给他写得真没错,自己没有心理准备就跑过来蹚这趟浑水,可不得被吓个半死?
问题是现在问她也没用啊,她刚也以为周辽刚喊的是风岐呢。
“不是,就...”秦思勉刚开腔,应柏已经走酒店大堂拿了瓶水出来。他微微抬眼看了下秦思勉,秦思勉站在原地打了个哆嗦闭上嘴。
应柏走到风岐身侧,秦思勉小心翼翼地挪开两步,却又不敢走远,尴尬地两面看着。
“咋了?”霍宁觉得秦思勉好像比原来更怕应柏了。
应柏拧了瓶盖递给风岐,对霍宁笑了笑:“没事。”
风岐接了水先抖出去半瓶:“还好还好,吓死我了…”
她哆哆嗦嗦喝完半瓶水,应柏又将空水瓶接了回去,俯下身轻声道:“再给你买一瓶去,好不好?”
风岐红肿的眼眶边是被泪打湿的一缕缕黑发,眼眶鼻尖通红,更显得一张脸煞白。就这半瓶水,喝的时候还漏了不少,将风衣前襟弄得津湿。她从霍宁怀里起身,手背不住蹭着眼睛。
应柏的目光就又落到了她今晚出现后就红肿着的左耳垂上,就是刚才,她也不时无意识地抬手揪一下,不知道是痒还是痛的。
“应柏...”她伸出双臂搂上他的腰,“吓死我了,你不能再吓我了...”
霍宁悄悄翻了个白眼儿,把应柏手里的空瓶子接走指挥秦思勉去扔。应柏受宠若惊,心中长长舒出一口气,轻轻拍着风岐的背:“怪我不好,不害怕了,没事了。”
“好困...”
风岐身上滚烫,应柏问她:“我们先上去,好吗?”
她吸吸鼻子摇摇头:“就在这儿...”
应柏席地而坐,依言把风岐抱上来,将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胸前,凝望着她疲惫的脸。
这是家今年才开张的酒店,大堂外是古罗马式立柱,霍宁倚在柱子前,一会儿看看右手处蹲身对着黑猫喃喃的周辽,一会儿又看着左手处还腻在一块儿的那俩。
秦思勉在霍宁面前站定后回头,遥遥和正抬眼的黑猫对视,又打了个激灵:“啥、啥情况啊到底?”
霍宁:“不知道啊。”忽地冒出来一帮跟豹子有关的人,跟真假美猴王似的。
“你刚咋了?”
“啊?哦哦哦。”秦思勉现在看到霍宁像看到了亲人,一股脑将刚才上头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她们离开后,应柏抱臂倚在墙上把他盯得直发毛,秦思勉一时间闹不明白是跟风岐离开前忽然变化的那个眼神有关,还是因为她们走了,他可以不用再对他们客气了。
他本能地想跟她们一道走,却又放心不下周辽。毕竟周辽才是动手的那个,他还是得从中说和说和。在他搜肠刮肚找共同话题的时候,倒是应柏先开了腔。
应柏的态度倒也没太大变化:“之前你问我家乡,你说你是银川人,但是你和风岐又是小学同学,你们...”
秦思勉当然里外里给他说了个清楚:他户口早早跟着家里被迁去了上海,不过身份证还是3205打头的。
“苏州人、苏州人,初中才去的上海,不算上海人,我爷爷银川的,哈哈...”
年纪相仿,聊起来自然也是学校工作之类的话题。秦思勉说起自己去年从英国回来时就又添了一句:“害,我虽然跟风岐小学同学,她那不是跳了级吗?能有几家小孩儿二十二三岁就硕士毕业的...”
也是又提到专业,秦思勉现下愈发笃定,还在问他:“应该不是、不是风岐让你放火的吧?”
应柏的回答是:“我也只是看到你的视频产生的推测,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也不可能是她下的命令。”
“她不会是坏人。”
她们下楼的时间有点儿长,应柏去阳台向下望了一眼,看到她们在楼下后又回到餐桌边,问起周辽的近况。
秦思勉只说周辽最近好像有很多心事,但是能说出来的也有限,他们见面大多数就吃吃喝喝。毕竟大喇喇冒一句“周辽听说风岐有男朋友很受打击”也不合适。
说到在上海吃的那顿饭:“她是吐得挺厉害的,还老摸肚子嘛。”
“我就说呢,她一个收租的富婆,怎么养小囡还…”
两人的对话就在这里被周辽打断,周辽怒不可遏地从房间里冲了出来,按着应柏的肩头将他撞上墙:“滚开!我要去见我妈妈!”
秦思勉被吓了一大跳,刚要拉架,就听应柏沉声道:“你躲开。”
秦思勉哪里敢躲,可应柏又重复了一次,这次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与命令:“躲开!”
他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应柏拉下周辽的双臂:“去哪儿见?谁是你母亲?先告诉我。”
秦思勉懵了,他早把这事儿忘了个干净。周辽不是算出来他妈在西北的榕树下头吗?就这儿?
“你凭什么拦着我见我妈妈?”
“你害怕见到她吗?”
应柏冷笑一声:“回答我的问题,谁是你母亲?你母亲在哪里?”
秦思勉忙打圆场:“哎,你说出来呗,咱们一块儿去、一块儿去。”也不知道他俩在纠结个什么劲儿,真要有这个地方,一块儿去看看不就行了吗?
应柏自周辽脸前偏头盯了他一眼,直盯得他闭了嘴。
周辽又在怒吼:“你敢见她吗?你怎么有脸出现在这儿?”
“你为什么不让我见我妈妈?你怕我们说出什么?你怎么不连我们母子一块儿杀了!”
“你杀了我啊!杀了我,谁都不知道你做过什么了!”
“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啊!”
秦思勉心头怦怦直跳,怎么就上升到这个高度了?
“嘭”一声巨响,是应柏反身换位,他扬起拳头的时候秦思勉去拉都来不及,他的拳头正对着周辽的脸,在落下的最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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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砸去墙上:“周辽,你真以为我不敢吗!”
秦思勉的形容里,周辽刚才算是完全失了理智,面对比他大一号儿的应柏也丝毫不惧,依旧对他讥笑:“来啊!杀了我们母子,这世上再也没有人知道你对神女做过什么了,杀了我!来啊!”
应柏松开对周辽的钳制,但又在周辽伸臂要去拧大门时握住了他的手腕:“我对…神女做过什么?”
秦思勉倒是想接着劝周辽呢,但又怕被应柏盯,只得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周辽却跟应柏谈起了条件:“让我先见我妈妈,我就告诉你。你在害怕吗?你在怕什么?”
霍宁听得无语,应柏现在最怕的不就是周辽是他俩儿子吗?这一条都没了,他还怕个鬼啊。
应柏到后来也只要求周辽保持情绪稳定,这就带他下来。
“糟了!我忘了个事儿!”秦思勉忽地一惊,对着刚站起身摇摇晃晃的风岐奔去。
“哎哎哎。”这一帮子人怎么一个比一个一惊一乍的。
应柏将秦思勉拦下来:“怎么了?”
秦思勉站在台阶上,越过他看向风岐:“我都忘了,你给周辽挡了灾,他不能见你的。”他愧疚万分,之前周辽一直喊挡灾挡灾,他就觉得忘了个啥,后头怎么都没想起来。
“啊?”风岐一愣,旋即就笑了,都在这儿站大半天了,现在想起来了。
先前在上头霍宁还发消息问她:【不是说周辽信这个的吗?咋没给你挡住?】
她只打了个哈欠回:【谁知道呢,选择性相信吧?】
“咋办咋办?”秦思勉来回看着,“都怪我,我忘了。”
风岐摆摆手,这有什么好怪来怪去的?
远处开来了一辆车,算算时间好像楚天阔也该到了。
应柏难得平静的内心翻起滔天巨浪,他双拳紧攥,勉力克制着声线:“告诉我,怎么回事?”
风岐精神头好了不少,刚要呛他一句:“关你什么事?”
“就...就九嶷山上,风岐...”
她自个儿都没反应过来听到了什么,人已经跪了下去,一手撑地一手捂着嘴不住干呕。
应柏身体僵硬,连转身都做不到。
霍宁飞奔而来:“又闹什么!”
风岐胃里翻腾而灼热,好在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什么都吐不出来。她在霍宁的搀扶下颤巍巍起身,抬头正对上应柏赤红的双眼。耳边只听得到秦思勉的声音,却什么都听不清。
楚天阔刚下车,只看了眼周辽就跑了过来,一手拎着登机箱,肩上还挎着电脑包:“风岐。”
霍宁明白风岐现在没法儿说话,看她能自己站好,便将楚天阔带去另一旁,寥寥交待经过,楚天阔又要去和应柏道歉,她赶忙拉住她:“等会儿等会儿,不着急。”
这时间卡得太好,两头都顾不上她,周辽跟黑猫像自成了一个小世界,什么动静都没法惊动他。
“我哥...他在干嘛?”
霍宁遥遥望去:“跟他...嗯....跟那只猫玩儿呢。”
楚天阔来回调整角度,看向坐在酒店三级台阶上的周辽。
周辽双手垂在腿下,像是在低头出神。路灯的光芒是带着暖意的橘黄色,将他映照得有些孤单。
楚天阔怔怔问道:“哪里…有猫?”
