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绝关系?我转身科举成状元!》 第1章 苏家逆子 “逆子!你还有脸回来?你怎么不死在青楼算了?” “苏家的名声都让你这个废物败光了!” 苏云的耳膜被这两声怒吼震得嗡嗡作响。 他本是二十一世纪的文科博士,一场意外,魂穿至此。 而他现在的身份,是荥阳郡首富苏家嫡长子! 按理说,他应该有非常幸福的人生,事实却截然相反。 二十年前,王朝更迭天下大乱,苏云在战乱中与父母失散,成了流离失所的孤儿,那时候他才五岁! 一个五岁的孩子,在兵荒马乱的乱世中漂泊了二十年,没人知道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挨了多少打,才能活到今天。 直到两个月前,两名衣着华贵的男女找到他,声称是他的亲生父母,并带回苏家。 这是一场阔别二十年的重逢,苏云本以为会很温馨,会有人关心他这二十年过的怎么样,结果等来的是嫌弃、厌恶、排斥。 明明是一家人,明明身体里流淌着同样的血液,可他在苏家生活了两个月,就像是永远都融不进去的外人。 “看看你三个弟弟!” 苏振的声音再度响起,像是在抽打苏云的脸,“你二弟文采斐然,十七岁便中了进士,如今已在朝为官,三弟精于算术,已能独掌家中产业!” “就连你那不成器、只爱舞刀弄枪的四弟,一手箭术也得了郡守的夸赞!” 苏振越说越气,胸膛剧烈起伏,“你呢?你有什么本事?除了吃喝等死,你还会什么?” “哦对了,你会勾栏听曲,偷鸡摸狗,一身的地痞流氓气!大字不识几个,连最简单的账本都看不会!我苏振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废物东西!” 羞辱如冰冷的雨水,兜头浇下。 厅堂内回荡着苏振的咆哮,下人们缩着脖子,一动不敢动,生怕在这个节骨眼上触霉头被迁怒。 苏云的母亲柳氏,望着暴怒的苏振,忧心忡忡的张了张嘴,却也不敢在这时候替苏云说话。 一家之主正在训子,她一个妇道人家没有插嘴的余地。 然而,苏云缓缓抬起头,那双眼睛里没有畏惧,只有面对不公的愤怒。 “他们什么都会,是因为他们从小锦衣玉食,有先生教导,有父母呵护。” “而我呢?我五岁就要从尸堆里找吃的,跟野狗和秃鹫厮杀,受伤了只能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哭。” “寒冬腊月穿着单衣,手脚冻出血疮,人人都骂我是个没人要的野种!” “你以为我想这样?还不都是因为你!” “当初要不是你粗心大意弄丢了我,我苏云不会比任何人差!” 厅堂内顿时安静的落针可闻。 下人们偷偷抬头,震惊的望着苏云,满脸的不可思议。 苏振作为苏家的一家之主,从来没有人敢当面顶撞他,哪怕他错了! “你……你……” 苏振被这番话怼得哑口无言,一张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柳氏听到苏云自诉童年的苦难,脸上满是泪水,心疼不已。 她见苏振胸膛起伏,显然被气的不轻,担心苏云受罚,连忙端上一杯茶递给了苏振。 “老爷,您消消气,云儿他……” 话没说完,就被苏振不耐烦的打断了。 他推开茶杯,猛地一拍桌子,那紫檀木的厚重桌面发出一声闷响,“放肆!你还敢顶嘴!没教养的逆子,目无尊长!来人,家法伺候!” 一旁的妇人,苏云的母亲柳氏,连忙起身,拽着苏云的袖子,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焦急:“云儿,快,快给你爹跪下认个错,服个软……” 认错? 苏云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苏振要的根本不是一句道歉。 他要的,是顺从,是卑微,是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 苏云冷笑一声,轻轻挣开柳氏的手。 “我何错之有?” 他挺直了腰杆,像一杆刺破这压抑屋宇的标枪。 “我没错!” “好!好!好!” 苏振怒极反笑,眼中凶光毕露,“反了你了!我今天就打到你认为止!” 他亲自走下堂,从下人手里夺过那根手臂粗的家法棍,抡圆了就朝苏云的后背狠狠砸下!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苏云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仿佛那棍子打的不是他的身体。 他没有怒吼,没有求饶,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只有那双眼睛,黑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死死地盯着苏振。 苏振打了一下,停住了,喘着粗气,想看他求饶。 只要苏云弯一下腰,说一句软话,他就能借坡下驴。 可苏云的身影,像钉死在地上的松。 这股子倔强彻底点燃了苏振的怒火。 他觉得自己的威严,在满屋子下人,甚至是在屏风后那几道隐晦的目光注视下,被这个逆子践踏得粉碎。 “我打死你这个孽障!” 他动了真火,棍子如雨点般落下。 砰!砰!砰! 每一击都用尽全力。 木棍裹着风声,一下下砸在苏云的背上。 苏云死死咬着牙,骨头仿佛都在哀鸣,但他就是不倒,不跪,不求饶。 血顺着他的嘴角淌下,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逐渐汇聚成一滩血池。 “老爷!别打了!要打死人了!”柳氏的哭喊声变得尖利。 苏振这才喘着粗气停手,将棍子狠狠一扔。 他看着地上那滩血,心里也有些发怵,但嘴上却绝不服软:“把他给我关到柴房去!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 柳氏哭着扑过去想扶苏云,想看看他背后的伤口,却被他一把推开。 那力道不大,却让赵氏心里猛地一空,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满脸的不可置信。 苏云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眼神冷得像冰。 “不必了。” 苏云开口,声音因失血而有些沙哑,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看着苏振和柳氏,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既然这么不喜欢我,我走便是!” “从今往后,我们再无瓜葛,老死不相往来。” “刚才这顿打,就算我还了你们的生养之恩。” 说完,他再不看这两人一眼,拖着重伤的身子,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挪出了这个让他窒息的家门。 “云儿,你何苦如此呢?你是爹娘的亲生骨肉,不能因为一点矛盾就说出断绝关系的话啊。” 赵氏还想挽留,想去拉苏云,却被他浑身是血的惨状吓到,不敢伸手。 “让他滚!” 苏振的怒吼在身后炸开,“有种滚了就永远别回来!” 第2章 不爱读书的李沐雪 看着苏云一瘸一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柳氏瘫坐在地,心里像被刀子反复剜着,痛得无法呼吸。 苏振却不以为然,冷哼一声:“不用管他!一身的贱骨头,享受了我们苏家的荣华富贵,哪还吃得了外面的苦!不出三天,自然会哭着回来求我!” 直到苏云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苏振还不解气,对下人吼道:“去!把他带回来的那些破烂东西,全都给我烧了!一件不留!还有,他的房间也拆了,以后谁也不准放他进门!” 一个管家模样的下人迟疑了一下,小声回道:“老爷……大少爷他……他没有什么东西。” “胡说!” 苏振瞪眼,“我苏家这么大,还能没他一件东西,没他一间房?” 下人的头垂得更低了:“大少爷回来那天,您说客房都住着人,小的想把大少爷安排到东院的新楼,您……您没同意。” “后来……后来这事就不了了之了。这两个月,大少爷一直都住在城外的破庙里,没在府里住过一天,也没……没花过家里一文钱,没吃过家里一粒米。” 空气死寂。 苏振整个人都僵住了,嘴巴张了张,愣神半响后反驳道:“不可能!他要是没花家里一分钱!没吃家里一粒米!怎么可能活过这两个月?” “回老爷,大少爷他……有时去河边垂钓,去山上摘果子,有时去城门口当帮闲,每日也有几文钱……” 注意到苏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下人不敢再说了,低着头退了出去。 苏振那张涨红的脸慢慢褪去血色,化为一种难堪的铁青。 柳氏听完,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嘴里念叨着:“我的儿……我去把他找回来……” …… 城外,破庙。 冷风从四面八方的破洞里灌进来,吹得神龛上的蛛网簌簌作响。 苏云靠在一根满是灰尘的柱子上,背后的剧痛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被凌迟。 但他心里,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宁静。 脱离了那个牢笼,空气都是自由的。 “喂,苏云,你被人打了?” 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英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苏云抬眼望去,一个身穿劲装的少女逆着光走了进来。 她叫李沐雪,城中富商李家的独女。 与别的大家闺秀不同,她不爱红妆爱武装,成天舞刀弄棒。 一次为了躲避家中先生的责罚,逃到这破庙躲雨,恰好遇见了苏云。 苏云随口教了她几句诗,让她回家后在父亲面前大出风头,两人就此相识。 李沐雪看着他背后的血迹,眉头紧锁:“谁干的?你告诉我,我替你报仇去!” 苏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摔的。” “摔的能摔成这样?”李沐雪显然不信,“你别怕,有我呢!” 苏云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接话。 李沐雪还以为他不信任自己,自信满满的说道:“本小姐一身武艺,在荥阳郡没有敌手!你不用担心仇家的身份,不管是谁,我都替你出头!” 苏云不想在这话题上多过纠缠,反问:“你怎么来了?今日你不是要去练剑的吗?” 李沐雪一张俏脸马上垮了下来,有气无力的说道:“还不是我爹。” “他安排我去城里大儒徐明静先生的私塾读书,你知道的,我一看到字就犯困,让我念私塾,比杀了我还难受。” 她苦着脸,满怀期待的望着苏云:“要不然你替我去吧!私塾里只知道李家有个学子要来读书,不知道来的是谁,你正好顶替我。” 苏云闻言坐直了身体,牵动了背后的伤口,疼的他眉头一皱。 可听到李沐雪这番话时,伤口的疼痛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心里隐隐还有点激动和期待! 自从圣上开科举以来,民间就流传着一句话,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不论权贵子弟还是农家子弟,都挤破头的去读书,去考取功名! 一旦考上,便是鱼跃龙门,改变阶级! 苏家能有现在的地位,也都得益于苏家老二在朝为官! 而对于苏云来说,他前世本就是文科博士,对诗词文章、经义策论等都有研究! 走科举这条路,完全是专业对口! 而且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 现在的苏云一无所有,科举是他唯一的逆袭之路! 苏云毫不犹豫的答应李沐雪:“行,我替你去。” 李沐雪见苏云答应,松了一口气,正要跟苏云交代一下上私塾的细节,却听到门口传来动静。 一个哭哭啼啼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正是柳氏。 “云儿!我的云儿!” 柳氏看到苏云的惨状,哭得更凶了,上来就要拉他,“你跟娘回家吧,啊?回去给你爹磕个头,认个错,他会原谅你的……” 苏云面无表情地避开了她的手。 柳氏泪眼婆娑,轻声道:“云儿,是娘不好,没有关心你,你回来两个月,娘竟然不知道你不在府上住宿……” “你跟娘回去吧,跟你爹认个错,你现在身上带伤,不能再在外面风餐露宿了。” 苏云别过头,淡淡的说道:“从小到大我都是这么活过来的,不劳您挂心了。” 柳氏脸色惨淡,抹了抹眼泪,哀求道:“娘知道你心里有怨,你回来吧,娘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跟娘回去好不好?” 苏云闭上眼,不再看柳氏一眼,只是语气坚定:“不必再说了,我心意已决!” 旁边的李沐雪听着这话,瞬间就明白了七八分,一股火气直冲脑门。 她叉着腰,指着柳氏便斥责道:“你这人怎么当娘的?儿子被打成这样,不去找打人的人算账,反倒逼着儿子回去认错?有你们这么做父母的吗?” 柳氏被一个晚辈指着鼻子骂,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心里的愧疚越发汹涌。 她面色凄苦,闭目不语的苏云,做着最后的努力:“云儿,娘求你了,你跟娘回去好不好?” 李沐雪气不打一处来,她可没有那么多礼数,伸手就把柳氏往外推。 “苏云他什么脾气你当娘的不知道吗?他决定的事什么时候反悔过?赶紧走!” 柳氏被推到门口,见苏云闭着眼,没有丝毫动作,知道是劝不动他了,心里又涌起一阵愧疚和心疼,抹着眼泪离开了。 柳氏走后,苏云才睁开眼睛,朝李沐雪挑了挑眉。 “你刚才不是说要替我报仇?” “打我的是苏家家主苏振,你现在可以动手了,我在这等你的好消息。”苏云看着李沐雪,半开玩笑地说道。 “啊?” 李沐雪一下子怂了,吐了吐舌头,“你家……你家可是在朝中都有人的,我爹说不能得罪。” “我要是敢去,我爹非把我关上几年不可。” 她家虽是豪商,富甲一方,但在这个士农工商的时代,商人地位终究是最低的。 这也是为什么她家里人拼了命也想让她读书入仕。 当今女帝当政,广开科举,不论男女,唯才是举。 李沐雪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钱袋,塞到苏云手里:“喏,这些银子你拿着,快去找个大夫看看伤,别落下病根。” 苏云掂了掂,分量不轻。 他没有推辞,只是认真地看着她:“这钱,算我借的。日后必当奉还。” 见苏云说的郑重,李沐雪笑嘻嘻的说道:“跟我还客气什么?你好好养伤,记得三天后去私塾替我报道。” 将私塾的位置告诉苏芸后,李沐雪朝他摆了摆手,离开了破庙。 第3章 私塾测试 苏云目送她离开,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钱袋。 钱袋里的银子沉甸甸的,带着李沐雪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一共十两银子,这就是苏云接下来活下去的本钱。 一部分要用来治伤。 背上的棍伤火辣辣地疼,若是不处理好,这副身子骨怕是就废了。 另外还得租个能遮风挡雨的住处,总不能真把这漏风的破庙当家。 剩下的,是饭钱,是笔墨纸砚的钱,是通往“出人头地”那条独木桥的过桥费。 可钱总有花完的一天,必须得想个来钱的路子。 …… 三天后,苏云来到徐静明先生的私塾。 私塾坐落在荥阳郡最清净的文德巷,巷口却堵得水泄不通。 一辆辆装饰华美的马车停在路边,车帘掀开,走下来的都是些锦衣华服的少年郎。 他们手里摇着玉骨折扇,腰间挂着名贵香囊,三五成群,高谈阔论,眉宇间是掩不住的矜贵与傲慢。 空气里飘荡着名贵熏香和脂粉的味道,与苏云身上廉价的草药味格格不入。 他衣着朴素,面容清瘦,独自一人,像一滴清水滴进了滚油里,瞬间被周围的喧嚣与华贵淹没。 “哟,这哪儿来的叫花子?也敢到徐先生的门下来凑热闹?” 一个尖厉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宝蓝色绸衫的公子哥,头戴玉冠,手持一把洒金折扇,正是城中布政使的侄子,周贯。 周遭的公子哥们闻声看来,见苏云一身寒酸,顿时发出一阵哄笑。 “周兄,你这话说的,万一人家是来洒扫地下人呢?” “下人?你看他那穷酸样,怕是连下人都当不上吧!别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想混进来偷东西的!” 苏云瞥了一眼周贯,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他自小的苦难生活,早就磨砺出强大的意志,这种程度的讥讽,他完全没放在心上。 进私塾要紧,没必要为了跟一群纨绔呈口舌之快而误了大事。 周贯见苏云不说话,只当他是怕了,愈发得意,上前一步,用扇子尖戳了戳苏云的胸口:“喂,跟你说话呢,哑巴了?赶紧滚,别把你身上的穷酸味儿蹭到本公子身上,晦气!” 他身后一个五大三粗的家仆会意,立刻上前,伸手就去推搡苏云,嘴里骂骂咧咧:“滚远点!弄脏了我们少爷的衣服,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苏云敏捷地侧身一躲,那家仆顿时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吃屎。 “你还敢躲!” 周贯手上的折扇一指苏云:“给我打!” 几个家仆涌了上来,眼看着就要把苏云围起来,这时候私塾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时辰到,都进来吧。” 门内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 周贯冷哼一声,挥退了家仆,昂着头走进了私塾。 他虽然跋扈,却也不敢在徐先生的私塾门口闹事。 “识相的赶紧滚,别让本公子再看到你。” 经过苏云的时候,周贯轻飘飘地撇下一句话。 苏云笑着摇了摇头,随后也踏入了私塾的大门内。 院内,一位身穿灰色长袍、须发半白的老者正闭目养神。 他便是徐明静,曾官至礼部侍郎,后因得罪权贵,辞官归乡,开办私塾。 虽已不在朝堂,但门生遍布天下,在士林中威望极高。 学子们见到他,纷纷收敛了脸上的傲气,恭敬行礼。 徐明静缓缓睁开眼,目光如古井无波,扫过每一张年轻的面孔,在衣着破旧的苏云身上也只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一视同仁。 “都坐吧。” 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学子们闻言都席地正襟危坐,抬头望着上首的徐明静。 徐明静的目光扫过底下乌泱泱的人头,看着那些交头接耳、坐姿歪斜的“学子”,眉头渐渐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心里涌起一阵失望,这些人,大多不过是家中长辈逼着来镀金的,有几个是真心向学? 人数太多,良莠不齐。 徐明静只是扫视了一圈,心里就已经有了计较。 必须淘汰一些学问品行不合格的纨绔出去。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老夫年事已大,精力大不如前,无力管教你们所有人,今日我出一考题,通过者便可留下。” 徐静明指了指堂上一副字,朗声道:“考题很简单,抄写一个‘静’字。” “开始吧。” 徐静明话音落下,学子们的神情都紧张了起来。 能不能留在徐静明先生的私塾门下,就看这次测验了。 大家不敢耽搁,连忙找到位置坐下。 一时间,厅堂内只剩下磨墨的沙沙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窸窣声。 苏云深呼吸,拿起狼毫笔。 前世的他,写得一手好字,这一世的身躯虽未练过,但肌肉的记忆和灵魂的感悟却在笔尖融合。 他凝神静气,一笔一画,落笔沉稳,力透纸背。 一个时辰后,众人陆续停笔,将自己的功课交了上去。 徐明静拿起最上面的一张,只看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又拿起第二张,第三张…… 他看得越多,眉头皱得越紧。 这些富家子弟的字,要么笔画浮夸,结构松散,透着一股虚浮之气;要么急功近利,锋芒毕露,毫无半分沉静风骨。 他看得连连摇头。 “心不静,如何写得好字?如何读得好书?又如何,做得好人?” 他的声音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几个被他目光扫过的学子,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们不用先生再多言,便已明白自己被淘汰了,一个个垂头丧气地起身,默默离开了私塾。 “你。” 徐明静的目光落在一个身材高大的学子身上。 “方才选座之时,为了离字帖近一些,仗着家世和体壮,强占了前排的位置。如此行径,非读书人该有之品行。你也走吧。” 那学子一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却不敢辩驳半个字,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尔等谨记,学问高低并非评判的唯一标准,品行同样重要!” 徐明静又一一点出了几个学子的问题,随着被淘汰的人越来越多,原本乌泱泱的课堂,很快只剩下了二十几人。 他环视了一圈剩下的学子,眼中的失望之色却更浓了。 “荥阳郡乃书香门第,自古便多出读书种子,今日这批学子的水平……” 他缓缓摇了摇头,似乎已经不抱什么希望,随手拿起了压在最底下的一张纸。 也就是苏云的字。 第4章 滚出去 徐静明浑浊的眼眸骤然亮起,仿佛有精光射出! 纸上的“静”字,笔锋遒劲,结构端正,更难得的是,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历经风霜后的沉淀与坚韧,仿佛不是一个少年人能写出来的。 那是一种……在苦难中磨砺出的宁静。 “这字……是你写的?”徐明静抬起头,目光锐利地锁定苏云。 “是,先生。”苏云不卑不亢地回答。 “你以前可曾拜师学过书法?” “回先生,未曾。” 徐明静打量着他,衣衫洗得发白,袖口甚至有磨损的痕迹,一双手上布着薄茧,一看便知不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这样的家境,恐怕连笔墨都难以负担,更何谈请名师教导。 徐明静心中了然,为了能踏入这私塾的门槛,这少年不知在背后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他眼中的锐利渐渐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很好。” 他放下那张纸,看着苏云,语气竟温和了许多。 “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苏云。” “苏云?” 徐明静点了点头,眼中带着一丝鼓励。 “好好学。不求闻达于诸侯,起码能凭这手字,将来混个温饱,不受人欺。” 周围的学子们纷纷侧目,脸上写满了惊诧与不解。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听到徐明静先生用如此温和的语气对一个学子说话。 这字,真的有那么好?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 “先生,您可别被他骗了!” 周贯一步站出,指着苏云,满脸不屑,“他就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穷酸,怎么可能写出这样的好字?我看,这字定是他从哪里偷来,或是找人代笔的!” 徐明静的眉头再次皱起,看向苏云,等待他的解释。 苏云却笑了,他转向周贯,不疾不徐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周公子说我大字不识,说我偷窃代笔,可有证据?” “我……”周贯一噎,他哪有什么证据,不过是随口污蔑。 苏云的目光转向徐明静,拱手行礼,声音朗朗:“先生方才教诲,德行比学问更重要。学生不才,却也明白何为礼义廉耻。” 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回周贯身上,眼神冷了下来。 “倒是这位周公子,方才在私塾门外,当着众人的面,对我百般辱骂,斥我为‘叫花子’、‘泥腿子’,不配踏入这清静读书的,还命家仆将我推搡出去,言语间,满是对寒门士子的鄙夷与不屑。” “学生愚钝,敢问先生,这般仗势欺人、目中无人、毫无同窗之谊的行径,算不算……德行有亏?” 一番话,掷地有声! 厅堂内死寂一片。 周贯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想反驳,可苏云说的句句是实,几十双眼睛都看着,他根本无法抵赖。 徐明静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最厌恶的,便是这种自恃家世、欺压寒士的纨绔子弟。 他看着周贯,那眼神像是要将他刺穿。 “周贯。” “学……学生在……”周贯双腿一软,声音都在打颤。 “你的字,勉强算过。” 徐明静拿起周贯的卷子,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缓缓将其撕成两半。 “但你的德行,不配入我的门墙。” “滚出去。” 周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因为一个穷酸,被徐明静当众逐出师门! 这要是传回家里,父亲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他满腔怒火,恨不得立刻冲上来将苏云撕碎。 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周贯沉着脸离开了,经过苏云的时候,咬着牙挤出几个字:“你给我等着!” 一场风波过后,课堂上恢复平静。 “你们都通过了测验,从即日起,便是我徐明静门下的学子了。” 徐明静抚了抚颌下的胡须,又恢复了那副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开始宣读私塾的规矩,每日何时上学,何时放学,需要完成多少课业等等。 “这些规矩,尔等要谨记于心。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今日就到此为止,都各自回家去吧。” 学子们纷纷起身,弯腰作揖,与先生告别。 刚出门口,就看到一个穿着男装,粘着两撇假胡子的人影在巷子口鬼鬼祟祟地探头。 “喂!苏云!” 李沐雪扯下胡子,凑了过来,“怎么样?没露馅吧?老头子没为难你吧?” “还好。”苏云淡淡地回答。 “那就好!” 李沐雪拍了拍胸口,随即又换上一副笑嘻嘻的表情:“那个……苏云,再帮我个忙呗?” “说。” “我有个朋友,徐耀祖,你也见过的。他跟我一样,看见书本就头疼,可家里逼得紧,天天要检查功课。” 李沐雪搓着手,眼睛亮晶晶的,“你字写得那么好,能不能……帮我们代笔写几幅字?我们也好回家交差。价钱你随便开!” 正愁着钱快花完了,门路就自己送上门了。 苏云嘴角微微上扬,“可以。” 李沐雪带着苏云来到城内最大的酒楼,风雅楼。 两人上了二楼雅间,一个圆滚滚的身影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那是个胖子,看起来憨厚老实,一双眼睛却滴溜溜地转,透着一股与体型不符的精明。 “沐雪,你可算来了!这位就是你说的……” 徐耀祖的目光落在苏云身上,上下一打量,眼神里的热乎劲儿顿时凉了半截。 苏云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身形清瘦,脸上还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 这模样,怎么看都像个落魄书生,能写出让他爹满意的字? 李沐雪大咧咧地一拍苏云的肩膀,“苏云,我朋友。这位是徐耀祖,人傻钱多,你随便宰。” “嘿!李沐雪你胡说什么!” 徐耀祖不乐意了,但那双精明的眼睛依旧在苏云身上打转:“苏兄弟,代笔可以,但这价钱嘛……” 苏云也不废话,伸出一只手掌,五根手指摊开。 “五两银子。” “五两?!” 徐耀祖的嗓门一下子拔高了,肥肉堆成的脸上满是震惊:“你写的是金子还是银子?就写一幅字,你敢要五两?” 苏云神情没有一丝波澜,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苏云他才高八斗,五两算便宜你了!”李沐雪在一旁帮腔。 徐耀祖心底是不相信的,但是人是李沐雪带来的,还如此为他作保,他倒是有些下不来台。 他小眼珠一转,那商人的精明劲儿上来了,嘿嘿一笑:“行啊!五两就五两!不过我得加个码!” 第5章 瘦金体,技惊四座 他伸出一根肥硕的手指,在桌上重重一点。 “你要是真能写出一幅让我爹都挑不出错的好字,我可以给你五两。” “可要是写得不怎么样,糊弄我……” 他脸上的笑容一收,眼神变得锐利:“那你一文钱都别想拿到,还得免费帮我抄一个月的书。” “怎么样,敢不敢?” 李沐雪眉头一皱:“徐耀祖,你那小算盘都打到我们头上来啦?你家里全是大家名作,你爹眼界高的很。” “苏云是厉害,但是要让你爹也挑不出毛病,有点为难人吧?我看你就是不信任我,还想让苏云给你白干活,你这死胖子!一天到晚抠抠搜搜的就知道算计!” 李沐雪在给苏云抱不平,苏云却没有任何犹豫。 “可以。” “好!那就一言为定!”徐耀祖拍了拍手,让人送来文房四宝。 笔墨纸砚很快备好,是上好的狼毫和徽墨。 徐耀祖抱着胳膊,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李沐雪则有些紧张,手心里都渗出了汗。 苏云深呼吸,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瘦削但骨节分明的手腕。 他没有立刻下笔,而是闭上眼,在墨香中凝神静气。 整个人的气质在瞬间发生了变化,那股子街头混迹的痞气和落魄的穷酸味儿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如山的气度。 再睁眼时,他眼中仿佛有星芒闪过。 狼毫笔尖饱蘸墨汁,在雪白的宣纸上飘舞。 起笔,顿挫,勾勒,转折。 一种前所未见的字体,如铁画银钩,瘦劲锋利,又透着一股飘逸灵动的风骨,在纸上流淌开来。 苏云写的是瘦金体,这个世界的历史规矩和前世完全不同,自然也就没有宋徽宗赵佶创造出来的这种字体。 “这……这是什么字体?” 徐耀祖脸上的讥笑僵住了。 他虽然学问不精,但出身富贵,眼界是有的。 苏云才写了寥寥数字,他就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击力扑面而来! 他再没有了之前的倨傲,整个人像是被磁石吸住的铁屑,不由自主地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凑到桌边,瞪大了眼睛,连呼吸都忘了。 他看见笔锋时而如匕首般锐利,斩钉截铁;时而又如柳絮般轻盈,摇曳生姿。 每一个字都结构奇崛,自成风骨,带着一种皇家贵胄才有的华贵与傲气。 雅间内死寂一片,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李沐雪也看呆了,她不懂书法,却能感受到那字里行间喷薄而出的气势,仿佛那不是字,而是一个个鲜活的、有风骨的灵魂。 当最后一笔落下,苏云收笔而立。 一幅字,浑然天成。 “我的娘诶……”徐耀祖发出一声梦呓般的呻吟,他看着那幅字,眼神狂热得像是在看绝世珍宝。 他之前所有的怀疑、轻视、算计,此刻都化为了滔天的震惊和敬佩。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苏云的眼神彻底变了,那是一种看待神人般的恭敬。 “苏……苏兄!不,苏先生!” 胖子脸上的肥肉激动得直哆嗦,他对着苏云长长一揖,腰弯成了九十度。 “先生大才!耀祖有眼不识泰山!就凭您这手字,别说区区一个秀才,就是去考状元,那也是探囊取物啊!”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张五十两的银票,双手奉上,态度谦卑到了极点。 “先生,这是五十两,您收好!不,不够!这点钱简直是侮辱了您的笔墨!” 苏云接过银票,神色平静地揣进怀里。 徐耀祖如获至宝般,小心翼翼地将字帖卷好,揣进一个锦盒里,火急火燎地告辞回家。 …… 夜色中,徐耀祖揣着那幅字,像是揣着稀世珍宝,兴冲冲地回了家。 “爹!爹!你看我写的字!” 徐家的家主徐富贵,是个靠粮食生意发家的商人,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却总想着让儿子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听见儿子的嚷嚷,他不耐烦地抬起头:“你那狗爬的字有什么好看的?又想骗老子给你买那匹西域来的宝马?” “这次不一样!”徐耀祖献宝似的展开宣纸。 徐富贵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下一秒,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猛地从太师椅上弹了起来! 他冲过去,一把夺过那幅字,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虽然不识字,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字……这字……他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字! 每一笔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刻在他的心上! “这……这是你写的?”徐富贵的声音都在打颤,充满了难以置信。 “那……那当然!”徐耀祖梗着脖子,心里发虚。 徐富贵死死盯着儿子的眼睛,半晌,忽然老泪纵横,一把抱住徐耀祖,嚎啕大哭:“我的儿啊!你……你这是大器晚成啊!” “你一直在偷偷用功,是爹错怪你了!是爹的错!” 他激动得浑身发抖,猛地一挥手,对着管家怒吼:“去!把我书房里那方前朝的端砚拿来!还有库房里那匹宝马!全都给我儿送去!” “还有!”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幅字,像是捧着祖宗的牌位,“找全城最好的裱糊匠,用金丝楠木给我裱起来!” “挂在正堂!我要让所有来我徐家的人都看看!我徐富贵的儿子,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大纲: 徐耀祖将苏云的字带回家,其父徐富贵大喜,不仅赠他宝马名砚,还将字挂在正堂。 徐家是荥阳富商,宾客见这幅风骨奇绝的“瘦金体”,无不惊叹,追问作者。 徐耀祖含糊称是自己“偶得灵感”,心中却愈发敬佩苏云。 “徐家公子书法大进”的消息很快在荥阳上流圈传开,引小范围波澜。 李沐雪和徐耀祖找到苏云,告知他代笔生意火了,不少纨绔想花钱求字。 苏云直接提价到一百两一幅,且每日只写一幅,订单仍纷至沓来。 徐耀祖成了他的经纪人,忙得脚不沾地,赚得盆满钵满,按约分给苏云大头。 周贯被徐明静逐出师门后,遭父痛打禁足,将所有怨恨记在苏云身上。 听闻“徐耀祖”靠奇字出风头,甚至有人出千金求字,他立刻猜到是苏云,便联络保守老学究,要在兰亭文会揭穿苏云“骗局”,让他身败名裂。 苏家也闻此传闻,苏振在饭桌上嗤之以鼻:“歪门邪道,丢尽苏家脸!”二弟苏文(进士)从京城来信,鄙夷苏云“专攻奇技淫巧”,三弟四弟也附和嘲笑。 唯有柳氏稍宽心——苏云靠写字能糊口,却更心痛悔恨,派人去破庙,早已人去楼空。 苏云用赚的钱租了僻静小院,置了新衣,背上的伤渐愈,生活终于步入正轨。 李沐雪却忧心赶来,说周贯正散播他是骗子的谣言,还要在兰亭文会公开挑战。 兰亭文会是荥阳年度文化盛事,郡守主持,名流云集,是扬名良机。 周贯送来傲慢战书,指苏云书法“无根浮萍,邪魔外道”,邀文会比高低,辨“书法正统”。 他还买通说书人,将苏云塑成欺世骗子,自封“文坛卫士”。 荥阳顿时议论纷纷,虽有人信苏云有才,但多数人被舆论引导,等着看好戏。 李沐雪、徐耀祖急得团团转,徐耀祖说:“周贯请了守旧的‘古板张’做评判,他肯定看不上你的字!”苏云却平静让李沐雪备请柬。 苏家也收了请柬,苏振冷笑:“自取其辱!正好让全城看这逆子丢人!”全家决定出席,连苏文也从任上赶回,要见证苏云身败名裂。 徐明静不齿周贯所为,却好奇苏云——这个凭“静”字让他另眼相看的少年,到底有多少本事。 苏云闭门不出,买了大量宣纸毛笔备战 李沐雪见他沉着,渐渐放心,还动用关系为他安排文会好位置。 文会当天,人山人海。郡守坐主位,周贯、古板张在评判席意气风发。 苏云穿洗得发白的青衫独自入场,与周围锦衣华服格格不入。全场目光瞬间聚焦他,满是审视与嘲弄。周贯不等开场,指着他喝骂:“骗子!今日当众撕你虚伪面具!” 周贯声色俱厉列苏云三罪:出身低贱、字体邪魔、高价卖字玷风骨。 古板张抚须附和:“书法传承有序,岂容跳梁小丑胡来!”现场文人纷纷指指点点,满是鄙夷。 苏家席上,苏振面带冷笑,苏文高声说:“此非苏家门风,与我等无关!”彻底割裂苏云,明摆着看笑话。 柳氏在女眷席,听着绝情话,看着被千夫所指的苏云,心如刀割,泪水在眼眶打转,却不敢作声。 苏云始终平静,缓缓走到场中,先向郡守、徐明静行礼,再转向周贯笑问:“出身与字好坏何干?你看过天下所有书法?大家不靠笔墨养家?靠祖荫才算风骨?” 几句话逻辑分明,问得周贯脸色发白,一时语塞。 周贯恼羞成怒:“巧舌如簧!敢与我比三场?诗书画任选其一!” 苏云环视全场,扫过苏家冷脸,定格周贯:“不必三场,太麻烦。” 随即高声:“在此作一首诗、写一幅字,若不能让你心服,我当众折笔,退出荥阳文坛!” 全场哗然,皆惊其“狂妄”——一人战诗与书,还立此毒誓!周贯没料到苏云如此刚烈,却已无退路,狞笑道:“好狂徒!看你怎么收场!来人,笔墨伺候!” 第6章 周公子,你晕了 苏云话音落下,全场死寂,随即炸开锅。 “疯了吧?他一个人要比诗和书?” “还立下这种毒誓,当众折笔,退出文坛?这是把自己的后路全断了啊!” “狂徒!简直是前所未见的狂徒!” 周贯也没想到苏云会玩这么大,先是一愣,随即狞笑起来,那笑声里带着看好戏的快意。 “好!好得很!有种!” 他一甩袖子,对着身后的家仆高声呼喝:“愣着干什么?给这位苏‘大家’,笔墨伺候!” 两个家仆立刻抬上一张宽大的案台,放在了场中央。 宣纸、徽墨、端砚、狼毫,一应俱全,全是上品。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汇集到了场中那道青衫身影上。 李沐雪紧张得手心冒汗,拽着徐耀祖的袖子:“胖子,他……他能行吗?这可是兰亭文会,底下坐着的都是人精!” 徐耀祖那张胖脸也绷得紧紧的,他吞了口唾沫,声音发干:“我……我哪知道!不过苏兄不是没把握就乱来的人,咱们看着!” 苏家席上,苏振的面皮抽动了一下,冷哼出声。 “自寻死路!也好,就让全荥阳的人都看看,他是个什么货色!” 苏文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吹了吹热气,嘴角挂着一抹讥讽。 “父亲不必动气。此等哗众取宠之辈,今日之后,便会成为全城的笑柄。与我苏家,再无半分干系。” 他特意拔高了音量,确保周围的名流都听得清楚。 女眷席上,柳氏听着丈夫和二儿子的绝情话,再看看被千夫所指的大儿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的嘴唇哆嗦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全场的喧嚣和议论中,苏云却恍若未闻。 他缓步走到案前,没有立刻提笔,而是伸出手,拿起墨锭,亲自在砚台中缓缓研磨。 沙,沙,沙…… 单调的磨墨声,在嘈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让周围的议论声渐渐平息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他,看着他那从容不迫的动作,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这人,是真的有底气,还是在故弄玄虚? 墨汁渐渐浓稠,散发出淡淡的馨香。 苏云放下墨锭,拿起那支半臂长的狼毫大笔,手腕一沉,笔尖饱蘸墨汁。 他提笔,悬腕,目光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整个人的气势在瞬间变了。 下一刻,笔落。 笔走龙蛇,衣袖翻飞。 众人只看到他的手腕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笔锋在纸上或提或按,或疾或徐,一气呵成。 不过短短几十息的功夫,他便收了笔。 一张宣纸,墨迹淋漓。 一名童子小心翼翼地上前,将宣纸捧起,先呈给主位的郡守和评判席。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那张纸移动。 评判席上的“古板张”最先看到,他只瞥了一眼,便不屑地撇了撇嘴。 周贯更是直接笑出了声:“就这点时间,能作出什么好诗?装模作样!” 可坐在他旁边的徐明静,表情却在瞬间凝固了。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在看到诗句的刹那,骤然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他凑近了,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嘴唇微微翕动,仿佛在无声地念着。 “本是蓬蒿人,误入朱门庭。” “冷眼观世态,热血付丹青。” “今朝风云会,一纸辨浊清。” “不求闻达贵,只求寸心明。” 念到最后一句,徐明静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好诗!” 他这一声大喝,中气十足,震得全场嗡嗡作响。 “此等胸襟!此等气度!将自身遭遇、眼前处境、心中志向,尽数融入这二十八字之中!浑然天成,毫无斧凿痕迹!这哪里是寻常文人能写出来的!” 全场哗然! 能让徐明静先生如此失态,当众抚掌盛赞的诗,到底写了什么? 一时间,无数人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窥究竟。 郡守也看完了,他抚着胡须,眼中满是欣赏,连连点头。 “不错,不错!风骨自在其中!” 周贯的脸色,在徐明静和郡守的赞叹声中,一点点变得难看起来。 他死死盯着那张纸,仿佛要把它看穿。 然而,不等众人从诗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场中的苏云,又动了。 他看都未看评判席一眼,直接将那张写了诗的宣纸随手放到一旁,又铺开了一张新的。 还是那支笔,还是那砚墨。 他再次提笔,蘸墨,落笔。 这一次,他写的,正是刚才那首《自明》。 如果说刚才众人只是惊叹于他作诗的速度,那么现在,当他们看清他笔下的字时,整个兰亭园林,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那是什么字? 笔画瘦削,却挺拔如松。 转折处锐利如刀,锋芒毕露。 撇捺间飘逸如仙,风姿绰约。 每一个字都结构奇崛,带着一种寻常书法绝没有的华贵与傲气,仿佛天生就该立于顶端,俯瞰众生。 “这……这是……瘦金体!” 人群中,徐耀祖一声惊呼,打破了寂静。 “就是这个!我爹书房挂着的,就是这种字体!” “天啊!传闻竟是真的!徐家公子的字,真的是他代笔的!” “这种字体,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议论声,惊叹声,抽气声,此起彼伏。 苏家席上,苏振和苏文父子,脸上的冷笑早已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骇然与难以置信。 他们死死盯着场中那挥毫泼墨的身影,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砰!” 评判席上,徐明静激动得再次拍案而起。 这一次,他连礼数都顾不上了,竟直接从席位上走下来,快步走到苏云的案台前。 他弯下腰,几乎要把脸贴到那宣纸上,一双老眼死死盯着那一个个风骨卓绝的字,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苏云最后一笔落下,收笔。 一幅字,浑然天成。 徐明静看着那幅字,许久,许久,才直起身子,仰天长长叹出一口气。 “妙哉!妙哉啊!” 他环视全场,声音激动得有些发颤。 “老夫沉淫书法五十载,自问阅遍天下名帖,可今日见了此字,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猛地转向周贯和“古板张”,厉声质问:“你们说,这是邪魔外道?你们说,这是无根浮萍?” “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他手指着那幅字,声如洪钟,“这笔锋,这风骨,这气韵!已然自成一家!” “此非书法大家,何人敢称大家?!” “老夫今日,方知书山有径,艺海无涯!” 说完,这位在士林中德高望重的老者,竟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着苏云,这个衣着朴素的少年,深深地拱手一揖。 “苏小友,老夫,受教了!” 全场皆惊! 如果说之前的赞叹只是欣赏,那这一拜,就是承认!是推崇! 这是文坛前辈,对一个后起之秀的最高认可! 主位上的郡守,此刻也坐不住了。 他快步走下台,同样来到案前,看着那幅字,眼中的震惊无以复加。 他虽不精通书法,但身居高位,眼界是有的。 这字里蕴含的强大气势与风骨,扑面而来,让他都感到一阵心惊。 他转过头,看着苏云,那眼神里再无半点审视,全是毫不掩饰的赞许。 “好!好一个苏云!” 郡守重重地拍了拍苏云的肩膀,“荥阳有你,实乃文坛幸事!” 周贯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看着被徐明静躬身行礼的苏云,看着被郡守拍肩赞许的苏云。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被他百般羞辱、斥为骗子的穷酸,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登天。 赞叹声,景仰的目光,全都汇聚在那个人身上。 而他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不……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最后变得惨无人色。 “噗——” 周贯只觉得喉头一甜,眼前一黑,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周公子!” “快!周公子气急攻心,晕过去了!”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在这一片混乱中,苏云静静地站着,他拿起案上那支刚刚写下惊世诗篇和绝代书法的狼毫笔。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走到昏迷的周贯面前,将笔轻轻放在他的身旁。 他俯下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周围每个人的耳中。 “周公子,我赢了。” “你,心服了吗?” 第7章 名动荥阳 周贯被人七手八脚地抬了下去,场面乱糟糟的。 那个先前附和周贯的“古板张”,一张老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后实在没脸待下去,悄悄从评判席的侧面溜走了。 一场本该是羞辱苏云的闹剧,以一种谁也没想到的方式收了场。 苏云站在那,依旧是全场的中心。 只是这一次,周围的目光里再没了鄙夷和嘲弄,只剩下震惊与敬畏。 “咳。” 郡守干咳一声,打破了这古怪的气氛。 他大步从主位上走下来,脸上带着热切的笑,重重拍了拍苏云的肩膀。 “苏小友,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他拿起案上那幅字,爱不释手地看着,嘴里赞不绝口。 “本官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他日有暇,定要来本官府上一叙,我们再好好品鉴品鉴这瘦金体!” 旁边的徐明静抚着胡须,看着苏云,眼神里满是捡到宝的欣喜。 他转向众人,朗声宣布:“从今日起,苏云便是我徐明静的入室弟子,老夫一身所学,将倾囊相授!” “入室弟子”四个字一出,人群再次炸了锅。 那可不是普通学生,那是能继承衣钵的亲传弟子! 一时间,各种恭维和邀请如潮水般涌向苏云。 “苏公子,城南王员外想请您过府一叙,润笔费好商量!” “苏先生,我是聚宝楼的掌柜,我们东家对您的字仰慕已久!” 苏云面对这一切,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对着众人一一拱手回礼,不卑不亢,礼数周全。 “苏云!你太棒了!” 一个清亮的嗓音挤开人群,李沐雪冲了过来,一把就想抱住苏云的胳膊。 她手刚伸出去,就看到苏云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衫,又想起男女有别,动作僵在了半空,最后只能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就知道你行!你看那个周贯,直接气晕过去了!活该!” 她兴奋得满脸通红,完全不顾周围人投来的目光。 徐耀祖跟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双小眼睛已经哭得通红。 他挤到苏云面前,噗通一下就要往下跪。 “苏兄!不!苏先生!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苏云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拽住。 “你这是干什么?” “先生,我徐耀祖这辈子没服过谁,今天我是真的服了!您放心,以后谁敢找您麻烦,我第一个不答应!” 胖子拍着胸脯,说得斩钉截铁,眼里的崇拜几乎要溢出来。 不远处的苏家席位上,气氛冷得像冰窖。 苏振看着被众人簇拥的苏云,看着他被郡守和徐明静同时赏识,那张老脸上的肌肉不停抽搐。 他想说什么,想摆出一家之主的威严,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个他骂作“逆子”、“废物”的儿子,此刻正光芒万丈。 而他这个父亲,像个笑话。 “父亲。” 苏文放下茶杯,声音压得很低,脸色铁青。 “此人行事乖张,哗众取宠,虽一时得了些虚名,终究难登大雅之堂。与我苏家门风,格格不入。”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周围那些探究的目光。 “我们不宜与他牵扯过深,免得坏了苏家的名声。” 话是这么说,可他紧紧攥着茶杯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寒窗苦读十数载,十七岁中进士,是苏家的骄傲,是荥阳郡人人称赞的才子。 可今天,所有的风头,都被那个他从未看在眼里的“大哥”,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轻而易举地夺走了。 女眷席上,柳氏早已是泪流满面。 她看着儿子挺拔的背影,听着周围一声声的赞叹,心里又是骄傲,又是酸楚。 她想过去,想跟儿子说句话,可看看丈夫和二儿子那难看的脸色,脚下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那份悔恨,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 …… 第二天,《荥阳日报》的头版,用一个巨大的标题,报道了兰亭文会的盛况。 《横空出世,震动文坛!少年苏云一诗一字惊四座!》 报纸上详细描述了昨日的情景,对那首《自明》大加赞赏,更是将“瘦金体”誉为“百年难得一见之绝艺”。 甚至还附上了一张拓印的《自明》诗篇,虽然只是局部,也足以让人看清那瘦劲锋利的笔锋。 一时间,整个荥阳城都轰动了。 苏云的名字,连同他那前所未见的“瘦金体”,成了街头巷尾、茶馆酒肆里最热门的话题。 苏云租住的那个僻静小院,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苏兄!苏先生!” 徐耀祖像一阵风似的冲进院子,手里抱着一沓厚厚的帖子,满头大汗。 “全城的富商员外都疯了!全都指名道姓要您的字,价格随便开!” 他将帖子往桌上一放,激动地搓着手。 “先生,这可是天大的商机啊!我们怎么定价?五十两?还是八十两?” 苏云正在院子里打理着新买的几盆花草,闻言放下手里的水瓢,看了他一眼。 “一百两一幅。” “一百……一百两?!” 徐耀祖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每日,只写一幅。”苏云又补充了一句。 徐耀祖愣住了,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随即猛地一拍大腿。 “妙啊!先生,您这招实在是高!” 他脸上露出商人特有的精明笑容。 “物以稀为贵!您这字,别说一百两,就是二百两也有人抢着要!每日一幅,更能吊着他们的胃口!” 他冲着苏云一拱手,态度恭敬到了极点。 “先生您放心,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我给您当这账房先生,保准把这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咱们二八分,您八我二!” 苏云点点头:“辛苦你了。” 徐耀祖得了准话,乐得合不拢嘴,抱着帖子又一阵风似的跑了。 从此,他便成了苏云的“独家代理”,在荥阳城的商圈里混得风生水起,身价倍增。 几天后,徐明静的私塾。 徐明静当着所有学子的面,为苏云举行了正式的拜师礼。 没有繁复的仪式,只是让苏云恭恭敬敬地敬了一杯茶。 徐明静接过茶,喝了一口,然后将一个紫檀木的盒子交到苏云手上。 “这是为师早年游历时得到的一方古砚,今日便赠予你。望你日后勤勉向学,不负才情。” “谢先生。”苏云接过盒子,再次躬身行礼。 私塾里的其他学子,看着这一幕,眼神里全是羡慕。 尤其是那些曾与苏云一同入学的人,更是百感交集。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被他们视作“叫花子”的穷酸小子,短短几天,就成了他们需要仰望的存在。 与此同时,苏家大宅。 苏振将手里的《荥阳日报》狠狠摔在桌上,报纸上那刺眼的标题让他胸口一阵发闷。 他这几天闭门不出,可关于苏云的各种传闻,还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进他的耳朵里。 “老爷,夫人她……” 管家小心翼翼地开口。 “又怎么了?”苏振不耐烦地吼道。 “夫人……又派人往城南那处小院送东西去了,有补品,还有几套新裁的冬衣……” “没用的东西!他既然滚出了苏家,是死是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苏振嘴上骂着,心里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烦躁。 柳氏端着一碗参汤走进来,听到这话,眼圈一红。 “老爷,云儿他终究是我们的儿子,他现在出息了,也是我们苏家的荣光啊……” “荣光?”苏振冷笑一声,“我苏家的荣光,是文儿考中进士,是靠实打实的功名换来的!不是靠这种卖字的歪门邪道!” 柳氏将参汤放到桌上,低声哀求:“老爷,您就别说气话了。不如……不如我们去把他接回来吧,一家人,哪有隔夜的仇……” “接他回来?”苏振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让他给我苏家丢人现眼吗?我告诉你,除非他亲自跪在我面前磕头认错,否则,永远别想再踏进苏家大门一步!” 他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下人通报。 “老爷,郡守大人派人送来了请柬。” 第8章 你到底想干什么 “郡守大人的请柬?”管家双手捧着烫金的帖子,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 苏振一把夺过请柬,展开一看,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请柬上写得清楚,郡守设宴,邀请荥阳名流,特地注明,请苏云苏公子务必赏光。 而他苏振,只是“携家眷”的那位。 “欺人太甚!”苏振将请柬狠狠拍在桌上,“他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在打我苏振的脸!” 柳氏闻声从内堂走出,看到请柬,脸上先是一喜,随即又变得担忧。“老爷,这是好事啊,郡守大人看重云儿……” “好事?”苏振怒道,“他一个被我赶出家门的逆子,现在倒成了郡守的座上宾!我这个当爹的,反倒成了陪衬!这传出去,我苏家的脸面往哪搁?” 一直沉默的苏文放下茶杯,拿起请柬看了一眼,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阴霾。“父亲,这宴,我们必须去。” “去?去看他苏云出风头吗?”苏振气不打一处来。 苏文缓缓摇头,声音冷静得可怕:“父亲,不去,就是不给郡守面子。我们去了,反倒能看看,他苏云到底在玩什么把戏,郡守又为何如此看重他。”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而且,全荥阳的名流都会去。我们若是不在,别人只会说我苏家心胸狭隘,容不下一个有才华的儿子。” 苏振胸口剧烈起伏,最终还是咬着牙点了头。“好!我倒要看看,他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 郡守府,灯火通明,宾客云集。 苏家一行人抵达时,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 苏振板着一张脸,苏文神情倨傲,柳氏则显得局促不安,目光在人群中不停搜索。 “苏公子到!” 随着门童一声高喊,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门口。 苏云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衫,干净利落,与周围的锦衣华服格格不入。他神情平静,先是向主位的郡守和陪坐的徐明静拱手行礼,然后目光扫过全场,在苏家席位上停留了一瞬,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移开了视线。 那眼神,就像在看几个不甚熟悉的远房亲戚。 苏振的脸色瞬间铁青,手里的酒杯被他捏得咯吱作响。 柳氏的心猛地一沉,那点头,比任何斥责都更让她难受。 “苏小友,快来,坐我这边。”郡守热情地招手,让他坐在自己下首的位置,那个位置,甚至比许多官员的还要靠前。 徐明静也抚须微笑,看着自己的弟子,满眼欣赏。 宴会开始,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酒过三巡,郡守站起身,对着众人笑道:“今日请诸位来,除了共聚一番,也是想为各位引荐一位贵客。” 他侧过身,指向身边一位身穿四爪蟒袍、神情肃然的中年官员。 “这位,是自京城而来,巡查地方的王钦差,王大人!” 满堂宾客皆惊,纷纷起身行礼。 王钦差抬了抬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他一双眼睛锐利如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苏云身上。 “郡守大人,”王钦差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威严,“方才你一直跟本官夸赞这位少年俊才,说他诗才惊世,书法绝伦,本官倒想亲眼见识一下。” 郡守哈哈大笑:“王大人,这可不是下官吹嘘。苏小友的才华,有目共睹!” 王钦差看向苏云,直接开口:“听闻你才思敏捷,本官考你一考。我出上联:烟锁池塘柳。” 此联一出,在场不少文人都皱起了眉。 这五个字的偏旁,分别是“火、金、水、土、木”,暗含五行,对仗难度极高,是个有名的绝对。 苏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等着看苏云出丑。 苏云站起身,略一思索,便朗声答道:“回大人,学生才疏,对不出此联。不过,学生也有一联,想请大人指点。” 王钦差眉毛一挑,来了兴趣:“哦?你说来听听。” 苏云不疾不徐地念道:“寂寞寒窗空守寡。” 王钦差一愣,细细一品,这上联的七个字,偏旁都是“宝盖头”,同样是巧思。 他沉吟片刻,竟也一时对不上来。 苏云见状,继续说道:“学生不才,也想好了下联。便是:伶仃寄宿宿寒家。” 话音落下,下联七个字的偏旁又全是“人字旁”,与上联对得工工整整,意境悲凉,浑然一体。 “好!好一个伶仃寄宿宿寒家!”王钦差猛地一拍大腿,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他再看苏云时,眼神彻底变了。这不仅是才思,更是对自己身世的写照,是胸中有丘壑,才能信手拈来! “来人,给苏公子满上!”王钦差亲自举杯,“本官敬你一杯!如此大才,屈居于这小小的荥阳,实在是可惜了!” 他放下酒杯,一句话让全场瞬间死寂。 “本官回京在即,身边正缺一个掌笔墨的幕僚。苏云,你可愿随我赴京?” 轰! 所有人都傻了。 钦差大人的幕僚!那可是天大的机遇,一步登天,前途无量! 郡守脸上笑开了花,仿佛这荣耀是他自己的一样。 苏家席上,苏文手里的筷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苏振更是目瞪口呆,心脏狂跳。 柳氏激动得捂住了嘴,眼泪差点掉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苏云,等着他感激涕零地跪下谢恩。 苏云却缓缓站起身,对着王钦差深深一揖。 “多谢钦差大人厚爱。”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个大厅。 “圣上开科举,为天下寒门立下登天之梯。学生既为读书人,自当循此正途,凭一身所学,于考场上博取功名。” “走捷径,非学生所愿。大人之恩,学生心领,却不敢受。” 疯了! 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冒出这两个字。 郡守的笑容僵在脸上。 苏文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的快意,低声对苏振道:“不识抬举!他这是在当众驳钦差大人的面子,简直是自寻死路!” 苏振也觉得苏云是疯了,可不知为何,心里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王钦差会勃然大怒时,王钦差却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好!说得好!” 他指着苏云,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不走捷径,要凭一身所学博取功名!好志气!” 他再次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本官在京城,等着你金榜题名的好消息!” 一场本该让苏家难堪的宴会,成了苏云的独角戏。 宴席散去,宾客们还在回味着方才的震撼。 苏云走出郡守府,夜风微凉。 “站住!” 苏振带着苏文和柳氏,拦住了他的去路。 苏振死死盯着苏云,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花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当众拒绝钦差,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你这是在把我们苏家的脸都丢尽了!” 苏云看着他,神情淡漠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姓苏,名云。我做的事,与苏家无关。” 他顿了顿,目光从苏振涨红的脸上,移到一脸讥讽的苏文身上,最后落在满眼哀求的柳氏脸上。 “至于丢不丢脸,现在说,还太早了。” 说完,他不再看他们一眼,转身走入夜色之中。 苏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背影,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不远处,王钦差的马车里,一名随从低声问道:“大人,这苏云如此狂悖,您为何还……” 王钦差摇了摇头,嘴角却带着一抹深邃的笑意。 他看着苏云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此子的风骨,像极了他那手字。有趣,真是有趣。” “回京后,得把这桩奇闻,说给陛下听听。” 第9章 现在想认亲了? 郡守府一别,苏云彻底成了荥阳城里的名人。 他拒绝钦差招揽,立志科举正途的事迹,更是被说书人编成了段子,在各大茶楼里传唱。 一时间,风头无两。 可当事人却把自己关进了小院里,两耳不闻窗外事。 “又在看书?你整天这么看,眼睛不想要了?” 李沐雪提着一个食盒,熟门熟路地走进院子,看到苏云坐在石桌前,面前摊着一堆书籍,眉头就皱了起来。 苏云从书卷中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啊?”李沐雪把食盒往桌上一放,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飘了出来。 “我娘炖的,让我给你送来补补身子。你看你,脸都瘦尖了。” 她嘴上抱怨着,手里的动作却很麻利,盛了一碗汤推到苏云面前。 苏云也没客气,端起来喝了一口。 温热的鸡汤滑入腹中,驱散了秋日的几分凉意。 李沐雪坐在他对面,手撑着下巴,看着他。 “苏云,你都好久没出过这院子了,也不嫌闷得慌?” “还好。”苏云放下碗,目光又回到了书上。 李沐雪嘴巴动了动,想说“你也好久没教我练剑了”,可看到他那专注的侧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从怀里掏出几本书,拍在桌上。 “喏,这是我爹托人从京城淘来的几本策论孤本,听说对科举有用。” 苏云的目光终于从自己的书上移开,落在了那几本泛黄的古籍上。 他拿起一本翻了翻,眼中露出了几分兴趣。 “替我谢谢李伯父。” “跟我还客气什么。”李沐雪摆了摆手,看到他终于对自己带来的东西有了反应,心里也高兴了些。 她还想说点什么,院门外却传来了徐耀祖的大嗓门。 “先生!苏先生!大喜事啊!” 人未到,声先至。 徐耀祖像个滚动的肉球冲了进来,满脸红光,手里还拿着一叠银票。 “先生,您猜怎么着?城东的张员外,为了抢您那每日一幅的名额,直接把价格抬到三百两了!” 他把银票往桌上一拍,激动地搓着手。 “还有,这是这个月的账,除去咱们的开销,净赚一千二百两!您八我二,这是您的份子!” 李沐雪看着那厚厚一叠银票,咋了咋舌。 “死胖子,你这是把苏云当摇钱树了啊?” “沐雪你这叫什么话!”徐耀祖不乐意了,“我这是在为先生打理俗物,好让先生能专心向学!这叫各司其职!” 他转向苏云,又换上一副恭敬的表情。 “先生,外面的事您都不用操心。乡试将近,我特地打听了,这次的主考官是从礼部派来的刘大人,为人最是看重经义策论。我还给您弄来了几份往年的乡试考题……” 胖子絮絮叨叨地说着,把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苏云安静地听着,最后点了点头。 “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为先生办事,是我的荣幸!”徐耀祖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就在这时,一个下人模样的人在院门口探头探脑,看到徐耀祖,连忙跑了过来。 “徐少爷,外面……外面苏家二公子求见。” “苏家二公子?苏文?”徐耀祖的胖脸一沉,“他来干什么?先生不是跟苏家断绝关系了吗?不见不见!让他滚!” 苏云却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淡淡地开口。 “让他进来。” 徐耀祖一愣,但还是听话地让下人把人放了进来。 很快,一身锦袍、头戴玉冠的苏文,在一脸不爽的徐耀祖和满眼好奇的李沐雪的注视下,走进了这个朴素的小院。 他目光扫过院子,看到坐在石桌前的苏云,脸上立刻堆起了亲切的笑容。 “大哥,我从京城特地赶回来看你。” 苏文的姿态放得很低,仿佛之前在郡守府外撂下狠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苏云没说话,只是抬眼看着他,眼神平静。 苏文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地走到石桌旁,目光落在那些粗陋的碗筷和简单的陈设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 “大哥,你这住的地方也太简陋了。何苦在外面受这份罪呢?” 他叹了口气,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你跟我回家吧。父亲他……其实心里一直惦记着你。前几日还念叨,说都是他脾气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李沐雪在一旁听得直翻白眼。 这人脸皮也太厚了,把人打得半死赶出家门,现在说惦记? 苏云拿起茶杯,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浮沫,没接话。 苏文以为他心动了,继续加码。 “大哥,你才华出众,弟弟我在京城也有些人脉。你跟我回去,苏家的产业,任你挑选。日后你若是想入仕,弟弟我也一定为你铺路搭桥。我们兄弟联手,何愁不能光耀门楣?”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的是一个为兄长着想的好弟弟。 “说完了?” 苏云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让苏文脸上的笑容一僵。 苏云放下茶杯,那瓷器与石桌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惦记我?”他抬起头,目光像刀子一样落在苏文脸上,“是惦记我那顿家法挨得够不够重,还是惦记我有没有死在柴房里?” 苏文的脸色变了变。 “大哥,过去的事,何必再提……” “过去的事?”苏云笑了,“对我来说,那可不是过去的事。那一棍棍打在身上的疼,我还记着呢。”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苏文面前,身高上竟比养尊处优的苏文还高出半个头。 “苏家的产业?我靠自己这双手写字挣来的钱,比你们苏家靠投机倒把得来的那些,干净多了。” “至于你的人脉,”苏云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你是想让我跟你一样,去给京城的哪位权贵当狗吗?” “你……你胡说什么!”苏文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脸色涨得通红。 苏云的目光冷了下来。 “苏文,收起你那套虚伪的嘴脸。当初你们把我赶出家门,恨不得我死在外面。现在看我得了点名声,就想上来沾光了?”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诛心。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京城的处境?一个没背景的进士,想往上爬,难如登天吧?你这次回来,与其说是来‘看我’,不如说是想把我当成你往上爬的梯子。” “与其有空在这跟我演什么兄弟情深,不如多花点心思琢磨你的政绩。别到头来,官没升上去,反倒被我这个被你们赶出家门的‘逆子’超过去了。” “那才叫……丢尽苏家的脸。” 苏文被这一连串的话砸得头晕眼花,一张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紫,精彩至极。 他指着苏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你……” “滚。” 苏云只说了一个字。 苏文浑身一颤,像是受到了天大的侮辱。他死死瞪着苏云,最后还是一甩袖子,带着满腔的屈辱和愤怒,狼狈地逃离了这个小院。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李沐雪痛快地大笑起来。 “说得好!怼得太痛快了!这种人就该这么对他!” 徐耀祖也激动地直拍大腿:“先生威武!这种假惺惺的小人,就该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苏家大宅。 苏振听完苏文添油加醋的哭诉,气得把一个心爱的古董花瓶砸得粉碎。 “逆子!逆子啊!他以为他是谁!翅膀硬了,连亲兄弟都不认了!” 他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 现在的苏云,不是他想打就能打,想骂就能骂的了。 那种无力感,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憋屈。 转眼,秋去冬来。 乡试的日子,到了。 这一天,天还没亮,贡院门口就已是人山人海,挤满了前来送考的家人和看热闹的百姓。 在一片喧嚣中,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了不远处。 苏云从车上下来,依旧是一身青衫,手里提着一个考篮。 他整了整衣衫,目光望向那座无数读书人向往的龙门,神情平静。 第10章 解元! 乡试放榜那天,贡院门口的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 “快!快看榜!官差出来了!”人群中,徐耀祖扯着嗓子大喊,一张胖脸因为激动和拥挤憋得通红。 他身边的李沐雪攥紧了拳头,手心里全是汗,眼睛死死盯着贡院那面高高的影壁墙。 一名官差在高墙上站定,手里拿着长长的榜单,清了清嗓子,开始高声唱名。 “丙戌科乡试,第一百名,陈家村,李四……” 每念出一个名字,人群中就爆发出一阵或欢呼或叹息的声音。 徐耀祖急得直跺脚。“怎么从最后一名开始念啊!急死我了!” 李沐雪瞪了他一眼。“你别吵!” 时间一点点过去,榜单上的名字越来越少,官差的声音也越来越洪亮。 “……第十名,安仁县,王启年!” “第五名,广陵城,赵子谦!” 徐耀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伸长了脖子,连呼吸都忘了。 “还没念到苏兄的名字,这……这不会是落榜了吧?” 李沐雪的心也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那官差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一个响彻全场的名字。 “解元!荥阳郡,苏云!” 轰! 整个街道瞬间炸开了锅。 “解元!是苏云!” “就是那个写出瘦金体的苏云!” “天啊!一诗一字惊四座,如今又高中解元!此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徐耀祖愣了半秒,随即猛地蹦了起来,肥肉乱颤。“中了!中了!我家先生是解元!” 他一把抱住旁边的李沐雪,激动得又哭又笑。 李沐雪被他勒得喘不过气,却也顾不上了,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眼眶里闪着亮晶晶的东西。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一定行!” …… 苏家大宅。 苏振端着茶杯,心烦意乱。 一旁的苏文慢条斯理地品着茶,淡淡开口:“父亲不必挂心,乡试何其之难,他能考中已是侥幸,至于名次,不必抱有期望。” 苏振把手里的茶杯重重磕在桌上。“我有什么好挂心的!他要是落榜,正好!省得在外面丢人现眼!” 柳氏坐在一旁,双手绞着帕子,一言不发,脸上满是担忧。 就在这时,一个管家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又是惊又是喜。 “老爷!夫人!二少爷!大喜事!天大的喜事啊!” 苏振皱眉喝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管家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放……放榜了!大少爷他……他中了!” 柳氏猛地站起身,声音发颤。“中了?云儿他中了?” 苏文手里的茶杯晃了一下,茶水洒了出来。 管家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不止是中了!是大少爷他……他高中解元了!” 啪嚓! 苏振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嘴巴张着,眼睛瞪得滚圆。 苏文脸上的从容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 解元? 那个被他视作苏家耻辱,被他讥讽为哗众取宠的“大哥”,竟然考中了乡试第一名? “老爷!报喜的官差和仪仗已经快到咱们府门口了!”管家又喊了一声。 苏振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又看了看苏文煞白的脸,肠子都悔青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快!快备车!去城南小院!” “我们……我们去把解元公接回家!” …… 苏云的小院,此刻已经成了全城最热闹的地方。 “恭喜苏解元!贺喜苏解元!” 郡守带着一众官员,亲自登门道贺。报喜的官差敲锣打鼓,将“解元及第”的牌匾送了进来。 徐耀祖忙前忙后,指挥着下人接待宾客,一张胖脸笑得像朵盛开的菊花。 李沐雪站在苏云身边,看着他穿着郡守特地送来的解元公官服,那身崭新的绯红色长袍衬得他愈发挺拔,她心里甜得像灌了蜜。 就在院内一片喜气洋洋之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苏老爷、苏夫人、苏二公子到!”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门口。 苏振带着柳氏和苏文,脸上堆着近乎谄媚的笑容,快步走了进来。 “云儿!”苏振人未到,声音先到,那股子亲热劲,仿佛苏云是他最疼爱的儿子。 他几步走到苏云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身上的官服,连连点头。“好!好啊!不愧是我苏振的儿子!为我们苏家光宗耀祖了!” 柳氏跟在后面,眼圈通红,想上前拉苏云的手,又不敢。 苏文也挤出笑容,对着苏云拱手作揖:“大哥,恭喜了。我就知道,大哥绝非池中之物。” 这番变脸,让在场不少知晓内情的人,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徐耀祖更是直接冷笑出声。 苏云看着眼前这三个他血缘上的亲人,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脱下那身崭新的官服,递给旁边的徐耀祖,换回了自己的青衫。 “喜报,是你们的。我,只是一个考中了的读书人。” 他一句话,就将自己和苏家划清了界限。 苏振的笑容僵在脸上。“云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中了举,光耀门楣,我们全家都为你高兴啊!跟爹回家吧,你住的这地方太破了,委屈你了!” 柳氏也连忙帮腔,声音带着哭腔:“是啊云儿,跟娘回去吧,娘给你收拾了最好的院子,你想要什么,娘都给你……” “不必了。”苏云打断了他们的话。 他看着苏振,平静地开口:“当初我被赶出家门的时候,苏老爷好像说过,除非我跪下磕头认错,否则永远别想再踏进苏家大门一步。” 苏振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苏云又看向苏文。“二弟也说过,我行事乖张,与苏家门风格格不入,不宜牵扯过深。” 苏文的脸也白了。 “如今,我不想跪,也不想与苏家牵扯过深。”苏云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所以,这苏家,我就不回了。” 他转向院子里的宾客,拱了拱手。“诸位,今日苏某身体不适,改日再一一登门拜谢。”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宾客们都是人精,纷纷告辞离去。 郡守临走前,深深地看了苏家三人一眼,那眼神里的意味,让苏振如芒在背。 很快,院子里只剩下苏云和苏家三人,以及黑着脸的徐耀祖和李沐雪。 “逆子!”苏振终于装不下去了,指着苏云的鼻子大骂,“你以为你考中个解元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我生了你,你到死都是我苏家的人!” “苏老爷。”苏云淡淡地开口,“那顿家法,已经还了你的生养之恩。我们早就两清了。” 他说完,转身就要进屋。 “站住!”苏振气得浑身发抖,还想再骂,却被苏文一把拉住。 “父亲,算了。”苏文咬着牙,死死盯着苏云的背影,眼神里满是怨毒,“我们走!” 苏家三人灰溜溜地走了。 李沐雪痛快地骂道:“活该!现在想来认亲了?早干嘛去了!” 徐耀祖也附和道:“就是!一群见风使舵的小人!先生,您别理他们,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当天夜里,宾客散尽。 徐明静独自一人来到小院。 “先生。”苏云将他迎进屋,沏上茶。 徐明静喝了口茶,看着苏云,眼神复杂。“云儿,你今日高中解元,声名鹊起,是好事。” 他话锋一转,声音沉了下来。“可你也要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乡试,只是开始。来年的会试,你面对的,是来自全国的英才。更重要的,是京城。”徐明静放下茶杯,表情严肃。“京城是名利场,更是修罗场。女帝年事已高,几位皇子公主为了储君之位,明争暗斗,早已势同水火。” “你这样突然冒出来的寒门才子,在他们眼中,就是最好用的棋子。拉拢你,利用你,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苏云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为师只希望你记住,无论何时,都要守住本心,不要轻易站队,更不要被人当枪使。”徐明静语重心长。 “学生明白。” 送走徐明静后,苏云一个人坐在灯下,久久不语。 京城,储君之争……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不会比在乱世中挣扎求生更容易。 他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本徐明静赠予他的古籍,准备翻看。 “啪嗒”一声。 一枚黑色的东西,从书的夹层里掉了出来,落在桌上。 苏云一愣,俯身捡起。 那是一枚令牌,非金非玉,入手温润,却透着一股冰冷的质感。 令牌的正面,用一种古老的字体,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天”字。 第11章 女帝看上你了? 苏云指尖摩挲着那枚令牌。 令牌非金非玉,触手生凉,却又带着一种温润的质感,分量不轻。 正面的“天”字古朴苍劲,背后刻画的星象图更是繁复精妙,绝非凡品。 他盯着这枚令牌,脑中回响着徐明静离开前那番意有所指的告诫。 京城是修罗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可转头,这枚明显代表着某种巨大机遇的东西,就这么“巧合”地出现在了老师赠予的书里。 苏云站起身,没有丝毫犹豫,将令牌揣入怀中,径直走向徐明静的私塾。 书房内,徐明静正在校对一本古籍。 “先生。” 苏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徐明静抬起头,看到是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云儿,你怎么来了?今日不是让你好生歇息吗?” 苏云走进书房,反手将门关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那枚黑色令牌,轻轻放在了徐明静面前的书案上。 书房内瞬间安静下来。 徐明静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他看着那枚令牌,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有追忆,有感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许久,他才叹了口气。 “你终究还是发现了。” 苏云看着他,直接问道:“先生,这是什么?” “这是‘天策府’的信物。”徐明静的声音有些沙哑。 “天策府?”苏云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名字。 “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机构。”徐明静端起茶杯,却迟迟没有喝,“由当今女帝亲设,独立于三省六部之外,只对女帝一人负责。”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天策府的职责,是为陛下监察天下,网罗天下英才,打破门阀世家对朝堂的掌控。” “能入天策府者,皆是人中龙凤,他们被称为‘天策使’。” 徐明静放下茶杯,目光落在令牌上。 “老夫年轻时,也曾是其中一员。” 苏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隐约猜到了什么。 “那这枚令牌……” “这枚‘天’字令,是天策府最高级别的潜龙信物。”徐明静看着苏云,一字一句地说道,“它并非偶然出现。你兰亭文会的诗词文章,早已通过天策府的渠道,摆在了陛下的案头。” “陛下对你,很感兴趣。” “这枚令牌,意味着持有者拥有得到天策府暗中支持的资格,更意味着……你拥有一次直接面见女帝的机会。” 苏云沉默了。 几天后,一则消息在荥阳城不胫而走。 京城派来的监察御史抵达荥阳,巡察地方民情。 徐耀祖火急火燎地冲进小院,一张胖脸全是紧张。 “先生!出事了!京里来了个大官,指名道姓要见你!” 苏云正在院中练字,闻言只是将最后一笔写完,才放下笔。 “什么官?” “监察御史,姓周,听说是个出了名的铁面阎王,不少官员都栽在他手里!”徐耀祖急得团团转,“他点名让你去郡守府回话,这……这不是鸿门宴吗?” 李沐雪提着剑从外面进来,听到这话,柳眉一皱。 “怕什么!一个御史而已,还能吃了你不成?他要是敢刁难你,我……” “沐雪。”苏云打断了她的话,“备车,去郡守府。” 郡守府大堂。 那位周御史年约四十,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坐在主位上不怒自威。 郡守在一旁陪坐,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下官苏云,拜见御史大人。” 苏云走进大堂,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周御史抬眼打量着他,那目光像刀子一样,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你就是苏云?” “是。” “本官听闻,你才华横溢,一首《自明》惊艳四座,更得钦差大人青睐。可你却当众拒了钦差的美意,声称要走科举正途。有这回事吗?”周御史的声音冷冰冰的。 “回大人,确有此事。” “好一个科举正途。”周御史冷笑一声,“本官倒想问问你,何为正途?是十年寒窗,一朝登科?还是平步青云,直达天听?” 这个问题,极其刁钻。 回答前者,显得迂腐。回答后者,又与他之前所为相悖。 大堂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苏云却笑了笑,反问道:“大人,敢问您认为,为官者,是吏重要,还是民重要?” 周御史一愣,没想到他会反问。 他皱眉道:“自然是民为重。” “那大人认为,是朝堂的法度重要,还是百姓的生计重要?”苏云又问。 周御史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法度为基,生计为本,二者相辅相成。” “大人说的是。”苏云拱了拱手,“在学生看来,无论是十年寒窗,还是平步青云,都只是通往为官之路的不同路径而已。正如法度与生计,本无高下之分。” “真正的‘正途’,不在于走哪条路,而在于走路的人,心里装的是什么。” “若心里装的是天下百姓,那便是正途。若心里装的是一己私欲,那即便是状元及第,走的也是歪门邪道。” 一番话说完,掷地有声。 周御史锐利的目光渐渐缓和下来,他看着苏云,许久没有说话。 原本紧张的气氛,在苏云这番话后,悄然瓦解。 那位铁面御史,最后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句“说得好”,便再没为难苏云。 监察御史在荥阳停留三日后,便匆匆返回京城。 谁也不知道,他那份呈给女帝的秘密奏报上,对苏云的评价只有八个字。 “心有丘壑,可堪大用。” 奏报的最后,他还提了一句。 “其人身上,似有天策府信物之气息。” 紫禁城,御书房。 女帝看着奏报,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一抹旁人难见的惊异。 她想起了多年前,徐明静辞官归隐时,曾遗失过一枚令牌。 “天意吗?” 她放下奏报,提笔,在一张空白的圣旨上,写下了几个字。 半个月后,一队快马自京城而来,直奔荥阳。 为首的太监手捧圣旨,在郡守和一众官员的簇拥下,来到了苏云的小院门口。 “圣旨到!荥阳解元苏云接旨!” 尖细的嗓音,传遍了整个街巷。 左邻右舍全都涌了出来,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苏云带着徐耀祖和李沐雪走出院门,跪地接旨。 那太监展开圣旨,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荥阳解元苏云,才思敏秀,品性端方,朕心甚慰。特召其即刻入京,备战会试。另,朕闻其书法独树一帜,盼于殿前一见。钦此!” 圣旨念完,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圣旨里的内容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不只是一封普通的会试通知! 这是女帝的特召!还点明了要在殿前亲见! 这是何等的恩宠! “苏解元,接旨吧。”太监笑眯眯地将圣旨递到苏云手中,还特地扶了他一把。“恭喜苏解元了,陛下可是很少这么夸赞一个举人的。您这前途,不可限量啊。” 苏云接过圣旨,神情平静地谢恩。 送走传旨的队伍,小院里炸开了锅。 “先生!您要当大官了!这可是陛下亲自召见啊!”徐耀祖激动得语无伦次。 李沐雪看着苏云,眼神里闪着光。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小小的荥阳城,再也留不住他了。 “苏云,”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京城那种地方,处处都是陷阱,人心叵测。” 苏云转头看向她。 李沐雪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我跟你一起去。” 第12章 京城来的‘问候\’ 苏云抬眼看着李沐雪。 徐耀祖第一个跳了起来,一张胖脸涨得通红。“不行!绝对不行!沐雪,你一个姑娘家,跟我们走这么远的路去京城,这……这不合规矩!你爹会打断我的腿的!” 李沐雪杏眼一瞪,手直接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规矩?他一个人去京城,路上要是再碰到坏人怎么办?规矩能当饭吃,还是能当剑使?” 她往前一步,盯着苏云的眼睛。“你这次是奉旨入京,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你。我跟你去,至少能帮你挡几把刀子。” 苏云的目光从她那双明亮的眼睛,移到她按在剑柄上的手。他没说话,只是对着徐耀祖开口:“胖子,去准备行李的时候,多备一人份的。” 徐耀祖一愣,还想说什么。 苏云又补充了一句:“以后队伍里的安全,归她管。” 李沐雪脸上瞬间绽开笑容,她拍了拍胸口,冲着苏云一挑眉。“放心,有我在,没人能动你一根头发。” 徐耀祖看着这两人,一个说一不二,一个摩拳擦掌,最后只能垂头丧气地叹了口气。“我的姑奶奶啊,我这就去给你爹写信,先跟他报备一下,不然我小命不保。” 出发前一天,徐明静把苏云叫到了书房。 “这是为师给你规划的路线图。”徐明静将一张羊皮地图推到苏云面前,上面用朱砂笔画出了一条清晰的线路。“沿途的驿站都已打点过,你们走官道,一路上不会有太多麻烦。” 苏云拿起地图,手指在上面那条曲折的红线上轻轻划过。 徐明静看着他,又嘱咐了一句。“京城不比荥阳,那里的水,深得很。记住为师的话,守住本心。” 第二天,一行人便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 车队由两辆马车组成,苏云和徐耀祖坐一辆,李沐雪自己骑着一匹骏马,在马车旁护卫,精神抖擞。后面那辆马车则装着行李和几个徐家派来的得力家仆。 行了约莫七八日,一路风平浪静。 马车里,徐耀祖正捧着个小算盘,噼里啪啦地算着账,嘴里念叨着:“这到了京城,吃穿用度都是一大笔开销,先生您的字画生意可不能停,还得找个好地段开个铺子……” 苏云靠在车壁上,手里捧着一卷书,看得入神。 “吁——” 马车外,李沐雪突然勒住了马。 “怎么了?”徐耀祖被这突如其来的停顿吓了一跳,掀开车帘探出头去。 李沐雪没有回头,只是侧耳听着什么,声音压得很低。“不对劲。这林子里的鸟叫声,一下子全没了。” 话音刚落,前方拐角处,一棵倒下的大树,正好横在官道中央,堵住了去路。 “不好!有埋伏!”李沐雪脸色一变,拔出长剑,厉声喝道,“戒备!” 话音未落,道路两旁的林子里,瞬间窜出二十多个蒙着面的黑衣人,手持明晃晃的钢刀,将整个车队团团围住。 “是……是强盗!”徐耀祖吓得脸都白了,哆哆嗦嗦地喊道,“好汉饶命!我们有钱!钱都给你们!” 为首的一个黑衣人,眼神阴冷,根本不理会徐耀祖,手里的刀直接指向苏云所在的马车。“车里的书生留下,其他人,可以滚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不是求财,是寻仇。 李沐雪冷笑一声,一夹马腹,挡在马车前。“想动他?先问问我手里的剑!” 她二话不说,长剑一抖,剑尖如毒蛇出洞,直接刺向那为首的黑衣人。 一场混战,瞬间爆发。 李沐雪的剑法轻灵迅猛,在人群中穿梭,剑光闪烁,不时有黑衣人惨叫倒地。但对方人多势众,而且配合默契,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徐耀祖躲在车里,吓得抱头缩成一团。 苏云却依旧镇定,他掀开车帘的一角,冷静地观察着战局。 “沐雪,左后方,两人夹击!” “注意脚下,有三个人从低处攻你下盘!”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李沐雪耳中。李沐雪听到指挥,身形立刻作出反应,险而又险地避开了几次致命的攻击。 可黑衣人实在太多了,渐渐地,李沐雪的体力开始下降,剑招也慢了下来。 就在一名黑衣人绕到她身后,举刀猛劈之际。 “咻——” 一支冷箭,不知从何处射来,快如闪电,精准地钉在了那名黑衣人持刀的手腕上。 “啊!” 黑衣人惨叫一声,钢刀脱手落地。 李沐雪抓住机会,回身一脚,将他踹飞出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箭,让所有黑衣人都愣了一下。为首的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他朝着密林深处看了一眼,随即一咬牙,做了个手势。 剩下的黑衣人立刻停止攻击,如潮水般退去,转眼间就消失在了林子里,只留下一地受伤的同伙和满地的血腥。 “呼……呼……” 李沐雪拄着剑,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全是汗。 徐耀祖这才敢从车里爬出来,看着这狼藉的场面,腿肚子还在打颤。“我的娘诶……吓死我了……沐雪,你没受伤吧?” 李沐雪摇了摇头,走到一个倒地的黑衣人身边,扯下他的面罩。那是一张陌生的脸,嘴里还藏着毒囊。 她又检查了一下这些人的兵器和脚上的靴子,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们不是强盗。用的都是军中制式的刀,鞋底的磨损也一样,是行伍出身。” 苏云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他没有去看那些尸体,而是朝着刚才冷箭射出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 他缓步走到那把被箭射落的钢刀旁,捡了起来,用手指在刀柄处轻轻一抹,一层被锉掉的痕迹下,隐约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印记。 “京城羽林卫的制式。”苏云的声音很平静。 徐耀祖倒吸一口凉气。“羽林卫?那……那不是保护皇城的禁军吗?他们怎么会……” 苏云没回答他,而是看向李沐雪,眼神里带着几分询问。 李沐雪明白他的意思,摇了摇头。“刚才那支箭,我没看清是从哪来的。速度太快了,力道也大得惊人,绝对是个顶尖高手。” 苏云将手里的钢刀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胖子,把路清理一下。” 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重新走回马车,仿佛刚才那场生死搏杀,只是路上的一段小插曲。 徐耀祖还想问什么,却被苏云那平静的眼神看得把话咽了回去,只好指挥着家仆去搬那棵拦路的大树。 李沐雪跟上苏云,上了马车。 “苏云,我们还没到京城,就有人想要你的命。”她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担忧。“这背后,到底是谁?” 苏云掀开车帘,望着官道尽头,那片遥远的天际线。 “不知道。”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看不出情绪的弧度。 “不过,这‘问候’的方式,还真是够直接的。” 第13章 这京城,比刀子还冷 车队重新上路,气氛却再也回不到之前的轻松。 徐耀祖缩在车厢角落里,胖脸煞白,时不时掀开车帘一角,看一眼外面,又飞快地缩回来,像是林子里随时会再冲出几个黑衣人。 “先生,这……这还没到京城呢,就……就动刀子了。”他声音发颤,牙齿都在打架,“这京城得是什么龙潭虎穴啊?” 苏云靠在车壁上,手里捏着那柄从地上捡来的钢刀,手指在刀柄被锉掉印记的地方反复摩挲。 “不是龙潭虎穴,是名利场。”他淡淡地开口,“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权的地方,就有生死。” 李沐雪骑着马,紧紧跟在马车边上,她的剑一直没有完全入鞘,手也始终搭在剑柄上。 她探头进来,看着苏云,“刚才那支箭,你不好奇?” 苏云把钢刀扔到一边,看向她,“好奇什么?” “好奇是谁在暗中帮你啊!”李沐雪没好气地说道,“那人是个顶尖高手,他要是想杀你,比这些废物加起来还管用。可他偏偏只射了一箭,就救了我,还吓跑了那帮杀手。” 苏云没说话,只是伸手掀开了车帘。 他目光投向刚才冷箭射出的那片密林,看了一会儿,才对车夫说道:“停车。” 马车停下。 苏云跳下车,径直朝着那片林子走去。 “诶!先生,您干嘛去啊!危险!”徐耀祖急忙喊道。 李沐雪二话不说,跳下马跟了上去。 苏云走进林子,在一棵巨大的槐树下停住脚步。他仰起头,只见一截箭羽还露在粗壮的树干外面,箭身几乎完全没入其中。 李沐雪倒吸一口凉气,“好大的力道。” 苏云没说话,只是用手指扣住那截箭羽,运力一拔。 那支箭被他完整地拔了出来。 箭身是黑铁所制,箭簇的造型很奇特,三棱带血槽。最关键的是,在箭羽下方,刻着一个极小的、用星图组成的纹样。 苏云指尖抚过那个纹样,眼神动了动。 “看出来什么了?”李沐雪凑过来问。 “没什么。”苏云把箭揣进怀里,转身往回走,“一个路见不平的高手罢了。” 李沐雪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终究没再多问。 重新上路,车厢里的气氛更加古怪。徐耀祖看着苏云,几次想问那支箭的事,都被苏云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给憋了回去。 又行了五日,一座巍峨的雄城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我的天爷啊……”徐耀祖趴在车窗上,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这就是京城?这城墙,比我们荥阳的都高了一倍不止!” 马车驶入城门,宽阔的青石街道,鳞次栉比的商铺,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马,一股繁华鼎盛的气息扑面而来。 可苏云却觉得,这股繁华之下,透着一股刺骨的冷意。 那是一种混杂着权欲、阴谋和血腥的味道,比路上的刀子,更让人心头发寒。 “先生,我们住哪?”徐耀祖已经从震惊中缓了过来,商人本色显露,“我托人打听了,京城寸土寸金,好点的客栈一天都要好几两银子。咱们人多,长住不划算,不如直接租个院子。” 苏云点点头,“这事你看着办,找个清净点的地方。” “得嘞!” 徐耀祖办事效率极高,不过半天功夫,就在城南一个叫“朱雀坊”的地方租下了一座三进的院子。 院子不大,但五脏俱全,最关键的是僻静,周围住的都是些小官吏和殷实人家,不惹眼。 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苏云就把徐耀祖和李沐雪叫到了书房。 “胖子。” “先生您吩咐!” “从今天起,你的生意先放一放。”苏云看着他,“我给你一千两银子,你给我去办三件事。” 徐耀祖一听有任务,立刻挺直了腰板。 “第一,去打听清楚,之前在路上截杀我们的那批羽林卫,到底是谁的人。” “第二,我要京城里所有能叫得上名号的皇子、公主,以及朝中几位重臣的全部资料。他们的背景、喜好、政敌、门生,越详细越好。” “第三,这次会试的主考官是谁,副主考官是谁,他们的为官风格,学术偏好,也给我弄来。” 徐耀照听得心惊肉跳,但还是咬着牙拍胸脯,“先生放心,就算把京城的酒楼茶馆全包下来,我也把这些消息给您挖出来!” 苏云点点头,又看向李沐雪。 “沐雪。” “嗯?” “你对京城比我们熟,这院子周围的安防,交给你了。另外,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生面孔在附近徘徊。” 李沐雪抱着剑,干脆地点头,“小事一桩。” “好,都去忙吧。” 打发走两人,苏云一个人坐在书房里,从怀中拿出了那支黑铁箭。 他看着箭羽下方的星图,低声自语:“天策府……女帝……你们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第二天,徐耀祖还没带回消息,院子却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领着两个家丁,堵在了院门口,指名道姓要见苏云。 “我家主子是三皇子殿下。”那管家下巴抬得老高,眼神里满是倨傲,“殿下听闻苏解元文采出众,特在府中设下文会,请苏解元过府一叙。” 他说的是“请”,可那语气,分明就是命令。 李沐雪挡在门口,手按在剑上,冷冷地看着他。 苏云从屋里走了出来,对着那管家拱了拱手。 “有劳公公代为通传。”他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只是学生奉旨入京,不日将会试。眼下正闭门苦读,实在不敢分心。还望三皇子殿下体谅,待学生考完之后,定当亲自登门拜谢。” 那管家的脸色沉了下来,“苏解元,我们殿下的面子,不是谁都能驳的。你可想清楚了?” “正因为想清楚了,才不敢去。”苏云的笑容不变,“圣上召我入京,是让我来考试的。若我因赴宴而耽误了学业,岂不是辜负了圣恩?这个罪名,学生可担待不起。” 他把女帝搬了出来,像一座大山,压得那管家哑口无言。 管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只能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甩袖而去。 “苏云,你把三皇子得罪了。”李沐雪看着那管家离去的背影,皱起了眉。 “不是我得罪他,是他想把我拉下水。”苏云转身回屋,“他要是真有诚意,就不会派这么个狗仗人势的东西来。” 傍晚时分,徐耀祖一阵风似的冲了回来,脸上的肥肉都在抖。 他一进书房,就直接瘫在了椅子上,端起茶壶咕咚咕咚灌了半壶。 “先生……查……查到了!” 苏云放下手里的书,“说。” 徐耀祖喘着粗气,眼神里满是惊恐。 “路上那批人,果然是羽林卫!我花了大价钱,从一个禁军的小头目嘴里套出来的!那批人,是三皇子府上的亲卫假扮的!” 这个答案,在苏云的意料之中。 “还有呢?” “还有……”徐耀祖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了,“这次会试的主考官,是礼部侍郎陈松年。” “陈松年?” “对!”徐耀祖一拍大腿,“这个陈松年,就是三皇子还是皇子师时的老师!是三皇子一派的铁杆核心!” 第14章 风起京城 书房里的烛火晃了一下,映得徐耀祖的胖脸油光发亮,汗珠子顺着额角往下滚。 “先生……三皇子的人要杀我们,会试主考官又是他的人……这……这不是把路给堵死了吗?”他结结巴巴,声音都在抖。 这京城才待了几天,他感觉自己小命都快丢了半条。 李沐雪抱着剑,靠在门边,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这帮人真够阴的,明着不敢动,就来暗的。苏云,要不……我们先避一避?” 苏云没说话,他坐在书案后,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笃、笃”声。 这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砸在徐耀祖的心口上。 许久,苏云的敲击停了。 他抬起眼,看向徐耀祖,“胖子,怕吗?” “怕!怎么不怕!”徐耀祖哭丧着脸,“那可是皇子!咱们拿什么跟他斗啊!” “那就让他更怕我们。”苏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 “从今天起,你的生意先放一放。”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徐耀祖身上,“我给你一千两银子,你去给我当耳朵和眼睛。” 徐耀祖一愣,“先生,您的意思是?” “第一,把那个礼部侍郎陈松年,给我查个底朝天。”苏云的声音很平静,“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癖好,家里有几只耗子,我都想知道。” “第二,京城里除了三皇子,还有几位皇子公主?他们之间关系如何,谁跟谁是死对头,谁又是墙头草,也都给我打听清楚。” “这……”徐耀祖面露难色,“先生,这可都是皇家秘闻,我……” “用钱砸。”苏云打断他,“去京城最大的酒楼,最好的茶馆,找那些消息最灵通的人。钱不够,我再给你。” 徐耀祖咬了咬牙,一拍大腿,“好!先生您放心!我就是把这京城的地皮给掀了,也把这些消息给您挖出来!” 苏云点点头,又看向李沐雪。 “沐雪,院子里的事,交给你了。” 李沐雪抱着剑,点了点头,“放心,一只苍蝇也别想悄无声息地飞进来。”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爹在京城有些旧部,都是军中退下来的好手,我可以联系他们,帮你盯着三皇子府的动静。” “好。”苏云的目光扫过两人,“都去吧,记住,活着最重要。” 接下来的几天,小院的气氛变得异常紧张。 徐耀祖整天早出晚归,每次回来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但带回来的消息也越来越详尽。 “先生!查到了!那个陈松年,简直是个伪君子!”徐耀祖灌下一大口茶,抹了把嘴,“他最爱标榜自己清廉,两袖清风,实际上贪得要死!不过他不爱金银,就喜欢些名家字画,古董文玩!听说为了弄到一幅前朝大家的真迹,把人家逼得家破人亡!” “他还好名,喜欢办什么文会,附庸风雅,实际上肚子里半点墨水没有,全靠门客代笔!” 苏云安静地听着,手指在一张白纸上无意识地画着什么。 李沐雪也带回了消息。“三皇子最近很安分,除了派人盯着我们院子,没什么大动作。不过,我的人发现,他在城郊有一处秘密的庄子,守卫森严,像是个练兵的营地。” 一个皇子,私下练兵。 这四个字,让书房里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等徐耀祖和李沐雪都离开后,苏云从怀里拿出那枚黑色的“天”字令牌。 他摩挲着令牌背后复杂的星图,想起了徐明静的话。 当天夜里,他换上一身不起眼的夜行衣,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小院。 按照某种奇特的指引,他来到城西一间毫不起眼的杂货铺后门,用手指在门上,按照令牌上星图的某个方位,敲了三下。 门“吱呀”一声开了。 里面一片漆黑,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口令。” “风起于青萍之末。”苏云低声回答。 “浪成于微澜之间。” 门内的人侧过身,让他进去。 这是一间密室,只有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坐在桌后。 “潜龙苏云,见过天策使。”苏云拿出令牌。 那人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沙哑,“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会试往年的考题,历任主考官的阅卷偏好,以及……三皇子真正的实力。” 面具人沉默片刻,从桌下拿出一个油布包,推了过来。 “你要的东西,都在里面。至于三皇子,他比你看到的,更危险。女帝春秋已高,他……野心很大。” 面具人又补充了一句,“路上救你的那支箭,不是我们的人。那人的箭法,不在天策府的记录之内。” 苏云拿了东西,没有多问,转身离开。 回到小院,天还未亮。 他拆开油布包,里面是厚厚一叠资料,比徐耀祖费尽心力打听来的,还要详细百倍。 就在这时,一个家仆送来一封信。 是徐明静从荥阳寄来的。 信上写的都是些嘘寒问暖的话,叮嘱他安心备考。但在信纸的末尾,一行极小的字写着:“京中有旧友,可解燃眉之急,不必束手束脚。” 苏云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旧友,天策府。 老师这是在告诉他,放手去做。 他铺开纸,将所有情报汇总,脑中渐渐形成一个清晰的计划。 既然三皇子和陈松年想在考场上给他设局,那他就将计就计,给他们送一份“大礼”。 会试的日子,到了。 天刚蒙蒙亮,贡院门口已经人山人海。 在一片嘈杂和紧张的气氛中,苏云提着考篮,一身青衫,从马车上下来。 他的神情平静,目光扫过那座高大的龙门,没有半分畏惧,也没有半分激动,仿佛只是来赴一个寻常的约会。 “肃静!考生按考牌号入场!” 官差高声喝道,考生们开始排队,接受检查。 轮到苏云时,那负责登记的官吏看了他一眼,嘴角撇了撇,拿过他的考牌,在一个册子上划了一下。 “甲字,九十七号。”官吏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烦。 一个衙役领着苏云,穿过一排排整齐的号舍,越走越偏,最后在一个最角落的位置停下。 “就是这了,进去吧。”衙役指了指那间又黑又小的号舍,转身就走。 苏云皱了皱眉。 这间号舍紧挨着茅厕,一股难闻的味道飘过来。墙角还渗着水,整个空间阴暗潮湿,连个像样的窗户都没有。 他走进号舍,将考篮放在桌上。 桌上摆着官府统一发放的笔墨纸砚。 他拿起那方砚台,入手粗糙,像是劣质的石头。 他又拿起墨条,轻轻一掰,墨条应声而断,里面夹杂着沙土。 最后,他拿起那支狼毫笔。 手指轻轻一捻,几根笔毛就松松垮垮地掉了下来。 苏云看着手里的废笔,又看了一眼墙角渗出的水渍,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没喊冤,也没去找官吏理论,只是把考篮里的东西拿出来,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坐了下来。 他闭上眼,静静等待着开考的鼓声。 第15章 一字惊龙榜 “铛——” 开考的铜锣声沉闷地响彻贡院,像是敲在每个考生心上的一记重锤。 一排排号舍的门被衙役锁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苏云面前的桌上,摆着刚刚下发的考卷。 他展开宣纸,目光落在题目上。 第一场,经义。 题目出自一部极为冷僻的古籍注疏,问的是其中一句关于“天时与人和”的辩证。 这题出得刁钻,别说普通考生,就是穷经皓首的老儒生,也未必恰好读过。 第二题,策论。 题面很大,论“黄河下游疏浚之策”,可字里行间,却处处透着陷阱。 这事正是京城里最烫手的山芋,前不久三皇子主动请缨去办,结果劳民伤财,弄得民怨沸腾,最后不了了之。 要答好这题,要么粉饰太平,暗中吹捧三皇子;要么大胆直言,把三皇子得罪个底朝天。 无论选哪条路,都是死路。 苏云放下考卷,拿起那支轻轻一捻就掉毛的破笔。 他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闭上了眼睛。 天策府的密卷,徐明静的信,陈松年的嘴脸,三皇子的杀手,一幕幕在他脑中闪过。 他睁开眼,拿起那块混着沙土的墨条,在粗劣的石砚上,兑着水渍,一下一下地研磨起来。 “沙沙”的声音在狭小的号舍里格外清晰。 墨汁很快备好,他提笔,蘸墨。 笔尖落在纸上。 经义题,他引经据典,却偏偏不从那部冷僻的注疏里找答案。 他另辟蹊径,从更古老的典籍中寻根溯源,将“天时与人和”的观点,拔高到了另一个层面。 立意高远,却又字字句句都有出处,让人挑不出半点错。 策论题,他更是笔走龙蛇。 他避开了朝堂的权斗漩涡,不谈功过,不论是非。 他只谈水利,谈民生。 从堤坝的修建方法,到河道的清淤规划,再到沿岸百姓的安置补偿,一条条,一款款,写得详实又具体,仿佛他不是一个书生,而是一个在黄河边上走了几十年的老河工。 整篇文章,没有一个字提到三皇子,却又处处都在打三皇子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骚动从不远处传来。 “冤枉!我没有作弊!你们凭什么抓我!” 一个考生的哭喊声,衙役的呵斥声,桌椅被撞翻的声音,混成一团。 苏云的笔尖只是微微一顿,便继续行云流水地写下去。 直到第一场考试结束的锣声敲响,他才放下笔,吹干了墨迹。 第二天的考题是诗赋和杂论。 其中一题,是评述前朝画圣的一幅《秋山行旅图》。 苏云按照规矩,先洋洋洒洒写下了一篇标准的应试文章。 写完后,他看着卷面上还剩下的一点空白边缘。 他将笔放下,活动了一下手腕。 再次提笔时,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腰背挺得笔直,眼神专注,手腕的姿态也和刚才截然不同。 笔尖在纸上游走,一行瘦劲锋利、飘逸灵动的字迹,出现在了考卷的边缘。 “山势峥嵘,可见风骨。林木萧索,方识人心。” 短短十六个字,用的正是瘦金体。 写完,他将笔搁下,神色恢复如常,仿佛刚才那个锋芒毕露的人不是他。 贡院深处,阅卷的“内帘”里,气氛压抑。 十几位阅公围坐在数张大桌旁,面前的考卷堆积如山。 主位上,礼部侍郎陈松年端着茶杯,脸色不太好看。 他已经暗示过相熟的几位同僚,留意一个叫“苏云”的考生,若是文章平平,便直接黜落。 可两天过去,竟没一个人找到那份让他能名正言顺丢出去的卷子。 “陈大人,您来看这一份!” 一位姓刘的老翰林,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手里举着一份卷子。 “这篇文章,老夫阅卷三十年,从未见过如此见地!” 几位阅公凑了过去,纷纷传阅。 “好!这篇策论,不谈虚言,直指要害!若按此法施为,黄河水患可解啊!” “经义的破题更是精妙!跳出窠臼,自成一家!” 陈松年皱着眉,不耐烦地接了过来。 当他看到卷子上那熟悉的笔迹时,瞳孔猛地一缩。 还没等他发作,旁边一位眼尖的阅公忽然“咦”了一声。 “诸位快看!这卷子边上还有字!”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那十六个龙飞凤舞的瘦金体小字上。 “嘶——” 满室都是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这是何种字体?瘦如屈铁,劲若银钩!前所未见,前所未见啊!” 刘翰林激动得胡子都在抖。 “这等风骨,这等笔力,此子……此子是天纵奇才!” “何止是奇才!单凭这手字,便足以名动天下!” 阅公们炸开了锅,一个个围着卷子,啧啧称奇,恨不得把脸贴上去。 陈松年的脸,已经从铁青变成了酱紫。 他死死盯着那十六个字。 瘦金体! 就是这个字!就是在荥阳兰亭文会上,让他颜面扫地的那个字! 苏云! 这个逆贼,他竟然敢!他竟然敢在会试的考卷上,用这种方式来挑衅自己! “荒唐!” 陈松年猛地一拍桌子,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他指着卷子,厉声喝道:“在考卷上乱涂乱画,此乃大不敬!按规矩,当废卷处理!” 刘翰林第一个不服,站出来争辩:“陈大人此言差矣!这虽是卷边之言,却字字珠玑,与画作意境相合!更何况,此等书法,百年难得一见,若因此废卷,岂不是埋没了天下奇才,我等都要成千古罪人!” “说得对!刘大人所言极是!” “此卷若为第二,何卷敢为第一?” 其他阅公也纷纷附和。 他们都是读书人,爱才之心是真挚的。 苏云的文章和书法,已经彻底征服了他们。 陈松年气得浑身发抖。 他没想到,自己设下的局,不仅没能困住苏云,反而让他以一种更惊艳的方式,脱颖而出! 他看着群情激奋的同僚,知道今天要是强行压下这份卷子,事情传出去,他这个主考官徇私舞弊、嫉贤妒能的帽子就戴定了。 “哼!”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一把将卷子摔在桌上。 “此等张狂之徒,绝不可为状元!” 他拂袖而去,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觑的阅公。 刘翰林捡起卷子,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在卷首写下了一个朱批。 “此卷,可为第一。” 他想了想,又拿起笔,在后面加了一句。 “上不取,非吾辈之过也。” 九天的会试终于结束。 贡院大门打开的那一刻,等在外面的徐耀祖一个箭步就想冲进去。 “别挤!别挤!” 李沐雪一把拉住他,踮着脚尖,在涌出的人潮中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考生们一个个面带倦容,有的兴高采烈,有的垂头丧气,有的抱头痛哭。 “先生!” 徐耀祖终于看见了苏云,扯着嗓子大喊。 苏云走了过来,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平静。 “先生,怎么样?那帮孙子没为难你吧?”徐耀祖紧张地问。 苏云摇摇头,“回去再说。” 十日后,杏榜张贴。 整个京城万人空巷,全都涌到了贡院门口。 苏云的小院里,他正和李沐雪在院中对坐弈棋。 “先生!先生!中了!中了!” 徐耀祖像个肉球一样滚了进来,手里高高举着一张大红的喜报,上气不接下气。 李沐雪手中的棋子“啪”地掉在棋盘上。 苏云抬起头,看着他。 “中了!您中了!”徐耀照跑到跟前,把喜报往石桌上一拍,“状元!是状元……才怪!” 他话锋一转,脸上的狂喜变成了愤愤不平。 “那帮狗官!他们竟然把您评为第二!榜眼!气死我了!” 他指着喜报上那个名字,跳着脚骂。 “凭您的才学,怎么可能不是会元!一定是那个陈松年搞的鬼!” 苏云拿起那张喜报。 金榜之上,第一名状元的名字他没看,目光直接落在了第二的位置。 “榜眼,苏云。” 他将喜报叠好,放在一边。 “榜眼,也够了。” 他的目光,越过院墙,望向了那片红墙黄瓦的紫禁城。 第16章 这杯酒,不好喝 会试放榜的第二天,苏云没理会门外络绎不绝的贺喜者,换了身寻常布衣,独自去了城西的一处宅院。 宅院是徐明静在京城的落脚处。 书房里,徐明静正在修剪一盆文竹,见他进来,放下了手中的小剪子。 “来了。”徐明静指了指对面的蒲团,“坐。” 苏云坐下,给老师倒了杯茶。 徐明静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榜眼,心里可觉得委屈?” 苏云摇摇头,“不委屈。是学生笔力还不够,拿不到会元,理所应当。” 徐明静放下茶杯,看着他,“你不是笔力不够,是刀刃太锋利了。那十六个字,是写给考官看的,也是写给某些人看的。陈松年把你点为榜眼,不是压你,是保你。”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他若真想毁你,直接寻个由头把你的卷子废了便是。给你榜眼,是让你进殿试,让你去见陛下。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也是在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苏云没说话,静静听着。 “那陈松年,虽是三皇子的人,骨子里终究是个读书人。他惜你的才,又怕你的狂。”徐明静叹了口气,“可你这一手,也把三皇子彻底推到了对立面。” 就在这时,书房的屏风后走出来一个人。 那人一身黑衣,脸上戴着半张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他走到苏云面前,从腰间解下一块腰牌,在桌上轻轻一放。 腰牌的材质与苏云那块“天”字令一模一样,只是上面刻的不是字,而是一只展翅的雄鹰。 “潜龙苏云。”面具人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你已通过初考,静候陛下召见。” 说完,他收起腰牌,一拱手,便转身退回屏风后,再无声息。 书房里恢复了安静。 徐明静端起茶杯,重新喝了一口,“路,摆在你面前了。怎么走,你自己选。” 苏云回到朱雀坊的小院时,徐耀祖正急得满头大汗,在门口团团转。 “先生!您可算回来了!”他一看见苏云,就像看到了救星,“三皇子府上的人又来了!” 院子里,上次那个倨傲的管家正站在那,这次他脸上堆满了笑,态度谦卑得像换了个人。 “苏榜眼,您可真是让我们好等啊。”管家一见苏云,连忙躬身行礼。 他身后两个家丁抬着两个大箱子,里面装满了绫罗绸缎和金银玉器。 “我家殿下听闻苏榜眼高中,心中甚是欢喜。特备下薄酒,为您庆贺,还请您今晚务必赏光。”管家递上一张烫金的请柬,话说得滴水不漏。 苏云接过请柬,看了一眼,“有劳公公跑一趟。请回禀殿下,苏云晚上一定到。” 管家千恩万谢地走了。 他前脚刚走,李沐雪就从屋里冲了出来,一把抢过苏云手里的请柬,撕了个粉碎。 “不能去!”她眼睛瞪得溜圆,“这摆明了就是鸿门宴!那混蛋上次派人杀你,这次又假惺惺请你吃饭,安的什么好心!” 徐耀祖也凑过来,一张胖脸全是慌张,“沐雪说得对!先生,咱不能去!就说您病了,考完试累倒了,起不来床!” 苏云看着地上的碎纸片,神色平静。 “躲得过今天,躲不过明天。这一趟,非去不可。” “那我跟你去!”李沐雪手按在了剑柄上,“我扮成你的家仆,跟在你后面。他要是敢动你,我先卸了他一条胳膊!” 苏云摇了摇头,“不用。你去了,反而让他觉得我怕了。人去得越少,他越摸不清我的底细。” 他看向李沐雪,“你在外面接应我。如果子时我还没出来,你就动手。” 李沐雪咬着嘴唇,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你小心。” 傍晚时分,三皇子府门前车水马龙。 苏云一身再普通不过的青衫,独自一人,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上下来,在周围一片锦衣华服中,显得格格不入。 “苏榜眼到!” 门口的迎宾高声唱喏,三皇子竟亲自从府里迎了出来。 “哈哈哈,苏榜眼,可让本王好等啊!”三皇子一把抓住苏云的手,脸上挂着热情的笑,“你今日能来,真是让本王这府上蓬荜生辉!” 苏云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拱手道:“殿下厚爱,学生惶恐。” 宴会厅里,宾客满座,皆是朝中权贵。 苏云的目光扫过全场,在角落的一个位置上,看到了他的堂弟,苏文。 苏文也考中了进士,只是名次靠后,勉强吊在榜尾。此刻他正端着酒杯,眼神复杂地看着被三皇子奉为上宾的苏云,那眼神里有嫉妒,有怨恨,还有一丝藏不住的惊恐。 “来,苏榜眼,坐本王身边!”三皇子不由分说,将苏云按在了自己身旁的主位上。 酒过三巡,三皇子屏退了歌舞,端起酒杯,对苏云说道:“苏云,本王是个直肠子,有话就直说了。” 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本王听闻,你的才学,本该是会元。可惜啊,朝中无人庇护,终究是吃了亏。” 他眼神灼灼地看着苏云,“你这样的天纵奇才,若是有本王为你铺路,何愁不能青云直上?那区区一个会元,又算得了什么?” 话语里,引诱与威胁并存。 苏云也放下酒杯,笑了笑,“殿下谬赞了。能中榜眼,已是圣恩浩荡。至于前程,学生只信奉一句话,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他不接招,把话题轻轻推了回去。 三皇子的笑容淡了些,“苏云,本王是真心爱才。可这京城的水,深得很。没有一艘大船靠着,很容易就淹死了。” 苏云端起茶杯,吹了吹茶叶沫子,“学生水性不好,不敢下深水。只求在岸边,看看风月,做点学问,也就心满意足了。” 宴会厅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三皇子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官员猛地站了起来,他正是三皇子的门生,御史中丞张茂。 张茂指着苏云,厉声喝道:“苏云!你年少得志,未免太过孤高自傲!殿下如此抬举你,你却阴阳怪气,不识好歹!是何居心!” 这一声呵斥,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这是图穷匕见,要逼着苏云当场站队。 苏云缓缓站起身,没有看张茂,而是对着三皇子拱了拱手。 “殿下,学生有一惑,不解。” 三皇子冷着脸,“说。” “学生听闻,张大人前日上奏,弹劾户部修缮河堤,耗费巨大,是劳民伤财之举。”苏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张茂的脸色一变,这件事是他奉了三皇子的命令,用来攻击政敌的。 苏云继续说道:“可学生也听闻,张大人府上上个月新修了一座后花园,光是从江南运来的太湖石,就花了三万两。学生不解,为何户部花国库的钱修河堤是劳民伤财,张大人花自己的钱修园子,便心安理得?” “你!”张茂气得手指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云又转向三皇子,语气依旧平静,“学生更不解的是,圣人云,君子和而不同。学生与殿下探讨诗文,各抒己见,本是雅事。为何到了张大人嘴里,就成了不识好歹?莫非在张大人眼中,只有与殿下一个心思,才算识好歹?” “若真是如此,那这天下,究竟是陛下的天下,还是殿下的天下?” 最后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三皇子的脸,彻底黑了。他看着苏云,眼神像是要吃人。 宴会不欢而散。 苏云独自一人走出三皇子府,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 他没有坐马车,而是选择步行,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 身后,几道黑影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 苏云停下脚步,转过身。 巷子口,四个穿着短打的汉子堵住了去路,手里拎着短棍,一步步逼近。 就在他们即将动手的一瞬间。 一道身影,如鬼魅般从巷子旁的屋顶上飘落下来,正好落在苏云身前。 是李沐雪。 她甚至没拔剑,只是赤手空拳,身形一晃,便冲进了四人中间。 只听见几声筋骨错位的脆响和压抑的闷哼。 不到十个呼吸的功夫,四个汉子全都躺在地上,抱着胳膊或者大腿,疼得说不出话。 李沐雪拍了拍手,拉起苏云就走。 “我就知道!这帮混蛋不会让你安生走!”她边走边骂,“下次再有这种事,我非得砍下他们一只手不可!” 苏云回头看了一眼那深不见底的巷子,又看了看灯火通明的三皇子府方向。 “走吧。”他开口说道。 “这京城,比路上的刀子,还冷。” 第17章 龙椅上的人,想见你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巷子,回到朱雀坊的小院。 徐耀祖正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院门口来回踱步,一看到他们,立马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 “先生!姑奶奶!你们可算回来了!吓死我了!”他拉着苏云的袖子,上下打量,胖脸上全是冷汗。 李沐雪把苏云往身后一推,挡在徐耀祖面前,没好气地开口:“嚷嚷什么?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能不好好回来吗?我听下人说,三皇子府的宴会,吃得不欢而散!我就知道要出事!”徐耀祖急得直跺脚。 苏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几个不长眼的小毛贼,沐雪解决了。” 他看了一眼李沐雪,又看了一眼徐耀祖,“都回去歇着吧,天不早了。” 打发走两人,苏云独自回到书房。 他刚点上烛火,身后就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 “这京城,确实比刀子还冷。” 苏云没有回头,他知道是谁来了。 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黑衣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屋子的阴影里,像个幽灵。 苏云转过身,看着他。 面具人从怀里掏出一封没有署名的信,放在桌上。“陛下看过你的卷子了,很欣赏。” 苏云拿起信封,拆开。 里面只有一张白纸,写着两个字:“静候。” “陛下将在殿试前,单独召见你。”面具人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苏云把纸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烧成灰烬。“陛下想见我什么?” “陛下见的不是你的才学,是你的心。”面具人回答,“历年来,能让陛下在殿试前单独召见的人,不出三个。”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第一个,成了如今的内阁首辅。第二个,三年前就告老还乡了。你要做第几个?” 说完,他的身影融入黑暗,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书房里只剩下苏云和一豆跳动的烛火。 接下来的几天,苏云没有再碰书本。 他每天天一亮就出门,一个人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穿梭。 他去最热闹的东市,听南来北往的商贩们抱怨税收。他去城南的棚户区,看那些流民为了一个窝头争抢。他也在最贵的酒楼里,听那些达官贵人们高谈阔论,指点江山。 这天他刚回到院子,徐耀祖就火急火燎地迎了上来。 “先生!宫里来消息了,后天!后天陛下就要见您!”徐耀祖的胖脸因为激动和紧张,涨成了猪肝色。 他拉着苏云,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花大价钱,请了个宫里退下来的老太监!他说面圣的规矩多得能淹死人!一步都不能错!您快去学学!” 苏云看着他那副慌张的样子,只是笑了笑,“胖子,不用了。” “怎么能不用呢!先生,那可是皇帝啊!说错一句话,脑袋就没了!”徐耀祖急得快哭了。 苏云没再解释,径直走向后院。 后院的梅树下,李沐雪正在擦拭她的长剑。 剑身映出她专注的脸。 “要去见那个天底下最大的官了?”她头也不抬地问。 苏云“嗯”了一声。 李沐雪放下剑,从旁边的石桌上拿起一个缝制好的锦囊,递给他。 “这里面是些提神的药丸,还有几块干粮。”她看着苏云,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玩笑,“宫里不比外面,处处都是眼睛。万一那老太婆想饿你几天,不至于没力气走路。” 苏云接过锦囊,入手温热。 她又补了一句:“你要是死在里面,我就把你那堆破字帖全烧了,给你当纸钱。” 后天。 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领着两个小黄门,准时出现在了小院门口。 “苏榜眼,请吧,陛下在御书房等着您呢。”老太监脸上挂着客气的笑,话语却不容置喙。 苏云跟着他,一步步走进了那座红墙黄瓦的紫禁城。 高大的宫墙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喧嚣,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 每一座宫殿都像一只沉默的巨兽,盘踞在那里,冷冷地注视着他这个渺小的闯入者。 御书房门口,老太监停下脚步,对着里面通传一声,便躬身退到一旁。 “进去吧。” 苏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书房里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反而透着一股古朴雅致。 一个身穿明黄色常服的妇人,正坐在书案后,低头批阅着奏折。 她便是当今女帝。 虽然年事已高,鬓角已有银丝,但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太多岁月的痕迹。一双凤目,在抬起看他的一瞬间,透出的威严,让整个书房的空气都凝固了。 苏云跪下行礼,“草民苏云,叩见陛下。” “平身。” 女帝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苏云站起身,垂手而立,目光平视前方,落在书案的一角。 女帝没有问他会试的文章,也没有提他那手惊艳四座的瘦金体。 她放下了手中的朱笔,看着他,直接问了第一个问题。 “苏云,你心中,可有天下百姓?”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子,直接捅向为官者的本心。 苏-云没有立刻回答。 他想起了自己五岁走失后,那二十年风餐露宿的日子。 想起了在破庙里分他半个馒头的乞丐,想起了码头上为了几文钱累断了腰的苦力,也想起了在荥阳城里,那些围着他求字的普通百姓脸上质朴的笑容。 他抬起头,迎着女帝的目光,开口说道:“回陛下,草民心中,没有天下百姓。” 此话一出,旁边侍立的太监脸色都变了。 女帝的眼神也冷了下来。 苏云继续说道:“草民心中,只有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们是会饿肚子的张三,是盼着儿子能读书的李四,是冬天里会冻得瑟瑟发抖的王五。草民没见过‘天下百姓’,只见到了他们。” “为官,若心里只装着‘天下百姓’这四个字,那百姓便只是个冰冷的数字。只有心里装着一个个具体的张三李四,才能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害怕的是什么。” 他说完,书房里一片寂静。 许久,女帝那冰冷的眼神,渐渐缓和下来,甚至流露出一丝赞许。 “说得好。”她点了点头,“坐吧。” 苏云依言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只坐了半个椅面。 女帝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朕的几个儿子,最近为了储君之位,争得厉害。依你看,他们谁更适合坐朕这个位子?” 这个问题,比刚才那个还要致命。 无论说谁好,都会得罪另外几家。说谁都不好,更是大不敬。 苏云站起身,再次躬身行礼。 “陛下,草民以为,房子漏雨,该先修屋顶,而不是先争论睡在哪间屋里更舒服。” “大周的屋顶,便是国本。储君是国之根本,关乎社稷安危,应由陛下圣心独断,以德才为先,而非凭臣子们的好恶来揣测。” “臣子们要做的,是帮陛下把这屋顶修好,让大周这座房子,能为天下人遮风挡雨。至于将来谁做这房子的主人,那是陛下的家事。” 他巧妙地把问题,又推回给了女帝。 女帝听完,先是一愣,随即,竟笑出声来。 那笑声驱散了书房里所有的威严和压抑。 “好一个房子的主人,好一个陛下的家事。”她看着苏云,眼神里满是欣赏。 她笑着从袖中,拿出了一样东西,轻轻放在了书案上。 那是一枚黑色的令牌,令牌上,刻着一个古朴苍劲的“天”字。 和苏云怀里的那枚,一模一样。 “苏云,你可愿入我这天策府,做朕的眼睛,为朕看一看,这天下究竟有多少蛀虫,在啃食我大周的根基?” 第18章 这块令牌,你敢接吗? 这个问题,不是邀请,是考验。 苏云躬下身子,目光却没有回避那枚令牌。 “回陛下,草民不敢揣测圣意。”他顿了顿,声音清晰地在御书房内回响,“但草民愿为陛下执笔,记录这盛世之下的真实;愿为陛下奔走,丈量这大周疆土的民情。” 他没有说愿意,也没有说不愿意,只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话锋一转,再次拱手:“至于这天策府,草民人微言轻,恐难当大任。” 女帝看着他,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弧度,那股令人窒息的威严悄然散去。 “你倒是滑头。”她伸手,将那枚令牌朝苏云的方向轻轻一推,“朕给出去的东西,从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令牌滑过桌面,停在苏云面前。 “天策府没有品级,只有任务。这块令牌,现在是你的了。”女帝的语气恢复了平静,“何时用它,怎么用它,那是你的事。朕,只要结果。” “草民,遵旨。”苏云伸手,握住了那枚冰凉的令牌。 “退下吧。”女帝重新拿起了奏折,头也不抬,“殿试,朕等着看你的文章。” 苏云躬身行礼,转身退出御书房。 当那扇沉重的门在他身后关上时,他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他没有回朱雀坊的小院,而是直接去了城西徐明静的宅子。 书房里,徐明静正在给一盆兰花浇水,看到苏云进来,他放下了水壶。 “看你的脸色,事情不简单。”徐明静指了指对面的蒲团。 苏云坐下,一言不发,从怀里掏出那枚“天”字令牌,放在了桌上。 徐明静的瞳孔猛地一缩,他伸出干枯的手指,碰了碰那块令牌,又迅速缩了回来,像是被烫到了一样。 “陛下……把这个给了你?”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苏云把御书房里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 徐明静听完,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的神情又是欣慰,又是担忧。 “痴儿,你可知你接下的是什么?”他看着苏云,眼神复杂,“你接的不是一块令牌,是一把悬在所有皇子和权臣头顶的剑!” “他们会怕你,更会想方设法地毁了你!从今天起,你走的每一步,都在刀尖上!” 苏云给老师倒了杯茶,神色却很平静。 “老师,我自踏入京城那天起,便已经没有退路了。” 徐明静端起茶杯,看着杯中浮动的茶叶,许久才开口:“陛下这是在保你,也是在用你。她让你不必立刻入府,是给你时间,让你以状元之身,名正言顺地站在朝堂上。到那时,你这把剑,才真正有了分量。” “学生明白。” “明白就好。”徐明静喝了口茶,“殿试,拿出你所有的本事。这一关,你只能进,不能退。状元,你必须拿到手!” 与此同时,三皇子府。 “砰!” 一只名贵的汝窑茶杯,被狠狠摔在地上,碎成一片片。 三皇子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他面前,一个刚从宫里出来的眼线太监,正跪在地上,吓得浑身发抖。 “你说什么?母后单独召见了他?还谈了很久?”三皇子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是……是的,殿下。”小太监哆哆嗦嗦地回答,“奴才亲眼所见,苏榜眼从御书房出来时,陛下身边的李公公,亲自把他送到了宫门口,脸上还带着笑……” 三皇子一脚踹翻了身旁的椅子。 他想起了那晚宴会,苏云那副不卑不亢、滴水不漏的嘴脸。 当时他只当苏云是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 现在看来,他哪里是狂,分明是有恃无恐! “好!好一个苏云!好一个我的好母后!”三皇子怒极反笑,“本王还以为他是个没根基的穷酸,没想到,他早就抱上了最粗的大腿!” 他来回踱步,眼神里的杀机越来越浓。 “他这是在拿本王当他进身的投名状!” “来人!”他对着门外吼道。 张茂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躬身道:“殿下。” “那个苏云,绝不能留!”三皇''子咬着牙说道,“本王原想在殿试上让他身败名裂,现在看来,不够!” “殿下的意思是?”张茂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你安排下去,让陈松年他们在阅卷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要找出岔子,将他黜落!”三皇子声音压得极低,“如果……如果连陈松年都压不住他……”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凶光毕露。 “那就让他,永远也走不出贡院的大门!” “是,殿下!”张茂领命,悄然退下。 接下来的两天,苏云面圣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京城的学子圈。 朱雀坊的小院,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各种拜帖堆积如山,前来示好、拉拢、套近乎的人络绎不绝。 徐耀祖忙得脚不沾地,一张胖脸却笑开了花。 “先生!您现在可是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了!”他一边筛选着拜帖,一边兴奋地对苏云说,“外面都传疯了,说您就是陛下内定的状元郎!” 李沐雪正在院子里练剑,听到这话,收了剑势,皱眉道:“这不就是把你架在火上烤吗?传得越神,想让你掉下来的人就越多。” 苏云正坐在石桌旁,安静地擦拭着一方古砚,那是徐明静送他的。 他对周围的喧嚣充耳不闻,仿佛那些传言,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先生,您倒是说句话呀!”徐耀祖急了,“明天就是殿试了,您怎么一点都不急?” 苏云放下古砚,抬起头,看了看天色。 “急有什么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站起身,拍了拍徐耀祖的肩膀,“把门关了,今天谁也不见。” 殿试当天。 天还没亮,苏云就已起身。 他没有穿华丽的锦袍,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 李沐雪站在院门口,递给他一个缝制好的锦囊。 “这里面是些提神的药丸,还有几块干粮。”她看着苏云,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玩笑,“宫里不比外面,处处都是眼睛。万一有人想让你饿肚子,不至于没力气走路。” 苏云接过锦囊,入手温热,他点了点头。 李沐雪又补了一句:“你要是死在里面,我就把你那堆破字帖全烧了,给你当纸钱。” “放心。”苏云笑了笑,转身走向门外早已等候的宫中使者。 金銮殿。 钟鼓齐鸣,百官肃立。 女帝高坐龙椅之上,威严的目光扫过下方跪着的一众贡士。 殿试开考。 考题只有一道:论“固本疏源,吏治与民生”。 题目一出,不少贡士的脸都白了。 这题太大了,也太虚了。 吏治,牵扯到朝堂百官;民生,关乎天下百姓。 说得深了,容易得罪人;说得浅了,又显得空洞无物。 苏云展开考卷,提笔蘸墨。 他没有立刻下笔,而是闭上了眼睛。 这几天在京城街头巷尾看到的一幕幕,听到的一个个声音,在他脑海中流淌而过。 他再次睁开眼时,笔尖已落在纸上。 他没有从空泛的道理入手,而是从一个小小的县令写起,从一亩田地的税收算起,从一条河堤的修缮讲起。 他笔下的“吏治”,不是朝堂的权谋,而是乡间衙役的一声呵斥。 他笔下的“民生”,不是史书的数字,而是一碗粥,一件衣,一个家。 洋洋洒洒数千言,他一气呵成。 写到最后,在论及如何监督官吏时,他笔锋一转,在卷子的留白处,用那瘦劲锋利的瘦金体,写下了一行批注。 “赏罚不避亲贵,法度不为情屈,则吏治清明,民生自安。”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放下笔。 金銮殿上,日影西斜。 第19章 这官袍,穿着烫手 殿试三日后,放榜。 金銮殿上的策论,早已通过各种渠道,传遍了京城的街头巷尾。 “状元!一定是先生!”徐耀祖在院子里来回跑,胖脸上的肉都跟着颠。 李沐雪靠在梅树下擦剑,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急什么,圣旨还没到呢。” 她话音刚落,院门外就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手捧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带着两个小黄门站在门口,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笑。 “苏云,苏大人何在?” 徐耀祖腿一软,差点跪下去,被李沐雪一把扶住。 苏云从书房里走出来,身上依旧是那件青衫,他对着老太监躬身行礼。 “草民苏云,在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老太监清了清嗓子,拉长了声调,展开圣旨。 “新科贡士苏云,才学出众,品性端正,殿试策论,深得朕心。朕心甚慰,特钦点为本科状元,赐进士及第。授翰林院修撰,即日上任。” “状元!”徐耀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老太监顿了一下,继续念道:“另,翰林院修撰苏云,见识不凡,胆识过人,特准其兼任天策府见习天策使,钦此。” 念完,他合上圣旨,笑容可掬地递给苏云。 “苏状元,恭喜了。这可是双喜临门,咱家在宫里当差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见着这般恩宠。” 苏云双手接过圣旨,触手是丝绸的冰凉。 “有劳公公。”他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悄无声息地塞了过去。 老太监手腕一翻,银票就没了踪影,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 “苏大人客气了。杂家告退。” 送走宫里的人,徐耀祖猛地扑了上来,抱着苏云的大腿就嚎。 “先生!状元郎!您真的是状元郎!” “天策府见习天策使又是什么官?”李沐雪收了剑,走了过来,眉头微皱。 苏云把徐耀祖从自己腿上扒拉下来。 “一个……可以到处看看的职位。” 他看着手里的圣旨,翰林院修撰,清贵之职,是文官的正途。天策府,却是女帝悬在百官头顶的一把刀。 女帝把他放在了文官最瞩目的地方,又给了他一把看不见的刀。 这官袍,还没穿上,就觉得烫手。 与此同时,三皇子府。 “砰!” 上好的青花瓷瓶被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三皇子胸口剧烈起伏,眼睛里布满血丝。 “翰林院修撰……还兼任天策府见习天策使?”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重复着刚得到的消息,“好!好一个我的好母后!” 张茂站在一旁,低着头,不敢出声。 “她这是什么意思?她是要把这苏云当成她的刀,来对付本王吗?”三皇子一脚踹在书案上,书案上的笔墨纸砚散落一地。 “殿下息怒。”张茂终于开口,“陛下此举,确实是在抬举苏云。不过……也给他树了满朝的敌人。” 三皇子停下动作,看向他。 “说。” “苏云根基太浅,出身寒门,骤登高位,必遭人嫉妒。翰林院那些老学究,最重门第出身,不会轻易容他。朝堂之上,我们的人,可以借此攻讦他德不配位。”张茂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陛下能给他官位,能给他恩宠,却给不了他根基和人脉。” “殿下的意思是,不必急着动手?”三皇子冷静了些。 张茂躬身道:“殿下,杀人,何须用刀?捧杀,孤立,让他寸步难行,让他变成一个孤臣。到时候,他这把刀再锋利,没了握刀的手,也伤不了人。” 三皇子坐回椅子上,手指敲击着扶手。 “好,就按你说的办。去翰林院给苏文递个话,让他‘好好照顾’他这位状元大哥。” 次日,苏云换上了崭新的绯色官袍,走进了翰林院。 翰林院里古树参天,安静得能听见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掌院学士亲自领着他,将他引到一处靠窗的位置。 “苏修撰,这里便是你的公房了。院里藏书万卷,你可随时取阅。”掌院学士态度和蔼,却也带着一丝疏离。 “谢过学士。”苏云拱手。 他一坐下,就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好奇,有审视,有羡慕,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嫉妒。 他没有理会,只是安静地整理自己的书案。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哟,这不是我们苏家光宗耀祖的状元郎吗?怎么,穿上这身官袍,连亲弟弟都不认了?” 苏云抬头,看见苏文也穿着一身官袍,正抱着手臂,斜靠在对面的书架上,一脸的讥讽。 苏文也是今科进士,不过排名靠后,靠着苏家的关系,才在翰林院谋了个编修的闲职。 苏云没看他,只是拿起一本公文卷宗,淡淡开口。 “苏编修。” 苏文愣了一下,没想到苏云会用官职称呼他。 “翰林院乃清静之地,有翰林院的规矩。”苏云翻开卷宗,头也不抬,“当值之时,喧哗吵闹,是为失仪。若有要事,可依流程上报。若无要事,还请苏编修回到自己的位置,莫要耽误了公事。” 周围顿时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 苏文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苏云,气得说不出话。 “你……” 苏云终于抬眼看他,眼神平静无波。 “苏编修,还有事吗?” 苏文被他看得心头发毛,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相干的物件。他哼了一声,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角落。 接下来的几天,苏云在翰林院的日子过得异常平静。 他每日准时到,准时走,除了查阅资料,整理典籍,从不与人多言。那些原本想看他笑话,或者想拉拢他的人,都觉得他像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无从下手。 这天夜里,苏云刚回到朱雀坊的小院,就察觉到了异样。 他推开书房的门,点上烛火。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屋子的阴影里响起。 “苏大人,适应得还习惯吗?” 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潜龙”,如同鬼魅一般,站在角落里。 苏云转过身,神色不变。 “有事?” 面具人从怀里掏出一份用火漆封口的卷宗,放在桌上。 “你的第一个任务。” 苏云拿起卷宗,拆开封口。里面是一份关于户部右侍郎王德发的资料。 王德发,三皇子一派的骨干,主管漕运钱粮。卷宗里罗列了他几条看似不起眼的罪证,却都证据不足。 “陛下要你查什么?”苏云问。 “陛下什么都不要。”面具人的声音没有起伏,“天策府,只要结果。查到什么,是你的本事。怎么查,是你的事。” “期限?” “没有期限。王德发还在那个位置上,你的任务就没结束。” 面具人说完,身影一晃,便融入了黑暗,消失不见。 书房里,只剩下苏云和桌上那份薄薄的卷宗。 他拿着卷宗,在烛火下看了许久。 “吱呀”一声,书房门被推开一条缝。 李沐雪探进头来。 “还没睡?”她看了一眼苏云手里的东西,“又是什么要命的玩意儿?” 苏云把卷宗收进怀里。 “一些公文。” 李沐雪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她的剑和一块擦剑布。她坐到苏云对面,自顾自地擦拭起来。 “我听徐耀祖说,你这几天在翰林院,跟个闷葫芦一样,谁也不理。” “嗯。” “你那个弟弟,天天在外面说你坏话,说你忘恩负义,六亲不认。” “随他去。”苏云拿起毛笔,开始研墨。 李沐雪擦剑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抬起头,看着苏云。 “苏云,你是不是觉得,你一个人就能把所有事都扛了?” 苏云研墨的手顿住。 李沐雪把剑放到桌上,发出“哐”的一声轻响。 “你现在是状元,是天子门生,可也是三皇子的眼中钉。你在明处,他们在暗处,防不胜防。”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开口。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以后,你的身后,我帮你看着。” 第20章 这盘棋,该我落子了 苏云研墨的手没有停。 李沐雪的话,像一颗石子,在他平静的心湖里砸开一圈涟漪,不剧烈,却很清晰。 “我的身后,不用你看。”苏云头也不抬,声音平淡。 李沐雪的眉毛拧了起来,刚要发作。 苏云把墨锭放好,拿起那份关于户部右侍郎王德发的卷宗,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看好我的身前就行了。” 李沐雪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苏云的意思。 身后是退路,是过往。身前是刀山,是火海。 他不让她管退路,只让她盯着前方的危险。 李沐雪哼了一声,把剑抱回怀里,嘴角却不自觉地翘了翘。“算你识相。” 苏云没再接话,他把那份卷宗摊开在烛火下,目光落在“王德发”三个字上。 第二天一早,徐耀祖睡眼惺忪地被苏云从被窝里拎了出来。 “先生,天还没亮呢,翰林院也不用这么早点卯吧?”徐耀祖打着哈欠,眼泪都快出来了。 苏云把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丢进他怀里。“我今天告假,不去翰林院。” 徐耀祖掂了掂钱袋子,立马精神了。“先生您吩咐!” “去查个人。”苏云把一张纸条递给他,“户部右侍郎,王德发。” 徐耀祖的胖脸抽动了一下。“先生,这位可是户部的财神爷,而且……而且听说他是三皇子的人。” “所以才让你去查。”苏云的声音很平静,“我不要他官面上的东西,那些东西,不是假的,就是没用。我要他私底下的一切,他去哪家酒楼,听哪家戏,见什么人,有什么癖好,家里有几条狗,每天遛几次,都给我查清楚。” “这……这得花不少钱。”徐耀祖小声说。 “钱袋里的不够,再来找我。”苏云看着他,“徐耀祖,你之前在荥阳能把那些纨绔子弟的底裤颜色都摸清楚,到了京城,别告诉我你的本事没了。” 徐耀祖被噎了一下,拍着胸脯保证:“先生放心!三天!三天之内,我保证把王德发吃几碗饭都给您查出来!” 徐耀祖揣着钱,风风火火地走了。 李沐雪从院子里的梅树上跳下来,走到苏云身边。“你要动三皇子的人?” “是陛下要动。”苏云纠正她。 “有区别吗?”李沐雪问,“在三皇子眼里,就是你要动他的人。” 苏云没说话,只是看着院门口的方向。 京城的效率,比苏云想象的还要快,但来的不是王德发的消息,而是关于他自己的。 两天后,徐耀祖连滚带爬地冲回小院,一张胖脸煞白,见了苏云就跟见了救星一样。 “先生!不好了!出大事了!” 李沐雪正在擦剑,闻言手一顿,目光锐利地扫向徐耀祖。“什么事?有人打上门了?” “比打上门还糟!”徐耀祖喘着粗气,拿起桌上的茶壶对着壶嘴就猛灌了几口,“先生,现在外面……外面全在传您的谣言!” 苏云正在看书,闻言只是翻了一页,连眼皮都没抬。“说我什么?” “说您……说您虽然是状元,但心术不正,攀附权贵!”徐耀z祖哭丧着脸说,“还说您早就和靖王爷暗中勾结,这次高中状元,就是靖王在背后给您铺的路!说您是靖王安插在陛下身边的棋子!” 靖王? 苏云翻书的手停住了。 他是大周唯一一个手握兵权、镇守北疆的异姓王,在朝中向来低调,从不参与党争。 “还有呢?”苏云放下书,看向徐耀祖。 “还有……”徐耀祖擦了擦汗,“王德发的消息我也打听到了。这个老狐狸滑得很,表面上清廉如水,滴水不漏。但他有个最大的后台,就是靖王!据说王德发当年就是靖王一手提拔起来的。” 书房里陷入了沉默。 李沐雪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哐”的一声把剑拍在桌上。“这不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吗!是三皇子干的!他查到你在查王德发,就先给你扣一顶和靖王勾结的帽子!你好毒的计!” “先生,现在怎么办?”徐耀祖急得团团转,“这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的,现在满京城的读书人都把您当成奸臣贼子了!再这么下去,唾沫星子都能把咱们淹死!” 苏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的那棵梅树。 三皇子这一招,确实够狠。 他不动刀,不动枪,只用几句谣言,就把苏云和靖王捆在了一起。 苏云如果继续查王德发,就坐实了他是靖王的人,在为靖王清除政敌。 如果他不查了,天策府的任务完不成,女帝那边无法交代,还会被认为是心虚。 这是一个死局。 “我去撕了那些造谣的嘴!”李沐雪拎起剑就要往外冲。 “站住。”苏云转过身,声音不大,却让李沐雪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你现在出去,打一个,他们会说你仗势欺人。打十个,他们会说你心虚灭口。”苏云看着她,目光平静,“三皇子巴不得你现在就动手,把事情闹大。他要的,就是我方寸大乱。” “那怎么办?就这么忍着?”李沐雪气的胸口起伏。 “忍?”苏云笑了笑,“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忍了?” 他走回书桌前,摊开一张京城地图,那是他让徐耀祖重金买来的,上面详细标注了所有坊市和权贵府邸。 “他们想看我怎么选,那我就给他们一个意想不到的选法。”苏云的手指,点在地图上的一处宅院。 户部右侍郎,王德发府。 “徐耀祖。” “在!先生!” “你弄到的王德发府邸的图纸,给我。” 徐耀祖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卷纸,小心翼翼地展开。“先生,这是我花大价钱从一个给王府修过园子的工匠手里买来的,绝对精准!” 苏云的目光在图纸上逡巡,最后,落在了王德发书房的位置。 他又抬起头,看向李沐雪。“王府有多少护卫?武功如何?巡逻的规律是什么?” 李沐雪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你从荥阳来京城这一路,我早就摸清了这些权贵府邸的守卫情况。王德发府上,护院三十二人,分四队,每队八人,一刻钟巡逻一圈。府里有两个供奉,据说是江湖上二流好手,平时都在后院,保护家眷。” 她顿了顿,补充道:“晚上守卫会加倍,书房和库房是重点,想进去,很难。” “嗯。”苏云点了点头,收回了地图。 徐耀祖看着苏云,又看看李沐雪,结结巴巴地问:“先生……您……您不会是想……” 苏云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窗外已经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三皇子布下棋局,引他入瓮。 满朝文武都等着看他这个新科状元怎么死。 “他们想让我当棋子,按着他们画好的道走。”苏云拿起桌上的狼毫笔,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转过头,看着李沐雪和徐耀祖,神色平静。 “这盘棋,该我落子了。” 第21章 苏家的恳求 苏云赤着上身,坐在床沿。 李沐雪正小心翼翼地给他换着肩膀上的伤药,她的手有些抖,一圈圈的纱布缠得格外用力。 “嘶。”苏云吸了口凉气。 李沐雪手一僵,眼圈瞬间就红了。“我弄疼你了?” “没。”苏云看着她那副快哭出来的样子,“你再用点力,我这胳膊就不是我自己的了。” 李沐雪咬着嘴唇,手上的力道松了些,嘴里却嘟囔着:“活该!谁让你非要去闯王德发的府邸,还放一把火,你不要命了?” “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苏云活动了一下还能动的手臂。 那一晚,他潜入王府书房,没找到确凿的账本,却在一个暗格里发现了几封与三皇子心腹来往的密信,信中提到了一个城郊的秘密庄子。他拿到信后,一把火点燃了书房,趁乱脱身。 “那两个供奉是吃干饭的?要不是我提前引开了他们,你现在还能坐在这儿跟我说话?”李沐雪越说越气,最后把纱布的结打死,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苏云看着她,没再争辩,只是平静地开口:“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许再对任何人提起,包括徐耀祖。” “我知道!”李沐雪没好气地应了一声,转身去收拾药箱。 她心里清楚,王德发府邸那场大火,如今已经在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三皇子吃了这么大一个哑巴亏,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先生!先生!” 说曹操,曹操就到。徐耀祖胖胖的身体像个球一样滚了进来,脸上又是兴奋又是惊恐。 他一进门就看到苏云光着膀子一身伤,吓得腿一软。 “先生!您这是怎么了?谁干的?” “摔的。”苏云面不改色地把外衫披上。 “又摔的?”徐耀祖一脸不信,但也没敢多问,赶紧把更重要的事说了出来,“先生,外面出大事了!户部侍郎王德发府上昨夜走水,整个书房都烧成了灰!现在外面都在传,是三皇子的政敌下的黑手!”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还有个更劲爆的!都说王德发其实是靖王的人,三皇子这是在敲山震虎,要对靖王动手了!” 李沐雪在一旁擦剑的手顿住,嘴角撇了撇。 这谣言,编得可真快。 苏云系好衣带,神色没有任何变化。“知道了。” “先生您就不急?”徐耀祖看着苏云这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急得直跺脚,“现在京城的水浑得很,您这新科状元,就是漩涡的中心啊!” “水浑,才好摸鱼。”苏云给自己倒了杯茶。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徐耀祖跑去开门,门一开,他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门外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苏云的父亲苏振,母亲柳氏,还有一脸复杂神情的苏文。 “云儿……我的云儿在哪里?”柳氏一看到院子里的苏云,眼泪就下来了,推开徐耀祖就往里冲。 苏振跟在后面,以往那副高高在上的家主派头荡然无存,脸上带着一丝讨好和焦急。苏文则跟在最后,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苏云身上。 柳氏冲到苏云面前,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身上隐约的伤势,哭得更凶了。“云儿,你怎么伤成这样?跟娘回家,娘给你请最好的大夫!” 她伸手想去拉苏云的手。 苏云身体微微一侧,避开了。 “苏夫人。”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这里是我的住处,不是苏家。” 柳氏的手僵在半空,眼泪掉得更凶了。 苏振快步走上前,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云儿,别跟你娘置气。爹知道,以前是爹不对,爹混账!爹给你赔不是了!你看你都伤成这样了,一个人在外面怎么行?跟爹回家,啊?” “回家?”苏云抬眼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回哪个家?是被打得半死,然后关进柴房的那个家吗?” 苏振的脸瞬间涨红,又飞快地褪去,变得一片煞白。 “你……” “大哥,你怎么能这么跟爹说话?”苏文在一旁开了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爹也是担心你。你看你现在是状元郎,是翰林修撰,身份不一样了,总住在这种地方,传出去也不好听。咱们是一家人,血浓于水,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李沐雪在旁边听得直翻白眼,手里的剑握得咯咯作响。 苏云笑了,那笑声很轻,却让苏家三人的脸色都变了。 “苏编修说得对,血浓于水。”苏云看着苏文,“当初我被赶出家门,流落破庙的时候,苏编修怎么没想起来血浓于水?我被家法打得差点死掉的时候,苏编修又在哪里?” 苏文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被堵得说不出话。 “够了!”苏振见软的不行,索性也不再装了,他往前一步,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和恳求,“苏云!爹今天来,不是跟你吵架的!你跟爹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得罪了三皇子?” 苏云挑了挑眉,没说话。 苏振看他这样,更是急了。“苏家在京城的几家绸缎庄,昨天全被封了!官府的人说我们偷税漏税!还有几家常年合作的商号,也都断了往来!这京城里,能有这么大能量,不计后果打压我们的,除了皇子,还能有谁?” 他终于说出了真实目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苏家……苏家快撑不住了!云儿,你现在是状元,是天子门生,陛下器重你。你只要回了苏家,对外说一句,你还是苏家的人。那些人,就不敢再这么对我们了!” 原来如此。 苏云心中冷笑。这不是来认亲的,这是来找护身符的。 “爹求你了!”苏振说着,竟然要弯下膝盖。 苏云往后退了一步,让他拜不下去。 “苏老爷。”他淡淡开口,“当初是你亲口把我逐出家门,说我苏云与苏家再无瓜葛。现在苏家有难了,就想起我这个逆子了?” “我……”苏振老脸通红。 “我凭什么要帮你们?”苏云的声音陡然转冷,“就凭你们给了我一条命,然后又差点把它收回去吗?那顿家法,我已经还清了。” “你这个逆子!”苏振被戳到痛处,恼羞成怒。 “现在知道他是你儿子了?”李沐雪再也忍不住,她一步上前,挡在苏云身前,手中长剑的剑鞘“咚”的一声点在地上。 “当初把他打得半死不活扔出去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他是你儿子?现在看他出人头地了,就跑来攀亲戚?我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们这么不要脸的!” “你一个外人,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苏文指着李沐雪喝道。 “我不是外人!”李沐雪瞪着他,“苏云是我朋友!谁敢欺负他,就是跟我过不去!” 苏文被李沐雪的气势吓得后退一步,随即恼羞成怒,转头对苏云吼道:“苏云!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敢不认苏家,我明天就去外面说,说你这个状元郎忘恩负义,六亲不认!我看到时候满京城的唾沫星子,淹不淹得死你!” 院子里的空气瞬间冷了下来。 苏云拨开李沐雪,缓缓走到苏文面前。 他比苏文高了半个头,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你,可以试试。” 苏云的声音很轻。 “你可以去外面说,尽情地说。不过我提醒你一句,我现在是翰林院修撰,正六品京官,受皇命在身。你公然污蔑朝廷命官,败坏我的名声,按大周律,该当何罪,苏编修饱读诗书,应该比我清楚。”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翰林院那些小动作。三皇子让你‘好好照顾’我,你就真的以为,你能照顾得了我?” 苏文的瞳孔猛地一缩,额头上渗出冷汗。 苏云看着他惊恐的脸,又转向面如死灰的苏振。 “苏家有难,是苏家自己的事。我苏云,从踏出苏家大门的那一刻起,就跟你们,再无关系。” 他转过身,背对他们。 “徐耀祖,送客。” 苏振看着苏云决绝的背影,身体晃了晃,像是瞬间老了十岁。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自己亲手推出去的儿子,带着哭哭啼啼的柳氏和失魂落魄的苏文,灰溜溜地离开了小院。 这一次,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第22章 京城要起风了 院门关上,隔绝了苏家三人落魄的背影。 徐耀祖站在门口,半天没回过神,他回头看看苏云,又看看一脸煞气的李沐雪,小声嘟囔:“先生,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不然呢?”李沐雪把剑往桌上一放,发出“哐”的一声,“留着他们过年吗?” “可……可苏文他,他说明天要去外面败坏您的名声。”徐耀祖的胖脸皱成一团,满是担忧。 苏云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口饮尽。 他把杯子放回桌上,看着徐耀祖:“他想说,就让他去说。这京城里,想看我笑话的人,还少他一个吗?” 徐耀祖急了:“先生,这不一样!他是您弟弟,他说的话,别人会信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啊!” “那就让他们淹。”苏云的语气很平淡,“水浑了,才看不清底下的人在做什么。” 他站起身,拍了拍徐耀祖的肩膀。 “你今天的差事办得不错。从明天起,不用去查王德发了。” 徐耀祖愣了一下:“啊?不查了?” “嗯。”苏云走到书房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去京城各大茶楼酒肆,就听一件事。” “什么事?” “听听他们怎么议论王德发府上那场火,怎么议论三皇子,怎么议论靖王。”苏云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我要知道,这潭水,到底被搅得有多浑。” 徐耀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领了新任务,总算把对苏家的担忧抛到了一边,一溜烟跑了。 院子里只剩下苏云和李沐雪。 李沐雪走到他身边,看着他身上还没完全干透的衣衫,和肩膀上渗出的一点血迹,眉头拧了起来。 “你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不然呢?”苏云反问,“杀了他们?还是再打一顿?” 李沐雪不说话了。 苏云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他们不过是几只苍蝇,嗡嗡叫虽然烦人,却决定不了棋局的走向。” 他走到书案前,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了几封边缘被火燎得焦黑的信件。 李沐雪跟了进来,看着那几封信,眼神凝重:“这就是你拼了命拿回来的东西?” “嗯。”苏云把信摊在桌上,“三皇子以为他扔出来一个靖王,就能把我将死。他想错了。” “这信里到底写了什么?”李沐雪问。 苏云指着其中一封信上反复出现的一个名字:“你看看这个。” 李沐雪凑过去,辨认了半天:“燕……燕王?” 大周朝削藩多年,如今还手握封地和兵权的藩王,屈指可数,北地的燕王便是其中势力最大的一个。 “信里说,三皇子通过王德发,偷偷送了一批‘精铁’到燕王的封地。”苏云的手指敲了敲信纸,“而且,还不止一次。” 李沐雪的呼吸停住了。 她虽然不通朝政,但也知道私运精铁给藩王意味着什么。 “他们……他们想造反?” “我不知道。”苏云把信收了起来,“但我知道,龙椅上的那位,会很想知道。” 他看着李沐雪震惊的脸,平静地开口:“三皇子想让我当棋子,可他没想过,我这颗棋子,或许一开始就不在他的棋盘上。” 夜深了。 苏云坐在书房里,面前的烛火安静地跳动。 李沐雪靠在门边,抱着她的剑,闭着眼睛假寐。 一阵微不可查的冷风从窗缝里吹了进来。 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潜龙”,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屋子的阴影里。 李沐雪瞬间睁开了眼,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 “苏大人,王德发府上的火,烧得很好。”面具人的声音沙哑,听不出情绪。 苏云头也没抬,继续看着手里的书卷:“夜里风大,不小心打翻了烛台而已。” 面具人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你的任务,有结果了?” 苏云将那几封密信推到桌子中央。 “结果,都在这里了。” 面具人走上前,拿起信,在烛光下仔细看了起来。 书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信纸翻动的沙沙声。 良久,面具人放下了信。 他那一直如同雕塑般的身体,有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他站直了一些。 “燕王……”他低声念出这两个字,然后抬起头,面具后的目光锁定了苏云,“你知不知道,你拿回来的,是什么东西?” “一些……能让这京城变天的东西。”苏云终于放下书卷,迎上他的目光。 面具人看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你比我想象的,胆子更大,也更疯。” “我只是想好好活着。”苏云回答。 “好好活着?”面具人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笑,“拿着这份东西,你离死,又近了一步。” 他将信件小心地收入怀中。 “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你的任务范围。从现在起,你只需要待着,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问,更不要再插手。等消息。” “我明白了。”苏云点头。 “陛下对你很满意。”面具人话锋一转,“这把火,烧掉了王德发的书房,也把三皇子推进了火堆里。现在他要头疼的,是怎么跟满朝文武,尤其是靖王解释了。” 面具人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苏云叫住了他。 面具人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我入京途中遇袭,有人暗中放箭救了我。”苏云盯着他的背影,“箭羽上,刻着星图。是天策府的人吗?”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疑惑。 那支箭救了他的命,箭上的星图纹样,他记得清清楚楚。 面具人沉默了片刻。 “天策府的箭,只杀人,不救人。”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那支箭,不是我们的。” 说完,他的身影便要融入黑暗。 “苏大人。”他又补充了一句,“京城要起风了。” 苏云的心猛地一沉。 “你这小小的院子,未必能挡得住风雨。陛下有口谕,命你即刻搬入翰林院官舍。”面具人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话音落下,他的人已经彻底消失了。 书房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李沐雪走到苏云身边,脸上写满了担忧:“搬去官舍?那不是把你放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了吗?” 苏云没有说话。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不是天策府的箭。 那会是谁? 女帝的命令,也不是保护,而是将他这颗棋子,正式摆在了棋盘最中央的位置。 从此,他的一举一动,都将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 风,确实要起了。 第23章 这官,不好当 天策府的命令,比冬日的寒风来得还快。 第二天一早,朱雀坊的小院便不再是苏云的家了。 “先生,真要搬啊?”徐耀祖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脸上写满不舍,“这住得好好的。” 苏云把最后一卷书放进箱子里,动作没有停顿。 “这是陛下的命令。” 李沐雪靠在门框上,抱着剑,眼神扫过院子里那棵老槐树。 “说是官舍,其实就是个笼子。”她开口,声音有些闷,“以后你出门,前后左右都是眼睛。想再像前晚那样,不可能了。” 苏云合上箱子,回头看她。 “王德发府上那把火,已经烧得够旺了。短时间内,不需要再添柴。” 他走到李沐雪面前。 “我住进翰林院,你和耀祖在外面,反而更自由。以后,我们就用老办法联系。” 徐耀祖凑过来:“那这院子?” “继续租着。”苏云说,“这里,是我们的退路,也是我们的据点。” 李沐雪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搬家的过程很简单,东西本就不多。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载着苏云的几个书箱,驶向了皇城根下的翰林院。 翰林院的官舍,是一排排青砖灰瓦的院落,整齐划一,透着一股肃穆和压抑。 苏云被分到的,是一个最小的独院,一间正房,两间耳房,比朱雀坊的小院干净,却少了那份烟火气。 领他来的小吏刚走,院门就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了。 苏文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几个看热闹的年轻翰林。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官服,脸上带着虚假的笑意。 “哟,这不是我们苏家的大状元,苏修撰嘛。怎么,不住你那逍遥快活的朱雀坊,搬到这鸽子笼里来了?” 苏云正在擦拭书案上的灰尘,闻言头也没抬。 “苏编修有事?” 苏文被他这不冷不热的态度噎了一下,随即提高了声音。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大哥?我这不是关心你嘛。”他阴阳怪气地说,“听说你昨晚还跟爹娘吵了一架?啧啧,苏云,你可真是长本事了。如今做了官,连父母都不认了。” 他身后的几个翰林交头接耳,对着苏云指指点点。 苏云放下抹布,直起身子,看向苏文。 “苏编修。”他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院子都安静下来,“这里是翰林院,不是菜市场。你我皆是同僚,还请以官职相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文身后的那几个人。 “另外,翰林院乃清静之地,诸位前辈在此高声喧哗,议论同僚家事,就不怕有损官箴,被掌院学士听了去吗?” 苏文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 “你!” 他没想到苏云会直接拿规矩和官职压他。 “我怎么?”苏云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他面前,“苏编修,你我同在翰林院当差,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些话,说一遍就够了。你要是喜欢在外面说,那就尽管去说。” 他凑近苏文,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开口。 “你最好想清楚,把我的名声败坏了,对三皇子有什么好处?陛下钦点的状元,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这打的,是谁的脸?” 苏文的瞳孔缩了一下,额头冒出细汗。 苏云退后一步,恢复了平静的表情,对着他身后那几个目瞪口呆的翰林拱了拱手。 “诸位前辈,下官初来乍到,还需收拾屋子,就不多留各位了。” 那几个人碰了个软钉子,脸上讪讪的,互相看了一眼,灰溜溜地走了。 苏文站在原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也只能甩袖离开,嘴里还恨恨地嘟囔着什么。 院子里终于安静了。 苏云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眼神没有任何波澜。 这官,确实不好当。 接下来的几天,苏云的日子过得异常平静。 每日去翰林院点卯,然后就待在藏书阁里,一坐就是一天。 他就像一块扔进水里的石头,除了最开始溅起了一点水花,很快就沉了下去,再无声息。 苏文的那些小动作,他也懒得理会。 京城的流言蜚语,他更是充耳不闻。 直到第五天,徐耀祖找了个由头,给他送来了一份新抄录的古籍。 两人在翰林院的偏僻角落里碰了头。 “先生,您猜怎么着?”徐耀祖压低了声音,胖脸上全是兴奋,“苏文真的去外面说您坏话了,说您六亲不认,忘恩负义。可没几个人信!” “哦?” “外面现在都在传,说苏家是看您当了状元,才想攀关系,您是被逼无奈才跟他们划清界限的!”徐耀祖说得眉飞色舞,“还有人说,您那顿家法挨得冤,是苏家有眼无珠!现在,满京城都说您是有风骨的真名士!” 苏云有些意外。 “怎么会这样?” “嘿嘿。”徐耀祖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递过去,“先生,您忘了咱们的代笔生意了?那些买您字的富家子弟,现在都把您当偶像呢!他们一听有人说您坏话,立马就花钱找人到处宣扬您的‘光辉事迹’,硬是把风向给扭过来了!” 苏云看着那沓银票,摇了摇头。 他没想到,当初为了赚钱的无心之举,竟然在这种地方帮了他。 “还有,”徐耀祖收起笑容,脸色凝重了些,“王德发那件事,闹大了。靖王府的人,昨天在朝堂上参了三皇子一本,说他纵容家奴,构陷忠良。三皇子当场就被陛下训斥了,灰头土脸的。” “知道了。”苏云把银票塞回给他,“这些钱,你拿着,继续打点。另外,帮我留意一件事。” “先生您说。” “陛下的万寿节,快到了吧?” 徐耀祖一愣,掐指算了算。 “对!就在十天后!先生,您是想……” “你什么都不用想。”苏云打断他,“去打听一下,寿宴的流程,以及,各藩王和使节的动向。” 徐耀祖重重地点了点头,领命而去。 送走徐耀祖,苏云并没有回官舍。 他换了身不起眼的便服,从翰林院的后门溜了出去,来到了一家名为“静心茶舍”的地方。 李沐雪早已在二楼的雅间里等着了。 她今天没有带剑,穿着一身利落的男装,正自己给自己倒茶。 “我还以为你被关在翰林院,出不来了。”她看见苏云,开口调侃道。 苏云在她对面坐下。 “笼子再坚固,也总有缝隙。” “找我什么事?”李沐雪问。 “京城最近,不太平。”苏云看着她,“我需要你帮你爹手下那些旧部,帮我盯紧一个人。” “三皇子?” “对。”苏云点头,“我要知道他府里所有的动静,尤其是,兵器和人手的调动。” 李沐雪的脸色严肃起来。 “你想干什么?万寿节上,他不敢乱来吧?” “狗急了,是会跳墙的。”苏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王德发的事情,把他逼到了墙角。他现在要么忍,要么就只能做更出格的事。” 李沐雪沉默了片刻。 “我明白了。这件事交给我。” 她说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你之前问我的那件事,有眉目了。” “哪件?” “入京路上,救你的那支箭。”李沐雪说,“我托人打听了。那种星图纹样的箭羽,在大周朝只有一个地方用。” 苏云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哪里?” “北地,燕王府。” 燕王? 苏云的脑海里,瞬间闪过那几封从王德发书房里拿出来的密信。 三皇子……燕王……精铁…… 这盘棋,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敲响了。 苏云和李沐雪对视一眼,李沐雪的手已经按在了桌下的短刃上。 门外传来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 “苏大人,是我。” 是徐耀祖。 苏云示意李沐雪稍安勿躁,起身去开了门。 徐耀祖的脸色惨白,像是见了鬼,一进门就拉住苏云的袖子。 “先生!不好了!出大事了!” “慢慢说。” “刚才……刚才宫里来人了!”徐耀祖喘着粗气,“给您送来了万寿节的请柬!” 这在苏云的意料之中。 “然后呢?” “然后……潜龙也来了!” 苏云的心一沉。 “他说了什么?” “他……他让小的给您带一句话。”徐耀-祖咽了口唾沫,学着面具人那沙哑的语调。 “陛下说,今年的万寿节,她想看一出好戏。” 徐耀祖看着苏云,声音都在发抖。 “他还说……您是这出戏的,主角。” 第24章 布局万寿节 雅间里的空气像是凝住了。 徐耀祖说完那句话,就呆立在原地,胖脸上满是惊恐,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 “主角?”李沐雪的手握紧了桌下的短刃,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里带着一股寒气,“什么意思?让苏云去当靶子?” “陛下这是要借刀杀人啊!”徐耀祖的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去,“先生,这万寿节,咱们不能去!这是个死局!” 苏云端起面前那杯已经凉透的茶,慢慢喝了一口。 他放下茶杯,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开口道:“不,这不是死局。” 李沐雪和徐耀祖都看向他。 “陛下想看的,不是我这一个主角的戏。”苏云转回头,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她想看的,是这满朝文武,各路皇子,还有边疆藩王,所有人一起唱的这台大戏。我这个主角,不过是开锣的引子。” 他敲了敲桌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不是要借刀杀人,她是想看看,谁会递刀,谁会拔刀,谁又会在旁边看热闹。” 徐耀祖听得云里雾里:“先生,那……那我们怎么办?” “既然是唱戏,总得有剧本。”苏云看向李沐雪,“你,动用你爹在京城的所有关系,给我盯死三皇子府,还有他麾下所有京官的府邸。我不要他们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我要他们府里最近五年的人员变动,资金往来,哪怕是一块砖头的采买记录,都给我挖出来。” 他又转向徐耀祖:“你,继续走你的银钱路子,把这些东西整理成册。我要知道,三皇子的人脉网,到底有多深,钱袋子,到底有多鼓。” 李沐雪点头:“没问题。但这需要时间。” “万寿节,还有十天。”苏云站起身,“抓紧。” 回到翰林院的官舍,苏云关上门,整个院子安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他走到书案前,从怀中取出那枚黑色的“天”字令牌。 令牌触手冰凉。 他将令牌放在桌上,静坐了片刻,然后用指尖在令牌上轻轻敲击了三下。 一道黑影,如同从墙壁的阴影里渗透出来,无声地出现在屋内。 还是那个青铜面具人,“潜龙”。 “你最好有重要的事。”潜龙的声音沙哑。 “万寿节,我需要天策府的力量,以确保宫廷安全为名,暗中将三皇子及其党羽控制在特定区域。”苏云平静地提出要求。 潜龙沉默了。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又冷了几分。 “苏大人。”潜龙终于开口,“你以为这块令牌是什么?是让你调兵遣将的虎符?” 他往前走了一步,面具在烛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 “你只是陛下的眼睛,不是陛下的手。天策府怎么做事,轮不到你来指挥。” 苏云看着他,没有说话。 “陛下对滥用令牌的人,从不宽恕。”潜龙的声音里带着警告的意味。 “我明白了。”苏云点头。 潜龙转身欲走。 “不过……”他又停下脚步,“陛下让我给你带句话。你不是一个人在唱戏,宫里,会有人给你递本子。” 说完,他的身影彻底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云坐在原地,看着那枚令牌,许久未动。 第二天,他没有再出门,而是在翰林院的藏书阁里,翻阅了历年万寿节的所有典礼记录,从仪仗到献礼,每一个流程都看得仔仔细细。 他发现,流程中最混乱,也最容易出纰漏的环节,就是百官献礼。 当晚,他回到官舍,摊开一张宣纸。 他没有再用那锋芒毕露的瘦金体,而是换了一种笔法。 笔锋沉稳,力道千钧,写出来的字苍劲雄浑,如同刀砍斧凿。 是魏碑。 他写下的不是诗词,而是一篇关于“治国必先治吏”的短策。 写完,他放下笔,看着这幅与他过往风格截然不同的作品,知道这才是女帝现在想看到的东西。 隔天下午,院门又被敲响了。 苏云打开门,苏文那张挂着虚假笑容的脸出现在眼前。他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大哥,听说你搬来了官舍,我特地让家里厨房给你炖了些补品。”苏文说着就要往里走。 苏云身子没动,堵在门口。 “苏编修有心了。不过翰林院有规矩,非公务不得私下串门,食盒我心领了,你带回去吧。” 苏文的笑容僵在脸上。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好心来看你……” “苏编修。”苏云打断他,“三皇子让你来探听什么?问我准备在寿宴上送份什么大礼吗?” 苏文的脸色瞬间煞白,像是被人抽了一耳光。 “你……你胡说什么!”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苏云的声音压得很低,“万寿节是陛下的寿辰,不是某些人表演的戏台。让他安分点,别动错了心思,唱砸了戏,丢的是所有人的脸。” 说完,他“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把苏文的惊愕和难堪都关在了门外。 万寿节前三天,夜。 静心茶舍的雅间里,灯火通明。 李沐雪将一卷图纸在桌上摊开:“我的人查到了。三皇子以防卫京畿的名义,在城郊集结了一支私兵,大概五百人。万寿节当天,这支人马会‘恰巧’在宫城附近演练。” “演练是假,接应是真。”徐耀祖在一旁接话,他的脸色比上次见面时更差,眼下全是黑的。 他哆哆嗦嗦地拿出另一份卷宗:“先生,我查到更要命的东西。三皇子的第一心腹,御史中丞张茂,半年前,曾以修缮宫殿为名,秘密调用了一批工匠,重修了承天殿。” 苏云的目光凝住了。承天殿,正是万寿节大典的举办地。 “他修了哪里?” “一条密道。”徐耀祖咽了口唾沫,“据说那条密道年久失修,早就废弃了。” 苏云的脑子里,立刻闪过徐明静老师临行前塞给他的那张纸条。 上面只有一个地址和一个人名。京郊,皇家老匠人,刘伯。 “耀祖,备马,现在就去。” 一个时辰后,在京郊一处破旧的工匠院落里,苏云见到了那位满头白发、满手老茧的刘伯。 老人原本对他这个深夜来访的陌生人充满警惕。 可当徐耀祖介绍说这是今科状元苏云时,老人的眼睛亮了一下。 “你就是那个写瘦金体的苏状元?” 苏云拱手:“正是晚生。” 老人端详了他半天,才叹了口气,把他们让进了屋。 苏云没有绕圈子,直接问起了承天殿那条密道。 老人沉默了很久,浑浊的眼睛看着油灯的火苗。 “那条道,是先帝爷修的,为了方便去见一位幽居的妃子。”老人缓缓开口,“它的出口,不在承天殿里。” 苏云的心提了起来:“那在哪里?” “在承天殿后身的万寿宫。”老人说到这里,又看了苏云一眼,“那是……那是当今陛下幼年时住的地方。后来陛下登基,那里就封存了。” 万寿宫。 苏云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三皇子的目标,根本不是在百官面前行刺。 他是要通过密道,绕到大典的后方,直取女帝曾经的寝宫。 在那里,防卫最薄弱,也最容易得手。 他不是要杀人,他是要挟持! 苏云告辞了老人,一路上,马车疾驰,他的心却比马蹄声更乱。 回到官舍,他屏退了所有人。 他再次取出那枚“天”字令牌。 这一次,他没有敲击,而是找了一张小纸条,用笔蘸着墨,在上面写了四个字。 万寿宫密道。 他将纸条卷起,塞进了令牌上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细小凹槽里。 片刻之后,一道黑影取走了纸条,又迅速消失。 没有回音,没有答复。 苏云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 他已经把最重要的那张牌,打了出去。 接下来,就看龙椅上那个人,接不接得住了。 