52. 第 52 章
霍宁背后直窜上一股凉气,楚天阔箱子落了地,双手冰冷地握住她。
霍宁被激得一哆嗦,刚要开口,只听一旁风岐惊叫:“应柏!”
“应柏、应柏...”被风岐从背后紧紧揽住,听到她急促的气声,应柏这才能回神。
“你别打他、别打他...求你...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撒谎的。”
她站在原地平复胃里的灼热,余光里只觉应柏身遭像她梦中一般腾起血雾,还没来得及想明白怎么回事,身体先一步做了主,人扑了上去。
脑袋里无数个念头打成了结,眼前依旧是猩红一片,像是跟妈妈去看音乐剧时象征着卡普莱特家族的灯光:“我们不会是罗密欧和朱丽叶的,他们不是我表哥、不是我表哥,你别杀他们、别杀他们。”
“我不该骗你,我那天唱的不是《罗密欧与朱丽叶》,不是、不是...是《巴黎圣母院》的《笼中鸟》,我不该撒谎、我不该骗你。”
“他是我姐姐的表哥,不是我表哥、不是我表哥。应柏,真的不行,算我求你。”
她明白应柏被周辽揍是因为他让着他,按照他的力量和速度,他动怒是要出人命的,这根本就不是警察来不来的事儿了。
应柏的双手握上风岐的手,怒火与痛意此起彼伏。故事里罗密欧因为杀死了朱丽叶的表哥提伯尔特被放逐,再回维罗纳就是死别。
她的谎言像道谶语。
可他愿意听她撒谎,她一点儿错都没有,错的是周辽。
为什么他自己今天口口声声提起她为他挡灾,说她保护过他,却半个字没有提下半句。
而且...为什么周辽当年也在九嶷山上?为什么他都没有见到她,反而是周辽见到了她。
风岐这一抱只觉像抱了块大石头,硌得她生疼。恐惧让她不敢撒手,几番松紧使得力气流逝得愈来愈快,她在向下滑脱。他一直都没有动,她几乎要抓不住他了,愈想使力愈是无力,最后哀哀哭起来。
她委屈得要命:这里到底关她什么事啊?
一个个看上去对她万分感激,最后全像是来寻仇的。
“你等我会儿,我...”她需要时间,这些也并不是她的实话,但她现在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清楚意思,“给我个面子,你先别、别打他,给我个面子…”
应柏艰涩地挤出一个“嗯”来。
他不愿把刚才的再度失控算到印记无法起效上,即便刚才印记起效,在听秦思勉说出那一段原话时,他也克制不住自己最原始的冲动。
暴力本就是动物骨血中最原始的东西,人也不过是动物的一种。
风岐缓了缓神,腰间忽地一紧,是被应柏拦腰扛上了肩。
“你干嘛!”
“先送你走。”应柏的声音嘶哑变形,风岐拼命挣扎着,膝盖一次次撞上他胸前。
他没有丝毫让步,只按住她,恰好按上某一块淤青,痛得她“嗷”一声叫了出来。
楚天阔怔怔问道:“周辽也去过九...苍梧城?”
霍宁头都大了,周辽瞒着风岐的事情就算了,自己的事儿都没告诉过楚天阔。楚天阔要是知道,肯定会提醒周辽改口的,那后头的当然更加不清楚了。
听到“挡灾”的时候,楚天阔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我得把他带走,不能让他就这么...”
霍宁赶忙道:“哎哎哎你别管这事儿,这儿风岐做主,你看她咋说。”
眼下那黑猫的灵异事件反倒是没那么重要了:“他们几个吧,可能上辈子有点儿啥,你先别害怕。”
“我哥他这是,要去哪儿?”楚天阔扭脸望去,在她眼中,周辽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已经从酒店前台阶上了无人的马路。
“应柏!应柏!”停车场在另一个方向,风岐现在根本看不见周辽的状况,天旋地转间,她就被应柏改成了横抱。
“我说了,先送你走。”
应柏没有回头,语气愈发冷硬,步伐重新加快:“我来解决这里的事。”
“放我下来!”
“应柏!我和你说过什么你都忘了吗!”
“如果这一句也是假的呢!”
霍宁眼见着周辽跟着那黑猫要走远,示意秦思勉去拦下来。
应柏放下风岐,风岐刚要迈步,却又被他握住了腕子。风岐的嗓音比先前清晰一些:“我说过了我不认,我不记得的事情就是没做过!我不认!不是我给他挡的灾!”
她本就没剩多少力气,怎么都挣不开他的手,火气直窜上天灵盖:“放开我!你难道要我把我的朋友全都留在这儿吗!”
她带着他的胳膊一道推向他胸前,这一次推动了,应柏向后踉跄两步,摔倒的瞬间松开了她的手。风岐看都没看一眼,应柏让出的视野中两个人左右夹住了一个向下软瘫倒的周辽。
“天阔姐姐!”她冲到近前。
楚天阔红着眼眶揽住风岐,周辽被她拉住时像丢了魂一样,好半晌才回头,眼中黯淡无光,又隔了半天才能把她认出来:“天阔,你怎么来了?”
那之后,周辽就处在一个半晕的状态,双眼微合,双唇颤动不息。
“救救…神女…”
“救救她…救救她…”
风岐听出楚天阔的呼吸不太对劲,她心头一跳:“天阔姐姐,你是不是高反了?”
楚天阔按着狂跳的心脏,刚才疾跑几步,只觉得心脏快要跳出来了,叫周辽的那一声几乎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气音。
应柏单臂自腋下提起周辽,声音里没有半分情绪波动,也辨不出问话的对象:“要去医院吗?”
风岐将楚天阔交给霍宁又向酒店大堂跑,楚天阔一惊:“风岐!”
“随她去,”霍宁替楚天阔拍着背,“别着急。”刚才下车没啥异常,估计就是跑快了。
隔了一分钟,风岐又冒了出来,将可乐、便携式氧气罐和几小包阿咖酚散塞进楚天阔手里:“天阔姐姐,你先缓缓,不行我们就去医院。”
海拔高不高是相对而言的,每个人的身体素质不一样。她在这儿能乱窜,主要还是因为习惯了。
楚天阔的呼吸已近均匀,接过后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揽了风岐不住道歉。
短短几句话,风岐依旧在破音。
——
电梯里,风岐这才有空腾出手跟霍宁发消息,得知楚天阔看不到黑猫,她挠了挠头。
黑猫大概率是和山鬼有关的,现在黑猫又成了周辽他妈,那么...
【秦思勉到底是个谁?】
【你别告诉我他们三个其实都是亲兄弟啊。】
霍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风岐抬起头,循着楚天阔的目光向身侧看去。
应柏背抵着电梯厢,低头看着他自己一双向上摊开的手,十分专注。
刷卡开门,周辽行尸走肉般往房里走。
应柏左手拎着背包,右手握着风岐的腕子就往名义上是秦思勉的、但秦思勉自个儿还没进去过的那间房走,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风岐:“哎哎哎!”
霍宁心头一惊,他那包里可都是硬核消息,这把风岐拉过去两句话就能把她脑子给炸了。
但这俩人又都在气头上,她放弃劝说,只扬声道:“哎你悠着点儿!”
“明白。”应柏关门前留下了这两个字。
周辽看着就要冲,秦思勉和楚天阔一道要拉,却还是慢了一步。但在周辽冲到门前之前,那门已经被从内打开。
“有话出来说!你还要…”风岐说着话,险些被周辽撞到,还是应柏拉了她一把将她护进怀里。
即便应柏抱住她之后就拿背挡住周辽的来势,风岐也能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周辽这一冲的力道有多大。
应柏双臂瞬间收紧,周辽又在叫,风岐赶忙脱开应柏的怀抱冲周辽说:“别叫了!这都几点了!”
她的手腕还被拽着,这时候再顾不得什么了:“应柏你还嫌现在不够乱吗?都一群牛鬼蛇神了别再没事儿找事儿了行不行!”
“给我三分钟。”
“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别人面说的!”
周辽还在搭腔:“你又要对她做什么!”他的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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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又扬了起来。
这一幕全都落入风岐眼中,她怒道:“周辽你再打他一次试试!”
周辽嗫嚅半晌,秦思勉忙要打圆场,风岐一指餐桌:“都给我坐下,谁再动手谁就出去!”
话音刚落,她的手腕又被攥紧,她怎么都扭挣不开,对应柏怒目而视。
霍宁呛应柏:“你也疯了?”
周辽又坐不住了,楚天阔当先抱了过去:“哥算我求你,这些都跟你没关系啊!”
在一片嘈杂中,应柏牵过风岐的右手,摊平后按在自己心口,在她面前单膝跪地。
“风岐,如果我是神,如果我说的话有用。”即便他认为自己根本不可能会是她的神,他也要试试这遥不可及的可能。
他的语声愈发坚定:“我只有一个愿望。”
“我希望你接下来,一切平安、顺遂,不要再受任何苦楚折磨。”
风岐脑海中一片迷蒙。
话说完,应柏起身松开手:“好了,神女。”
“我的话说完了,你们可以继续了。”
霍宁觉得应柏这前一句话真没什么用,但是后一句效果显著。
风岐灵台登时清明:“应柏你到底还要脸不要!”
应柏浓眉一挑:“你让我说的。”
风岐一口气险些没上来,秦思勉扶着快掉的下巴过来劝她:“大小姐消消气消消气,你这还有身孕,你...”