第25章 这棋,不止两个人下 夜色像一块湿透的黑布,盖住了整个京城。 苏云换上一身粗布短打,头上戴了顶旧毡帽,压低了帽檐,像一滴水融进皇城边沿的暗巷里。 他绕过几个巡逻的禁军,在约定的墙角下,学着猫叫了两声。 阴影里走出一个身影,是个面相普通的老太监,手里提着个食盒,像是刚从哪个贵人宫里出来。 “苏大人,胆子不小。”老太监声音尖细,正是潜龙安排的那个内侍,老安。 苏云没接话,只是看着他。 老安把食盒放在地上,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条递过来。“陛下说,万寿节上,只看苏大人如何选择。” 苏云接过纸条,上面空无一字。 他把纸条在指尖捻了捻,开口问:“选择当棋子,还是当弃子?” 老安嘿嘿笑了两声,声音像夜枭。“陛下没说。陛下只说,她想看一场好戏,不想看一场烂戏。” “承天殿的密道,三皇子是如何得知的?”苏云直接问出了心里的关键。 老安的眼皮耷拉下来,慢悠悠地说:“苏大人,这宫里头的秘密,比天上的星星还多。有些星星,亮着亮着就没了,有些星星,你以为它没了,它其实还在天上挂着。” 他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那条道,是先帝爷的私密,知道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三殿下,他还没那个本事自己摸到门路。” 苏云心中了然。 有人把刀递到了三皇子手上,还体贴地帮他开了刃。 “我明白了。”苏云说。 “明白就好。”老安提起地上的食盒,转身要走,“苏大人,这宫里啊,最要紧的是看清楚路。别一脚踩空,掉进别人的坑里,那可就爬不上来了。” 说完,他佝偻着背,消失在巷子深处。 苏-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转身离开。 第二天,静心茶舍。 李沐雪依旧是一身男装,她把一份名单推到苏云面前。“燕王的使节队伍昨天拔营,准备离京。但我的人发现,他的护卫统领,那个叫萧战的,留下了。” “行踪呢?”苏云问。 “很诡异。”李沐雪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他这几天逛遍了京城的兵器铺子和马市,像是在采买,又像是在探听什么。” 苏云想起路上那支救了他的星图箭羽。 燕王。 这时,雅间的门被推开,徐耀祖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一个长条锦盒。 “先生,先生你看!”他把锦盒放到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幅古画。 “这是?” “我前两天不是按您说的,去结交那些玩古董字画的嘛。”徐耀祖擦了把汗,“认识了一个南边来的商人,出手特别阔绰。他今天非说要出远门,这幅画带着不方便,求我替他保管几天。” 苏云的目光落在画上,那是一幅《秋山行旅图》,画工尚可,却没什么出奇之处。 他伸手拿起画卷,在卷轴的末端,摸到了一个微小的硬物。 他不动声色地用指甲一挑,一张被折叠得极小的羊皮纸掉了出来。 展开一看,上面只画着几座模糊的山峰轮廓,像是一张地图的残片。 “先生,这是什么?”徐耀祖好奇地凑过来。 苏云盯着那几座山峰,脑海中迅速闪过京城周边的舆图。 “北郊,皇家猎场。”他低声说出四个字。 李沐雪愣了一下。“那不是早就废弃了吗?我听说,那是燕王当年获封之前,最后一次陪先帝打猎的地方。” 话音刚落,三个人都沉默了。 燕王的护卫统领留在京城,一个与燕王有关的商人又送来一张指向燕王旧地的地图残片。 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当晚,苏云刚回到翰林院的官舍,院门就被人轻轻敲响。 他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仆,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脸上布满风霜。 “苏大人?”老仆人开口,声音沙哑。 “你是?” “老朽是燕王府的旧人。”老仆人从怀里掏出一面巴掌大的青铜圆镜,递了过来,“王爷让老朽给大人送一样东西。王爷说,此物可映照往昔。” 苏云接过铜镜,入手冰凉。 镜面斑驳,几乎照不出人影,风化得厉害。 老仆人交了东西,躬身一揖,便转身没入了夜色,一句话都没多说。 苏云关上门,回到书案前,借着烛光打量那面铜镜。 他翻过镜子,镜子的背面刻着一些繁复的云纹。 他用手指细细摩挲,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那些云纹的走向,似乎暗藏着某种规律。 他举起铜镜,对着烛火,不断变换角度。 光线在镜背上流转,某一刻,那些看似杂乱的云纹里,竟浮现出几不可见的细线,纵横交错,像是一张行军路线图。 他立刻拿出白天得到的那张地图残片,和铜镜背面的暗纹比对起来。 地图残片上的山峰,正好能与暗纹中的某一段重合。 而暗纹最终指向的地方,是京城内的一座府邸。 苏云拿起笔,在纸上写下那个府邸主人的名字。 故中书令,张维。 这个名字,苏云在翰林院的档案里见过。他是先帝的宠臣,二十年前就病故了。 而他的外孙,正是如今在朝中默默无闻、与世无争的四皇子。 苏云放下笔,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原来如此。 泄露密道消息给三皇子的,根本不是燕王,而是这位早已故去的张中书令留下的“遗产”。 四皇子借刀杀人,想让三皇子在万寿节上犯下滔天大罪,他好坐收渔利。 而远在北地的燕王,显然也洞悉了这一切。 他送来的这面“镜子”,不是为了帮苏云,而是为了告诉苏云,他知道谁是真正的黄雀。 这是一场隔空的交易。 燕王用这些线索,换取苏云在宫中搅动风云,把水彻底搅浑。 这棋盘上,人人都是棋手,也人人都是棋子。 三皇子以为自己是执棋人,却不知道自己早已成了别人的过河卒。 四皇子自以为是黄雀,却没料到天上还有一只盯着他的苍鹰。 而女帝…… 苏云看着桌上的“天”字令牌,她才是那个真正俯瞰整个棋局的人。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万寿节那天,选择怎么落下自己的这一子。 是帮三皇子“成事”,引出四皇子。 还是直接掀了桌子,让所有人的算盘都落空。 苏云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 天,快亮了。 万寿节,当天清晨。 天刚蒙蒙亮,苏云官舍的院门就被敲响了。 来的人,竟是翰林院的掌院学士,刘翰林。 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吏,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套崭新的绯色官袍,金线绣着云纹,在晨光下微微反光。 “苏修撰。”刘翰林看着苏云,平日里严肃的脸上,竟带着几分郑重,“这是陛下特地命人为你赶制的,让你今日穿着上殿。” 苏云看着那身官袍。 比他状元及第时穿的那身,料子更好,刺绣更精美。 也更重。 刘翰林走上前,亲自拿起官袍,递到苏云手里。 “苏云。”他第一次没有称呼官职,而是直呼其名,“好好穿着。别辜负了陛下的期许。” 苏云接过官袍,入手沉甸甸的,布料丝滑,却感觉有些烫手。 他对着刘翰林,深深一揖。 “下官,遵命。” 第26章 这寿宴,是鸿门宴 卯时刚过,钟鼓齐鸣。 苏云换上了那身崭新的绯色官袍,衣料入手丝滑,分量却压得他肩膀一沉。金线绣出的云纹在晨光里流动,像是某种无形的枷锁。 他随着人流,一步步踏入承天殿。 大殿之内,金碧辉煌,熏香缭绕。百官按照品级站定,不敢高声语。一名小太监碎步引着苏云,绕过几列朝臣,径直走向御座前方。 位置很好,离女帝的龙椅不过十几步。 位置也很糟,他的左手边,是御史中丞张茂;右手边,是兵部的一名侍郎。两人都是三皇子的人。他像一颗钉子,被钉在了敌人的包围圈里。 苏云站定,目不斜视,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周围投来的或审视或敌意的目光。 “苏修撰,别来无恙啊。” 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三皇子端着酒杯,满脸笑意地走了过来,他身边的官员立刻识趣地让开一条路。 他今天的态度,亲切得让人发毛。 “前些日子,是本王多有不是,让你受委屈了。”三皇子把酒杯递到苏云面前,“今日这杯酒,算是我给你赔罪。从此以后,我们兄弟齐心,共为陛下分忧。” 周围的官员纷纷侧目,不少人露出惊讶的神色。 张茂抚着胡须,眼中闪过一丝得色。三皇子这手玩得漂亮,当众示好,苏云若是不接,就是不识抬举,心胸狭隘。若是接了,就等于默认了两人已冰释前嫌,那他之前被女帝单独召见所带来的政治光环,便会立刻黯淡下去。 苏云看着那杯酒,没有伸手去接。 他微微躬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这片角落。 “殿下言重了。下官不过一介书生,蒙陛下天恩,方有今日。下官谨遵陛下平日教诲,需时时自省,修身养性,早已戒酒。” 他顿了顿,端起案几上自己的茶杯。 “下官以茶代酒,敬殿下,也敬龙椅上为国操劳的陛下。” 他这话一出,直接把皮球踢回给了三皇子,还将女帝抬了出来。三皇子再想逼他,就成了跟女帝的教诲过不去。 三皇子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 “好,说得好!苏修撰果然是心系陛下。”他自己饮尽杯中酒,拍了拍苏云的肩膀,“坐,坐吧。” 他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眼底的温和早已散去,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吉时到,女帝驾临。 万寿节大典正式开始,献礼环节按部就班。各藩王、使节争奇斗艳,南海的夜明珠,西域的汗血马,北地的紫貂裘,一件件珍宝被抬上大殿,引来阵阵惊叹。 燕王使节献上的是一尊纯金打造的寿星像,女帝只是淡淡点头,命人收下。 轮到皇子们,大皇子献上一幅前朝名家画作,二皇子献上一株罕见的珊瑚树,都得了女帝几句夸奖。 终于,唱礼的太监高声喊道:“翰林院修撰,苏云,献礼——” 苏云起身,手捧一个长长的卷轴,缓步走到殿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大家都好奇,这位靠一手瘦金体名动京城的状元,会献上什么样的墨宝。 “陛下万寿,臣无以为贺。”苏云躬身,“唯有策论一篇,书法一幅,以表为陛下分忧之心。” 女帝示意身边的老太监。“呈上来。” 卷轴在御案上缓缓展开。 不是众人预想中那飘逸灵动、锋芒毕露的瘦金体。 纸上的字,苍劲雄浑,一笔一划都如同刀砍斧凿,带着一股沉稳厚重的力量。是魏碑。 女帝的目光落在了开头的八个大字上:“固本疏源,治国治吏。” 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逐字逐句地往下看。大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龙椅上那位深不可测的君主。 许久,女帝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真正的笑意。 “好一个‘治国必先治吏’!”她把卷轴拿在手里,看向苏云,“字如其人,风骨可见。苏云,你有治世之才,不愧是朕钦点的状元。” 这句评价,重如千钧。 满朝文武,心神剧震。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夸奖,而是近乎赤裸的政治背书。 苏云叩首:“臣,谢陛下谬赞。” 他退回座位,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自己背上。 接下来是三皇子献礼。他捧着一个锦盒,里面是一柄通体碧绿的玉如意,寓意吉祥长寿。 “儿臣祝母后福寿与天齐。” 女帝只是瞥了一眼。“有心了,放下吧。” 态度天差地别。 三皇子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垂下头,掩去了眼中的怨毒。 献礼结束,歌舞升平。一群身着彩衣的舞女如同蝴蝶般飞入殿中,长袖翻飞,乐声悠扬,大殿里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官员们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苏云端坐不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却在那些舞女身上飞快地扫过。 就是现在。 他心中一动,一股极淡的杀意,从侧后方的舞队中一闪而过。 一名舞女在旋转靠近御座时,动作突然一变。她从宽大的袖中滑出一柄雪亮的短刀,眼中杀机爆射,整个人如同一只离弦的箭,猛地冲向龙椅上的女帝! “昏君纳命来!” 尖利的嘶喊刺破了祥和的乐声! “啊!” “有刺客!” 场面瞬间大乱,离得近的官员吓得屁滚尿流,桌椅被撞翻一片。 “护驾!”禁卫军统领拔刀怒吼,但刺客的动作太快了,离女帝只剩下不到五步的距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苏云动了。 他没有惊慌,甚至没有站起身。他只是冷静地朝桌下一探,手中便多了一张小巧的短弓。是老安不知何时藏在那里的。 他甚至没有瞄准的时间。 全凭感觉,扣弦,撒手! “嗡!” 一声轻微的弦响,几乎被尖叫声淹没。 那名势不可挡的刺客,前冲的身形猛地一滞。一支黑色的箭羽,精准地钉穿了她握刀的右手手腕! “当啷!” 短刀脱手,掉在金砖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刺客发出一声闷哼,还没来得及反应,数名禁军已经扑了上去,将她死死按在地上。 几乎在箭矢离弦的同一瞬间,苏云猛地站起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大殿后方,发出了一声惊雷般的断喝: “护驾!刺客从万寿宫密道而来!速速封锁后殿!” 这一嗓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从被制服的刺客身上,瞬间引向了另一个方向。 万寿宫?密道? 三皇子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他霍然起身,指着苏云,厉声怒斥:“苏云!你在这里妖言惑众什么!我看分明是你勾结刺客,意图搅乱寿宴,乱臣贼子!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几名三皇子派系的武将立刻就要上前。 苏云冷冷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跳梁小丑。 他没有辩解,而是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朝着殿门的方向,随手一抛。 那是一面巴掌大的青铜古镜。 铜镜在空中翻转,恰好迎上从殿外射入的一缕阳光。 一道耀眼的光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了被死死按在地上的刺客脸上。 那刺客被光晃了眼,下意识地瞳孔一缩。她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错愕和惊恐,那是一种看到同伴的信物,却出现在敌人手中的表情。 这个微小的变化,没有逃过御座上女帝的眼睛。 也没逃过苏云的眼睛。 “搜她的身!”苏云的声音如同寒冰。 一名禁军校尉动作粗暴地撕开刺客的衣襟,从她怀里搜出了一块黑铁腰牌。 校尉高高举起腰牌,大声禀报:“陛下!是城郊大营的腰牌!” 城郊大营!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三皇子以防卫京畿为名,私下组建的亲兵营地! “唰”的一下,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三皇子身上。 三皇子浑身一颤,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看着那块腰牌,又看看御座上面无表情的女帝,最后看向一脸平静的苏云。 他终于明白,自己从头到尾,都被算计了。 “扑通”一声。 三皇子双腿一软,直挺挺地跪倒在大殿中央。 “母后!儿臣冤枉!儿臣是被人陷害的!是苏云!一定是他陷害儿臣!” 第27章 殿上撕局 大殿里的空气像是凝固的冰块。 三皇子那一声凄厉的指控,在金砖地面上反复回响。 龙椅上的女帝,脸上那抹因苏云献策而生的笑意,彻底消失了。她面色冰寒,手掌在龙椅扶手上轻轻一敲,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殿的喧嚣瞬间平息。 “拖下去。” 她的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 “严刑审问,朕要知道,她背后所有的人。” 几名如狼似虎的禁军立刻上前,堵住那刺客的嘴,将她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潜龙何在?”女帝的声音再次响起。 一道黑影在殿角一闪,单膝跪地。 “即刻封锁万寿宫,那条密道,给朕从两头堵死。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来。” “遵旨。”黑影领命,瞬间消失。 做完这一切,女帝的目光才缓缓落到跪在殿中央,浑身抖如筛糠的三皇子身上。 “母后!儿臣冤枉!”三皇子叩头如捣蒜,额头磕在金砖上发出闷响,“那腰牌定是伪造的!是有人要陷害儿臣!是他!一定是苏云!” 他猛地抬起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苏云。 “是他,他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儿臣私兵的腰牌样式,伪造了一块,就是为了在今日构陷儿臣!” 满朝文武的目光,在三皇子和苏云之间来回扫视。 张茂等人也立刻跪下,哭天抢地地为三皇子喊冤。 苏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没有看歇斯底里的三皇子,也没有看龙椅上神情莫测的女帝。 他只是平静地朝前走了两步,站到大殿中央。 “殿下说,臣构陷您。”苏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他没有辩解,而是伸手入怀,掏出几张纸。 “臣这里,有几封从户部右侍郎王德发府上火场里抢出来的信。” 信纸的边缘焦黑卷曲,有些地方还带着火燎过的洞,但上面的字迹,却在烛火下清晰可辨。 三皇子看到那几封信,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王德发乃殿下心腹,这满朝皆知。”苏云举起信纸,“信中所书,皆是王德发与各地官员的往来密信。其中,反复提及了一样东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皇子惨白的脸,一字一句地念道。 “精铁!” 这两个字一出,如同两柄重锤,狠狠砸在三皇子心口。 “信中详录,殿下借王德发之手,以修缮河堤、打造农具的名义,从户部调拨了数万斤精铁。可这些精铁,并未运往灾区,而是分批秘密送往了北地。”苏云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北地,乃燕王封地。” 他转向女帝,躬身道:“陛下,私运精铁,暗通藩王,臣敢问殿下,您意欲何为?” “你……你胡说!”三皇子彻底失态,他从地上爬起来,指着苏云,声音都变了调,“你血口喷人!” 他终于明白了。苏云烧他书房是假,拿走这些能让他万劫不复的证据才是真! 这一刻,什么刺客,什么密道,都显得不重要了。私通藩-王,这才是真正能要他命的死罪! 大殿之上,所有人都被这个惊天逆转砸得晕头转向。 勾结燕王?三皇子疯了吗?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三皇子必死无疑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 “陛下。” 燕王使节从座位上起身,他脸上带着一种痛苦和挣扎的神情,仿佛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此事……另有隐情。” 全场哗然。 女帝眯起了眼睛,看着这个突然站出来的燕王使节。 “讲。”她只说了一个字。 “陛下容禀。”燕王使节从袖中同样取出一叠文书,由太监呈送御前。“我王府确实曾接到过一批精铁,也确实是三殿下的人送来的。但我王察觉有异,便派人暗中追查这批精铁的去向。”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沉重。 “最终查明,这批精铁,并未入我燕王府武库。而是被一个伪装成我王府采买官的人,转手送往了京郊的另一处秘密据点。” 女帝翻看着文书,没有说话。 燕王使节继续道:“而那个据点的背后主人,并非三殿下。我王府费尽周折,才查到,真正买下这批精铁,并企图嫁祸于我王府和三殿下的人,是……”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剑,直刺向角落里一个始终沉默不语的身影。 “四皇子殿下!” 轰! 大殿里像是炸开了一个响雷。 一直缩在角落里,恨不得让所有人都忘了他存在的四皇子,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比死人还难看。 三皇子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又像是被巨大的背叛激怒,他猛地转身,冲着四皇子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老四!是你!是你害我!” 这一刻,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是四皇子!他将密道的消息透露给三皇子,又设计了精铁交易,引诱三皇子上钩,再借燕王府之手,将所有罪责推到三皇子头上。 他想一箭双雕,既除掉三皇子,又让女帝猜忌燕王。 好一招借刀杀人,嫁祸江东! 女帝放下了手中的文书,她看着殿下这出兄弟相残的闹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苏云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她早就知道了。 或者说,她一直在等。等这条藏在最深处的毒蛇,自己露出獠牙。 燕王送来的那面镜子,照出的不是往昔,而是人心。他不是在帮自己,他是在向女帝纳投名状! 苏云心中瞬间雪亮。 他被燕王当枪使了。但他没有时间去愤怒。 在所有人还沉浸在震惊中时,苏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臣,有罪!” 他干脆利落地俯首。 “臣查案不精,情报不足,险些被四皇子蒙蔽,误导陛下,致使三殿下蒙冤。请陛下降罪!” 这一跪,让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他身上。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而是直接承认自己的“失误”,把皮球又踢回给了女帝。 女帝看着跪在地上的苏云,沉默了许久。 大殿里,三皇子的怒吼,四皇子的哆嗦,百官的窃窃私语,交织成一片。 “苏云。”女帝终于开口了。 “臣在。” “你查案是不够精。”女帝淡淡道,“但临危不乱,应对得当。最难得的是,有自知之明。” 她站起身,目光扫过跪了一地的皇子和大臣。 “这京城的水,比你们想象的要深。朕的眼睛里,也揉不得沙子。” 她没说赏,也没说罚。 但这句话,比任何赏赐都更有分量。 “来人。”女帝的声音透着一股疲惫,“三皇子德行有亏,即日起,禁足府中,闭门思过。” “四皇子心机深沉,构陷手足,着宗人府与禁卫军,彻查其府邸,所有党羽,一并拿下!” “退朝!” 女帝说完,转身拂袖而去,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这场精心准备的万寿盛宴,最终以一场惊心动魄的宫廷大戏,草草收场。 苏云跟在人群后,走出承天殿。殿外的冷风一吹,他才发觉,自己背后那身崭新的官袍,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成了今晚最大的赢家,也成了所有人眼中最危险的靶子。 刚走到宫门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角落里等着他。 是那个老太监,老安。 “苏大人,留步。”老安递过来一个卷轴,“陛下口谕。” 苏云接过,展开。 上面没有字,只有一枚朱红的印章。 “陛下说,给你三天时间。”老安的声音尖细,像针一样扎进苏云的耳朵里。 “查清四皇子在京城所有的人脉,和钱的去向。三天后,她要看到一份干净的名单。” 老安说完,佝偻着身子,消失在宫墙的阴影里。 苏云握着那份空白的密旨,只觉得比刚才那身湿透的官袍,还要滚烫。 这官,真不好当。 第28章 这差事,是催命符 苏云推开官舍的门,屋里没有点灯,一片漆黑。他把身上那件湿透的绯色官袍脱下来,随手扔在椅子上,官袍上的金线在黑暗中失去了光彩,像一团沉重的死物。他走到桌边,拿起那卷空白的密旨,指尖能感觉到纸张下压着的朱红印泥的轮廓。 “苏云,你好大的胆子。” 一个声音从屋子最暗的角落里响起,不带任何情绪。 黑影从角落里分离出来,戴着青铜面具的潜龙站在那里,仿佛一直都在。 苏云没有回头,他将密旨卷好,放在桌上。“潜龙大人深夜到访,是来夸我射术精准,还是来怪我多嘴多舌?” “你差点毁了所有事。”潜龙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的怒火,“陛下要的是顺藤摸瓜,你却在殿上直接把瓜给砸了。” “我砸了?”苏云转过身,看着那副青铜面具,“天策府只告诉我三皇子图谋不轨,给了我万寿宫密道的线索,却没告诉我,递刀子的人是四皇子。你们这是顺藤摸瓜,还是拿我当鱼饵,去钓那条藏在最深处的鱼?” 潜龙沉默了。 “你明知道王德发的信有问题,还敢在殿上拿出来!”潜龙的语气更冷了,“如果燕王使节没有站出来,你打算怎么收场?” “我赌他会站出来。”苏云走近一步,声音平静得可怕,“燕王送我铜镜,不是为了帮我,是想借我的手,向陛下纳一份投名状。他想撇清自己,就必须把四皇子扔出来。” “赌?”潜龙发出一声冷笑,“苏云,天策府的行动,从不靠赌。任何一个环节出错,死的就不只是你一个人。” “可你们给我的,就是一个赌局。”苏云的目光穿过面具的孔洞,仿佛要看清后面那张脸,“你们给了我一半的真相,让我去面对一个完整的骗局。我不把水搅浑,不把所有人的底牌都逼出来,我怎么活?”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问:“我若死了,天策府的损失,谁来承担?” 潜龙再次陷入了沉默,面具后的眼神变得复杂。许久,他才开口:“陛下说,戏演得不错。” “只是不错?” “有功。”潜龙从怀中取出一个用黑油皮包裹的卷宗,扔在桌上,“但下不为例。天策府是陛下的刀,不是你的棋子。任何一次擅自行动,都可能是你最后一次。” 苏云拿起卷宗,入手沉重。他解开绳子,里面是一叠厚厚的文书,记录得密密麻麻。开头的名字,正是四皇子。 “这是什么?” “四皇子二十年来,通过漕运私盐,在江南建立的钱庄、田产,以及所有和他有关的人员名单。”潜龙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机械般的冰冷,“比你从王德发那里拿到的东西,干净得多。” 苏云翻了几页,心头一震。这上面记录的东西,足以将四皇子连根拔起,甚至牵连出半个江南的官场。天策府早就把一切都查清楚了。 “陛下给你的三天时间,不是让你去查。”潜龙说道,“是让你用这份名单,去拿人,去抄家。她要你亲手把四皇子的根,一根一根地拔出来。” “以什么身份?”苏云问。 “翰林院修撰,兼天策府见习天策使。”潜龙说,“陛下要你以文官的身份,去办锦衣卫的差事。她要让满朝文武都看看,她的状元,不止会写字。” 潜龙说完,身形一晃,再次融入了墙角的阴影,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飘忽的话。 “记住,苏云,你只有三天。” 苏-云站在桌前,看着那份名单,只觉得这东西比那卷空白的圣旨还要烫手。这不是赏赐,这是一道催命符。 第二天一早,徐耀祖和李沐雪就进了官舍,两人脸上都带着一股压不住的忧色。 “先生,不好了!”徐耀祖一进门就嚷嚷起来,“外面都传疯了!说您在寿宴上和燕王使节一唱一和,是燕王安插在京城的钉子!” 李沐雪的神情要冷静许多,她递过来一张纸条。“四皇子府被禁军和宗人府围了,外松内紧。我的人看到,府里昨晚一夜灯火通明,好几处院子都在烧东西,应该是账本一类的。” 苏云接过纸条看了一眼,又听着徐耀祖的抱怨,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些流言,是三皇子那边的人放出来的。他们想把水搅浑,把您和燕王捆在一起,让陛下猜忌您。”徐耀祖急得满头大汗,“先生,咱们得赶紧想办法澄清啊!” “澄清?”苏云把那份黑色的卷宗拍在桌上,“为什么要澄清?” 他看着徐耀祖,吩咐道:“你现在就出去,也去散布消息。” “散布什么?” “就说,四皇子构陷忠良,图谋不轨,早已被陛下洞察。我苏云,奉陛下密旨,彻查此案。至于燕王,不过是戴罪立功,主动献上证据而已。”苏云的嘴角勾起一抹冷意,“我要让整个京城都知道,我不是谁的棋子,我是陛下的刀。” “这……这能行吗?”徐耀祖听得心惊肉跳。 “你去办就是了。”苏云挥了挥手,然后看向李沐雪,“沐雪,你的人手,盯紧漕运码头。特别是江南来的船,所有卸货的管事、账房,都给我看住了。” 李沐雪点点头,没有多问一个字。“明白。” 两人领了任务,正要离开,徐耀祖又想起一件事,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先生,还有一件事……苏家那边,又托人带话了。” “说什么?”苏云头也没抬,继续研究着那份名单。 “说……说三皇子一倒台,苏文转头就投了四皇子。”徐耀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苏云的脸色,“苏文把苏家以前在荥阳偷税漏税的陈年烂账都交给了四皇子当投名状。现在四皇子被查,苏家也跑不了了。苏老爷求您,看在血脉的份上,拉他们一把。” 苏云翻动纸张的手停住了。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沉默了片刻。 “知道了。” 他淡淡地吐出三个字,再没有下文。 徐耀祖和李沐雪对视一眼,不敢再多说,躬身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苏云一个人。 他看着名单上一个个与四皇子有牵连的名字,忽然低声笑了一下。 苏文投靠了四皇子。 也好。 从此以后,这世上再无半分牵挂,他身后,再也没有什么需要回头看的东西了。 他拿起笔,在那份名单上,重重勾下了第一个名字。 京城漕运总督,李卫。 第29章 危机与反思 第二天,苏云踏入翰林院的时候,感觉空气都比往日冷了几分。 以往那些点头哈腰、称兄道弟的同僚,现在看见他,要么像见了鬼一样绕道走,要么就三五成群聚在远处,对着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寿宴上,他跟燕王使节一唱一和的。” “啧啧,我还以为是陛下心腹,原来是北边安插的钉子。” “三皇子刚倒,四皇子又被查,他倒好,平步青云,这里头没鬼才怪。” 苏云像是没听见,径直穿过院子,没回自己的公房,一头扎进了藏书阁。 这地方清净,没人来打扰。 他没去看那些经史子集,而是直接走到角落,从书架最底层抽出落满灰尘的卷宗。 《大周漕运考》、《历朝盐铁专营律法》、《京畿水路图志》。 他一卷一卷地翻看,手指被粗糙的纸张磨得有些发红。纸上的文字和图画,从一行行死板的记录,渐渐在他脑中汇成一张巨大而复杂的网。 这张网从京城的大运河码头延伸出去,密密麻麻地缠绕着江南的盐场、铁矿,沿途的每一个州、每一个县,都挂在网的节点上。而所有的线,最终都汇向了皇城。 他看得脊背发凉。 四皇子能把手伸得这么长,绝不是靠几个文官就能办到的。这张网背后,一定有一只握着刀的手在支撑。 傍晚,苏云回到官舍。 李沐雪和徐耀祖已经在等着了,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先生,我查到了。”徐耀祖把一张纸递过来,声音压得很低,“京城漕运最大的帮会叫‘通江龙’,帮主叫吴三,是前漕运总督吴广坤的独子。”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说:“吴广坤虽然退了,但他姐姐,嫁给了京城卫戍中郎将,王虎。” 京城卫戍。握着刀的手,找到了。 苏云看着那张纸上几个简单的名字,点了点头。跟他猜得差不多。 “先生,这水太深了,咱们直接查账,怕是没等摸到边,就被人沉到河里了。”徐耀祖忧心忡忡。 李沐雪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拿出一串钥匙,放在桌上。 “我下午在隔壁巷子租了个院子,挂了‘镇远镖局’的牌子,是我爹以前在京城的一个分舵。以后我就住那,有什么事,喊一嗓子就行。” 她的话简单直接。你要往前冲,我替你守着后背。 苏云拿起那串钥匙,又放下。 “查账是下策。”他看着两人,开口道,“四皇子经营漕运多年,账本上肯定干干净净。我们动账本,就是给了他们口实,说我们公报私仇,打击异己。” “那我们怎么办?”徐耀祖问。 “不查账,查民生。”苏云的手指在桌上轻轻一点,“通江龙盘踞码头,欺行霸市,强收渔民的‘过河钱’,这些事,需要账本吗?” 李沐雪和徐耀祖的眼睛同时亮了。 “先生的意思是……” “我要让京城的老百姓,亲口去告他四皇子的状。”苏云站起身,“沐雪,你找些可靠的人,扮成被欺负的渔民和船夫。徐耀祖,你去联络那些在咱们这儿买过字画的商人,让他们把通江龙走私、克扣货物的事,也一并捅出去。” “我们只是引子。”苏云的目光扫过两人,“民怨沸腾了,御史台想不接案子都不行。” 两人领命离去,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苏云刚坐下,想把整个计划再推演一遍,院门却被轻轻敲响了。 这么晚了,会是谁? 他起身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佝偻的身影,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棉袍,脸上布满风霜,正是苏振。 几个月不见,他仿佛老了十岁。 苏云堵在门口,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 “你来做什么?” 苏振看着他,嘴唇哆嗦了半天,没有说出求他回家的话,而是从怀里颤颤巍巍地掏出一本用黄布包裹的书,递了过来。 “这是……苏家的族谱。”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你三弟……苏文他,他投了四皇子。” 苏云看着那本族谱,没有接。 “四皇子许诺他,等事成之后,让他接管苏家在京城的所有产业,还许了他一个户部主事的位置。”苏振的眼泪流了下来,“他……他为了表忠心,把我们家以前在荥阳……偷税漏税的那些烂账,全都交了出去。” “现在四皇子倒了,苏家……苏家也完了。”苏振老泪纵横,“我不是来求你回家的。我知道,我没那个脸。” 他把族谱硬塞到苏云手里。 “苏家几代人的根,都在这里头。我只求你……看在列祖列宗的份上,给苏家……留个根。” 苏云拿着那本沉甸甸的族谱,入手冰凉。 他看着眼前这个彻底被击垮的老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当初,我被打得半死,被你赶出家门的时候,苏家的根就已经断了。” 苏振浑身一颤,瘫软下去,靠在门框上。 苏云顿了顿,声音依旧冰冷。 “我苏云,断了与苏家的关系。”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族谱,一字一句地说道,“但,从未断过与天下百姓的关系。” 苏振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解,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苏云没再看他,关上了门。 门外,传来苏振压抑的、绝望的哭声,渐渐远去。 苏云站在门后,许久没有动。 他走到书案前,将族谱放在一边,旁边是天策府那份写满了名字的卷宗。 一本是小家的根,一本是大家的事。 他拿起那枚刻着“天”字的黑色令牌,在烛火下,令牌泛着幽深的光。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平静地开口。 “潜龙。”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墙角。 “我需要监察御史的配合。”苏云将令牌放在桌上,推了过去,“以巡查京郊大运河民生为由,我要一支绝对可靠的队伍。” 潜龙看着那枚令牌,又看了看苏云。 “陛下要的是查案,不是让你去当青天大老爷。” “案子,要查。民心,也不能丢。”苏云迎上他的目光,“告诉陛下,鱼和熊掌,我都要。” 第30章 殿前召见 三天后,京城漕运总督李卫下狱,府邸被抄。 京城最大的水上帮会“通江龙”一夜之间土崩瓦解,帮主吴三的尸体在下游三十里的芦苇荡里被找到,据说是失足落水。 这一切,都发生得雷厉风行。 官舍里,徐耀祖兴奋得脸都红了。 “先生,您这招太高了!”他端着茶,手还在抖,“咱们没动一份账本,就让监察御史台那帮老顽固主动上了折子,弹劾李卫‘为官不仁,纵匪欺民’!” “现在外面都传开了,说您是真正的为民请命。那些之前被‘通江龙’欺负的渔民和船夫,都在码头给您立长生牌位呢!” 李沐雪坐在一旁擦着她的剑,没有说话,只是眼神里少了几分之前的凝重。 苏云坐在书案前,面前摊着一张京畿水路图,他用朱笔在上面勾画着什么。 “三皇子那边放出来的流言呢?”他头也不抬地问。 “早就没人信了!”徐耀祖一挥手,“您猜怎么着?现在京城里有了新说法,说您不是燕王的钉子,是陛下磨了二十年,专门用来砍那些不听话的藩王和皇子的刀!” 苏云的笔尖一顿。 “刀?”他放下笔,看着徐耀祖,“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可威风啊!”徐耀祖压低了声音,“四皇子府那边,被您这么一搞,外围的势力全断了。他现在就是个光杆皇子,被圈在府里等死。”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看见苏云,立刻躬身行礼。 “苏大人,陛下口谕,宣您即刻前往御书房。” 御书房里,暖炉烧得正旺。 女帝没有坐在龙椅上,而是在一张铺着白狐皮的软榻上批阅奏折。她换了一身家常的紫色锦袍,少了几分殿上的威严。 “苏云。”她放下朱笔,抬眼看他。 “臣在。” “李卫的案子,你办得不错。”女帝的声音很平静,“朕只给了你一份名单,你却掀翻了整个漕运码头。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 苏云躬身回答:“回陛下,臣以为,查案不如查民生。账本可以做假,官员可以说谎,但百姓的怨气,做不了假。” 女帝的嘴角似乎动了一下。 “所以,你觉得一个好官,就该像你这样,四处去听百姓的怨气?” “臣不敢。”苏云垂下眼帘,“为官者,首要为清,但若不能为能臣,清廉又有何用?臣想先清其源,再治其流。” 这句话,让女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她才再次开口:“清其源,治其流……说得好。” 她站起身,走到苏云面前。 “朕今日叫你来,是要告诉你。翰林院侍读学士出缺,朕意,由你补上。” 苏云猛地抬头。 翰林院侍读,正五品。 虽无实权,却是天子近臣,能随时出入宫禁,参与机要。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赏赐,而是真正的引为心腹。 “臣,谢陛下天恩。”他立刻跪下。 “起来吧。”女帝挥了挥手,“朕给你这个位子,不是让你来谢恩的。” 苏云站起身,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主动开口:“陛下,臣斗胆,有一请求。” “讲。” “臣想借阅内阁大库中所藏,大周建国前后的罪案宗卷。”苏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臣想看看,我大周是如何从乱世中定鼎,又是如何走到今日。臣以为,治乱兴衰之道,或可从中窥见一二。” 女帝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意外。 她以为苏云会要权,要兵,或者要钱。却没想到,他要的是一堆故纸。 “准了。”女帝点头,“不过,那些宗卷乃国家机密,须有专人监看。朕派大学士张敬之为你的监察官,你所有查阅,都需经他过目。” 张敬之? 苏云心头一凛。那是大周朝有名的大儒,也是出了名的老古板,为人方正刻板,油盐不进。 “臣,遵旨。” 回到官舍,天色已晚。 李沐雪看着苏云身上崭新的五品官服,眉头却皱了起来。 “他们都说,你是女帝的新宠,是专门清算皇子的刽子手。”她把一杯热茶推到苏云面前,“捧得越高,摔得越狠。你现在,已经被架在火上烤了。” 苏云刚想说话,徐耀祖火急火燎地闯了进来。 “先生,不好了!户部派人来了!” “户部?” “对!说是奉了四皇子一派御史的令,要查您的俸禄账目!”徐耀祖急道,“他们这是想从您卖字的钱上找茬,说您与商人勾结,账目不清!” 苏云还没开口,徐耀杜又自己笑了起来。 “不过先生放心!我早就把账做好了!”他从怀里掏出一本账册,拍在桌上,“每一笔收入都记作‘雅集润笔’,每一笔税款都交得清清楚楚,让他们查!查到明年也查不出一个铜板的错!” 李沐雪看着一脸得意的徐耀祖,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些。 苏云拿起那本账册翻了翻,点了点头。 “做得好。” 第二天,苏云走进了尘封已久的内阁大库。 一股陈腐的书卷气味扑面而来。 须发皆白的老学士张敬之,正坐在一张书案后,头也不抬地看着一本古籍。 “你就是苏云?”他眼皮都没撩一下。 “学生苏云,拜见张学士。”苏云恭敬行礼。 张敬之从书案上随手抽出几本线装书,扔在苏云面前。 “陛下让你来查案,老夫不敢拦。不过,想看我大库的宗卷,先让老夫看看你肚子里的墨水够不够。” 那几本书,都是极为生僻的经义典籍。 苏云拿起一本,翻开,只看了一眼,便开口道:“《春秋外传》注疏,光和三年刊印本。‘礼崩乐坏,始于细微’,此句注解有误。” 张敬之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射出精光。 “何处有误?” “刊本注解,引的是《荀子》之言。但细微之变,最早出自《韩非子·喻老》篇,说的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注解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失之偏颇。”苏云将书放下,侃侃而谈。 张敬之愣住了。 他盯着苏云看了半晌,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站起身,走到一排巨大的书架前。 “跟我来。” 他推开一扇沉重的木门,里面是更加幽深黑暗的档案室。 “想看什么,自己找吧。”张敬之说完,就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口,闭上了眼睛,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 苏云也不在意,他点亮一盏油灯,开始在一排排落满灰尘的卷宗中翻找。 这些卷宗记录着大周开国百年的血雨腥风,每一卷背后,都是一个或几个家族的覆灭。 他找了整整一个下午,手指被灰尘染得漆黑。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他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一卷破损的羊皮卷。 上面记录的不是罪案,而是一段语焉不详的秘闻。 “太祖皇帝定鼎天下,恐后世子孙不肖,遗万世之基业于一旦,遂密设‘天库’于九天之上……” 苏云的心跳漏了一拍。 天库? 他继续往下看,羊皮卷后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只能隐约辨认出几个字。 “……持最高信物者,可……” “……代天行罚……” 他的手下意识地伸入怀中,摸到了那枚冰冷的,刻着一个“天”字的黑色令牌。 第31章 古籍中的暗流 苏云一连几天都泡在内阁大库里。 这地方比翰林院的藏书阁还要陈旧,空气里飘着一股纸张腐烂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他表面上翻阅着一卷卷关于漕运、盐铁的旧案,寻找四皇子贪腐的蛛丝马迹。实际上,他的眼睛却在搜寻着任何与“天库”有关的记载。 大学士张敬之就像一尊石像,每天都坐在大库门口唯一的一张书案后,手里捧着一本古籍,眼皮都不抬一下。 他名为监察官,实为看守。 苏云也不在意,他有的是耐心。 这天下午,苏云从一堆落满灰尘的卷宗里抬起头,走到张敬之的书案前。 张敬之的目光从书页上移开,落在苏云身上,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打扰他清净的后生。 “张学士,学生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先生。”苏云恭敬地开口。 “说。”张敬之吐出一个字,言简意赅。 苏云将手里的一卷竹简放在桌上。“学生在查阅《大周水利考》时,发现其中记载,光和三年的黄河大水,决口于阳武。但学生记得,另一卷《光和记事》中,记载同年秋天,京畿有荧惑守心之天象。” 张敬之的眉头动了一下。 “阳武决口,洪水泛滥,数月方退。若真如此,整个京畿都应是一片泽国,夜间水汽蒸腾,何来清朗夜空,以观天象?”苏云的声音很平静,“这两份档案,必有一份是错的。” 张敬之盯着苏云看了一会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波澜。 他放下手里的书,拿起那两份档案,仔細比对起來。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光和记事》是内阁史官亲笔,记录天象,不会有误。” “那便是《大周水利考》错了。”苏云接着说。 “不可能!”张敬之立刻反驳,“此书乃前朝大儒周正明所著,老夫……老夫钻研此书三十年,从未发现错漏!” 他的声音有些激动,仿佛自己的毕生心血受到了挑战。 “周大学士的学问,学生自然不敢质疑。”苏云不卑不亢,“但他修书之时,引用的地方志,或许本身就有问题。学生以为,真正决口的,并非黄河主干,而是沁水支流。如此,水势虽大,却不至于淹没京畿,也就能解释得通了。” 张敬之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苏云,又低头看看那几卷档案,拿着竹简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沁水支流……沁水……”他喃喃自语,眼神里有震惊,有恍然,最后变成了一丝复杂的叹息。 “老夫……竟被此事困扰了半生。”他抬起头,看着苏云,“你,很不错。” 从那天起,张敬之对苏云的态度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冷冰冰的看守,偶尔还会主动指点苏云,哪一排书架上,有不为人知的孤本秘闻。 苏云知道,自己算是敲开了这位老学究的心门。 这天傍晚,苏云刚走出大库,就看到徐耀祖在宫门外焦急地等着。 “先生!”看到苏云,徐耀祖赶紧迎了上来,把他拉到一旁的角落。 “出什么事了?” “李姑娘让我给您带个话。”徐耀祖压低了声音,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条,“她截到了一封信,是四皇子写给他舅舅,京城卫戍中郎将王虎的。” 苏云接过纸条展开,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 “借兵五百,以备不时。” 苏云的瞳孔缩了一下。 “先生,四皇子这是要狗急跳墙啊!”徐耀祖急道,“一旦朝廷对漕运总督动手,他肯定会借着王虎手里的兵,在京城制造混乱!” “陛下要收网了。”苏云将纸条捏在手心,化为粉末,“王虎的卫戍营,负责的是城南九门。他若作乱,等于直接掐断了京城的咽喉。” “那我们怎么办?要不要去告诉潜龙大人?” “不必。”苏云摇了摇头,“天策府肯定也在盯着王虎。我若去报信,反而显得我们无能。” 他沉思片刻,对徐耀祖说:“你现在就去办一件事,去城里最大的几个茶楼,放个消息出去。” “什么消息?” “就说,漕运总督李卫贪墨案,查无实据,陛下念其劳苦功高,不日将官复原职。” 徐耀祖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先生是想麻痹四皇子,让他觉得事情还有转机,不敢轻易动手?” “拖一天,算一天。”苏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需要时间。” 第二天,苏云再次来到内阁大库。 他直接找到了张敬之。“张学士,学生想查阅先帝晚年,兵部侍郎谋反一案的所有卷宗。” 张敬之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起身带着他走进了大库最深处的一个小房间。 “都在这里了。”他指着几个积满灰尘的铁皮箱子,“当年此案牵连甚广,很多东西都被销毁了,剩下的,都在这儿。” 苏云打开箱子,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 他一卷一卷地翻找,手指很快就被染得漆黑。 终于,他在一个箱子的最底层,发现了一份与众不同的卷宗。 这是一份供词,但其中有一段关键内容,被人用更黑的浓墨粗暴地涂抹掉了。 “张学士,可有烈酒?”苏云拿着卷宗走出去。 张敬之不明所以,但还是让人取来一坛。 苏云将烈酒小心地倒在丝帕上,对着那片涂抹的墨迹,轻轻擦拭。 覆盖的墨迹慢慢化开,露出了下面原本的字迹。 那不是供词,而是一份手书的记录。 “……燕王祖,以勤王之功,求太祖皇帝一诺。帝允,许其后人,可凭信物,开启‘天库’,取‘免死’一次……” 苏云的心跳猛地加快。 他继续往下看,字迹更加模糊,但依然能辨认出几个关键的字眼。 “……天库,藏于九门之下,废弃水利司旧址……” 九门之下,废弃的水利工程! 苏云脑中轰的一声,瞬间将所有线索串联了起来。 燕王,燕王使节送来的铜镜,还有入京路上那支来历不明的箭…… 燕王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这个“天库”!他来京城,根本不是为了向女帝纳什么投名状,而是为了他祖宗留下的这份“遗产”! 他为什么要帮自己?是想借自己的手,搅乱京城的局势,好让他自己有机会去寻找天库? 苏-云拿着那份修复的卷宗,只觉得手心发烫。 他强压下心头的震惊,将卷宗放回原处,又在那个房间里仔细翻找起来。 这一次,他的目标很明确,所有与“水利司”、“京城营造”有关的旧档案。 在房间最角落的一个破木箱里,他摸到了一个质地坚硬的物事。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黑漆木盒,上面也落满了灰尘。 苏云拂去灰尘,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在木盒的盖子上,有一个与他怀中那枚“天”字令牌一模一样的凹槽。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门口,张敬之坐在椅子上,脑袋一点一点的,似乎是睡着了。 苏云不再犹豫,从怀中摸出那枚冰冷的黑色令牌,对准凹槽,轻轻放了进去。 尺寸,分毫不差。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木盒的暗扣弹开了。 苏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盒子。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什么神兵利器,只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泛黄地图。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地图。 烛火下,地图上绘制的不是山川河流,而是他无比熟悉的,整座皇城的宫殿布局图。 而在那密密麻麻的宫殿之下,一条用朱砂红线绘制的细线,蜿蜒曲折,连接着一个个隐秘的节点,最终,通向了皇城之外。 那是一条,从未被任何史料记载过的地下暗道。 第32章 燕王的交易 苏云将那张薄如蝉翼的地图收回盒中,再把“天”字令牌取出,盒子“咔哒”一声合拢。 他把盒子放回原处,用手抹了抹,让灰尘重新覆盖住它原本的样貌。 门口,张敬之似乎被他收拾东西的动静惊醒,揉了揉眼睛。 “时辰不早了,今天就到这儿吧。”老学士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学生告退。”苏云躬身行礼,转身离开了内阁大库。 月色如霜,将宫殿的琉璃瓦照得一片清冷。 他没有回官舍,而是拐进了几条僻静的宫巷。那张地图,已经烙印在了他的脑子里。 穿过一道不起眼的侧门,皇城外的喧嚣隔着高墙传来。他沿着墙根,走进一片早已荒废的民居,这里的巷道如同蛛网,错综复杂。 根据地图的指引,他在一处坍塌过半的院墙下停住脚步。墙后,应该就是图上标注的“废弃水利司”。 他跃上墙头,朝里望去。 院子里杂草丛生,几间屋舍的屋顶破了几个大洞,看着确实荒废已久。 可借着月光,他看见院子角落和几处关键的通道上,有新翻动的泥土痕迹。几棵大树后,似乎有人影晃动。 这里,被人提前布控了。 苏云没有再深入,他悄无声息地从墙头滑下,准备原路返回。 刚一落地,还没站稳,几道黑影就从巷子的阴影里闪了出来,无声无息地将他围在中央。 空气瞬间凝固。 苏云的手按住了腰间的佩剑,目光扫过眼前的几人。都是一身黑衣,动作干练,身上带着一股血腥气。 为首的一人从阴影中走出,月光照亮了他的脸。 是燕王府的护卫统领,萧战。 “苏大人,别来无恙。”萧战抱拳,语气很客气,但围住苏云的几个人没有丝毫放松。 “萧统领好大的阵仗。”苏云松开了握剑的手,“专程在这里等我?” “我家主人,想请苏大人一叙。”萧战做了个“请”的手势。 苏云看着他,又看了看周围那几个蓄势待发的黑衣人。 “如果我说不呢?” “苏大人是聪明人。”萧战的回答很简单。 苏云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带路吧。” 马车在漆黑的夜色中行驶,没有点灯,车轮裹着厚布,几乎听不见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在一处僻静的别院后门。 苏云被请进院子,穿过假山回廊,来到一间灯火通明的书房前。 萧战停下脚步,推开门。“大人,请。” 书房里,一个人正背对着门口,站在一幅山水画前。 听到动静,那人缓缓转过身。 正是万寿节上,那位突然站出来,将祸水引向四皇子的燕王使节。 “苏大人,我们又见面了。”使节脸上带着微笑。 “看来,今天这一切,都是阁下安排好的。”苏云走进书房,目光平静。 “不是安排,是邀请。”使者示意他坐下,亲自为他倒了一杯茶。“想必大人心中有很多疑问。比如,入京路上,那支救了你性命的箭。” 苏云端起茶杯,没有喝。 “那支箭,是我家王爷送给苏大人的第一份礼物。”使节开门见山,“从你踏出荥阳开始,王爷就一直在关注你。” “为何?” “因为这满朝文武,皇子公卿,大多是些酒囊饭袋。”使节的语气带着一丝轻蔑,“而苏大人你,不一样。你够聪明,也够狠,最重要的是,你无根无底,不属于任何一方。” “所以,燕王殿下觉得,我是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苏云放下茶杯。 “不。”使节摇了摇头,“王爷觉得,你是唯一有资格,在这盘棋上与他对弈,甚至合作的人。”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陛下待你,看似恩宠有加,实则不过是把你当作一把对付皇子们的刀。刀钝了,随时可以丢弃。三皇子想拉拢你,四皇子想弄死你。苏大人,你觉得在这京城里,你真的安全吗?” 苏云没有回答。 使节继续说道:“苏大人能找到这里,想必已经知道‘天库’的存在了。” 这句话,让苏云的瞳孔缩了一下。 “王爷手上,有开启天库的部分钥匙。而天库之中,藏着一份足以决定大周未来的东西。” “什么东西?” “先帝遗诏。” 使节一字一句地吐出这四个字,书房里的空气仿佛都凝重了几分。 “一份,关于皇位归属的遗诏。” 苏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燕王要费这么大劲。 “王爷想和我做什么交易?”他直接问道。 “很简单。”使节的眼睛亮了起来,“王爷助你青云直上,在这朝堂站稳脚跟,一路坐上内阁首辅的位置。他会给你想要的一切,兵权,财力,人脉。” “我需要付出什么?” “利用你的身份,你的那块令牌,帮王爷拿到那份遗诏。”使节的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苏大人,当今陛下能给你的,只是一个随时可能收回的虚名。而我家王爷,能给你真正的权力,能让你将命运握在自己手里的权力。”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苏云耳边炸响。 他没有立刻回答,脑子里飞速盘算着。 燕王不是要谋反,他是要用先帝遗诏,来取得名正言顺的大义。这比直接起兵造反,要高明得多,也凶险得多。 “我很好奇。”苏云抬起头,看着使节,“既然遗诏如此重要,燕王手握重兵,为何不亲自入京,取走此物?” 使节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化为一声叹息。 “因为陛下。”他缓缓说道,“王爷当年手握兵权,功高震主。先帝驾崩后,陛下下的第一道密旨,就是禁止燕王,在无诏的情况下,踏入京城九门一步。” 原来如此。 这京城,是燕王的禁地。所以他才需要一个像自己这样,可以自由出入,又能接触到核心机密的“合作者”。 苏云站起身。 “此事,关系国朝社稷,非同儿戏。”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我不能立刻给你答复。” “那是自然。”使节也站了起来,“王爷的诚意,苏大人已经看到了。这京城的水,只会越来越浑。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我需要时间考虑。” “三天。”使节伸出三根手指,“三天之后,还是在这里,王爷需要一个明确的答复。希望苏大人,不要让我们失望。” 苏云没有再说话,转身走出了书房。 萧战已经在门外等着,将他送上马车,一路沉默地回到了翰林院官舍附近。 下车时,夜已经深了。 苏云独自走在清冷的街道上,寒风吹得他的官袍猎猎作响。 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摸到了那枚冰冷的,刻着“天”字的黑色令牌。 这块令牌,一面是女帝的信任,一面是燕王的交易。 他感觉自己像是站在悬崖的边缘,往前一步是万丈深渊,退后一步,同样也是。 回到官舍门口,李沐雪和徐耀祖正焦急地等在门廊下。 看到他回来,两人立刻迎了上来。 “先生,您去哪儿了?我们都快急死了!”徐耀祖开口问道。 苏云摆了摆手,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推开房门,只留下了一句话。 “今晚,什么都没发生。” 第33章 这棋局,得换个下法 苏云看了他一眼,声音没什么起伏。“你去准备些夜宵,要热的。” 徐耀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这是支开他,忙不迭地点头。“好,我马上去办!” 他小跑着离开,院子里只剩下苏云和李沐雪。 李沐雪的目光落在苏云身上,她能感觉到,苏云带回了一身比夜色更重的寒气。 “出事了?”她问。 “燕王的人,找我了。”苏云走进书房,给自己倒了杯已经凉透的茶,一口喝干。 李沐雪跟着走进去,反手关上了门。“他们想做什么?” “交易。”苏云将杯子重重放在桌上,“他知道天库,也知道天库里有一份先帝遗诏。” 李沐雪的瞳孔收缩了一下。“那份让你入京路上被截杀的遗诏?” “对。”苏云坐下来,“他想让我帮他拿到遗诏。作为交换,他会助我登上内阁首辅,给我兵权、财力,所有我想要的一切。” 书房里陷入了沉默,只有烛火在轻轻跳动。 “告诉陛下。”李沐雪率先开口,语气果断,“这是唯一正确的做法。把燕王的图谋捅出去,让他和陛下斗。” 苏云摇了摇头。 “然后呢?”他看着李沐雪,“陛下拿到遗诏,铲除燕王,皆大欢喜。而我们呢?两个知道了天库和遗诏秘密的人,你觉得下场会是什么?” 李沐雪的脸色变了。 “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活不长久。”苏云的声音很冷,“告诉陛下,我们就会从一把有用的刀,变成两个随时可以灭口的麻烦。” “那我们帮燕王?”李沐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更不行。”苏云再次摇头,“与藩王勾结,图谋先帝遗诏,这是诛九族的死罪。燕王是吃人的猛虎,靠过去只会被他啃得骨头都不剩。”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们怎么办?”李沐雪有些急了,“总不能坐着等死吧?” “所以,这盘棋,得换个下法。”苏云眼中闪过一道光,“我不帮燕王,也不完全做陛下的刀。我要自己进去,看看那份遗诏,到底写了什么。只有把最大的底牌握在自己手里,才有资格跟他们谈条件。” 李沐雪看着他,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那份疯狂。 她正要说话,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三皇子那边有动静了。” “他不是被圈禁了吗?” “人是圈住了,可他的人还在动。”李沐雪压低了声音,“我安插在卫戍营的人传来消息,三皇子麾下的一名军需官,昨天突然被破格提拔,调任京城卫戍军的副将。” 苏云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副将?叫什么名字?” “叫钱斌。”李沐雪回答,“我查过他的底,这个人不仅是三皇子的死忠,而且……他跟之前被你掀翻的漕运总督李卫,是姻亲。” 苏云慢慢站起身,在书房里踱步。 三皇子,四皇子,漕运,卫戍军……这些看似被打散的棋子,正在被一只看不见的手,重新串联起来。 “这不是三皇子一个人的手笔。”苏云停下脚步,“他没这个能力。这是陛下在动手,她把四皇子打残,又把三皇子手里有用的棋子,安插到了更关键的位置。” “陛下这是在做什么?”李沐she不解。 “养蛊。”苏云吐出两个字,“她把所有有威胁的毒虫都放在一个罐子里,逼着它们互相撕咬,最后活下来的,才是最毒,也最忠心的那一个。而我,就是她扔进去,搅动这个罐子的那根棍子。” “她是在逼你。”李沐雪明白了,“逼你站队,逼你出手,逼你在这场乱局里,彻底成为她的人,或者……死。” 苏云没有回答,他重新拿起桌上那张绘有皇城地下暗道的地图,目光落在了“废弃水利司”那几个字上。 “我还需要更多的线索。”他将地图收起,“我再去一次内阁大库。” 第二天,苏云又一头扎进了那间尘封的档案室。 张敬之像往常一样,坐在门口的案几后,捧着一本古籍。他似乎没注意到苏云的到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苏云也不打扰他,径直走向最里面的那个小房间,继续翻找那些关于“京城营造”和“水利司”的旧档案。 他找了整整一个上午,直到光线从窗棂透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年轻人,找什么呢?” 张敬之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吓了他一跳。他回头,看见老学士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门口,正静静地看着他。 “学生在查一些旧事。”苏云回答。 张敬之缓缓走了进来,目光扫过那些被翻得乱七八糟的铁皮箱子。 “老夫守了一辈子书,也守了一辈子秘密。”他走到苏云面前,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有些东西,放久了,会烂在手里。是时候,给它找个新主人了。” 说着,他从宽大的袖袍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红色漆盒,放在了苏云面前的箱盖上。 苏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看着那个漆盒,又看看张敬之。 老学士什么也没说,只是对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慢慢走了出去,又回到了门口的案几后,像是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苏云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打开了那个没有上锁的漆盒。 盒子里面铺着一层明黄色的绸布,绸布上,静静地躺着一枚玉佩。 玉佩的质地温润,样式古朴,上面没有龙凤,只用篆体刻着两个小字。 “唯剑。” 苏云拿起玉佩,入手微凉。在玉佩下面,还压着一张叠好的小字条。 他展开字条。 上面只有寥寥数字,笔迹苍劲有力。 “天库之下,唯剑可通。古。” 落款,是一个“古”字。 苏云猛地抬头,看向门口。张敬之还坐在那里,低头看着书,仿佛已经与周围的故纸堆融为了一体。 他真的是个古板的大儒吗?还是说,他就是天库最后的守护者?或者,是那个“古”姓的后人? 苏-云的大脑飞速运转。 “天”字令牌,是女帝给的钥匙。 “唯剑”玉佩,是这位神秘的张学士给的另一把钥匙。 “唯剑可通……” 苏云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玉佩,他想到了一个人。 他将玉佩和令牌一同贴身收好,又将漆盒恢复原样,放回了角落。他没有再停留,快步走出了内阁大库。 他必须抢在所有人前面。 这盘棋,该换个下法了。 回到官舍时,夜幕已经降临。 李沐雪正在院子里擦拭她的剑,剑身在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 看见苏云回来,她停下了动作。 “你找到什么了?” 苏云没有说话,他走到李沐雪面前,从怀里拿出那枚古朴的玉佩,摊在手心。 “找到了钥匙。” 李沐雪看着那枚刻着“唯剑”二字的玉佩,眼神一动。 苏云的目光从玉佩上移开,落在了她的脸上。 “找到了另一半钥匙。”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李沐雪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燕王给了我三天时间。”苏云收起玉佩,声音压得很低,“三天之内,他一定会动手。” “我们怎么办?” “我们抢在他前面。”苏云的眼神里,燃烧着一股决绝的火焰,“今晚,我们就进天库。” 第34章 这扇门,不好开 “今晚就动手,太险了。” 李沐雪看着桌上摊开的皇城舆图,眉头拧成一团。 苏云的手指点在地图一角,一个标注着“废弃水利司”的红圈上。 “燕王的人,还有陛下的人,都在盯着地面。”苏云的声音很平静,“我们不走地面。” 他指着地图上那条蜿蜒的地下水路。 “从这里进去,可以绕开所有岗哨,直达水利司下方。” 李沐雪的目光落在舆图上,她知道苏云说得对,但心里的不安挥之不去。 “那个张敬之,你真的信他?”她问出了最大的疑虑,“他守着内阁大库,是陛下的近臣。他给你玉佩,万一是陛下设下的套呢?” 苏云摇了摇头,拿起那枚“唯剑”玉佩。 “装玉佩的盒子,来自一个姓‘古’的家族卷宗。字条上的落款,也是一个‘古’字。” 他看着李沐雪。 “他不是陛下的眼线,他是天库的守门人。或许,是那个‘古’家的后人。” “守了一辈子秘密,大概是累了,想找个能接手的人。”苏云把玉佩收回怀里,“他选了我。” 李沐雪不再说话。 她拿起自己的剑,仔细地用布擦拭了一遍,然后插回剑鞘。 “走吧。” 子时,月黑风高。 两人换了一身夜行衣,如两道影子,悄无声息地融入京城的夜色。 他们没有靠近守备森严的水利司正门,而是绕到了一处偏僻的河道。 苏云找到一处被藤蔓覆盖的涵洞,拨开杂草,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入口。 一股潮湿腐烂的气味扑面而来。 李沐雪没有丝毫犹豫,率先闪身钻了进去。 苏云紧随其后。 地下水道里漆黑一片,脚下是湿滑的青苔,水滴从头顶的石壁渗下,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李沐雪走在前面,她的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 苏云跟在她身后,只能看到她模糊的轮廓。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李沐雪忽然停下脚步。 她抬起手,示意苏云停住。 苏云借着从通气孔透进的微弱月光,看见前方不到三尺的地面上,有一块石板的颜色比周围略深。 李沐雪从腰间摸出一枚铜钱,屈指一弹。 铜钱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石板中央。 “咔嚓。” 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起,石板瞬间下陷,紧接着,两侧的石壁里“嗖嗖”射出十几支淬了乌黑液体的短箭,钉入对面的墙壁。 “走。” 李沐雪的声音没有起伏,仿佛只是踢开了一块路边的石子。 苏-云跟上她,心里却对这天库的防卫有了新的认识。 这还只是外围的废弃水道。 又往前走了一段,通道变得开阔起来。 尽头,是一扇巨大的青铜门。 门上布满了铜绿,在火折子的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两边各有一个凹槽。 一个,是“天”字令牌的形状。 另一个,是“唯剑”玉佩的形状。 苏云上前,深吸一口气,将令牌和玉佩分别嵌入凹槽。 尺寸严丝合缝。 他屏住呼吸,等待着。 一息。 两息。 三息。 青铜门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李沐雪上前一步。 苏云盯着那扇门,又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 不对。 他的目光移到李沐雪腰间的佩剑上。 唯剑可通…… “我明白了。”苏云退后一步,“这钥匙,不止是玉佩。还有你的剑。” 李沐雪握住了剑柄。 “不是拔剑。”苏云阻止了她,“这门认的不是剑,是剑意。你把手按在剑柄上,试着将你练剑时的那股气,通过玉佩,传进门里。” 李沐雪有些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她闭上眼睛,右手覆在剑柄上,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拢,轻轻点在“唯剑”玉佩的表面。 一丝若有若无的锋锐气息,顺着她的指尖,缓缓注入玉佩。 玉佩上那两个古朴的篆字,仿佛亮了一下。 “轰隆隆——” 沉重的摩擦声响起,巨大的青铜门,开始缓缓向内打开。 一股比水道里更加古老、干燥的空气,从门缝里涌出,带着岁月尘封的味道。 门后,不是想象中的金碧辉煌。 而是一条深不见底,盘旋向下的石制阶梯。 两人对视一眼,李沐雪持剑走在前面,苏云举着火折子跟在后面,走进了门里。 青铜门在他们身后,自动合拢。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幽闭的通道里回响。 石阶不知道有多长,他们感觉自己一直在往下走。 周围的石壁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 终于,脚下的石阶走到了尽头。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地底空间。 高大的石柱支撑着穹顶,像是一座被埋葬的宫殿。 借着火光,他们看清了周围的景象。 这里没有堆积如山的金银,也没有琳琅满目的珠宝。 取而代之的,是成排成排顶到天花板的巨大木架。 木架上,整齐地码放着一卷卷用火漆封口的竹简,一块块刻满小字的石碑,还有一捆捆用牛皮绳扎紧的古老卷宗。 整个空间,像是一个巨大的,属于王朝的图书馆。 李沐雪愣住了。 “这就是……天库?”她喃喃自语,“就这些破竹烂简?” 苏云没有回答。 他走到最近的一个架子前,从上面取下一卷最粗的竹简。 封口的火漆已经开裂,他轻轻一碰,就碎成了粉末。 他展开竹简。 火光下,一行苍劲古拙的隶书,映入眼帘。 《太祖开国兵力部署总纲》。 苏云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又拿起旁边的一块半人高的石碑,拂去上面的灰尘。 《大周盐铁专营初设章程》。 再往里,他看到了一卷皮纸。 《光和三年,黄河改道舆图及工部治水方略》。 …… 这里的每一卷竹简,每一块石碑,记录的都是大周开国以来,最核心的军机、经济、工程、律法…… 是这个王朝赖以运转的骨架和血脉。 李沐雪也凑过来看清了上面的字,她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东西要是流出去一份……” 苏云缓缓将手里的竹简放回原处,目光扫过这仿佛没有尽头的书架。 他终于明白,女帝为何要设天策府,燕王为何要图谋遗诏。 这天库里藏着的,是比皇位本身更可怕的力量。 是足以颠覆,或支撑整个王朝的根基。 “宝藏?”苏云看着眼前的一切,声音里带着一种说不清是敬畏还是恐惧的情绪。 “这哪里是宝藏。” 他转头看向李沐雪,火光在他的眼底跳跃。 “这根本就是,这个王朝的心脏。” 第35章 石刻藏经,意外的窥伺者 苏云走近一个巨大的木架,伸手从上面取下一卷厚重的皮纸。 他吹开上面的灰尘,小心展开。 火光映照下,皮纸上是用细密墨线绘制的图纸,旁边标注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这是……神臂弩的改进图?”苏云的手指抚过图纸,声音里带着一丝压不住的颤动。 图上的弩机结构远比他所知的任何一种都要精巧复杂,甚至还有一个类似连发装置的构想。 他又拿起旁边的一卷,展开。 是投石机的配重与杠杆改良方案,能将攻击距离提升至少一倍。 “这些东西要是拿出去……”李沐雪凑过来看了一眼,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她不懂这些军械,但她看得懂图纸旁边标注的杀伤效能。 苏云把图纸放回原处,抬头环视这片仿佛没有尽头的巨大空间。 他压下心头的震动,继续往里走。 这里的每一排架子上,都分门别类地摆放着不同的卷宗。 有兵器,有农具,有水利工程图,甚至还有详细的炼钢配方。 这些知识,随便拿出去一样,都足以改变一个行业的现状。 “这些技术,至少领先现在百年。”苏云低声说道。 李沐雪没有说话,她的手始终按在剑柄上,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这个地方太过安静,安静得让人心慌。 “苏云。”她忽然停下脚步,蹲了下来。 苏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她指着一排书架旁边的地面。 “这里有道划痕。”李沐雪用手指轻轻划过那道痕迹,“很新,像是用重物贴着墙角拖过去留下的。” 苏云也蹲下身,仔细查看。 划痕很浅,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它从墙角的一个通风口附近开始,一直延伸到书架的阴影里,然后消失不见。 “有人来过。”李沐雪站起身,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而且不是从我们进来的那扇门。” 苏云站起身,看着那个黑漆漆的通风口。 通风口不大,只够一个瘦小的人勉强钻进来。 “他们进不来。”苏云摇了摇头,“这地方的防御,不止一扇门。他们应该是想从别的地方强行破开,但失败了。” 即便如此,一个潜藏在暗处的窥伺者,也足以让这里的危险系数倍增。 “我们速战速决。”苏云的声音沉了下来。 他加快脚步,目光快速地从一排排书架上扫过。 他要找的不是这些技术,而是能解决眼下困局的东西。 很快,他的脚步停在一块半人高的石碑前。 石碑上刻的不是什么功法秘籍,而是一篇关于“漕运改革”的策论。 撰写者的名字已经模糊,但内容却清晰无比。 文章详细论述了如何通过整顿下游的渔民、船夫行会,设立统一的货物度量和税收标准,反向倒逼上游的漕运官吏,从而将整个漕运系统牢牢控制在朝廷手中。 里面甚至预设了官商勾结、地方豪强阻挠等种种情况,并给出了一整套雷厉风行的解决方案。 这套方案,简直就是为他现在对付四皇子外围势力的局面量身定做。 “太祖爷……”苏云看着石碑,喃喃自语。 他现在明白,大周的开国皇帝,不仅留下了富国的技术,更留下了一套完整的治国方略。 他预见到了后世可能出现的种种弊病,并且提前准备好了药方。 “陛下让我查案,原来真正的卷宗在这里。”苏云苦笑了一下。 他将石碑上的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心里,然后转身,朝着整个地下宫殿的最中心走去。 那里,是所有书架环绕的中心,有一个用整块汉白玉雕琢而成的高台。 台上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古朴的石制供桌。 供桌上,并排摆放着三份用黑漆封口的卷宗。 李沐雪跟在苏云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上高台。 周围的火光似乎都黯淡了下去,只有供桌上的三份卷宗,仿佛在散发着无形的气场。 苏云的目光扫过卷宗。 最左边的一份,封皮上用朱砂写着两个字:遗诏。 中间的一份,封皮上是三个字:太祖书。 最右边的一份,则是一卷羊皮,上面写着四个字:《北境战略》。 苏云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先帝遗诏,太祖亲笔信,还有……对付燕王的军事计划。 这三样东西,任何一样流传出去,都足以在朝堂上掀起滔天巨浪。 他缓缓伸出手,先是拿起了那份《北境战略》。 羊皮卷入手沉重,他能感觉到里面蕴含的分量。 女帝让他来,燕王逼他来,他们真正的目标,都在这里。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第二份卷宗,那份“遗诏”的时候。 “咻!” 一声极其细微的破空声,从大殿的阴影中传来。 李沐雪反应极快,长剑瞬间出鞘,“当”的一声脆响,一根弩箭被她精准地磕飞,钉在了远处的石柱上。 “什么人!”她厉声喝道,身形一闪,护在了苏云身前。 苏云猛地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黑暗中,三道黑影从巨大的书架后闪了出来,呈品字形,将他们两人包围在高台之上。 三人手中都握着寒光闪闪的军用手弩,箭头对准的,不是苏云,而是他手边的三份卷宗。 为首的黑衣人摘下蒙面的黑布,露出一张带着刀疤的脸,脸上挂着狰狞的笑容。 “苏大人,别来无恙。” 苏云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他认得这张脸。 是燕王府的护卫。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苏云的声音很冷,他握紧了手里的羊皮卷。 “王爷算无遗策,早就猜到苏大人你会忍不住,想来取走这不属于你的东西。”刀疤脸向前走了两步,手里的弩机稳稳地指着供桌。 “我们虽然打不开那扇门,但在这地方躲上十天半月,等一个开门的人,还是不难的。”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苏大人,你很聪明,聪明到让我们王爷都觉得欣赏。” “所以,王爷让我给你带句话。” 刀疤脸的眼神变得阴狠起来。 “请你,把你手里的东西,连同桌上那两份,一起交出来!” 第36章 这棋局,原来是考场 “苏大人,把东西交出来,还能留个全尸。”刀疤脸的声音在空旷的地宫里回荡。 他手里的军弩对准的不是苏云,而是供桌上的那三份卷宗。 李沐雪的长剑横在身前,剑尖微颤,发出轻微的嗡鸣。 “我挡着。”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你拿东西,找机会走。” 苏云没有动。 他看了一眼李沐雪,又看了一眼那三个呈品字形将他们包围的黑衣人。 “燕王的人,倒是看得起我。”苏云将手里的羊皮卷重新放回供桌上。 这个动作让刀疤脸愣了一下。 “王爷说了,苏大人是聪明人。”刀疤脸咧嘴,露出黄牙,“聪明人,就该做聪明事。这地方,叫天天不应。” 苏云笑了笑。 “我只是好奇。”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些巨大的书架和石柱,“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这就不劳苏大人费心了。”刀疤脸的耐心似乎快要耗尽,“最后问一次,交,还是不交?” “咻!” 话音未落,另一名黑衣人已经扣动了弩机。 短箭的目标不是人,而是供桌上的卷宗。 “当!” 李沐雪动了。 她的剑快得像一道闪电,精准地磕飞了那支箭。 火花四溅。 “找死!”刀疤脸怒喝一声,三支手弩同时举起。 “走!”李沐雪低喝。 她脚下发力,身形如同一片飘落的叶子,不退反进,主动迎向了那三名黑衣人。 剑光瞬间炸开,将三人的弩箭全都封锁在方寸之间。 苏云没有走。 他转身,冲向了旁边一排巨大的书架。 “想跑?”刀疤脸被李沐雪缠住,分出一人想去追苏云。 李沐雪剑势一变,一道凌厉的剑气逼退了那人,但自己肩头也被另一人的弩箭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浸湿了黑色的夜行衣。 苏云没有回头。 他的脑子里飞速闪过那张《光和三年,黄河改道舆图》。 他记得图上标注的一个细节,这座地宫是建立在废弃的水利司之上,利用了旧有的水道和泄洪系统。 他冲到书架后,手在冰冷的石壁上飞快地摸索。 石壁上,有一排不起眼的凸起石刻,排列毫无规律。 但他记得,那份水利图上,对应这个位置的,是一组控制地下水路闸门的机括示意图。 就是这里! 他按照记忆中的顺序,用尽全力,依次按下了三块石刻。 “咔!咔!咔!” 石壁内传来沉闷的齿轮转动声。 “什么声音?”刀疤脸一惊,攻势缓了一瞬。 李沐雪抓住机会,一剑刺穿了一名黑衣人的手腕,废掉了他手里的弩。 “轰隆隆——” 巨大的水声,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 地宫的地面上,数十个隐藏的排水口猛地向上喷出浑浊的水流。 冰冷刺骨的河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上涨。 “头儿!是机关!”一名黑衣人大喊。 “先拿东西!”刀疤脸急了,他顾不上李沐雪,转身就要冲向高台。 可水流已经没过了脚踝,冲击力极大,让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就是现在! 苏云从书架后冲出,趟着湍急的水流,几步冲上高台。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早已备好的,用油布和火漆密封的粗大竹筒。 他飞快地将桌上那三份卷宗——遗诏,太祖书,北境战略——依次卷起,塞进了竹筒,然后盖紧了盖子。 “你!”刀疤脸目眦欲裂。 李沐雪已经退回到苏云身边,她捂着流血的肩膀,警惕地盯着水里那几个狼狈的身影。 “先生,这边!” 苏云拉住她,根据脑中的地图,冲向大殿的另一侧。 那里有一处不起眼的墙角,墙上是一个通风口。 “他们要从那跑!” 刀疤脸带着剩下的人,在齐腰深的水里艰难地追过来。 苏云和李沐雪跑到墙角,苏云在通风口下方摸索片刻,找到一块松动的石砖,用力一按。 “哐当!” 通风口旁边的一整块石壁,竟然向内凹陷,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 洞口里黑漆漆的,是向上的阶梯。 “快走!”李沐雪推了苏云一把,让他先进。 她自己则转身,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反手插进了石壁的机关缝隙里。 她用尽全力一别。 “嘎吱——”一声刺耳的金属断裂声。 控制这扇暗门的机括,被她硬生生别断了。 她这才转身,跟着苏云钻进了通道。 “混蛋!”刀疤脸气急败坏地捶打着石壁,可那扇门再也打不开了。 通道里一片漆黑,只能听到两人急促的喘息声和水滴声。 “你的伤怎么样?”苏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死不了。”李沐雪的声音有些发虚。 苏云不再说话,他拉着李沐雪的手,加快了向上攀爬的速度。 他能听到,下方传来了“砰砰”的撞门声,燕王的人还在试图破门。 不知爬了多久,头顶终于透进了一丝光亮。 那是一个井口。 苏云率先爬了出去,然后伸手将李沐雪也拉了上来。 两人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苏云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里不是荒野,而是一间装饰雅致的书房。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檀香,不远处的书案上,烛火摇曳。 而在书案后的一张太师椅上,正静静地坐着一个人。 那人身披黑色斗篷,脸上戴着一张没有任何花纹的青铜面具。 是潜龙。 他手里端着一杯热茶,仿佛已经等候多时。 李沐雪立刻将苏云护在身后,握紧了手里的长剑,剑尖直指那个神秘人。 “你们……”李沐雪的声音因为失血而有些沙哑,但杀气不减。 潜龙没有理会她,面具后的目光,落在了苏云身上。 他慢慢放下茶杯,然后抬起手,轻轻鼓掌。 “啪。啪。啪。” 掌声在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恭喜苏大人。”潜龙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通过了陛下为你准备的,最后一道考验。” 苏-云的身体僵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从阴影里走出来的潜龙,又想起地宫里发生的一切。 燕王的人,突然涌出的河水,还有这条恰到好处的逃生通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 李沐雪也愣住了,她握剑的手臂垂下半分。 “考验?”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们差点死在里面!你说这是考验?” “如果连几个不成气候的杀手都应付不了。”潜龙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苏大人又凭什么,做陛下的刀?” 苏云扶着还在流血的李沐雪,慢慢站直了身体。 他盯着潜龙,一字一句地问:“燕王的人,是你们放进去的?” “不错。”潜龙承认得干脆利落。 “内阁大库的张学士,也是你们的人?” “张学士是陛下的臣子,不是我们的人。”潜龙纠正道,“他只是奉旨,给了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苏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想起了张敬之那双浑浊的眼睛,想起了那句“是时候给它找个新主人了”。 原来,那不是一个老人的托付,而是一道来自皇权的旨意。 “所以,从我踏进天库的那一刻起,我就在陛下的注视之下。”苏云的声音很冷。 “是从你拿到那块‘天’字令牌开始。”潜龙缓缓站起身,“陛下想看看,面对足以颠覆王朝的秘密,和燕王许诺的滔天权势,你会怎么选。” “是选择做燕王的盟友,拿着遗诏去分一杯羹。” “还是选择做陛下的刀,将这足以动摇国本的东西,亲手交到她的面前。” 潜龙走到苏云面前,目光落在他怀里那个粗大的竹筒上。 “现在,你选了。” 苏云抱着竹筒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提线木偶,自以为在奋力挣扎,棋行险招,可实际上,他走的每一步,都在幕后那只手的牵引之下。 这盘棋,他从来都不是棋手。 他甚至连棋子都算不上,他只是用来验证棋盘规则的一颗石子。 他看着潜龙,忽然开口。 “考验结束了。” “那这竹筒里的三份东西,现在,算谁的?” 第37章 这刀,我不当了 潜龙放下茶杯,抬手摘下了脸上的青铜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约莫四十来岁,面容精干,眼神锐利的男人的脸。 他不是苏云见过的任何一个潜龙,身上没有那种杀手的阴冷,反而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沉稳。 “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天策府主事,沈策。”男人开口,声音比戴着面具时多了一分厚重,“苏大人,果然名不虚传。” 李沐雪的剑尖依旧没有放下,她身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可她的手稳如磐石。 苏云扶着她,将她挡在身后,然后迈步上前。 他没有理会沈策的夸赞,只是将怀里那个沉甸甸的竹筒,放在了书案上。 “砰。” 一声闷响。 苏云看着沈策,开口:“这三样东西,现在归谁?” 沈策的目光落在竹筒上,没有立刻回答。 苏云扯动嘴角,继续说道:“是归那个想让我当刀的陛下,还是归那个想让我当盟友的燕王?又或者,归我这个在考场里差点死掉的考生?” 他的话像是一根针,戳破了书房里虚伪的平静。 “陛下不是在让你当刀。”沈策终于开口,“她是在给你机会。” “机会?”苏云反问,“让我死在天库里的机会?” “是让你证明自己价值的机会。”沈-策的目光与苏云对视,“这京城是个烂透了的泥潭,三皇子,四皇子,还有那个远在北地的燕王,都是里面的毒蛇。陛下需要一根棍子,把这潭水搅浑,把这些蛇都逼出来。”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就是陛下选中的那根棍子。” “棍子用久了会断,用钝了会被扔掉。”苏云的声音冷了下去,“沈大人,这道理,我比你懂。” 他伸出手指,在那个粗大的竹筒上轻轻敲了敲。 “我救驾有功,文会夺魁,高中榜眼,又为陛下查抄漕运,把四皇子的党羽连根拔起。这些,还不够证明我的价值?” “够了。”沈策点头,“所以,你才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而不是躺在天库里,成为一具无人知晓的尸体。” 苏-云看着他,忽然笑了。 他把那个装着三份绝密卷宗的竹筒,往自己面前拉了拉。 “既然价值已经证明,那我们该谈谈新的合作方式了。” 沈策的眉毛挑了一下。 “我不想当棍子,也不想当刀。”苏云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书房里,每个字都清晰无比,“我要坐到牌桌上。” “我要一个内阁的位置,一个能光明正大站在朝堂上,与陛下一同商议国事的位置。” “我要合作,而不是听命。” 沈策彻底愣住了。 他盯着苏云,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一个五品侍读学士,一个毫无根基的寒门状元,竟然敢跟九五之尊的女帝,谈“合作”? “苏大人。”沈策的声音沉了下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楚。”苏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要么,我带着这三样东西,消失得无影无踪。从此山高水远,你们再也找不到我。” “要么,就答应我的条件。我帮陛下稳固江山,扫清障碍。我要的,只是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和一个能让我施展手脚的平台。” 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沈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的条件,我会原封不动地转告陛下。” 他的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不过,在谈条件之前,你得先活过今晚。” 话音刚落,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徐耀祖一脸惊慌地冲了进来。 “先生!不好了!” 他身后,一名穿着劲装的汉子也跟着进来,正是李沐雪的手下。 “讲。”苏云的目光转向他们。 “城南九门,全部戒严了!”那汉子抱拳,语速极快,“卫戍军副将王虎,调动了麾下两个营,约莫一千人马,封锁了所有出城的通道!” “理由呢?”李沐雪捂着肩膀,冷声问道。 “抓捕昨夜潜入皇城的乱党!”徐耀祖急得满头是汗,“可他们的人,正一队队地朝着我们这边合围过来!这摆明了是冲着我们来的!” 王虎,三皇子的死忠,新上任的卫戍军副将。 他动手了。 苏云听完,转头看向沈策,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也是考验的一部分?” “这不是考验。”沈策摇了摇头,“这是你惹下的麻烦。三皇子被圈禁,他这是要狗急跳墙,拿你祭旗。”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 “天策府,不会直接干预京城卫戍的调动。这是规矩。” 言下之意,你们自求多福。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苏云从怀里拿出那枚冰冷的黑色令牌,放在了桌上。 “天。” 沈策的瞳孔缩了一下。 “军事上,天策府不插手。”苏云看着他,“那其他方面呢?” 沈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你凭令牌下令,职权之内,天策府全力配合。” “好。” 苏云转向徐耀祖。 “立刻传令下去,动用我们在京城所有茶楼、酒肆、商铺的关系,把消息散出去!” “就说,卫戍副将王虎,不满三皇子被圈禁,私自调兵,意图谋反!” 徐耀祖一愣,随即眼中放光。 “再传令,通知所有与卫戍营有生意往来的粮商、铁匠铺、马料行,告诉他们,王虎所部已被定性为叛军,所有供给款项,由户部无限期冻结!” “我要他手下的兵,在天亮之前,就听到自己成了没饭吃、没钱拿的叛军!” 徐耀zo重重点头,转身飞奔出去。 “这只能乱他军心,挡不住一千精锐。”李沐雪皱着眉说道。 “我不需要挡住他们。”苏云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白纸,拿起笔。 他画的不是字,而是一幅潦草的阵型图。 “天库里,有大周建国之初,编练京城卫戍军的兵制图录。” 他的笔尖,点在图上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他们的枪盾阵,为了追求正面防御,在侧翼轮换时,会有一个极短的空当。” “这个空当,就是他们的死穴。” 他画完最后一笔,放下笔,抬起头。 烛火映着他的脸,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他看向沈策,也看向李沐雪。 “今晚,我就给三皇子上最后一课。” “教教他,什么叫纸上谈兵。” 第38章 你的兵,听你的吗 天刚蒙蒙亮,晨雾尚未散尽。 苏云已经穿戴好了那身正五品的绯色官袍,腰间挂着翰林院侍读学士的鱼符。他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熬夜的疲惫。 李沐雪换了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左肩的伤口已经重新包扎好,除了脸色略显苍白,眼神依旧锐利。她背着那把古朴的长剑,站在苏云身侧。 沈策的书房里,檀香早已燃尽。 “你真要去?”李沐雪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担忧。 苏云整理了一下官袍的下摆。“王虎堵的是京城南门,打的是我这个翰林院学士的脸。我不去,岂不是遂了他的意。” 他转头看向李沐雪。“你的伤?” “不碍事。”李沐雪活动了一下肩膀,“杀几个人,没问题。” 苏云没再多问,拿起桌上那枚黑色的“天”字令牌,握在手心,迈步走出了书房。 京城南门。 往日里车水马龙的官道此刻空无一人。一排排顶盔贯甲的卫戍军士卒,手持长枪,面无表情地立在城门下,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城楼之上,‘王’字大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当苏云那身刺眼的绯色官袍出现在长街尽头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了过来。 