不对,刚才风岐说怀没怀来着?记混了好像...
可是她刚吐了啊...
周辽面色铁青地坐在一旁,楚天阔见应柏得了空赶紧过来道歉。
先说今天多谢应柏放周辽一马,后续有任何追责或是要赔偿她都会承担,说到后来热泪盈眶:“没想到这么巧,原来应博士你才是风岐的那个人。”
霍宁一听就知道要糟,应柏的嚣张气焰收敛几分,还在问她:“风岐的姐姐,我是不是也该…”
“行了,别一会儿真把你老板给气死了。”
应柏对楚天阔笑笑:“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我长话短说。”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刚才他隔着房门听出来,周辽只怕还没有和组织方联系。
“只要周教授不出现、没有人主动来问,我都当不知道。”
“但是今天看到他的人不少,其中也有几个人是认识他的。如果我刻意隐瞒,评估的公正性会受到质疑。”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工作,会有很多人受到影响。”
这些都和楚天阔了解到的差不多。
楚天阔捂着脸:“抱歉,应博士。”
“他以前和我提过你很多次,他过去对你一直都很感激,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会对你...”
应柏摇摇头:“我听秦思勉说是因为做过几个梦,包括他刚才说的一些...”
“问题应该不在风岐身上。如果他想和我解决这个矛盾,我和他说过了,明天下午我有时间。”
“好,”楚天阔擦了把泪,“我先去...”
楚天阔拉着周辽回房间,应柏回头看向风岐,恰见她站在秦思勉身边,若有所思地望着楚天阔的背影。
门内又是一阵阵争执声,风岐轻轻吁出一口气,靠着墙边坐下。风衣口袋里前不久新买的便携式灭烟盒硌到了腿,她撩起后摆,调整了一下坐姿,打开手机。
她睡觉的时间里,戚挐云给她发消息问她中秋节打算在哪里过。
【你要是还在达瓦,妈妈给你寄螃蟹和月饼,你算算要多少。】
【妈妈给霍宁寄的茶叶你们试了没有?】
点开戚挐云的朋友圈,最新一条是上午发的。
戚挐云这两天在山东参与某遗址的保护专题研讨会,前几张都是工作照,最后一张是份配了葱段洋葱和咸菜的朝天锅,配字:【有时候是真馋这一口。】
等这里结束,她会回北京停留一段时间,待节后,就要去外蒙主持一个为期两个多月的中蒙联合考古项目了。
风岐删删改改,把消息发了出去:【妈妈你防沙面罩多带几套,别回来我都不认识你了。】
53. 第 53 章
过了十多分钟,周辽猛一开房门,大步走到应柏面前:“现在全都如你所愿,你满意了吗?”
应柏微一抬眉,不置可否。
风岐站起身拉过楚天阔:“天阔姐姐,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吧。”留他们三个在这儿炼蛊算了。
楚天阔摇摇头:“我得在这儿。”刚才用的理由是周辽突发疾病,这不是正常流程,后续还得补开证明,少不得得跟人沟通。周辽抗拒得厉害,她现在没法和他继续争执下去。
“风小姐!他不是普通人,你看他的脸,刚才...”周辽的声量忽地高亢,风岐登时就呛:“你是正常人,你对着一只猫喊妈妈你就正常!”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楚天阔扯了扯周辽的袖子,风岐扶住额头:“呃...天阔姐姐,我最近...脾气不太好,”悄悄觑了一眼楚天阔,“我真没法和人心平气和...”
楚天阔泪眼婆娑:“不是你,周辽最近...对不起...我没想到他这几天竟然...”
“我也...”之前只听周辽叫秦思勉“阿四”,她以为又是一个不怀好意的人。
今天和秦思勉几番沟通后互通姓名,刚才才从霍宁口中听到了秦思勉和风岐的关系:“对不起啊,要是知道你是秦瑜阿姨的侄子,我之前、之前…对不起...”
“没没,”秦思勉手足无措,他也觉得自个儿最近怪离谱的,这要被告了状真得断供了,他对着风岐连连作揖,“大小姐,真不能跟我家里说,我在这儿给你跟你姐当牛做马。真的,我不乱说话。”
“风小姐,你要信我,我...”周辽喃喃。
风岐越过几人与他相对而立,勉强温声:“周先生,现在大家都不是什么正常人。我看得出来你现在很累,最近应该也都没有休息好。”
周辽忽地急切起来:“风小姐,你真的要信我,他是肖隐,你知道吗?他改过名字!他就是因为你在九嶷山救过我...”
“周辽!”楚天阔叫了出来。
“哎哎哎...”
风岐冲进卫生间,秦思勉两面看着,他终于明白风岐为什么会吐了。
应柏拽着周辽的胳膊把他往房间送,周辽刚要叫就被他给捂住了嘴。那股源源不绝的抽痛仍在。
进了房间松开手,周辽怒道:“你在报复她!你就是因为她在九嶷山救过我!所以你要报复她,不是吗?肖隐!”
楚天阔:“哥!你别说了...”
两分钟后,风岐下颚还在滴着清水,她拿纸巾擦过,敲了一下房门:“我再重复一次,当初救你的人很多,更何况这件事我根本不记得。”
“如果是真的,那么我要的是你一个男生离开女厕所,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们之间两清了。”
“意识到你有危险的都是大人,即便要报复,也算不到我头上来。”
“风小姐!”
“应柏,把他放开。”
“风岐!”
“我不喜欢说第二遍。”
风岐示意应柏过来,但这人非要站在她面前,给她烦得将他往自己身后扯了一把。
周辽焦急万分:“那哪怕、哪怕...他不是你的良配,你知道他身上有...”
“周辽!”应柏低声喝道。
“怎么!你不敢让她知道吗!你这种人,即便...”
“你继续,”应柏抱臂站在风岐身后,“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你信不信你知道的所有我的事,只会把她继续推向我?”
周辽闭了口。
风岐摸不着头脑:他身上有什么?假肢?
但是她抱他的那几次已经留心过了,没有啊。
再说了,良不良配的关他什么事啊?也不对,她为什么要和他良配啊?她又不是个来和他配/种的猪。
周辽惊怒交加地望向她的头顶:“你在梦里就是这样对我笑的!你、你究竟要做什么?”
风岐下意识回头,恰撞入应柏无辜的眼,他对她微微摇头,疑惑万分。
“他在装!这不是真的!”
“天阔!天阔你也看到了!”
即便没有看到,她也不是想象不出来,风岐一把推开应柏:“你能不能别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找事情!”
应柏轻轻笑了一下:“周教授,刚才我陪你下去了,你答应过我的。”
他踱回风岐背后:“我在这里,对...”垂眼望向她的发旋,那里有些碎发蓬开,正在随他的呼吸轻颤。
“神女...做过什么?”
风岐只觉刺耳,他凭什么把这两个字咬得这么阴阳怪气的?
“要是你没有别的事做,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应柏正等下文,却见风岐惊惶地一回头,两步坐去餐桌旁。
【我天,别吓我了,别我做的那个梦周辽还在旁边看着呢。】这多少儿不宜啊。
霍宁白她一眼:【你脑子里能不能有点儿干净东西?】
“风小姐,你知道他把你...”周辽要跟,被应柏拦了下来,“你害怕她知道吗!”
“知道你在这里对她做过什么吗!”
“那个...呃...”风岐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我可以不知道吗?”
“风小姐!”
“算了算了,你说吧。”
“风小姐,你要相信我,你真的要相信我,我不会害你。”
“是我妈妈要我来保护你的,我...”
秦思勉一直在两人身边绕着,这时候三人站在餐桌的侧面,听到风岐的一声嗤笑。
她慢悠悠站起身:“你们俩,一个说是我的属下,一个说要来保护我。”
“然后你们加起来抓不到一个小偷,是这样吗?”
周辽双手绞得发白。应柏耳根发烫,不仅是没有抓到小偷,还落后了周辽一步。秦思勉刚要开口缓和气氛,风岐板着脸跟他说:“你打算跟他俩一块儿消消乐吗?”
霍宁对秦思勉招了招手,这也是个没眼色的,一会儿再把他给误伤了。秦思勉从善如流地换了边,风岐坐回椅子上:“你们自己的事就说自己,别牵扯上我,我丢不起那个人。”
默立片刻,应柏替周辽拉开椅子,自己垂首站在倚侧。周辽落泪:“风小姐,你要相信我,我和你说的都是实话,他会害你的,他...”
楚天阔:“哥,你这样让人怎么相信你啊?”
风岐:“我给你的要求和应柏一样,给我有效信息,你自己先剔除无效内容。如果你不愿意说,我尊重你的选择。”
周辽嗫嚅半晌,应柏沉声道:“周教授,很难开口吗?”
周辽的拳头登时捏紧,应柏不慌不忙地走到风岐背后,握住她的椅背:“你刚才答应过我的,现在就要变卦了吗?”
风岐生生忍着回头骂人的冲动。
周辽霍然起身,被楚天阔给按了回去,他坐立难安:“你怎么还有脸来?你不知道你在这里做过什么吗?你...”
应柏清了清嗓子:“你的...母亲,今天是怎么会在这里出现的,想知道吗?”
“你怎么还有脸提她!”周辽愤然起身,带起椅子“刺啦”一声响,双手看着就要去掐应柏的脖子。
应柏反手将周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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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上墙,周辽双臂撑在墙面上,却怎么都直不起身来。
“来,我们交换。你告诉我,我也会告诉你。”
“应博士、应博士...”楚天阔慌了神。
应柏松开手,向后退开两步扬起双掌:“周教授,和平共处,怎么样?”
“如果你只对我有意见,那你挑个地方,就我们两个人。”
“当然,风岐说给你时间,那我也会给你时间考虑。”他对周辽的房间做了个手势,“等你准备好了,我随时恭候你大驾。”
霍宁手机里进来了两条消息。
风岐:【我说真的啊,应柏卖惨很烦,他不卖惨了更烦。他就没有个中间值吗?】
楚天阔:【应博士跟我哥以前形容的好像真挺不一样的。】
“你,进去给我拿个纸笔出来。”风岐指挥秦思勉,秦思勉赶忙起身,应柏却快了一步,没几秒钟,纸笔就送到了风岐面前。
秦思勉讪讪坐下。
周辽梗着脖子对应柏说:“你先说我就说。”
应柏看着风岐已经写出了第一行:“观自在菩萨,行深…”
“你在我这里已经没有信誉了,刚才下楼前你答应过我什么,”他略瞟了一眼秦思勉,“他也听到了。”
“你...你...”
“风小姐...”
风岐头也不抬:“你们聊,我手头写完就回去睡觉。”也不知道周辽怎么就一副非要她来主持公道的样子。
应柏重新一垂眼,风岐的笔速不慢,一篇《心经》能有多少字?
他不愿意让这个机会就这么溜走,他需要先排除那种他最恐惧的可能。
“我在这里杀了...神女,对吗?”
周辽的呼吸陡然急促。
“或许还有你母亲。但是抱歉,那应该算是误伤。”
“你竟然知道!”周辽说着就要扑,应柏紧握着他的手腕将他拉了下来,“那你怎么还有脸...”
风岐的笔一顿,扭头跟霍宁对了个无语的眼神。
“为什么没脸来?我来找她赎罪,不行吗?”
“而且...你刚才说你看到我在这里杀了她,你忘了?”
“你、你、你…风小姐...”周辽又求助般地唤了一声,风岐眼皮抬都没抬。
他死死瞪着应柏:“你难道一点都不知愧疚吗!你杀了我妈妈!”
应柏左手轻松摘下周辽又揪到他衣领上的双手,握着风岐的椅背站得笔直。
“我有什么可愧疚的?我的目标从来都只有她一个,谁拦我的路,谁就只能死。”
“哦,我说的上辈子。”他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领,“上辈子我和她是敌人,这是没办法的事。”
“但是这辈子...”他的语气开始变得柔和,“我的目的不一样了,我现在在追求她。但是和过去有一点是一样的,谁拦我的路,还是只能死。”
“满意了吗?”
风岐实在忍不了了:【应柏是不是有中二病啊?】
“周教授,大家都是文明人,应该以和为贵。我不希望我和风岐之间沾染上什么不好的事情。你说的是上辈子发生的事,如果你要为过去的事报仇,我悉听尊便。”
“但也请你想想,如果上辈子你也伤害过别人,等那个人上门来寻仇,你会怎么做?如果你上辈子杀了一个人,那个人的子女现在找你,你也任刀任剐吗?”
“好好想想这个问题。”他将呆若木鸡的周辽带转了身,把他送进房间,最后对他绽开一抹笑,“早些休息,做个好梦。
“小豹子。”
54. 第 54 章
“呃...”房门闭合,秦思勉这才出了口长气。
应柏对楚天阔道了声歉:“我刚才只是想要个结果,我不会真的对他做什么。”
被风岐推倒在地的那段时间里,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思路从一开始就错了。
进入红桦林前,如果他没有被恐惧所攫摄,他完全能看清林地里有什么,可以早早对她提出警示;刚才,如果他克制住怒火,他不会用那么大的力气去按住她,让她痛上加痛。
他一再放任自己沉入恐惧,所以才带动了她,带动了霍宁,一次次陷入困境。周辽的话过于混乱,他该冷静下来,自己去找漏洞,而不是一味地等着她来教他。
他的脸忽地腾起热浪,因为风岐的《心经》已经写完了,大概是他刚才离开的时间,她将纸页翻转,重新写了一首诗——日月长相望,宛转不离心。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
“风岐,我要这个。”他脱口而出。风岐搁笔起身,示意他一道出去。
“啥啊这是?”秦思勉探长脖子去看。
楚天阔和霍宁凑到一处:“情诗吗?”
秦思勉登时就来了精神:“敦煌遗书啊,有的人理解成情诗,但是还有种说法...”
——
“我是这样想的,现在就我姐一个人看不到黑猫。她今天风尘仆仆,过来看到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应该还是有点儿害怕的。”
“昨天晚上的事情我可以让她知道吗?好歹让她知道她看不到可能反而是好事,换她踏实点儿,我觉得她应该不会告诉周辽的。”
应柏本就没打算真的用这件事作为交换条件,更何况这也不是一件瞒得住的事:“好,我去说。”
风岐搭在右臂上的手五指轮敲:“我之前和罗研说的那个借口,我想不出来什么更好的了,她或者你大师姐问起来,如果你要调整,需要统一口径你就发给我。”
“她们都是关心你的人,不要让她们担心。罗研肯定受了惊吓,你不要逞强,不要光说没事,你得让她安心。怀孕...罗研这个应该是知道的,她见过我喝酒抽烟,这个她不可能信,别的...”
她有些迟疑:“周辽应该不是完全没有理智的,只是他现在思维模式很奇怪...”如果周辽真的觉得应柏在这里像囚禁或是诈骗性质地困住了她,刚才警察都来了,他怎么都不该一个字都不提。
他现在就像根接触不良的电线,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的。但是她和周辽都没怎么接触过,更多的就察觉不到了。
“还有我刚才提醒过秦思勉...”提到昨晚的事,势必要提及阿定,但阿定那里还牵扯到其它,那在和周辽说话时,得避开阿定。
“好,我明白了。”
“我...”
两人同时开口,被应柏的一通电话打断。
应柏看了一眼:“抱歉,稍等。”
风岐走开两步低头看向那个文档,应柏的声音不轻不重:“嗯,好。”
“请问现在有预计时间吗?”
“嗯,是的。”
“好,那我等您通知。辛苦。”
应柏挂断电话,望向三步前背对着他垂首的风岐。她没有转身,语声疲惫无力,像是个正在做下预言的巫:“不要去下大雪的晚上,不要去高的地方,也不要去雪山。”
她转过身,对他笑了一下,轻声问他:“能做到吗?”第一句是个病句,但是他该明白她的意思。
“嗯,”应柏喉头发哽,“能做到。”
“对不起,我今天不该让你唱歌的,我...”
她摇摇头:“不怪你。”或许梦只是梦,但她记得自己是怎么做起的那个梦。
“刚才你写的那张纸给我,好不好?我想要那个。”
风岐沉默了,那首无题诗的正面原本是《受十戒文》,她那时真正想写的是《受十戒文》里的一句话——暂时因缘,百年之后,各随六道,不相系属。
头一次读到这句话的时候觉得超脱,但现在看到周辽这样执着,她难免会去想象,如果是她面对这样的机缘,真的能像嘴上说的一样不在乎吗?
她不知道,因为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
“不可以吗?”应柏轻声问她。
抬起头看他,便又想起了那个寂静的、飘散着纷扬大雪的可怖黑夜。他身上的气息愈发凛冽,她现在仿佛置身于那个雪夜,等待着面前落下什么。
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
她不认为用火宅论来解这句诗是牵强附会——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1】
火与雪,有什么分别?
既然都是痛苦,管它什么形状模样?
明明都是一样的。
——
秦思勉看着风岐坐回来,熟练地将那张纸撕碎,他开口就要制止,风岐已经随手将碎纸片全扔了进垃圾桶里。
应柏压住心中的失落,自昨夜遇到醉汉讲起,只说是自己的血流进了楚木河,之后这只黑猫就出现了。
霍宁对秦思勉一抬下巴:“你不是想知道吗?他俩现在一个神一个巫。”秦思勉愕然半晌,目光在两人间来回。
应柏拿不定主意该不该把山鬼透露出来,霍宁接口:“反正现在吧,能看见黑猫的人...咱们光看猫的反应算,这只黑猫跟风岐很亲近,但是没舔过她,不过她过来就一直在舔周辽,”一瞟听愣了的秦思勉:“哦,还舔了你两口。”
“我跟应柏...反正你就算我俩是风岐手下吧,那这黑猫估计也得算风岐手下,大概就这个意思。”
秦思勉点点头,之后愣住了:“啥意思?啥叫...能看到黑猫的人?”
“谁、谁看不到?”他怔怔转向楚天阔,“你、你看不到?”他浑身直抖,霍宁和风岐都笑了。
霍宁:“不是,天阔都没怕,你怕啥?”
“我没、没...”秦思勉颤巍巍喝了口水,“等我缓缓...”
“缓缓...缓...缓缓...”
“没怕、没...真没...”
“没、没没...”
楚天阔也被秦思勉逗笑了,安慰了他两句。
“那我、我...”秦思勉满目震惊,“我怎么也能看到?”霍宁下午还让他先把自个儿当赤帝二号算,“我天...”
“我是谁?”