他身后只跟着一个背着剑的黑衣女子,两人不急不缓,一步步走向那堵由血肉和钢铁筑成的城墙。 城楼上,一个身形魁梧的将领探出身来,正是卫戍军副将王虎。他看着下方那个书生气的年轻人,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讥讽。 “我当是谁,原来是苏大学士。”王虎的声音从城楼上传下来,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苏大学士不在翰林院里修书,跑到我这南门来做什么?这里可没有笔墨纸砚给你玩。” 苏云站定在军阵前,抬头仰望城楼上的王虎。 “王副将。”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士卒的耳朵里,“我奉陛下旨意出城办事,还请王副将打开城门,不要耽误了公务。” “哈哈哈哈!”王虎放声大笑,“陛下的旨意?我怎么没收到?我只知道京城混入了乱党,奉命封锁城门,任何人不得进出!苏大学一介文官,就别来掺和我们武将的事了。” 苏云没有动怒,他的目光从王虎脸上移开,落在了下方军阵一个最前排的士兵身上。 “你。”苏云指着那个士兵,“把你的盾牌举起来。” 那士兵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队正。 “王副将治军,连朝廷命官的问话都不许答吗?”苏云的声音陡然转冷。 王虎脸色一沉,却不好发作,只能冷哼一声。 那士兵在队正的眼色下,不情不愿地举起了手中的大盾。 “你的盾牌,皮质握带的位置偏了三寸。”苏云的声音不带感情,“若是骑兵冲阵,一个撞击,你的手腕就会被盾牌的冲力直接折断。” 士兵的脸色瞬间变了。 苏云的目光又转向他旁边的一名长枪手。“你的枪头,淬火不均,根部泛着青色。那是生铁的颜色。若是与人对刺,你的枪头会从根部断裂。” 那名枪手的呼吸一滞,眼神不自觉地看向自己的枪尖。 “还有你们。”苏云的目光扫过整个军阵,“你们脚上的军靴,鞋底的麻线只有三道,雨天涉水,不出半日就会开裂。你们身上的皮甲,用的是拼接的牛颈皮,防御力最差,连寻常的流矢都挡不住。” 他每说一句,军阵中就起一阵细微的骚动。底层的士兵们开始交头接耳,看着自己手里的兵器和身上的装备,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不安。 这些东西,他们平日里只觉得不好用,却从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今天被苏云这个外人一语道破,心中的恐慌被瞬间点燃。 城楼上的王虎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你……你一个书生,胡说八道些什么!妖言惑众!” “我是否胡说,王副将心里最清楚。”苏云抬头,直视着他,“三皇子许诺你的那笔军械款,都填到你自己家里了吧?否则,京城卫戍军的装备,何以沦落到连地方厢军都不如的地步?” “你放屁!”王虎勃然大怒,“来人!给我放箭!把这个妖言惑众的奸臣就地射杀!” 城楼上的弓箭手立刻张弓搭箭,对准了下方的苏云。 “咻!咻!咻!” 数十支羽箭带着破空声,如同一片乌云,兜头盖脸地射向苏云。 李沐雪动了。 她甚至没有完全拔出长剑。只听“呛”的一声,长剑出鞘三寸,一道雪亮的剑光在她身前一闪而过。 “当当当当!” 一连串密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那些射向苏云的箭矢,竟在半空中被齐齐斩断,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 李沐雪收剑回鞘,整个过程快得像一道幻影。 她站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没做过。 全场死寂。 城楼上的弓箭手们握着弓,手心全是冷汗。王虎更是双眼圆睁,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连滚带爬地从长街的另一头跑了过来。 “先生!先生!”徐耀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里拿着一卷文书,“京城十八家粮商,二十七家布行,还有兵甲铺、马料行……所有商家联名宣布,即刻起,断绝与南门卫戍营的一切生意往来!” 他扯着嗓子大喊:“王虎所部已被户部定为叛军!所有军需款项,无限期冻结!谁跟他们做生意,就是同党!” “轰!”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砸进了本就不稳的军心之中。 没饭吃?没钱拿?还成了叛军? 底层的士兵们彻底慌了,军阵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松动。 “稳住!都给我稳住!”王虎又惊又怒,拔出腰刀大吼,“谁敢后退一步,杀无赦!” “王将军何必动怒。”一个温和的声音,忽然从南门内侧传来。 人群分开,一个身穿亲王常服的年轻人,在御史中丞张茂等几名官员的簇拥下,缓缓走了出来。 正是被圈禁的三皇子。 他看着眼前的乱局,脸上带着悲天悯人的神色。“将士们,本王知道你们的苦。陛下被奸臣苏云蒙蔽,倒行逆施,才致使京城动荡,人心惶惶。” 他伸手指着苏云,声色俱厉:“今日,本王就要替天行道,清君侧,诛杀此獠!还朝堂一个朗朗乾坤!事成之后,所有将士,官升三级,赏银万两!” 三皇子出现了! 士兵们的眼睛亮了。有皇子带头,那就不叫叛乱,那叫“清君-侧”! 王虎见状大喜,立刻单膝跪地:“末将愿为殿下效死!” “愿为殿下效死!” 军阵中,稀稀落落地响起附和声。 局势,在瞬间逆转。 苏云看着志得意满的三皇子,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盖过了所有嘈杂。 “殿下要清君侧,自然是好的。只是……”苏云的目光,落在了三皇子身边的张茂身上,“殿下身边的这位张茂张大人,当初可是为了帮四皇子走私私盐,亲自去漕运码头疏通过关系。这笔烂账,现在还压在宗人府的案头上。” 三皇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苏云继续说道:“殿下一边说要清除奸臣,一边又把四皇子贪腐案的核心人物引为心腹。这天下,究竟是您想匡扶社稷,还是想把水搅浑,趁机捞一把?” “你……你血口喷人!”张茂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三皇子也慌了,他没想到苏云手里还有这样的牌。 “肃静!” 就在此时,一声威严的断喝,从街角传来。 一队队身穿黑甲,手持强弩的羽林卫,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从四面的街巷中涌出,无声无息地将整个南门包围了起来。 为首一人,正是天策府主事,沈策。 他冷冷地看着三皇子和王虎,手中的天策府腰牌高高举起。 “卫戍副将王虎,私调兵马,意图谋反!三皇子,无诏外出,煽动兵变!” 沈策的声音如同寒冰。 “陛下有旨,拿下!” 第39章 读诏破局,亲王落幕 黑甲涌动,羽林卫的强弩已经对准了南门守军。 沈策举着的天策府腰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三皇子和王虎的脸上。 “王虎!你还在等什么!”三皇子发出一声尖叫,“给我杀了他们!杀了苏云!本王登基之后,你们都是开国功臣!” 王虎握着腰刀的手背青筋暴起,他看着前方装备精良、眼神冷漠的羽林卫,又看了看身后已经人心浮动的自家兵马,汗水从额角滑落。 “将军!那是羽林卫!是陛下的亲军!”他身旁的一名队正声音发颤。 王虎双眼赤红,把心一横。“妈的!开弓没有回头箭!给我冲!杀了苏云,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一声令下,最前排的亲信举着刀就要硬冲。 可大部分士兵却握着兵器,踌躇不前。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李沐雪动了。 她对着苏云的侧脸,只说了一句:“我拦住他。” 话音未落,她的人已经像一道离弦的箭,主动迎向了策马冲在最前面的王虎。 王虎见一个女人也敢拦路,怒吼一声,手中大刀带着风声当头劈下。 李沐雪不闪不避,长剑出鞘,剑光一卷。 “当!” 金铁交鸣之声刺得人耳膜生疼,王虎只觉得虎口剧震,大刀差点脱手。 他还没反应过来,李沐雪的剑已经如同附骨之疽,贴着他的刀身削了过来。 两人瞬间战作一团。 混乱之中,苏云反而向前走了几步,走到了两军对垒的正中央。 他从官袍内,取出了那个粗大的竹筒。 “王虎!三皇子!” 苏云的声音盖过了兵刃的碰撞声,“你们可知,这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三皇子色厉内荏地吼道:“装神弄鬼!快给本王拿下他!” 苏云没理他,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啪’的一声,干脆利落地掰断了竹筒的火漆封口。 他从里面抽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高高举起。 卷轴下方,先帝的玉玺朱印在晨光下清晰可见。 “先帝遗诏在此!” 苏云的声音如同洪钟,在整个南门前回荡。 “诏曰:朕之四女,聪慧敏达,有太祖之风,可继大统。望尔等臣工,尽心辅佐,共创大周盛世!” 他没有念全文,只念了这最关键的一句。 全场死寂。 那些原本还在犹豫的卫戍军士兵,‘哐当’一声,手里的兵器掉了一地。 三皇子‘清君侧’的最后一块遮羞布,被这道遗诏彻底撕得粉碎。 他们不是在匡扶社稷,他们是在跟着一个皇子,公然对抗先帝的遗命,谋逆造反! “假的!是假的!”三皇子状若疯癫地大叫,“苏云!你伪造先帝遗ar诏!罪该万死!” 苏云冷冷地看着他,又从竹筒里抽出了第二份卷宗。 那是一卷古旧的竹简,散发着岁月的气息。 “这上面,是大周太祖皇帝的亲笔手书!” 苏云展开竹简,对着那些呆若木鸡的卫戍军官,朗声念道。 “祖训有言:皇室子弟,当以社稷为重,民生为念。若有心怀不轨,结党营私,图谋大位者,天下共击之!”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扫过三皇子,又扫过那些低着头的军官。 “祖训又言:藩王守土,无诏不得入京。若有暗通款曲,干涉朝政者,视为谋逆!” 这一句话,像一把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暗通藩王! 京城里关于三皇子、四皇子和北地燕王之间的传闻,早已不是秘密。 苏云的话,把这一切都挑明了。 “将士们!”苏云的声音再次拔高,“你们手中的刀,是用来保家卫国的!不是用来给一个勾结藩王、违逆先帝遗诏的逆贼,当做谋夺皇位的工具!” “你们胸中的热血,是用来守护大周万千百姓的!不是为了一个乱臣贼子的野心,去和陛下的羽林卫自相残杀,让亲者痛,仇者快!” “现在,放下你们的武器!陛下仁慈,或可免你们的家人不受牵连!” 话音落地,一个年长的都尉,看着苏云手中的竹简,又看了看城楼上飘扬的大周旗帜,眼神变幻。 他猛地将头盔摘下,扔在地上,对着羽林卫的方向单膝跪下。 “末将……知罪!” 他这一跪,像是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哐当!” “哐当!” 成片成片的卫戍军士兵扔掉了手中的兵器,跪倒在地。 军心,彻底崩了。 “不!不!”三-皇子面无人色,踉跄后退,“你们这群废物!饭桶!” 沈策见状,面无表情地一挥手。 “拿下。” 黑甲的羽林卫如潮水般涌上,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他们迅速控制了那些跪地的士兵,将三皇子和早已吓得瘫软在地的张茂死死按住。 “苏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三皇子的咒骂声很快被堵了回去。 另一边,李沐雪和王虎的战斗也已接近尾声。 王虎空有一身蛮力,刀法大开大合,可在李沐雪快如鬼魅的剑下,显得破绽百出。 李沐雪抓住一个空当,长剑一抖,剑尖在王虎握刀的手腕上轻轻一点。 “啊!” 王虎惨叫一声,大刀脱手飞出。 下一刻,冰冷的剑锋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输了。”李沐雪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王虎浑身一软,彻底没了力气。 一场眼看就要血流成河的兵变,就这么被苏云用两份卷宗,几句话,消弭于无形。 长街之上,只剩下羽林卫收缴兵刃的金属碰撞声。 就在这时,一名面白无须的老太监,在一队宫廷禁卫的护送下,快步赶到。 他展开手中的圣旨,尖细的嗓音响彻全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所有人,包括沈策在内,齐齐跪下。 唯有苏云,依旧穿着那身绯色官袍,静静站立。 他是来宣旨的,不是来接旨的。 “三皇子德行有亏,悖逆人伦,煽动兵变,着削去王爵,贬为庶人,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卫戍副将王虎,御史中丞张茂等一干逆党,全部收押,严加审讯!” 老太监念到这里,顿了一下,目光转向了苏云。 “翰林院侍读学士苏云,临危不乱,以身犯险,挫败逆贼阴谋,护国有功。朕心甚慰。” “特旨:着苏云以翰林学士之身,都督南门兵变一案,全权审理!所有涉案人员,三司会审之前,皆由其调派问询!钦此!” 圣旨念完,全场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一个正五品的翰林学士,竟然被授予了调动三司、审理亲王谋逆大案的权力! 这是何等的恩宠!何等的信任! 京城的天,真的要变了。 老太监收起圣旨,满脸堆笑地走到苏云面前。 “苏大人,陛下在宫里等着您的好消息呢。咱家就先回宫复命了。” 苏云微微点头:“有劳公公。” 待太监走后,沈策才从地上站起,走到苏云面前。 他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那张锐利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复杂的,近乎敬畏的神情。 “苏大人,你的这场‘戏’,唱得比陛下预想的,还要精彩。” 苏云看着他,把那两份卷宗重新塞回竹筒。 “所以,我算不算过了陛下的最后一关?” 沈策沉默片刻,然后对着苏云,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平辈之礼。 “你没有过关。” 他抬起头,看着苏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重新划定了规则。” “陛下,已经同意了你的条件。” 沈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等此案了结,你将以协办大学士的身份,进入内阁,参议政事。” “苏大人。” 沈策的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欢迎入局。” 第40章 一言九鼎,内阁风云 南门兵变落幕的第二天,苏云被一纸密诏宣入宫中。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 女帝端坐于龙椅之后,手中把玩着一方小巧的玉玺,目光落在下方身着绯色官袍的苏云身上。 “南门的事,沈策都跟朕说了。” 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你做得很好,比朕想的,还要好。” 苏云躬身行礼,并未言语。 “朕说过,朕给出去的东西,从不收回。朕许下的承诺,也从不落空。”女帝将玉玺轻轻放在桌案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昨日在南门,你说你不想当刀,想坐上牌桌。” “朕,准了。” 站在一旁的老太监立刻会意,端着一个托盘上前,托盘上是一套崭新的官袍和一方沉甸甸的玉印。 那官袍是深紫色,比苏云身上的绯色官袍又深沉了几分。 “自今日起,你便是内阁辅政学士,正三品。”女帝的声音在空旷的御书房中回响,“六部九卿,所有政务,你皆可过问。所有军国大事,你皆可参议。” 苏云看着那套官袍,眼神平静。 “谢陛下。” 他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激动,只是伸手,接过了那方代表着无上权力的玉印。 “只是,臣资历尚浅,骤登高位,恐怕朝中非议不断,难以服众。” 女帝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那是你的事。” “朕把你推上牌桌,如何打好你手里的牌,是你的本事。” “明日早朝,朕会宣布此事。你,准备好了吗?” “臣,准备好了。”苏云将玉印收入袖中,再次躬身。 次日,金銮殿。 当老太监尖细的嗓音宣布完对苏云的任命后,整个朝堂瞬间炸开了锅。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是抑制不住的哗然。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入仕不过数月,竟一步登天,位列内阁,与那些在官场沉浮数十年的阁老们平起平坐。 “陛下,万万不可!” 礼部尚书第一个站了出来,老泪纵横。 “我大周开国百年,从未有过如此先例!苏云年纪轻轻,毫无根基,骤登高位,恐引朝野动荡,人心不服啊!” “臣附议!”一名白发苍苍的御史紧随其后,“苏云虽有微功,但其行事乖张,手段酷烈,非国之栋梁,实乃乱政之源!请陛下三思!” 一时间,附和之声此起彼伏,大多是朝中的老臣。 他们或是嫉妒,或是惊惧,或是单纯地认为苏云的出现,破坏了他们早已习惯的官场规则。 龙椅上的女帝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只是将目光投向了站在百官前列,身着崭新紫色官袍的苏云。 苏云向前一步,环视着那些义愤填膺的同僚。 “敢问诸位大人。”他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你们是觉得,苏云在兰亭文会上为我大周文坛扬名,是错的?” “还是觉得,苏云查办京城漕运贪腐,为国库追回百万银两,是错的?” “又或者,你们觉得,苏云在南门挫败三皇子谋逆,挽救大周于危难之际,也是错的?” 他每问一句,朝堂上的反对声便弱下一分。 就在这时,站在人群中,脸色苍白的御史中丞张茂忽然开口。 “苏学士功劳卓著,我等自然不敢否认。只是,治国凭的是德行与稳重,不是一时之功。” 他阴恻恻地说道:“更何况,苏学士年少成名,在荥阳时便以卖字为生,一幅字价值百金,短短数月便积攒下万贯家财。这财路来得如此轻易,恐怕其中有不为人知的门道吧?” 这是诛心之言。 将苏云的功劳归于投机,再用他卖字的旧事攻击他德行有亏,财路不明。 苏云转头看向张茂,忽然笑了。 “张大人说得对,治国,确实要看实绩。” 他没有理会那些关于钱财的污蔑,而是转身,对着女帝一拱手。 “陛下,臣昨日整理户部卷宗,发现我大周北方数郡,连年遭受水患。朝廷每年拨下数百万两赈灾款,却收效甚微,流民不减反增。” “臣有一策,名为‘以工代赈’。” “与其直接发放粮食,不如组织流民,兴修水利,开垦荒田。朝廷提供工具与口粮,工程完成之日,流民便有了安身立命之所,朝廷也多了千里良田,一举两得。” 这个方案,脱胎于他在天库中看到的那份《漕运改革》策论,却又结合了当下的实际。 方案一出,朝中几位素来务实的年轻官员眼前一亮。 “此法大善!既解了流民之困,又固了江河之防!” “荒谬!”一名阁老立刻反驳,“如此浩大工程,所需钱粮何止千万?国库空虚,哪来这么多钱?” “钱,自然有。”苏云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张茂身上。 “就拿张大人来说。三年前,张大人时任户部侍郎,曾批复沧州一笔三十万两的河堤修缮款。卷宗上写得明明白白,‘工程完备,固若金汤’。” 苏云的声音陡然转冷。 “可据我所知,上个月沧州决堤,洪水泛滥,百姓流离失所。臣就想问问张大人,那三十万两银子,修的究竟是哪里的河堤?又是如何固若金汤的?” 张茂的脸‘唰’的一下全白了。 “你……你血口喷人!这是污蔑!” “是不是污蔑,很简单。”苏云步步紧逼,“户部的拨款文书在此,沧州的地方志也存于翰林院。我们现在就将两份文书呈上金銮殿,请陛下一观,再传召几位沧州父老前来对质,如何?” 张茂浑身一软,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他双腿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够了。”龙椅上的女帝终于开口,“御史中丞张茂,玩忽职守,贪墨赈灾款,即刻停职,交由大理寺彻查!” 她看向苏云,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云,‘以工代赈’之策,你即刻拟一份详细的章程上来。朕,要看。” 一场针对苏云的围攻,就此瓦解。 他不仅站稳了脚跟,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拔掉了三皇子一派留在朝堂上的最后一颗钉子。 退朝之后,苏云回到刚被赐下的辅政学士府。 徐耀祖早已焦急地等在门口。 “先生!出事了!” “说。”苏云脱下官袍,换上一身常服,自己动手沏了杯茶。 “北边传回来的消息!”徐耀祖压低了声音,“燕王,在北地集结了三万私兵,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明着说要为三皇子讨个公道,实际上矛头直指您和陛下!” “我们的眼线呢?” “一夜之间,全都撤了。”徐耀祖的脸色很难看,“燕王这次,是铁了心要打了。” 苏云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他不是来打的,他是来收割的。” 他想起天库中那份《北境战略》卷宗。 “那份战略图,详细记录了北境所有关隘的防御布置,但也故意留下了三处致命的破绽,作为诱敌深入的陷阱。” “燕王不会上当。”苏云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抹寒光,“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破绽在哪里。因为,那份战略,本就是太祖皇帝和燕王的先祖,一同制定的。” “他会利用我们自以为是的陷阱,反过来给我们致命一击。” 不出苏云所料,下午时分,女帝再次召见他入宫。 御书房里,除了女帝,还有几位须发皆白的老将军。 “苏云,燕王反了。你怎么看?”女帝开门见山。 苏云将自己的推断说了出来,并直接请缨。 “陛下,此战常规战法无用。臣请命,负责此次平叛的战略部署。” “放肆!”一个身材魁梧的老将军猛地一拍桌子,怒目圆睁,“黄口小儿,也敢妄谈兵法!你当战场是你写诗作画的宣纸吗?” 正是大周兵马大元帅,赵信。 苏云看都没看他,只是盯着女帝。 “陛下,燕王先锋,绝不会攻打重兵把守的玉门关。他的目标,是绕道安西故道,直????军后方的粮草重地,平凉。” 赵信闻言,瞳孔猛地一缩。 安西故道早已废弃,地势险恶,乃是兵家绝地。可如果燕王真的掌握着连他们都不知道的隐秘地图,那苏云所说,便极有可能发生。 女帝沉默了片刻。 “赵将军统兵多年,经验老到。苏学士洞察机先,智计过人。” 她做出了最后的决断。 “朕,命赵信为平叛大元帅,总领北境兵马。” “另,特授苏云为钦差大臣,节制北征所有粮草后勤,并参赞军机,督办战略。” 旨意一下,赵信等几位老将的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军权仍在他们手上,可脖子上却被套上了一个叫苏云的枷锁。 女帝将一方刻着“如朕亲临”的令牌,交到苏云手中。 “朕把大周的钱袋子和北境的安危,都交到你们手上了。” “别让朕失望。” 苏云接过令牌,能清晰地感觉到,身旁那位赵大元帅投来的,几乎要将他冻僵的目光。 第41章 这后院,得扫干净了 苏云走出御书房,身后兵马大元帅赵信那几乎能冻死人的目光,像是芒刺一样扎在他的背上。 他没有回头。 刚被赐下的辅政学士府邸里,徐耀祖和李沐雪已经等候多时。 “先生!” 徐耀祖迎上来,脸上混杂着兴奋和忧虑。 苏云脱下那身扎眼的紫色官袍,换上常服,自己动手倒了杯水。 “京城官场,该动一动了。”他喝了口水,语气平淡。 徐耀祖愣了一下。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北征要打,但后院不能起火。”苏云将茶杯放下,发出清脆的响声,“三皇子、四皇子和王虎的案子,牵扯了多少人,你心里有数。我要一份名单,所有跟他们有过来往,递过投名状的,一个不漏。” “先生,这……动静太大了,会不会……”徐耀祖有些迟疑。 “不大,怎么镇得住那些老家伙?”苏云看向他,“我离京之后,他们不找你麻烦,才怪。所以,要在走之前,把他们打怕,打服。”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另外,户部那个烂摊子,也该收拾了。‘以工代赈’的策论,陛下已经准了。明日,我会在内阁提议,成立一个专门督办此事的衙门,直接对内阁负责。” “我需要一个人,去里面当我的眼睛和手。”苏云的目光落在徐耀祖身上。 徐耀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随即眼中冒出火光。 “先生,我……” “别说你不行。”苏云打断他,“生意做得了,官场也一样。我要你以户部主事的身份进去,把每一笔钱的流向,都给我盯死了。谁敢伸手,就记下来,连本带利,我们一起收。” “是!”徐耀祖重重点头,腰杆挺得笔直。 苏云又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李沐雪。 “北边有消息了?” “有。”李沐雪的声音很低,“燕王的大军已经攻下了边境的三个卫所,速度很快。” 她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条。 “他还散布了谣言,说陛下手中的先帝遗诏是伪造的。他声称,太祖皇帝另有密诏,真正的大周正统,在他北地燕王府。” “意料之中。”苏云接过纸条看了一眼,脸上没什么波澜,“打仗要师出有名,他这是在挖陛下的根。” “我们要怎么办?”李沐雪问道。 “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苏云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新纸,“他有谣言,我们有真东西。” 他提笔,写下几个字:《太祖亲书录》。 “我需要翰林院的人,把我们在天库里找到的,太祖皇帝与燕王先祖来往的那些亲笔信,拓印出来,编撰成册,昭告天下。”苏云对徐耀祖说,“让天下人都看看,太祖皇帝是怎么评价燕王一脉的,又是怎么期许他们的。他燕王不是要讲祖宗规矩吗?我们就把祖宗搬出来,看他怎么接。” 徐耀祖领命,匆匆离去。 书房里只剩下苏云和李沐雪两人。 “还有件事。”李沐雪的语气有些复杂,“你那个家……苏家,被抄了。” 苏云握笔的手,没有丝毫停顿。 “苏文投靠四皇子,交了不少投名状,其中就有苏家早年偷税漏税的账本。这次清算四皇子党羽,苏家自然跑不掉。苏文下了大狱,你父亲苏振和你母亲柳氏,现在京城里已经没有立足之地,听说准备连夜逃出城。” 苏云依旧在纸上写着策论的纲要,头也没抬。 “知道了。” 他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仿佛在听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闲事。 李沐雪看着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就在这时,一名下人匆匆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布包。 “大人,府外有个老妇人,说是……说是您母亲娘家的旧仆,拼死送来一样东西,请您务必亲启。” 苏云停下笔,抬起头。 下人将布包呈上,打开来,里面是一封信。 信封上没有字,但已经完全被暗红色的血迹浸透,散发着一股腥气。 是柳氏的血书。 苏云没有伸手去接。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封信。 下人不敢动,李沐雪也屏住了呼吸。 过了许久,苏云才开口。 “拿去烧了。” 下人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人?” “我说,烧了。”苏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冷意。 李沐雪走上前,从下人颤抖的手中拿过血书。她没有打开,只是走到一旁的烛台前,将信纸的一角凑近了火苗。 火焰‘呼’地一下窜了起来,贪婪地吞噬着那封浸满一个母亲哀求与绝望的血书。 纸张蜷曲,变黑,化作飞灰,在空气中飘散。 苏云看着那团火光,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那个把他关进柴房,任由他自生自灭的背影。 他曾以为自己会恨。 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他心中却只有一片平静的荒漠。 那顿毒打,那间柴房,已经还清了所谓的生养之恩。 这封血书,不过是往早已熄灭的灰烬里,又添了一把无关紧要的纸罢了。 夜深。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房。 是沈策。 他换上了一身便服,脸上的青铜面具也已摘下。 “陛下的口谕。”他开门见山,“你今天做的,很好。” 苏云正在看北境的地图,没有回头。 “只是好?” “是非常好。”沈策走到他身边,看着地图上那些代表燕王兵锋的红色箭头,“朝堂里的那些蛀虫,是该清理一下了。你不动手,陛下也准备动手了。” “陛下还说什么了?” “陛下说,燕王比我们想象的,要藏得更深。”沈策的声音沉了下来,“他在北地经营百年,根深蒂固。我们手里有他的布防图,可他手里,或许还藏着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苏云的手指,点在地图上一个叫‘平凉’的地方。 “我们最大的问题,不是兵力,也不是钱粮。”苏云缓缓说道,“是眼睛。” “我们看不清燕王到底想干什么,也猜不到他下一步会落子在哪里。我们就像在和一个蒙着眼睛的对手下棋,太被动了。” 沈策沉默。 天策府的密探遍布天下,可在北地,却始终像瞎子一样,处处受制。 “所以,我们得先把他的眼睛,给挖出来。”苏-云转过身,看着沈策。 “我需要天策府的全力配合。” “你要做什么?”沈策问。 “北征大军开拔之前,我要送一份大礼给燕王。”苏云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他从桌案上,拿起那枚刻着‘天’字的黑色令牌,放在沈策面前。 “我要你动用天策府在北地潜伏的所有力量,不用去刺探军情,只做一件事。” “把燕王安插在京城,安插在朝廷各部,甚至安插在陛下身边的所有探子,给我一份完整的名单。” 沈策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要……反向渗透?” “不。”苏云摇了摇头,拿起笔,在白纸上重重写下两个字。 “清洗。” 第42章 这颗钉子,要反着用 沈策看着苏云面前那枚黑色的“天”字令牌,没有立刻回答。 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道:“苏大人,这份名单,天策府有。” “但,不能给你。” 苏云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等着他的下文。 “燕王在京城经营数十年,埋下的钉子盘根错节。有些,我们知道;有些,我们只知道他大概在哪个位置;还有些,藏得连我们都找不到。”沈策的声音很平稳。 “现在把我们知道的钉子全拔了,燕王立刻就会警觉。他会切断所有联系,让剩下的暗线彻底沉寂。到那时,我们就真的成了瞎子。” “北征在即,我们需要的不是一份干净的京城,而是一双能看清他下一步动作的眼睛。” 苏云明白了。 一网打尽听着痛快,但实际上是把双刃剑。 他需要的是活的情报,不是一堆死人的名字。 “你的意思是?”苏云问。 沈策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天策府的眼睛,在北地不够用了。我们需要一双新的眼睛,一双燕王不认识,也想不到的眼睛。” 苏云的目光,落向了一旁安静站立的李沐雪。 李沐雪察觉到他的目光,也看了过来,眼神清澈。 “京城里,查不出燕王下一步要干什么。”苏云收回目光,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着,“想知道狼怎么想,就得把手伸进狼嘴里去。” 他看向李沐雪:“我想请你,去一趟北地。” “好。”李沐雪没有丝毫犹豫,只回了一个字。 “不是去杀人,也不是去打探军情。”苏云详细说道,“天策府会给你一个全新的身份,一个往来于京城和北地的皮货商人。你的任务,是把燕王安插在京城的那些眼睛,重新利用起来。” “我们喂假消息给他们,你负责去北地,观察燕王接到这些假消息后的反应。” “我要通过他的反应,来判断他真正的意图。” 这盘棋,比沈策想的还要大。 他不仅不拔钉子,还要利用这些钉子,反过来给燕王设套。 “我什么时候走?”李沐雪问。 “越快越好。”苏云说,“我会让徐耀祖给你准备好一切。记住,安全第一。” 李沐雪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三天后,李沐雪扮成一个精明干练的年轻商人,带着一支商队,悄然离开了京城。 而苏云,则正式以辅政学士的身份,开始了他入主内阁的第一天。 新成立的“以工代赈”督办司衙门里,挤满了从各部调来的老油条。 苏云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地听着下面的人扯皮。 “苏大人,这开荒的土地归属问题,户部和田亩司争了三天了,没个结果啊。” “苏大人,兴修水利的民夫口粮,兵部说得从军粮里拨,可赵大元帅那边卡着不批,说北征在即,一粒米都不能动。” 徐耀祖站在苏云身后,听得头都大了。 他现在是户部主事,挂在督办司里,每天光是应付这些推诿扯皮的官员,就让他焦头烂额。 “土地,谁开荒,就分给谁。十年内,只收一成税。”苏云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嘈杂的衙门瞬间安静下来。 “粮食,从我刚查封的三皇子和四皇子的私库里出。他们的粮仓,够二十万民夫吃一年。” “赵大元帅那边,我去说。” 苏云站起身,目光扫过堂下众人。 “各位,陛下让我坐在这里,不是来听各位诉苦的。三天之内,我要看到第一批民夫出城,第一笔款项发放到位。” “谁办不到,就摘了头上的乌纱帽,自己去当民夫。” 说完,他转身就走,留下满堂噤若寒蝉的官员。 又是十天过去。 北征大军的粮草已经陆续开拔,赵信大元帅也即将出征。 深夜,学士府的书房里,一道黑色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 是李沐雪。 她比离开时更瘦了,脸上多了一道浅浅的划痕,眼神却更加锐利。 “情况不对。”她开口第一句话,就让书房里的空气凝固了。 “燕王知道我们的部署。” 她从怀里拿出一份密信,递给苏云。“我接触到了燕王手下的一个参将。我用天策府给的假情报,换来了这个。” 苏-云展开信,沈策也凑了过来。 信上的内容,让他们两个人的脸色都沉了下去。 “他知道赵信是主帅,知道王将军会担任先锋,甚至知道我们计划在玉门关佯攻,主力却准备奇袭平凉侧翼……”沈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寒意。 这不是普通的军情泄露。 这是最高级别的军机,只有在御书房的军事会议上,由女帝和几个核心将领商议决定的战略,竟然被燕王知道得一清二楚。 “朝廷里,有内鬼。”苏云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而且,地位很高。” 他拿出那枚“天”字令牌,递给沈策。 “我要过去一个月,所有进出御书房,参与过军事会议的人员名单。” 沈策接过令牌,一言不发,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半个时辰后,他回来了。 手里拿着一张薄薄的纸。 名单很短。 兵马大元帅赵信、几位兵部和枢密院的核心大员、女帝,以及……一个出乎意料的名字。 当朝太傅,王允。 “不可能。”沈策立刻否定道,“王太傅是陛下的老师,是朝中最守旧的老臣,他最看不起的就是燕王这种藩王,不止一次上书要求削藩。” “最不可能的人,往往最有可能。”苏云的手指,在“王允”两个字上轻轻点了点。 “他不是燕王的人。”苏云判断道,“如果是燕王的人,他会想办法阻止北征,而不是泄露军情。” “唯一的可能,是燕王抓住了他什么致命的把柄,逼他不得不合作。” 沈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如果连太傅都被人拿捏,那这京城的水,就真的深不见底了。 “不能动他。”苏云说,“现在动他,等于告诉燕王,我们已经察觉了。而且,王太傅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贸然动他,朝局会大乱。” “那怎么办?任由他把我们的军机卖给燕王?”沈策的语气有些急。 “不。”苏云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给他喂一份他不得不传出去的假情报。” “我要让燕王以为,他掌控了一切。” 李沐雪一直安静地听着,这时才再次开口:“他还给了我一样东西。” 她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 打开来,里面是一块巴掌大的青铜牌,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篆字——“赦”。 “赦字铜牌?”沈策的瞳孔一缩,“传闻太祖皇帝当年赐予有大功之臣的信物,持此牌者,可免一死。但这东西,早就失传了,怎么会在燕王手里?” “不只是这个。”李沐雪又拿出一张折叠的素描纸。 “我在那个参将的书房里看到的,凭记忆画了下来。” 她展开画纸。 纸上,是一个老者的侧脸,线条简单,却抓住了神韵。 那人须发皆白,眼神专注,正低头看着一卷古籍。 正是翰林院大学士,张敬之。 苏云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端着茶杯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一滴滚烫的茶水,溅到了他的手背上。 他像是没有感觉到一样,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张画。 第43章 这张底牌,该掀了 纸上,是翰林院大学士张敬之的侧脸。 “他不是在画一个人。”苏云的声音很轻,却让书房里的空气都跟着沉了下来,“他是在递一把刀。” 沈策和李沐雪的目光都凝固在那张画上。 “这把刀,一头对着张学士的命,另一头,对着陛下的‘赦免’之权。”苏云收回手指,“燕王在告诉我,他知道天库,也知道守门人。” “那块‘赦’字铜牌,是太祖皇帝赐下的信物,早就失传。现在突然出现,还是在燕王手里。”沈策的眉头紧锁,“他想干什么?告诉天下人,他有太祖的信物,可以替太祖‘赦免’罪臣?” “不,他是在逼陛下。”苏云摇头,“他把‘赦’字铜牌和张学士的画像一起递出来,就是要让京城的所有人都知道,天库的守门人,和能挑战皇权的信物,都跟他燕王有关系。” “一旦张学士出事,或是天库的秘密泄露,所有人都会怀疑是陛下为了收回权力,杀人灭口。到那时,朝野动荡,人心惶惶,他燕王再举着‘清君侧’的旗号南下,就名正言顺了。” 李沐雪看着苏云,问:“那张学士……” “他现在很危险。”苏云的目光转向沈策,“太傅王允,你打算怎么处理?” 沈策面露难色:“太傅是帝师,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又是出了名的老顽固,最恨藩王。没有铁证,动不了他。” “不需要铁证。”苏云站起身,“我要亲自去见他。” 半个时辰后,太傅府。 书房里点着安神香,须发皆白的王允正在临帖,见到苏云进来,只是眼皮抬了一下。 “苏学士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为太傅大人的前程,也为令公子的性命。”苏云开门见山。 王允握笔的手猛地一顿,一滴墨汁污了上好的宣纸。 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寒意。“苏学士,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苏云没理会他的威胁,自顾自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三年前,江南盐运司亏空一百二十万两,案子查到最后,只抓了个押船的管事顶罪。卷宗写得天衣无缝,可户部的调拨记录上,却清清楚楚地写着,有一笔三十万两的银子,流入了令公子在扬州开设的‘听雨轩’。” 王允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不好奇令公子拿这笔钱干了什么。”苏云放下茶杯,声音依旧平淡,“我只想知道,燕王是不是也拿这件事,威胁太傅大人了?” 王允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半晌才发出沙哑的声音:“你……你想怎么样?” “我想知道,他到底抓了你什么把柄,能让你连陛下的军国大事都敢出卖。” “不是我!”王允激动地站起来,“是……是他逼我的!” 他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声音都变了调:“燕王手里,有先帝朝镇国公谋逆案的卷宗!那上面,有……有太祖皇帝亲笔画押的罪证!” “一旦公布,天下人都会知道,当年辅佐先帝登基的第一功臣,是个彻头彻尾的乱臣贼子!整个朝廷的根基,都会动摇!”王允老泪纵横,“我……我不能让大周毁在我手里啊!” 苏云静静地听着,等他说完,才从袖中取出一卷拓印的册子,放在桌上。 是《太祖亲书录》的拓本。 “国本,是天下百姓,是太祖皇帝开疆拓土的遗训,不是一份藏了几十年的烂账。”苏云推了推那本册子,“太傅大人,你好好看看,太祖皇帝是怎么评价镇国公的,又是怎么期许他后人的。” “太祖皇帝信他,所以才把镇守北地的重任交给他。先帝也信他,所以才把半壁江山托付给他。” “现在,你要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所谓‘罪证’,去帮一个逆贼,来动摇太祖和先帝都信任的基石吗?” 王允颤抖着手,翻开那本册子。看着上面熟悉的笔迹和恳切的话语,他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苏……苏学士,我……”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苏云站起身,“我只需要你,把燕王想听到的消息,告诉他。” 苏云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王允的眼睛越睁越大,从惊恐,到疑惑,最后变成了一抹决然。 他对着苏云,深深地作了一揖。 “老夫,明白了。” 次日早朝。 金銮殿上气氛凝重,所有人都知道北境战事一触即发。 女帝端坐龙椅,面无表情。 “北境军情紧急,国事繁冗。朕意,擢升内阁辅政学士苏云,为首辅军机大臣,总领内阁,全权处置北征一切军政要务!” 话音一落,满朝哗然。 这已经不是破格提拔,这是一步登天! 内阁首辅,百官之首!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竟然坐到了这个位置上! 兵马大元帅赵信的脸黑得像锅底,几个阁老更是气得胡子都在发抖。 可这一次,还没等他们开口反对,太傅王允颤巍巍地站了出来。 “老臣,附议!” 他一开口,所有准备进谏的老臣都愣住了。 “国难当头,当用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苏学士智计无双,又有护国大功,堪当此任!老臣,以帝师之名担保,苏学士,必不负陛下所托!” 连最守旧的太傅都支持,其他人还能说什么? 女帝扫视全场,声音冷冽:“谁还有异议?” 大殿之内,鸦雀无声。 苏云穿着崭新的首辅官袍,站在百官之前,面色平静地接过了那方代表着内阁最高权力的玉印。 当夜,首辅府邸灯火通明。 苏云站在巨大的沙盘前,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北境的山川河流,关隘城池。 王允已经按照他的授意,将一份精心编造的“朝廷主力将从东线佯攻,西线兵力空虚”的假情报,通过秘密渠道送了出去。 按照计划,燕王的主力会被这份情报吸引,调往东线。 而赵信的大军,则会趁机从西线直捣黄龙。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书房的门,被猛地撞开。 徐耀祖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手里捏着一张信纸。 “先生!出……出大事了!” 苏云的目光没有离开沙盘。 “说。” “北境八百里加急密报!”徐耀祖的声音都在发颤,“燕王的主力……主力根本没有动!” 苏云握着令旗的手,停在半空。 “他们……他们利用张敬之画像上那条无人知晓的古道,绕过了我们所有的关隘和防线……” 徐耀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几乎要哭出来。 “他们的先锋,已经过了平凉,正以急行军的速度,直扑京城而来!” 第44章 这盘棋,换个棋盘下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沈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苏云却没动。 他的目光从沙盘上那些代表赵信大军的旗帜上移开,落在了桌案一角那张李沐雪带回来的素描画上。 画上,是翰林院大学士张敬之的侧脸。 他伸出手,没有去拿那份八百里加急的军报,而是拿起了那枚刻着“唯剑”二字的古朴玉佩。 “我错了。” 苏云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他不是在利用张学士本人,他是在利用‘唯剑’。” 他将玉佩放在那张画上。 “这玉佩是天库的钥匙,也是守门人的信物。燕王用张学士的命,逼出了守门人一脉代代相传的秘密。” “那条无人知晓的古道。” 李沐雪的瞳孔收缩。 “他算准了我们会把全部精力放在北境的正面战场,算准了我们会以为他要夺关隘,抢城池。”苏云缓缓摇头,“他根本就没想过要按常理打。” “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京城,就是龙椅上的那个人。” 徐耀祖已经面无人色:“那……那怎么办?京城的兵力大半都跟着赵大元帅北上了,现在根本……” “这个棋盘,废了。” 苏云忽然伸出手,一把扫过面前巨大的沙盘。 代表着山川关隘的旗帜、模型,哗啦一下被他全部扫落在地。 他转身走到书案后,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了一卷用油布包裹的地图。 正是从天库黑盒中得到的那张“皇城宫殿地下布局图”。 他将地图在桌案上猛地展开。 烛光下,一张比京城地面结构复杂百倍的地下网络,呈现在几人面前。无数条密道像蛛网一样交错,而其中一条粗重的红线,从城外一个不起眼的标记点,一直延伸到皇城深处。 “现在,我们在这儿下。”苏-云的手指,重重点在地图上。 徐耀祖和沈策的目光都落了过去,呼吸一滞。 “先生,这是……” “京城的另一张脸。”苏云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燕王有他的古道,我们,有我们的地道。” 他抬起头,目光依次扫过三人,开始发号施令。 “沈策。” “在。” “立刻调动天策府和所有城防军,接管京城九门。许进,不许出。”苏云的声音冷得像冰,“我要的不是防住燕王,我要的是关上门。” 沈策立刻明白了。 “防止城中内应出逃,或是里应外合。” “没错。”苏云看向他,“另外,封死承天殿和万寿宫的所有密道入口,一只老鼠都不能放出去。” “明白。”沈策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要离开。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身着全套盔甲的兵马大元帅赵信,带着一股寒风冲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几名同样脸色铁青的老将。 “苏云!” 赵信双目赤红,指着苏云的鼻子就骂。 “老夫就说你这黄口小儿信不过!京城都要没了,大周的江山,就要断送在你手里了!” “赵大元帅。”苏云甚至没回头看他,目光依旧盯着地图,“你的大军到哪里了?” “你还有脸问!”赵信气得浑身发抖,“大军前锋已至玉门关外!可现在还有什么用?我们都被耍了!” “不,很有用。”苏云终于转过身,从袖中拿出了那方刻着“如朕亲临”的黄金令牌,高高举起。 “赵大元帅,看清楚这是什么。” 赵信的怒吼戛然而止,他看着那面令牌,瞳孔猛地一缩。 “你的任务,即刻生效。继续佯攻玉门关。”苏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份量,“而且,要比原计划打得更狠,更真。我要让燕王以为,他的计策天衣无缝,我们已经被他彻底迷惑了。” “你疯了!”一名老将忍不住喊道,“燕王大军兵临城下,你还让我们的主力在千里之外唱戏?” “这是军令。”苏云举着令牌,一步步逼近赵信,“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朕’在这里。” 赵信的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盯着苏云,又看了看那面令牌,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末将……领命。” 他带着满腔不甘和愤怒,转身大步离去。 书房再次恢复安静。 “徐耀祖。” “在!先生!”徐耀祖立刻挺直了腰。 “钱。”苏云只说了一个字。 “钱?” “打仗要钱,守城要钱,抚恤也要钱。”苏云递给他一份名单,“这是我之前让你整理的,所有跟三皇子、四皇子有牵连,尤其是跟燕王暗中通过信的官员名单。” “拿着这份名单,带着禁军,去抄家。”苏云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所有家产,全部充作军饷。告诉他们,国难当头,这是他们为国尽忠的时候。” “是!”徐耀祖接过名单,只觉得那薄薄几张纸,重逾千斤。 “还有。”苏云叫住他,“‘以工代赈’督办司里,有多少民夫?” “登记在册的有近十万,都在城外开荒修渠。” “立刻把他们全部组织起来,转为预备役。”苏云的手指在地下暗道图的几个出口位置点了点,“把所有能找到的砂石、木材、铁料,运到这些地方。我要你在天亮之前,把这些出口,给我堵死!” “用人命,也要堵死!” “是!”徐耀-祖领命,转身飞奔而去。 书房里,只剩下苏云和李沐雪。 苏云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地底下,很黑。” “我知道。”李沐雪的手,轻轻抚过腰间的长剑。 “会死很多人。” “我知道。” 苏云看着她,她也看着苏云,眼神清澈而平静。 “需要一把刀,在他们从地底下钻出来之前,拦住他们。”苏云轻声说。 “我去。” 李沐雪只说了两个字。 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囊,塞到苏云手里,然后转身,向门口走去。 她的背影决绝,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活着。”苏云看着她的背影,低声说道。 李沐雪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挥了挥,便消失在夜色中。 苏云捏紧了手里的锦囊。 他回到桌案前,看着那张复杂的地下网络图。 沈策在关门,徐耀祖在堵门,李沐雪去守门。 而他,是那个画门的人。 燕王以为他拿到了棋盘的主动权。 可他不知道,苏云直接换了一个棋盘。 苏云拿起一枚黑色的棋子,没有放在沙盘上,而是重重地按在了地下地图最核心的那个位置,那个直接通往紫禁城深处的出口。 “燕王。” 他低语。 “欢迎来到,我的棋局。” 第45章 这蛇,该出洞了 夜色沉得像化不开的墨。 首辅府的书房里,灯火通明,苏云站在那张巨大的皇城地下地图前,一动不动。 沈策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身上带着一股夜里的寒气。 “九门已封,京城成了一座铁桶。所有密道出口的伪装都已经完成,外面看不出任何端倪。” 苏云没有回头,手指在地图上一个点轻轻敲了敲。 “还不够。”他开口,“桶再结实,里面的水浑了,也一样会烂掉。我要让燕王觉得,这个桶,外面看着结实,里面早就漏了。” 他转过身,看着沈策:“太傅那边,安排好了吗?” “王允大人已经按您的吩咐,去找了那位藏在翰林院的‘朋友’。”沈策回答,“他会告诉那人,燕王大军兵临城下,陛下惊惧,已生南迁之意,朝中大臣正在逼宫,请燕王速速‘勤王’,以定国本。” “很好。”苏云拿起桌上一份卷宗,“天策府的假军报,散出去了吗?” “散出去了。”沈策点头,“全京城的说书人和茶馆都在传,赵信大元帅在玉门关外中了燕王埋伏,二十万大军被死死拖住,寸步难行,前锋营更是全军覆没。” “消息会以最快的速度传到燕王耳朵里。”苏云将卷宗放下,“他会更加坚信,京城唾手可得。” 就在这时,徐耀祖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脸上又是疲惫又是兴奋。 “先生!抄完了!名单上七十三个官员,一个没跑!抄出来的金银珠宝,把户部的三个库房都堆满了!足够我们再养二十万兵马一年!” 他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城外的十万民夫也已经整编完毕,虽然手里拿的都是些锄头木棍,但士气很高!您吩咐堵的那些暗道出口,已经用砂石和铁水封死了九成!” 苏云嗯了一声,目光却穿过徐耀祖,望向他身后的门口。 一道黑色的身影,带着一股血腥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里。 是李沐雪。 她脸色苍白,左臂的衣服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简单包扎过的布条渗出暗红的血迹。 “你受伤了。”苏云的声音很平。 “小伤。”李沐雪走到地图前,从怀里拿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小竹筒,放在桌上,“他们来了。” 她言简意赅地描述:“地底下,至少三百人的先锋。都是死士,用重弩。我碰上了一支斥候小队,十个人,解决了九个,活捉了一个。” 沈策立刻上前一步:“问出什么了?” “他招了。”李沐雪看着苏云,“燕王的主力,将在三日后的子时,从城西废弃水利司的总入口发动总攻。” “他们的目标,是穿过地下暗道,直取紫禁城的心脏,承天殿。” 三日后,子时。 最终的时刻表,被摆在了桌面上。 书房里的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第二日,早朝。 或者说,已经不能称之为早朝。 几十名须发皆白的老臣跪在金銮殿下,哭天抢地。 “陛下!燕王逆贼兵临城下,京城危在旦夕啊!” “请陛下暂避锋芒,南迁金陵,以图再起!” 为首的阁老涕泪横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陛下安在,大周的江山就在啊!” 女帝端坐龙椅,脸色看不出喜怒。 苏云穿着首辅的紫色官袍,站在百官之前,冷眼看着这场闹剧。 “苏首辅!”那阁老见女帝不语,矛头直指苏云,“你年纪轻轻,骤登高位,如今国难当头,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京城沦陷,让陛下身陷险境吗!” “陛下在,军心就在。陛下在,大周就在。”苏云开口了,声音不大,却盖过了所有哭喊。 “诸位大人想的是暂避锋芒,可燕王想的,是陛下一旦南迁,他便可坐实了‘清君侧’的名号,入主京城,号令天下。” 他往前走了一步,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老臣们。 “到那时,诸位是想在金陵当个流亡之臣,还是想跪在新皇的脚下,摇尾乞怜?” 一番话,让殿内的哭声戛然而止。 那些老臣面面相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苏云转身,对着龙椅上的女帝深深一揖。 “臣,苏云,请陛下坐镇皇城,亲掌督战,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臣,附议!”沈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殿内,一身黑甲,掷地有声。 紧接着,那些之前被苏云提拔起来的年轻官员,也纷纷跪下。 “臣等,附议!” 女帝的目光,从苏云的脸上移开,缓缓扫过全场。 “准。” 她只说了一个字。 深夜,学士府。 苏云回到自己的院子,徐耀祖已经焦急地等在门口。 “先生,粮草吃紧了。城中百姓加上军队,每日消耗巨大,再过十天,我们就撑不住了。” “十天,够了。”苏云走进书房,“告诉百姓,朝廷以工代赈开垦的田地,再过半月,便可迎来第一场丰收。让他们稳住心。” “是。”徐耀祖领命退下。 苏云推开里间书房的门。 李沐雪正坐在榻上,自己给自己换药。 她解开手臂上渗血的布条,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触目惊心。她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专注地用烈酒清洗着伤口。 苏云走过去,将一个小瓷瓶和一卷纸放在她身旁的桌上。 “金疮药。” 李沐雪看了他一眼,拿起药瓶,倒出药粉,均匀地撒在伤口上。 她拿起那卷纸,展开。 上面不是什么军令,也不是什么地图,而是一行行瘦金体写就的经文。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字迹锋利,却又透着一股奇异的宁静。 “此行,会死很多人。”苏云看着她手臂上的伤口,轻声说。 李沐雪的动作顿了顿,她没有抬头,只是看着纸上的字。 “我知道。” “心要静。”苏云说。 李沐雪抬起头,看着他。 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澈,像是山巅的雪,又像是磨砺过的刀锋。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卷写着《心经》的纸,小心地折好,贴身收进了怀里。 然后,她拿起新的布条,一圈一圈,将自己的伤口重新缠好,打上一个死结。 她站起身,提起靠在墙边的长剑。 “我走了。” 苏云看着她走向门口的背影,没有再说一个字。 他知道,有些话,不必说。 李沐雪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苏云回到外间书房,重新站在那张地下地图前。 他的手指,缓缓划过那条从城西废墟,一直延伸到皇城心脏的红色线条。 三日,子时。 这张棋盘上,最后的落子时刻,就要到了。 他从怀中,拿出了李沐雪离开前塞给他的那个小小的锦囊。 他没有打开。 只是将它放在了地图上,那个代表着承天殿的最终位置。 第46章 这京城,该洗一洗了 距离燕王总攻,仅剩最后一夜。 首辅府的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苏云的手指离开那张巨大的皇城地下地图,转身看着站在阴影里的沈策。 “该动手了。”苏云的语气平静。 沈策的身形动了动,抱拳道:“大人,现在动手,会不会打草惊蛇?” “蛇已经到了门口,再不动手,等它进屋咬人吗?”苏云拿起桌上一份厚厚的名册,递了过去。 “这上面的人,都是过去几个月,天策府查出来的,燕王和两位废皇子埋在京城的钉子。有些,甚至我们没动,他们自己就跳出来了。” 苏云的目光落在沈策身上,“今夜,我要你把这些钉子,一颗一颗,全都给我拔干净。” 沈策接过名册,手指收紧,纸张发出轻微的声响。“全部?” “全部。”苏云点头,“我要让燕王知道,他的眼睛,瞎了。” 沈策不再多问,只说了一个字:“是。” 他转身,黑色的身影迅速融入了更深的夜色里。 子时一到。 原本寂静的京城,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 一队队黑甲羽林卫和天策府的黑衣暗卫,从各个坊间的阴影里涌出。他们手持名单,动作迅捷,目标明确。 “砰!” 吏部一名郎中的府门被直接踹开。 还在妾室床上酣睡的郎中被两个黑甲士卒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来,嘴里塞着布团,只剩下呜呜的挣扎声。 “天策府奉首辅之命办案!闲杂人等退避!” 同样的一幕,在京城数十个地方同时上演。 有跪地求饶的,有负隅顽抗的,但在天策府的雷霆手段下,所有反抗都显得苍白无力。整个京城,除了兵甲碰撞和压抑的哭喊,再无别的声音。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京城,百姓们推开门,看到的是贴满街头巷尾的告示。 徐耀祖带着户部的人,站在告示前,高声宣读。 “奉首辅苏大人钧令!昨夜查抄通敌叛党七十一家,所有家产,尽数充公!” 人群中发出一阵骚动。 徐耀祖顿了顿,声音提得更高:“所有款项,一半,用作北征军饷!另一半,全数拨入‘以工代赈’督办司,用于城外垦荒、水利修建,以及所有民夫之薪资!” 话音落下,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苏大人万岁!” “朝廷万岁!” 这些被困在城中,本已人心惶惶的百姓,此刻眼中重新燃起了光。 而在黑暗潮湿的地下,光,是这里最奢侈的东西。 李沐雪提着一盏马灯,走在狭窄的通道里。她身后跟着几个精悍的汉子,都是她父亲留下的旧部。 她停下脚步,伸出手指,在冰冷的石壁上轻轻一摸。 “这里,加三组连环弩。”她头也不回地吩咐。 “是!” 她又向前走了十几步,蹲下身,用剑鞘敲了敲地面的一块石板。石板发出空洞的回响。 “把这块板撬开,下面灌满火油。” 手下的人看着她,有些犹豫:“统领,这……这里是我们的必经之路,万一……” “没有万一。”李沐雪站起身,声音没有起伏,“燕王的人,比我们更熟悉这里。他们知道哪里安全,哪里有陷阱。” 她看着手下,“所以,我们要把最安全的地方,变成最致命的坟墓。” 手下人心中一凛,立刻躬身领命:“明白!” 李沐雪继续向前走,马灯的光,只能照亮她身前三尺之地。 更远的地方,是无尽的黑暗,像一张张开巨口的猛兽。 与此同时,京城西郊。 燕王站在一座小山坡上,用单筒望远镜看着远处那座巍峨的城池。 城墙之上,旌旗林立,黑压压的兵士来回巡逻,戒备森严。 一名浑身泥水的斥候连滚带爬地跑上山坡,单膝跪地:“王爷!京城九门紧闭,城上全是重兵!我们的人,根本无法靠近!” 另一名将领脸色难看地走上前:“王爷,我们刚收到消息,赵信的主力根本没有在玉门关被我们拖住,他们……他们好像人间蒸发了!” “我们中计了!” 燕王放下望远镜,脸色铁青。 他一脚踹在旁边的石头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苏云!”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那名将领急道:“王爷,事已至此,我们不如先行撤退,再图后计!” “撤?”燕王猛地转过身,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大军兵临城下,你让本王撤?你让天下人怎么看本王?” 他指着远处的京城,声音嘶哑:“他就是在虚张声势!他把所有兵力都堆在了城墙上,城里一定是空的!” “他算到我们会来,但他算不到我们有另一条路!” 燕王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 “传令下去!按原计划行事!今夜子时,从水利司入口,给本王杀进去!” “本王要让他知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阴谋诡计,都是笑话!” 夜,再次降临。 御书房。 女帝坐在书案后,看着眼前一身首辅官袍的苏云。 沈策从侧殿走出,对着苏云和女帝行了一礼。 苏云从怀中,取出了那枚刻着“唯剑”二字的古朴玉佩,递给沈策。 “今夜,你去地底下。”苏云说。 沈策接过玉佩,入手冰凉。 “李沐雪是刀,她的刀太快,太利,容易伤到自己。”苏云看着他,“你的任务,不是杀人,是去当那只扶着刀柄的手,稳住她。” 沈策郑重地点头:“属下明白。” “还有一件事。”苏云的目光变得深邃,“你知道张敬之学士,为什么要把这块玉佩给我吗?” 沈策摇了摇头。 “因为他,才是上一任‘唯剑’,天库的守门人。” 沈策的身体猛地一僵,拿着玉佩的手都停在了半空,眼中满是无法掩饰的震动。 “燕王用他的命,逼出了守门一脉代代相传的秘密,那条通往京城的古道。”苏云缓缓说道,“张学士以死为代价,把天库的钥匙,把守门人的责任,交到了我们手上。” “沈策。”苏云叫着他的名字,“不要让他的血,白流。” 沈策的胸膛剧烈起伏,他看着手中的玉佩,仿佛看到了那位固执老学士的身影。 他对着苏云,深深一揖,声音沙哑却无比清晰。 “属下,万死不辞。”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去。 御书房内,只剩下苏云和女帝。 空气安静得能听到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女帝看着苏云,看了很久,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 “苏云,你算无遗策。” “但,凡事都有万一。” 她抬起眼,目光直视着苏云的眼睛。 “如果,朕是说如果……今夜失败了,朕该如何?” 苏云没有回避她的目光,他的神情平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他上前一步,对着女帝,躬身一拜。 “陛下。” 他抬起头,缓缓说道:“如果失败,陛下什么都不用做。” “您只需站上承天门的城楼,拿出太祖皇帝的遗诏,安抚城中万民。” 苏云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那笑意却冷得让人心头发寒。 “臣,会拖着他们所有人,一起死在下面。” 第47章 这地底下,得用血来暖 子时。 京城西郊,废弃的水利司旧址,地面猛地拱起一个土包。 噗的一声,一只戴着铁爪的手从土里伸了出来,紧接着,一个浑身沾满泥土的黑衣人钻出地面,警惕地扫视四周。 夜风寂静,除了虫鸣,再无他声。 黑衣人对着地洞打了个手势,随后,一个个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出,他们动作迅捷,落地无声,每个人都背着沉重的连弩,腰间挂着造型奇特的弯刀。 为首那人脸上有一道从额头划到下巴的狰狞刀疤,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是狼一般的凶光。 “进去。”他声音沙哑,只吐出两个字。 三百名燕王府的死士,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鲨鱼,重新潜入了那个漆黑的地道入口。 地道里,潮湿的空气混杂着铁锈和腐烂的味道。 李沐雪提着一盏马灯,站在一处狭窄的水道拐角,她身后的石壁上,架设着三组刚装好的连环弩,黑洞洞的弩口对准了通道深处。 “统领,他们来了。”一名贴着石壁,侧耳倾听的汉子沉声说道。 李沐-雪没说话,只是对着身后打了手势。 几名汉子立刻将手放在了弩机的扳机上。 黑暗中,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 当第一道黑影出现在马灯光晕的边缘时,李沐雪的手猛地向下一挥。 “放!” “嗖嗖嗖!” 密集的破空声瞬间撕裂了地底的死寂,数十支淬了油的弩箭带着火光,像一群嗜血的蜂群,扑向黑暗。 惨叫声、兵器碰撞声、重物倒地声,在狭窄的通道里被放大数倍,震得人耳膜发麻。 第一波攻势被硬生生打了回去。 但很快,黑暗中传来盾牌撞击石壁的闷响,一面面厚重的铁盾被竖起,组成了一道移动的铁墙,顶着零星的箭雨,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推进。 “换刀!”李沐雪丢掉马灯,拔出腰间的长剑。 她身后的几名汉子也同时拔刀,眼神决绝。 铁盾之后,无数双泛着红光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 御书房。 苏云面前的沙盘上,已经没有了北境的地图,取而代之的,是那张复杂的皇城地下暗道图。 一名天策府的暗卫单膝跪在地上,他浑身湿透,盔甲上还带着血迹,声音急促:“首辅大人!李姑娘在第二道隘口挡住了他们!但……但对方都是死士,不计伤亡,快顶不住了!” 女帝坐在书案后,端着茶杯的手没有一丝晃动,只是静静地看着苏云。 苏云的手指,在地图上一处标记着水闸符号的位置点了点。 “传令沈策。”他的声音没有波澜,“开启丙三号水闸,放水半刻,然后关上。” 暗卫愣了一下:“大人,那样的话……李姑娘他们也会被水冲到!” “她知道该往哪里躲。”苏云的目光没有离开地图,“去。” “是!”暗卫领命,转身消失在殿内。 地道中,李沐雪的长剑划过一名死士的喉咙,温热的血溅了她满脸。 她身后,只剩下不到十个还能站着的弟兄,每个人身上都挂了彩。 而前方,黑压压的铁盾阵还在不断逼近,盾牌缝隙里伸出的长刀,像毒蛇的信子。 就在这时,李沐雪的耳朵动了动,她仿佛听到了什么,脸色一变。 “走!”她没有丝毫犹豫,一脚踹在身旁一名还在死战的汉子身上,将他踹向侧面石壁上一处不起眼的凹陷,“全都进去!” 汉子们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地执行了命令。 李沐雪最后一个闪身躲进凹陷。 下一秒,地道深处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宛如地龙翻身。 冰冷刺骨的河水夹杂着泥沙和尸体,如同一头狂暴的巨兽,瞬间吞没了整个通道。 铁盾阵被冲得七零八落,无数燕王死士在洪流中挣扎、翻滚,被卷向更深的黑暗。 半刻之后,水势渐歇。 李沐雪和她的手下从凹陷处爬了出来,浑身湿透,看着满目疮痍的通道,心有余悸。 然而,还没等他们喘口气,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上游漂浮的尸体堆里,猛地站了起来。 正是那个刀疤脸悍将。 他浑身是水,像一头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手中的巨斧滴着水,也滴着血。 他看都没看李沐雪,目光越过她,死死盯住了她身后不远处,那扇紧闭的青铜巨门——天库的入口。 他的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铁疙瘩。 “挡我者,死。” 他低吼一声,提着巨斧,无视了所有人,大步流星地冲向青铜门。 “拦住他!”李沐雪厉声喝道,第一个持剑迎了上去。 沈策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青铜门前,他手持那枚“唯剑”玉佩,横刀而立。 “你过不去。”沈策的声音像他的人一样,沉稳如山。 刀疤脸悍将狂笑起来:“就凭你们?” 他的巨斧带着撕裂空气的厉风,当头劈下。 沈策举刀格挡,李沐雪的剑则像一道毒蛇,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刺向他的肋下。 三人瞬间战作一团。 刀疤脸悍将的武功路数大开大合,一力降十会。而沈策的刀法沉稳厚重,守得滴水不漏。李沐雪的剑法轻灵迅捷,专门攻击对方的破绽。 狭窄的通道里,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噗! 李沐雪的剑,终于抓到一个机会,从刀疤脸的后心刺入,透胸而出。 刀疤脸的身体猛地一僵,他低下头,看着胸口透出的剑尖,眼中没有痛苦,反而是一种疯狂的解脱。 “王爷……千秋万代!”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着,将手中那个一直紧握的铁疙瘩,狠狠砸向了青opro>铜门! “不好!”沈策脸色大变,一把抓住李沐雪,将她死死护在身下。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比之前的洪水更加猛烈。 整个地道都在剧烈摇晃,无数的碎石和泥土从头顶倾泻而下。 坚不可摧的青铜门,被炸得向内凹陷,门轴断裂,周围的石壁更是瞬间坍塌,彻底堵死了整个通道。 御书房。 苏云手中的茶杯,被震得跳了一下,茶水溅出,洒在他的官袍上。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殿外。 大地还在轻微地颤抖。 派出去的第三个信使,没有回来。 苏云将茶杯放在桌上,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他眼中已是一片冰冷。 他走到殿门口,对着侍立在外的禁军统领,一字一句地说道:“传令徐耀祖。” “立刻带上所有能动用的民夫,去西郊废弃水利司。从地面,往下挖。”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禁军统领心中一凛,大声领命:“是!” 就在这时,又一名身负双旗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进殿内,脸上带着狂喜和激动。 “首辅大人!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 苏云转过身,看着他。 “说。” 传令兵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赵大元帅急报!燕王十万主力,被我军诱入黑泥沼泽,人马皆陷,寸步难行!” 第48章 这笔账,该清算了 捷报! 天大的捷报! 然而,苏云脸上的神情没有半分松动,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脚下。 就在传令兵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沉闷的震动,从地底深处传来。 整个御书房都跟着晃动了一下,案上的笔架滚落,砸在金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女帝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杯中水面漾开一圈圈涟漪。 传令兵脸上的狂喜凝固了。 “地龙翻身?”他喃喃自语。 “不是。”苏云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是他们,动手了。” 他猛地转身,快步走到那张巨大的皇城地下地图前,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天库入口的那个点上。 爆炸,就在那里。 那个刀疤脸悍将,最后的目标不是杀人,是炸门。 不,他不是要炸开门,他是要用最猛烈的爆炸,引爆整个天库地宫的结构,从内部,毁掉紫禁城的地基! 好狠的手段! “来人!”苏云厉声喝道。 一名禁军统领快步入殿,单膝跪地。 “传令徐耀祖!带上所有能用的民夫,立刻去城西废弃水利司!从地面,往下挖!告诉他,我给他的图纸上,有预留的逃生井口,就从那里挖!” 苏云的声音又快又急,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进统领的耳朵里。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禁军统领领命,飞速离去。 苏云又转向另一名卫戍军将领。 “你,带一营人马,去水利司废墟外围,给我佯攻!把所有动静都闹出来!吸引燕王残部的注意力,给徐耀祖争取时间!” “遵命!” 命令一条条发出,苏云的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不对,光从外面挖,来不及。 地底的塌方,空气耗尽,足以杀死任何人。 他盯着地图,忽然想起了《天库堪舆录》中,张敬之用朱笔批注过的一行小字。 “其下设机巧,可泄重压,以保全殿基。” 泄压系统! 天库本身就有防止自毁的装置! 可沈策和李沐雪不知道! 他必须告诉他们! 苏云的手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枚冰凉的“天”字令牌,随即又想到了沈策手中的“唯剑”玉佩。 两件信物,师出同源。 他冲到书案前,一把抓起镇纸,用尽全力,以一种特定的频率和节奏,重重敲击在书案的铜制包角上! “咚……咚咚……咚……” 这是天策府内部最高等级的警讯,以金石之声共振,传递危急信号! …… 地底。 黑暗,窒息。 沈策咳出一口带着泥土味的血,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他撑起身体,摸索着。 “李沐雪!” 他喊了一声,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沉闷。 没有回应。 他心里一沉,继续向前摸索。 手指触到了一具温热的身体。 他摸到了她的脸,入手一片湿黏,是血。 在爆炸的瞬间,是李沐雪一脚将他踹开,自己却被一块塌落的巨石砸中了。 “醒醒!”沈策晃了晃她。 李沐雪毫无反应。 周围,全是碎石和泥土,他们被活埋了。 空气越来越稀薄,沈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因为缺氧而发出的擂鼓般的巨响。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怀中那枚“唯剑”玉佩,忽然传来一阵有规律的震动。 咚……咚咚……咚…… 是苏云! 沈策精神一振,这是天策府的最高警讯! 他在传达什么? 重压……殿基…… 沈策的脑中闪过苏云之前给他的卷宗内容。 泄压! 他立刻明白了苏云的意思! 他环顾四周,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借着玉佩微弱的荧光,他看到了那扇被炸得扭曲变形的青铜门旁边,石壁上有一个不起眼的麒麟石雕。 就是那里! 他拖着受伤的身体,拼命爬了过去,将李沐-雪护在身后,然后用尽全身力气,转动了那个麒麟石雕的头部。 “咔嚓——” 石壁深处传来机括转动的声音。 紧接着,脚下的大地传来一阵更剧烈的震动,一股强大的气流从他们身下的缝隙中猛地冲出,带着尖锐的呼啸,将周围的碎石和尘土卷起,冲向了地宫的更深处! …… 地面上。 徐耀祖带着数千民夫,正疯了一样地用锄头和铁锹挖掘着。 他双眼通红,嗓子都喊哑了。 “快!再快点!先生还在等消息!” 就在这时,他们正在挖掘的地面,猛地向上一鼓! “轰!” 一股混合着尘土和水汽的白色气柱,从地底冲天而起,足有数丈之高! “挖开了!” “是出口!” 徐耀-祖连滚带爬地冲到洞口,不顾灼热的气浪,朝下面大喊。 “沈大人!李姑娘!你们在吗!” 过了许久,洞口下传来一个虚弱的回应。 “在……” 当沈策抱着昏迷不醒的李沐-雪被从地底拉上来的那一刻,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沈策浑身是伤,狼狈不堪,但他怀里的李沐雪,伤得更重。 她的额头被鲜血染红,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气息微弱。 “快!送回宫!找御医!”徐耀祖撕心裂肺地吼着。 一队禁军护送着李沐雪,飞速奔向皇城。 苏云就站在宫门口。 他看着担架上那个毫无生气的身影从他面前抬过。 他伸出手,想要碰一下她的脸,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只来得及触碰到她垂落下来的,冰冷的手指。 那一瞬间,苏云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带着痛。 他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传朕旨意。” 女帝不知何时,也走到了宫门前,她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 “将李姑娘,送入长乐宫,命太医院所有御医,全力救治。” “用最好的药,用最好的法子。”女帝的目光落在苏云身上,“她若有事,朕要他们陪葬。” 禁军和御医们抬着担架,匆匆离去。 苏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石雕。 直到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在宫墙深处。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情绪。 他对着徐耀祖。 “打扫战场,抚恤伤亡,赈济百姓。” 他又对着沈策。 “审问所有俘虏,把燕王在京城布下的所有暗线,连根拔起。”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笔账,该清算了。” 说完,他整理了一下自己满是尘土和血污的官袍,迈开脚步,重新走向那座灯火通明的御书房。 他的背影,在清晨的微光里,被拉得很长。 走进御书房,女帝已经回到了书案后。 苏云走到大殿中央,躬身一揖。 他的脸上还带着血污,眼中却是一片清明。 “陛下。” 他抬起头,缓缓说道: “燕王已失先机。” “京城,安了。” 第49章 武兼备,瓦解军心 苏云的声音落下,女帝端着茶杯的手没有动,目光却从他沾着血污的脸上,移到了那张巨大的皇城地下地图上。 地图上,代表天库的点,已经被一片狼藉的墨迹覆盖。 女帝放下茶杯,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后的沙哑:“李姑娘……太医院的人正在全力施救。” 苏云的身体没有动,眼皮也未曾抬一下。 他只是转身,重新走到那张北境战事的沙盘前。 “陛下,京城安了,可蛇头还在。” 他伸出手,将沙盘上代表燕王主力的那片黑色旗帜,用手指狠狠摁进沙土里。 “赵信的大军,是藏在暗处的刀。燕王以为他还在玉门关,以为他赢得了时间。”苏云的声音平铺直叙,听不出情绪,“臣,需要给他下一道命令。” 女帝看着他笔直的背影,从书案的暗格里,取出一枚玄铁虎符。 “这是调动北境所有兵马的信物。”她将虎符推到桌案边缘,“朕,准了。” 苏-云没有回头,只是对着殿外的阴影处开口:“沈策。” 沈策的身影无声地从侧殿走出,单膝跪地。 “传令赵信。”苏云的目光依旧盯着沙盘,“绕开黑泥沼泽,不必与燕王主力纠缠。我要他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直接插进燕王的后背。” “告诉他,烧光燕王最后方的每一粒米,每一根草料。我要燕王的十万大军,变成十万张等着吃饭的嘴。” 沈策抱拳:“是!” “还有。”苏云的声音顿了顿,“告诉赵信,把燕王通敌的罪证,派人送到燕王军中那些犹豫不决的将领手里。” “我要他那支大军,自己从里面烂掉。” 沈策的身形一震,随即重重叩首:“属下,明白!” 天亮了。 京城的百姓推开家门,看到的是一队队士兵在清理着街上的狼藉。 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 苏云走出宫门时,徐耀祖早已等候多时,他眼圈通红,显然一夜未睡。 “先生!”徐耀祖快步迎上,“昨夜查抄的叛党,一百一十三家,无一漏网。抄没的金银财宝,堆满了三个库房!” 苏云的脚步没有停下。 “把所有涉案官员,全部押到午门。” 徐耀祖愣了一下:“全部?就在午门?” “对。”苏云目视前方,“我要让全京城的百姓都亲眼看着,叛国,是什么下场。” “另外,去太傅府。告诉王允,他教子无方,本该同罪,但陛下念他最后关头迷途知返,将功折罪。” 苏云的嘴角扯动了一下,那不是笑。 “我要他,亲自去午门,当着所有人的面,宣读燕王和三皇子、四皇子勾结的罪状。我要他这张老脸,去抽那些旧臣的脸。” 徐耀-祖听得心惊肉跳,连连点头。 “还有最后一件事。”苏云停下脚步,看着他,“去翰林院,把那本《太祖亲书录》的拓本,给我印一万份!城里每一面墙,都给我贴上!再派人,快马加鞭,送到北境前线去!” “我要让燕王手下每一个兵都看到,他们的王爷,是如何违背祖宗遗训,自绝于社稷的!” 徐耀祖重重点头,转身飞奔而去。 苏云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长乐宫的方向。 宫墙高耸,隔绝了一切声音。 他收回目光,一言不发,走向了自己的首辅府。 北境,黑泥沼泽。 连日的阴雨让这片沼泽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场。 燕王的大营里,士气低落到了极点。士兵的铠甲上沾满了泥浆,脸上满是疲惫和绝望。 燕王一脚踹翻了面前的火盆,火星四溅。 “废物!全都是废物!”他双眼布满血丝,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一名浑身泥水的斥候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王爷……地……地道那边的弟兄,全都没了消息……入口……塌了……” “塌了?”燕王猛地揪住他的衣领,“本王的三百死士!就这么塌了?” 就在这时,另一名将领脸色惨白地冲进大帐。 “王爷!不好了!”他手里拿着几张刚刚从京城传来的告示拓本,手抖得像筛糠。 “京城……京城在午门公审!王太傅……王太傅他反了!他当众宣读了您的罪状!” “还有这个!”将领把手里的拓本递过去,“《太祖亲书录》……现在我们军中……到处都在传,说您是……是数典忘祖……” 燕王一把夺过拓本,只看了一眼,就气得浑身发抖,他狂笑起来,笑声凄厉。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苏云!好一个状元郎!他这是要诛本王的心啊!” 笑声未落,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骚动。 一名亲卫连滚带爬地冲进来,指着大营后方,声音都变了调。 “王爷!狼烟!是我们的粮草大营!被烧了!” “什么?!”燕王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粮草大营?那里怎么可能出事?赵信的主力不是被死死拖在玉门关吗? 他踉跄着冲出大帐,只见东南方向,一道粗大的黑烟直冲云霄,如同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 那是他十万大军的命脉! “赵信!”燕王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我们中计了!” 恐慌,如同瘟疫一般,瞬间在整个大营蔓延开来。 就在这时,一名曾是王允旧部的将领,看着那道黑烟,又看了看周围那些绝望的士兵,他猛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弟兄们!我们被骗了!”他高声怒吼,“这根本不是什么清君侧!这是谋反!我们跟着一个疯子在造反!” 他的吼声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士兵的心上。 “我们的家小都在京城!难道要跟着他一条路走到黑,全家抄斩吗?” “将军说得对!老子不干了!”一名士兵扔掉了手里的长枪。 “投降吧!我们也是大周的兵啊!” “燕王骗了我们!杀了他,向朝廷请罪!” 一时间,群情激奋。 忠于燕王的亲卫立刻拔刀,试图弹压。 “谁敢动摇军心,杀无赦!” “杀你娘!”那名反叛的将领一刀劈翻了身边的亲卫,“弟兄们!跟我冲!拿下燕王,我们才有活路!” 原本已经混乱的大营,瞬间变成了血肉磨坊。 内讧的火焰,一旦点燃,便再也无法熄灭。 燕王的十万大军,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夜色再次降临。 苏云没有回府,也没有去御书房。 他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长乐宫外的汉白玉石阶下。 宫门紧闭,里面听不到任何声音。 沈策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他身上的黑甲还带着前线的风霜。 “大人。”沈策的声音低沉,“结束了。” “燕王军内讧,死伤惨重。赵大元帅已率兵合围,将残部困在了一处名为‘悔过坡’的山丘上。” “燕王本人,身边只剩下不到五百亲卫,插翅难飞。” 苏云没有转身,依旧看着那扇门。 “陛下问,如何处置燕王。”沈策问道。 苏云沉默了很久,久到沈策以为他不会回答。 他终于转过身,脸上的神情平静得可怕。 “传令赵信,围而不攻。” 沈策一怔:“大人?” “我要他饿着。”苏云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一样扎人,“我要他冷着,我要他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倒下。” 他的目光,越过沈策,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宫门。 “我要他尝尝,等待一个你无法掌控的宣判,是什么滋味。” 说完,他迈开脚步,从沈策身边走过。 “这笔账,才刚刚开始算。” 第50章 这笔账,才刚刚开始算 苏云在长乐宫外站了一夜。 天光从鱼肚白变成刺眼的亮白,宫门始终紧闭。 他没动,像一尊望向宫门的石像。 徐耀祖来回踱步,嘴唇都起了皮,几次想开口,看到苏云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直到沈策的身影再次出现,他身上的甲胄换过了,却依旧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大人。”沈策的声音很低,“悔过坡那边传来消息,燕王军中已经开始出现逃兵,赵大元帅依您的命令,只抓不杀,但也不放跑一个。” 苏云的眼珠动了动,视线从宫门挪到沈策脸上。 “燕王呢?” “还在负隅顽抗。”沈策回答,“但已经是困兽之斗,他手下的将领,昨夜又有三人带部众投降。” 苏云没说话。 沈策继续道:“陛下派人问过两次,问您打算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 苏云的目光再次回到那扇紧闭的宫门上。 他想起地底的爆炸,想起沈策抱着浑身是血的李沐雪从洞口出来时的样子。 他想起自己伸出手,却只碰到她冰冷的手指。 “传令赵信。”苏云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让他把所有投降的燕王部将,带到悔过坡阵前。” 沈策愣了一下。 “再把我们查抄那一百多家逆党时,搜出的他们与燕王往来的书信,一封一封,当着所有人的面,念给燕王听。” “我要让他亲眼看看,他所谓的忠臣,是如何背叛他的。” 沈策心头一跳,抱拳领命:“是。” “还有。”苏云叫住他,“把所有最好的金疮药,都送到长乐宫去。” 沈策重重点头,转身离去。 又过了两个时辰。 日头升到了头顶。 一名太医院的老御医,满头大汗地从长乐宫里小跑着出来。 徐耀祖第一个冲了上去:“刘太医!李姑娘怎么样了?!” 老御医擦了擦额头的汗,喘着气道:“命……命是保住了。但……伤在后心,离要害不过分毫,人还没醒过来。什么时候能醒,不好说。” 苏云的身体晃了一下。 他一直紧绷的肩膀,似乎在这一刻才垮了下来。 他缓缓转过身,看着老御医,又问了一遍:“醒不过来?” “这个……老夫不敢保证啊首辅大人。”老御医一脸为难,“我们已经用上了您送来的最好的药,只能……只能看李姑娘自己的造化了。” 看造化。 苏云重复着这三个字,眼中那片冰冷的平静,终于裂开了一道缝。 他不能等了。 他不能让那个罪魁祸首,在悔过坡多活一天,多喘一口气。 他要亲自去,送他上路。 “徐耀-祖。” “先生,我在!” “备马。”苏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寒意,“去悔过坡。” 京城南郊,悔过坡。 这里已经没有了厮杀声。 赵信的大军将整个山坡围得水泄不通,黑压压的军队,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铁墙。 山坡上,燕王的大旗歪歪斜斜地插在泥地里,旗帜被硝烟熏得发黑,破了几个大洞。 燕王本人,穿着一身脏污的铠甲,坐在地上,身边只剩下寥寥百余名亲卫。 他看着山下那些曾经的手下,如今正跪在赵信的阵前,一个个面如死灰。 赵信正拿着一卷卷书信,高声宣读着。 每念完一封,燕王的脸色就白一分。 当苏云骑马出现在阵前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首辅的绯色官袍,在这片肃杀的战场上,显得格外醒目。 “燕王。” 苏云的声音,通过内力,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山坡。 燕王抬起头,看到苏云那张年轻的脸,双目瞬间赤红。 “苏云!”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你这个奸佞小人!” 苏云驱马,缓缓向前,一直走到弓箭射程的边缘才停下。 “本官给你一个机会。”苏云看着他,“放下兵器,随我回京伏法,陛下或可念在宗室血脉,给你留个全尸。” “哈哈哈哈!”燕王狂笑起来,声音凄厉,“全尸?苏云,你以为你赢了吗?本王告诉你,这天下姓朱!不姓你苏!” “燕王,本官问你。”苏云打断他的狂笑,“你口口声声清君侧,清的是哪门子的君?侧又是哪个奸臣?” “本王清的是你这个蛊惑君王,乱我朝纲的奸贼!” “哦?”苏云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本官入朝不过数月,以工代赈,安抚流民,整顿漕运,查办贪腐。敢问燕王,这些事,哪一件是乱我朝纲?” 燕王一时语塞。 “倒是你。”苏云的声音陡然变冷,“私铸兵器,勾结皇子,意图谋反,桩桩件件,铁证如山!” 他从怀中,拿出那枚从王允府上得来的“赦”字铜牌。 “你拿先帝遗物,胁迫朝中老臣,这是清君侧?” 他又拿出那枚女帝赐予的“天”字令牌。 “你无视太祖信物,公然违抗陛下旨意,这也是清君侧?” “还有这个!” 苏云一挥手,徐耀祖立刻捧上一卷拓印的《太祖亲书录》。 “太祖皇帝亲笔,告诫燕王一脉,永世镇守北疆,不得入京。你将祖宗遗训,置于何地?” 苏云每说一句,燕王的气焰就弱一分。 山坡上那些仅存的亲卫,脸上的神情也从决绝,变成了迷茫和动摇。 燕王看着那几样东西,他知道,自己已经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成王败寇,不必多言!”他猛地站起身,抽出腰间的佩剑,指着苏云,“苏云!有胆,就与本王阵前一战!” “与你一战?”苏云笑了,那笑容里满是轻蔑。 “你还不配。” 他翻身下马,徐耀祖立刻搬来一张桌案,铺上笔墨纸砚。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战场之上,两军阵前,这位年轻的首辅要做什么? 苏云没看任何人,只是提起笔。 狼毫饱蘸浓墨,在风中,笔尖却稳如磐石。 他手腕轻动,一个个瘦劲锋利,又透着飘逸的字迹,落在雪白的宣纸上。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 一行字,十四个字。 写完,他放下笔,将那张宣纸举起,展示给所有人看。 风吹动宣纸,那一行瘦金体,仿佛带着一股刺穿人心的力量。 山坡上,燕王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死死盯着那行字。 天下人的天下……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彻底击碎了他心中那点所谓的“正统”和“天命”。 他为之奋斗一生的,不过是朱家的天下,是他自己的天下。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他所站的高度,已经远远超出了他。 “噗——” 燕王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他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在了泥地里。 他败了。 不是败给了赵信的大军,而是败给了这十四个字。 “拿下!”赵信见状,立刻挥下令旗。 山下的大军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呐喊,如潮水般涌向山坡。 燕王身边的亲卫,看到主帅倒下,军心彻底崩溃,纷纷扔掉兵器,跪地投降。 燕王没有投降。 他看着潮水般涌来的士兵,突然转身,朝着山坡后方的密林冲去。 他想逃。 然而,一道黑色的身影,鬼魅般地出现在他逃跑的路上。 是沈策。 “王爷,你走不了了。”沈策横刀而立。 “滚开!”燕王状若疯虎,挥拳砸向沈策。 沈策侧身躲过,手腕一翻,刀柄重重磕在燕王的后颈。 燕王闷哼一声,软软地倒了下去。 一场声势浩大的叛乱,就此落幕。 战场上,欢呼声震天动地。 苏云却仿佛没有听到。 