霍宁头疼,谁都要问一遍这个问题。
秦思勉腾地起身,指着周辽的房间:“我和周辽...同父异母?”
“啥玩儿?”
秦思勉颤颤看着应柏:“你和风岐生了我,然后又和那只猫生了周辽...”
原先见风岐神色稍霁,应柏的心略略回稳,但秦思勉这一句话就让他怒然起身:“你在胡说什么!”
风岐被吓了一跳,拍了两下胸脯:“他就提出一种假设,你认为不合理你找证据推翻不行吗?你吼他做什么?”
应柏拧眉对上她的眼,抱臂倚墙,隔了半分钟才偏过脸,盯着地板冷声道:“别侮辱我。”
秦思勉赶忙道歉,风岐收回目光:“谁知道你是谁,自己琢磨。”
秦思勉当真就琢磨去了,这下是小心翼翼发问的:“你…真是女歧?”
“哈?”
秦思勉解释完她才想起来,小学时秦思勉总是把她的岐写错,她很不高兴,咬牙跟他说:“女歧无合生九子,再写错你就是我儿子。”也是因为这件事,秦思勉不肯认妈,跟在后头喊她“风大小姐”。
“那你...”秦思勉看了一眼手机,霍宁悄悄提醒他:【你少惹那个三贞九烈的。】
他愈发小心,对应柏赔着笑:“你只跟风岐...有了我一个?”
霍宁直笑,风岐扶住额头,应柏则是走过来将手机递到霍宁面前,是他搜的资料——斗姆元君不仅有摩利支天说,还有女歧说。
风岐扫了一眼就按下了应柏的手机:“你真信他啊?”
秦思勉不高兴了:“不是你让我琢磨的吗?”
风岐脸一板,秦思勉又“嘿嘿”笑起来:“那你是谁啊?”他举起手机打算查:“女魃?”
他忽地放下手机,神情十分别扭:“兄弟,不是...那我们、我们...咱这是...”
“不是,你咋能杀她呢,你咋能…”
“那咱俩…不是,这…”
风岐指着秦思勉怒骂:“我就说不带你玩儿不带你玩儿,你真跟我这儿寻亲来了是吧?”
“真是遭了报应了,上辈子生儿子这辈子遭报应。”
周辽却突然推门出来:“风小姐!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好好说话。”应柏沉声道,他一直都知道周辽就在门后偷听,也发消息告诉过霍宁和风岐。
如果是过去,风岐或许会为这句话道歉,但现在她明明确确骂的是自己,她也没有请周辽在门后偷听。
“我妈妈她是为你死的,你还要这样说她...”
“周辽!”楚天阔赫然起身,“你说的是什么话!”
“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周辽盯着风岐喃喃,应柏拽着他的小臂就向房里拖。
风岐站在原地微微叹了口气:“走吧。”
“风小姐,你别跟他走!”
“他真的会害死你的,”周辽的怒声中夹杂起呜咽,“你别跟他走,他会害死你的…”
“周教授,闹够了吗?”
周辽拼命挣扎着,却怎么都摆脱不了应柏的钳制。
风岐停下脚步:“你希望我怎么做?”
“你、你…”
风岐自问自答:“是要我和应柏分开,对吗?”
“风岐!”应柏的手不由自主地加大了力道,他赤红着双眼回头望她。
他左眼中的那道光,浓缩成了薄如蝉翼的玻璃上的弹孔,裂隙自弹孔如蛛网一般蔓延开来,蛛网笼罩住他,他的空气随着网孔源源不断地向外流逝。捂住胸口,可依旧抑制不住直钻入心脏的疼痛。
周辽被应柏握得直吁气,呜咽一扫而空,他高声喊着:“他会害死你的!你为什么不信我!是我妈妈要我来提醒你的!你还要再被他害死一次吗!”
在周辽骨头即将被生生捏断前,应柏松了手:“够了!”
“我答应过她,这里的工作结束了,我会回北京。这之后...”
他僵直着脖子转头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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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低下了头:“只要她不愿见我,我不会再和她见面。你要是有更好的方案,你提。”
“风小姐,你怎么就不肯信我呢...你怎么...”
听到后来,霍宁都笑了:分开还不够,周辽要风岐亲眼看着他来揭开应柏的“真面目”。
“你以为只有上辈子吗?你以为你这辈子做过什么真的就没人知道了吗?你...”
“说出来,大家都听听。”
“不着急、不着急...”周辽咬牙切齿,“你对我和我妈妈做过的事情,我要你千百倍地偿还!”
“我的家都是被你给毁了!全都是因为你!你...”
“说吧,”风岐打断了他们,“你说看到他杀了我,说说,怎么看到的,什么情形。”
“你、你...”
“是做梦吗?梦里看到的?”
“是、是...”
“描述你的梦境。”
“风小姐,他杀了你,他...”
霍宁不耐地叹了口气,周辽登时又叫:“他真的杀了你!我看到了!他杀了你和我妈妈,他杀了你和我妈妈!”
“这是你的梦,是你的记忆,还是你对未来的推测?”
“这是...这是...”周辽又犹豫起来。
见应柏要开口,风岐抬手制止:“你认为这代表过去还是未来?”
“这是...我不知道、我...”
“分析它,给我结果。”
“不...他就是杀了你们,我...”
“那就描述出来,时间地点动作。”
周辽描述里,应柏扼住了一个人的脖子,但他一会儿说是自己的妈妈,一会儿说是风岐。
应柏问:“一手一个吗?”
周辽登时又吼:“你怎么这么冷血!你...”
应柏又问:“左手还是右手?”
周辽怒目圆睁。
风岐道:“场景。”
周辽怎么都描述不出来,只说是一片混沌,他只能看到应柏和被他扼住喉咙的人。
“好,你认为这种混沌代表了什么?”
“它...就是他害死了你们,他杀了你们,他...”
“我说了分析,你不看弗洛伊德的吗?”风岐的耐心即将耗尽。
“风小姐!你是说我有恋母情结吗!”周辽绞在一起的双手骤然抓紧。
屋内气氛陡然尴尬。
周辽面色发白,讷讷半晌才开口:“我、我...可能...确实是有一些motherissue,但那不是…”
风岐打断他:“《梦的解析》。”
周辽又憋了会儿才说:“现在心理学界对弗洛伊德大多是批判...他的很多理论现在已经...”
“嗯,”风岐点点头,“那荣格、卡尔文·霍尔…现代认知学派、神经科学学派…还有一些其它释梦流派,看吗?”
周辽脸憋红了。
风岐重新垂眼,她从八岁起就开始读《梦的解析》,虽然那是无奈之举,因为她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她想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当有一个谁都不敢问的问题,那看书似乎是那个网络并不发达的年代,一个拥有许多个满满当当书架的普通人唯一能找到的方式。
书也是家里本来就有的,家人看到她在读,说太早了,小孩子不能这么早接触心理学和哲学。给她换上一本《巴黎圣母院》,说雨果的语言韵律感强,象征与隐喻很值得学习,比晦涩难懂的心理学更适合她。所以那本书,是她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悄悄读完的。
周辽嗫嚅半晌说不出下一句话,风岐道:“好了,我现在已经知道了。我会小心的,谢谢你的提醒。”
“风小姐!你还要跟他走吗!你这样对得起我妈妈吗?我妈妈为了你...”
“周辽!”应柏怒不可遏。
风岐:“是我今天不站这里听你说完就不能走,对吗?”
“风小姐,你怎么就不信我呢?”
“风岐,你先回去吧。”楚天阔道,“别搭理他了。”
见周辽要跟,楚天阔怒道:“哥,风岐已经够让步了,你还要纠缠到什么时候?你再这样我也报警!”
“风小姐!”
风岐抱臂幽幽开口:“不如就这样好了,我现在下去借把刀,就让应柏当着你的面捅死我,大家都踏实,好吗?”
“风岐!”应柏痛呼。
秦思勉想劝,被霍宁瞥来的一眼止住。
“可是...”周辽双眼落下泪来,“风小姐,他害死了我妈妈...”
他的声音变轻了:“他害死了我妈妈...”
秦思勉鼻头一酸,忽地也有了落泪的冲动。
风岐叹了口气,推了应柏一把:“你先回去吧,我留在这里。”
“不行。”应柏脸色阴沉。
霍宁赶忙对风岐说:“哎,别作死,万一周辽一会儿再把你也给…”打了呢?
应柏拽着周辽转身:“睡去吧,今天够晚了。我就留在这儿陪着你。”
话音刚落,秦思勉一旁的大门被敲响,吓得他又是一哆嗦。
55. 第 55 章
凌晨四点半,太阳还未升起,霍宁打着哈欠站在酒店外的公路上。应柏同周辽面对面站着,刻意压下的怒意汹涌澎湃。
“你自己选。跟我们回安宁之家,再闹起来,我没那么大本事封住所有人的嘴。我这里一共十个人,高寒所、我们学校都有人,杨老师对你是什么看法你自己心里有数。”他另外还提了两个人,周辽的脸愈发苍白。
“二,我现在再去报警,你要么拘留要么被送进精神病院,你应该知道这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三,”应柏一指不远处的另一家酒店,“在那里等到下午,我来接你过去。我不会逃避任何应有的惩罚,但我也不会承受不该我承受的责难。”
霍宁已经笑累了,楚天阔跟应柏道歉道得哑了嗓子,现在连秦思勉都安静如鹌鹑,垂眉耷眼的。
其实要不是周辽刚才在屋里一直喊救命,霍宁跟来提醒他们安静点儿的大堂经理客套两句这一遭就过去了。动静太大,人家起了疑心,即便跟她是熟脸也不放心。
她想起自家表哥有个空置两年的二层小楼,四周的人家早些年都搬得差不多了,只不过去拿钥匙也得等人先起床。
“你是在威胁我吗!”
应柏拔腿就走,周辽又要跟。应柏刹住脚步将手机屏幕递到周辽面前,上面已经是输入的“110”三个数字:“试试吗?等你进了派出所,你猜我会做什么?”
——
车开远,应柏这才死死捂住胸口。
他甚至得感谢她刚才的那几句话,胸膛满溢的痛楚可以让他清醒。
“周辽真是病得不轻了吧...”霍宁感慨,瞟了眼下楼就钻进车里的风岐,“哎,你别信他那乱七八糟的啊,关你啥事儿啊?”
“再说了...”
“没信,”风岐笑笑,“有些事儿你不用瞒着我,我差不多猜到了。”就算再迟钝,也不至于连应柏在上海的惊恐是因为什么都猜不出来。
霍宁微微叹了口气。
风岐灌下去半瓶水:“你真别说,宋玄羲是挺惨的啊…”
她现在总算是领教了什么叫做“鬼打墙”。这一晚上就没问几句有用的出来,也不知道宋玄羲前一夜被折腾了多久。这就算了,她后来还被应柏阴阳怪气了半个多小时。
真是...忍辱负重。
“周辽到底什么脑回路啊?他就这么巴巴儿地送过来,生怕应柏找不着法子整他呢。”
话音刚落,她忽地意识到车内有一道粗重喘息,猛地一扭头:“你坐后面不能吭个声吗?”
每次都装空气,还好她这次反应过来了。
应柏疼痛难忍,挤出气声的笑:“你要我怎么做?”
“什么我要?我要有用吗?”要是现在许愿能让他和周辽一起消失,让她对着哪间庙磕她就对着哪间庙磕。
霍宁听着就知道要不对:“哎哎哎,都回去睡觉,起来再说。”风岐还想再呛两句,霍宁拧着大腿给她按住了。
车在院内停下来,应柏径自向内走,背影中都透着股怒气。
“他又怎么了?”风岐一脸莫名。
霍宁:“哎不是啊,你看那猫后来不还舔了秦思勉两口吗?”她觉得猫的态度可以证明一切,一个妈生的孩子也不一定都是同样的待遇。
“生多了,没法儿带,交了一个给你俩。”就是分不清给他俩的那个到底是周辽还是秦思勉。
风岐狠跺两下地面:“真就因为我上辈子把他们抛弃了,所以现在要来寻仇了啊?”不管应柏怀里的是谁,带头的总是他没错。
“那难怪他怨气那么重呢...”
——
灭了烟,又在秋千上坐了会儿,风岐溜溜达达地进大堂。应柏从一楼西侧出来,冲锋衣搭在臂间,衬衫有些乱,绷在小臂中端的袖子崩裂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沙袋被我弄坏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有备用的吗?”
“啊?”风岐一怔,“呃...”霍宁早早回了房间,前台后小桑还趴着在睡觉,这种事问她也没用,她就是个挂名的。
“晚点我问霍宁,我会赔。”话罢,应柏看也没看她一眼,快步上楼。
风岐想了想,从冷柜里捧出几瓶酒,给他去了条消息:【你是不是生气了啊?】
她现在觉得发消息蛮好,要是开口,她说的肯定是:“你又生什么气啊?”
应柏回了一个字:【嗯。】
风岐有些气馁,他倒也没必要这么诚实。
不过他生气好像也理所应当,不管怎么说,应柏打的好歹是沙袋,不是周辽。
【我今天不出门,醒来想见你,可以吗?】
风岐收到这条消息时已经进了房间,都住隔壁了,他还能见不到她呢?
反正她也睡不着:【你有事就现在过来呗。】
【你醒了告诉我,我现在很生气,不想见你。】
风岐把手机一扔,心道:毛病。
没过几秒,她刚拉上窗帘脱衣服,应柏的信息又来了:【银行卡发我,八百万给你,我不要孩子。】
风岐险些被衣服勒住脖子,她回他一段语音:“你睡不着就去搬砖!”
他有病吧?
应柏不依不饶:【你想要什么?】
【想要你离我远一点。】
【做不到。】
风岐恨不能现在冲出去一脚踢开他的门。
她咬牙:【赶紧睡觉,睡醒吵架。】
【好。】
——
一个半小时后,应柏骤然睁开双眼。
这一瞬,他几乎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边界。胸膛的疼痛丝毫未减,究竟是他将现实中的疼痛带进了梦里,还是梦里的疼痛延续到了现实?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发觉起床也是一件艰难的事情。手捂在胸口好半晌才能将喘息平定,翻身下床,他一把栽倒在地,手脚并用地爬起身走进浴室。
民宿里通的是山泉水,彻骨冰凉,但他感觉不到丝毫寒冷,体内的热度像要将他的每一滴血都沸腾。再勉力克制都于事无补,他不由自主地一次又一次想起梦里的画面。
将双臂撑在浴室的瓷砖上,任由泉水冲刷周身。快二十分钟后,他才能找回些许神志。他终于明白自己在相逢书店看向那个摄像头时兴起的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绪。
梦境里她睁大的眼中满是愕然与震惊,可他却觉得痛快淋漓。
那不是一柄普通的匕首,第一次梦到时他就意识到了。但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那柄匕首的构成。
这些天无数次幻想的画面终于成了现实,他吻到了她左耳垂上的那粒小芝麻。哪怕只有短短一瞬,哪怕随着这个动作,她手中的匕首愈发深入,最后彻底没入他的胸膛。
擦干水裹好浴巾,他双手撑在洗手池边,看向镜中狰狞可怖的自己。
胸腔中有另一种情绪翻涌不息,从第一次见到她时就出现的、曾让他疑惑过的情绪。几个小时前,这种最初只有丝缕般微不可察的情绪随她的话被一次次激得显现。
他怎么敢?
他是怪物,是野兽,是恶鬼。她过去为了庇护他这种人,才落得那样的下场。
他怎么敢…
——
七点钟,风岐扒完一碗炖蛋,低头啜了口酒,正见应柏穿着身长款的速干衣裤下来。
她呆呆看着他:“你这...”他才睡了几个小时就去健身房,一会儿不得心肌炎啊?念头闪得太快,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替他操什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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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柏避开她的目光:“你怎么还没睡?”
风岐一耸肩,她倒是睡得着呢。被他气得半死,澡洗完了饥肠辘辘,在厨房里翻了半天出来时恰好撞上姜培母女,陪着说了会儿话,现在半分睡意都没有。
“你怎么了?”
“没事。”应柏的声音嘶哑无比。
她伸手要去拉他,他却把手向后一藏:“有事吗?”
风岐愣住了,这是应柏吧?
“不是你说睡醒了找我的吗?”
“没睡醒。”
没睡醒下来干嘛?
她懒得跟他兜圈子:“你上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不去。”
“哈?”她怀疑应柏是被夺舍了,但是前一夜没来得及说的话好歹现在还记得,一会儿起来八成就忘了。
拉他两把没拉动,她怒道:“应柏你最好珍惜我愿意跟你好好说话的时候!”
人拽到门口,他却又跟脚生了根似的不肯动了,风岐一跺脚:“又怎么了!”
“别浪费我时间行不行!说完我就睡了!”
随着走近,应柏看清屋内的唯一一道光源是那盏调得昏黄的床头灯。
他抬手就要开灯,被她一巴掌拍了下来:“你干嘛!”
“把灯打开。”他哑声道。
“不要。”
“过去,坐着。”她一指椅子,“别让我催,我没耐心,你自己有数。”
风岐莫名有些犯困,打了个哈欠:“我昨天晚上…”
耳边“咔哒”一声响,她放下揉眼睛的手,正看到无数木屑从应柏掌心里扑簌簌地向下掉。
愣怔三秒,她叫了出来:“应柏!我从意大利人肉扛回来的桌子!”
那样一张厚厚的胡桃木桌被他生生掰下来双掌大小的一块,还碎得四分五裂。
“风岐,对不起、对不起…”应柏浑身喧嚣的血液忽止,思绪烦乱中忍耐太过,握住桌子后一时间没能控制好力度。
“八万块钱呢!”风岐痛心疾首,伸手要去抚那个缺角,被应柏一把拉开:“别摸、别摸,有倒刺。”
他掏出手机就要向外走:“我下去找砂纸先过来打磨一下,别摸。”
“等这里结束了,我替你去意大利重新买一张。”
“哎哎哎!等会儿!”她要去捂他的手机,但还是落后了一步。
应柏的钱已经转了进来:“你先收下,我下去,这里我来打扫。”人说着就走了,仿佛后面有鬼在追他。
她原地站了一会儿,给霍宁去了条消息:【我彻底放弃跟应柏和平共处了,我真尽力了下辈子吧。】
消息发完,她换上睡裙钻进被子,点开应柏的对话框咬牙切齿地打字。
空气里净是让她安定踏实的气息,字没打上两行,大脑逐渐昏沉。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风岐的手一松,脸上一重,脑袋歪去一旁。
朦胧中,她听到房间里有脚步声,有摩擦声,还有轴承转动的声响。
眼幕外最后一道光亮消失时,她被云朵覆盖。
好像有人远道而来,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晚安”。再之后,她的梦境开始变冷,像有什么扑簌簌地从天上掉落,在她脚边堆积。
她就在这个冰冷的梦境里,不知疲倦地行走了一整夜。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天真善良单纯可爱的巫女。有一天,她遇到了一个看上去...