他收回目光,看了一眼桌上那张刚刚写下的字,随即转身,走向自己的战马。 “先生,我们赢了!”徐耀祖激动地满脸通红。 苏云没有理他,翻身上马。 “回宫。” 他丢下两个字,调转马头,朝着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要去长乐宫。 他要去看看,那个为他挡下致命一击的姑娘,醒了没有。 马蹄飞驰,卷起一路尘土。 苏云的心,比这马蹄声,还要急切。 当他赶到长-乐宫门口时,一个面熟的小太监,正焦急地等在那里。 看到苏云,小太监像是看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跑过来。 “首辅大人!”小太监的声音带着哭腔,“您快去看看吧!李姑娘她……她醒了!但是……但是她谁都不认识了!” 第51章 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小太监那带着哭腔的几个字,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了苏云的耳朵里。 他刚从战马上翻下的身体,猛地僵住。 “你说什么?” 苏云的声音很轻,却让小太监吓得一哆嗦。 “首辅大人……李姑娘醒是醒了,可……可她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看见谁都怕,太医们也不敢靠近……” 苏云没有再问。 他推开挡在身前的小太监,大步流星,冲向长乐宫的大门。 宫门前的禁军刚想阻拦,就被他身上那股迫人的气势逼退。 一踏入殿内,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几名太医院的白发御医正围在殿外,一个个愁眉苦脸,束手无策。 “都出去。” 苏云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御医都打了个寒颤,连忙躬身告退。 徐耀祖跟在后面,紧张地探头探脑,却被苏云一个眼神制止,只能焦急地守在门外。 整个寝殿,瞬间安静下来。 苏云一步步走过屏风。 床上,李沐雪醒着。 她不再是那个黑衣持剑、眼神明亮的女侠,而是像一只受惊的小兽,缩在床榻最里面,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充满恐惧和警惕的眼睛。 她的额头上还包着纱布,渗出点点血迹,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那双眼睛,看着苏云,就像看着一个索命的恶鬼。 “李沐雪。” 苏云试着开口,声音放得很轻。 他的声音刚落下,李沐雪的身体就猛地一抖,整个人缩得更紧了。 “别过来……别过来!”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哭腔,充满了戒备。 苏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了,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停下脚步,站在离床榻三步远的地方,不再靠近。 “我不动。” 他看着她,看到了她眼中的陌生。 那是一种彻底的,不掺任何杂质的陌生,仿佛他们从未见过。 “爆炸……水……好冷……” 李沐雪抱着头,断断续续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词。 “有个老头……他的手……药……” 她像是陷入了某个可怕的回忆,眼神涣散,身体不住地发抖。 苏-云的眉心重重一跳。 老头?药? 是在地宫里,除了沈策和燕王的人,还有第四方? “别怕。”苏云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我不会伤害你。” 可这句话,换来的却是李沐雪更剧烈的反应。 她猛地掀开被子,从枕头下摸出一支金簪,死死攥在手里,簪尖对准了苏云。 “你……你是谁?你们……你们都是坏人!” 那支金簪,还是他当初在荥阳城里,看她喜欢,随手买给她的。 苏云看着那闪着寒光的簪尖,感觉自己的眼睛被刺痛了。 他沉默地站了许久,然后,缓缓地,一步一步退出了寝殿。 门外,徐耀祖和小太监焦急地等在那里。 “先生……” “传令太医院,用最好的药养着,不许任何人打扰。” 苏云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平静,只是那份平静之下,藏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转身,刚要离开,一名宫中内侍匆匆赶来。 “首辅大人,陛下在御书房召见。” 御书房。 女帝没有坐在书案后,而是站在那张巨大的北境沙盘前。 捷报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燕王被生擒,叛乱彻底平息。 “苏云。” 女帝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你为大周,立下了不世之功。” 苏云躬身行礼,没有说话。 “传朕旨意。”女帝的声音传遍大殿,“苏云以文人之身,安社稷,定天下,功在千秋。即日起,晋内阁首辅大学士,位列正一品,赐‘一等国士’封号,掌百官,辅佐朝政。” 正一品,内阁首辅。 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是大周开国以来,文臣所能达到的巅峰。 “臣,谢陛下。” 苏云的声音,没有半分波澜。 女帝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 “燕王一案,牵连甚广。朕把所有卷宗,都交给你。三司会审,也由你都督。” “朕要你,借此机会,把朝堂上那些盘根错节的烂根,给朕一根一根,全都拔干净。” 这是放权,也是考验。 苏云依旧只是平静地回答:“臣,遵旨。” 女帝走到他面前,亲手扶起他。 她的手指很凉,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 “苏云,你如今权倾朝野,百官俯首。这很好。” 女帝的目光,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 “可朕,只信任能与朕坦诚相见的人。” “你的这身官袍,是朕给的。朕能给你,自然也能……收回来。”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殿内的宫女和太监,连呼吸都停滞了。 这是敲打,也是警告。 功高盖主,自古以来,都是臣子的大忌。 苏云抬起头,迎上女帝的目光。 “陛下。”他缓缓开口,“臣说过,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臣之所为,非为陛下,非为苏云,只为这天下百姓,能有一个安稳日子过。” 他的话,不卑不亢,却像一把软刀子,将女帝的试探顶了回去。 言下之意,我的权力来源,是天下百姓的认可,而非你一人的恩赐。 女帝的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她盯着苏云看了很久,久到殿内的气氛压抑得快要爆炸。 最终,她笑了。 “好一个‘天下人的天下’。” 她松开手,转身走回书案。 “去吧,去做你的事。朕等着看,你的天下,是个什么模样。” 苏云再次躬身一揖,转身退出了御书房。 走出大殿,外面的阳光刺眼。 苏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帝王心术,果然比刀子还冷。 接下来的几日,苏云一头扎进了刑部大牢的卷宗库。 他没有回首辅府,吃住都在里面。 审理燕王一案,成了一把最好用的刀。 顺着燕王这条线,三皇子、四皇子的旧部,朝中那些首鼠两端的宗亲,一个个被连根拔起。 京城官场,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清洗。 无数人头落地,无数家产被抄。 而苏云的名字,也成了京城所有官员心中,最不敢提及的三个字。 这日,沈策抱着一摞卷宗,走进了苏云临时的公房。 “大人,这是从燕王府密室里搜出的最后一批文件。” 苏云从堆积如山的卷宗里抬起头,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接过那摞文件,一页页翻看着。 忽然,他的手指停在了一份发黄的故纸上。 那不是什么往来密信,也不是兵力部署,而是一份关于太祖皇帝早年间,宗室内部斗争的史料记载。 上面用朱笔,重重圈出了“废立”两个字。 苏-云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他终于明白,燕王真正想要的,不是那份所谓的“先帝遗诏”。 他是想从根子上,挖出当年太祖皇帝册立储君时的秘闻,从而证明女帝这一脉的皇位,来路不正! 这已经不是谋反了。 这是要,颠覆整个大周的法统! 好狠的心机,好大的图谋! 苏云放下卷宗,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第五层,没想到燕王在第十层。 若不是自己阴差阳错,提前把那本《太祖亲书录》公之于众,用太祖的权威压住了阵脚,恐怕这场仗的结局,还未可知。 “大人,您在想什么?”沈策见他神情有异,忍不住问道。 “我在想,有些人,比我们想象的,要藏得更深。” 苏-云站起身,走到窗边。 他想起了李沐雪在昏迷中,断断续续说出的那几个字。 老头,药。 一个看似宫中仆人的老者。 这个形象,与张敬之那位不修边幅,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老学究,何其相似。 张敬之的死,绝不是泄露密道那么简单。 他用自己的死,到底想告诉自己什么? 苏云陷入了沉思。 傍晚,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那座已经挂上“首辅大学士府”牌匾的宅邸。 偌大的府邸,灯火通明,却安静得可怕。 徐耀祖迎了上来,脸上满是担忧。 “先生,您总算回来了。李姑娘那边……” “还是老样子。”苏云打断他,“宫里派人盯着,你不用操心。” 他径直走向书房。 推开门,他愣住了。 书房里很干净,显然每日都有人打扫。 而在他那张宽大的书案正中央,静静地放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信封上,什么都没有。 苏云走过去,拆开信封。 第52章 这平凉,比京城更冷 纸条在苏云的指尖,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像一座山。 徐耀祖站在一旁,看着苏云盯着那张纸条,一句话也不敢说。他知道,这府里看似平静,实则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 “收拾东西。”苏云终于开口,他将纸条缓缓折起,揣入怀中。 徐耀祖一愣:“先生,我们去哪?” “去北地,平凉。”苏云的语气听不出波澜。 徐耀祖的脸色变了:“现在去?京城这边才刚稳住,您这一走……” “她想让我去。”苏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已经暗下来的天色,“这不是商量,是另一道考题。” 徐耀-祖懂了。普天之下,能给苏云出这种考题的,只有龙椅上那一位。 “我这就去叫沈大人。”徐耀祖转身就要走。 “不急。”苏云叫住他,“让他子时来书房见我。你先去,把我们之前整理的,所有关于‘以工代赈’的卷宗,全部打包。” “全部?”徐耀祖有些不解。 “对,全部。”苏云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夜色,看到了那片千里之外的焦土,“北地现在最缺的,不是一个新主子。是饭碗。” 子时,书房。 沈策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门后。 “大人,您找我。” 苏云将一杯刚沏好的热茶推到他对面:“我要去一趟平凉。” 沈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端起茶杯:“陛下的意思?” “你我都清楚。”苏云没有绕弯子,“京城这边,要交给你了。” “大人放心。”沈策点头,“朝堂上那些新提拔上来的,根基尚浅,翻不起浪。旧的那些,被您杀怕了,暂时不敢动。天策府会盯死每一个人。” “好。”苏云应了一声,沉默了片刻,才问,“长乐宫那边,怎么样了?” 沈策放下茶杯,声音低了下去:“还是老样子。人是醒着,可谁也不认得,看见生人就害怕,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不出来。刘太医说,她的神智,好像被困在了地宫爆炸的那一刻,出不来了。” 苏-云端着茶杯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北地不比京城。”沈策看着他,提醒道,“燕王虽被擒,可他在北地经营数十年,人心和势力盘根错节。您这一去,等于一头扎进了蛇窝里。” “我知道。”苏云喝了一口茶,“蛇窝,才好摸蛇蛋。” 他放下茶杯,看着沈策:“你帮我做两件事。第一,稳住京城。第二,每天把京城所有大小事务,汇总一份,用最快的渠道送到我手上。” “我需要一双能看清身后的眼睛。”苏云说。 沈策重重点头:“属下明白。” 从书房出来,苏云没有回自己的卧房,而是径直走向了后院的一处偏僻角落。那里,有皇城禁军把守,二十四时辰不敢松懈。 长乐宫。 他没有通传,只是静静地走到了那扇熟悉的寝殿门外。守门的宫女认得他,躬身行礼,却不敢让他进去。 “本官,就在这看看。”苏云的声音很轻。 他透过半开的窗棂,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李沐雪醒着,正抱着双膝,缩在床榻的角落。她身上换了干净的绸缎寝衣,头发也梳理过,可那双眼睛,却空洞又惊恐,像迷路的孩子。 她面前摆着精致的餐食,一口未动。 苏云的心,被那眼神刺得生疼。 他没有进去,只是站在窗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缓缓开口。 “我要去平凉了。” “那是燕王起家的地方,也是赵信大元帅围住他最后残兵的地方。” “我不知道你在地宫里,除了我们和燕王的人,还遇到了谁。那个给你喂药的‘老头’,到底是谁。” “我去帮你找出来。” “你等我回来。我把你丢掉的东西,一件一件,找回来,还给你。”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那道瘦弱的背影一眼,然后毅然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次日清晨,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在两匹快马的护卫下,悄无声息地驶出了京城北门。 没有百官相送,没有仪仗开道。 大周朝最年轻的内阁首辅,就这样,踏上了北去的路。 一路北上,景象愈发萧条。 官道两旁,随处可见被战火焚毁的村庄。田地荒芜,到处都是扶老携幼、面黄肌瘦的流民。 徐耀-祖坐在车里,看着窗外,不住地叹气:“这仗打下来,遭殃的还是老百姓。” 苏云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睛,没有说话。可他那偶尔颤动的眼皮,证明他把这一切,都看了进去。 七日后,平凉城那高大而破败的城墙,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这里曾是燕王经营多年的核心重镇,城墙上还残留着战火的痕迹,插着燕王旗帜的旗杆被折断,光秃秃地立在那里。 城门口,一队队穿着大周军服的士兵正在盘查过往行人,领头的是赵信大元帅麾下的一名偏将。 见到苏云的钦差仪仗,那偏将立刻上前行礼:“末将参见首辅大人!” 苏云从马车里探出头,声音带着一路风尘的沙哑:“赵大元帅人呢?” “回大人,大帅正在城外‘悔过坡’,看管燕王残部。” “带我去总督府。”苏云吩咐道。 “是!” 车队穿过满目疮痍的街道,缓缓驶向城中心的总督府。 总督府门前,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两排穿着燕王旧部服饰的甲士,手持长戟,神情倨傲地分列两旁,将大门堵得严严实实。 苏云的马车刚停稳,一名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的将领便从府内大步走出。他上下打量了苏云一眼,脸上没有半分敬意。 “这里是平凉总督府,军事重地。不知车里是哪位大人?”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子边军特有的蛮横。 护卫苏云的偏将脸色一变,立刻上前喝道:“放肆!车内乃是当朝首辅、钦差苏云苏大人!你敢阻拦?” 那络腮胡将领嗤笑一声,抱起双臂:“首辅大人?京城的官,管到我们北地来了?” “我等只认兵符,不认官袍。没有赵大元帅的将令,谁也别想进这总督府的大门!”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徐耀祖掀开车帘,正要理论,却被苏云抬手拦住。 苏云平静地走下马车。 他依旧穿着那一身赶路的青衫,身上还带着风尘,可当他站定在那络腮胡将领面前时,一股无形的压力,让对方脸上的嗤笑僵住了。 “你叫什么名字?”苏云问。 “平凉副将,王莽。”络腮胡昂着头。 “很好。”苏云点点头,他没有看王莽,而是转向他身后那些神情倨傲的甲士。 “本官问你们,你们吃的是谁家的军饷?” 甲士们面面相觑,没有作声。 “你们守的,是谁家的城池?” 依旧一片沉默。 “你们身上的铠甲,手里的兵器,是大周的,还是燕王的?” 苏云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王莽的脸色变了:“你……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我们是燕王……” “燕王?”苏-云打断他,向前走了一步,目光如刀,“一个已经被打断脊梁,关在悔过坡等死的乱臣贼子?” “你现在,是在替一个死人,守门?” 王莽被他一连串的质问,问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苏云不再理他,从徐耀祖手中接过一份黄绫圣旨,高高举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着内阁首辅苏云,节制北地军政,整顿吏治,安抚流民,钦此!” 庄严的声音,回荡在总督府门前。 王莽和他身后的所有甲士,脸色煞白,腿肚子都在发抖。 节制军政! 这四个字,比任何刀剑都来得锋利! “怎么?”苏云收起圣旨,目光再次落在王莽脸上,嘴角勾起一抹冷意,“现在,本官能进去了吗?” 王莽的嘴唇哆嗦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末将……末将有眼不识泰山!参见……参见钦差大人!” 他身后那两排甲士,也哗啦啦跪倒了一片。 苏云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迈步,跨过了总督府的门槛。 “徐耀-祖。” “先生,我在!” “传我的令。”苏云的声音从府内传来,清晰地落入每一个人的耳朵,“即刻查封平凉城内,所有燕王府的产业。账本,名册,一律收缴。” “还有。”苏云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从今天起,总督府的书房,由我亲自接管。” 第53章 这书房,藏着前朝的鬼 苏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锤子,砸在总督府门前每一个人的心上。 他没再看跪了一地的甲士,径直走进了那座象征着北地权力中心的大宅。 徐耀祖跟在后面,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叫王莽的副将,低声问:“先生,就让他们这么跪着?” “跪着吧。”苏云的脚步没停,“吹一个时辰的冷风,脑子能清醒不少。” 总督府的书房很大,一整面墙都是顶到房梁的书架,上面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卷宗和古籍。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纸张和墨锭的味道。 “把门关上。”苏云吩咐道。 徐耀祖立刻照办,将两扇厚重的木门合拢,把外面的寒风和视线都隔绝开来。 “先生,您接管这书房,是想……” “找东西。”苏云走到那面巨大的书架前,手指从一排排书脊上缓缓滑过。 “燕王谋反,藏起来的金银财宝肯定不少,我这就派人去……” “不。”苏云打断他,“我要找的,不是金银。” 他的目光停在一本地理志上,随手抽了出来,翻了翻又放了回去。 “燕王这个人,自视甚高,图谋的是天下。金银对他来说,只是工具,不是目的。” 苏云一边说,一边用指关节不轻不重地敲击着书架的木板。 “他真正看重的东西,一定藏得比谁都深,也一定是他认为最能一击致命的武器。” 徐耀祖看着苏云像个工匠一样,仔细地检查着每一寸木料,满脸不解。 “先生,这要怎么找?总不能把这墙拆了吧?” “不用拆。”苏云笑了笑,“天库那种地方,靠的是精巧的机关和守门人的传承。而燕王这里,靠的是他自己的心思。” 苏云走到书房正中的一张宽大书案后坐下,视线正好对着墙上挂着的一副《北境堪舆图》。 “一个想当皇帝的人,总会把自己放在天下的中心。他最宝贵的东西,一定也放在他每天都能看到,并且引以为傲的地方。” 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面前的桌面。 徐耀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还是没明白。 苏云没再解释,只是站起身,走到那张巨大的地图前。 他没有看地图上的城池关隘,而是盯着地图右下角,一个毫不起眼的图例标记。 那是一个小小的,代表山川的符号。 苏云伸出手,用指尖在那符号上轻轻按了一下。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从书案下方传来。 那张沉重的书案,竟然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了一个通往地下的,黑漆漆的洞口。 徐耀-祖的嘴巴张成了圆形。 “先生,您……您怎么知道的?” “燕王起家于北地,最得意的便是平定山匪,统一北疆。这地图上的第一个标记,就是他拿下的第一座山头。”苏云淡淡地说,“他把机关设在这里,是为了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他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他率先走下石阶,徐耀祖连忙点燃火折子,紧随其后。 地下的密室并不大,也没有想象中的机关遍布。 这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排排码放整齐的木箱。 徐耀祖打开一个,里面全是发黄的卷宗和书信。 “都是些陈年旧事,还有和各地官员往来的信件。” 苏-云没去看那些箱子,他的目光,落在了密室最深处,一个孤零零摆在石台上的小木匣。 那木匣看起来很普通,连个锁都没有。 他走过去,直接打开了木匣。 里面,只有一份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史料。 苏云展开油布,昏暗的火光下,几个发黄的大字映入眼帘——《太祖废立录》。 徐耀-祖倒吸一口凉气:“废……废立?” 这可是足以动摇国本的东西! 苏云的脸色也变得凝重,他一页页翻看着。 这份史料,详细记载了大周太祖皇帝登基之初,宗室内部发生的一场巨大风波。 当时几位手握重兵的亲王,联合朝中部分老臣,企图以“血脉非正”为由,废黜太祖,另立新君。 “原来如此。”苏云低声自语,“燕王想要的,根本不是那份所谓的先帝遗诏。他是想从根子上,挖出太祖皇帝得位不正的证据,从而证明女帝这一脉,名不正言不顺。” “这心机……太狠了。”徐耀祖听得手心冒汗。 苏云的手指忽然停住了。 他盯着史料上一段用朱笔写下的批注,那字迹,工整、刻板,带着一股子学究特有的认死理的劲儿。 “正本清源,以史为鉴……”苏云缓缓念出那行批注,一种熟悉感涌上心头。 他继续往下看。 批注里提到了那场危机的关键人物——一位时任翰林院大学士的帝师。 这位帝师在旋涡中,态度暧昧,既没有支持废立,也没有旗帜鲜明地拥护太祖,其行为动机,史料中语焉不详。 而批注的最后,竟提到了“天库”二字。 “其库,藏国之利弊,非一人可掌……” 看到这里,苏云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脑中瞬间闪过另一张脸。 那个在内阁大库里,守着故纸堆,不修边幅,固执己见的老学究。 张敬之! 没错,就是张敬之! 这笔迹,这治学理念,这股子劲儿,甚至是对“天库”的了解,都和张敬之如出一辙! “是他……”苏-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张敬之……原来,他不只是个守门人。” 史料的最后,还有那位神秘大学士留下的一句批语。 “乱世之根,常在国之命脉,非忠奸可论。” 苏云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国之命脉? 什么才是国之命脉? 是漕运?是盐铁?还是……人心? 他想起了李沐雪昏迷中说的“老头”,想起了张敬之不合常理的死。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仿佛都指向了同一个模糊的影子。 张敬之的死,绝不是为了泄露一条密道那么简单。 他在用他的死,告诉自己一些更深的东西。 “先生?先生?”徐耀-祖看到苏云脸色不对,担忧地叫了两声。 苏云回过神,将那份《废立录》小心翼翼地重新包好,揣入怀中。 “我们走。” “那……那这里的东西呢?”徐耀祖指着满屋子的木箱。 苏云看了一眼那些记录着无数阴谋和交易的卷宗,眼中没有丝毫波澜。 “烧了。” “啊?烧了?”徐耀祖大惊失色,“先生,这里面可有不少孤本史料,还有燕王和其他官员的往来罪证……” “罪证,我们手里已经够多了。”苏云转身向洞口走去,“至于那些史料,有些鬼,就该跟着它的旧主子,一起埋进土里,永不见天日。” “真正的宝贝,”他拍了拍胸口,“我已经拿到了。” 两人回到书房,苏云将火折子扔进了那个黑漆漆的洞口。 火苗瞬间窜起,很快,一股黑烟从洞口冒出。 苏云面无表情地将那张沉重的书案推回原位,盖住了所有的秘密和罪恶。 “徐耀-祖。” “先生,我在。” “传令下去,平凉城所有事务,三天内必须清点完毕。所有查抄的钱粮,一半就地赈灾,一半封存,准备运回京城。” 徐耀祖愣了:“三天?这么急?我们不在这多待些时日,彻底稳住北地局面吗?” 苏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着南方京城的方向。 平凉的夜风很冷,吹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这平凉的风,吹不散京城的云。”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股让人心悸的寒意。 “新的风暴,快来了。我们得回去了。” 第54章 这盘棋,原来还没下完 “先生,回京城?”徐耀祖追着苏云的脚步,进了书房,满脸都是不解。“北地这边才刚开了个头,赵大元帅还在悔过坡围着燕王残部,您现在就走,万一……” “没有万一。”苏云走到那张宽大的书案后,将刚刚推开的窗户又关上了。 外面的风声被隔绝,书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他拍了拍胸口揣着的那份《废立录》,动作很轻。 “平凉是燕王的根,但他的枝叶,早就伸到了京城。现在根烂了,那些枝叶也该剪了。” 徐耀祖还是不放心:“可您节制北地军政的圣旨在手,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啊。” “大展拳脚?”苏云拉开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已经凉透的茶,“你觉得,龙椅上那位,是想让我当一个北地王,还是想让我当一把随时能递到她手里的刀?” 徐耀祖哑口无言。 他懂了,苏云在平凉做的每一件事,都像是在向京城那位展示这把刀有多锋利。 现在刀磨好了,自然该回刀鞘里去。 “我明白了。”徐耀祖重重点头,“先生,您吩咐。” “三天。”苏云伸出三根手指,“我只给你三天时间。” “第一,把燕王在平凉所有亲信、门生故吏的名单,全部理出来,连同查抄的罪证,打包封存。” “第二,以我的名义,提拔一批在这次平叛中有功、但出身寒微的本地小吏,接管平凉城防和政务。告诉他们,位置我给他们了,能不能坐稳,看他们自己。”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苏云的目光落在徐耀祖脸上,“燕王谋反多年,不可能没有私藏的军饷。金银珠宝他或许不看重,但打仗的钱,一定藏在最隐秘的地方。” “把这笔钱给我挖出来。”苏云的语气不容置疑,“一两都不能少。一半,继续‘以工代赈’,另一半,我有大用。” 徐耀祖听得心惊肉跳,这简直是在跟整个北地的旧势力抢钱。 “先生,这会不会太急了?” “不急,他们就该把钱藏得更深了。”苏云喝了一口冷茶,“去办吧,记住,用我们自己的人。” “是!”徐耀祖领命,快步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苏云一个人。 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份用油布包裹的《太祖废立录》,平铺在桌面上。 他又从随身的行囊里,拿出沈策之前给他的,那张翰林院大学士张敬之的素描画像。 苏云点亮了桌上的烛台。 烛光下,他将画像与史料上那段朱笔批注,并排放在一起。 “正本清源,以史为鉴……” 苏云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一行行工整、刻板,却又力透纸背的字迹。 笔迹,一模一样。 那股子认死理的劲儿,那种对史料的较真,都和他在内阁大库里遇到的那个不修边幅的老学究,如出一辙。 苏-云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他的脑海里,瞬间涌现出无数个碎片。 李沐雪在昏迷中呓语的“老头”和“药”。 张敬之在内阁大库深处,看似无意间透露的“天库”秘闻。 那枚刻着“唯剑”二字的古朴玉佩,和那句“天库之下,唯剑可通”的字条。 还有张敬之最后不合常理的死,一个精通典籍、心思缜密的老狐狸,怎么会那么轻易地泄露密道,还死得那么恰到好处? 最后,是沈策在地宫书房里说的那句话。 “地宫的遭遇和燕王的人,都是皇帝设下的考验。” 是考验。 可出题的人,恐怕不止一个。 苏云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明白了。 张敬之,从来就不是燕王的人,更不是什么简单的清流。 他是“天库”的守护者。 不,他更是太祖皇帝设下的,大周皇室法统的“监督者”。 他的任务,不是辅佐某一个皇帝,而是确保这把龙椅,能在家规之内,合法地传承下去。 他泄露密道,是阳谋。他给出“唯剑”玉佩,是传承。他用自己的死,是逼着所有人入局。 燕王,三皇子,四皇子,女帝,还有自己。 所有人,都是他棋盘上的子。 而他真正的目的,不是帮助燕王谋反,而是要借这场滔天大乱,引出那个有资格接手“唯剑”玉佩,成为下一任守护者的人。 那个人,就是自己。 苏云猛地睁开眼,看向那张素描画像。 画上的老人,眼神古井无波,仿佛早已看透了世间一切。 这一刻,苏云心中对这位老学士,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敬意。 这位老人,以自己的生命为棋子,以天下为棋盘,布下了一个惊天大局。他赌的,是大周的万世基业。 这份胸襟,这份风骨…… 苏云拿起那份沉甸甸的《废立录》,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在发烫。 他终于懂了。 张敬之用死,换来了自己的“入局”。而女帝,则顺水推舟,用一场地宫考验,确认了自己是不是一把趁手的“刀”。 双重考验。 苏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胸中的郁结,豁然开朗。 原来这盘棋,还没下完。 他重新将《废立-录》包好,贴身收起。 第二天,徐耀祖红着眼睛,带着一身尘土冲进了书房。 “先生!找到了!找到了!”他声音都在抖,“就在燕王府后花园的一口枯井下面,挖出了三大箱金条和无数银锭!足够我们北征大军再打一年!” 苏云正在写信,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很好。” 徐耀祖喘了口气,又说:“您提拔的那些小吏也都安排下去了,一开始还有些旧官吏不服,被我叫王莽带兵压了一下,现在都老实了。” “嗯。”苏云依旧在写。 “先生,您在写什么?”徐耀祖好奇地凑过去。 “给陛下的奏疏。”苏云头也不抬,“告诉她,北地已平,民心渐安。” 徐耀祖看着奏疏上的字眼,念了出来:“……臣在清理燕王府时,意外发现一些前朝旧物,颇有深意,待臣回京,再当面呈禀……” “先生,您这是?” “打个招呼。”苏云放下笔,将信纸吹干,折好,装入信封,“我们带了这么一份‘大礼’回去,总得让主人家有个心理准备。” 他将信递给徐耀-祖:“用天策府最快的渠道,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 “是!” 三天后。 平凉城外,一辆和来时一样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再次踏上了官道。 只是这一次,方向是南下。 车队后面,跟着十几辆装满了卷宗和财物的重型马车。 徐耀祖被苏云留在了平凉,总管北地善后事宜。 车厢里,只有苏云一个人。 他靠在车壁上,手里摩挲着那份《废立录》。 这东西,是一把真正的双刃剑。 用好了,它可以成为女帝巩固统治,震慑所有宗亲藩王的最强武器。 用不好,它也会反噬皇权,让本就微妙的君臣关系,彻底崩盘。 苏云知道,女帝在等他回去,等他交出这份“投名状”。 可他,并不打算全交。 张敬之用生命换来的传承,那背后隐藏的,关于“天库”和“监督者”的秘密,比一份史料本身,要重要得多。 他必须把关键的部分,藏起来。 既能完成女帝的“考验”,又能为自己将来继续探究天库的秘密,留下一条后路。 马车颠簸着,缓缓向京城的方向驶去。 苏云将《废立录》重新揣入怀中,目光投向窗外。 他知道,京城里,有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盯着他带回去的,究竟是一份忠诚,还是一把能刺向她自己的刀。 而他,也该回去,看看另一双眼睛了。 那双曾经明亮如星,如今却只剩下空洞和恐惧的眼睛。 苏云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李沐雪缩在床角的样子。 “等我。” 他在心里默念。 马车穿过荒芜的田野,京城的轮廓,还远在地平线之外。 但苏云已经能闻到,那座权力旋涡中心,散发出的冰冷气息。 他回到书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份《太祖废立录》,重新誊抄了一遍。 第55章 这份人情,该还了 马车驶入京城时,街上正是一片欢腾。 北境大捷,燕王授首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早就飞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百姓们自发地挂起了红绸,商铺打着酬宾的旗号,连街边卖糖葫芦的小贩,吆喝声都比往日里响亮几分。 苏云坐在车里,撩开帘子的一角,看着外面那一张张喜气洋洋的脸,眼神里却没什么波澜。 马车没有走朱雀大街,而是绕了条僻静的路,直接回了首辅府。 府门前,徐耀祖正焦急地来回踱步,看见马车,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来。 他看起来瘦了一圈,眼下泛着青黑,但精神头却很足。 “先生,您可算回来了!” 苏云下了车,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股尘土的味道。 “平凉那边都妥了?” “妥了。”徐耀祖赶紧点头,“您交代的三件事,都办完了。我把后续的琐事交给了王莽,让他戴罪立功,然后就快马加鞭地赶回来了。” 苏云嗯了一声,迈步往府里走。 “京城里的奏报,路上我都看了。” “那先生您……” 苏云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先不谈公事。” 他进了书房,第一句话却是:“派个信得过的人,去一趟翰林院的藏书阁,看看张敬之大学士的旧居。” 徐耀祖愣了一下,没多问,立刻转身出去安排。 不到一个时辰,派去的人就回来了,带回一个半旧的木盒。 “先生,张大学士的屋子已经空了,只在书案上,放着这个盒子。” 苏云挥退了下人,关上书房的门。 他打开木盒。 里面,一枚刻着“唯剑”二字的古朴玉佩,静静地躺在褪色的丝绸上。 玉佩旁边,压着一张字条。 上面只有五个墨色淡然的字。 “天下既定,吾往矣。” 苏云拿起那枚尚有余温的玉佩,手指轻轻摩挲着“唯剑”二字。 他仿佛看到了那个不修边幅的老学究,在内阁大库的尘埃里,在平凉的密室批注里,在京城地下的棋局里,用自己的生命,布下了一场惊天大局。 这场局,不是为了某个人,而是为了这两个字。 天下。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玉佩和字条小心地收好。 这份人情,他欠下了。 也接下了。 “先生。” 徐耀祖在外敲门。 “进来。” 徐耀祖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沓厚厚的卷宗。 “这是您离京之后,京城各方势力的动向汇总。” 苏云坐回书案后,接过卷宗,一页页翻看着。 “表面上看,风平浪静。”徐耀祖压低了声音,“燕王和两位皇子的党羽被清洗一空,朝堂上空出了不少位置,那些之前中立的文臣,一个个都安分守己得很。” “暗地里呢?”苏云头也没抬。 “暗流汹涌。”徐耀祖的脸色凝重起来,“最近京城里,开始有些奇怪的说法。” “什么说法?” “说什么‘天命所归,非人力可改’,还有人搬出《太祖法度》,说什么‘女子主政,阴阳颠倒,非国之福’。”徐耀祖说得咬牙切齿,“虽然没人敢明着说,但意思很明显,就是冲着陛下去的。” 苏云翻动卷宗的手指停了一下。 “查到源头了吗?” “不好查。”徐耀祖摇头,“都是些茶楼酒肆的闲谈,一问就是听别人说的。但卑职发现一个现象,这些流言传得最凶的地方,都跟几家权贵有关。” 他点了点卷宗上的几个名字。 “更奇怪的是,”徐耀祖继续说道,“一些过去从不结交的文臣,最近却和宫里几个大太监的家人走动得十分频繁。送礼的,喝茶的,表面上是同乡之谊,但太巧了。” 苏云的指关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文臣,宦官,后宫。 燕王倒了,三皇子四皇子废了,这京城里盘根错节的老树根,又开始冒新芽了。 这一次,对手不再是提着刀的武夫,而是捧着圣贤书,藏着笑面虎的读书人。 还有那些在宫里,离龙椅最近的无根之人。 “知道了。”苏云合上卷宗,“沈策呢?” “已经在偏厅候着了。” “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一身黑衣的沈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里。 “首辅大人。” “坐。”苏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天策府的眼睛,看到了什么?” 沈策坐下,身姿笔挺。 “和徐主事查到的差不多。”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没有起伏,“流言的源头,指向以太常寺卿王大人为首的几个清流文臣。他们私下里,都和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公公的外戚有过来往。” “长乐宫那边呢?”苏云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守卫比之前更森严了,里里外外都是陛下派去的羽林卫和天策府的好手,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沈策回答道,“御医每天三次请脉,送去的药都是最好的。李姑娘的伤势在好转,但……” “但什么?”苏云的心提了一下。 “还是没醒,偶尔在梦中呓语,说的还是那几个词,听不真切。”沈策顿了顿,“宫里传出来的说法是,陛下对李姑娘的看重,比对一位皇子还金贵。” 苏-云沉默了。 他知道,这份“金贵”,既是恩宠,也是一道无形的枷锁。 李沐雪活着,昏迷着,待在皇宫里,才是对各方最有利的状态。 对女帝来说,这是牵住自己的一根线。 对自己来说,这是必须回去救她的一个理由。 “天策府接下来的任务,”苏云抬起头,看着沈策,“改一改。” “请大人示下。” “从现在起,不必再盯着那些武将藩王。”苏云的声音很冷,“我要你们的眼睛,盯住京城里每一个二品以上的文官,盯住宫里每一个有头有脸的太监和宫女。” “我要知道,谁和谁吃饭,谁给谁送礼,谁家的狗,又去了谁家的后门。” 沈策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立刻就恢复了平静。 “属下明白。” “去办吧。”苏-云挥了挥手。 沈策和徐耀祖都退了出去,书房里又只剩下苏云一个人。 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展开那副巨大的京城舆图。 这一次,他的目光没有落在城防九门,没有落在兵部衙门,也没有落在宗人府。 他的手指,在舆图上缓缓移动,划过翰林院,划过太常寺,划过几位嫔妃的娘家府邸,最后,停在了皇城深处,一个代表着宦官机构的微小标记上——司礼监。 一张无形的网,在他脑中铺开。 这张网,比燕王谋反的军阵,比地宫里的机关,要复杂百倍,也凶险百倍。 燕王要的是皇位,是天下。 而这些人,他们想要的,是“规矩”,是“法统”。 是要让龙椅上的人,按照他们的规矩来坐天下。 这比造反,更诛心。 苏云从怀中,取出了那份誊抄过的《太祖废立录》。 他看着这份足以颠覆朝堂的史料,又看了看舆图上那个错综复杂的权力网络。 他笑了。 笑声很轻,也很冷。 他回到书案前,取出一枚黑色的棋子。 啪。 棋子没有落在代表兵权的任何地方,而是被他重重地按在了舆图上,一个看似最不起眼,却又最核心的位置。 太常寺卿,王允之的府邸。 “张大学士,你用死,把我推上了棋盘。” 苏云看着那枚黑子,轻声自语。 “现在,轮到我了。” “这盘棋,也该换个下法了。” 第56章 这罪,得我来定 早朝的钟声,穿透京城清晨的薄雾,一声声,敲在金銮殿冰冷的地砖上。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刻意放缓。 玄色龙袍的女帝端坐于龙椅之上,面沉如水,目光扫过殿下众人,最终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开审。” 两个字,没有多余的寒暄。 内阁首辅苏云,一身崭新的绯色官袍,手捧一卷厚厚的宗卷,自百官班列中走出,行至大殿中央。 他躬身行礼,而后直起身,打开了手中的宗卷。 “臣,内阁首辅苏云,奉旨审理燕王谋逆一案。” 他的声音平稳而洪亮,不带一丝情绪。 “燕王,身为宗室,食国之俸禄,享太祖之恩泽。然,其心不古,狼子野心,罔顾君臣之义,天地之纲常。” “其罪一,结党营私。暗中勾结废皇子,交通朝臣,培植党羽,图谋不轨。” “其罪二,私蓄甲兵。以修缮河堤为名,倒卖精铁,私铸兵器,于北地设立大营,操练死士,其心可诛。” 苏云每念一条,殿中百官的头便垂得更低一分。 他宣读的内容,详尽无比,从燕王如何与三皇子、四皇子暗通款曲,到他如何通过户部侍郎王德发走私军械,每一笔账,每一封信,都罗列得清清楚楚。 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可殿中一些心思深沉的老臣,却在心底犯起了嘀咕。 他们本以为,苏云会从根子上,从更久远的地方,去挖燕王谋逆的“法理”依据。 毕竟,京城里那些关于“血脉”、“法统”的流言,他们不是没听过。 然而,苏云的卷宗里,通篇都未提及半个字。 没有太祖皇帝早年的宗室纠纷,没有“天库”的秘闻,更没有那位神秘大学士的影子。 “其罪三,兴兵作乱。起三万大军,绕道古道,直扑京师,致北境糜烂,生灵涂炭。更遣刺客潜入万寿节宫宴,意图行刺陛下,罪在不赦!” 苏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凛然正气。 “综上,燕王之罪,非为一时糊涂,乃处心积虑,蓄谋已久!其所作所为,皆为一己之私欲,觊觎大宝,与太祖祖训背道而驰,与天下民心背道而驰!” “此等乱臣贼子,天理不容,国法不容!” 话音落下,苏云合上卷宗,高高举过头顶。 “臣,宣读完毕。请陛下圣裁。” 金銮殿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那高高在上的龙椅。 女帝缓缓坐直了身体,目光冷冽,扫过下面战战兢兢的群臣。 “准奏。” 她吐出两个字。 “传朕旨意。逆王之名,从宗室玉牒中划去,贬为庶人,永囚天牢。其三族之内,凡参与谋逆者,一律按大周律,斩立决。” “其余党羽,由三法司会同天策府,严加审理,绝不姑息!” 女帝的声音越来越冷,仿佛给这大殿又降了几分温度。 “钦此。” 雷霆手段,斩草除根。 朝中百官,齐齐跪倒在地,山呼万岁,竟无一人敢有异议。 苏云低着头,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这场审判,罪名是他定的。 结局,自然也在他意料之中。 退朝后,苏云被一名老太监,单独引到了御书房。 “首辅大人,请。” 苏云迈步而入,女帝正站在一幅山河图前,背对着他。 “臣,参见陛下。” 女帝转过身,脸上没了朝堂上的冰冷,取而代出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苏云,今日之事,你办得很好。” “臣不敢居功,只是将事实公之于众。”苏云垂首道。 “事实?”女帝轻笑一声,“事实有很多种。你选了一种对大周,对朕,最有利的事实。” 她走回书案后坐下,目光落在苏云身上。 “你很聪明,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苏云心头一凛,知道正题来了。 “臣只知,国之根本,在于君臣一心,朝堂安稳。任何动摇国本之言,皆是祸乱之源。” “说得好。”女帝点了点头,“胸有丘壑,识大体,知进退。朕果然没看错你。” 她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敲打的意味。 “赏你的东西,已经送到你府上了。朕给你的权柄,也一日重过一日。” “你要记住,刀子越快,拿刀的手,就要越稳。” 苏云立刻躬身:“臣,谨遵陛下教诲。” 他知道,这是警告,也是试探。 他顺势接过了话头:“陛下说的是。臣也正为此事忧心。” “哦?”女帝挑了挑眉。 “燕王这棵大树虽倒,但其根系盘根错节。臣担心,有些烂掉的根,还埋在土里,甚至,已经烂进了这宫墙之内。” 苏云抬起头,直视女帝的双眼。 “京中流言,想必也传到了陛下耳中。臣恐有宵小之辈,潜藏深宫,假借祖宗之名,行霍乱朝纲之实,不得不防。” 御书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女帝盯着苏云看了许久,眼神变幻莫测。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 “这宫里,是该好好打扫打扫了。” “既然你有这份心,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臣,遵旨。”苏-云心头一松,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从皇宫出来,回到首辅府。 门口堆满了女帝赏赐的金银绸缎,一箱又一箱。 苏云看都没看一眼,径直回了书房。 徐耀祖跟在后面,兴奋地搓着手:“先生,这下咱们府上可阔气了!陛下这次的赏赐,比之前所有加起来都多!” 苏云没理他,关上书房的门,走到书案前。 他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了两份卷宗。 一份,是他在平凉密室里,亲手誊抄的《太祖废立录》原稿。 另一份,则是他为了今日朝堂宣判,特意删改过的“洁净版”。 他的手指,从那份原稿上,写着“血脉非正”、“帝师暧昧”的字迹上划过。 这些字,每一个,都足以在朝堂上掀起滔天巨浪。 但他把这些,全都藏了起来。 他递给女帝的,是一份完美的投名状。 而女帝,也默契地接下了。 这一局,君臣二人,都演得很好。 苏云收起卷宗,又拿出了那枚刻着“唯剑”的玉佩。 玉佩入手温润,却仿佛有千斤之重。 张敬之用生命换他入局,不是让他来当一个只会揣摩上意的权臣的。 他看着墙上那副巨大的京城舆图,目光在翰林院、太常寺,以及几个后宫外戚的府邸上,来回逡巡。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了皇城深处,那个代表着司礼监的标记上。 文臣,宦官,后宫。 一张比燕王谋反更复杂,更凶险的网,正在他面前缓缓铺开。 苏云深吸一口气。 燕王的案子,不是结束。 而是另一场战争的开始。 “先生!” 书房的门被敲响,徐耀祖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进来。” 徐耀祖推门而入,脸色有些古怪。 “先生,宫里来人了。” “谁?” “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公公的干儿子,小安子。”徐耀祖压低了声音,“他说,王公公想请您过府一叙。” “请我?”苏云眉毛一挑。 “是。”徐耀-祖点头,“小安子说,王公公对您今日在朝堂上,正本清源,痛斥逆贼之举,感佩不已。想……想当面感谢您,为朝廷除了一个心腹大患。” 苏云笑了。 笑声很轻,也很冷。 这棋盘刚摆好,对手的棋子,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告诉他,”苏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府外车水马龙的街道,“心意我领了。” “就说我刚刚回京,鞍马劳顿,身子不适。” “改日,由我亲自登门拜访。” 第57章 这药,是冲着人来的 徐耀祖送走了那个叫小安子的太监,一溜小跑回到书房,脸上还带着没散尽的兴奋。 “先生,这王公公是司礼监的头号人物,他说的话,比六部尚书还管用。他这是想投靠咱们?” 苏云正在看一份北地送来的善后奏报,闻言头也没抬。 “他不是投靠,是试探。” 苏云放下笔,端起旁边已经凉了的茶水喝了一口。 “试探我这把刀,磨得够不够快,会不会割到他的手。” 徐耀祖愣住了,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咱们刚帮陛下平了燕王,正是功劳最大的时候,谁还敢……” “功劳最大,也是最招人恨的时候。”苏云打断他,“燕王和那两个皇子倒了,朝堂上空出那么多位置,你以为是留给我们的?” 他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那是留给那些盘踞京城几十年的老树根的。我们动了他们的位置,他们自然要想办法,把我们从这棋盘上挪开。” 徐耀-祖听得后背发凉,府里那些赏赐好像也变得烫手起来。 “那……那我们怎么办?” “不怎么办。”苏云重新拿起笔,“他要看,就让他看清楚。你去告诉下面的人,‘以工代赈’的钱款,一文都不能错。漕运上的新规,一条都不能改。谁敢伸手,就直接把手给我剁了。” “是!”徐耀祖重重点头,心里有了底。 夜色深了,首辅府的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沈策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将一份卷宗放在苏云面前。 “大人,查到了。” 苏云放下手里的公务,打开卷宗。 “说。” “如您所料,京城的流言,源头都指向以太常寺卿王允之为首的几个清流言官。”沈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天策府的暗桩回报,近一个月,王允之的管家,三次拜访司礼监王公公的外甥家,送去的都是前朝字画。” “户部一个姓张的郎中,半个月前,用他夫人的名义,在京郊买了一座庄子,第二天,庄子的地契就送到了王公公一个远房侄子的手上。” 苏云翻看着卷宗,上面记录的每一笔交易,每一次会面,都清晰无比。 “钱呢?”苏云问道。 “大部分都通过京城的几家老字号钱庄,分批流向了南方,账面上看不出问题。”沈策回答。 苏云合上卷宗。 这些老狐狸,做事滴水不漏。 明面上是人情往来,背地里全是利益交换。他们不用刀,用的是人情、规矩和钱,织成一张看不见的网。 苏云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长乐宫那边,怎么样了?” “守卫森严,都是陛下亲派的羽林卫和天策府的好手。”沈策回答,“李姑娘的伤势在好转,太医院的御医每日都去请脉,用的都是最好的药材。只是……” “只是什么?”苏云的声音沉了下去。 “人,还是没醒。”沈策顿了顿,“偶尔会说梦话,还是那几个字,听不清楚。” 苏云没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 沈策行了一礼,悄然退下。 书房里,只剩下烛火摇曳的声音。 苏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皇宫的方向。 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关着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 第二天,苏云递了牌子,入宫。 他没有去御书房,而是直接去了长乐宫。 宫殿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气氛肃杀。 领路的太监将他引到寝殿门口,便躬身退下。 苏云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李沐雪安静地躺在床上,脸上没什么血色,呼吸很轻。 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看起来就像一尊沉睡的玉像。 一名年老的御医正在收拾药箱,见到苏云,连忙躬身行礼。 “首辅大人。” “她怎么样了?”苏云走到床边,看着李沐雪的脸。 “回大人,李姑娘的外伤已无大碍。”老御医叹了口气,“只是那场地宫爆炸,伤了心脉,损了神魂。老夫用了各种温养的方子,也只能吊着,人什么时候能醒,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苏云拿起旁边桌上的一份医案,一页页翻看。 上面详细记录了李沐雪受伤以来的所有脉象和用药。 字迹工整,记录详尽。 “心脉受损,神魂震荡……”苏云看着医案上的诊断,手指在“神魂”二字上轻轻划过。 他忽然开口问道:“张太医,我请教一下,爆炸之伤,多为外力冲击,脏腑受损。为何李姑娘的伤,会如此精准地只伤在‘神魂’之上?” 老御医愣了一下,额头上渗出细汗。 “这个……或许是爆炸声响巨大,惊了心神……老夫也只是根据脉象推断……” 苏云放下医案,目光落在老御医有些躲闪的眼睛上。 “张太医,你是宫里的老人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想必比我清楚。” 苏云的语气很平静,却让老御医的腿肚子一阵发软。 “大人明鉴,老夫……老夫实在不知啊!” 苏云没再逼问他,只是摆了摆手。 “你下去吧。” 老御医如蒙大赦,提着药箱,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寝殿。 苏云重新坐到床边,静静地看着李沐雪。 他想起了她昏迷中呓语的“老头”和“药”。 又想起了张敬之,那个用死把他推上棋盘的老学究。 爆炸伤人,是混乱的,狂暴的。 可李沐雪的伤,太“干净”了。 干净得就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除了她一部分记忆,又让她恰到好处地昏迷不醒。 这不是意外。 这是一场人为的谋杀,一场针对记忆的谋杀。 苏云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李沐雪的手腕,冰凉一片。 他站起身,离开了长乐宫。 深夜,首辅府。 苏云将自己关在书房,桌上摊着两样东西。 一份,是长乐宫的医案副本。 另一份,是那枚刻着“唯剑”的玉佩。 烛火下,玉佩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苏云拿起医案,目光落在了一味药材上。 “龙涎香”。 安神定魂的极品香料,用在此处,合情合理。 可医案上记录的用量,却比常规的剂量,多了三成。 这点分量,救不了人,也害不死人。 但如果常年累月地用下去,足以让一个神魂本就受损的人,永远也醒不过来。 好精妙的手段。 苏-云将医案扔在桌上,拿起那枚“唯剑”玉佩。 张敬之用死,换他入局,让他接下这枚代表着“监督者”身份的玉佩。 女帝用地宫考验,试探他是不是一把趁手的刀。 现在,又有人用李沐雪的命,来给他上第三课。 告诉他,他身边的人,有多么脆弱。 告诉他,在这京城里,能杀人的,不止有刀。 苏云的目光,落在了墙上的皇城舆图上。 他的手指,从长乐宫,划到太医院,最后,停在了司礼监的位置。 这张网的中心,就在那里。 “先生。”徐耀祖在门外轻声敲门,“夜深了,您该歇息了。” “进来。” 徐耀祖推门而入,看见苏云正在一张白纸上写着什么。 “去,查。”苏云将纸条递给他。 徐耀-祖接过来,借着烛光看清了上面的字。 “查清宫中御药房,近半年来,所有‘龙涎香’的来源、出入和用药记录。尤其是司礼监那边的用量。” 徐耀祖心头一跳,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先生,这……” 苏云抬起头,眼神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幽深。 “这京城里,有些药,不是用来救人的。” “是用来杀人的。” 第58章 这把钥匙,藏得够深 三天后,徐耀祖像一阵风似的冲进书房,脸上的兴奋藏都藏不住。 “先生!查清楚了!御药房那边的账目,天衣无缝!” 苏云正临摹着一幅前朝的山水帖,闻言,笔锋没有丝毫停顿,直到画完最后一笔,才将狼毫笔搁在笔架上。 “天衣无缝,才是最大的问题。” 徐耀祖愣了一下,脸上的喜色顿时僵住。“先生的意思是……” “御药房的‘龙涎香’,每个月的出入都对得上账。司礼监那边领走的份例,一钱不多,一钱不少。”苏云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干净得就像有人提前帮他们打扫过战场。” 徐耀祖的脸色白了几分。“那,那王公公……” “一个能在宫里屹立几十年的老太监,要是连这点手脚都做不干净,坟头的草都该三尺高了。”苏云放下茶杯,声音很平淡,“这条线,断了。” 徐耀-祖急了。“那李姑娘的毒……” “毒是引子,不是根子。”苏云站起身,走到墙边那副巨大的皇城舆图前,“想要下毒,首先得能悄无声息地靠近。那座地宫,那些守卫,都不是摆设。” 他看着舆图上长乐宫的位置,眼神幽深。 “那场爆炸,伤得太巧了。李沐雪的伤,也来得太准了。这说明,动手的人,对地宫,对她,都了如指掌。” 徐耀-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觉得那张图上盘根错节的线条,像一张巨大的蛛网,而他们,正站在蛛网的中心。 “先生,那我们……” “明着查,查不出东西。那就换个法子。”苏云转身回到书案前,铺开一张新的宣纸,开始研墨。“我去见个人。” 夜里,沈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首辅府的偏厅。 “大人。” “坐。”苏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天策府的眼睛,在宫里看得清楚吗?” “难。”沈策的声音没有起伏,“宫里是陛下的,也是各位娘娘的。皇后和几位老贵妃的势力,盘根错节,我们的人,很难插到核心去。尤其长乐宫,现在围得跟铁桶一样。” 苏云嗯了一声,似乎并不意外。 “针插不进,水泼不进。那就只能把这铁桶,从外面撬开。” 沈策看着他,没有说话,等他下文。 “我要查的不是人,是路。”苏云看着沈策的眼睛,“一条能绕开所有人眼睛,通往长乐宫,甚至通往天库的路。” 沈策的瞳孔微不可查地缩了一下。“大人是说……地底下?” “除了地底下,还有哪里能藏得住这么多鬼。”苏云淡淡道。 第二天早朝,苏云出班上奏。 他没提任何宫闱之事,只说北境一战,燕王残部引爆天库,动摇皇城根基。为防后患,他恳请陛下准许,由工部牵头,对自己这位内阁首辅负责,全面勘察皇城地下的水利暗渠系统,绘制新图,以保宫城万年安稳。 此言一出,百官无人反对。 这理由太正当了,谁敢说一个不字? 龙椅上的女帝,深深地看了苏云一眼,准奏。 但她也加了一条,命宗人府派出两位宗正,全程监察,以示公允。 “臣,遵旨。”苏云躬身领命,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勘察的队伍很快就组建起来,由工部的匠人们主导。苏云每日都会亲临现场,穿着一身不起眼的常服,和匠人们一起看图纸,下坑道。 宗人府那两位宗正,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得了地下的阴冷潮湿,跟了两天,便只派两个小吏跟着,自己躲回府里喝茶去了。 这正合苏云的心意。 这天,队伍勘察到一处连接宫城内外的旧排水渠。 苏云正对着一张破损的旧图纸皱眉,一个满身泥污的老匠人走了过来。 “苏大人,这块儿的图,是前朝的了,好多地方都对不上。” 苏云抬起头,看清来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陈工。” 那被称为陈工的老匠人,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大人还认得小老儿。” “当年在破庙外,要不是你那一碗热粥,我可能就冻死在那个冬天了。”苏云放下图纸,语气随意地像在聊家常。 陈工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摆了摆手。“陈年烂谷子的事了,不值一提。” 苏云指着图纸上的一处。“这地方,图上标的是死路,怎么下面好像还有水流声?” 陈工凑过去,眯着眼看了半天。“嗨,这宫里的管子,跟人的肠子一样,九曲十八弯的。有些老管子,图上没画,可它就一直在那儿。还有些新修的,用的不是咱们匠作局的手艺,图上自然更不会有。” 他说着,用粗糙的手指在图纸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轻轻划了一下。 “大人您看,这儿,像不像个老鼠洞?老鼠多了,自然就要打新洞。” 苏云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那是一个毫不起眼的通气井标记。 他点了点头。“是该好好清理一下了。陈工,你经验老,这几日,辛苦你多带人看看,把那些没在图上的‘老鼠洞’,都给我找出来。” “好嘞!”陈工应了一声,转身吆喝着人干活去了。 临走时,他袖子里掉出来一个油布包,正好落在苏云脚边。 苏-云弯腰捡起,陈工已经走远了。他不动声色地将油布包揣进怀里。 回到首辅府,苏云立刻关上书房的门。 他展开那个油布包,里面是一张用羊皮绘制的图纸,比工部那些官方图纸要详细百倍。 图上,用朱砂标记出了几条蜿蜒曲折的红线。 这些红线,代表着一条条从未记录在案的“暗渠”。 图纸旁边,还有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是陈工歪歪扭扭的字迹:“近三年修,非宫中物,似军中所用。” 苏云的手指,顺着其中一条最粗的红线移动。 它的起点,在皇城外一处废弃的军械所。 它蜿蜒潜入宫城,其中一个隐秘的通气口,就在长乐宫后院的一口枯井里。 而它的终点,竟然绕过了天库的层层防御,直抵天库那扇青铜巨门的地基之下。 苏云猛地收回手,只觉得指尖一片冰凉。 这不是什么暗渠。 这是一条精心构建的地下走廊,一条可以绕开所有耳目,直达皇权心脏的毒蛇。 爆炸,李沐雪,天库……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张地图串联了起来。 宫里,藏着另一股力量。 一股独立于女帝、独立于朝臣,甚至可能连天策府都不知道的力量。 这股力量,能动用军方的技术和资源,在天子脚下挖出这样的通道。 他们能在天库爆炸的混乱中,精准地“谋杀”掉李沐雪的记忆。 苏-云靠在椅背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原以为对手是朝堂上的文臣,是深宫里的宦官。 现在看来,那些人,最多只是棋子。 真正下棋的人,藏得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他拿起那张羊皮地图,烛火下,那几条红色的暗渠,像一道道流着血的伤口。 “这把钥匙,”苏云看着地图,轻声自语,“原来藏在这里。” 第59章 这陷阱,是请君入瓮 书房里,烛火跳动。 苏云将那张从工匠陈工手里得来的羊皮地图,平铺在书案上。然后,他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了那个从天库得来的黑漆木盒。 打开盒子,里面那张绘制着皇城宫殿地下布局的图纸,静静躺着。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张官方的、代表着皇权的地下图纸,覆盖在了那张民间的、用朱砂标记着暗道的羊皮图之上。 两张图纸重叠的瞬间,苏云的手指停在了半空。 羊皮图上的朱砂红线,像一条条蜿蜒的毒蛇,完美避开了官方图纸上所有的防御枢纽和岗哨位置。它们穿过被人遗忘的废弃管道,利用着山体结构形成的天然空洞,最终,精准地连接了几个让他脊背发凉的地方。 一头,是关着李沐雪的长乐宫。 一头,是女帝日夜处理政务的御书房。 还有一处,竟然通往已经几十年无人问津的冷宫。 苏云的手指顺着其中一条最粗的红线缓缓移动。 “这不是暗渠……”他轻声自语,“这是在皇宫底下,又建了一座看不见的皇宫。” 这座影子皇宫,能悄无声息地监控君王,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抵达后妃寝宫,甚至能在一夜之间,让皇宫的主人换个姓氏。 “先生!”徐耀祖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沓刚整理好的卷宗。 他看到苏云面前那两张诡异的地图,愣了一下。 苏云没有抬头,指着地图,声音有些沙哑:“耀祖,你看这像什么?” 徐耀祖凑过去,看了半天,只觉得头皮发麻。“先生,这……这是造反的路线图啊!” “不。”苏云摇头,“造反,用的是刀兵。这张图,用的是人心。它比刀子,狠多了。” 他收起地图,重新坐回书案后。 “去,帮我查几样东西。” “先生您吩咐。” “去翻宫里近五十年的修缮档案,尤其是所有关于地宫、水道、宫墙加固的记录。”苏云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异常清晰,“我不要你看修了什么,花了多少钱。我要你把所有参与过的工匠、督造的官员、还有最后验收签字的人,把他们的名字,全都抄下来。” 徐耀-祖倒吸一口凉气:“先生,这……这得是几百上千个名字,跟大海捞针一样。” “那就把海给我抽干了捞。”苏云看着他,“我给你三天时间。” “是!”徐耀祖不敢再多问,领了命令,转身就往外跑。 三天后,徐耀祖拖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几乎是撞进了书房。他把一沓厚厚的纸张拍在桌上,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先生……查到了。” 苏-云放下手中的笔,拿起那沓纸。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人名。 “说。” “五十年来,所有跟地下工程有关的记录,工匠换了几百人,督造的官员换了几十人。但……”徐耀祖咽了口唾沫,压低了声音,“有一个姓氏,出现的次数太不寻常了。” “姓张?” 徐耀祖猛地抬头,满眼都是震惊。“先生您怎么知道?” “说下去。” “是!那些档案里,很多关键卷宗的督造官员那一栏,名字都被虫蛀或者水浸,模糊不清。但卑职发现,他们的名字里,总有一个‘敬’字,特别清晰。”徐耀祖指着纸上的一个名字,“卑职翻了最早的一份,光和元年的档案,上面有一个完整的名字,叫……张辅仁。他是……是张敬之大学士的曾祖父。” 书房里,一片死寂。 苏云看着那个名字,脑海里浮现出张敬之在内阁大库里,衣衫褴褛、浑身尘土的模样。 浮现出他递过来那枚“唯剑”玉佩时,平静的眼神。 还有那张字条——“天下既定,吾往矣。” 原来,那个“往”字,是回到这条黑暗的地下通道里,用自己的死,来点亮这最后的棋局。 这个张家,几代人,耗费百年光阴,在皇宫底下,挖出了这么一个足以颠覆天下的秘密。他们不是为了谋反,而是成了悬在历代皇权头顶的,一把最锋利的剑。 他们,是这个王朝真正的守夜人。 而现在,张敬之用他的死,把这把剑的剑柄,交到了自己手上。 “耀祖。”苏云缓缓开口。 “卑职在。” “从今天起,忘了你查到的一切,这些纸,烧了。” 徐耀祖心头一凛,不敢多问,立刻将那沓纸投入火盆。 看着跳动的火光,苏云站起身,对徐耀祖说:“备车,进宫。” 御书房。 苏云将一份关于加固皇城地下防御的奏疏,呈给女帝。 “陛下,臣在勘察地下水道时发现,宫城之下,多有前朝废弃的暗渠,四通八达,若被贼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为保陛下与宫城安危,臣恳请,立即对地下关键区域,加装防卫机关。” 女帝接过奏疏,仔细看了看,上面图文并茂,将所有危险地段都标记了出来。 “准奏。”女帝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此事,就由你全权负责。天策府,禁卫军,皆听你调遣。” “臣,遵旨。” 深夜,皇宫一处偏僻的角落。 苏云和一身黑衣的沈策,并肩站在阴影里。 “大人,按照您的吩咐,所有机关都已装好。”沈策的声音像是从石头里挤出来的。 “很好。”苏云递给他一张新的图纸,“这才是你们天策府今晚,真正的巡防路线图。” 沈策接过图纸,借着远处灯笼的微光看了一眼。他发现,图纸上,有三个地方被画了红圈,标注着“禁区”。而这三个地方,在白天刚刚装好的防御图上,却是防守最严密的地方。 “大人,这是……” “白天装的机关,是给贼人看的。”苏云的声音很冷,“晚上这三个地方,我不要有一个你的人。我要让它看起来,像个无人看管的狗洞。” 沈策立刻明白了。“大人是想,引蛇出洞?” “不。”苏云摇了摇头,目光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长乐宫,“他们不是蛇,是老鼠。一群习惯了在黑暗里打洞,自以为掌控一切的老鼠。” “他们给李沐雪下毒,让她昏迷,就是怕她说出地宫里不该说的秘密。现在我大张旗鼓地要‘修补’他们的老鼠洞,他们一定会坐不住。” 苏-云转过头,看着沈策。 “他们会派人来,看看自己的路,是不是还通畅。或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乱去长乐宫,让李沐雪永远闭嘴。” 他拍了拍沈策的肩膀。 “今晚,咱们不抓贼。” “咱们钓鱼。” 第60章 这鱼,该上钩了 苏云回到首辅府,没有立刻休息。 他将那两张一大一小的地图,并排铺在书房最显眼的长案上。 一张是皇权浩荡的官方图纸,另一张是血色朱砂勾勒的鬼蜮暗道。 他看着图纸上,那条连接着首辅府与长乐宫的隐秘暗渠,手指在上面轻轻划过。 这条路,既然能从外面通往长乐宫,自然也能从长乐宫,通往他这里。 “与其等着他们去长乐宫灭口,不如,请他们来我这里做客。”苏云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自语。 他要将自己,变成那个最香的鱼饵。 “沈策。”他对着门口喊了一声。 一道黑影从门外的廊柱阴影里分离出来,无声无息地走进书房。 “大人。” “从今天起,首辅府的护卫,增加一倍。”苏云指着官方那张地图,“所有的明哨暗哨,都按照这张图上的枢纽位置来布防。我要让一只苍蝇飞进来,都能被人看见。” 沈策看着那张图,没有动。 “大人,这无异于告诉贼人,我们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路。” “我就是要告诉他们。”苏云笑了笑,又指着那张羊皮图纸,“但是,你的人,晚上巡逻的时候,要‘不经意’地忽略掉这几条新挖出来的老鼠洞。尤其是连接我书房和长乐宫的这一条。” “我要让他们觉得,我苏云虽然警惕,但不过是个只会照本宣科的书呆子,眼睛只看得到图上画出来的东西。” 沈策瞬间明白了。 “属下明白,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不。”苏云摇摇头,“这是明着告诉他,我把门锁了。但又悄悄跟他说,我家的窗户没关严。” 沈策躬身领命,身影再次融入黑暗。 第二天,徐耀祖被叫进了书房。 “耀祖,放个消息出去。”苏云递给他一杯茶。 “先生您吩咐。” “就说,我在平凉查抄燕王府的时候,偶然得到了一份燕王私藏的密卷。”苏云的语速很慢,“这份密卷,关系到京城里某个大人物的身家性命,甚至可能动摇国本。” 徐耀祖手一抖,茶水差点洒出来。 “先生,这……这会不会太……” “你接着说。”苏云示意他继续听,“就说我苏云,得了这份东西如获至宝,连日来把自己关在书房,废寝忘食地研究。想从里面找出那个幕后黑手的蛛丝马迹。” 徐耀祖的脸色有些发白。“先生,您这是要把自己放在火上烤啊!” “火不够旺,鱼怎么会咬钩?”苏云看着他,“我还要你告诉外面的人,我苏云操劳过度,心力交瘁,晚上批阅公文时,常常独自一人待到深夜,身边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只有一盏灯。” “我要让京城所有人都觉得,我苏云,捏着别人的生死簿,自己却坐在一个纸糊的房子里。” 徐耀祖听得冷汗直流,他重重点头,转身跑了出去。 流言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飞遍了京城官场。 所有人都知道,新任的首辅大人,手里攥着一个能炸翻京城的惊天大雷。 而苏云,却像是对外界的风雨一无所知。 他每天依旧处理公文,下衙后,雷打不动地去长乐宫。 李沐雪依旧安静地躺着,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玉像。 宫里的药味更浓了。 苏云坐在床边,看着她苍白的脸。 他发现,她有时会在昏睡中,嘴唇轻微翕动,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呓语。 他凑近了些,才勉强听清一个模糊的音节。 “……花……” 苏云的心头动了一下。 花?什么花? 他没有追问,只是从袖中拿出那本从家里带来的《心经》,放在她的枕边。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他没有感情地念着,声音不高不低,像窗外拂过的晚风。 他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见。 但他发现,当他诵读经文时,李沐雪那一直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开了一点点。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变化,若非他一直盯着,根本无法察觉。 仿佛在他的声音里,她那漂泊在无边黑暗中的神魂,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岸。 离开前,苏云抚平了她枕边经书的折角。 他弯下腰,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 “我好像,找到燕王和宫里那个东西的联系了。证据就藏在一份很旧的卷宗里,字迹都模糊了。” “今晚,我得在书房好好整理一下,把关键的证据抄录出来,明天呈给陛下。” 他说完,直起身子,静静地看了她片刻。 李沐雪的身体没有任何反应,呼吸依旧平稳。 苏云转身,离开了长乐宫。 他知道,这番话,或许李沐雪听不见。 但藏在长乐宫阴影里的某些“耳朵”,一定听得清清楚楚。 夜,深了。 首辅府的书房,如流言中一样,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烛火。 苏云独自坐在书案后,面前摊着一沓空白的宣纸和几份无关紧要的旧公文。 他看似在专心批阅,实则耳朵捕捉着书房外的一切声响。 风声,虫鸣,远处更夫的梆子声。 他在书房的几个角落,都做了一些微小的布置。 一根几乎看不见的丝线,连接着门栓和一个铜铃。 窗台下,撒了一层薄薄的香灰。 他的袖子里,藏着一柄三寸长的短刃,冰冷的触感贴着他的手腕。 时间一点点流逝。 亥时,子时…… 就在子时的梆子声刚刚落下,夜最深,人最困倦的时候。 “啊——!” 一声尖叫划破了皇城的寂静,尖锐,凄厉,带着绝望。 声音的来源,正是长乐宫的方向! 苏云猛地站起身,手肘碰倒了砚台,墨汁泼洒在宣纸上,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慌。 他快步冲向门口,似乎要去查看情况。 他做足了所有惊慌失措下该有的反应。 就在他转身背对窗户的瞬间。 吱呀—— 书房的窗户,传来一声轻微的机括摩擦声。 一道黑影,贴着地面,如鬼魅般掠过。 苏云感觉脖子后面汗毛都立了起来。 那道冰冷的杀气,并非来自长乐宫,而是直扑他书案上那份摊开的“机密”! 第61章 谁的棋子,谁的刀 长乐宫的尖叫声像一根针,刺破夜幕。 苏云猛地站起,手肘“恰好”撞翻了桌上的砚台。 墨汁泼洒而出,瞬间染黑了他面前那份“机密要卷”。 他脸上露出惊慌,脚步踉跄地冲向房门,似乎急着要去查看。 就在他转身背对窗户的那一刻。 “吱呀。” 一声极轻的机括摩擦声响起。 窗户被推开一道缝,一道黑影贴着地面滑了进来,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那道影子快得像一道错觉,目标明确,直扑书案上那摊被墨汁污染的纸张。 苏云后颈的汗毛瞬间竖起,一股冰冷的杀意擦着他的后背掠过。 黑影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纸张。 可他看见那片狼藉的墨迹时,动作停顿了一瞬。 他没有再试图去抢救那份已经看不清字迹的“证据”,也没有转头攻击近在咫尺的苏云。 黑影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物件,在书案上那片未干的墨迹中,重重一按。 做完这个动作,他没有丝毫停留,身形如鬼魅般向后一弹,又从那道窗缝里钻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整个过程,不过三五个呼吸。 没有打斗,没有言语。 像一场无声的宣告。 “大人!” 沈策带着一队护卫撞开房门冲了进来,兵刃出鞘,神情紧张。 他们只看到苏云背对着他们,站在书案前,一动不动。 “人呢?”沈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问。 苏-云没有回头,只是指了指桌上。 “走了。” 沈策的目光落在书案上,那片泼洒的墨迹中心,一个清晰的印记赫然在目。 那是一朵盛开的莲花,八片花瓣,线条繁复而优雅。 沈策的瞳孔缩了一下。 他绕着书房检查了一圈,最后回到苏云身边,摇了摇头。 “窗户的插销是特制的,从里面被机括打开。地上没有脚印,除了您留下的香灰,没有任何痕迹。” “他很熟悉这里的路。”苏云的声音很平静。 他看着那个莲花印记,仿佛在看一张嘲讽的脸。 “他不是来杀我的。”苏云说,“他是来告诉我,他能随时进来杀我。”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苏云就递了牌子,入宫求见。 御书房里,暖炉烧得很旺。 女帝坐在龙椅后,看着苏云呈上来的那张染着墨迹和莲花印的宣纸,脸上没什么表情。 “昨夜子时,长乐宫方向传来尖叫,臣以为有变,正欲出门查看。” 苏云躬身站着,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御书房里,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就在臣转身的瞬间,有刺客从窗外潜入,目标并非臣的性命,而是臣书案上的这份公文。” “刺客毁掉公文后,留下了这个印记。” 女帝的目光从那朵莲花上移开,落在苏云脸上。 “你觉得,是谁?” 苏云抬起头,迎着女帝的目光。 “臣不知。” 他顿了顿,才接着说:“臣只知,臣在平凉查抄燕王府时,发现燕王与京中某股势力有密信往来,意图动摇国本。臣连日追查,或已触及某些人的痛处。” “至于这朵莲花,臣才疏学浅,只依稀记得,似乎与皇后娘娘的母族有关。” 苏云把话说得滴水不漏,将矛头引向皇后,却又留下一句“似乎”,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他们这是想借皇后娘娘的威势,恐吓臣,让臣知难而退。” 女帝听完,没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苏云,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不出喜怒,像一口古井。 良久,她才开口。 “天策府。” 一直站在角落阴影里的沈策,上前一步。 “臣在。” “彻查此事。”女帝的语气很淡,“首辅府的安全,由你亲自负责。苏卿需要什么,一律满足。” “臣,遵旨。”苏云躬身。 “臣,遵旨。”沈策也躬身。 苏云退出御书房,沿着宫墙下的白玉石路往外走。 刚走到宫门附近,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提着一盏灯笼,从侧面的小路走了过来,像是在专门等他。 “首辅大人,留步。” 苏-云停下脚步,认出这是常在女帝身边伺候的王公公。 “公公有何指教?” 王公公佝偻着背,凑到苏云身边,压低了声音,那声音像砂纸在摩擦。 “大人是聪明人,也是陛下的利刃。” 他浑浊的眼睛看了一眼苏云,又迅速垂下。 “只是这宫里的水,深得很,淹死过真龙。莲花看着是好看,可根子底下,全是烂泥。” 王公公说完,嘿嘿笑了两声,那笑声听着让人头皮发麻。 “咱家多句嘴,大人这把刀,别磨得太快,小心还没砍到别人,先割了自己的手。” 说完,他也不等苏云回话,提着灯笼,一瘸一拐地走进了旁边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苏云站在原地,北风吹过,他却感觉不到冷。 王公公的话,像一把冰锥,捅破了他所有的猜想。 皇后? 皇后不过是摆在台面上,那朵看着好看的莲花。 真正的根,那片烂泥,是那位久居深宫,看似与世无争的……太后。 回到首辅府,苏云一头扎进了书房。 “耀祖!” 徐耀祖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先生!” “去查!”苏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要知道关于皇后母族的一切,他们的家徽,他们的历史,他们家族里每一个人的动向。” 他盯着徐耀-祖,一字一顿地补充道:“最重要的是,我要知道他们和太后那边,所有的关系,哪怕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送过一次礼,说过一句话,都给我查出来!” 徐耀祖心头一凛,重重点头,转身就跑了出去。 沈策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 “大人,昨夜刺客的痕迹,查过了。太干净了,就像有人提前为他打扫好了战场。” “我知道。”苏云摆了摆手,“你派人,给我盯紧了宫里所有和莲花沾边的人。尤其是那些平日里在主子面前不怎么说话,上了年纪的宫女和太监。” 沈策领命而去。 书房里,又只剩下苏云一个人。 他走到墙边的舆图前,目光落在长乐宫的位置。 他想起了李沐雪苍白的脸,想起了她昏迷中无意识的呓语。 “……花……” 原来是这朵莲花。 苏云的手指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这已经不只是朝堂上的博弈,他们动了不该动的人。 他从怀中,同时取出了那枚刻着“天”字的令牌,和那枚刻着“唯剑”的玉佩。 两样东西并排放在掌心,一个冰冷,一个温润。 张敬之用死,把他推上棋盘。 女帝用地宫,把他磨成利刃。 而那位他从未见过的太后,则用李沐雪的命,给他上了最狠的一课。 他再次拿出那张陈工给的羊皮地图,用朱砂笔,将那几条连接着长乐宫、御书房和冷宫的暗道,重重地描了一遍。 红色的线条在图纸上,像一道道流着血的伤口。 “这不是暗渠……”苏云看着地图,轻声自语。 “这是命脉。” 是那位老太太,掌控着这座皇宫的命脉。 第62章 这把刀,该换个切法了 苏云回到首辅府,书房里的灯火一直亮到天明。 他没有睡,只是静静地看着桌上那张印着莲花的宣纸。 天亮时,徐耀祖推门进来,眼圈发黑。 “先生,都安排下去了。” 苏云嗯了一声,将那张纸折好,放入一个木盒。 “从今天起,换个玩法。”苏云的声音有些沙哑,“之前我们是查案,现在,我们是查账。” 他站起身,走到徐耀祖面前。 “你带人,去查皇后母族在外面的所有生意。茶庄、布行、当铺,一个都不要放过。” 徐耀祖心头一跳:“先生,这可是……这没有由头啊。” “由头?”苏云笑了,“我刚当上首辅,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是整顿京城商税,为陛下分忧,杜绝前朝外戚干政的乱象,这个由头,够不够大?” 徐耀-祖立刻明白了。 这是举着皇家的旗,去抄皇后的家底。 “够!太够了!”徐耀祖的眼睛亮了起来,“我这就去安排!” “不急。”苏云叫住他,“做得干净点,我们是查账,不是抄家。每一笔都给我记清楚,我要让他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徐耀祖重重点头,转身跑了出去。 书房里恢复了安静,沈策的身影从屏风后走出。 “大人。” “昨晚那个莲花印,眼熟吗?”苏云问。 沈策摇头:“天策府的卷宗里,没有这个记号。” “那就去查。”苏云的声音冷了下来,“还有,宫里有个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叫王公公。给我盯死了,我要知道他每天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收了什么东西。” 沈策领命,身影消失在门口。 苏-云披上官袍,再次进了宫。 长乐宫里,药味比昨天更浓了。 李沐雪依旧躺着,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苏云坐在床边,就这么看着她,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李沐雪的嘴唇忽然动了一下。 她的声音很轻,含糊不清,像是梦呓。 “花……火……” 苏云猛地凑近,耳朵几乎贴到她的唇边。 “……老头……祭祀……血……” 最后两个词,像两根冰冷的针,扎进苏云的耳朵里。 花,是莲花。 火,是天库的爆炸。 老头,是张敬之。 那祭祀和血,又是什么? 苏-云的心沉了下去。 他联想到了地宫里那些诡异的氛围,联想到了燕王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到遗诏的疯狂。 这背后,藏着一个他完全无法想象的秘密。 “来人。”苏云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 守在门口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苏大人。” “去,把李姑娘的医案,还有御药房近一年的所有药材采买记录,全都给我送到首辅府。”苏云盯着他,“我怀疑,有人在药里动了手脚。” 小太监吓得浑身一抖,立刻跑了出去。 苏云还没回到首辅府,半路上,一顶小轿拦住了他的去路。 轿帘掀开,露出一张堆满褶子的笑脸。 正是昨天才见过面的王公公。 “首辅大人,真是巧啊。”王公公从轿子里下来,手里捧着一个锦盒,“咱家奉太后懿旨,听说李姑娘身体抱恙,特地送来一株千年雪莲,给姑娘补补身子。” 他把锦盒递到苏云面前。 “太后娘娘说了,苏大人是国之栋梁,要保重身体,别为了一些小事,伤了神。” 话里话外的警告,毫不掩饰。 苏云面无表情地接过锦盒。 “有劳公公,也请公公代我,谢过太后娘娘的恩典。”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卷画轴,递了过去。 “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是我闲来无事写的一幅字,不成敬意,还望公公转呈太后,聊表心意。” 王公公接过画轴,打开看了一眼。 上面只有两个龙飞凤舞的瘦金体大字。 戒奢。 王公公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原样。 “首辅大人的字,真是风骨过人呐。”他将画轴收好,“咱家一定送到。” 看着王公公的轿子远去,苏云的眼神变得更冷。 回到首辅府,徐耀祖已经等在了门口,神色焦急。 “先生!查到了!” 一进书房,徐耀祖就摊开一沓账本。 “皇后母族的铺子,账目都做得滴水不漏。但是,”他指着其中一行,“我发现他们通过内务府的关系,在过去半年,高价采买了一批药材。” “什么药材?” “乌头草,曼陀罗。” 苏云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两种,都是民间常见的毒草,少量能致幻,使人昏沉。大量,则能伤人神魂,甚至致命。 李沐雪的昏迷,根本不是爆炸所致! 是有人在她重伤之后,又给她下了毒! 一股怒火从苏云心底烧起,烧得他四肢百骸都觉得发烫。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把火压了下去。 “立刻去查。”苏-云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要太医院和御药房,所有跟这两种药材有关的记录。谁开的方子,谁领的药,最后送到了哪里!” 徐耀祖看着苏云的脸色,不敢多问,立刻领命而去。 苏云站在书房中央,看着窗外。 这盘棋,对手的手段,比他想象的更脏,更狠。 他们不仅要李沐雪的命,还要用她的命来警告自己。 苏云慢慢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空白的宣纸,提笔写了一份奏疏。 写完,他吹干墨迹,再次入宫。 御书房。 女帝看着苏云的奏疏,眉头微皱。 “你要修缮长乐宫的枯井?” “是。”苏云躬身回答,“臣听宫人说,那口井荒废已久,恐有鼠患。李姑娘正在静养,怕被惊扰,也怕污秽之气,影响她康复。”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挑不出半点毛病。 女帝看了他半晌,才缓缓点头。 “准了。” “此事,仍由你全权负责。” “臣,遵旨。” 苏云退出御书房,没有直接出宫,而是绕到了长乐宫的后院。 后院的角落里,果然有一口被荒草覆盖的枯井。井口用一块巨大的青石板盖着,上面积满了落叶和尘土。 苏云站在井边,目光仿佛能穿透石板,看到下面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这里,就是那张羊皮地图上,通往长乐宫的其中一个入口。 也是那群老鼠,进出的通道。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枯井,轻声说了一句。 “你们的路,到头了。” 第63章 这口井,是钓鱼台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透,几道盖着工部和禁卫军大印的公文,就从宫里送到了京城各处相关的衙门口。 首辅苏云,以“长乐宫后院枯井年久失修,恐有鼠患,秽气滋生,不利于李姑娘静养”为由,奏请陛下,即刻对该井进行勘察修缮。 陛下准奏。 旨意一下,整个京城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 工部的官员带着几十名最好的工匠,抬着测量的工具和沉重的青石、木料,浩浩荡荡地开进了皇城。禁卫军更是出动了两个百人队,将长乐宫后院那片平日里无人问津的角落,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一时间,京城官场议论纷纷。 谁都看得出来,这阵仗,哪里是修一口井,分明是要挖地三尺。 长乐宫住着谁?李沐雪。 李沐雪是谁?是苏云的软肋。 苏云是谁?是陛下新提拔起来,磨得最快最利的那把刀。 这口井,修的不是井,是苏云的态度。他要告诉所有人,谁敢动他的人,他就能把皇宫给掀了。 首辅府。 书房里,徐耀祖看着外面一队队开拔的禁军,听着街面上隐约传来的喧嚣,只觉得心惊肉跳。 “先生,这……这是不是太张扬了?”徐耀祖小声问道,“咱们这是明着告诉他们,我们发现那口井有问题了。” 苏云正在慢条斯理地喝着茶,闻言,放下茶杯,看了他一眼。 “张扬?我要的就是张扬。” 他走到窗边,看着远方宫城的方向。“如果只是想修井,我派几个工匠,悄无声息地就办了。为什么要搞得满城风雨?” “因为这口井,是修给别人看的。”苏云的声音很平静,“这是一座钓鱼台。鱼饵已经放出去了,就看鱼什么时候来咬钩。” 徐耀祖还是有些不解。 苏云转过身,从书案上拿起一份卷宗,递给他。 “这是皇后母族,陈家,在京城所有产业的清单。” 徐耀祖接过一看,上面密密麻麻,从最大的绸缎庄“锦绣阁”,到不起眼的小当铺,足有十几家。 “先生的意思是?” “鱼在水里,是不会轻易上钩的。但如果,我们搅浑了这塘水呢?”苏云的手指在“锦绣阁”三个字上,轻轻敲了敲。 “从今天起,你带人,以‘整顿京城商税,清查偷漏’的名义,去查账。”苏云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别的铺子,走个过场就行。这家锦绣阁,给我往死里查。” “不用怕得罪人,你是我苏云的人,奉的是我的命令,查的是陛下的税。谁敢拦你,就是跟我和陛下过不去。” 徐耀祖瞬间明白了。 明面上,先生在宫里大张旗鼓地修井,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暗地里,却在经济上,给了皇后母族致命一击。 这叫声东击西。 “先生放心,耀祖明白!”徐耀祖的眼睛亮了起来,揣着卷宗,像打了鸡血一样跑了出去。 接下来的两天,京城上演了一出热闹非凡的大戏。 长乐宫后院,工匠们叮叮当当地敲打着,禁卫军的甲胄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苏云每天都会亲自到场监工,一待就是半天,对着图纸指指点点,一副势要将此事办得尽善尽美的架势。 但所有人都觉得,这位首辅大人,似乎并不擅长工程。 他布置的防卫,看似严密,却总在一些关键的时刻,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疏漏。 比如,午时换防的时候,南墙根总会有那么一炷香的空当,只有一个老兵靠在那打盹。又比如,到了晚上,巡逻的禁卫军,会很有默契地绕开枯井后方那片假山。 这些破绽,不大,但对于有心人来说,足够了。 与此同时,锦绣阁却像是被扔进了油锅。 徐耀祖带着户部的官吏,几乎是住在了锦绣阁的账房里。他们一笔一笔地核对账目,从一匹布的进价,到一个绣娘的工钱,查得比头发丝还细。 锦绣阁的掌柜,陈家的一个远房侄子,叫陈福,急得满嘴起泡。他一边要应付徐耀祖的盘查,一边还要面对家族里越来越大的压力。 因为查账,锦绣阁的生意一落千丈,资金周转也开始出现问题。更要命的是,徐耀祖的人,似乎总能找到一些陈年旧账的破绽,虽然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累积起来,足以让陈家伤筋动骨。 第三天,夜里。 长乐宫后院,一片寂静。 苏云白天布置的那些“破绽”依旧存在着。 子时刚过,一道黑影,如同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从南墙翻了进来。他避开了所有的明哨,熟练地利用假山的阴影,潜行到了枯井附近。 他没有靠近,只是躲在暗处,观察着井口周围的情况。工匠们似乎只是加固了井壁,并没有更深入的动作。 黑影似乎松了口气,正准备原路退回。 就在这时。 “谁!”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 四周的火把瞬间亮起,将这片区域照得如同白昼。几十名手持强弓硬弩的禁卫军,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将黑影团团围住。 为首的,正是天策府主事,沈策。 黑影见状,脸色大变,自知无法脱身,竟是直接拔出短刀,抹向自己的脖子。 但沈策的速度比他更快。 一道寒光闪过,黑影手腕一麻,短刀脱手落地。几名禁卫军一拥而上,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带走!”沈策冷冷地挥了挥手。 一场看似惊心动魄的抓捕,就这么干脆利落地结束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首辅府。 苏云听着下人的回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书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 “鱼饵,被吃了。”他轻声自语,“但上钩的,是条小鱼。” 他知道,今晚抓到的这个探子,不过是个被推出来送死的弃子。对方的目的,就是用这个探子的命,来试探他的虚实,让他以为,自己的计策已经成功。 真正的杀招,在别处。 他静静地等着。 又过了一个时辰,就在天快亮的时候。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房里。 是沈策。 “大人。”沈策的声音有些沙哑。 “审出来了?”苏云问。 “是个死士,什么都没问出来。”沈策摇头。 苏云似乎并不意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但是,”沈策从怀中,取出一份卷宗,递了过去,“我们的人,在另一边,有收获。” 苏云接过卷宗,打开。 上面记录的,不是长乐宫的抓捕,而是在京城一处偏僻的茶楼里,发生的一场会面。 会面的一方,是锦绣阁的掌柜,陈福。 而另一方,赫然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公公。 卷宗里详细记录了他们的对话。陈福因为账目被查,资金链断裂,走投无路,只能向王公公求救。他希望王公公能通过宫里的关系,向苏云施压,或者,干脆借他一笔钱,渡过难关。 王公公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说,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苏-云看着卷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声东击西。 明面上,他在宫里修井抓人,闹得满城风雨,让所有人都以为他的目标是那条地下暗道。 实际上,他真正的刀,是砍向了皇后母族的钱袋子。 他知道,像陈家这样的外戚,最怕的不是丢官,而是断了财路。一旦财路断了,他们内部就会自乱阵脚。而这个陈福,就是他逼出来的第一个破绽。 “做得很好。”苏云将卷宗收好。 “大人,”沈策看着他,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陈福在离开茶楼前,没有向王公公求助。而是给了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苏云抬起头。 沈策的脸色有些凝重。 “一份名单。” “名单上,全是宫里的人。但……都不是什么大人物。” 沈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有御膳房的火头工,有西苑花圃的杂役,还有……守在冷宫门口的两个老太监。” 第64章 这张网,该收紧了 书房里的烛火,轻轻跳动了一下。 苏云看着沈策,没有立刻说话。 一份名单。 上面没有朝堂大员,没有后宫嫔妃,只有一群最不起眼,最容易被人忽略的小人物。 火头工,能决定菜肴的口味,也能在饭菜里加点别的东西。 花圃杂役,能培育最美的花,也能在花粉里混入无色无味的毒。 守着冷宫的老太监,更是能看到、听到许多不该被外人知道的秘密。 这张网,织得比他想象的更深,更密。 “莲花教的根,果然是烂在泥里的。”苏云轻声说道。他将那份记录着会面的卷宗,和这份名单,并排放在桌上。 “大人,我们现在就动手吗?”沈策问道,“只要按着名单抓人,顺藤摸瓜,一定能挖出更多东西。” “不。”苏云摇了摇头。 “现在动手,只会打草惊蛇。”他指着那份名单,“这些人,只是网上的一个个节点。我们抓了他们,背后的人立刻就会知道我们已经掌握了他们的网络,他们会立刻切断所有的联系,躲进更深的黑暗里。” “那我们该怎么做?”沈策有些不解。 “这张网,暂时不能动。”苏云的目光落在锦绣阁掌柜陈福的名字上,“但我们可以让织网的人,自己把网收紧。” 他看着沈策,缓缓说道:“我要让陈福,彻底走投无路。” 沈策瞬间明白了苏云的意思。 “属下明白。天亮之后,户部会查封锦绣阁的所有库房,冻结他们所有的银钱往来。” “做得彻底一点。”苏云补充道,“我要让陈家的每一个人都知道,锦绣阁完了,陈福也完了。谁沾上他,谁就倒霉。” 沈策躬身领命,身影再次消失在黑暗中。 天亮之后,新一轮的风暴,以比之前更猛烈的方式,席卷了京城。 户部的官差,在徐耀祖的带领下,直接用封条封了锦绣阁的大门。所有库房里的绸缎布匹,全部贴上了官府的封条,账房里的一箱箱银子,也全部被清点造册,暂时收归户部。 消息传出,整个京城商界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苏首辅这次是动了真格的,他不是要查税,他是要活活掐死锦-绣阁。 陈家彻底乱了。 族里的长辈们,连夜召开了会议。他们咒骂着陈福的无能,也恐惧着苏云的狠辣。最终,他们做出了一个决定——弃车保帅。 陈家对外宣布,陈福私自行事,中饱私囊,其所有行为,与陈家无关。他们甚至派人去官府,主动揭发陈福的种种“罪行”,试图与他划清界限。 一时间,陈福成了丧家之犬。 他被家族抛弃,被官府通缉,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苏云,却像是完全忘了这件事。 他依旧每天按时上朝,下衙,然后去长乐宫。 长乐宫里,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药味。 苏云坐在床边,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李沐雪。 今天,他带来了一样东西。 不是什么名贵药材,也不是什么珍奇古玩,只是一朵从路边花圃里,随手摘下的,不知名的小黄花。 花很普通,甚至有些蔫了。 苏云将那朵小黄花,轻轻放在李沐雪的枕边。 “今天天气不错。”他自顾自地说着,声音不高不低,“户部的账查得差不多了,抓了几个贪官,抄了不少银子。我让徐耀祖拿出一部分,给城外的‘以工代赈’衙门送去了,这个冬天,那些民夫应该能过得好一点。” “宫里修井的事,也停了。抓了个探子,但没什么用,是个死士。” “不过,也算敲山震虎了。最近,应该会消停一阵子。” 他就像在和一个老朋友聊天,说的都是些琐碎的,无关紧要的日常。 李沐雪依旧安静地躺着,没有任何反应。 苏云也不在意,他说完,就静静地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发现,李沐雪那一直紧闭的眼睫,似乎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极其细微,若非他一直盯着,根本无法察觉。 然后,她的头,极其缓慢地,朝着枕边那朵小黄花的方向,偏了那么一丝丝。 苏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他没有动,甚至屏住了呼吸。 他看到李沐雪的鼻翼,轻轻翕动,仿佛在嗅那朵小黄花的味道。 虽然她依旧没有醒来,但这微小的变化,却像一道光,照进了苏云那片冰冷深沉的心湖里。 她有反应了。 她的神智,正在一点一点地,从那片无边的黑暗中,挣扎着回来。 苏云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柔和。 他伸出手,想去碰碰她的脸颊,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他怕惊扰了她这来之不易的片刻安宁。 就在这时。 “先生!” 徐耀祖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慌,从殿外传来。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焦急和困惑。 “先生,出事了!” 苏云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站起身,走到殿外,压低了声音:“什么事,如此慌张?” “陈福……陈福跑了!”徐耀祖喘着粗气说道。 “跑了?”苏云的眼神一凝。 “是!”徐耀祖点头,“我们的人今天去他藏身的院子抓人,发现已经人去楼空。他应该是昨天夜里跑的。” “一个被家族抛弃,被官府通缉的人,他能跑到哪里去?”苏云的声音很冷。 “这……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徐耀-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苏云,“这是我们的人,在他房间的桌子底下发现的。上面有烧过的痕迹,只剩下了一半。” 苏云接过纸条。 那是一张很普通的信纸,上面用暗语写着一些东西,大部分都已经被烧毁,无法辨认。 但在纸条的末尾,有一个名字,清晰可见。 不是司礼监的王公公。 也不是皇后宫里的什么人。 而是一个苏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名字。 当朝太傅,王允。 那个在朝堂上,一直以中立的儒臣形象示人,甚至在燕王谋逆案中,还帮过他一把的老臣。 陈福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联系的最后一个人,竟然是他? 苏云看着那个名字,陷入了沉思。 这盘棋,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第65章 这颗棋,是双面刃 夜,深沉如墨。 首辅府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苏云独自坐在书案后,面前摊着那张只剩下半截的纸条。 王允。 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扎在他的思绪里。 为什么是王允? 一个被皇后母族和司礼监同时抛弃的丧家之犬,为什么会去找一个看似与世无争,八竿子打不着的太傅? 徐耀-祖和沈策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他们都能感觉到,苏云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冰冷的,如同实质的压力。 “你们怎么看?”苏云终于开口,打破了寂静。 沈策上前一步,沉声说道:“有两种可能。第一,王太傅,也是‘莲花’的人,而且地位很高,是陈福最后的救命稻草。” “不可能。”苏云直接否定了,“我查过王允,他为官几十年,清廉自守,门生故旧遍布天下,但从不结党。他更像是一个……政治上的不倒翁。这种人,最懂得明哲保身,绝不会轻易把自己绑在哪一艘船上,尤其是‘莲花’这种烂泥船。” “那就是第二种可能。”沈策接着说,“陈福,想找一个新的靠山。” 苏云的眼睛亮了一下。 “说下去。” “陈福现在被我们和‘莲花’两边追杀,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但他手里,一定捏着‘莲花’的某些把柄,比如那份名单的完整版,或者更核心的秘密。”沈策的分析越来越清晰,“他想用这份把柄,去和王太傅做交易。” “他为什么会选王太傅?”徐耀祖忍不住问道。 “因为王太傅看起来最‘安全’。”苏云替沈策回答了这个问题,“他不是三皇子的人,不是四皇子的人,更不是我们的人。在陈福看来,王太傅是唯一一个有能力,也有可能,在陛下和太后之间,为他找到一条活路的人。” “一个老谋深算的政治投机者。”苏云给王允下了定义。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徐耀-祖问,“要不要派人去盯住太傅府?” “不必。”苏云摆了摆手,“王允这种人,比狐狸还精。我们的人还没到,他早就知道了。贸然上门,只会让他更加警惕。” 他站起身,在书房里踱了踱步。 “既然他想当这个中间人,那我就给他这个机会。” 苏云停下脚步,看着徐耀-祖:“备车。” “先生,您要去哪?” “太傅府。” 徐耀祖和沈策的脸色同时一变。 “大人,不可!”沈策立刻劝阻,“现在去,无异于打草惊蛇。而且,我们没有任何证据,王太傅完全可以不认。” “谁说我是去问罪的?”苏云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让人看不懂的深意。 “我是去……请教的。” 半个时辰后,苏云的马车,停在了太傅府的门前。 没有带护卫,没有亮明身份,就像一个普通的晚辈,来拜访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 王允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来,府门大开,管家早已在门口等候。 书房里,檀香袅袅。 王允穿着一身素色的常服,正在灯下看书。看到苏云进来,他放下书卷,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苏首辅,深夜到访,所为何事?”王允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的风雨。 苏云也不客气,直接坐下。 他没有提陈福,没有提锦绣阁,更没有提那张纸条。 他只是拿起桌上的茶壶,为王允倒了一杯茶,也为自己倒了一杯。 “晚辈近日在读史书,心中有些困惑,特来向太傅请教。”苏云开口说道。 “哦?”王允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说来听听。” “晚辈在看前朝末年的历史。当时,外戚专权,宦官乱政,朝堂之上,党同伐异,乌烟瘴气。最终,导致天下大乱,王朝覆灭。”苏云的声音不疾不徐,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晚辈不解的是,当时朝中,亦有不少饱学鸿儒,忠臣良将。他们为何眼睁睁看着王朝走向深渊,却无动于衷?” 王允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热气,没有说话。 苏云继续说道:“后来,晚辈想明白了。因为他们不是无动于衷,而是在等待时机。他们在等,等旧的势力倒下,等新的格局出现。他们想做那个收拾残局,开创新朝的从龙之臣。” “只可惜,”苏-云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们算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王允终于开口。 “船沉的时候,无论你站在船的哪一边,最终,都会一起被卷入漩涡。”苏云看着王允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一个真正聪明的人,应该在船身开始倾斜的时候,就选择跳船。而不是幻想着,能在那艘注定要沉没的破船上,找到一块属于自己的新甲板。” 书房里,一片死寂。 王允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那双清澈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他内心所有的算计和权衡。 良久,他才缓缓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微的碰撞声。 “苏首辅的史学,果然精湛。”王允叹了口气,像是瞬间老了十岁。 他知道,苏云已经把一切都挑明了。 他是在警告自己,不要试图在这场风波中,左右逢源,渔翁得利。 “老夫,受教了。”王允站起身,走到书架前,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一个小盒子,递给苏云。 “陈福,一个时辰前,来过我这里。”王允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留下这个东西,想换一条活路。” 苏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本薄薄的册子。 册子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一些东西。 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名单,也不是什么谋逆的证据。 而是一份份账目。 一份份,从京城,流向一个地方的,物资和金钱的账目。 那个地方,是皇宫里,最被人遗忘的角落。 冷宫。 苏云看着那份账目,瞳孔猛地收缩。 这些年来,“莲花”通过遍布京城的产业,敛聚了大量的财富。这些财富,并没有用来挥霍,也没有用来收买朝臣。 而是源源不断地,送进了那座死气沉沉的冷宫。 “太傅可知,这冷宫里,藏着什么?”苏云抬起头,问道。 王允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和恐惧。 “老夫不知。老夫只知道,那里面藏着一个能让这大周,天翻地覆的秘密。” 他看着苏云,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苏首辅,你以为,那冷宫里是空的吗?” “不。” “那里,住着一个人。” “一个……在所有人的认知里,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的人。” 第66章 这冷宫,住着活死人 从太傅府出来,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苏-云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装着账册的小盒子。 一个二十年前就死了的人,还活着。 并且,一直被秘密地养在冷宫里。 “莲花”这个庞大的组织,耗费无数金钱和人力,不是为了夺权,不是为了敛财,而是为了供养一个“死人”。 这个死人,到底是谁? 她和太后,和“莲花”,又有什么关系? 无数的疑问,像一张巨大的网,将苏云笼罩。 回到首辅府,沈策和徐耀祖还在等着。 看到苏云凝重的脸色,他们就知道,事情比想象的更严重。 “沈策。”苏云将那个小盒子,递给沈策。 沈策打开一看,脸色也瞬间变了。 “大人,这……” “去查。”苏云的声音很冷,“我要知道,二十年前,宫里发生过什么大事。所有非正常死亡的嫔妃,皇子,公主,甚至是宫女太监,一个都不要放过。” “尤其是,和当今太后,有过节的人。” “是!”沈策领命,立刻转身离去。 “耀祖。”苏云又看向徐耀-祖。 “先生!” “陈福呢?” “按照您的吩咐,王太傅已经把他秘密送出城了。” “嗯。”苏云点了点头,“这个人,暂时还有用。让他躲好了,别死了。” “是!” 安排完一切,苏云独自一人,走进了书房。 他没有点灯,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走到那副巨大的皇城舆图前。 他的手指,在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了东北角,那片被标记为“冷宫”的区域。 这里,像皇宫里的一块死皮,被所有人遗忘。 但现在,苏云知道,这里才是整个风暴的中心。 第二天,苏云以“巡查宫城防卫”为由,再次进了宫。 他没有去任何要害部门,而是带着几个禁卫,径直走向了冷宫。 冷宫的宫门,紧紧锁着,一把巨大的铜锁上,落满了灰尘和蛛网,看起来已经很多年没有打开过了。 宫墙很高,墙头长满了杂草,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萧索。 “苏大人,这里面……晦气重。”一个禁卫小声提醒道。 苏云没有理会,他只是绕着冷宫的宫墙,慢慢地走着。 他注意到,冷宫虽然破败,但四周的防卫,却异常森严。 明面上,只有两个年迈的老太监,坐在门口打盹。 但苏云能感觉到,在暗处,至少有十几道目光,在监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这些人,不属于禁卫军,也不属于天策府。 他们,是“莲花”的人。是太后的人。 苏云绕到冷宫的后墙,这里更加荒凉,杂草长得有一人多高。 他拨开草丛,看到墙根底下,有一个不起眼的小洞,像是狗洞,被几块碎砖头堵着。 洞口很小,成年人根本钻不进去。 但苏云知道,这个洞,不是给人钻的。 是用来……送东西的。 王允给他的那本账册上,记录的所有物资,就是通过这个洞,送进了冷宫。 苏云蹲下身,仔细检查着洞口周围的痕迹。 他发现,这里的泥土,有被人反复踩踏的痕迹。而且,在泥土里,他发现了一点极其细微的,黑色的粉末。 他用手指捻起一点,放在鼻尖闻了闻。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草药和焦糊的味道,钻入鼻腔。 是药渣。 这个被囚禁在冷宫里的人,常年都在服药。 苏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没有再做停留,转身离开了。 回到首辅府,天已经黑了。 沈策早已等候多时,他的脸色,比苏云离开时,更加凝重。 “大人,查到了。” 一进书房,沈策就将一份厚厚的卷宗,放在了苏云的桌上。 “二十年前,光和十五年,秋。宫中确实发生过一件大事。”沈策的声音压得很低,“当时,深受先帝宠爱的宸妃,在生下皇子后,突然血崩而亡。刚出生的皇子,也跟着夭折了。” “宸妃?”苏云的眉头皱了起来。 “是。”沈策点头,“宸妃,闺名林婉,出身江南林家,是当时唯一能与当今太后(当时还是皇后)分庭抗礼的宠妃。她才貌双全,深得先帝喜爱。据说,先帝甚至一度有过,废后立宸妃为后的念头。” 苏云的心,猛地一沉。 “后来呢?” “宸妃死后,先帝大恸,下令彻查。但太医院给出的结论是,宸妃产后体虚,血气亏败,属于正常死亡。”沈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此事,也就不了了之。林家因为失去了靠山,也迅速在朝中失势,没过几年,就举家迁回了江南,从此一蹶不振。” “宸妃林婉……”苏-云念着这个名字,脑海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变得清晰。 “大人,还有一件事。”沈策补充道,“宸妃的家族,江南林家,世代行医,是当时大周最有名的医药世家。宸妃本人,也精通药理。” 苏云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起了李沐雪的伤,想起了那些让她昏迷不醒的毒药。 想起了王允那句“冷宫里住着一个活死人”。 一个精通药理的宠妃,一个在权力斗争中“被死亡”的女人。 一个被秘密囚禁了二十年的“活死人”。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全部串联了起来。 冷宫里的那个人,就是宸妃林婉! 是太后,在二十年前,用卑劣的手段,害死了她的孩子,伪造了她的死亡,然后,将她囚禁在这座活死人墓里,整整二十年。 而“莲花”这个组织,或许根本就不是太后建立的。 它很可能,是宸妃的旧部,是林家残存的势力,在暗中建立起来,为了保护她,供养她,甚至,是为了等待一个复仇的机会。 那个莲花印记,或许根本不是太后的标志。 而是宸妃林婉家族的徽记! 所以,那个潜入他书房的刺客,在毁掉“证据”后,留下莲花印记,不是在恐吓,而是在……表明身份! 他们不是敌人! 苏云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差一点,就走错了方向,把真正的盟友,当成了敌人。 “大人,您怎么了?”沈策看到苏云的脸色不对,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苏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沈策,你现在,立刻派人去江南。”苏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去查林家!我要知道,林家这二十年来,所有的一切!还有,去查宸妃的生平,她有什么喜好,有什么习惯,和宫里哪些人交好……” “最重要的是,”苏-云看着沈策,一字一顿地说道,“去查一查,宸妃家族的家徽,是什么样子的!” 沈策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领命而去。 书房里,又只剩下苏云一个人。 他走到桌前,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凭着记忆,画下了那个在墨迹中看到的,莲花印记。 八片花瓣,线条繁复而优雅。 他看着那朵莲花,仿佛看到了一个女人,在深宫的黑暗里,隐忍了二十年的,血海深仇。 “原来,是这样……”他轻声自语。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徐耀-祖的声音。 “先生,宫里来人了。” 苏云抬起头,看到一个眼生的小太监,站在门口,神色恭敬。 “苏大人,陛下口谕,请您即刻入宫。” “陛下说,”小太监顿了顿,才接着说,“长乐宫的李姑娘,醒了。” 第67章 这往事,比血还腥 长乐宫。 苏云推开殿门的瞬间,一股浓郁的药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殿内,灯火通明。 几名御医和宫女围在床边,神色紧张。 女帝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站在不远处,背对着门口,看不清表情。 苏云的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了那张床上。 李沐雪,醒了。 她半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那双一直紧闭的眼睛,终于睁开了。 她的眼神,有些空洞,有些茫然,像一个刚刚从漫长的噩梦中惊醒的孩子,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沐雪。”苏云轻声唤道。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殿内,却异常清晰。 所有人都回过头,看向他。 李沐雪的目光,也缓缓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她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欣喜,没有激动,只有一片纯粹的,野兽般的警惕和戒备。 仿佛,她不认识他。 “你是谁?”她开口了,声音沙哑干涩,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 苏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是我,苏云。”他一步步,慢慢地,朝着床边走去。 “别过来!” 李沐雪突然激动起来,她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却因为身体虚弱,又重重地摔了回去。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快!按住她!”御医急忙上前。 “都退下!” 苏-云一声冷喝,制止了所有人的动作。 他站在离床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目光紧紧地锁着李沐雪。 “我不过去。”他的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像是在哄一个受惊的孩子,“你别动,会牵动伤口。” 李沐雪喘着粗气,警惕地看着他,像一只受伤的母狼,护着自己最后的领地。 女帝终于转过身,她看着苏云,又看了看床上的李沐雪,眉头微皱。 “她醒来后,就是这样。不认得任何人,也不让任何人靠近。”女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伤了神魂,记忆错乱了。”一旁的御医小声解释道。 苏云没有理会他们。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李沐雪。 他看到,在她那双充满戒备的眼睛深处,藏着一丝他熟悉的,倔强和不屈。 她没有完全忘记。 她的身体,她的本能,还记得。 “你还记得吗?”苏云缓缓开口,“在荥阳城外的破庙,你给了我一袋银子。” 李沐雪的眼神,闪动了一下。 “你还记得吗?在去京城的路上,你替我挡了一箭。” 李沐雪的呼吸,似乎急促了一些。 “你还记得吗?在首辅府,你说,我的身后,你帮我看着。” 苏-云一步一步,用他们共同的记忆,搭建起一座通往她内心的桥梁。 李沐雪的眼神,从戒备,到迷茫,再到痛苦。 无数破碎的,混乱的画面,在她脑海里闪现。 破庙,银子,黑衣人,箭矢,官袍,火光,地宫,爆炸…… “啊——!” 她突然抱着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 “别说了!别说了!” “陛下,李姑娘情绪激动,不宜再受刺激。”御医急忙上前,想要施针让她镇定下来。 “滚开!” 苏云猛地转身,一把推开了那个御医。 他的眼神,冰冷得像刀。 “谁敢再碰她一下,我让他全家陪葬。” 整个大殿,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苏云身上爆发出的那股凛冽的杀气,震慑住了。 女帝的瞳孔,也猛地收缩了一下。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苏云。 这不是那把听话的,锋利的刀。 这是一头被触碰了逆鳞的,暴怒的龙。 苏云不再理会任何人,他重新转向李沐雪,一步步走到床边,蹲下身子,与她平视。 “看着我。”他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李沐雪抬起头,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嘴唇颤抖着。 “疼……”她像个孩子一样,吐出一个字。 苏云的心,像是被针扎一样。 他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我知道。” “很快,就不疼了。” 他从怀中,拿出那本《心经》,放在她的枕边。 “我念给你听。”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他的声音,像一股清泉,缓缓流入李沐雪那片混乱而痛苦的识海。 她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那双紧锁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开。 最终,在苏云低沉的诵经声中,她带着满脸的泪痕,沉沉地睡了过去。 苏云为她掖好被角,站起身。 他转身,看向女帝,躬身行了一礼。 “陛下,臣,失仪了。”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女帝看着他,眼神复杂。 “你留下吧。”她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带着一群人,离开了长乐宫。 大殿里,很快只剩下苏云,和沉睡的李沐雪。 苏云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就这么静静地守着。 他知道,李沐雪的记忆,正在一点点复苏。 而那些被她遗忘的,关于地宫,关于爆炸,关于“莲花”的秘密,也终将浮出水面。 深夜,沈策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长乐宫。 他将一份加急的密报,递给苏云。 “大人,江南那边,有消息了。” 苏云打开密报,只看了一眼,他的呼吸,就停住了。 密报上,只有一张图。 一张从江南林家族谱上,拓印下来的,家族徽记的图样。 那是一朵盛开的,八瓣莲花。 和那个印在他书案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沈策的密报里,还有一段话。 “林家在江南,并非一蹶不振。他们暗中资助了江南大半的船运和盐铁生意,财力雄厚,远胜当年。而且,林家族中,每隔十年,都会有一批最优秀的子弟,神秘失踪。” “另外,我们查到,当年宸妃入宫时,带了一个陪嫁的侍女,名叫‘青莲’。宸妃死后,这个侍女,也跟着‘殉主’了。” “但我们的人,在江南林家的祖祠里,发现了一个牌位。” “牌位上,刻着一个名字。” “林青莲。” 苏云看着那份密报,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终于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都明白了。 “莲花”这个组织,根本不是什么太后的党羽。 它就是林家! 是宸妃林婉的娘家,在蛰伏了二十年后,布下的一张复仇大网! 那个潜入他书房的刺客,是林家的人。 那个给李沐雪下毒,让她无法说出秘密的人,也是林家的人。 他们不是要杀李沐雪,他们是在保护一个秘密。 一个,关于地宫,关于宸妃,甚至关于……先帝的秘密。 苏云想起了李沐雪昏迷中,断断续续的呓语。 “花……火……老头……祭祀……血……” 花,是莲花。 火,是爆炸。 老头,是张敬之。 那祭祀和血,又是什么? 地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云感觉自己,正无限地,接近一个被尘封了二十年的,血腥的真相。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 “原来,这京城里,不止一朵莲花。” “一朵在明,长在烂泥里,靠着太后这棵大树,作威作福。” “一朵在暗,扎根在江南,隐忍了二十年,只为复仇。” “而我,就站在这两朵莲花中间。” 苏云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有意思。” 第68章 这药方,是催命符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长乐宫。 苏云守了一夜,直到天亮,李沐雪的呼吸依旧平稳,只是眉头偶尔会因为梦魇而蹙起。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走出了大殿。 徐耀祖早已在殿外等候,眼圈通红,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先生。” “去,把御医院所有关于李沐雪的医案,全部调出来。”苏云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异常清晰,“还有,御药房,所有给她开过的方子,用过的药,哪怕是一片甘草,都给我查清楚。” “先生,您是怀疑……”徐耀-祖心头一凛。 “李沐雪的昏迷,不是意外。”苏云的眼神冷得像冰,“有人在她重伤之后,又给她下了毒。” “是‘莲花’的人?” “是,也不是。”苏云看着远方,目光深邃,“去查吧,我要知道,是谁开的方子,是谁送的药。” 徐耀祖不敢多问,立刻领命而去。 苏云没有回首辅府,而是直接去了御书房。 女帝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来,已经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在等他。 “她怎么样了?”女帝开口问道。 “暂时稳住了。”苏云躬身回答,“但神智未清,记忆错乱。” “御医说,是爆炸时,伤了神魂。” “陛下也信吗?”苏云抬起头,直视着女帝的眼睛。 女帝沉默了。 “臣怀疑,有人在李姑娘的药里,动了手脚。”苏云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呈了上去,“这是臣昨夜,凭记忆写下的,李姑娘昏迷时,所用汤药的几种主药。” 女帝接过纸,看了一眼,上面写着“龙涎香”、“乌头”、“曼陀罗”等几味药材。 “这些药,单独来看,都是安神定魂的良药。”苏-云缓缓说道,“但如果,按照特定的比例,和特定的手法,熬制在一起,就会变成一种能损伤神魂,让人陷入长久昏迷的毒药。” “这种手法,极为隐秘,出自江南一个古老的医药世家。” “林家。” 女帝握着纸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你想说什么?”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臣想请陛下降旨,彻查此事。”苏云躬身,语气坚定,“李沐雪是为臣挡伤,才陷入险境。如今,又遭人毒手。臣若不能为她讨回公道,有何面目,立于这朝堂之上!” “更何况,”苏-云话锋一转,“能在宫中,在御医和陛下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人下毒。这股势力,已经不只是心腹之患,而是悬在陛下头顶的利剑!” “这把剑,今日能指向李沐雪,明日,就能指向宫里的任何一个人。” “包括,陛下您。” 御书房里,一片死寂。 女帝看着苏云,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有欣赏,有忌惮,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 “准奏。” “此事,交由你全权负责。天策府,禁卫军,大理寺,皆听你调遣。” “朕要的,不是一个交代。” “朕要的,是把这把剑,连根拔起。” “臣,遵旨!” 从御书房出来,苏云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知道,刚才那番话,是在刀尖上跳舞。 他把林家这把暗处的剑,摆到了女帝的面前。 他是在逼女帝表态,也是在向女帝,递上自己的投名状。 他要让女帝相信,他苏云,和林家,不是一伙的。 他的目的,是查清真相,而不是为谁复仇。 回到首辅府,徐耀-祖已经带着一沓厚厚的卷宗,等在了门口。 “先生!查到了!” 一进书房,徐耀祖就将卷宗摊开。 “给李姑娘开方子的,是御医院的院判,张御医。方子本身,没有任何问题。”徐耀-祖指着其中一份医案,“但是,在熬药的环节,出了问题。” “说下去。” “负责给李姑娘熬药的,是长乐宫的一个小宫女。我们的人去查的时候,发现这个小宫女,三天前,就已经‘失足’落入太液池,淹死了。” 苏云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线索,断了。 “不过,”徐耀-祖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我们在这个小宫女的床铺夹层里,发现了这个。” 苏云接过纸,那是一张当票。 当的是一支金步摇,当了五十两银子。 “一个普通的小宫女,哪来这么名贵的金步摇?”徐耀-祖说道,“我派人去当铺查了,当东西的人,不是这个小宫女,而是另一个人。” “谁?” “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公公身边的一个小火者。” 王公公。 又是他。 这个看似处处示好,实则阴险毒辣的老太监。 “看来,这朵长在烂泥里的‘明莲’,和那朵藏在暗处的‘暗莲’,也并非全无关系。”苏云冷笑一声。 太后,宸妃。 皇后,林家。 王公公,神秘刺客。 所有的人和事,像一团乱麻,缠绕在一起。 “先生,我们现在是查王公公,还是继续查林家?”徐耀-祖问道。 “都不是。”苏云摇了摇头。 他走到书案前,重新铺开那张皇城宫殿的地下布局图,和那张从工匠陈工手里得来的,标着暗道的羊皮图。 他的手指,在两张图上,来回移动。 “无论是明莲,还是暗莲,他们能在这宫里来去自如,靠的,都是这张网。”苏云指着那张羊皮图上,密如蛛网的暗道。 “我要做的,不是去扯断某根线。” “而是要把这张网,彻底撕碎。” 苏云的目光,最终停在了图上一个点。 那个连接着冷宫后墙狗洞的,其中一个出口。 那个出口,通往宫外一处极其隐蔽的地方。 京城,静心茶舍。 他与李沐雪,曾经在那里,接过头。 苏云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 “耀祖。” “先生!” “去,帮我约个人。” “约谁?” “静心茶舍的掌柜。”苏云看着徐耀祖,一字一顿地说道,“告诉他,我想跟他,谈一笔关于‘茶叶’的生意。” “茶叶?”徐耀祖一愣。 “对。”苏云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告诉他,我手里,有一批上好的‘陈年普洱’。问他,有没有兴趣。” 徐耀祖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去办了。 他知道,先生口中的“茶叶”,绝不是普通的茶叶。 那批“陈年普洱”,恐怕,是足以让京城,天翻地覆的,催命符。 第69章 这条线,该扯断了 静心茶舍,依旧是那副清幽淡雅的模样。 后院的雅间里,苏云独自一人,坐在窗边,面前的茶,已经凉了。 他没有动。 他在等。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走进来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中年男人。 正是茶舍的掌柜。 掌柜走进来,对着苏云,深深一揖。 “草民,见过首辅大人。”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完全不像一个普通的茶商。 “坐。”苏云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掌柜依言坐下,却只是坐了半个屁股,身子挺得笔直。 “大人说,有上好的‘陈年普洱’,不知……”掌柜开口问道,目光灼灼地看着苏云。 苏云没有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放在了桌上。 那是一枚小巧的,用上好和田玉雕琢而成的,莲花玉佩。 八片花瓣,栩栩如生。 正是他凭着记忆,让人仿制的,那个莲花印记。 掌柜看到玉佩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脸上闪过一丝震惊和戒备。 “大人,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苏云笑了笑,将玉佩推到他面前,“只是觉得,这玉佩的样式,很是别致。想请掌柜的,帮忙掌掌眼。” 掌柜看着那枚玉佩,沉默了。 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已经把一切都挑明了。 “这玉佩,是江南林家的家徽。”良久,掌柜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哦?”苏云故作惊讶,“原来是林家的东西。我与林家,素无往来,不知这玉佩,为何会出现在我的书房里。” 掌柜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大人说笑了。” “我从不说笑。”苏-云收起笑容,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只知道,有人潜入我的书房,留下了这个。我的人,在长乐宫,也差点因为某些‘安神’的汤药,一命呜呼。” “我只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苏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掌柜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叹息。 “此事,草民无法回答。”他站起身,对着苏云,再次深深一揖,“但草民可以向大人保证,我们对大人,并无恶意。” “至于李姑娘的事,是个误会。是我们的人,下手重了。我们愿意补偿。” “补偿?”苏云冷笑一声,“她的命,你们拿什么来补偿?” 掌柜沉默了。 “回去告诉你们主子。”苏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压低了声音,“我不管你们和太后有什么恩怨,也不管你们想报什么血海深仇。” “但你们动了我的人。” “这条线,我扯定了。” 苏云的语气很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疯狂的杀意。 “从今天起,我给你们三天时间。” “三天之内,我要知道,给李沐雪下毒的人是谁,主谋是谁。” “否则,”苏-云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我就把你们这张藏了二十年的网,一根线一根线地,从这京城的地下,全都给它揪出来,晾在太阳底下晒。” “到时候,鱼死,还是网破,就各安天命了。” 掌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看着苏云,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身上会有如此可怕的气势。 “话,我带到。”掌柜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然后,转身,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苏云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 他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是在赌。 他在赌,林家这二十年的隐忍,不会因为一个李沐雪,就轻易和他这个手握重权的当朝首辅,彻底撕破脸。 他们需要时间,需要一个能扳倒太后的,万无一失的机会。 而他,苏云,就是那个最大的变数。 他们不敢赌。 回到首辅府,苏云立刻召见了沈策。 “大人。” “从现在起,天策府所有人,给我盯死了宫里那条线。”苏云指着地图上,连接着冷宫和宫外的那条暗道。 “我要知道,这三天,有谁,从这条线进出。” “是!” “另外,”苏-云又指了指司礼监的位置,“王公公那边,也可以收网了。” 沈策的眼睛一亮。 “大人有计策了?” “算不上计策。”苏云笑了笑,“只是想请他,喝杯茶。” 当天下午,一份来自首辅府的请柬,送到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公公的手上。 请柬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闻公公雅好龙井,云新得雨前龙井二两,特邀公公过府一叙,共品香茗。” 王公公看着那张请柬,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他知道,这位年轻的首辅大人,终于要对他动手了。 他笑了笑,那笑声,像夜枭一样难听。 “回话。告诉苏首辅,咱家,一定到。” 傍晚时分,王公公的轿子,准时停在了首辅府的门前。 苏云亲自在门口迎接,态度恭敬得体,仿佛真的是在邀请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 书房里,茶香四溢。 苏云亲自为王公公沏茶,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公公,请。” 王公公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赞道:“好茶!果然是雨前龙井,入口甘醇,回味无穷。” “公公喜欢就好。”苏云笑了笑,也端起茶杯。 两人就这么喝着茶,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风花雪月,谁也没有先开口提正事。 气氛,看似祥和,实则暗流涌动。 终于,一杯茶喝完,王公公放下了茶杯。 “苏首辅,今日请咱家来,恐怕,不只是为了品茶吧?”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苏云也放下了茶杯。 “确实有件事,想向公公请教。” 他从书案上,拿起一张纸,递了过去。 那是一张当票。 正是从那个淹死的小宫女床下,搜出来的那张。 王公公看到当票的瞬间,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这是从长乐宫一个宫女的遗物里,找到的。”苏云的声音,很平静,“据说,当东西的人,是公公身边的小火者。” “咱家……不知此事。”王公公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公公自然是不知道的。”苏云笑了笑,“想必,是下面的人,手脚不干净,背着公公,做了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他顿了顿,看着王公公,继续说道:“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好奇,那宫女,不过是个粗使丫头,她哪来的金步摇,值得公公身边的人,亲自去跑一趟当铺?” “而且,还特意选在,李姑娘昏迷之后。” 苏云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重重地,敲在王公公的心上。 王公公的脸色,已经从僵硬,变成了惨白。 他知道,自己今天,是掉进了这个年轻人,精心布置的陷阱里。 他想辩解,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苏首辅……您……您到底想怎么样?”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苏云看着他,笑了。 那笑容,在王公公看来,比魔鬼还可怕。 “我不想怎么样。” “我只是想告诉公公。” “这条线,它断了。” 第70章 这场戏,得请君入瓮 王公公是被人扶着,离开首辅府的。 他来的时候,精神矍铄,走的时候,却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 他知道,苏云已经掌握了他的把柄。 虽然那个把柄,不足以致命,但足以让他在太后面前,失去所有的信任。 一个失去了主子信任的奴才,下场,比死还惨。 书房里,徐耀-祖看着王公公狼狈离去的背影,兴奋地搓了搓手。 “先生,这老狐狸,总算栽了!” “这只是开始。”苏云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喜悦。 他知道,扳倒一个王公公,对于整个“明莲”势力来说,不过是拔掉了一根无关紧要的汗毛。 真正的根,还在慈宁宫里,在那位久居深宫的太后身上。 而那朵藏在暗处的“暗莲”,林家,也还没有给他答复。 时间,只剩下两天。 苏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将这两朵莲花,一网打尽的机会。 他走到舆图前,目光在皇宫的地图上,来回逡巡。 最终,他的目光,停在了冷宫的位置。 冷宫,宸妃。 这是所有秘密的核心。 也是,所有人的死穴。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疯狂地滋长。 “耀祖。” “先生!” “去,帮我办件事。”苏云转过身,看着他,眼神里闪烁着一丝疯狂的光芒。 “去城里,找几个最会说书,最会编故事的先生。” “然后,让他们在京城各大茶楼酒肆,给我讲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徐耀-祖好奇地问道。 “就讲……”苏云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光和十五年,宸妃娘娘,冤死宫中,阴魂不散,夜夜在冷宫啼哭的故事。” 徐耀祖听得头皮发麻。 “先生,这……这可是妄议宫闱,要杀头的啊!” “你只管去办。”苏云的声音,不容置疑,“告诉他们,钱不是问题。出了事,我苏云担着。” 徐耀祖不敢再多问,只能硬着头皮,领命而去。 第二天,一场诡异的“鬼故事”风潮,席卷了整个京城。 各大茶楼里,说书先生们,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宸妃的冤情。 什么“一尸两命,血染宫闱”,什么“阴魂不散,夜半索命”,什么“冷宫鬼火,夜夜啼哭”。 故事传得神乎其神,有鼻子有眼。 一时间,京城百姓,人心惶惶。 就连宫里,也开始流传起各种各样的鬼故事。 有宫女说,晚上路过冷宫时,听到了女人的哭声。 有太监说,看到冷宫的墙头上,有白色的鬼影飘过。 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片诡异而恐怖的氛围中。 慈宁宫。 “啪!” 一个上好的青花瓷茶杯,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太后坐在凤座上,脸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 “查!给哀家查!”她尖声叫道,“到底是谁!是谁在背后搞鬼!” 下面跪着的一众宫女太监,噤若寒蝉。 王公公跪在最前面,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苏云的手笔。 那个年轻人,在逼宫。 他不仅要逼自己,还要逼太后。 “太后息怒。”一个穿着华贵宫装的中年女人,走上前,轻声劝慰道。 正是当朝皇后,太后的亲侄女。 “息怒?哀家怎么息怒!”太后指着外面,怒道,“现在满城都在传哀家当年害死了宸妃那个贱人!这让哀家的脸,往哪里搁!让皇家的颜面,往哪里搁!” “姑母,”皇后压低了声音,“当务之急,不是追查流言的源头。而是……要让流言,自己消失。” 太后的眼神,闪动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 “只要让所有人都相信,冷宫里,什么都没有。那流言,自然就不攻自破了。”皇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狠厉。 “或者,”她顿了顿,才接着说,“让那个不该活着的人,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太后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她看着自己的侄女,眼神复杂。 良久,她才缓缓闭上眼睛,疲惫地挥了挥手。 “此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办得干净点。” “是,姑母。”皇后躬身退下,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酷的笑容。 深夜,首辅府。 苏云收到了沈策的密报。 “太后,动了。” 苏云看着密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知道,太后一定会坐不住。 她要么,会选择将宸妃转移出冷宫,要么,会选择,杀人灭口。 无论哪一种,她都必须行动。 而只要她一行动,就会落入他布下的天罗地网。 “大人,我们的人,已经盯死了冷宫的所有出口。”沈策说道,“只要她们一出来,我们就能人赃并获。” “不。”苏云摇了摇头。 “我们不抓人。” 沈策一愣。 “不抓人?” “对。”苏云走到舆-图前,指着那条连接着冷宫的地下暗道,“我要的,不是抓几个小喽啰。” “我要的,是让她们,把宸妃,‘顺顺利利’地,带出来。” “然后,”苏-云的目光,落在了地图上,另一个被他用朱砂笔圈起来的地方,“请她们,去那里做客。” 那个地方,是皇宫里,一座早已废弃的宫殿。 听雨轩。 那里,地处偏僻,四面环水,只有一座桥与外界相连。 是真正的,插翅难飞之地。 “大人是想,请君入瓮?”沈策瞬间明白了苏云的计策。 “是。”苏云笑了笑。 “这场戏,唱了这么久,也该请主角登场了。” “只是不知道,”他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今晚来的,会是哪一尊神。” 子时。 三长两短的更夫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冷宫的后墙下,那个被碎砖堵住的狗洞,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几个穿着夜行衣的黑影,抬着一个用黑布包裹的,长条形的东西,从洞里钻了出来。 他们动作迅速,悄无声息,显然对这里的地形,极为熟悉。 他们没有走大路,而是钻进了旁边的假山,进入了那条错综复杂的地下暗道。 暗道里,天策府的探子,早已在暗中等候。 他们没有动手,只是远远地,追着。 就像一群耐心的猎人,看着猎物,一步步,走向自己布下的陷阱。 那几个黑影,在地下穿行了近半个时辰,最终,从一个隐蔽的出口,钻了出来。 出口的位置,正是废弃的听雨轩。 他们似乎松了口气,将那个黑布包裹的东西,抬进了听雨轩的大殿。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 “几位,既然来了,何不喝杯茶再走?”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大殿的阴影里,传了出来。 几个黑影,脸色大变。 他们猛地回头,看到一个穿着绯色官袍的年轻人,正从阴影里,缓缓走出。 正是苏云。 而在他的身后,无数手持火把和强弓硬弩的禁卫军,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 将整个听雨轩,围得水泄不通。 那几个黑影,自知插翅难飞,互相对视一眼,竟是同时拔刀,准备自尽。 “我劝你们,最好别动。” 苏云的声音,很平静。 “因为,你们死了,你们的主子,会死得更惨。” 他走到那个黑布包裹的东西前,伸出手,一把,扯下了上面的黑布。 黑布之下,是一个人。 一个穿着素色宫装,双眼紧闭,面容憔悴,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绝代风华的女人。 宸妃,林婉。 就在这时。 “苏首辅,好大的威风啊。” 一个冰冷而高傲的声音,从听雨轩的门口,传了过来。 众人回头望去。 只见皇后穿着一身华丽的凤袍,在几名宫女太监的簇拥下,缓缓走了进来。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嘲讽的冷笑。 “本宫的人,你也敢动?” 第71章 这把火,烧向慈宁宫 听雨轩内,火光摇曳,将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明明暗暗。 皇后的出现,让原本已经尘埃落定的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禁卫军的士兵们面面相觑,手中的兵刃,不由得放低了几分。 一边是手握重权的当朝首辅,一边是母仪天下的国母皇后。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苏云看着皇后,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早就料到她会来。 “原来是皇后娘娘。”他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语气不卑不亢,“臣在此奉旨办案,不知娘娘深夜到此,有何指教?” “奉旨办案?”皇后冷笑一声,走上前,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宸妃,又看了看那几个被围住的黑衣人。 “苏首辅的‘案’,办得可真是别致。深更半夜,带着兵马,闯入后宫禁地,还抓了本宫的人。” 她转过头,看着苏云,眼神凌厉如刀。 “苏云,你可知罪?” “臣不知。”苏云直起身,迎着皇后的目光,寸步不让。 “臣只知,有人在宫中,行巫蛊之事,意图不轨。臣奉陛下之命,彻查此事,人赃并获。” 他指着地上那几个黑衣人,“这几位,就是从冷宫之中,鬼鬼祟祟抬着‘不祥之物’出来的贼人。” 他又指了指地上的宸妃,“而这位,就是他们行巫蛊之术所用的‘人偶’。” “胡说八道!”皇后厉声喝道,“苏云,你休要在这里妖言惑众,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搜一搜便知。” 苏云一挥手,沈策立刻上前,在那几个黑衣人身上,搜出了几包黄色的符纸,和一些用来施法的银针。 这些,都是苏云提前让人准备好的“证据”。 “皇后娘娘请看。”苏云指着那些东西,“人证物证俱在,娘娘还有何话可说?” 皇后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她没想到,苏云竟然会用如此卑劣的手段,给她扣上一个“行巫蛊之术”的罪名。 这个罪名,一旦坐实,别说她这个皇后,就是她背后的整个陈家,都要跟着万劫不复。 “苏云,你……”她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娘娘不必动怒。”苏-云笑了笑,笑容里,却不带一丝温度,“臣知道,此事,定然与娘娘无关。想必,是下面的人,狗胆包天,背着娘娘,做了这些大逆不道之事。” “臣已经派人去请陛下了。等陛下来了,自有圣断。” 苏-云把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她扣上了罪名,又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他要的,不是皇后的命。 他要的,是皇后背后的那个人。 皇后看着苏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她知道,自己今天,是彻底栽了。 她不仅没能杀人灭口,反而把自己,也拖下了水。 就在这时。 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皇帝还没来,哀家倒想先听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回头望去。 只见太后在王公公等一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走了进来。 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光。 “姑母!”皇后看到太后,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跑了过去,跪倒在地,哭诉道,“您要为臣妾做主啊!苏云他……他诬陷臣妾!” 太后没有理会她,只是径直走到苏云面前。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宸妃,眼神闪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苏首-辅。”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你说皇后行巫蛊之术,可有真凭实据?” “回太后。”苏云躬身回答,“人证物证俱在,就在眼前。” “是吗?”太后冷笑一声,“哀家怎么看着,倒像是苏首辅你,在这里,自导自演,栽赃陷害呢?” 她转过头,看着苏云,一字一顿地说道:“苏云,你可知,诬陷中宫,是何等大罪?” “臣自然知晓。”苏云的表情,依旧平静。 “但臣也知,包庇罪犯,与罪犯同罪。” 他抬起头,直视着太后的眼睛。 “太后娘娘,您说,是吗?” 整个听雨轩,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苏云这句胆大包天的话,惊得目瞪口呆。 他竟然,敢当面顶撞太后! 太后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她没想到,这个她一直以为,只是皇帝手中一把刀的年轻人,竟然有如此大的胆子。 “好,好一个苏云。”太后怒极反笑,“看来,是哀家小看你了。” “来人!”她厉声喝道,“苏云藐视宫规,构陷中宫,给哀家拿下!” 她身后的几个太监,立刻就要上前。 “我看谁敢!” 沈策拔出腰间的佩刀,横在苏云身前,天策府的卫士,也纷纷亮出了兵器。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放肆!”王公公尖声叫道,“沈策,你想造反吗!” “我等只奉陛下与首辅之命!”沈策的声音,冷硬如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都给朕住手!” 一个充满威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女帝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在一众禁卫军的护卫下,大步走了进来。 她的脸上,罩着一层寒霜,目光如电,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陛下!” “陛下圣安!”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除了苏云。 他只是躬着身,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女帝没有理会跪了一地的人,她径直走到苏云面前。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宸妃,扫过那些所谓的“证物”,最终,落在了苏云的脸上。 “苏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云抬起头,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向女帝“禀报”了一遍。 当然,在他的说辞里,宸妃,只是一个用来行巫蛊之术的,不知名的“人偶”。 女帝听完,没有立刻表态。 她走到太后面前,微微躬身。 “母后,此事,您怎么看?” 太后看着女帝,她知道,今天,自己已经输了。 苏云布下的这个局,太狠,太绝。 她如果承认认识宸妃,那就等于承认了二十年前的旧案。 她如果否认,那苏云给她扣上的“巫蛊”之罪,就无法洗脱。 无论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 “哀家……哀家乏了。”太后疲惫地闭上眼睛,“此事,就由皇帝,全权处置吧。” 她说完,在王公公的搀扶下,转身,向外走去。 她的背影,在火光下,显得无比萧索和苍老。 仿佛在这一瞬间,她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女帝看着太后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 她知道,从今天起,这座皇宫里,那座压在她头顶二十年的大山,终于要倒了。 她转过身,看向跪在地上的皇后。 “皇后陈氏,德行有亏,言行不检,即日起,迁居长信宫,闭门思过,无朕旨意,不得外出。” 皇后的身体,猛地一颤,瘫软在地。 她知道,她完了。 长信宫,是另一座冷宫。 女帝又看向那几个黑衣人。 “拖下去,严刑拷问,务必查出所有同党。” “是!” 最后,女-帝的目光,落在了地上的宸妃身上。 她看着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沉默了良久。 “此人,面目不清,身份不明,暂交由大理寺看管,待查明身份后,再做处置。” 她顿了顿,才看向苏云。 “苏卿,护驾有功,查案得力,赏黄金千两,锦缎百匹。” “此事,到此为止。” “臣,遵旨。”苏云躬身领命。 他知道,女帝这是在保全皇家的颜面。 她不能承认宸妃的身份,至少,现在不能。 但他也知道,这把烧向慈宁宫的火,已经点起来了。 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处理完一切,女帝转身离去。 听雨轩里,很快只剩下苏-云和沈策,以及一队天策府的卫士。 “大人,接下来……”沈策上前问道。 苏云看了一眼,那个被禁卫军抬走的,依旧昏迷不醒的宸妃。 “派我们的人,去‘保护’好她。”苏云的声音,很轻。 “另外,”他转过头,看着沈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容,“去告诉静心茶舍的掌柜。” “我等的那份‘茶叶’,该送来了。” 第72章 这盘棋,终局将至 听雨轩的风波,像一块巨石,投入京城这片看似平静的湖面,激起了滔天巨浪。 皇后被废,迁居长信宫。 太后称病,不再临朝。 慈宁宫门可罗雀,往日里那些趋炎附势的官员,如今都避之唯恐不及。 整个朝堂的格局,在一夜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苏云,却像是完全置身事外。 他依旧每天按时上朝,下衙,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公文,仿佛听雨轩那一夜的剑拔弩张,只是一场与他无关的梦。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年轻的首辅大人,已经用最凌厉,最酷烈的手段,向整个京城,宣告了他的存在。 他不再仅仅是陛下的刀。 他,已经成为这盘棋局中,一个举足轻重的棋手。 首辅府。 书房里,苏云正在看一份来自江南的密报。 密报是静心茶舍的掌柜,也就是林家在京城的负责人,派人送来的。 上面,详细记录了当年给李沐雪下毒的,所有相关人员的名单和罪证。 从熬药的小宫女,到传话的太监,再到背后指使的,皇后宫中的一个管事嬷嬷。 线索清晰,证据确凿。 林家,终究还是选择了妥协。 他们用这些人的命,来换取苏云的暂时休战。 “先生,这些人,怎么处置?”徐耀祖在一旁问道。 “把名单,交给大理寺。”苏云将密报递给他,“告诉他们,按律法办。” “是。” “还有,”苏-云补充道,“让静心茶舍的掌柜,来见我。” 徐耀祖领命而去。 当天下午,林家掌柜再次来到了首辅府。 这一次,他的态度,比上次更加恭敬,甚至,带着一丝畏惧。 “苏大人。” “坐。”苏云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我让你送的‘茶叶’,你送来了。我很满意。”苏云开门见山地说道。 “大人满意就好。”掌柜连忙说道。 “但是,”苏-云话锋一-转,“这只是利息。” 掌柜的心,猛地一沉。 “大人……还想如何?” “我不想如何。”苏云看着他,缓缓说道,“我只想知道,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地宫里,又发生了什么。” 掌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大人,此事……事关重大,草民……” “你可以不说。”苏-云打断了他,“但是,你要想清楚。现在,宸妃娘娘,在我的手上。” 掌柜的身体,猛地一颤。 “你!” “我能把她从冷宫里‘请’出来,就能决定,她是继续‘病’下去,还是,‘好’起来。”苏-云的声音,很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威胁。 “我也可以,把她交给陛下。到时候,她是生是死,是继续被当成一个不能见光的‘鬼’,还是能重见天日,恢复身份。就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了。” 掌柜看着苏云,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苏云说的,都是事实。 宸妃的命,现在,就攥在这个年轻人的手里。 “我给你们林家,两个选择。”苏-云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我们合作。你们告诉我所有的真相,我帮你们,达成你们的目的。扳倒太后,为宸妃,为林家,洗雪沉冤。” “第二,我们继续做敌人。我会把宸妃,当成一份‘大礼’,送给陛下。到时候,你们林家这二十年的隐忍和谋划,会变成什么样,我就不敢保证了。” “我,没有时间等太久。” 苏-云站起身,走到窗边,留给掌柜一个背影。 “明天日落之前,我要答案。” 掌柜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首-辅府。 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需要立刻,将苏云的话,传回江南。 这个决定,已经不是他能做的了。 需要林家的家主,亲自定夺。 而此时,皇宫深处,御书房。 女帝也在看着一份密报。 密报是沈策呈上来的,上面,详细记录了苏云和林家掌柜的两次会面。 “合作?” 女帝看着这两个字,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苏云啊苏云,你这把刀,真是越来越有自己的想法了。” 她将密报,扔进了一旁的火盆里。 火光跳动,瞬间将纸张吞噬。 “沈策。” “臣在。” “你说,朕是该相信他,还是,该防着他?”女帝问道。 沈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陛下用人,如掌中之剑。剑锋所指,所向披靡。但剑,终究是双刃的。” “用得好,能开疆拓土,定国安邦。” “用得不好,也可能会,伤及自身。” 女帝听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火盆里,那即将熄灭的火光。 良久,她才开口。 “传朕旨意。” “晋内阁首辅苏云,为太子太傅,兼领吏部尚书。” “赐,紫金鱼袋,许,入朝不趋,赞拜不名。” 沈策的瞳孔,猛地收缩。 太子太傅,兼领吏部尚书。 这是何等的荣宠! 吏部,掌管天下官员的升迁任免。 苏云兼领吏部尚书,就等于,将整个大周的官帽子,都交到了他的手上。 陛下这是……要将苏云,彻底捧上权力的顶峰。 “陛下,这……”沈策有些迟疑。 “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女帝打断了他,“朕就是要让他,站得更高一点。” “站得高了,风才大。” “朕也想看看,他这把剑,到底能有多锋利。” “也想看看,这朝堂之上,还有多少牛鬼蛇神,会因为他的这阵风,而现出原形。” 女帝的眼神,变得深邃而悠远。 “去吧。” “朕累了。” 沈策躬身退下,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知道,这盘棋,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苏云,林家,太后,陛下。 所有的棋子,都已经就位。 接下来,就是真正的,终局对决。 而苏云,在接到圣旨的那一刻,也愣住了。 他看着前来宣旨的老太监,看着那身代表着无上荣宠的紫金鱼袋,心中,却没有任何喜悦。 他知道,这是女帝在敲打他,也是在试探他。 她将他捧得越高,摔下来的时候,就会越惨。 她给了他无上的权力,也是给了他,一把悬在头顶的,最锋利的刀。 他接过圣旨,谢了恩。 转身,看向窗外。 夕阳西下,将整个天空,都染成了一片血色。 他知道,这京城的天,要彻底变了。 就在这时,徐耀祖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先生!静心茶舍的掌柜,又来了!” “他带来了一个人。” 苏云回过头。 “谁?” 徐耀-祖咽了口唾沫,压低了声音。 “一个女人。” “一个,自称是宸妃贴身侍女,名叫‘青莲’的女人。” 第73章 一诺二十载 首辅府的书房,烛火跳动。 徐耀祖领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那女人一身素衣,身形清瘦,容貌竟与卷宗上宸妃的画像,有三分相似。她气质沉静,一双眼睛却像藏着二十年的寒潭,深不见底。 苏云坐在书案后,手中把玩着那枚紫金鱼袋,并未起身。他抬眼,打量着来人。 女人走到书房中央,站定,对着苏云微微福身,动作标准,却无半分卑微。 “林家长孙女,林青莲。家主让我来,回答苏大人的问题。”她的声音,像古井里的水,听不出波澜。 “青莲?”苏云放下鱼袋,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声响。“宸妃身边的那个贴身侍女,不是二十年前就殉主了吗?” 林青莲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苏大人觉得,一个已经死了二十年的人,会派我来见您吗?” 苏云停下敲击的手指。“那我就换个问法。李沐雪中的毒,还有我书案上的莲花印记,是你林家的手笔?” “是,也不是。” “讲。”苏云的语气简单干脆。 “毒,是林家一些急于复仇的族人擅自所为,此为林家之过。家主已严惩。印记,是我留下的。”林青莲直视着苏云,“目的,是想看看,陛下新选的这把刀,究竟有多锋利。” “现在看清楚了?” “超乎想象。”林青莲坦然承认,“所以,我今天带来了诚意。” 她缓缓抬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并非什么侍女。宸妃林婉,是我的孪生姐姐。” 徐耀祖在旁边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苏云的脸上,却没有太多意外。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林青莲,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当年,先帝南巡,于江南见我,误以为是民间遗珠,欲纳我入宫。姐姐为保全我,顶替我的身份,主动走进了那座牢笼。”林青莲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一丝裂痕,是压抑了二十年的恨与痛。 “所以,你们林家蛰伏二十年,不是为了扶持哪位皇子登基,也不是为了给宸妃报仇那么简单。”苏云接过了话头,“你们,想要拿回一件东西。” 林青莲的瞳孔微微收缩。“苏大人如何得知?” “一个能让太后不惜囚禁宠妃二十年,也要得到的东西,绝非权势二字可以概括。”苏云靠在椅背上,“说吧,那是什么。” 林青莲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最终,她开口反问:“苏大人可知,天库之中,除却那些机密卷宗,真正守护的,是什么?” 不等苏云回答,她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是太祖皇帝当年亲手绘制的,一幅‘镇国龙脉图’。” “那幅图,关乎大周国运兴衰,更指向了太祖皇帝留下的,一处真正的宝藏。图纸的下落,只有历代林家家主知晓。姐姐入宫,太后便以为掌控了林家命脉。” “她与先帝合谋,制造姐姐产后血崩的假象,将其囚禁于冷宫,就是为了逼问出龙脉图的下落。” 苏云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他终于明白,这盘棋的棋盘,远比他想象的要大。 “地宫爆炸,又是怎么回事?”苏云追问。 “下毒是林家之过,但爆炸,与我们无关。”林青莲的语气十分肯定,“那是第三方势力。” 她回忆道:“就在爆炸之前,我的人曾看到一个戴着玄铁面具的黑衣人。他的武功路数,不属于京城任何一方势力,但他对天库的机关,却了如指掌。我们的人,甚至没能看清他是如何避开那些机环的。” 玄铁面具…… 苏云的脑海中,闪过李沐雪断断续续的呓语。 事情,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我明白了。”苏云站起身,走到林青莲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量。 “现在,我给你们林家一个机会。” “合作。” 林青莲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我帮你姐姐,恢复身份,洗雪沉冤。我甚至可以帮你们,拿回那幅龙脉图。” 苏云顿了顿,声音冷了下来。 “但作为交换,你们林家,必须成为我手中的一把刀。” “一把,替我清除所有障碍的刀。” “从今往后,我指哪,你们,就必须打哪。” “第一个要清除的,就是太后盘踞在宫中二十年的所有势力。我要你们,把她的根,给我一根一根地,全都拔出来!”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许久,林青莲才缓缓开口。 “好。” 她从怀中,取出一份折叠好的名单,双手递给苏云。 “这是太后安插在宫中和朝堂,所有‘明莲’的名单。其中几位,还是看似中立的老臣。” 苏云接过名单,展开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很好。” “家姐的安危,便拜托苏大人了。”林青莲再次福身行礼,“另外,家主让我转告大人。” “明日,请您,看一场好戏。” 说完,她转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径直走出了书房。 苏云看着手中的名单,又看了看桌上那代表着吏部尚书权力的紫金鱼袋。 刀,已经磨好。 持刀的人,也已就位。 就在这时。 “先生!” 徐耀祖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惶。 “先生!宫里……宫里来消息了!” 苏云抬起头,眉头微皱。“何事惊慌?” 徐耀祖喘着粗气,急声道:“太后……太后以京城近来妖风不止,需正视听为由,下令钦天监与大理寺官员……”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都在发颤。 “明日午时,亲赴冷宫,开棺验尸!以证宸妃早已亡故,破除宫中流言!” “砰!” 徐耀祖话音刚落,苏云手中的茶杯,被他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开棺验尸? 冷宫里的棺材,现在可是空的。 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脸上,却露出一抹冷冽的笑。 好一招釜底抽薪。 这场戏,越来越有趣了。 第74章 这棺材,是送你的 “砰!” 苏云手中的茶杯,被他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茶水溅出,在他的指间留下温热的触感。 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脸上,却露出一抹冷冽的笑。 “先生,这……这可如何是好?那冷宫里的棺材是空的啊!”徐耀祖急得在原地打转,声音都在发颤,“明日午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开棺,要是里面什么都没有,太后和那些人,一定会说您监守自盗,与前朝余孽勾结!” “空的好。”苏云的声音听不出半点慌乱,他抬起眼,看着满脸焦急的徐耀祖,“她们不是要验尸,她们是要给我送一份大礼。” 徐耀祖愣住了,完全跟不上苏云的思路。 “你现在,立刻去办两件事。”苏云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敲着某种节拍。 “先生请讲!” “第一,把我书房里那本记录着所有‘雅集润笔’的账册,誊抄一份,做得天衣无缝。”苏云的语气平静,“第二,你亲自去一趟户部,告诉尚书大人,让他底下的人都准备好。明天午时之后,我需要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查封内务府下辖所有皇商的账目。” “查……查内务府?”徐耀祖倒吸一口凉气。 内务府,那是皇后的钱袋子,更是太后经营了二十年的根基。 “去吧。”苏云挥了挥手,“记住,要快。” 徐耀祖虽然满心疑惑,但出于对苏云的绝对信任,他还是重重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书房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苏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那轮悬在夜空中的残月。 这盘棋,该收官了。 夜色更深。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女帝批阅着奏折,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 “陛下,苏首辅求见。”老太监在门口轻声通报。 “宣。” 苏云一袭青衫,从殿外走了进来,步履沉稳。 “臣,参见陛下。” “平身。”女帝放下手中的朱笔,抬起头,“苏卿深夜入宫,所为何事?” “为明日冷宫开棺一事而来。”苏云直截了当地说道。 女帝的凤眼微微眯起,殿内的气氛,瞬间凝重了几分。 “苏卿,可是怕了?” “臣不怕。”苏云迎着女帝的目光,摇了摇头,“臣有一计,或可将计就计。” 他将自己的计划,简明扼要地向女帝禀报了一遍。 女帝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眼,静静地看着他。 她在评估,在权衡。 评估苏云这个计划的风险,权衡她对这个年轻人的信任,究竟有多重。 “臣恳请陛下,明日无论在冷宫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更不要动怒。”苏云躬身一拜,“只需在最后,准臣一个请求。”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 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良久,女帝才缓缓开口。 “朕,信你一次。” 次日午时,冷宫。 这里从未像今天这般“热闹”过。 宫墙内外,围满了人。 太后乘坐着凤辇,在王公公的搀扶下,坐于高位。 已被废黜的皇后,面色苍白地陪侍在侧,眼神里藏着快意的怨毒。 大理寺卿、宗人府宗正、钦天监监正,三司主官,悉数到场。 文武百官,列于两侧,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苏云一身绯色官袍,站在人群的最前方,面色平静,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吉时已到!” 钦天监监正看了一眼日头,高声唱喏。 “奉太后懿旨!”王公公展开黄娟,用他那尖细的嗓音,传达着太后的意志,“为破除宫中妖言,以正视听,特开棺验明宸妃正身!” “开棺!” 几个身强力壮的禁卫军上前,合力推动沉重的棺盖。 “嘎吱——”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后,棺木,被打开了。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朝棺内望去。 预想中空无一物的景象,并未出现。 棺材里,赫然躺着一具尸体。 但那尸体,并非女尸,而是一具早已僵硬的男尸! 更让人震惊的是,男尸身上,穿着的竟是前朝的服饰! “这……这是怎么回事!” “宸妃的棺材里,怎么会是个男人?”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 王公公快步上前,假意在棺材里翻找了一下,随即,高高举起一封信。 “大家看!”他尖声叫道,“这逆贼怀里,还有一封写给苏大人的密信!” 他展开信纸,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念了起来。 信的内容,极其恶毒,字字句句,都指向苏云勾结前朝余孽,意图在宫中寻找前朝宝藏,复辟前朝,行“窃国”之举! “苏云!” 王公公念完信,猛地指向苏云,脸上带着狰狞的笑意。 “你好大的胆子!名为查案,实为偷天换日!” “你与前朝逆党勾结,将宸妃尸身藏匿,换上这逆贼的尸首,栽赃宫闱,意图不轨!你可知罪!”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样,钉在了苏云身上。 群臣哗然。 形势,急转直下。 废后陈氏的嘴角,已经忍不住勾起了一抹胜利的笑容。 太后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得色。 这是绝杀之局。 人证物证俱在,苏云,百口莫辩。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苏云会惊慌失措,会跪地求饶的时候。 他却动了。 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上前一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袍,对着太后所在的方向,深深一躬。 “多谢太后娘娘,为臣找出这内奸。” 他的声音,清晰洪亮,传遍了整个冷宫。 全场,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王公公,包括太后。 “苏云,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王公公指着他,气急败坏地叫道。 苏云缓缓直起身,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此人,正是我安插在前朝逆党中的眼线。今日臣本欲收网,不曾想,竟劳烦太后娘娘亲自出手,帮臣将这人赃并获。”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了另一份卷宗,高高举起。 “此乃逆党与内务府部分官员勾结,私吞皇银,豢养私兵的账目,请陛下过目!” 这一下,轮到太后和王公公的脸色变了。 苏云没有理会他们,而是转身,面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帝,再次躬身下拜,朗声道: “陛下!逆党猖獗,内务府竟有人与其同流合污,罪不容诛!” “臣请旨,即刻彻查内务府,封禁所有涉案皇商,清点账目,以儆效尤!” 话音落下,整个冷宫,死一般的寂静。 太后的脸色,瞬间煞白。 王公公更是浑身一颤,几乎站立不稳。 他们终于明白。 他们费尽心机,送进这棺材里的,根本不是一把构陷苏云的刀。 而是一柄,递到苏云手上,足以将他们连根拔起的铡刀! 女帝的目光,缓缓扫过面如死灰的太后,又看了一眼瘫软在地的废后。 最终,她的视线,落在了那个一身风骨,立于风暴中心的年轻人身上。 她朱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准奏。” 第75章 一刀断钱龙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死寂的冷宫中炸开。 瘫坐在地上的王公公猛地抬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太后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沈策动了。 他甚至没有拔刀,只是对着身后的人,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 两名身着黑甲的天策卫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王公公身后,一人一边,铁钳般的手直接扣住了他的肩膀。 “啊!” 王公公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剧痛让他浑身抽搐。 “太后!太后救我!救我!” 他扭动着身体,像一条离了水的鱼,看向高位上的太后,眼中满是乞求和恐惧。 太后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她扶着凤辇的扶手,挣扎着想要站起,身体却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最终无力地坐了回去。 与此同时,户部的官员也冲了上去,将那几个早已吓得腿软的皇商,死死按在地上。 “苏云!你这个奸臣!你不得好死!” 废后陈氏披头散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尖利,划破长空。 苏云,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投过去。 他转身,面向阶下百官。 从怀中,他缓缓取出一块金牌,高高举起。 金牌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奉陛下特旨,彻查内务府一案!” 苏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凡涉内务府账目者,官降三级,抄没家产!” “凡涉豢养私兵者,按谋逆论处,斩立决!”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那些与内务府、与慈宁宫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官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们纷纷低下头,不敢去看苏云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苏云身后迈出。 是徐耀祖。 他今天,穿上了一身崭新的户部官袍,青色的袍子衬得他身姿挺拔,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与昂扬。 “户部清吏司,奉首辅大人令,即刻查封内务府,清点所有皇商账目!” 徐耀祖高高举起手中的令箭,对着身后早已集结待命的户部官吏们,用力一挥。 “出发!” 一声令下,上百名户部官员如猛虎下山,气势汹汹地冲出冷宫,直奔内务府方向而去。 整个京城,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爆。 半日之内,京城最大的几家皇商,被户部贴上了封条。 往日里门庭若市的店铺,此刻却是门可罗雀,只有官兵手持长戟,面无表情地守在门口。 一箱箱的金银,一车车的绸缎,一匣匣的珠宝,从那些富丽堂皇的府邸和库房中被运出,在京城百姓的注视下,浩浩荡荡地运往国库。 百姓们何曾见过这般阵仗,纷纷涌上街头,议论纷纷。 而苏云,并未就此罢手。 他命人直接在“以工代赈”的工地旁,搭起一座高台。 当着数万民夫的面,他命徐耀祖将一箱箱查抄来的银锭,直接摆在了高台之上。 “诸位!” 苏云站在高台上,声音通过内力,传遍了整个工地。 “这些,都是从那些国之蛀虫的嘴里,挖出来的民脂民膏!” “陛下有旨,自今日起,内务府所有贪墨款项,尽数用于民生!”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下方那一双双充满渴望的眼睛,朗声道: “即刻起,所有参与‘以工代赈’的民夫,工钱翻倍!” 短暂的寂静后,人群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苏青天!” “苏大人万岁!” 无数人激动地跪倒在地,对着高台上的那道身影,用力地磕头。 他们或许不懂朝堂上的权谋争斗,但他们知道,这位年轻的首辅大人,让他们吃饱了饭,拿到了能养活家人的钱。 这就够了。 慈宁宫。 一名小宫女连滚带爬地冲进内殿,声音都变了调。 “太后娘娘……不好了……内务府……内务府被抄了!城里最大的几家皇商,全都被封了!” 刚刚被扶上凤榻,正准备歇息的太后,身子猛地一僵。 她缓缓转过头,看着那名小宫女,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你说什么?” “钱……钱全被拉去国库了……苏大人说……说要拿来给那些泥腿子发工钱……” “噗——” 太后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溅在明黄色的锦被上,如同雪地里盛开的红梅。 她的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太后!” “快传御医!” 宫殿内,顿时乱作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太后悠悠转醒。 殿内安静得可怕,只有废后陈氏跪在榻边,低声啜泣。 太后睁着眼,空洞地望着床顶的流苏。 她经营了二十年的钱袋子,她掌控朝臣、豢养势力的根基,就在这短短半日之内,被那个年轻人,用最决绝、最凌厉的方式,一刀斩断。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我们……都输了。” 她干涩的嘴唇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废后陈氏听到这话,哭声一顿,随即,哭得更加凄厉。 夜,深了。 首辅府的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先生!这次抄出来的银子,堆满了三个大库!户部的老官吏说,这笔钱,足以支撑北境三年的军费!” 徐耀祖的脸上,满是亢奋的红光。 “那些账目,简直是……是……”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发现,苏云似乎根本没在听。 苏云坐在书案后,脸上没有半分喜悦。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桌上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令牌。 巴掌大小,通体漆黑,不知是何种金属打造,入手冰凉。 这是在查抄内务府时,从总管太监密室的夹层里,搜出来的。 令牌的一面,是他们已经很熟悉的,八瓣莲花图样。 而另一面,却是一个让苏云指尖都感到寒意的雕刻。 那是一张面具。 一张,狰狞而冰冷的,玄铁面具。 地宫爆炸前,林青莲口中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第三方势力。 