故事到这里就断了,应柏倚在自己房间的门板后回忆着风岐刚才的模样。
她半躺在被子上,手机落在脸畔,看样子是摔下去时不小心碰到了发送键。
他真想知道这个故事的后续。
尤其是在她眼里,他究竟是什么样的?
56. 第 56 章
霍宁彻底清醒时,四人小群里已经是99+了。
秦思勉依旧在琢磨风岐。
【你们看啊,一般不都说女歧出生地是陕西嘛,那风岐不也是风岐妈妈从陕西抱回来的,对吧?】
【岐跟歧能互通,说不定就是她呗。】
后头跟了几条应柏的,给她看愣了。
应柏连风岐是孤儿都不知道,还以为风岐有个姓风的爹。
秦思勉:【不是不是,就捡到她的地方挨着扶风跟岐山嘛,风岐妈妈就给她起的这个名儿。】
隔了会儿,应柏问了个正中他下怀的问题:【女娲、女歧、女魃前的“女”字,是指性别吗?还是姓氏?】
秦思勉回了一大通,总结起来就一句话——他这两种解释也对,但也有专家认为这是上古时期的一种称呼女性首领或神祇的固定搭配。
表示尊敬的。
但秦思勉后头就跑偏了:【我记得谁说过的来着,女歧就是姑获鸟,因为自己没孩子所以抢别人的孩子。】
霍宁引用了他这条:【我建议你现在收拾包袱跑。】
楚天阔醒来后也加入了讨论,用自己的观念解释了“无合生九子”——【子其实不一定只是指儿子。无论男女,只要是后代都是“子”。】
【而且后代并不一定是要通过生产,收养、认亲,包括师徒关系也算是一种“有子”。】
霍宁又引用了:【哎我觉得这个有道理,确实啊。】
应柏问秦思勉有关贺兰山的传说发生于八千年前有没有更多的根据。但传说只是传说,秦思勉没法提供,但倒是把剩下知道的全抖落了个干净。
发现她醒了,应柏艾特了她,说是小院那里收拾好了。她睡前就把表哥的电话发给了应柏,又给表哥留了消息,所以应柏上午取钥匙过去了。
秦思勉无业游民的优点也发挥了出来,醒来之后就自己跟过去一块儿打扫,虽然那时候已近尾声。
现下应柏问起她风岐书桌的事,霍宁给他回了段语音:“你信她个鬼!她那桌子我从淘宝给她买的!五千都不要!”
算是有个好消息——周辽醒来后跟应柏道了个歉,之后就一直躲着他。
霍宁推开房门没走两步,就看见风岐风风火火地抱着电脑下楼,快迈过门槛时忽地停下来,鬼鬼祟祟地向外张望,回头间看到她就是一个激灵:“没、没再来个谁吧?”
“还想来谁?”
“我害怕啊,我怕...”
风岐想着想着,给应柏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应柏边将霍宁的车驶入安宁之家院子边接起:“风岐,我回来了。”
风岐暗自腹诽:她还没瞎,倒也不是看不到。
应柏下车,对上风岐目光的那一瞬,耳根不由自主地发烫。
她今天穿着件纯黑有暗绣的粗麻倒大袖旗袍,下头是镂空的菱形纹打底裤和一双平跟黑色皮鞋。
左腕上除了南红手串和衔尾蛇手镯,又多了两根细朱砂手镯。她旗袍外裹一条浅咖色的羊绒围巾,头发挽成一丝不苟的髻子,气势汹汹地走近,劈口就问:“你和宋玄羲谁厉害?”
“你是指...什么方面?”应柏仰着脖子把手里的半瓶水一饮而尽。
“你打得过她吗?”
“你要干啥?”霍宁愣住了。早上不还同情呢吗?刚不还害怕呢吗?现在跟要撺掇应柏去收拾宋玄羲似的。
“我...”应柏瞬间将塑料瓶捏紧,“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风岐拧了眉头微微偏脸,应柏赶紧答她:“我没有和她交过手。”
“但是我见过她和别人动手,如果真的有这一天,她应该...”他面颊绯红,“在我之上。”
“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风岐径自向凉亭走。
应柏忙跟上她:“你是觉得宋玄羲会对你...”
风岐冷哼:“万一她要抓我去上班,怎么办?”
霍宁笑了出来:“神经病。”
应柏心中反复念着她的那句话,她...是在说他中看吗?
“哎,愣着干嘛?赶紧的啊。”见应柏站在原地,霍宁赶忙催他,风岐都已经坐在凉亭里插电脑了,不得趁着这工夫把正事儿给解决了。
“哦,好。”
风岐警觉地一抬头:“又干嘛?”
霍宁:“秦思勉觉得周辽好像...人格分裂了?”
“哈?”
为了防止再出现昨天晚上的意外,楚天阔和周辽开了一间标间,今天凌晨睡前,楚天阔听周辽梦呓般地说过一句:到了这里,像是回到了故乡,但他父母都跟这儿八竿子打不着。
醒来以后,周辽说前一夜发生了什么都不记得了,还都是靠楚天阔提醒才知道自己做了那么多糊涂事,现在人说着想去藏庙散散心。
风岐明白霍宁的意思:“堵不如疏呗,周辽心情好了,估计就好好说话了,他想去去好了,你非要拦着他...”她瞟应柏一眼,“你打算跟他一块儿去啊?”
应柏点点头。
“我们能不能别搞得跟个专业犯罪团伙一样啊,”看这个看那个的,“顺其自然呗,你越逼他他越难受。”
霍宁笑了,应柏现在跟专业犯罪也差不多了,刚还问她要了一大堆东西——狂犬疫苗、宠物笼、麻绳、登山索,甚至还问她有没有渠道弄到镇静剂。
她问应柏:“秦思勉咋说?”前天秦思勉到藏庙没走两步就出来了,既然人来了,心莲总还是得给他看的。
应柏:“他不认识,我提到采花树的时候他还很惊讶。他对采花树的理解应该就只有他长辈给他讲的故事。”
风岐一摊手:“别的呢?其它照片给他看了吗?”
应柏原本稍稍回白的脸又瞬间通红:“没、没什么了...”
风岐屈指敲敲石桌:“应柏,不会撒谎就别撒。”和他说话太费劲了,她举起手机,还不如直接问秦思勉。
“风岐、风岐,”应柏赶忙拦她,“我说、我说。”
秦思勉看到那尊“阿閦佛”的照片还问他中间这个字该读啥,放大了图片看神像的脚就脱口而出:“迦梨女神么这不是?”
应柏的手机放在桌面,双手紧紧握在桌缘,霍宁自己把照片翻出来问风岐:“迦梨女神是谁?”
“我哪儿知道?”她瞥一眼应柏,“赶紧的。”
应柏说出“帕尔瓦蒂”时风岐就反应了过来,她同样放大神像的脚:“下头踩着的是湿婆?”
这哪里像个人形啊?这不就是根棍子吗?
风岐恍然大悟:“哦,这是个林伽啊。”迦梨女神要踩不也该踩个人形吗?
话音刚落,应柏抓起手机哑声道:“我、我该走了,我还有事。”说完人就逃也似的回大堂去了。
“林伽是啥?”霍宁疑惑。
风岐一边给她解释一面给应柏去了条消息:【你一大把年纪了装什么纯情?】
“这东西本来就是个融合物吧?”非要在这上头纠结干嘛?浪费精力。
霍宁直笑:“不是,他至于吗?”
她倒是对风岐说的“帕尔瓦蒂化身迦梨女神消灭恶魔后无法控制杀戮之心,湿婆自愿躺在她脚下,任其踩踏以求停止她的灭世之舞换其清醒”这种说法来了点儿兴趣。
风岐嘀咕:“你看,思想肮脏的人就只能想到那些东西,对吧?”
“你说我要不去印度进修一下,回来跳舞把他们三个全都送走?”
霍宁手机里进了一条应柏的消息,递给风岐看了一眼。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打算开车等在那附近。
风岐点点头:“阿定她…时间定了吗?”
“估计就明后天了,”霍宁叹了口气,“哎你说那红衣女鬼,八成儿真是应柏显了形。”
风岐嗤嗤直笑:“你别吓我。”
印度教讲梵,他们的传说里有很多分/身化身之类的元素,也有说三相神自体内分化出自己伴侣的,同一个神分男女两相也不是不可能。
“管他呢,爱谁谁吧。”
——
“我师兄最近特别特别焦虑。”罗研说。
霍宁心道:能不焦虑吗?
可罗研说的根本不是她理解的那种,容貌焦虑、年龄焦虑、学历焦虑、社会地位焦虑...什么都有。
罗研笑逐颜开:“我都撞见他对着后视镜好多回了。”不仅如此,今天吐槽他快奔三的时候,应柏头一次反驳了一句:“二十七。”
几人正说着话,风岐捏着张A4纸从院子里进来,恰看到站在霍宁身侧的楚天阔脸色有些奇异。
“天阔姐姐,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啊?”想着她昨晚应该没有休息好,应柏出门时,风岐给楚天阔去了条消息,问她要不要过来歇会儿。
叫了好几声,楚天阔这才回神:“没、没有...就是...”
“我们...”她示意霍宁和风岐一道出大堂,霍宁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霍宁听了没两句就绕回柜台后取电瓶车钥匙,口袋里塞了一把,给风岐又扔了一把:“赶紧的,走走走。”
——
车停到藏庙外的公路边后,应柏就拨通了宗律师的电话。这通电话持续了半个多小时,他一面做笔记,一面在电脑上跑数据,接近尾声时,他终于看到了周辽和秦思勉的身影。他们在庙前广场上绕着转经筒转了许多圈,这才进去。
他们进去后快二十分钟,四人小群里秦思勉发来一条消息:【周辽好像认识心莲。】
他刚下车,恰好看到远处骑着电瓶车过来的阿定。那一瞬间,阿定的车头歪了一下,人也忽地瑟缩。但之后,阿定停了车过来主动跟他打招呼,寒暄几句,给了他跟霍宁通话的时间。
霍宁当机立断:“你把电话给她,我跟她说。”
没两分钟,阿定递回正在通话的手机。
“让她上车,把钥匙给她,你先在车外边儿守着她,我们马上就到了。”
秦思勉的消息源源不断地进来:【咋办咋办?】
【周辽说要带走。】
【非要带走。】
下一条就是楚天阔艾特的应柏:【风岐让你先进去稳着。】
——
风岐自己骑一辆,霍宁骑车带着楚天阔,因此风岐在前头风驰电掣,两边全靠吼。
“他自己没车啊把我们车开走干嘛?”
两人比风岐落后了五十米,只见她下车后解开腰带,把棒球棍往怀里一拢,大步流星地往里走。
霍宁:“我现在不怕别人,我真有点儿怕她一会儿把里头连人带东西地全砸了。”
秦思勉改了群语音,霍宁上车,楚天阔留在外面听秦思勉转播。
“你来做什么!”是周辽带着恐惧与愤怒的声音,显然是应柏已经到了。
周辽捧着碎成两瓣的心莲对应柏做了一个向前递的动作,忽又收回,往复几次。应柏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周辽这是把心莲当做了可以用来对付他的法宝。
他笑了笑,刚要开口,身上的灼热忽地消散,与此同时,周辽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应柏余光里,风岐正站在偏屋外的院子里。他悄悄偏头看了一眼,正看到她抚了两下胸口平复心跳和呼吸,紧接着把本藏在怀里的棒球棍抽了出来,正在往右袖子里塞。
“你做了什么!”周辽尖声叫道。
秦思勉打了个哆嗦,戴着耳机的楚天阔赶紧摘了一个下来,风岐庆幸自己握住了棒球棍柄,不然周辽这一嗓子真要给她吓得把凶器给露出来了。
她有点儿后悔自己本能地把棒球棍带出来,万一一会儿脾气上来了,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持械伤人。
应柏看着周辽颤抖的双手,那指缝里齑粉下落。周辽忙不迭地收拢指头,可克制不住颤抖。
风岐进来时,周辽手里的心莲只剩了一半,但这一半,也碎得惨不忍睹。
“碎、碎了,咋、咋回事儿啊?”秦思勉抖抖索索。
应柏从风岐进入偏屋后就将她挡在身后,风岐从他臂侧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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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半个头,扯扯他的衣摆,轻声问:“你没碰吧?”
应柏气声答她:“没有。”胸腔里的暖流经久不息,手下意识就向后伸,想去寻她的,被她一巴掌拍落。
周辽有些崩溃,捧着心莲一屁股坐倒在地,秦思勉左看右看,最后赶忙跑到风岐身边:“咋、咋办啊?”
风岐巴不得回他一句:“继续进局子呗。”
她推了推应柏:“出去出去,赶紧的。”
“那个...”她清了清嗓子,蹲到周辽身侧。
周辽这才看到风岐,带着哭腔唤她。
“这是怎么回事?摔碎了?”风岐轻声问他。
秦思勉道:“不是不是,就是...”风岐的眼刀一扫,他赶紧闭了嘴。
风岐的神情重新柔和下来:“这个...是你自己的东西还是庙里的?”
周辽依旧捧着那碎片,风岐掏了掏口袋,问了秦思勉,最后还是秦思勉出去找应柏要了张手帕纸过来,才让周辽兜着的这一捧放了上去。
这样一换,又扑簌簌掉下来不少,周辽怔怔道:“这是我爸爸、我爸爸从来不离身的护身符...”
风岐心中“咯噔”一声,秦思勉“啊?”了出来:“你爸的东西咋会在这儿?”
周辽哽咽着摇摇头,风岐掏出手机给霍宁打了一行字说清状况,又接了一句:【这又什么鬼?】
“这...”她装作为难的样子,仰头看向秦思勉:“原来是这儿的东西是吧?”
秦思勉刚要张口,风岐冷声道:“点头摇头,不许说话。”秦思勉点了点头。
风岐再次柔声对周辽说:“那我们得先跟喇嘛讲一下,”她又确认了一次里面没有摄像头,“这里的东西都是放这儿保管的,我们先出去,怎么样?”
周辽被秦思勉扶起身的时间里,风岐收到了应柏的消息:【大喇嘛外出交流,最近不在,其他人不知道归属。】
她示意秦思勉降低步速,没两分钟,霍宁的消息也过来了:【我让阿定先留车里。】
周辽陷入自闭状态,秦思勉还打算实话实说,风岐走到庙门前,看到应柏站在不远处,先快步过去悄悄把棒球棍转移到他怀里。
要判判他。
回到庙门,她对着值班的喇嘛微微躬身、双手合十置于胸前先开了口:“扎西德勒。”
对方会普通话,她开门见山:“打扰上师,我们的朋友刚才看到...”她只说周辽是一时好奇拿了起来,力气不当引起了它的碎裂。
秦思勉悄悄给她发过消息,说东西一直被周辽紧紧抓在手里,周辽用的力气很大,一开始还好好的,也就她到之前,碎成了她看到的模样。那她这么说也不算撒谎。
这儿的规矩倒也有意思,送来的东西如果主人要取回,跟大喇嘛说一声就行,但是大喇嘛不保证东西是否是原样,也不保证东西是否还在。
毕竟你送来是“镇压”的,这里不该算作你的仓库。所以这心莲现在成了这样,这里也不会告诉原本的主人,除非原本的主人自己来问。
怪随缘的。
喇嘛让他们把东西放回去就行,周辽失魂落魄地向回走,风岐问了声能不能交给秦思勉让他帮忙送回去,但周辽置若罔闻。
快进偏屋时,周辽顿住脚步,求助般地问风岐:“风小姐,能不能帮我问问,这是谁送来的。”
“或者、或者...”他想把心莲带走。
风岐皱了会儿眉头:“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先回去商量一下,这里风俗跟我们那儿肯定不一样,说话做事都要注意的。”
“过几天等大喇嘛回来了,我来试试看,但是咱们不能说结果一定怎么样,行吗?”
周辽默然落泪,最后点点头:“好。”
看着周辽把碎片放回去,秦思勉松了口气,风岐给应柏去了个电话,总算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得躲着周辽,不在视线范围之内。
“你身上有钞票吗?”
应柏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有,要给你送来吗?”
风岐心里叹了口气,现在把钱给周辽让他去塞谁知道会不会又起波折。这一帮子人还是得赶快出去,万一吵闹起来,真惊动了人,就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了。
“你去找个功德箱,往里头塞点儿,一两块的就行,别塞多了。”
“数量可以多,但是数额不要大。”
“好。”
她挂断电话走到秦思勉身边:“你们俩先去小楼那儿吧,你陪他一会儿,行不?”
秦思勉点点头,风岐打了三个字:【怕不怕?】
秦思勉的脸登时紧绷,又点了点头。
风岐有些庆幸西部地区天黑晚,要是在家里,现在早黑透了。
她又打了一行字:【我们一会儿就过来。】
她刻意走在两人之后,霍宁的电话进来时,应柏刚从正殿快步下来。
“有点儿东西啊你们。”霍宁关了车门走开两步,这才开腔。
秦思勉的转播已经结束了,楚天阔和霍宁简单商量了两句便跟上失魂落魄的周辽和双腿打颤的秦思勉。
霍宁先前上车后,跟阿定一半靠风岐路上的临时瞎话一半靠现场发挥,只是这几人的速度实在太快,她才刚说到:“就应柏之前觉得那东西可能不太干净,联系了几个...算是有点儿道行的过来看看,里边儿有个脾气不太好的...”
重点是不能让周辽见到阿定,周辽现在逮谁咬谁,昨天把罗研凶了一顿,一会儿看到阿定保不齐又得鬼叫。也算是风岐先前那个“专业犯罪团队”给的灵感。
但阿定看到了风岐来时的模样:“就是刚才那个穿长风衣的女孩子吗?”
这话说风岐好像也有道理,但这个问题她没来得及回答,就看到了楚天阔发来的一行字:【他们说碎了。】
“你就站那儿呗,你不怕一会儿过来人家把你认出来...”遥遥见风岐停了脚,站定两秒往回跑,霍宁笑了,“行了你俩在里边儿藏会儿,我这儿结束了给你报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