他们,竟然和太后、和内务府,也有联系? 这潭水,比想象中,还要浑。 就在苏云沉思之际,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沈策走了进来,步履无声,脸上带着一贯的肃然。 他没有行礼,也没有多余的废话。 “苏大人。” 苏云抬起头,目光如电。 沈策迎着他的目光,声音低沉而清晰。 “大理寺地牢,宸妃,醒了。” 苏云的瞳孔,微微一缩。 沈策顿了顿,继续说道: “她点名,要见一个人。” “太子太傅,苏云。” 第76章 这秘密,得用心看 大理寺天牢,最深处。 空气里没有寻常牢房的霉味,反而有一股淡淡的药香。 沈策在门口停下脚步,对着苏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己则像一尊石像,守在了门外。 苏云推门而入。 牢房里陈设简单,一张木床,一张桌子。 一个穿着干净素衣的女人坐在床沿,她听到动静,缓缓抬起头。 她的面容憔悴,却难掩曾经的风华。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清亮得惊人,看不出半分疯癫之态,只有沉淀了二十年的死寂。 她就是宸妃,林婉。 “坐。”林婉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很平静。 苏云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她脸上。 林婉也在打量他,片刻后,她开口了,第一句话就让苏云的后背绷紧。 “你身上,有‘唯剑’的气息。” 苏云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按在了怀中那枚张敬之留下的玉佩上。 “看来张老头,选了你。”林婉的嘴角,牵起一抹说不清是悲是讽的笑意,“也好,这担子,终于有人能接过去了。” 苏云沉声问:“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二十年前?”林婉重复了一遍,眼神飘向了牢房那扇小小的窗户,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石墙,“你以为,是皇后善妒,残害宠妃的戏码吗?” 她转回头,看着苏云,一字一句地问:“你真觉得,先帝是那个被美色迷惑,偏爱宠妃,连皇后都敢顶撞的庸碌之主?” 苏云的瞳孔收缩。 林婉惨然一笑,笑声在空荡的牢房里回响,带着彻骨的寒意。 “他不是庸主,他是我大周开国以来,野心最大的枭雄。” “他假意南巡,在江南选中我,不是因为什么一见钟情。他看中的,是我林家世代守护的一个秘密。” “镇国龙脉图。” 苏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长生。”林婉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在诉说一个最恶毒的诅咒,“他想借龙脉图,行那逆天改命之术,成为这片土地上,永恒的帝王。” “太后……当时的皇后,不过是他手中最顺手的一颗棋子。” “一个负责唱红脸,表现出嫉妒与狠毒,逼得他不得不将‘宠妃’藏起来的棋子。一个帮他演了二十年‘金屋藏娇’,好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撬开我的嘴,拿到龙脉图下落的棋子。” 苏云感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原来,这二十年的宫闱争斗,太后的专权跋扈,废后的怨毒不甘,全都是一场戏。 一场,由那个已经死了的先帝,亲手导演的戏。 “张敬之,又是什么角色?”苏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张敬之?”林婉的眼神,流露出一丝真正的敬意,“他才是这盘棋上,唯一一个想让棋局回归正轨的人。他是当代的‘唯剑’。” “唯剑?” “天库的守门人。”林婉解释道,“‘唯剑’一脉,自太祖皇帝起,便世代守护天库,守护着大周的命脉。他们不效忠于任何一位皇帝,只效忠于天下苍生。” “张老头的死,不是意外,更不是被燕王逼迫。” “他是以身为饵,以自己的死,做了一场豪赌。他赌这满朝文武,总有一个人,能看穿这棋局的真相。他用自己的命,将天库的两把钥匙,交到了他选中的下一任‘执剑人’手中。” 林婉的目光,牢牢锁在苏云身上。 “那枚‘天’字令牌,还有你怀里的‘唯剑’玉佩。” 苏云的手,无意识地握紧。 他终于明白,张敬之为何要在燕王案中帮他,又为何在最后,留下那枚玉佩和一句“唯剑可通”。 那位固执的老学士,不是在托付,而是在传承。 “地宫的爆炸,还有李沐雪……”苏云问出了另一个关键问题。 “那不是太后的人,也不是林家的人。”林婉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是一股第三方势力。一群戴着玄铁面具的黑衣人。” 玄铁面具。 苏云桌上那枚令牌背后的雕刻,瞬间浮现在脑海。 “他们似乎也在寻找龙脉图,但目的很奇怪。不像是为了个人权欲,更像是在执行某个古老的使命。”林婉回忆道,“他们对天库机关的熟悉程度,甚至超过了林家的人。” “爆炸发生时,是他们救了李姑娘。” 苏云的心猛地一沉。 “但是,”林婉话锋一转,“他们也在李姑娘身上,下了一种秘药。封住了她一部分神魂,让她无法记起地宫里发生的一切。” 苏云的拳头,攥得咯吱作响。 “你,想要什么?”他抬起头,直视着林婉。 林婉看着他,看了很久,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水光。 “我什么都不想要。”她摇了摇头,“我只想让这场持续了二十年的荒唐闹剧,划上句号。” “我只想让我林家,从守护龙脉图这道无形的枷fling里,解脱出来。让我的族人,能像普通人一样,生儿育女,安稳度日,而不是每代人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耗尽心血。” “我愿意,将龙脉图的秘密,告诉你。” 苏云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答应你。我会解决此事,保林家周全。” 林婉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 她从枕下,取出一方早已泛黄的丝帛,递给苏云。 苏云展开,上面没有他预想中的任何山川河流图样,而是一段段晦涩的古文。 “龙脉图,不在天下任何一处,也不在任何一张纸上。”林婉看着那方丝帛,轻声说道。 “它藏于‘执剑人’的心中。” “唯有身负天命,心怀苍生之人,方能以这‘唯剑’心法,观想己身,照见天地,在心中,看到那幅真正的镇国龙脉图。” 苏云收起丝帛,郑重地放入怀中。 他站起身,对着林婉,深深一躬。 “多谢。” 他转身,拉开牢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天光,有些刺眼。 苏云眯了眯眼,脑子里还在消化着刚刚得到的一切。 先帝、太后、唯剑、执剑人、龙脉图、玄铁面具…… 一张覆盖了整个大周,横跨了数十年的巨大棋盘,终于在他面前,露出了完整的样貌。 就在这时。 “先生!” 徐耀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张,从远处传来。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苏云面前,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手里紧紧攥着一封盖着吏部火漆的急报。 “先生,北境……北境出事了!” 苏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徐耀祖喘着粗气,声音都在发颤。 “赵信大元帅……在平凉城,被弹劾了!” 第77章 一纸动北境 苏云的目光落在急报上。弹劾信由平凉副将王莽联名数十位北境将领所上,罗列的罪名有两条:克扣军饷,治军不严。 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熟悉的味道。 “王莽……”苏云的手指在急报的署名上轻轻点了点。 这不就是当初在平凉总督府,那个叫嚣着只认兵符不认官袍的副将吗? “先生,这摆明了是冲着您来的!”徐耀祖急得满头大汗,“您前脚刚清理了燕王在北地的产业,他们后脚就拿赵大元帅开刀!这是报复!是燕王那些没死干净的余孽在反扑!” “不止是燕王余孽。”苏云的语气很平静,“还有北地的那些地方豪强。我断了他们的财路,他们自然要给我找点麻烦。” “那……那可如何是好?”徐耀祖的声音都在发颤,“赵大元帅远在平凉,鞭长莫及。您派去北地整顿吏治的那些小吏,个个都是寒门出身,无权无势,怕是要遭了他们的毒手!先生,要不……我们先把人召回来?” “召回?”苏云抬起眼,看着他,“召回,就等于认输。我苏云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词。” 他站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空白的宣纸。 “不但不召回,我还要再派人去。” 徐耀祖愣住了。 苏云提起朱笔,蘸饱了墨。他现在,是太子太傅,更是总领百官升迁调度的吏部尚书。 这支笔,比刀剑更有用。 “传我吏部尚书令。”苏云的声音,在安静的书房里响起,不带半点情绪。 “第一,平凉副将王莽,治军不力,御下无方,即刻平调至南境瘴疠之地,任屯田校尉,无诏,终生不得回京。” 徐耀祖的眼睛猛地瞪大。从手握兵权的北境副将,直接贬到鸟不拉屎的南方边陲去种地,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第二,提拔原平凉城校尉李德,接替副将之职。”苏云笔锋一转,写下第二道调令。 “李德?”徐耀祖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在悔过坡之战中,身中三箭还死战不退的寒门校尉?” “对,就是他。” “第三,”苏云放下朱笔,拿起一方吏部尚书的大印,重重盖在两份调令上,“命御史台都给事中张柬,以巡查北境军纪为名,即刻启程,赶赴平凉。给他三百禁军,凡有不从者,可先斩后奏。” “张柬?那个号称‘铁面阎王’,连皇亲国戚都敢参的张柬?”徐耀祖倒吸一口凉气。 三道调令,一道比一道狠。 一道贬斥,一道提拔,一道巡查。 苏云甚至没有提弹劾之事一个字,却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了北境乃至整个大周官场的所有人。 动他的人,是什么下场。 “去吧。”苏云将三份盖了印的调令递给徐耀祖,“让吏部的人,用最快的速度,发往北境。” 当天下午,三道调令从京城发出,整个朝野为之震动。所有人都看明白了,这位年轻的首辅大人,是在杀鸡儆猴。他不动一兵一卒,仅凭手中一方官印,就将一场足以撼动北境的危机,化解于无形。 远在千里之外的平凉城,副将王莽正在自己的府邸中与几位心腹将领饮酒作乐,庆祝自己的“妙计”。就在这时,京城的调令到了。 当着所有人的面,王莽展开调令,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拿着那纸轻飘飘的公文,手却抖得如同筛糠,酒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不敢不从。 处理完北境的事务,苏云换下官袍,径直往长乐宫而去。 李沐雪已经能在宫女的搀扶下,在院子里慢慢行走。只是她依旧沉默寡言,看所有人的眼神,都带着一丝戒备。 苏云挥退了宫女,自己扶着她,在石凳上坐下。 他从怀里,取出一本册子。 “这是我让徐耀祖寻来的《北境风物志》,上面画着北地的山川景色。”苏云的声音很轻,他翻开册子,指着其中一页,“你看,这里就是平凉城,赵大元帅现在就在这儿。” 李沐雪的目光,落在图册上,没有什么反应。 苏云又翻了一页。 “这里,是悔过坡。燕王的十万大军,就是在这里被彻底击溃的。” 他继续翻着,轻声讲述着,“你看这片,画得黑乎乎的,就是‘黑泥沼泽’。燕王的主力,当初就陷在了这里……” 他的话还没说完,身边的李沐雪,身体突然僵住了。 她那双原本空洞的眼睛里,猛地闪过一丝极度的恐惧。 “面具……火……” 她的嘴唇哆嗦着,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词语。 “还有……星辰……” 苏云的心,猛地一跳。他立刻握住她的手,追问道:“星辰?星辰是什么?” “啊——!” 李沐雪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刺激,猛地甩开他的手,抱着头,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尖叫。 苏云立刻上前,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抚。过了许久,李沐雪才在他怀中渐渐平静下来,再次陷入了那种混沌的沉睡中。 苏云将她抱回寝殿,盖好被子,这才转身离开。 回到首辅府,他关上书房的门,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两个字。 星辰。 他想起来了。 在从荥阳郡入京的途中,遭遇截杀之时,那支从暗中射出,救了他一命的冷箭。那支箭的箭羽上,就刻着繁复而神秘的星图纹样。 那支箭,天策府说不是他们的。燕王府也没有这种制式。 原来,是他们。 那群戴着玄铁面具的第三方势力。 是他们,在地下天库引爆了爆炸。 是他们,给李沐雪下了封印神魂的秘药。 也是他们,在自己最危险的时候,出手相救。 这群人,究竟是谁?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苏云感觉,自己仿佛触摸到了一张比先帝布局还要庞大、还要古老的网。 夜,深了。 书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沈策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贯的肃然。 “苏大人。” 苏云从沉思中抬起头。 沈策看着他,声音低沉而清晰。 “陛下有旨。” “命你,即刻前往天牢,秘审燕王。” 第78章 一言决生死 天牢最深处,隔绝了所有光与声。 这里没有寻常牢狱的潮湿霉味,反而干净得有些过分,空气里只有冰冷的石头味道。 沈策将苏云领到一扇厚重的铁门前,便停下脚步,如同雕塑般守在了一旁。 苏云推开门,走了进去。 铁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的沉闷声响,是这间囚室里唯一的动静。 燕王,曾经的北境之主,此刻穿着一身素白囚服,盘腿坐在草席上。 他头发有些散乱,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那股属于亲王的傲气,并未因阶下囚的身份而消散半分。 他抬起眼皮,看着走进来的苏云,嘴角扯出一个冷漠的弧度。 “成王败寇,本王无话可说。”他的声音沙哑,却很平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从本王口中问出什么东西,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苏云没有说话。 他径直走到燕王对面的矮桌旁,提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两杯酒。 然后,他将其中一杯,轻轻推到燕王面前。 酒液在昏暗的烛光下,晃动着幽幽的光。 燕王看着那杯酒,眉头皱起。 苏云端起自己的酒杯,却没有喝,只是拿在手里把玩。 “王爷可知,平凉副将王莽,如今在何处?”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石室中。 燕王眼皮跳了一下,没作声。 “南境屯田校尉。”苏云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圣旨下的第三天,他就已经到了瘴气弥漫的屯田所。陛下体恤,说北人畏暑,特意给他挑了个好去处,让他去南边种种地,养养性子。” 燕王的呼吸,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 “王爷或许还想知道,接替他位置的人是谁。”苏云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常,“李德,一个没什么背景的寒门校尉。哦,就是在悔过坡,你那些亲卫冲阵时,他带着百十号人,死战不退,身中三箭还站着的那位。” “你……”燕王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震动。 “我什么都没做。”苏云摇了摇头,“我只是以吏部尚书的身份,提拔了一个该被提拔的人,贬斥了一个该被贬斥的人。” 他看着燕王,目光平静得可怕。 “对了,还有一件事。御史台的都给事中张柬,前几日也到平凉了。他那个人,王爷或许听过,人称‘铁面阎王’,最喜欢查军纪风闻。你留在北境的那些旧部,最近怕是睡不安稳了。” 苏云每说一句,燕王脸上的血色,就少一分。 这些事,他身在天牢,一概不知。 苏云所说的每一个名字,每一道调令,都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入他经营多年的布局中,将那些他自以为固若金汤的根基,一一挑断。 “至于王爷在北地的那些私产,盐矿、铁场、还有通往草原的商路……”苏云顿了顿,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都充了军饷。赵大元帅说,北境的将士们很感激王爷,这个冬天的棉衣和犒赏,都有着落了。” “你留下的那些人脉,我提拔的那些小吏,正在挨个拜访。” “你,已经一无所有了。” 最后六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燕王的心口。 他那张强装镇定的脸,终于彻底垮了下去。 他引以为傲的北境基业,他暗中布下的后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已经被这个年轻人,用最快、最彻底的方式,连根拔起。 燕王死死盯着苏云,眼中布满血丝,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可他很快又泄了气,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低笑,笑声里充满了绝望和自嘲。 “哈哈……好,好一个苏云!好一个太子太傅!本王,输得不冤。” 苏云将酒杯放下,看着他。 “我今日来,不是为了审你,是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燕王抬起头,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交易?我现在还有什么,能与你交易?” “有。”苏云身体微微前倾,盯着他的眼睛,“告诉我,在悔过坡合围你之前,除了赵信的大军,是否还有另一股势力在暗中活动?” 燕王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他们的信物,”苏云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来自地狱的低语,“是否与‘星辰’有关?” 燕王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死死地盯着苏云,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石室里,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只有烛火,在不安地跳动。 许久,燕王那压抑的、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笑声,再次响起。 “原来……原来如此……”他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本王一直以为,那只黄雀是你的主子。” “没想到,黄雀之后,还有猎人。” 他转过头,看着苏云,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恍然,更有彻底的认命。 “不错。确有一伙人,找过本王。” “他们戴着玄铁面具,神出鬼没。他们说,可以助本王拿下京城,颠覆这女人的天下。” “他们自称,‘观星者’。” 苏云的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他们说,”燕王惨然一笑,“他们是守护‘历史正统’的隐秘组织。认为女子为帝,是乱了纲常,逆了天道。” “他们的信物,是一枚刻着星图的令牌。” 一切,都对上了。 从荥阳路上的那支冷箭,到地宫的爆炸,再到李沐雪口中的那句“星辰”。 这个名为“观星者”的组织,如同一张笼罩在暗处的巨网,其目的,远比皇子争位、藩王谋逆,要来得更加庞大和恐怖。 燕王说完,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了下去。 他看着苏云,眼神里已经没有了恨意,只剩下死灰般的平静。 “本王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 “现在,你可以给本王一个痛快了。” 苏云站起身。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桌上那杯未动的酒,和一把不知何时放在桌角的匕首,同时推到了燕王面前。 匕首的鞘,是黑色的,在烛光下没有一点反光。 “陛下有旨。”苏云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赐王爷……自决。” 他说完,转身,走向那扇厚重的铁门,没有再回头。 燕王看着面前的一杯酒,一把刀,怔了许久。 他最终,拿起了那杯酒。 苏云走出天牢,刺眼的阳光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一个尖细的声音,带着十足的恭敬,在旁边响起。 是那个一直等在门口的老太监。 “苏大人,您辛苦了。” 苏云没有理会,径直往前走。 老太监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忽然快走两步,凑到苏云身侧,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急切。 “苏大人,陛下口谕,命您即刻入宫。” 苏云的脚步一顿。 老太监的声音,又尖又细,划破了午后的宁静。 “长乐宫……走水了。” 第79章 一院锁春深 苏云的脚步停在长乐宫院外。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混杂着水汽和草木的灰烬。 昔日精致的宫殿,此刻只剩下漆黑的骨架,断壁残垣在月光下投射出狰狞的影子。 几名太监宫女的尸体盖着白布,被整齐地摆放在院子一侧,地上还有未干的血迹。 沈策快步迎上,脸色凝重。 “人呢?”苏云的声音很轻,却让周围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不见了。”沈策低声道,“清点过所有尸首,没有李姑娘,也没有贴身伺候她的那两名宫女。”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苏云的拳头,在袖中缓缓握紧,指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他没有再问,只是迈步走进废墟,目光扫过每一寸烧焦的土地。 他走到那张幸免于难的石桌旁,那里,曾经摆放着他送来的《北境风物志》。 此刻,桌上空无一物。 “陛下驾到!” 随着太监的唱喏,女帝在一众禁军的簇拥下,快步走来。 她看着眼前的惨状,凤眼中满是怒火。 “苏云。”女帝走到他身边,沉声道,“朕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苏云摇了摇头,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女帝。 “臣不要交代。” “臣,要自己找回来。” 女帝的呼吸一滞,她从苏云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决绝。 “准奏。”女帝几乎没有犹豫,“皇城九门,即刻封锁。禁军、天策府,三日之内,皆由你调遣。” “谢陛下。”苏云躬身行礼,直起身时,眼中的情绪已尽数敛去,只剩下冰冷的理智。 他转身对沈策下令。 “勘察现场,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半个时辰后,首辅府书房。 沈策将几样东西,放在了苏云面前的桌案上。 “火是从寝殿内部点燃的,用了西域火油,手法很专业,目的是制造混乱,而非单纯杀人。” 苏云的目光,落在一块被烧得焦黑的金属碎片上。 那上面,还残留着几道星辰轨迹的刻痕。 “观星者。”苏云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还有这个。”沈策指向桌案的另一边,“在李姑娘的床榻底下,发现了一条秘道。” “这条秘道,不在我们之前掌握的任何一张地图上。” 苏云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立刻走到墙边,取下那副皇城宫殿地下布局图,铺在桌上。 沈策指着地图上长乐宫的位置:“入口就在这里,但它的走向,是往北,通往皇城最偏僻的角落。” 这代表,宫里还有一张他不知道的网。 一张,比太后、比林家,藏得更深的网。 “他们带走沐雪,一是为了报复和示威。”苏云的声音很冷,“二来,沐雪的记忆正在恢复,她的脑子里,有他们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他抬起头,看向沈策,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宫里,除了宸妃,还有谁被囚禁了二十年?” 沈策的动作很快。 一炷香后,他拿着一卷落满灰尘的宗卷,再次回到书房。 “找到了。”他展开宗卷,指着其中一段记载,“光和九年,先帝胞弟,靖王赵泓,因‘言行疯癫,意图谋逆’,被圈禁于皇城北角的‘静心苑’,对外宣称暴毙。” “从那以后,再无人见过他。” “静心苑。”苏云的目光,落在地图上皇城北角的那个小院,那里,正是新发现的秘道最终指向的地方。 真相,已经不言而喻。 那群“观星者”,他们的老巢,或者说,他们守护的某个人,就在静心苑。 “先生,我们现在就带人冲进去吗?”徐耀祖在一旁急切地问。 “不。”苏云摇了摇头,“硬闯,只会打草惊蛇,他们既然敢带走沐雪,就一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贸然闯入,沐雪会有危险。” 他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大脑飞速运转。 片刻后,他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徐耀祖。” “在!” “去,在京城里,给我散布一个消息。”苏云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就说,长乐宫纵火案,本官已经查明,乃是二十年前被圈禁的靖王余孽所为。” 徐耀祖愣了一下。 苏云继续说道,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本官还查到,他们此举,是为了夺取藏于宫中的‘镇国龙脉图’。” “告诉所有人,本官不日将请出龙脉图为证,将所有靖王余孽,按谋逆罪论处,诛其九族。” 徐耀祖的眼睛猛地亮了。 这是先生最擅长的手段,攻心为上。 用一个他们无法辨别真假的诱饵,逼他们自己乱了阵脚。 “先生高明!”徐耀祖领命,转身就要走。 “等等。”苏云叫住他。 他走到书案前,提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两个字。 “靖王。” 他将纸递给徐耀祖。 “把这个,贴在静心苑的大门上。” 徐耀祖接过纸,只觉得那两个墨迹未干的字,透着一股森然的杀气。 他重重点头,快步离去。 书房里,只剩下苏云和沈策。 “沈策。” “属下在。” “你带人,把静心苑给我围起来。记住,围而不攻,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来。” “是。”沈策的身影,融入了夜色。 书房的灯,亮了一夜。 苏云就坐在书案后,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他面前,铺着那张地下布局图。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地图上,那个名为“静心苑”的院落。 他在等。 等鱼上钩。 天色微亮。 消息已经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听说了吗?长乐宫的火,是靖王的鬼魂放的!” “什么鬼魂,是靖王还没死!他要出来夺皇位了!” “苏首辅已经查清了,还要用什么龙脉图,把他们一网打尽呢!” 流言蜚语,像长了翅膀,飞进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也飞进了皇宫的深处。 首辅府的大门,依旧紧闭。 苏云坐在书房里,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仿佛外面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就在第三个时辰即将过去的时候。 府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首辅府的护卫快步冲进书房,单膝跪地。 “大人!门外来了一个老太监,跌跌撞撞的,说是有天大的机密,要立刻见您!” 苏云放下茶杯,眼皮都未抬一下。 “让他进来。” 片刻后,一个穿着内侍监服饰的老太监,几乎是被人架着拖进了书房。 他一见到苏云,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得像筛糠。 “苏……苏大人救命!救命啊!” 老太监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 苏云看着他,淡淡地问:“你是何人?” “奴才……奴才是司礼监的管事太监,张德。” 司礼监。 苏云的眉梢,轻轻挑了一下。 “你有何机密,要向本官禀报?” 老太监张德抬起头,脸上满是惊恐,他凑近几步,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声说道: “大人,您要查的靖王……他……他根本不在静心苑!” “那晚从长乐宫带走李姑娘的,也不是靖王的人!” 苏云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 “那是谁?” 张德的嘴唇哆嗦着,说出了一个让苏云都感到意外的名字。 “是……是咱们司礼监的……王公公!” 第80章 这子,落在天元 书房里,空气凝滞。那个叫张德的老太监跪在地上,身体抖成一团,汗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苏云端坐不动,目光落在他身上,像在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王公公?”苏云的声音很轻,听不出喜怒,“你的意思是,长乐宫的火,是他放的?” 老太监猛地磕了一个头,声音带着哭腔:“大人明鉴!王公公他……他也是奉命行事!他只是个传话的!” “奉谁的命?” 老太监身体一僵,抬起的脸上满是血与泪,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他似乎在恐惧什么,那恐惧远超苏云带给他的压力。 “看来,你的主子,不止王公公一个。”苏云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 这轻微的响动,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老太监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语无伦次地哭喊起来:“大人饶命!奴才……奴才叫小春子,是王公公的干儿子……奴才什么都说!只求大人,给王公公留一条活路!” 苏云的目光,没有半点变化。 小春子看着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心底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溃了。他爬到苏云脚边,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全部的勇气。 “宫里真正的主子,不是太后,也不是王公公……是……是靖王爷。” 苏云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了。 “靖王没死。”小春子的声音颤抖,却前所未有地清晰,“他……他才是‘观星者’的‘老祖宗’。王公公,还有司礼监的一众老人,全是他的人。” “说下去。” “王爷当年……当年根本没有疯。”小春子吞了口唾沫,继续道,“他发现了先帝爷想要寻长生、改天命的秘密,想要阻止。先帝爷震怒,可又顾念兄弟情分,就把他……把他囚禁了起来,对外宣称暴毙。” “这些年,王爷就在静心苑,暗中培养势力,创建了‘观星者’。他说,他要守护‘历史的正统’,不能让女人乱了祖宗的江山,更不能容忍您这样的‘酷吏’,毁了大周的根基。” 原来如此。 所谓的“守护正统”,不过是“取而代之”的另一套说辞。 “他们为什么要动李沐雪?”苏云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因为……因为李姑娘在天库地宫,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小春子从怀里抖抖索索地掏出一张折叠的羊皮纸,高高举过头顶,“这是‘观星者’在京城的真正巢穴,不是静心苑,而是一处早已废弃的前朝宗庙。李姑娘……就被关在那里。” “王爷说,您的软肋就是李姑娘。只要她在我们手上,您就不敢轻举妄动。” “奴才求大人开恩,王公公他……他只是个可怜人,伺候了先帝爷一辈子,又被靖王爷拿捏了一辈子……” 苏云没有去看那张地图,也没有回答小春子。他站起身,径直走向门口。 “沈策。” 黑影无声地出现在门外。“在。” “天策府,城防军,目标,城西废弃宗庙。”苏云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一刻钟内,我要看到人集结完毕。” “是。”沈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夜色里。 苏云这才回过身,从地上捡起那张羊皮地图,看都未看,便塞入怀中。他迈步而出,再没有看地上痛哭流涕的小春子一眼。 城西,前朝宗庙。 月光洒在破败的殿宇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这里看上去荒废已久,连野狗都不愿光顾。 可当苏云带着人马如神兵天降般包围这里时,黑暗中,瞬间亮起无数寒光。 “放箭!” 箭矢如雨,破空而来。 苏-“盾!” 城防军的重盾,在瞬间组成一道钢铁城墙,将箭雨尽数挡下。 “冲!” 苏云没有多余的废话,拔出腰间长剑,第一个冲了出去。他身侧,沈策如影随形。 宗庙内的守卫,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招式狠辣,悍不畏死。可他们在苏云和沈策面前,却如同纸糊的一般。 剑光闪过,人影倒下。 苏云的目标很明确,他甚至没有看那些倒下的守卫一眼,径直朝着宗庙深处的主殿冲去。 主殿的佛像后,是一条通往地下的阴森秘道。 苏云毫不犹豫,提剑而入。 秘道里机关重重,可在沈策这位天策府主事面前,形同虚设。两人一前一后,身法快如鬼魅,将所有阻碍一一破去。 地宫最深处,是一间宽敞的石室。 四根粗大的铁链,从石壁中延伸出来,牢牢锁住了一个女子的四肢。她穿着一身白衣,头发散乱,静静地垂着头,一动不动。 是李沐雪。 苏云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手中长剑挥出,清亮的剑鸣声中,四根碗口粗的铁链应声而断。 他伸手,将失去支撑而软倒的李沐雪,稳稳地抱在怀里。 她的身体很冷,呼吸微弱,像是陷入了沉睡。 “沐雪。”苏云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他轻轻拍打着她的脸颊,一声声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沐雪,醒醒。” 怀里的人儿,眼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清亮如星辰的眸子,此刻一片迷茫,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她看着眼前的苏云,眼神里充满了陌生和困惑。 苏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可下一刻,她却下意识地伸出手,紧紧抓住了苏云胸前的衣角。仿佛在无边的黑暗中,抓住了唯一的一点光亮。 苏云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石室里,很安静。 主座上,靖王并未在此。空荡荡的座位上,只放着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三个字。 “苏云启。” 沈策上前,取下信,递给苏云。 苏云一手抱着李沐雪,一手展开信纸。 信上的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苏首辅,这盘棋,下了二十年,也该有个了断了。” “三日后,太庙之巅,你我二人,一人一剑,一局定生死。” “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届时,自见分晓。” 落款,赵泓。 苏云将信纸揉成一团,抱着李沐雪,转身走出地宫。 首辅府。 李沐雪被安置在最安静的内院,太医来了一波又一波。 苏云就守在床边,寸步不离。 夜深了,最后一位为李沐雪诊脉的老御医走了出来,苏云立刻跟了上去。 “情况如何?” 老御医躬身行礼,脸上却带着一丝古怪和疑惑。 “回首辅大人,李姑娘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气血有些亏虚。” “她中的,是什么药?”苏云追问。 老御医皱着眉头,沉吟了许久,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措辞。 “回大人,李姑娘中的,并非寻常迷药。” 他抬起头,看着苏云,一字一句地说道:“此物名为‘引魂香’,霸道至极,其效用……是唤醒一个人,所有被封印或遗忘的记忆。” 第81章 一梦忆前尘 “引魂香?” 苏云重复着这三个字,看向老御医的眼神里带着询问。 老御医躬身,声音压得很低:“此香极为罕见,传闻源自前朝宫廷,以秘法炼制。其效用并非毒药,而是强行唤醒一个人深埋在脑海中的所有记忆,无论是遗忘的,还是被封印的。” “对身体无害?” “回大人,药理上无害,但……但这个过程极为痛苦,如同将一个人的魂魄撕碎了再重组。若是意志不坚者,很可能就此疯癫,或是永远沉睡。” 苏云没再说话,他转身回到内院,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 屋子里只剩下他和躺在床上的李沐雪。 他拉过一张凳子,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沐雪。” 床榻上的人眼睫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再无一丝之前的迷茫与困惑,清亮得如同被雨水洗过的夜空。 她看着苏云,看了很久,然后,扯动嘴角,似乎想笑一下,却最终没有成功。 “我想起来了。” 她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落在了苏云的心上。 苏云没有催促,只是伸出手,握住了她放在被子外面的手。 她的手很凉。 李沐雪的目光,从苏云的脸上移开,望向帐顶,眼神变得悠远。 “地宫的爆炸,不是燕王的人,也不是靖王的人。” “是张敬之。” 苏云握着她的手,紧了一下。 “他不是守门人吗?” “他是最后的‘执剑人’。”李沐雪的声音很轻,像在诉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天库里的东西,太过骇人,无论是先帝遗诏,还是那些超越时代的技术图纸,都不该再存于世上。” “张敬之以死入局,引你破局,本是想将‘执剑人’的责任交给你。” “可他发现,棋局失控了。燕王、观星者、还有你……太多的人知道了天库的存在。他觉得,天库里的东西,对你而言,是助力,也是催命符。” “所以,他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 “他启动了天库最后的机关,那是太祖皇帝留下的,一旦开启,整个地宫都会崩塌,彻底埋葬一切秘密,谁也别想得到。” 苏-“那你……” 李沐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爆炸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死定了。是……是‘观星者’的人救了我。” “但救我的人,不是靖王的手下。” 她转过头,重新看向苏云,眼中含着泪光。 “是我的……父亲。” “李镇远。” 苏云的心,猛地一沉。 镇远镖局总镖头,那个从一开始就活在别人口中的名字。 “他才是‘观星者’上一代的首领。”李沐雪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守护的,从来都不是靖王,而是先帝的遗命。” “那靖王……” “靖王,只是被他们推到台前的一颗棋子。一个象征,一个用来号令旧部、凝聚人心的旗帜。” 李沐雪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在枕头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从枕头下,摸出一件东西,紧紧攥在手心里,然后摊开,送到苏云面前。 那是一块残破的玉佩,玉质温润,上面用阳刻的手法,雕刻着一只浴火的凤凰。 玉佩的断口,很不规则。 苏云几乎是下意识地,从怀中取出了那枚女帝赐予的,“天”字令牌。 他将令牌,轻轻地,与那块凤凰玉佩的断口对上。 严丝合缝。 两件东西,原本就是一体。 “天”字为阳,凤纹为阴。 “我不是李镇远的亲生女儿。” 李沐雪终于说出了那个埋藏了二十年的秘密。 “二十年前,先帝驾崩,宫中大乱。靖王不忍兄长的血脉断绝,冒险从冷宫里,救出了一个刚出生的女婴。” “那个女婴,就是我。” “我的母亲,是宸妃林婉。” 苏云的呼吸,在那一刻几乎停止。 他看着李沐雪,看着她眼中的哀伤与决绝,所有零碎的线索,在这一刻,全部串联了起来。 “我父亲为了保护我,带着我脱离了‘观星者’,隐姓埋名,回到了他的老本行,开了镇远镖局。他想让我像个普通江湖儿女一样长大,远离京城的腥风血雨。” “可他,终究没能放下。” 苏云想起了在荥阳城外,那支救了他性命的,刻着星图的箭羽。 “入京路上,救你的那支箭,是他射的。”李沐雪的声音,肯定了苏云的猜测。 “靖王抓我,不是想害我。他是从王公公那里,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他想用我这张牌,作为他和你,在太庙对决的最后筹码。” “用一个真正的皇女,来证明他‘拨乱反正’的正统性。” 苏云终于明白,靖王约他太庙决战的底气,到底是什么。 那不是武力,也不是阴谋。 而是一个足以颠覆整个大周法统的,活生生的证据。 “我爹……他为了救我,暴露了行踪。”李沐雪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他被靖王的人,围杀在了城西的废弃宗庙。” “靖王,杀了我爹。” 她的眼中,再没有一滴眼泪,只剩下燃烧的,如同实质的火焰。 她用另一只手,覆在苏云的手背上,那只手上,正拿着合二为一的令牌与玉佩。 “这块玉佩,是我娘留下的。我爹告诉我,只有它和‘天’字令牌合在一起,才是开启‘龙脉图’真正的钥匙。” “苏云。”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带我一起去。” “我要亲手,为我爹报仇。” 苏-“好。” 苏云只说了一个字。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将那块完整的令牌,牢牢地攥在两人中间。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徐耀祖。 他甚至忘了敲门,直接推门而入,脸上带着一丝慌乱和凝重。 “先生!” 苏云皱了皱眉。 徐耀祖看到床榻上已经清醒的李沐雪,愣了一下,但还是立刻躬身禀报。 “先生,宫里来人了。” “陛下的銮驾,已经停在了府门外。” 苏云和李沐雪对视了一眼。 片刻后,一个尖细的声音,穿透了院墙,清晰地传了进来。 “陛下有旨。” “宣太子太傅、皇女殿下,即刻入宫。” 第82章 一殿话天下 首辅府的灯火,映着宫里来的銮驾仪仗,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苏云扶着李沐雪,登上了那辆专为接她而来的马车。车厢宽大,铺着厚厚的软垫,可两人坐进去,却觉得空间逼仄得厉害。 一路无话。 苏云握着她的手,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汗和微不可察的颤抖。他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任何言语在刚刚揭开的二十年血海深仇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李沐雪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一片阴影,不知是在平复心绪,还是在消化那汹涌而来的记忆。 马车穿过宫门,最终停在了御书房外。 “苏大人,殿下,陛下在里面等候。”老太监的声音在车外响起,恭敬中透着几分小心。 苏云率先下车,转身,向车内的李沐雪伸出手。 李沐雪睁开眼,看着他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搭了上来。 御书房内,龙涎香的味道都压不住那股凝滞的空气。 女帝端坐在御案之后,没有批阅奏折,只是静静地看着走进来的两个人。她的目光先是落在李沐雪身上,审视,探究,最后化为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臣苏云,参见陛下。” 苏云躬身行礼。 李沐雪站在他身侧,没有跪,只是沉默地看着龙椅上那个与自己有着血脉相连的女人。 女帝的目光,最终移到了苏云身上。 “苏卿,此事,你作何解释?” 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却带着君王特有的威严,压得人喘不过气。 苏含站直了身体,迎着女帝的目光,没有半分退缩。 “陛下,臣要说的,都在这里了。” 他从怀中,将那枚刻着“天”字的令牌,和那块雕着凤凰的残破玉佩,一并取出。 他走上前,没有直接递给女帝,而是当着她的面,将两件东西的断口,轻轻合在了一起。 天凤合一,严丝合缝。 他将这块完整的令牌,轻轻地,放在了御案之上。 “光和九年,先帝胞弟靖王,窥破先帝寻长生、改天命之秘,欲行劝谏,反被圈禁。” “二十年前,宸妃林婉诞下皇女,先帝驾崩,宫中大乱。靖王旧部‘观星者’为存血脉,将其救出,交由总镖头李镇远抚养。” “靖王,不过是他们推到台前,用以号令旧部、颠覆朝纲的一面旗帜。” 苏云的声音,不疾不徐,将二十年的阴谋与血泪,浓缩成短短几句话,清晰地铺陈在女帝面前。 “李镇远为救李沐雪,已被靖王所杀。” “如今,靖王约臣三日后,于太庙之巅,一人一剑,一局定生死。他手上的筹码,便是李沐雪的皇女身份。” 苏云说完,退后一步,与李沐雪并肩而立。 他将所有底牌,都摊了出来,再无一丝一毫的隐瞒。 “陛下,这天下,该如何走下去,选择权,在您手上。” 御书房内,落针可闻。 女帝的目光,落在御案上那块完整的令牌上,久久没有移开。 就在这时,李沐雪忽然上前一步。 她没有学苏云那样躬身,也没有行宫里的跪拜大礼,而是对着女帝,干脆利落地抱了抱拳。 一个江湖儿女的礼节。 “我叫李沐雪。”她的声音沙哑,却字字铿锵,“我爹是李镇远。” “我无意于皇位,也不想做什么皇女。” 她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我只想为我爹,报仇。” 殿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良久,女帝看着案上的令牌,肩膀微微松弛,一声轻笑从喉间溢出,回荡在空旷的御书房内。 “你以为,朕不知道她的身份吗?” 女帝抬起头,看向苏云,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又有一丝戏谑。 “从你将宸妃从冷宫带出来的那一刻,朕就猜到了。” “朕之所以不动,就是在等。” “等靖王,也等你,把所有藏着的底牌,都给朕亮出来。” 苏云的心神,猛地一震。 女帝站起身,缓缓从御案后走出,一步一步,走到苏云面前。 她的身上,没有了方才的帝王威压,反而多了一种卸下重担的轻松。 “苏云,朕要的,不是一个只知听命的臣子,而是一个能与朕并肩,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盛世的‘同道’。” 她的目光灼灼,仿佛能看透人心。 “一个只会跪在朕脚下的奴才,撑不起朕想要的天下。” 说完,她又转向李沐雪。 “你的父亲李镇远,忠肝义胆,朕,记着他。” “朕可以帮你报仇,让你亲手手刃仇人。” 女帝的话锋,陡然一转。 “但事成之后,朕要你,成为我大周的第一位女将军,替朕,也替你父亲,镇守北境,护我万民。” 李沐雪看着她,眼中闪过惊讶,但随即,那份惊讶就变成了决然。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女帝笑了,发自内心的笑。 她走回御案,拿起那块完整的天凤令牌,又走回到苏云面前,亲手,将令牌塞进了他的手里。 “这块令牌,你拿着。” “从现在起,朕授你‘代天行罚’之权,京城之内,城防军、禁卫军、天策府,所有兵马,皆由你调遣。” 女-“三日后,太庙之巅。” 女帝的眼中,重新燃起帝王的光芒。 “朕要你,为这大周,为这天下,做个了断。” “臣,遵旨。”苏云握紧了手中的令牌,那温润的玉石,此刻却重如山岳。 走出御书房,月已中天。 清冷的月光洒在汉白玉的台阶上,泛着一层白霜。 苏云和李沐雪并肩走着,两人都没有说话,但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心中的那份沉重,已经化为了某种坚定的力量。 宫门外,沈策的身影,如一杆标枪,矗立在夜色中。 看到两人出来,他快步迎了上来,脸上没有半分完成任务的轻松,反而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没有多言,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份卷宗,双手递给苏云。 “大人。” 苏云接过卷宗,打开。 借着宫门灯笼的光,他看清了卷宗封皮上的几个字。 “太傅王允,在府中,自尽了。” 沈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是他的遗书。” 第83章 一死谏苍生 宫门外的风,带着夜的凉意,吹起苏云的衣角。 他接过沈策递来的卷宗,入手很沉。 李沐雪站在他身侧,目光也落在那份卷宗上,眉头紧锁。 苏云展开卷宗,里面不是公文,而是一封信。 信上的字迹,是王允太傅那独有的馆阁体,工整,克制,一如其人。 “苏首辅亲启。” 信的开头很平静。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老夫已赴黄泉。不必哀恸,此乃老夫自己的选择。” “老夫,亦是‘观星者’。” 看到这一句,苏云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李沐雪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 “但老夫所守之道,与靖王不同。靖王欲复辟旧制,重回宗室天下,此乃逆流。而老夫与身后一众同僚,所求者,乃‘文官治国,祖宗成法’之延续。” 信中继续写道:“陛下之才,旷古烁今。首辅之能,经天纬地。然二位行事,如烈火烹油,雷霆万钧,改制过速,恐动摇国本。我等老臣,心怀忧惧,日夜难安。” “故而,靖王振臂一呼,便有从者。非为谋逆,实为自保,为心中之道统耳。” “老夫今日,以死明志。其一,是为劝谏靖王,让他看清,他所行之路,不过是为人利用,终将万劫不复。” “其二,是为告诫朝中同僚,莫要因一时之念,被人当了枪使,沦为谋逆之棋子,断送身家性命,亦毁了这大周的根基。” 信的末尾,字迹似乎有些颤抖。 “老夫观首辅之行,虽酷烈,却心怀万民。‘以工代赈’,泽被苍生,此乃圣君贤相之举。老夫信你,亦信陛下。这天下的未来,托付于你,老夫,放心。” “王允,绝笔。” 苏云合上信,久久没有说话。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李沐雪轻声说。 苏云点了点头,将信纸仔细折好,收入怀中。 “回府。” …… 第二日,金銮殿。 天还未亮透,百官就已齐聚。 与往日不同,今日的朝堂,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女帝高坐龙椅,面沉如水。 靖王谋逆之事尚未了结,太傅王允又于昨夜自尽,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看不见的阴云之下。 朝会开始,礼部尚书刚走完流程。 御史大夫张柬,领着身后十几名老臣,齐齐从队列中走出,跪倒在地。 “臣等,有本奏。”张柬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响亮。 女帝的目光扫过他们,没有开口。 张柬叩首,朗声道:“太傅王允,无故自戕,京城人心惶惶。究其根本,在于国本未定!储君之位悬空,方给靖王此等逆贼,以‘清君侧’为名,行谋逆之事的借口!” 他身后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臣跟着附和:“臣附议!自古以来,女子主政,阴阳颠倒,非国家之福。恳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计,从宗室之中,择一贤德子弟,册立为太子,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臣等附议!” 十几名文官,齐声呐喊,声震殿宇。 他们的矛头,直指龙椅上的女帝。 其余的官员,有的低头不语,有的交换着眼色,整个朝堂,暗流汹涌。 就在这时,苏云从百官之首的位置,缓缓走了出来。 他没有看那些跪着的老臣,只是径直走到了大殿中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他没说一句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了那封王允的遗书,交给了身旁的内侍太监。 “念。”苏云只说了一个字。 内侍太监躬身接过,展开信纸,用他那独特的尖细嗓音,一字一句地开始宣读。 “苏首辅亲启……” “……老夫,亦是‘观星者’。” 当这一句念出来时,跪在地上的张柬等人,身体明显一震,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当听到王允阐明,自己代表的是“文官治国,祖宗成法”的保守势力时,那些老臣的头,埋得更低了。 内侍的声音继续在殿内回响。 “……老夫今日,以死明志。其一,是为劝谏靖王……其二,是为告诫朝中同僚,莫要因一时之念,被人当了枪使,沦为谋逆之棋子……” 字字句句,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那些发难官员的心上。 张柬的身体,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们所敬重的文官领袖王允,竟会留下这样一封信。 最后,当内侍念到那句“这天下的未来,托付于你,老夫,放心”时,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那些跪着的老臣,脸上早已没了方才的慷慨激昂,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羞愧与难堪。 他们感觉,王太傅的这一封信,像是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他们所有人的脸上。 内侍念完,将信恭敬地呈还给苏云。 苏云接过信,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一众官员。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金銮殿。 “王太傅,以身殉国,以死明志,其心可昭日月。” “臣请旨,追谥王太傅为‘文正’,配享太庙,以彰其忠烈。” “文正”,这是文臣死后,所能得到的最高谥号。 跪着的老臣们,闻言身体又是一震。 苏云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 “至于靖王谋逆一案,臣,亦会彻查到底。凡与逆贼有染者,绝不姑息!” “但……”他的话锋一转,“念王太傅拳拳报国之心,此案,首恶必究,胁从不问!” 恩威并施。 一句“胁从不问”,瞬间击溃了那些官员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他们明白,这是苏云,也是陛下,给他们的最后一次机会。 “臣……谢陛下天恩,谢首辅大人!” 张柬带头,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后怕。 龙椅上,女帝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直到此刻,她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准。” 退朝后,苏云没有回首辅府。 他独自一人,登上了皇城东南角的角楼。 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座京城的轮廓。朱红的宫墙,金黄的琉璃瓦,还有远处市井的烟火气,尽收眼底。 风吹起他的官袍,猎猎作响。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苏云没有回头。 李沐雪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同样望着远方。 她将一物递了过来。 那是一把剑,连鞘的古剑。剑鞘是鲨鱼皮所制,古朴无华,但剑柄处的吞口,却被擦拭得锃亮,在日光下泛着寒光。 “擦好了。”她说。 苏云伸手,接过那把剑。 剑入手,很重。 李沐雪看着他,开口道:“明天,我陪你一起去。” 苏云握着剑柄,看着远处连绵的屋脊,点了点头。 …… 次日,晨。 太庙。 大雾弥漫,笼罩着这座庄严肃穆的皇家宗祠。 高高的台阶之上,靖王一袭白衣,负手而立,早已等候多时。他的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着,神情淡漠,仿佛不是来赴一场生死之战,而是在等待一位故人。 雾气中,两个身影,拾级而上。 一青,一黑。 靖王的目光,落在为首的苏云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你来了。” 他的声音,穿透晨雾,清晰地传了下来。 紧接着,他的目光越过苏云,落在了他身后,那个一身黑衣,手持长剑的李沐雪身上。 靖王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解。 “但你身后,为何还跟着一人?” 第84章 你的正统,值几个钱? 苏云没有回答。 李沐雪握着剑,上前一步,与苏云并肩而立。 她的声音,比这清晨的雾气还要冷。 “靖王,赵泓。” 靖王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种长辈看待晚辈的痛惜。 “皇侄女,你流着皇室最高贵的血脉。” “如今,竟要与一个外人联手,对付你的亲叔叔吗?” 李沐雪的嘴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亲叔叔?” 她反问。 “你派人围杀我爹李镇远的时候,可曾想过,我是你的‘皇侄女’?” “你用他的死来逼我就范的时候,可曾念过半分亲情?” 靖王脸上的神情,僵住了。 他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李沐雪的眼神,已经彻底冰封,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 苏云在此刻,也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他走到两人中间,从怀中,取出了那块合二为一的天凤令牌。 他没有看靖王,只是将令牌举起,让初升的日光,照在上面。 凤凰的纹路与“天”字的笔画,在晨光中交相辉映。 “靖王。” 苏云开口了。 “你所谓的‘正统’,从先帝为了自己的长生梦,将宸妃骗入宫中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他亲手玷污了。” “你穷尽一生去守护的,不过是一个早已腐朽的空壳。” 靖王的身躯,猛地一震。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苏云,眼中充满了血丝。 苏云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在这空旷的太庙之巅,激起阵阵回响。 “这天下,从来就不是他赵家一姓的天下!” “它是万万千千,在这片土地上耕作、劳碌、哭着、笑着的,每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天下!” “这,才是我要守护的‘正统’!” “天下人之天下!” 这七个字,如同七道惊雷,狠狠劈在靖王的心头。 他一生所坚守的信念,那个支撑着他在幽暗囚禁中活了二十年的唯一支柱,在这一刻,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妖言惑众!” 靖王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怒吼。 他猛地从背后拔出一把软剑,剑身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直刺苏云的咽喉。 他要撕碎这个用言语摧毁他整个世界的人。 “锵!” 一声清脆的金属交击声。 李沐雪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苏云面前。 她手中的长剑,精准地架住了靖王的夺命一击。 “你的对手,是我。” 李沐雪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话音未落,她手腕一抖,长剑荡开靖王的软剑,剑尖反撩,如毒蛇出洞,直取靖王胸前大穴。 靖王的武功,本是当世顶尖。 他一剑被挡,不惊反退,软剑在他手中如同有了生命,绕着李沐雪的长剑游走,攻势连绵不绝。 一时间,太庙之巅,剑气纵横。 李沐雪的剑法,大开大合,带着李镇远那种在沙场和江湖中磨砺出的悍勇之气。 但细看之下,她的招式变幻之间,又隐隐带着一丝宫廷武学的灵动与精巧。 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在她手中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靖王空有一身通玄的武功,但心神已乱。 苏云那几句话,像是一根根毒刺,扎进了他的脑海,让他每一剑递出,都带着迟疑和混乱。 此消彼长之下,他竟被李沐雪压制得步步后退。 苏云没有加入战局。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激斗的两人。 他的手,握着那块天凤令牌,闭上了眼睛。 体内的“唯剑”心法,缓缓流转。 一种奇妙的感觉,从他握着令牌的手心,蔓延至全身。 他仿佛能感觉到,脚下这座皇城的脉搏,能听到,远处街巷市井的喧嚣,能看到,田间地头,农人挥汗如雨的景象。 这就是,龙脉图。 它不是一张图,而是这片土地,这天下万民的气运汇集。 “嗡——” 靖王手中的软剑,发出一声哀鸣。 他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浩瀚如山岳的力量,从四面八方碾压而来。 他抬头看去,晨雾不知何时已经散去。 太庙上空,天光大亮,隐约之间,他仿佛看到了一条由气运汇聚而成的巨龙,盘踞在九天之上,正用一双漠然的金色眼眸,俯瞰着他。 他,不过是这天下大势面前,一只螳臂当车的蝼蚁。 “噗!” 心神俱裂的一瞬间,李沐雪的剑,抓住了他露出的破绽。 冰冷的剑锋,穿透了他的右肩。 靖王踉跄着后退两步,跌倒在地。 手中的软剑,也“当啷”一声,掉落在石阶上。 也就在这时,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身穿黑甲的天策府卫士,手持强弓硬弩的禁卫军,如同潮水一般,将整座太庙,围得水泄不通。 沈策一身戎装,按着刀柄,沉默地站在台阶之下。 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靖王靠着身后的石栏,看着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的苏云,脸上没有了愤怒,也没有了不甘,只剩下一种如死灰般的平静。 他忽然笑了,笑得有些惨然。 “天下人……的天下……”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咀嚼这几个字的滋味。 “好一个……天下人的天下……” 他看了一眼肩上的伤口,又看了一眼站在苏云身边的李沐雪。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苏云身上。 “你赢了。” 说完这三个字,他猛地捡起身旁的软剑,反手一抹。 一道血线,在他的脖颈间绽开。 靖王赵泓,这个搅动了大周二十年风云的亲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风,吹过太庙。 苏云走到李沐雪身边,伸手,握住了她那只还在微微颤抖的,握着剑的手。 远处,一轮红日,从京城连绵的屋脊尽头,喷薄而出。 金色的光芒,瞬间洒满了整座城池。 …… 半月后。 首辅府,书房。 京城的风波,已经彻底平息。 苏云坐在案后,看着手中的一份奏报。 李沐雪,已被女帝册封为“镇北将军”,三日后,便将启程,赶赴北境,接管赵信大元帅留下的兵马。 一阵敲门声响起。 “进来。” 徐耀祖推门而入,脸上带着一贯的恭敬。 他将一份烫金的请柬,双手奉上。 “先生,苏家派人送来的。” 苏云放下奏报,接过请柬。 上面只有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苏家宴。 第85章 这顿饭,不好吃 苏云将那份烫金的请柬,随手丢在桌案上,发出一声轻响。 “先生,这苏家……” 徐耀祖站在一旁,脸上带着压不住的愤懑。 “当初把您往死里打,赶出家门。现在看您成了首辅,又眼巴巴地凑上来,这脸皮,真是比京城的城墙还厚。” 苏云拿起茶杯,吹了吹浮在面上的茶叶。 “去。” 徐耀祖愣住了。 “先生,您真要去?” “去。” 苏云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 “有些事,总要有个了断。他们不来找我,我早晚也要去找他们。” 他放下茶杯。 “我不是去认亲,是去给那段过去,钉上最后一颗棺材钉。” 徐耀祖看着苏云平静的侧脸,明白了什么,躬身应道。 “是,学生这就去安排。” 三日后,便是李沐雪启程北上的日子。 傍晚时分,苏云处理完手头的公务,走到院子里。 李沐雪正在练剑,黑衣如墨,剑光如雪。 她没有用内力,只是最基础的劈、刺、撩、挂,一招一式,都带着一股沉凝的力量。 看到苏云过来,她收了剑,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听徐耀祖说,你要去赴苏家的宴?” 苏云点了点头。 李沐雪用袖口擦了擦汗。 “我陪你。” “不用。” 苏云走到她面前,伸手,很自然地帮她理了理有些散乱的鬓发。 “这是我的事。” 他看着她的眼睛。 “你也有你的事。镇北将军,可不是个轻松的差事。北境那些骄兵悍将,比京城里的文官,难对付多了。” 李沐雪没有再坚持。 她知道,有些坎,只能自己过。 “那你小心。” “放心。” 苏云笑了笑。 “如今的京城,没人敢在一场宴席上,对我做什么。” 苏家府邸,张灯结彩。 门口的下人,比往日里多了三倍不止,一个个都挺直了腰杆,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兴奋。 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缓缓停在门口。 车帘掀开,苏云一身青色便服,走了下来。 早已等候在门口的苏振,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他搓着手,腰弯得几乎成了九十度。 “云儿!哎呀,我的云儿,你可算回来了!快,快,外面风大,快进屋!” 他那副谄媚的样子,与当初在正堂里怒斥“逆子”的模样,判若两人。 苏云没有理他,径直迈过了那道门槛。 那道他曾经发誓,除非苏家跪地相求,否则永不踏入的门槛。 他今天,跨进来了。 正堂之内,酒宴早已备好,山珍海味,琳琅满目。 母亲柳氏看见他,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快步上前,想去拉他的手。 “云儿,娘……娘对不起你……” 苏云身子微微一侧,避开了她的触碰。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父亲苏振,母亲柳氏,还有站在一旁,脸色发白,眼神躲闪的弟弟,苏文。 “苏老爷,苏夫人,不必如此。” 他的称呼,像一盆冰水,浇在苏振和柳氏心头。 “我今日来,只是赴一场宴。吃完,便走。” 苏云走到主位,却没有坐下,只是淡淡地看着这一桌子菜。 苏振的笑容僵在脸上,连忙打圆场。 “对对,吃饭,吃饭!云儿,快坐,这都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苏云的目光,落在那盘糖醋鱼上。 “我五岁之后,就再没吃过这道菜。苏老爷,你记错了。” 一句话,让整个正堂的空气,都凝固了。 苏文端着酒杯,哆哆嗦嗦地走上前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大……大哥,我……我敬你一杯……” 苏云的视线,终于落在了他身上。 “翰林院的差事,还习惯吗?” 苏文手一抖,酒洒出来大半。 “习……习惯……” 苏云不再看他,目光重新回到苏振脸上。 “说吧。费这么大周折,请我来,到底想做什么。” 苏的谎言和客套,在苏云冰冷的注视下,再也维持不住。 他“噗通”一声,竟然当着所有下人的面,直接跪了下来。 “云儿!爹错了!爹当年是猪油蒙了心!” 他一边说,一边狠狠地抽着自己的耳光。 “爹不是人!求你看在苏家血脉的份上,你就回来吧!只要你点个头,从今往后,你就是苏家的家主!这苏家上下,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柳氏也跟着跪了下来,哭得泣不成声。 苏文犹豫了一下,也咬着牙,屈辱地跪在了地上。 苏云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三个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家主?” 他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品味这两个字。 “我记得,当初我被赶出家门的时候,苏老爷好像说过,除非我跪下磕头认错,否则永远别想再踏进苏家大门一步。” 苏振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今天,跨进来了。” 苏云的目光,扫过苏振,扫过柳氏,最后,停留在苏文身上。 “不是来认亲,是来告诉你们。” 他一字一顿,声音冷得像冰。 “苏家的那个苏云,早在二十年前,被你们打得半死,丢进柴房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大周的内阁首辅,苏云。” 他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从今往后,你们是你们,我是我。” “阴阳两隔,再无瓜葛。”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正堂,走出了这座府邸。 身后,是苏振绝望的哭嚎,和瓷器摔碎的声音。 走出苏府的大门,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夜风吹来,带着一股凉意。 徐耀祖快步跟上,为他披上一件外衣。 “先生……” “走吧。” 苏云淡淡地说道,仿佛刚才只是去赴了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宴席。 他正要登上马车。 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无声地出现在马车旁。 是沈策。 他的脸上,没有了平日的沉稳,反而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急切。 “大人。” 沈策的声音,有些沙哑。 苏云看着他。 “出什么事了?” 沈策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一句让苏云浑身血液都几乎凝固的话。 “宫里刚传出的消息。”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陛下,在御书房,晕倒了。” 第86章 这龙椅,坐不稳了 马车在深夜的青石板路上疾驰,车轮碾过石缝,发出颠簸的闷响。 车厢内,苏云的面色在窗外一闪而过的灯笼光影中,显得格外沉静。 沈策坐在他对面,声音压得很低,将每一个字都送进苏云的耳朵里。 “太医署的刘院使已经去瞧过了,初步诊断,是陛下连日操劳,心力交瘁,气血攻心所致。” 苏云端坐不动,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没有说话。 沈策顿了顿,继续说道:“但卑职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整个太医署,从院使到下面的御医,一个个都噤若寒蝉,像是被人拿刀架在了脖子上。宫里的气氛,很诡异。” 马车猛地一停,已经到了宫门外。 苏云掀开车帘,率先跳了下去,夜风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传我将令。”他的声音没有半分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沈策立刻躬身听令。 “即刻起,以天策府之名,接管皇城九门防务。所有进出宫门之人,无论官阶,一律登记在册,严密盘查。御书房、长信宫、慈宁宫三处,百步之内,任何人不得擅自靠近。违令者,先斩后奏。” “是!”沈策领命。 恰在此时,徐耀祖带着几名府上下人,气喘吁吁地从另一条街跑了过来。 “先生!” 苏云看也未看他,继续下令:“耀祖,你立刻去办一件事。连夜通知《荥阳日报》京城分社,放出消息,就说陛下偶感风寒,并无大碍,明日早朝暂停。再让城里的说书先生和茶馆里的伙计们把话传出去,务必在天亮之前,让整个京城都知道,陛下只是小恙,龙体安康。” 徐耀祖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利害,重重点头:“学生明白!” “去吧。”苏云挥了挥手,转身便大步流星地向宫内走去。 沈策紧随其后。 两人一路疾行,直奔女帝寝宫。 还未靠近,就看到一群太监和宫女,被羽林卫拦在殿外,正中央,一个身着华贵凤袍,保养得宜的妇人,正对着领头的禁军将领厉声呵斥。 正是太后。 “放肆!哀家要见陛下,你们也敢拦?” 那将领手按刀柄,寸步不让:“太后娘娘恕罪,首辅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惊扰陛下圣驾!” 太后脸色一沉,正要发作,眼角余光瞥见了快步走来的苏云。 她冷哼一声,将矛头直指苏云:“苏首辅,你好大的官威啊!陛下病重,国之将倾,你一个外臣,竟敢封锁宫门,禁绝内外,是何居心?” 她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审判的意味:“哀家看你是想趁机谋逆!” 苏云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微微躬身:“太后娘“娘言重了。” 他直起身子,目光平静地与太后对视。 “陛下只是劳累过度,需要静养。太后娘娘此时兴师动众而来,高声喧哗,万一惊扰了陛下,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太后被他一句反问噎住,随即怒道:“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既然病重无法理政,哀家身为大周太后,理应召集宗亲重臣,商议国本大事,以安天下!” 好一个“商议国本大事”。 苏云心中冷笑。 他不再多言,只是从怀中,缓缓取出了两样东西。 一块,是女帝御赐,刻着“代天行罚”的玄铁令牌。 另一块,是与李沐雪那块凤凰玉佩合二为一,象征着皇权与龙脉的“天凤令牌”。 “太后娘娘。”苏云的声音,依旧平静。“陛下龙体初恙,曾有口谕,一切朝政,皆由我与内阁代为处置。这是陛下亲赐的信物。” 他将两块令牌,举到太后面前。 “现在,臣以首辅之名,代陛下请太后娘娘回慈宁宫静养,不要在此,扰了陛下的清净。” 太后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两块令牌上,尤其是那块“天凤令牌”。 她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微微抽搐。 她知道,这两样东西拿出来,代表着女帝毫无保留的信任,代表着苏云可以节制京城一切兵马的无上权力。 再纠缠下去,就是公然与皇权为敌。 “好……好一个苏云!”太后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拂袖转身,“哀家倒要看看,你能护她到几时!” 看着太后带着人悻悻离去,苏云的脸上,没有丝毫得胜的喜悦。 他转头对沈策吩咐道:“看好这里。” 说完,他便要推门入殿。 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我留下。” 苏云回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李沐雪。 她不知何时来的,一身黑衣,静静地站在廊柱的阴影里,仿佛与黑夜融为了一体。 她本该三日后启程去北境。 苏云看着她:“北境……” “不差这几天。”李沐雪走了过来,眼神锐利如刀,“宫里比北境的战场,更危险。陛下身边,需要一把干净的刀。” 她看着苏云:“你的身后,也需要一双没有被污泥沾染的眼睛。” 两人对视了片刻。 苏云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废话。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然后压低了声音,“从现在起,长信宫内外,所有宫女、太监、御医,甚至是每一份餐食,每一味药材,都给我盯死了。无论身份,无论地位,只要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不必上报,直接拿下。” 李沐雪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明白。” 苏云这才转身,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殿门。 殿内,药味很浓。 御医和宫女都被遣到了外间,只有刘院使一人,低眉顺眼地守在龙床不远处。 苏云没有先去看女帝,而是径直走向了御书房。 他需要知道,女帝晕倒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御书房里,一切都保持着原样。 女帝看了一半的奏折还摊在桌上,朱笔搁在砚台边,甚至连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都没有动过。 苏云关上门,开始仔细勘察。 他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他用指腹,缓缓划过朱红的御案边缘,检查着有无新的划痕。 他俯下身,看向桌案之下,每一处雕花的缝隙。 他又走到香炉边,捻起一点香灰,放在鼻尖轻嗅。 是女帝惯用的安神香,没有问题。 整个书房,仿佛一个凝固了的时间切片,安静得可怕,也干净得可怕。 太干净了。 苏云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张宽大的紫檀木御桌上。 他伸出手,沿着桌子的边缘,一寸一寸地向下方摸去。 当他的指尖,划过桌案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时,触感微微一顿。 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蹲下身,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眯着眼睛仔细看去。 在桌案底部的横梁与桌腿的夹角处,挂着一个极小的东西。 小到如果不是这样地毯式的搜寻,根本不可能被发现。 他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将那东西捏了下来。 那是一个香囊。 一个用淡雅的蓝色锦缎缝制的香囊,只有指甲盖大小,上面用银线绣着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 苏云将香囊放到鼻尖,轻轻一嗅。 一股极其清淡,若有似无的梅花香气,钻入鼻孔。 这味道,他从未在宫里闻到过。 这不是女帝用的东西。 第87章 这香囊,有问题 苏云从御书房里走出来,轻轻带上门,动作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沈策如同雕塑一般守在门外,看到他出来,眼神动了一下。 苏云走到他面前,摊开手掌。 那个淡蓝色、绣着梅花的微小香囊,静静躺在他的掌心。 “查。”苏云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殿内的沉睡。“这个东西,从哪里来的,用什么料子,什么绣法,还有这股味道,宫里谁在用。” 他将香囊放进沈策手里,手指收拢,将沈策的手也握了一下。 “不要惊动任何人,我只要结果。” 沈策感觉到了那香囊的微小,也感觉到了苏云手上传来的力度。 他点了点头,将香囊贴身收好,转身没入了黑暗中。 次日,早朝。 大殿之上,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龙椅空着。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臣从队列中走出,是御史大夫张柬。 他手持玉笏,对着空着的龙椅深深一拜,随即转身,面向苏云。 “苏首辅。”张柬的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子审判的味道。“陛下龙体抱恙,至今未醒,而首辅大人却封锁宫门,禁绝内外,一手遮天。臣敢问,大人意欲何为?” 话音刚落,他身后立刻站出来数名老臣,齐声附和。 “陛下安危,乃国之根本!我等请求面见圣上,以安臣心!” “首辅大人如此行事,与幽禁何异?莫非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苏云站在百官之首,绯色的官袍在金殿的烛火下,显得格外醒目。 他没有看那些叫嚷的臣子,只是看着张柬。 “张大人。”苏云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陛下只是劳累过度,需要静养。诸位大人此时在此喧哗,是想让陛下永远都醒不过来吗?” 张柬冷笑一声:“巧言令色!陛下病重,国不可一日无君。我等宗亲皆在封地,路途遥远,依祖制,当由太后娘娘垂帘,召集宗室重臣,共商监国之事,以安天下!” “监国?”苏云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张大人的意思是,现在就让远在封地的亲王们班师回朝,争一个监国的位置?是怕京城不够乱,还是怕陛下的病,好得太快?” 他向前走了一步,目光扫过那几个附和的老臣。 “还是说,诸位大人,已经为太后娘娘,选好了新的皇帝?”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得整个朝堂一片死寂。 张柬脸色煞白,指着苏云,手指都在发抖:“你……你血口喷人!苏云,你擅权乱政,我等今日,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清君侧,保我大周江山!” “清君侧?”苏云笑了。“就凭你们?” 他不再多言,只是转过身,对着空无一人的龙椅,缓缓跪了下去。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只见苏云从怀中,取出一卷用明黄绸缎包裹的卷轴,高高举过头顶。 “陛下有旨!” 四个字,掷地有声。 一名站在丹陛之下的老太监,快步上前,从苏云手中接过卷轴,展开。 大殿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老太监清了清嗓子,用他那独特的,尖细而又充满穿透力的声音,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躬有恙,天下事繁。着内阁首辅、太子太傅苏云,代朕监国,总领军政,一应国事,皆由其决断。凡有不从者,以谋逆论处!钦此!” 诏书念完,整个金銮殿,落针可闻。 张柬和那几名老臣,面如死灰,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代朕监国! 总领军政! 以谋逆论处! 这三句话,就像三座大山,狠狠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苏云缓缓站起身,转过头,看着面无人色的张柬。 “张大人,现在,你还要清君侧吗?” 张柬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云的目光,扫过全场。 “退朝。” 他扔下两个字,拂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金銮殿。 长信宫。 苏云回到女帝寝宫时,李沐雪正站在殿外的廊下,看着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槐树。 她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 “解决了?” “暂时。”苏云走到她身边。 李沐雪的目光,落在了苏云的脸上,声音压得很低:“我查了御医给陛下开的方子。” 苏云看着她,没有说话。 “方子本身,没有问题。都是些温补的药材。”李沐雪继续说。“但我发现,里面有几味药,甘草、白芍、茯苓,看似寻常,可如果长期与一种特殊的香料一同使用,药效就会变质。不会致命,但会一点一点,侵蚀人的心脉,让人精神萎靡,嗜睡不醒。”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块。 “和陛下的症状,一模一样。” 苏云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李沐雪接着说:“我查了负责给陛下煎药的小宫女。她最近,和一个从慈宁宫调过来的老嬷嬷,走得很近。” 慈宁宫。 太后。 就在这时,沈策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院门口。 他快步走到苏云面前,递上了一份极薄的密报。 “大人,查到了。”沈策的声音同样压得很低。“那个香囊,绣法是江南的双面绣,料子是宫里才有的云锦。最关键的是那股梅花香,出自宫外一家叫‘冷香斋’的铺子。” 他停了一下,加重了语气。 “那家铺子,近三年来,只做一桩生意。” “只为慈宁宫,特供香料。” 两份情报,两条线索,在这一刻,完美地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慈宁宫。 苏云的脸色,没有半点变化。 他只是沉默地,转身走进了女帝的寝殿。 殿内药味依旧。 刘院使和几名御医正围在床边,似乎在商议着什么。 “都出去。”苏云的声音,没有起伏。 御医们如蒙大赦,躬身行礼,鱼贯而出。 苏云走到龙床边。 女帝躺在那里,双眼紧闭,呼吸微弱,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苏云的目光,没有在她脸上停留,而是在床榻的周围,一寸一寸地扫过。 枕头,被褥,床沿的雕花…… 忽然,他的视线,定格在了床榻内侧,靠近墙壁的那个角落。 一个东西,半掩在明黄色的锦被之下,只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尖角,闪着一点金属的光泽。 他伸出手,轻轻将被子掀开一角。 那是一根簪子。 一根通体由白玉雕琢而成,簪头是一朵盛开的梅花,花蕊处镶嵌着细碎红宝石的簪子。 簪子从中间断裂,只剩下了半截。 苏云将那半截断簪,小心翼翼地捏了起来。 他将簪子,凑到鼻尖。 一股和那个香囊里一模一样,清淡而又独特的梅花香气,钻入鼻孔。 苏云握着那半截断簪,转头,看向殿外守着的李沐雪。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簪子举了起来。 李沐雪看着那根断簪,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苏云的声音,在安静的寝殿里响起,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一个去侍疾的宫女,会戴这么贵重的簪子吗?” 第88章 这把刀,借你用用 李沐雪看着那半截断簪,眉头皱了起来。 “宫女的份例里,没有这种品级的首饰。”她走上前,接过那截断簪,“除非,是有人赏赐。” 苏云收回手,目光重新落回女帝苍白的脸上。 “赏赐,或是栽赃。”他的声音很轻,“这根簪子,太刻意了。” 李沐雪明白了苏云的意思。 “你想做什么?” “我去慈宁宫走一趟。”苏云说道。 李沐雪的眼神瞬间警惕起来。 “现在?” “对,就现在。”苏云转身向殿外走去,“你去盯着煎药的流程,还有那个从慈宁宫调来的老嬷嬷。我需要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李沐雪没有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你小心。” 慈宁宫外,夜色深沉。 苏云的身影,像一滴墨,融进了宫墙的影子里。 沈策带着两名天策府的亲信,早已等候在暗处。 “大人。” “照计划行事。”苏云压低了声音,“我进去一刻钟,不管里面发生什么,你们都不许动。” 沈策躬身领命。 苏云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了慈宁宫后方,那里有一排下人住的倒座房和浣衣局。 他像一只狸猫,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落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他没有去搜查太后的寝殿,而是径直摸向了浣衣局旁边的杂物房。 那里堆放着宫里裁衣剩下的边角料和废弃的绣线。 借着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月光,苏云在一堆杂乱的布料里翻找着。 很快,他的手指触到了一块熟悉的料子。 云锦。 他将那块巴掌大的蓝色云锦碎料拿起来,旁边还有一个小竹篮,里面扔着几卷用剩下,几乎看不出颜色的银色丝线。 苏云捻起一根,放在眼前。 双面绣的走线痕迹。 他将碎料放回原处,没有带走任何东西,转身循着原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慈宁宫。 次日,天还未亮。 御史大夫张柬的府邸,管家慌慌张张地将他从睡梦中叫醒。 “老爷,首辅……首辅大人在花厅等您。” 张柬心里一个咯噔,睡意全无。 苏云这个时辰来找他,绝没有好事。 他匆匆穿上官服,来到花厅,苏云正背着手,站在一幅山水画前。 “苏首辅,不知夤夜到访,有何要事?”张柬拱了拱手,语气里带着戒备。 苏云转过身,没有半分客套。 “张大人,你想不想当一个名垂青史的御史大夫?” 张柬愣住了,随即冷哼一声。 “苏首辅不必拐弯抹角,有话直说。” 苏云走到桌边,将一份卷宗丢在桌上。 “陛下,是被人下了慢性毒药。” 张柬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快步上前,拿起卷宗,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上面记录着御药房近半年的药材出入,几味药材的采买记录被人用朱笔圈出,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写着与某种梅花熏香同用,会损伤心脉。 “这……”张柬的手都开始抖了。 苏云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证据,都指向慈宁宫。” 张柬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苏首辅!此事干系重大,你……你为何要告诉老夫?” “因为我是监国首辅。”苏云吹了吹茶水,“我若是动了慈宁宫,史书上只会写四个字——权臣篡位。朝局必将动荡,天下不宁。” 他抬起眼,看着张柬。 “但你不一样。你是御史大夫,风闻奏事,纠察百官,是你的天职。你查,叫‘为国尽忠’。” 张柬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让他去查太后?那不是拿着鸡蛋碰石头吗? 苏云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陛下现在昏迷不醒。张大人,你若是不查,将来陛下若是……有个万一,新君继位,彻查此事。史官的笔,会怎么写你这位御史大夫?” “他会写,御史大夫张柬,明知陛下被害,却因畏惧太后权势,明哲保身,坐视不理,致使君王蒙难。张大人,你担得起这个‘不忠’的骂名吗?” 张柬的冷汗,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苏云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不会让你直接去查太后。”他压低了声音,“卷宗上写得很清楚,负责采买熏香,和御药房交接的,是慈宁宫的一个小太监,叫小卓子。你从他身上查起,只要撬开他的嘴,后面的事,就顺理成章了。” 他这是把刀递到了张柬手上,还指明了该从哪里下手。 张柬看着桌上那份卷宗,像看着一块烫手的山芋。 他知道,自己没得选。 “老夫……知道了。” 苏云从张府出来,天已经蒙蒙亮。 徐耀祖早已在马车旁等候。 “先生。” “按计划行事。”苏云上了马车,“把消息放出去,就说陛下并非偶感风寒,而是被奸人所害,中了奇毒。把水搅得越浑越好。” “是,学生明白。” 傍晚时分,苏云刚回到首辅府,李沐雪便从长信宫回来了。 她的脸色有些凝重。 “我查了那个老嬷嬷。”李沐雪开门见山,“她姓孙,在废后入主中宫时,就是废后身边的心腹。皇后被废后,按理她应该被遣散出宫,但她却留在了长信宫,负责洒扫。” 苏海外的目光动了一下。 “还有呢?” “我找人悄悄搜了她的房间,什么都没发现。”李沐雪顿了顿,“但她身上,确实有一股很淡的梅花香气。和你在御书房找到的那个香囊,味道很像。” 废后的人? 事情,似乎比想象的更复杂。 是太后嫁祸废后,还是废后的人,反过来嫁祸太后? 或者,她们本就是一伙的? 就在苏云思索之际,沈策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 他的神色,比任何时候都要急切。 “大人,出事了。” 苏云抬起头。 沈策快步走进来,递上一份紧急密报。 “就在半个时辰前,负责给陛下煎药的小宫女,在回寝宫的路上,遭人袭击,被人打晕了。” 苏云接过密报,打开。 “人死了?” “没有,只是晕过去了。”沈策继续汇报道,“凶手在她身边,留下了一样东西。” 苏云的目光,落在了密报附带的那张图纸上。 上面画着一块玉佩。 一块雕刻着梅花纹样的玉佩。 沈策的声音,在安静的书房里响起。 “我们的人在玉佩的夹层里,还发现了一封信。” 苏云的视线,缓缓移动到图纸下方,那里抄录着信上的内容。 只有八个字。 “休怪无情,自尽谢罪。” 苏云看着那八个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将密报轻轻放在桌上,抬起头,看向窗外已经彻底黑下来的天色。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 “鱼儿,开始咬钩了。” 第89章 这梅花,开在暗处 苏云将那份抄录着“休怪无情,自尽谢罪”的密报,轻轻放在桌案上。 李沐雪的目光从图纸上的玉佩移开,看向苏云。 “这是栽赃。”她说道。 苏云的手指,在桌面上轻点。 “是栽赃,也是警告。他们不仅要嫁祸给某个人,还要我们清清楚楚地看到,这是个圈套。” 他站起身,在书房里走了两步。 “他们想看我怎么选。是顺着他们给的路,把刀砍向他们指定的人,还是……另辟蹊径。” 就在此时,沈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大人,长信宫那边,那个小宫女醒了。” 苏云和李沐雪对视一眼,快步走出书房。 偏殿里,药味混杂着一股血腥气。 那个被打晕的小宫女,脸色惨白如纸,跪在地上,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她一看到苏云,便重重地磕下头去,声音带着哭腔。 “是奴婢!是奴婢自己不小心,错拿了药材,才惊扰了陛下!求首辅大人责罚!此事与任何人无关!” 她一边说,一边拼命地磕头,额头很快就红肿起来。 苏云没有说话,只是缓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没有温度。 小宫女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头埋得更低,不敢抬头。 苏云忽然蹲下身,伸出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张嘴。” 小宫女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嘴唇紧紧闭着。 苏云手上微微用力,小宫女吃痛,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 他看了一眼,便松开了手,站起身。 “刘院使。” 一直候在旁边的太医院院使,赶忙上前。 “首辅大人有何吩咐?” “你来看看她的舌头。” 刘院使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上前,借着烛光,仔细看了看小宫女的口腔。 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就变了。 “这……这是中了‘锁喉散’的迹象!舌根发黑,舌苔乌紫,这种毒虽不致命,但会让人喉头发紧,言语不清,三日之内若无解药,便会声带损毁,再也说不出话来!” 小宫女听到这话,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 苏云看着她,声音平静。 “有人想让你当替罪羊,却连让你在公堂之上开口辩解的机会,都不想给。” 他转头看向沈策。 “把她带下去,严加看管,请最好的医官为她解毒。” 沈策领命,立刻叫人将已经吓傻的小宫女带了下去。 就在此时,徐耀祖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先生!御史台那边,有消息了!” 苏云看向他。 “张柬动手了?” “动了!”徐耀祖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就在一个时辰前,张大人以‘稽查宫中用度’为名,突击了慈宁宫的内务房。太后的人想拦,可张大人拿着您给的卷宗,底气足得很,谁也拦不住!” “结果如何?” “虽然没能直接查到太后娘娘本人,但他们从太后跟前最得宠的小太监小卓子的住处,搜出了与宫外‘冷香斋’往来的账本,还有……还有他与长信宫那个孙嬷嬷,近两个月频繁接触的记录!” 苏云点了点头,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一阵喧哗。 一名慈宁宫的管事太监,领着几个小太监,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指着苏云的鼻子便是一通呵斥。 “苏云!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指使御史台的人,去搜查慈宁宫!太后娘娘说了,你这是妖言惑众,蛊惑大臣,意图诬陷中宫,构陷太后!你安的是什么心!” 苏云看着那太监,像是看一个跳梁小丑。 他没有动怒,只是淡淡地说道:“我安的是什么心,就不劳太后娘娘费心了。我只知道,陛下的龙体安危,重于一切。” 他向前一步,目光逼视着那名太监。 “既然现在慈宁宫,长信宫,都有了嫌疑。那为了还太后娘娘和废后一个清白,也为了尽快找出真凶,本官决定,会审!” “即刻起,将小卓子,孙嬷嬷,一并押送大理寺,由御史台、宗人府、天策府三方会审!” 那太监没想到苏云不但不退,反而进了一步,一时竟愣住了。 苏云不再理他,转身对沈策下令。 “执行。” 他随即拉过李沐雪,走到一旁,声音压得极低。 “那个孙嬷嬷,我要你亲自去问。在她被送到大理寺之前。” 李沐雪的眼神,锐利如刀。 “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的一切。”苏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尤其是,留意她身上,或者言语中,有没有提到过任何与‘观星者’,或者……与张敬之老学士相关的东西。” “这根簪子,这块玉佩,太刻意,太像一个署名。我总觉得,这背后的人,我们以前见过。” 李沐雪点了点头,没有多问,转身离去。 一个时辰后,天策府,地牢。 孙嬷嬷被绑在刑架上,头发散乱,但眼神却异常狠厉。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就算杀了我,我也什么都不会说!” 李沐雪站在她面前,手里把玩着一个小巧的瓷瓶。 “我不会杀你。”她打开瓶塞,一股奇异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我只是想请你,说实话。” 她身形一晃,快如鬼魅,不等孙嬷嬷反应,便已捏开她的嘴,将一粒黑色的药丸,弹了进去。 孙嬷嬷剧烈地挣扎起来,眼中充满了恐惧。 但很快,她的身体开始僵硬,眼神也变得涣散。 李沐雪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像来自地狱的审判。 “给你下毒的人是谁?” 孙嬷嬷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似乎在与某种力量对抗。 “……不……不是太后……” “那是谁?” “是……是‘园丁’……我们都叫他‘园丁’……”孙嬷嬷的声音,断断续续。 “园丁?”李沐雪皱眉,“那个打晕小宫女,留下玉佩嫁祸的人,也是你们?” “是……是命令……‘园丁’的命令……他说……要让慈宁宫和首辅府……斗起来……他要的……是让花……慢慢地……枯萎……” 李沐雪眼神一凛,上前一步,伸手 第90章 这园丁,藏在土里 孙嬷嬷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头一歪,彻底昏了过去。 李沐雪收回手里的瓷瓶,转身看着站在阴影里的苏云。 “园丁。” 苏云重复着这个词,手指在袖子里轻轻摩挲。 一个种花的园丁,却希望花慢慢枯萎。 他从袖中取出那张画着梅花玉佩的图纸,放在孙嬷嬷身旁的地上。 “一个要栽赃的人,却用这种方式留下自己的署名。一个要下毒的人,却只求一个‘枯萎’的结果。”苏云的声音很轻,“他不是要杀人,他是要演戏。” 李沐雪的目光落在孙嬷嬷脸上。 “这出戏,观众是谁?” “是整个京城。”苏云收回图纸,转身向地牢外走去,“也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 长信宫,女帝寝殿。 药味比昨日更浓了。 刘院使和几名太医跪在殿外,连大气都不敢喘。 苏云径直走到龙床边,李沐雪守在床榻的另一侧,手始终按着剑柄。 苏云没有看那些御医,而是将一摞卷宗,轻轻放在了女帝的枕边。 有御史台从慈宁宫搜出的账本,有小卓子画押的供状,有小宫女中毒的验伤文书,还有李沐雪刚刚从孙嬷嬷嘴里问出的那份,关于“园丁”的记录。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躺在床上的女帝,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她缓缓睁开眼,眼神浑浊,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看清眼前的人。 “苏……爱卿……” 她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苏云立刻跪了下去。 “臣,在。” 女帝的目光,从苏云的脸上,移到了枕边那堆卷宗上。 她伸出手,似乎想去拿,却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 “陛下,龙体为重。”苏云低声说,“这些,都是臣该做的。” 女帝的呼吸有些急促,她看着苏云,眼神里满是疲惫和挣扎。 “太后……她……她毕竟是朕的母后……你……不要让她……太难堪……” 苏云叩首。 “臣,遵旨。” 他站起身,将所有卷宗收好,转身对殿外的刘院使说道:“陛下已醒,只是体虚,尔等好生照料,若有半点差池,提头来见。” 刘院使等人如蒙大赦,连连磕头。 苏云走出寝殿,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他对等候在廊下的沈策和徐耀祖说:“传我口谕。” 两人神色一凛。 “御史大夫张柬,忠心可嘉,然年事已高,不宜操劳。着,升任南京吏部尚书,即日赴任。” “礼部侍郎王大人,勤勉有加,近日京城流言纷纷,礼部难辞其咎。着,外放沧州,任知州,安抚地方。” 苏云一口气,点了五六个名字。 每一个,都是昨日在朝堂上附和张柬,力主请太后垂帘听政的老臣。 每一个官职,听起来都是平调,甚至是升迁。 但每一个,都意味着要立刻离开京城这个权力的中心。 “理由,就用陛下体恤老臣,恩赏功臣。”苏云看向徐耀祖,“把这些人的功绩,都写得好看些,贴到告示上,让全京城的百姓都看看,陛下是如何的仁德。” 徐耀祖的眼睛亮了。 “学生明白!这叫明升暗降,釜底抽薪!” 苏云没理会他的兴奋,转头看向沈策。 “办得干净些,让他们走得‘心甘情愿’。” 沈策躬身领命,转身消失在晨光里。 徐耀祖搓着手,一脸兴奋地跟在苏云身后。 “先生,下一步呢?我们是不是该直接去查慈宁宫了?” “不急。”苏云说,“水还不够浑。” 他停下脚步,看着徐耀祖。 “京城里,关于陛下病重的流言,该换个说法了。” “怎么换?” “就说,陛下并非病重,而是被奸人下了奇毒。这毒阴狠无比,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苏云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但陛下仁慈,不愿大动干戈,恐伤及无辜,所以只能暗中查访,以致病情拖延。” 徐耀照听得一愣一愣的。 “先生,这么说,百姓岂不是会觉得陛下软弱?” “不。”苏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只会觉得,这背后下毒的人,势力滔天,连皇帝都得忌惮三分。他们会愤怒,会恐惧,会想知道,到底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我要让这盆水,从底下烧开。让所有人都盯着那几个被摆在明面上的灶台。” 夜。 首辅府的书房,灯火通明。 苏云正在看各地送来的奏疏,徐耀祖在一旁汇报着京城的最新动向。 “先生,您这招太高了!现在茶馆酒楼里,说的都是‘太后毒害女帝,意图扶持外戚篡位’的段子。还有人编成了评书,说书先生口沫横飞,百姓听得义愤填膺。” 苏云头也没抬。 “民心可用,不可尽用。”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门口。 是李沐雪。 她的衣服上,沾着些许尘土和蛛网,神色却异常凝重。 苏云放下手中的笔。 “有发现?” 李沐雪没有说话,她走到书桌前,从怀里取出一卷用油布包裹的东西,放在桌上。 她解开油布,里面是一卷泛黄的古老卷轴。 她将卷轴,在苏云面前,缓缓展开。 那是一份地图。 笔法古拙,绘制的却不是山川河流,而是一条条如同人体经脉般,遍布各处的线路图。 “这是什么?”徐耀祖好奇地凑了过来。 苏云的瞳孔,却猛地收缩。 他一眼就认出,这地图的风格,与他从“天库”中带出的那份皇城地下布局图,如出一辙。 “你在哪找到的?” “冷宫。”李沐雪的声音很低,“那个孙嬷嬷说,‘园丁’喜欢安静,喜欢去被人遗忘的地方。我去了冷宫最深处的一间废弃库房,在墙壁的夹层里,发现了这条暗道。” 她的手指,点在地图的一角。 “暗道的尽头,是一间密室。这东西,就在密室的祭坛上放着。” 苏云的目光,落在地图的背面。 那里,用一种极淡的墨迹,刻画着一个图案。 一个由无数星辰组成的,玄奥的星图。 观星者。 苏云的心,沉了下去。 他拿起那份地图残片,凑到烛火下。 他忽然发现,地图的边缘,有一些极细微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浸润过的痕迹。 他将地图放到鼻尖,轻轻一嗅。 没有味道。 他转头看向李沐雪。 “那间密室里,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 李沐雪摇了摇头。 “很干净。只有一个石质的祭坛,和墙上的星图。” 苏云的目光,重新回到那份地图残片上。 太后,废后,园丁,观星者…… 这盘棋,越来越大了。 慈宁宫是明面上的棋子,而真正的棋手,是“观星者”。 他们毒害女帝,制造混乱,就是为了……这幅图? 不对。 苏云的手指,轻轻划过地图的边缘。 这个“园丁”,行事滴水不漏,却又处处留下线索,像是在故意引导着什么。 他不是在下棋。 他是在指路。 苏云猛地站起身,一种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他看着桌上的地图残片,终于明白了什么。 “他不是要演戏给京城看。” 徐耀祖和李沐雪都看向他。 苏云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他是在演戏,给我看。”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李沐雪。 “我们都想错了。那个园丁,他要的不是让花枯萎。” 苏云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是想借我的手,把这花园里所有碍事的杂草,都拔干净。然后,等花园里只剩下他想要的那一株植物时……” 他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他知道,那个时候,园丁就会亲自扛着锄头,走进园子里。 第91章 这花园,该换主人了 徐耀祖没听懂,还想再问。 李沐雪的瞳孔却缩了一下,她看着桌上那份从冷宫夹层里取出的古地图,明白了苏云的意思。 苏云走到桌前,手指在那份泛黄的卷轴上轻轻滑过。 “他知道我对付太后,知道我会动摇废后的根基。他甚至可能知道,我会发现这条暗道,拿到这份地图。” 他停顿了一下,将地图拿起来,对着烛火。 卷轴的背面,那片由无数星辰组成的星图,在火光下显得幽深莫测。 苏云闭上眼,握着地图的手指微微收紧。 体内的“唯剑”心法,如同一条条细微的溪流,缓缓流转。 他将一股微弱的气息,探入那卷轴之中。 刹那间,卷轴上的星图仿佛活了过来。 那些原本静止的星辰,开始在他脑海中以一种玄奥的轨迹运转,与他怀中那块天凤令牌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 李沐雪察觉到苏云气息的变化,手按上了剑柄,警惕地看着四周。 苏云猛地睁开眼,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地图的夹层里,还有东西。” 他将卷轴平铺在桌上,用指甲小心地在边缘一处不起眼的折痕上划开。 卷轴的背面,竟然还有一层薄如蝉翼的丝帛。 丝帛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楷。 不是功法,也不是什么秘密。 而是一部典籍,或者说,是一个组织的内部教义。 典籍的开篇,写着四个古字。 “观星正统。” 徐耀祖凑过来看,低声念道:“天道有常,周而复始。皇室血脉,盛极而衰。当紫微黯淡,帝星蒙尘,便是天道轮转,唤醒天选之人之时……” 他越读,声音越低,脸色也越发苍白。 “先生……这……这是什么歪理邪说?” 苏云的目光,落在典籍中关于“天库”和“执剑人”的记载上。 典籍上说,“天库”是国运的具象,而“执剑人”则是守护国运的枷锁。 “观星者”的使命,就是要打破这层枷锁,在皇权最衰弱的时候,找到并辅佐真正的“天选之人”,重建天道秩序。 “他们不是要谋反。” 苏云将那卷丝帛收拢,声音冷得像冰。 “他们是要,换天。” 就在这时,一名天策府的校尉匆匆从门外进来,单膝跪地。 “首辅大人,宫里传来消息,陛下……陛下醒了。” 苏云和李沐雪对视一眼,立刻动身。 寝宫里,药味依旧浓重。 女帝斜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她的眼神涣散,看到苏云进来,忽然身体一颤,整个人缩进了锦被里,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惊呼。 “梅花……血……别过来……别过来!” 守在旁边的刘院使一脸惶恐。 “首辅大人,陛下醒来后,便……便一直是这样,谁也不认,嘴里一直念叨着胡话。” 苏云走到床边,看着女帝惊恐的样子。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这是“园丁”的第二步。 下毒不成,便种心魔。 “传我命令。” 苏云转过身,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个寝殿。 “陛下龙体已渐康复,只是受奸人惊吓,神思恍惚,需静养。即日起,任何人不得擅入寝宫,违者,以惊扰圣驾论处。” 他又看向徐耀祖。 “去告诉外面那些人,就说陛下神智时好时坏,已无法处理朝政。” 徐耀祖愣了一下。“先生,这岂不是正好给了那些人借口?” “我要的就是这个借口。” 苏云的目光扫过殿外那些探头探脑的宫人。 “去吧。”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 仅仅半天,慈宁宫那边就有了动静。 太后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再次召集宗亲和几位老臣,商议“监国”之事,言语间,已经开始物色听话的宗室子弟。 太后以为,这是她翻盘的最好机会。 她不知道,苏云等的,就是她这按捺不住的欢喜。 “先生,太后那边已经开始联络几位亲王了。” 徐耀祖从外面跑进来,压低了声音。 “让他们联络。” 苏云正在写着什么,头也没抬。 “你去把另一个消息放出去。” “什么消息?” “就说,陛下中的毒,已经查明,与慈宁宫所用的梅花熏香有关。毒害陛下的,正是太后。” 徐耀照倒吸一口凉气。 “先生,这……这是要直接撕破脸了?” “还不够。” 苏云放下笔,将一张名单递给他。 “这是昨天在朝堂上,附和张柬,力主请太后垂帘听政的几位老臣。你再把一个消息放出去,就说这些人,早已被太后收买,是太后安插在朝中的党羽,毒害陛下,他们都是同谋。” 徐耀祖接过名单,手都有些抖。 他看着苏云,这位年轻的首辅大人,此刻就像一个最高明的猎手,一步一步,将猎物引入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 “让沈策动手吧。” 苏云站起身,走到窗边。 “把他手里的那些‘认罪书’,送到该去的地方。” 是夜。 月黑风高。 慈宁宫里,灯火通明。 太后正与几位心腹太监,商议着明日早朝,该如何逼迫苏云交出监国大权。 她心情很好,甚至多用了半盏燕窝。 就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名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太后娘娘!不……不好了!” “慌什么!”太后斥道。 “禁……禁军……禁军把慈宁宫给围了!” 太后脸色一变,手里的茶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快步走到殿外,只见火把通明,身着黑甲的禁军,如同一道钢铁洪流,将整个慈宁宫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一人,黑衣佩剑,正是李沐雪。 “李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要造反吗?”太后厉声喝问。 李沐雪面无表情。“末将奉首辅大人令,护卫慈宁宫,以防奸人惊扰太后。” 几乎在同一时间,慈宁宫的侧门,沈策带着几名天策府的校尉,押着几个被堵住嘴,捆得结结实实的官员,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他们将那些官员,如扔死狗一般,扔在慈宁宫的院子里。 然后,将一封封签着名,按着手印的“认罪书”,贴在了那些官员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沈策对着宫殿深处,躬身一揖,随即带人退入黑暗。 院子里,一片死寂。 慈宁宫寝殿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苏云穿着一身绯色的官袍,独自一人,踏着月光,走了进来。 他手里,还拿着两样东西。 太后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怨毒和不解。 “苏云!你到底想做什么!” 苏云没有回答。 他走到太后面前,将手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放在了桌上。 第一样,是一摞供状和认罪书。 上面,每一个名字,都是她最信任的党羽。 每一个手印,都鲜红刺眼。 “你伪造供状!”太后指着他,身体因愤怒而颤抖。 苏云没有理会她的咆哮。 他拿起了第二样东西。 那是一卷泛黄的卷轴。 他当着太后的面,缓缓展开。 卷轴上,古老的舆图,和那片诡异的星辰,在烛火下,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太后看到那份地图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脸上血色尽褪,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 苏云看着她,声音很轻,却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宫殿中炸响。 “这幅图,是您准备交给观星者的投名状吗?” 第92章 这戏,该落幕了 太后看着那张摊开在面前的古地图,脸上所有的血色都褪得一干二净。 她不是不认识这东西。 恰恰相反,她太认识了。 那是她与“观星者”之间,最深的秘密。 “伪造的!” 太后的声音尖利起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她指着苏云,身体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苏云!你好大的胆子!伪造前朝舆图,还敢拿来污蔑哀家!你这是谋逆!” 苏云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女人,做着最后的挣扎。 他轻轻抬了抬手。 一直站在阴影里的沈策,上前一步,将两枚用丝帕包裹的东西,放在了地图的旁边。 丝帕揭开,是两枚一模一样的梅花玉佩。 玉质温润,雕工精美,在烛火下泛着淡淡的光。 苏云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其中一枚。 “这一枚,是从行刺我的‘园丁’身上搜出来的。” 他的手指,又移到另一枚上。 “这一枚,是从给陛下下毒,后来又‘被自尽’的小宫女身上找到的。” 苏云抬起眼,目光落在太后发髻上那根同样款式的梅花金簪上。 “太后娘娘,您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太后的呼吸,瞬间停滞。 她死死地盯着那两枚玉佩,像是看到了什么催命的符咒。 所有的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带着一种癫狂的绝望。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苏云!好一个天子门生!” 她止住笑,怨毒地看着苏云。 “没错!是哀家做的!又如何?” 她往前一步,逼近苏云,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威胁。 “哀家承认,哀家是想让皇帝‘病’着!可你敢把这件事说出去吗?” “皇室蒙羞,天下震动!皇帝的亲生母亲,要毒死自己的女儿!这种丑闻传出去,你这首辅的位子,还坐得稳吗?大周的江山,还坐得稳吗?” 太后挺直了腰杆,仿佛又找回了那种掌控一切的感觉。 “苏云,哀家输了。但哀家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大不了,鱼死网破!” 她以为,这是她最后的,也是最强的底牌。 然而,苏云的脸上,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只是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她。 “太后娘娘,您是不是觉得,您是在跟臣斗?” 苏云缓缓从怀中,取出了一封用明黄色锦缎包裹的密信。 他没有打开,只是将那封信,放在了桌上那堆供状的最上面。 锦缎上的五爪金龙,刺痛了太后的眼睛。 “陛下,从来就没有真的中过毒。” 苏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太后的心口。 “您以为,您在算计陛下。您不知道,您从一开始,就是陛下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这出戏,是陛下让臣陪您演的。” 太后踉跄着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指着那封信。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皇帝她……她明明……” “她明明神智不清,胡言乱语,对吗?”苏云替她说了下去。 他拿起那封信,当着太后的面,展开了一角。 上面,是女帝那熟悉的,带着锋锐之气的字迹。 “朕,从未信过她一日。” 寥寥数字,却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力量。 太后只看了一眼,便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瘫软下去,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她不是输给了苏云。 她是输给了那个她从小看到大,以为自己能随意拿捏的女儿。 她以为自己在第三层,却不知道,别人,站在第五层,冷冷地看着她表演。 苏云没有再看她一眼。 他将所有东西,包括那封女帝的密信,重新收好,转身对李沐雪和沈策下令。 “即刻起,封锁慈宁宫。太后凤体违和,需静养,任何人不得探视。” “是!” “将这些,连同供状、舆图、典籍,秘密送呈陛下。” “是!” “所有涉案人员,继续审。尤其是‘观星者’这条线,我要知道,他们在朝中,还有多少人。” “是!” 沈策领命,带着人和物,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苏云走出慈宁宫的大殿,外面的冷风一吹,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 这场持续了数月的暗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至少,明面上的,是落幕了。 李沐雪走到他身边,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已经被烧得焦黑的铁盒。 “方才清查侧殿,一名老太监想把这个扔进火盆里,被我拦下了。” 苏云接过铁盒。 很轻,里面似乎是纸张一类的东西。 他打开已经烧坏的锁扣,里面是几封信。 大部分已经被烧成了灰烬,只有最下面一封,还算完整。 苏云抽出那封信,展开。 信上的字迹很潦草,看得出写信之人当时非常匆忙。 “……北境已生异动,赵信恐难压制。王莽之死,乃是警示……” 苏云的瞳孔,微微一缩。 王莽,那个当初在平凉城,想给他一个下马威的副将。 他继续往下看。 “……林家余孽似有察觉,江南船运暗中易手,恐对‘大计’不利……” 李沐雪看着苏云的脸色,低声问:“怎么了?” 苏云没有回答。 他将信纸翻过来,背面只有一个用朱砂画的,潦草的星图标记。 观星者。 苏云将信纸缓缓捏紧。 林家。 北境。 观星者。 江南。 天库。 龙脉图。 一个个看似毫无关联的词,此刻,像一条条线,在他的脑海中,迅速地串联、交织,最终构成了一张他之前从未想象过的,巨大而恐怖的网。 他终于明白了。 太后、废后、三皇子、四皇子、燕王…… 所有这些他曾经以为的对手,所有这些京城里的勾心斗角,争权夺利…… 都只是这盘大棋上,最外围的,用来迷惑对手,消耗时间的弃子。 从始至终,观星者的目标,就不是那把龙椅。 他们想要的,是掀翻整个棋盘。 他们想要的,是“换天”。 苏云抬头,看向京城北方那片沉沉的夜空。 他忽然觉得,这京城的冷,似乎,才刚刚开始。 第93章 这天,该换个颜色了 苏云捏紧了那封烧得残缺的信纸。 纸上的朱砂星图,像一个烙印,烫在他的手心。 北境,江南,观星者。 他抬头,看着慈宁宫外沉沉的夜色,对身旁的李沐雪和沈策说:“我们一直都在别人的棋盘上。” 李沐雪握紧了剑柄。 沈策的眉眼在火把的光影下,看不真切。 “回府。”苏云转身,将那封信纸小心地收进怀里,“今晚的事,到此为止。” 他顿了顿,补充道:“沈策,天策府的重心,该换了。” 沈策躬身。“请大人示下。” “从现在起,停止审问慈宁宫所有的人。”苏云的脚步没有停,“我要你把天策府所有的眼睛,都放到两个地方去。” “北境,还有江南。” “查清楚赵信大元帅在北境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那个叫王莽的副将,死得到底有多蹊明。还有,我要知道林家在江南的每一艘船,运的每一匹布,都流向了哪里。” 沈策的身形一滞,随即应道:“遵命。” 首辅府。 书房的灯,亮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透,宫里的太监就到了府门口。 “首辅大人,陛下醒了,宣您即刻入宫。” 寝宫里,药味散去了大半。 女帝半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 她挥手让所有宫人都退下,寝殿里只剩下她和苏云,还有守在门口的李沐雪。 “昨晚的戏,演得不错。”女帝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很有力。 苏云躬身。“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让陛下见笑了。” “手段无所谓高低,有用就行。”女帝看着他,“太后那边,你打算如何处置?” “臣已封锁慈宁宫,只待陛下降旨。” 女帝点了点头,忽然咳嗽了几声。 苏云上前一步。“陛下龙体……” “死不了。”女帝打断他,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那毒,是真的。” 苏云的瞳孔猛地一缩。 “若非朕也修习过一些‘唯剑’心法的皮毛,对异常气息有些感应,加上你动得快,恐怕现在,你见的就不是朕,而是一道追封你为摄政王的遗诏了。” 女帝的话很平静,却让苏云感到一阵后怕。 他一直以为,这是君臣二人联手设下的一个局。 却没想到,女帝是真的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苏云从怀中,取出那封烧了一半的信,连同那卷从冷宫暗道里找到的舆图和丝帛,一并呈了上去。 “陛下,京城的戏唱完了。可这天下的戏,恐怕才刚刚开锣。” 女帝接过东西,一目十行。 当她看到那卷写着“观星正统”的丝帛教义时,她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真正的怒火。 “换天?”她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 她将所有东西放在一边,看着苏云。“看来,这朝堂,确实该好好洗一洗了。” 女帝沉吟片刻,直接下令:“拟旨。” 苏云立刻走到一旁的桌案前,铺开黄绫,亲自执笔。 “太后年老体衰,于慈宁宫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这是软禁。 “废后陈氏,德不配位,着,迁入长信宫,终身不得出。” 这是彻底废黜。 女帝的语速不快,但每一道旨意,都如同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割向旧势力的要害。 清洗完后宫,女帝话锋一转。 “册封李沐雪为镇国公主,赐皇姓,入宗室玉牒。许,参赞军机,佩剑上朝。” 苏云握笔的手,停住了。 他抬起头,看向女帝。 女帝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了门口那道持剑而立的黑色身影。 “朕这一生,无子。大周的江山,总要有人来守。” 女帝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寝殿里。 “即日起,立镇国公主李沐雪,为皇太女。” 苏云的心,重重一跳。 皇太女。 这三个字,在大周朝的历史上,从未出现过。 这是要彻底打破祖宗成法,挑战天下所有士族门阀的底线。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女帝看着他,“要打破一个腐朽的棋局,就要用一套全新的规矩。” “苏云,你是朕的刀,那她,就是朕的盾。一内一外,朕才坐得稳这龙椅。” 苏un的心绪,迅速平复。 他明白了女帝的决心。 与其在旧有的规则里和那些宗室、权臣慢慢耗,不如直接掀了桌子,用最决绝的方式,建立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新秩序。 他提笔,将那石破天惊的旨意,用瘦金体,一字一字,写在了黄绫之上。 写完旨意,苏云准备告退。 “等等。”女帝叫住他。 她从枕下,拿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递给苏云。 “这个园子里的杂草,不止一拨。”女帝看着他,眼神意味深长,“朕想知道,他是想拔草,还是想种刺。” 苏云接过纸条,展开。 上面,只有两个字。 沈策。 苏云的心,沉了下去。 走出寝宫,外面的天光有些刺眼。 苏云将那张写着沈策名字的纸条,收进袖中,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没有回首辅府,而是直接去了天策府。 地下的密室里,沈策似乎早已在等他。 桌上,还温着一壶茶。 苏云走进去,将那张纸条,放在了桌上,推到沈策面前。 “陛下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成了观星者的人。” 沈策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他只是拿起茶壶,给苏云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一年前。”他端起茶杯,声音平静,“他们找到了我。许诺,将来由我接替您的位置。” 苏云看着他,没有说话。 沈策继续说道:“我从未答应,但也并未拒绝。我想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他放下茶杯,从怀里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册子,放在桌上。 “这是我这一年,和他们通过死信联络,收集到的所有情报。他们的组织,比我们想象的,要严密得多,也庞大得多。” 沈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一丝凝重。 “我从未见过‘园丁’,甚至不知道他们核心的成员是谁。我只知道,他们的触手,已经伸到了朝堂的每一个角落。” 他看着苏云,一字一句地说道:“包括,天策府。” 苏云沉默地拿起那个册子。 他一直以为,天策府是只属于皇帝的眼睛,是他手里最锋利的一把暗刀。 他从没想过,这把刀的刀柄,早已经被人悄悄动了手脚。 他打开册子,里面是用密文写成的情报。 北境的军粮调动,江南的盐铁走私,甚至还有几位封疆大吏的秘密动向。 观星者。 这张网,比他想象的,要大太多了。 他以为自己清除了京城的烂泥,却发现,自己不过是在一片即将被洪水淹没的土地上,挖了一条小小的排水沟。 苏云合上册子,看着沈策。 “从今天起,你喂给他们的消息,由我来定。” 沈策躬身。“属下明白。” 苏云站起身,走到密室门口,忽然又停下脚步。 “沈策。” “属下在。” “你觉得,陛下,信你吗?” 沈策沉默了。 许久,他才低声回答:“陛下信的,不是我。是首辅大人您。” 第94章 这把剑,你拿好 苏云回到首辅府,天色已经大亮。 徐耀祖一夜没睡,眼下全是青影,看到苏云回来,立刻迎了上去。 “先生,都办妥了。”他递上一份名单,“按照沈主事的供述,连夜抓了十七个。都是各部司里不起眼的小吏,还有宫里的几个小太监。” 苏云接过名单,扫了一眼,随手递给旁边的李沐雪。 “你此去北境,路上不会太平。把这些人,交给天策府的暗桩,让他们沿途‘清扫’一下。” 李沐雪接过名单,点了点头,一个字都没多问。 “先生,林家那边,也通过天策府递话了。”徐耀祖压低了声音,“他们说,愿意为陛下效力,恳请先生救宸妃娘娘出来,为林家洗刷冤屈。” 苏云走到书案前,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了几个字,吹干墨迹。 “告诉他们,可以。”他将纸条递给徐耀祖,“但我要林家这些年,与‘观星者’来往的所有信件、据点、人名。少一个,宸妃娘娘就在大理寺多待一天。” 徐耀祖接过纸条,看着上面“人、钱、船,我全都要”七个字,手抖了一下,赶紧揣进怀里跑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苏云和李沐雪。 苏云从怀里拿出那块合二为一的天凤令牌,递过去。 “这个,你拿着。” 李沐雪没有接。 “这是陛下给你的。” “你此去北境,是以镇国公主,皇太女的身份去的。没有这个,镇不住那些骄兵悍将。”苏云把令牌塞进她手里。 他的手指触碰到她的手背,凉。 “到了北境,万事小心。‘唯剑’心法,不仅能练剑,也能让你感知危险,尤其是对‘观星者’那些藏在暗处的人。” “我省得。”李沐雪握紧令牌,转身就走,干脆利落。 她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京城,你也小心。” 说完,那道黑色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晨光里。 苏云站在原地,看着门口的方向,站了很久。 李沐雪走后第三天,册封皇太女的圣旨昭告天下,朝野震动。 苏云没理会外面的风风雨雨,一头扎进了翰林院的藏书阁。 他凭借首辅和太子太傅的身份,进入了寻常学士根本没资格踏足的第七层秘阁。 这里的卷宗,都用特制的楠木盒装着,记录着大周开国以来最核心的秘闻。 他在一排排书架间穿行,最终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刻着“北伐录”的木盒。 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卷用兽皮制成的地图,和几册泛黄的秘史。 苏云展开那份秘史,上面记载的,是大周太祖皇帝当年平定北境的战事。 与官方史书不同,这份秘史的记录,更加血腥和真实。 苏云的目光,在兽皮卷的末尾,被一行用朱砂批注的小字吸引了。 “……帝星晦暗,龙脉将移。臣以观星之术,为陛下卜天下,定北疆。此役之后,臣当归隐,为天下,守此正统……” 落款,没有名字。 只有一个小小的,用朱砂画的星图标记。 观星者。 原来,从大周建国之初,他们就存在了。 太祖皇帝的谋士。 苏云的手指,轻轻拂过那行朱砂小字。 他忽然明白,“观星者”想要的“换天”,不是简单的改朝换代。 他们自认为是“历史正统”的守护者,当他们认为皇权偏离了他们所谓的“正统”时,他们就要出手,拨乱反正。 女帝,皇太女,在他们眼中,就是最大的“非正统”。 苏云合上秘史,将一切原样放回。 他刚走出藏书阁,徐耀祖就一脸焦急地等在外面。 “先生!北境八百里加急!” 徐耀祖的声音都在发颤。 “镇国公主……不,皇太女殿下,在北境……遇到麻烦了!” 首辅府,书房。 北境的军报,摊在桌上。 李沐雪抵达平凉城后,召集北境诸将,宣读圣旨。 赵信手下几名副将,以“自古未有女子为帅”为由,当众顶撞,拒绝交出兵权。 其中一个叫周通的副将,更是仗着自己是赵信的姻亲,言语极为不敬。 李沐雪当场拔剑,一剑斩了周通的帅案一角,镇住了场面。 但那几名副将,只是表面臣服,私下里串联,阳奉阴违,整个北境大军,如今形同一盘散沙。 徐耀祖气得脸都红了。 “这群丘八!真是反了天了!殿下就该一剑把他们全砍了!” 苏云看着军报,神色平静。 “砍了他们,北境三十万大军,立刻哗变。到时候,不等草原的部落打过来,自己就先乱了。” “那……那怎么办?” 苏云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墙上那副巨大的北境舆图。 就在这时,宫里的小太监来了。 “首辅大人,陛下宣您入宫。” 御书房。 女帝也在看同样的军报。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怒意,反而很平静。 “这道坎,是她必须要过的。”女帝放下军报,看向苏云,“朕把她放在那个位置上,就是要让她去面对这些。朕想看看,朕的刀,和朕的盾,加在一起,能不能给朕一个惊喜。” 女帝的目光,带着一种考验。 “苏云,若是你,你当如何?” 苏云躬身。 “陛下,北境之患,不在将,在兵。兵之患,不在战,在食。” 他走到那副北境舆图前,手指点在平凉城。 “北境苦寒,土地贫瘠。将士们当兵,不过是为了混一口饭吃,养家糊口。那些骄兵悍将之所以能拥兵自重,无非是抓住了将士们的粮袋子。” 女帝点了点头。 “你想说什么?” “臣在京城推行‘以工代赈’,让流民有饭吃,有活干,京城便安稳了。此法,或可用于北境。” 苏云的声音,清晰而有力。 “北境不安,根源在于边境的那些草原部族,时常南下劫掠。朝廷的兵马,只能被动防守,疲于奔命。钱粮耗费无数,却收效甚微。” 他看向女帝,一字一句。 “堵,是堵不住的。” 女帝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你想,疏?” 苏.云的手指,从平凉城,划向了西边那片广袤的草原。 “北境那盘棋,要下,就得连着草原上的部落、山里的豪强,一起下。” 他拿起朱笔,在舆图上,平凉城的西边,那片广袤的、被标注为“蛮荒”的草原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臣,请旨,开北境互市。” 第95章 这棋盘,画的是天下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苏云的声音不响,却像一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湖面。 开北境互市。 这六个字,让在场所有老臣的脸色都变了。 “荒唐!” 御史大夫张柬第一个站了出来,胡子气得发抖。 “首辅大人,祖宗之法,不可擅改!北境蛮夷,狼子野心,与他们互市,无异于开门揖盗,资敌自弱!” “张大人说得对!”户部尚书跟着附和,“每年北征的军费已是天量,若再开互市,让他们用几张羊皮就换走我大周的铁器、食盐,不出三年,北境必将养出一头喂不饱的白眼狼!” 一时间,附和之声四起。 苏云站在原地,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 等殿内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才抬起眼,看向张柬。 “张大人,我只问你三个问题。” “北境的蛮夷,杀得完吗?” 张柬一愣,随即梗着脖子道:“我大周将士用命,早晚……” “杀不完。”苏云直接打断他,“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你杀了一批,草原深处又会冒出新的一批。” “第二个问题,朝廷的兵,耗得起吗?” 苏云的目光扫过户部尚书。 “北境三十万大军,每日人吃马嚼,就是一座金山。年年打,月月防,国库还能撑几年?” 户部尚书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第三个问题,也是最关键的问题。”苏云的声音冷了下来,“他们为什么年年南下劫掠?” 他没等任何人回答,自己给出了答案。 “因为他们缺衣,缺粮,缺铁锅,缺所有能让他们活下去的东西。我们把他们当畜生,他们就只能用畜生的法子,来抢一口吃的。” “所以,堵,是堵不住的。” 苏云走到那幅巨大的舆图前,手指重重地敲在平凉城以北的草原上。 “与其被动挨打,不如我来定规矩。” “他们要盐,可以,拿战马换。一匹上好的草原马,换五斤盐。” “他们要铁锅,可以,拿牛羊换。十头羊,换一口锅。” “他们要布匹,要茶叶,都可以。但所有交易,必须在平凉城外,由官府设立的市集进行。所有蛮夷部落,必须登记在册,才能获得交易资格。” 苏云转过身,看着目瞪口呆的群臣。 “诸位大人,这不是资敌。这是用他们的贪欲,作我大周的笼子。用他们的牛羊,来养我大周的兵。用他们的互相攀比,来探知他们的虚实。” “这,就叫‘以商制夷’。” 大殿再次陷入了寂静。 这一次,却无人反驳。 “首辅所言,甚合朕意。” 一直沉默的女帝,终于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此事,便定名为‘北境新政’。除互市外,北境屯田、兵制改革,一并推行。” 她看向苏云。 “苏卿,由你全权督办。朕,给你一道密旨,北境军政,你可先斩后奏。” 苏云躬身:“臣,遵旨。” 退朝后,苏云回到首辅府。 徐耀祖早已等得焦急,一见他进门,立刻迎了上来。 “先生,林家的人送东西来了。” 徐耀祖压低声音,递过来一个厚厚的油布包。 苏云接过,走进书房,解开布包。 里面是一本册子,和一叠写满了人名、地址的信纸。 册子详细记录了“观星者”这些年在京城乃至大周各地的秘密据点,联络方式,甚至还有一些成员的名单。 苏云翻得很快,册子的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 “园丁,从不远离老树。” 苏云的指尖,在那句话上停住了。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沈策便从门外走了进来,神色凝重。 “大人,北境密报。” 密报来自李沐雪。 信上说,她已用雷霆手段镇住了几个不服的副将,暂时稳住了局面。 但军中暗流涌动,总有人在暗中散布“女子掌兵,天理不容”的流言。 更诡异的是,有两批送往前线的粮草,一批在路上“意外”受潮,另一批则被山匪劫了。 手法干净利落,像是对北境的运粮路线了如指掌。 李沐雪在信的最后写道:“这不像是军中将领的手段。倒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故意搅乱北境。” 苏云将李沐雪的密信,和林家送来的册子,并排放在桌上。 一条条线索,一个个名字,在他脑中飞速串联。 他一直以为,观星者是藏在京城阴影里的一条毒蛇。 现在看来,他错了。 这不是一条蛇。 这是一张网。 一张覆盖了整个大周朝堂,甚至延伸到边境的巨网。 “先生,宫里来人了,陛下急召。” 徐耀祖的声音,打断了苏云的思绪。 御书房。 女帝没有坐在龙椅上,而是站在一副巨大的沙盘前。 那沙盘做得极为精细,大周的山川河流,城池关隘,纤毫毕现。 看到苏云进来,女帝没有废话,直接指了指沙盘的两个角落。 “半个时辰前,西域传来急报,龟兹国突然集结三千骑兵,犯我玉门关。” “一刻钟前,东海急报,数百倭寇乘船,在泉州登陆,劫掠了三个村镇。” 苏云的目光,落在那两个刚刚被插上黑色小旗的地方。 西域。东海。 再加上本就麻烦不断的北境。 三面边境,同时起火。 这绝不是巧合。 这是在试探。 试探大周的兵力,试探朝廷的反应,试探这艘刚刚经历过内乱的大船,到底还剩下几分底气。 苏云看着沙盘,久久没有说话。 京城里的党争,朝堂上的算计,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渺小。 他终于明白。 他之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打扫干净了自家的院子。 而院子外面,早已是山雨欲来。 女帝看着他,眼神锐利。 “苏云,这盘棋,你打算怎么下?” 苏云没有回答。 他缓缓从袖中,取出了那枚由“天”字令和凤凰玉佩合二为一的天凤令牌。 令牌入手冰凉,质地沉重。 他走到巨大的沙盘前。 在女帝和所有内侍的注视下,他伸出手,将那枚代表着无上权力的令牌,轻轻地,放在了沙盘最中心的位置。 大周的都城,京城。 令牌落下,发出一声轻响。 声音不大,却仿佛敲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他没有说一句话,但这个动作,已经回答了一切。 这天下是一盘棋。 从今天起,执棋的人,是他。 第96章 这衙门,是阎王殿 苏云将天凤令牌放在沙盘京城的位置上,整个御书房落针可闻。 女帝看着那个动作,眼神里闪过一丝赞许。 她要的,不是一个只会听命的臣子,而是一个能与她并肩,甚至替她执棋的人。 “好。”女帝只说了一个字,却重逾千斤。“朕,准了。” 她转身,对身边的老太监道:“传朕旨意,即日起,于内阁之下,增设经略司。凡三边军政、钱粮、吏治,皆由经略司统筹。首辅苏云,兼领经略司事,总督天下兵马钱粮。” 旨意一下,满朝哗然。 这已经不是授权,这是将半个大周的权柄,都交到了苏云手上。 御史大夫张柬等人还想再谏,却被女帝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了。 “国难当头,谁再敢以门户之见、祖宗之法内耗,休怪朕的剑不认人!” 女帝的话,彻底堵死了所有人的嘴。 苏云领旨谢恩,没有半分得意,神色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他知道,这经略司,不是什么荣耀,而是一个火山口。坐在这个位置上,下面是滚滚的岩浆,随时可能将他吞噬。 回到首P辅府,苏云立刻召集了徐耀祖和沈策。 “经略司的牌子,今天就要挂出去。衙门,就设在原先的‘以工代赈’督办司。”苏云的语速极快,不带一丝感情,“徐耀祖,你去户部,告诉户部尚书,我要经略司未来三个月的用度,五十万两。一文都不能少。” 徐耀祖一惊:“先生,五十万两?户部尚书那个老狐狸,怕是不会给啊!” “他会的。”苏云冷笑一声,“你告诉他,这五十万两,是用来打仗的。他要是不给,我就把他的名字写在奏疏上,请旨让他去玉门关督战。” 徐耀祖脖子一缩,赶紧领命去了。 苏云又看向沈策。 “天策府的人,我要一半。” 沈策没有犹豫:“大人要用,随时可以调动。” “我不要他们去查案,我要他们去送信,去监军。”苏云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从今天起,北境、西域、东海三地所有军报,必须由天策府的人直送经略司,绕开兵部。各地将领,若有异动,天策府可先行处置。” 这是在夺兵部的权。 沈策心头一凛,沉声应道:“属下明白。” 安排完一切,苏云独自坐在书房,看着墙上那副巨大的大周舆图。 三面起火,看似凶险,但在他看来,这恰恰是一个机会。 一个彻底打破旧有格局,将所有权力重新洗牌的机会。 正如女帝所说,要打破一个腐朽的棋局,就要用一套全新的规矩。 而他,就是那个制定规矩的人。 第二天,经略司的牌子,就在无数官员复杂的目光中,正式挂了起来。 衙门口,没有鞭炮,没有庆贺,只有两队披甲执锐的羽林卫,神色冷峻,杀气腾腾。 京城的官场都在传,这新开的衙门,不是官府,是阎王殿。 户部尚书果然来哭穷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国库空虚,最后咬着牙只肯给十万两。 苏云连面都没见,只让徐耀祖传了一句话。 “尚书大人若觉得国库空虚,不如将自家府邸的地契房契先捐给国库,以充军资。本官定当上奏陛下,为尚书大人请功。” 户部尚书吓得魂飞魄散,当天下午,五十万两银子就乖乖地送到了经略司的库房。 钱和人都有了,苏云开始着手处理“北境新政”的第一步:互市。 盐、铁、布匹,这些都是北境草原部落最急需的物资。 苏云直接动用经略司的权力,从官仓调拨。 可第一批物资准备妥当,新的麻烦就来了。 徐耀祖一脸晦气地跑了回来。 “先生,出事了。京城里所有大的商号、车马行,全都说没有多余的车马,运不了咱们这批货去北境。” 苏云正在看各地送来的卷宗,头也没抬。 “是他们没有,还是不想有?” “我打听了。”徐耀祖愤愤不平,“是那些老牌的士族门阀在背后搞鬼!京城的运输行当,十家有八家是他们的产业。他们这是想卡住咱们的脖子,让咱们的货烂在京城!” 断了漕运,是断了四皇子的财路。 如今,苏云要开互市,自己做买卖,这又动了那些盘踞在京城,靠着垄断各行各业吸血的士族门阀的蛋糕。 他们自然要反击。 “意料之中。”苏云放下笔,站起身,“他们以为,没了他们的车马,我的货就出不了京城?”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街道上那些为了“以工代赈”而忙碌的民夫。 “徐耀祖。” “先生,我在。” “去贴榜安民。”苏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告诉全城的百姓,经略司要往北境运送军资,凡是有车有马的,皆可来应募。运费,比市价高三成。沿途所有食宿,官府全包。” “另外,告诉他们,这不仅仅是运货。这是为国效力。凡参与者,其子弟未来参与科考、从军,皆可优先录用。” 徐耀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这一招,太狠了。 这不仅仅是用钱来吸引人,更是用普通人最渴望的“出路”来作诱饵。 那些士族门阀能垄断车马行,但他们能垄断全城百姓的人心吗? “我这就去办!”徐耀祖兴奋地跑了出去。 苏云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却渐渐冷了下来。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那些盘根错节的士族,不会这么轻易就认输。 果然,不出三天,徐耀祖又一脸怒容地冲了进来。 “先生!那些天杀的!他们竟然在出城的官道上,用石头和马车把路给堵了!还纠集了一帮地痞流氓,说咱们的车队冲撞了他们的货物,不赔钱不让走!” “官府呢?” “京兆府尹说,这是民事纠纷,不好插手……” “好一个民事纠纷。”苏云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拿起桌上的经略司总督大印,和那枚天凤令牌,递给一旁的亲卫。 “去,把城防营的王副将给我叫来。” 半个时辰后,城防营副将王冲,一个从底层爬上来的寒门将领,一身戎装,快步走进了书房。 “末将王冲,参见首辅大人!” 苏云看着他。 “王副将,我问你,你的兵,是用来做什么的?” 王冲一愣,朗声道:“保家卫国,护卫京城安宁!” “好。”苏云点了点头,“现在,有人在京城官道上,聚众滋事,阻碍军资运输。你告诉我,这算不算危害京城安宁?” 王冲的呼吸一滞。 军资。 这两个字的分量,他比谁都清楚。 “算!”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该当何罪?” “按大周律,阻碍军资者,形同谋逆,可当场格杀!” “很好。”苏云站起身,将天凤令牌拍在他手里。 “我现在,以经略司总督之名,命你即刻调动城防营五百人,前往东城门官道。” “凡阻路者,警告一次。再敢放肆,不必再报,就地拿下,打入天牢。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王冲握着那枚尚有余温的令牌,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他等这一天,等太久了。 这些年,受够了那些世家子弟的气,今日,终于能扬眉吐气一次! “末将,遵命!” 王冲领命而去。 苏云站在窗前,看着远方。 他知道,京城的天,要见血了。 就在这时,沈策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书房的阴影里。 “大人。”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没有起伏。 “有消息了?” “是。”沈策递上一张纸条,“‘园丁’的身份,有眉目了。” 苏-策递上一张纸条,“‘园丁’的身份,有眉目了。” 苏云接过纸条,展开。 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地址。 翰林院编修,顾炎武。 一个年近七十,在翰林院待了一辈子,清廉自守,桃李满天下,在士林中声望极高的老学究。 第97章 这园丁,是真是假 苏云看着纸条上的名字,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顾炎武。 这个名字,他听过。 不仅仅是在翰林院,在整个大周的士林,这都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此人是三朝元老,学问深不可测,为人更是刚正不阿,曾多次当面顶撞先帝,却因其声望太高,连先帝都奈何他不得。 这样一个几乎可以被当做“文人风骨”牌坊立起来的人物,会是那个在背后搅动风云,手段阴狠的“园丁”? 这太不合常理了。 就像你告诉我,一个德高望重的得道高僧,私底下其实是杀人如麻的魔头。 “消息可靠吗?”苏云问沈策。 “是属下安插在‘观星者’内部的暗桩,冒死传出来的。”沈策的声音很低,“他说,‘园丁’极少露面,所有指令都通过几位核心成员传达。但他有一次,无意中听到核心成员对话,提到了‘顾老’和‘翰林院’。” “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所有疑点,都指向了这个顾炎武。”沈策补充道,“他看似不与任何党派往来,但他的许多学生,如今都在朝中担任要职,遍布六部。而且,二十年前,宸妃入宫,就是他以大学士的身份,做的担保人。” 线索,似乎都对上了。 但苏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太容易了。 一个隐藏了这么多年,连天策府都难以触及的庞大组织的首领,身份会这么轻易地暴露? 这更像是一个被精心准备好的答案,就等着他去拿。 “园丁,从不远离老树。” 苏云想起了林家送来的那句话。 翰林院,是大周文脉的根,是天下读书人向往的圣地,称之为“老树”,毫不为过。 一个在翰林院待了一辈子的老编修,也确实符合“不远离老树”的描述。 可如果这是一个陷阱呢? 如果这个顾炎武,只是一个被推到台前的棋子,一个用来吸引他注意力的靶子? 苏云沉吟片刻,对沈策道:“不要动他。继续监视,但要拉开距离。我要知道他每天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甚至是吃了什么饭。但绝不能让他察觉。” “明白。” “另外,派人去查查,这个顾炎武,和宫里,尤其是和先帝时期的一些老人,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苏云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他有一种直觉,这个局,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他决定,陪他们玩下去。 第二天,苏云以太子太傅的身份,前往翰林院“视察”。 他在藏书阁待了一上午,然后“顺路”走到了翰林院后院一处僻静的院落。 这里,就是顾炎武的住处。 院子里种满了花草,打理得井井有条。一个须发皆白,身穿洗得发白的儒衫的老者,正拿着一把剪刀,修剪着一盆兰花。 看到苏云进来,他只是抬了抬眼,并没有起身行礼,仿佛来者只是一个普通的后辈。 “苏首辅,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老朽的院子?”顾炎武的声音,苍老而平淡。 “晚辈在藏书阁看书,有些关于前朝的典故不解,想来请教顾老。”苏云的态度很谦恭,完全是一个后辈见前辈的礼数。 顾炎武放下剪刀,颤巍巍地站起身,引着苏云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 “说吧,什么问题,能难住我们大周朝最年轻的首辅大人?” 两人就着一壶清茶,聊了起来。 从前朝的兴衰,聊到本朝的吏治。 顾炎武的学识确实渊博得可怕,无论苏云抛出多么刁钻的问题,他都能信手拈来,引经据典,甚至还能提出一些独到的见解。 他的言谈之间,充满了对时局的担忧,对百姓的怜悯,以及对女帝和苏云推行新政的一些不认同。 “苏首辅,老朽知道,你是个有大才干的人。但治国,如烹小鲜,不能操之过急。”顾炎武语重心长地说道,“祖宗之法,传承数百年,自有其道理。如今这般大刀阔斧,根基不稳,恐有倾覆之危啊。” 苏云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并不反驳。 他能感觉到,有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一直从院子外某个隐蔽的角落,落在自己身上。 他知道,这是一场考试。 “观星者”在通过顾炎武的口,试探他的想法,他的野心。 一个时辰后,苏云起身告辞。 “多谢顾老指点,晚辈受益匪浅。” 顾炎武摆了摆手,重新拿起剪刀,去侍弄他的花草,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苏云走出小院,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才缓缓消失。 他回到首辅府,立刻叫来了沈策。 “派人,去查顾炎武所有的学生。我要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背景,派系,以及他们之间,有没有一个秘密的联络网。” “是。” “还有,那个监视我的人,查到是谁了吗?” 沈策摇了摇头:“对方很警惕,我的人不敢跟得太近。只知道,是从宫里出来的。” 宫里。 苏云的眼睛眯了起来。 看来,这盘棋,比他想的还要热闹。 就在这时,徐耀祖满面愁容地跑了进来。 “先生,又出事了!” “说。” “我们送往北境的第二批粮草,在半路上,被人换了!”徐耀祖的声音带着哭腔,“整整十车粮食,全被换成了掺了沙子的劣等米!押运的官兵到了地方才发现!” 苏云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第一批物资,他们堵路。 现在,直接在粮草上动手脚。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倾轧,这是在动摇军心,是足以抄家灭族的重罪! “负责押运的官员是谁?” “是……是户部粮储清吏司郎中,郑谦。”徐耀祖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是……是吏部尚书王允之的门生。” 王允之。 那个在朝堂上一直保持中立,甚至在扳倒燕王时还帮过他的老臣。 苏云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立刻封锁消息!”苏云当机立断,“派人去把郑谦给我‘请’到经略司来。记住,是请。不要惊动任何人。” “先生,这……” “去办!” 徐耀祖不敢再问,立刻跑了出去。 苏云看着墙上的舆图,眼神变得无比冰冷。 他本想慢慢跟这些人玩,一点一点地收网。 但现在,他们既然敢把手伸到军粮上,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当天深夜,经略司的大牢里,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负责审讯的天策府校尉,走出来,对等在门口的苏云躬身道:“大人,他招了。” 苏云走进阴暗潮湿的牢房。 户部郎中郑谦,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浑身是血。 看到苏云进来,他挣扎着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是……是王尚书……是他让我这么做的……”郑谦的声音,断断续续,“他说……他说北境新政,有违祖制……皇太女一个女子,更不配掌兵……他要给……给北境提个醒……” 苏云蹲下身,看着他。 “他一个人,换不了十车粮食。帮你的人,还有谁?” 郑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还……还有……京城粮商总会的会长,李……李德全……” 苏云站起身,转身就走。 “处理干净。”他对门口的校尉说。 “是。” 走出大牢,外面的夜风,带着一股血腥味。 苏云对等候在一旁的徐耀祖下令。 “天亮之前,我要看到吏部尚书王允之,和京城粮商总会会长李德全,出现在经略司的大堂上。” “还有,把那十车沙子,给我原封不动地拉到午门外,堆在那里。” “告诉全京城的百姓,这就是某些大人,给前线将士们吃的军粮!” 第98章 这朝堂,该洗牌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整个京城就被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引爆了。 当朝首辅、经略司总督苏云,竟然连夜将吏部尚书王允之和京城粮商总会的会长李德全,两位在京城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给抓进了经略司的大牢! 罪名是:贪墨军粮,意图谋反! 更劲爆的是,那十车掺满了沙子的劣等军粮,被原封不动地堆在了午门外的广场上。 成千上万的百姓围在那里,看着那小山一样的沙土,群情激奋。 “天杀的!前线的将士们在为我们卖命,这些当官的竟然让他们吃沙子!” “王允之?那不是素有清名的王尚书吗?没想到也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抄他家!灭他族!” 民怨,如同沸腾的开水,瞬间席卷了整个京城。 早朝之上,气氛压抑得可怕。 御史大夫张柬,率领着一群老臣,跪在殿中,声泪俱下地弹劾苏云。 “陛下!苏云身为首辅,不经三司会审,不经陛下允准,擅自抓捕朝廷二品大员,此乃藐视国法,目无君上!请陛下降旨,严惩苏云,以正朝纲!” “请陛下降旨!” 几十名官员,齐刷刷地跪倒一片。 这些人,大多是王允之的门生故旧,或是与那些士族门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们知道,苏云的刀,已经砍过来了。如果今天扳不倒苏云,下一个,就轮到他们。 女帝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面跪着的一片人。 “张爱卿的意思是,朕的将士们在前面流血,你们在后面吃沙子,反倒是朕的错了?” 女帝的声音很冷,让大殿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张柬的身体一僵,连忙叩首:“臣不敢!臣只是认为,凡事须讲国法规矩,王尚书是否有罪,应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之后,再做定夺!苏首辅此举,实乃越俎代庖,开了恶例啊!” “规矩?”女帝冷笑一声,“朕的规矩,就是谁敢动朕的军粮,朕就要谁的命!” 她猛地一拍龙椅扶手,站起身来。 “来人!将人证物证,带上来!” 话音刚落,徐耀祖便带着两个被堵住了嘴,浑身发抖的人,走上了大殿。 正是户部郎中郑谦,和粮商会长李德全。 徐耀祖当着所有人的面,宣读了两人的供词。 从如何偷换粮草,到如何分赃,再到背后主使就是王允之,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 物证,就是那堆在午门外的沙子。 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 跪在地上的张柬等人,脸色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爱卿,你现在,还觉得苏首辅做错了吗?”女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张柬的身体,筛糠一样抖了起来。 “臣……臣有罪……” “你们不是有罪,你们是瞎了眼!”女帝的声音,如同寒冰,“国之将亡,必有妖孽!你们这些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所谓栋梁,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却尽是些男盗女娼的勾当!” “从今日起,凡贪墨军粮一案,涉案官员,一律革职查办,抄没家产!主犯王允之、李德全,午时三刻,于午门外,当众斩首!以儆效尤!” “陛下……饶命啊!” 王允之和李德全被拖出去的时候,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大殿上的官员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终于意识到,这位女帝,和苏云一样,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 跟他们讲规矩,就是找死。 处理完王允之,女帝的目光,落在了苏云身上。 “苏卿,此事你办得很好。” “但,只杀一个王允之,够吗?” 苏云上前一步,躬身道:“回陛下,不够。” “这朝堂上下,盘根错节,如同腐烂的树根。只砍掉一根,很快就会有新的长出来。若想根治,必须连根拔起。” 苏云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高高举起。 “这是臣连夜整理出的,与王允之过从甚密,参与此次军粮案,或是平日里就尸位素餐,结党营私的官员名单。共计三十七人,遍布六部三司。” “臣请旨,将这三十七人,全部革职!永不叙用!” 此言一出,整个朝堂,再次炸开了锅。 三十七人! 这几乎是朝廷中层官员的五分之一! 如果全部革职,整个朝堂的运转,都会陷入瘫痪。 “不可!”张柬再次跳了出来,“苏首辅!你这是要动摇国本啊!” “动摇国本?”苏云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他,“张大人,你所谓的国本,就是这些只知贪墨享受,不顾国家安危的蛀虫吗?” “那我告诉你,这样的国本,不要也罢!” “你!”张柬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陛下!”苏云再次面向女帝,声音铿锵有力,“臣知道,一次性罢免如此多的官员,朝廷运转必将受到影响。但,长痛不如短痛!” “臣早已在‘以工代赈’的流民中,挑选出数百名识文断字,踏实肯干的寒门子弟,加以培训。这些人,虽然没有资历,没有背景,但他们有一颗为国效力的心!” “臣恳请陛下,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填补这些空缺。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不出三月,朝廷必将焕然一新!” 大殿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苏云这石破天惊的计划,给震住了。 用流民,来代替朝廷命官?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疯言疯语! 但女帝,看着苏云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却缓缓地点了点头。 “准奏。” 她看着下面那些面如死灰的老臣,一字一句地说道: “朕今日,便要让天下人都看看。” “这大周的官,不是只有你们这些士族门阀,才做得!” 散朝之后,苏云回到经略司。 他刚坐下,沈策就走了进来。 “大人,顾炎武那边,有动静了。” “说。” “王允之被抓之后,他派人给宫里送了一封信。是送往……冷宫的。” 苏云的眉梢,挑了一下。 “冷宫?送给谁?” “一个负责打扫冷宫的老太监。”沈策递上一张拓印下来的信纸,“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四个字。” 苏-策递上一张拓印下来的信纸,“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四个字。” 苏云接过,看着上面的字。 “鱼,已上钩。” 第99章 这诱饵,是真是假 苏云看着信纸上那四个字,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鱼,已上钩。 谁是鱼? 是他苏云,还是被当众斩首的王允之? 亦或是,整个被搅得天翻地覆的京城朝局? “这个负责打扫冷宫的老太监,什么来头?”苏云问。 “查过了,叫常德,在宫里待了四十多年,一直负责冷宫的杂务,无儿无女,性格孤僻,几乎不与人来往。”沈策回答道,“唯一的异常是,他每隔半个月,都会去御药房领一些治疗风湿的药草。” “冷宫阴冷潮湿,得风湿很正常。”苏云摇了摇头,“这条线索没什么用。” 他将那张信纸,放到烛火上,看着它慢慢化为灰烬。 “看来,这个顾炎武,比我想象的,要沉得住气。”苏云自言自语道。 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又是杀人,又是罢官,几乎把京城的士族阶层得罪了个遍。 按理说,作为“观星者”的首领,顾炎武应该有所反应才对。 可他非但没有,反而像是看戏一样,只轻飘飘地送了四个字进宫。 这说明,眼前的一切,或许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甚至,就是他希望看到的。 “大人,我们接下来怎么做?要不要把这个老太监抓起来审问?”沈策问。 “不。”苏云摆了摆手,“动了他,就等于告诉顾炎武,我们已经盯上他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继续盯着。我要知道,这封信到了冷宫之后,又会传到哪里去。” 苏云有一种预感,冷宫,这个被所有人遗忘的角落,或许才是“观-星者”在皇宫里真正的核心。 “是。”沈策领命退下。 徐耀祖这时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加了火漆的密信。 “先生,北境来的。是皇太女殿下的亲笔信。” 苏云心中一动,立刻拆开信。 信上的内容很简短。 李沐雪告诉他,京城斩杀王允之、罢免三十七名官员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北境。 那些原本阳奉阴违的副将们,一夜之间,全都老实了。 他们终于明白,这位新来的皇太女殿下,背后站着的,是两个杀伐果断,不讲任何情面的狠人。 再敢炸刺,王允之的今天,就是他们的明天。 李沐雪趁机收拢了兵权,并且按照苏云的指示,开始在军中推行“屯田令”。 她将一部分士兵划为屯田兵,在平凉城外开垦荒地,承诺收成的三成归士兵自己所有。 这个命令,立刻得到了底层士兵的热烈拥护。 对他们来说,与其在边境线上跟那些神出鬼没的草原骑兵拼命,远不如踏踏实实地种地来得安稳。至少,能让家里的妻儿,多一口饱饭吃。 军心,就这么一点一点地,被稳住了。 “殿下还说,”徐耀祖补充道,“上次那批被劫的粮草,她派人追查,发现那些山匪,根本不是普通的匪徒,训练有素,进退有据,更像是……军队里的人。” “而且,她在其中一个匪首的身上,发现了一枚令牌。” 徐耀祖从怀里,取出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个图案。 一个星图。 但和苏云之前见过的“观星者”令牌不同,这个星图的旁边,多了一把剑的标记。 苏云的瞳孔,微微一缩。 观星者,内部,似乎也不是铁板一块。 “持剑的观星者……”苏云低声念道。 这代表着什么?是更激进的一派?还是负责武力行动的分支? 他将那张图纸,和之前得到的“观星者”据点名册,放在一起。 线索越来越多,但迷雾,却越来越浓。 他决定,先将北境的事情放一放。 李沐雪的能力,他信得过。只要军心稳住,那些跳梁小丑,翻不起大浪。 眼下最关键的,还是京城。 是这个自称“园丁”的顾炎武。 “先生,那个顾炎武,今天下午,又出门了。”徐耀祖说道,“他去了城南的济世堂药铺,抓了几副药,然后就回去了。” “药铺?”苏云的眉梢一挑,“他去看病?” “不像,他精神好得很。我派人问了药铺的伙计,他说顾老是那里的常客,每个月都会去抓几副安神的药。” 苏云的手指,在桌上停住了。 不对劲。 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精神矍铄,却常年服用安神药? 这本身就很矛盾。 “查!”苏云当机立断,“把济世堂药铺的底细,给我查个底朝天!老板是谁,伙计是谁,药材从哪里进,都卖给了谁!尤其是顾炎武的药方,想办法给我弄一份来!” 徐耀祖领命而去。 当天晚上,一份抄录的药方,就摆在了苏云的桌上。 苏云自己也懂些粗浅的药理,但看不出什么名堂。都是些常见的安神、补气的药材。 他把药方交给沈策。 “让天策府里懂药的人看看,这方子,有没有问题。” 半个时辰后,沈策回来了,脸色有些古怪。 “大人,药方本身,没有问题。” “但是,”沈策顿了顿,“如果将其中两味药,‘远志’和‘茯神’的用量,增加三倍,再配上一种非常罕见的香料‘九里香’一起煎服……” “会怎么样?” “会产生一种慢性毒药。长期服用,会让人在睡梦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外表看起来,和自然死亡,一模一样。” 苏云的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他立刻想到了女帝中的毒。 何其相似的手法! “这个顾炎武,不是在给自己治病。他是在……制毒!” “或者说,他是在帮别人,拿药。” 苏云的脑中,一道闪电划过。 冷宫。 那个需要常年服用风湿药的老太监。 安神药。 慢性毒药。 这一切,都指向了一个可能。 “观星者”内部,发生了分歧。 有人,想杀掉冷宫里的某个人! 而顾炎武,这个所谓的“园丁”,似乎是在阻止这一切。 他送进宫的信,“鱼,已上钩”,或许根本不是给同伙的信号。 而是在向冷宫里的某个人,发出警告! 这个局,越来越有意思了。 苏云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他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天策府的校尉,浑身是血地冲了进来。 “大人!不好了!” “冷宫……冷宫走水了!” 第100章 这把火,烧的是谁 “什么?!” 苏云和沈策的脸色,同时一变。 好端端的,冷宫怎么会走水? “什么时候的事?”苏云的声音,冷得像冰。 “就在半个时辰前!”那名校尉喘着粗气,“火势很大,禁军正在全力扑救。我们的人想进去查探,被禁军拦住了,说……说是奉了陛下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靠近。” 陛下的旨意? 苏云的脑子飞速转动。 女帝刚刚清醒,怎么会下这样的旨意? 除非…… “不好!”苏云当机立断,“沈策,立刻带上天策府所有精锐,跟我进宫!” “徐耀祖,你马上出城,去西山大营,调一千羽林卫,封锁皇城九门!没有我的手令,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是!” 两人领命,飞速离去。 苏云换上一身官服,拿着天凤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地冲进了皇宫。 远远地,就能看到冷宫的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等他赶到时,火势已经被基本控制住,但整个冷宫,几乎被烧成了一片白地。 一群太监和宫女,正在清理着火场。 女帝披着一件大氅,站在废墟前,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阴沉。 她的身边,站着御史大夫张柬,和几位内阁重臣。 看到苏云过来,女帝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苏首辅,你来了。” 苏云上前行礼:“臣救驾来迟,请陛下降罪。” “与你无关。”女帝摆了摆手,“是朕大意了。” “陛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云问道。 没等女帝回答,一旁的张柬便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还能是怎么回事?自然是有人做贼心虚,想要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了!”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苏云。 苏云心中冷笑。 这老狐狸,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攻击自己的机会。 “张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苏云面无表情地问,“难不成,这火,还是本官放的不成?” “本官可没这么说。”张柬抚了抚胡须,“只是,这冷宫里,关着谁,想必首辅大人比我们这些老臣,要清楚得多吧?宸妃娘娘的案子,至今还未了结。如今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死无对证。这未免,也太巧了些。” 这番话,说得诛心至极。 宸妃的案子,是苏云一手掀出来的。如今人“死”了,他自然有最大的嫌疑。 “巧合?”苏云冷笑一声,“张大人,你是不是忘了?宸妃娘娘,如今可是在大理寺的天牢里,并非在这冷宫之中。” 张柬的脸色一僵。 他只想着攻击苏云,却忘了这个最关键的细节。 “那……那也定是与你有关!”张柬梗着脖子,强行辩解,“你前几日刚刚清洗了朝堂,得罪了满朝文武,今日冷宫就走水,定是你的政敌,想要借此报复!” 苏云看着他,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张大人,你的意思是,本官的政敌,为了报复本官,就跑去烧了皇家的冷宫?这个逻辑,你自己信吗?” “你!”张柬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够了!”女帝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的争吵。 她看向负责勘察火场的禁军统领。 “查出什么了?” 禁军统领单膝跪地,声音沉重:“回陛下,火是从冷宫最深处的一间柴房烧起来的。我们在柴房里,发现了大量的火油和硫磺。是有人,蓄意纵火。” “伤亡呢?” “冷宫内,原有宫人太监一十三人。经查,全部……全部遇难。无一生还。” 禁军统领顿了顿,补充道:“我们在废墟中,找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从他身上残存的衣物和令牌来看,应该是……是负责打扫冷宫的老太监,常德。” 苏云的心,猛地一沉。 死了。 线索,就这么断了。 “常德的尸体,在何处发现的?”苏云立刻追问。 “就在……就在柴房门口。”禁军统领回答,“看样子,他似乎是想冲进去救火,结果被困在了里面。” 苏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一个在宫里待了四十多年的老油条,看到那么大的火,第一反应不是逃跑,而是冲进去救火? 这不合常理。 除非,那里面,有比他的命,更重要的东西。 “陛下,”苏云上前一步,“臣怀疑,纵火之人,另有目的。恳请陛下,允许臣彻查此事!” “准。”女帝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她看着眼前的一片废墟,眼神里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悲哀。 “苏云,朕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朕要看到一个结果。” “臣,遵旨。” 苏云领命,立刻带着沈策和天策府的人,进入了火场。 虽然被烧得面目全非,但苏云还是凭借着过人的观察力,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这里的脚印很杂乱。”苏云指着一处还算完整的地面,“至少有五个人。而且,他们的步法沉稳,下盘有力,是练家子。” “大人请看这里。”沈策指着一处倒塌的墙角,“墙上有攀爬的痕迹。他们不是从正门进来的,而是翻墙而入。” 苏云走到那具被烧成焦炭的尸体旁,蹲下身。 虽然尸体已经无法辨认,但苏云还是在他的手中,发现了一点异常。 那只手,至死都紧紧地攥着,仿佛在保护着什么东西。 苏云让仵作小心翼翼地掰开那只手。 手心里,是一块被烧得只剩下一角的,残破的丝帛。 丝帛上,用血,写着一个字。 “井”。 第101章 这口井,通向地狱 “井?” 苏云看着那块残破的丝帛,陷入了沉思。 一个“井”字,能代表什么? 是地名?是人名?还是某种暗号? 冷宫里,有井吗? “沈策,去查冷宫的布局图。我要知道,这附近,哪里有井。” “是。” 沈策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图纸。 “大人,冷宫之内,并无水井。但,在冷宫后院的墙外,约三十丈远的地方,有一口枯井。” “枯井?” “是。据记载,这口井,在前朝时就因为水源枯竭而被废弃了。本朝建立后,就一直荒废在那里,无人问津。” 苏-云走到那口枯井旁。 井口不大,被一块巨大的青石板盖着,上面长满了青苔和杂草。 几个天策府的校尉,合力才将石板挪开。 一股阴冷、潮湿,还带着一丝腐败的气味,从井下扑面而来。 苏-云探头往下看,里面黑漆漆的,深不见底。 “派人下去看看。” 一名校尉系上绳索,手持火把,缓缓地被放了下去。 过了许久,井下的绳子,被拽了拽。 “拉上来。” 校尉很快被拉了上来,脸色有些发白。 “大人,下面……下面是一条暗道。” 苏云的眼睛,亮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让人拿来绳索和火把。 “我亲自下去。” “大人,不可!”沈策立刻阻止,“下面情况不明,太过危险!” “正因为危险,我才要亲自下去。”苏云的语气,不容置疑,“如果这真的是‘观星者’的据点,只有我下去,才能发现他们留下的痕迹。” 他看着沈策:“你在上面守着。记住,一个时辰后,如果我还没上来,就立刻封死这口井,然后去向陛下复命。” 说完,他便抓着绳索,滑入了黑暗之中。 井下的暗道,并不宽敞,仅容一人通行。 墙壁上布满了湿滑的青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 苏云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面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地下石室,出现在他面前。 石室的中间,是一个祭坛。 祭坛上,摆放着一些奇怪的器物,还有一些已经干涸的血迹。 墙壁上,刻满了各种看不懂的星图和符文。 这里,就是“观星者”的巢穴。 苏云的目光,在石室里快速扫过。 他发现,石室的一角,堆放着一些被烧毁的文书和卷宗。 看来,昨晚那场大火,不仅仅是为了杀人灭口。 更是为了销毁这里的证据。 苏-云走过去,小心地翻找着那些灰烬。 突然,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他拨开灰烬,那是一个小巧的,用玄铁打造的盒子。 盒子没有被烧坏,但上面的锁,已经锈迹斑斑。 苏云用随身携带的匕首,撬开了锁。 盒子里面,不是什么金银珠宝,也不是什么武功秘籍。 而是一本名册。 一本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的名册。 苏云翻开第一页,瞳孔便猛地一缩。 吏部尚书,王允之。 户部尚书,钱峰。 御史大夫,张柬。 …… 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赫然在列。 这本名册上记录的,竟然全都是当朝二品以上的大员! 苏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一直以为,“观-星者”只是一个隐藏在暗处的秘密组织。 现在看来,他错了。 这张网,已经将整个大周的朝堂,都笼罩了进去。 他继续往下翻。 名册的最后,是一个他意想不到的名字。 翰林院编修,顾炎武。 但他的名字后面,却用朱砂,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然后,在旁边,写了另外两个字。 “弃子”。 苏云瞬间明白了。 顾炎武,果然只是一个被推到台前的弃子。 昨晚那场大火,要杀的,不仅仅是那个老太监。 更是要将顾炎武这个“知情者”,彻底抹去。 他将名册小心地收进怀里。 这本名册,就是一把刀。 一把足以将整个大周朝堂,都掀个底朝天的刀。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眼角的余光,瞥到了祭坛后面的石壁上,似乎刻着什么东西。 他走过去,用火把一照。 那是一幅地图。 一幅皇城的地下布局图。 和他在天库里看到的那张,几乎一模一样。 但不同的是,这张地图上,用红色的线条,标注出了一条全新的,从未被记录过的秘密通道。 这条通道,连接着三个地方。 冷宫。 御书房。 以及…… 皇陵。 苏云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终于明白,“观星者”的真正目的了。 他们不是要刺杀皇帝,也不是要颠覆朝堂。 他们要的,是龙脉。 是那个传说中,足以决定大周国运的,镇国龙脉图! 而那张图,就藏在皇陵之中! 他们引诱自己查案,搅乱京城,甚至不惜牺牲掉顾炎武这样的重磅人物,都是为了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而他们真正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那就是皇陵! “不好!” 苏云脸色大变,立刻转身,朝着来路飞奔而去。 他必须马上将这个消息,告诉女帝! 然而,当他跑到暗道入口时,却发现,来时的路,已经被一块巨大的石头,给堵死了。 头顶的井口,也传来了一阵轰隆声。 有人,在封井! 苏云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中计了。 这是一个针对他的,绝杀之局。 对方将他引到这里,然后堵死所有的出口,是想将他,活埋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 就在这时,石室的另一端,一扇隐藏的石门,缓缓打开。 一个身穿黑袍,戴着青铜面具的人,走了出来。 他的手里,提着一盏灯。 灯光昏暗,照不清他的脸,但苏-云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苏首辅,我们,又见面了。” 那声音,沙哑而苍老。 苏云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声音,他认得。 “顾炎武?” 第102章 这棋局,该换人了 戴着青铜面具的人,缓缓抬起手,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昏暗的灯光下,露出的,果然是翰林院编修,顾炎武那张布满皱纹的脸。 只是此刻,这张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温和与苍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鹰隼般的锐利,和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 “苏首辅,好眼力。”顾炎武的声音,不再沙哑,反而中气十足,“老朽这出金蝉脱壳之计,自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被你看穿了。” 苏云的心,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他看着顾炎武,或者说,是看着这位真正的“园丁”。 “我该叫你顾老,还是该叫你,园丁?” “一个称呼而已,无所谓。”顾炎武走到祭坛前,将手中的灯,放在上面。 他看着苏云,眼神里带着一丝欣赏,也带着一丝惋GAME。 “苏云,你确实是老朽这百年来,见过的,最出色的年轻人。只可惜,你站错了队。” “站错了队?”苏云冷笑,“何为对?何为错?在顾老眼中,凡是不顺从你们‘观星者’的,都是错的,对吗?” “非也。”顾炎武摇了摇头,“我‘观星者’一脉,自太祖皇帝起,便立下祖训,为大周守护正统,延续国祚。如今,女帝当政,牝鸡司晨,更有甚者,立一黄毛丫头为皇太女。此乃动摇国本,颠覆人伦之举。我等拨乱反正,何错之有?” “好一个拨乱反正。”苏云的语气里,充满了嘲讽,“所以,你们就可以草菅人命,视百姓为刍狗?就可以结党营私,视国法为无物?就可以为了你们所谓的‘正统’,不惜引三边战火,让天下生灵涂炭?”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顾炎武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些许牺牲,在所难免。待我‘观星者’扶持新君上位,拨乱反正,天下自然会重归清明。” 苏云看着他,像在看一个疯子。 一个沉浸在自己所谓的“伟大理想”中,无可救药的疯子。 “新君?”苏云的目光,落在那本被他收进怀里的名册上,“是这上面的哪一位?张柬?还是钱峰?” 顾炎武笑了。 “他们?不过是些贪图权位的蠢货罢了。用来搅乱朝局,消耗你的精力,正好合适。” 他走到那副刻在墙上的地图前,手指,点在了皇陵的位置。 “大周的天下,终究是赵家的天下。能坐上那个位子的,自然也只能是太祖皇帝的血脉。” 苏云的心中,一个被他忽略了许久的名字,浮了上来。 那个二十年前,就应该“死”了的,靖王,赵泓。 “看来,你都知道了。”顾炎武转过身,看着苏云的反应,并不意外。 “苏云,老朽真的很欣赏你。你的才华,你的手段,都远超常人。若是你肯为我‘观星者’效力,将来这内阁首辅的位子,依然是你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不快哉?” “听起来,确实很诱人。”苏云点了点头,话锋一转,“但,我这个人,有个毛病。” “哦?” “我不喜欢,给别人当狗。” 顾炎武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苏云,你太自负了。” 他拍了拍手。 石室的阴影里,走出了四个同样身穿黑袍,手持利刃的黑衣人。 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散发着浓烈的杀气。 “你以为,老朽今天请你来,是来跟你喝茶聊天的吗?”顾炎武的声音,冷了下来,“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杀了你,再拿走你身上的天凤令牌。到时候,群龙无首,皇城大乱。我‘观星者’便可趁势而起,迎新君入京,大事可定。” 苏云看着那四个黑衣人,脸上,却没有任何惧色。 他只是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不是天凤令牌,也不是什么武器。 而是一块小小的,刻着“唯剑”二字的玉佩。 那是张敬之留给他的东西。 看到那块玉佩,顾炎武的瞳孔,猛地一缩。 “‘唯剑’令?怎么会在你手上?张敬之那个老匹夫,他……” “他死了。”苏云平静地说道,“他用自己的命,跟我做了个交易。” “他告诉我,天库之下,唯剑可通。也告诉我,‘观星者’的命门,在哪里。” 苏云举起那块玉佩,对着石壁上那副地图的某个位置,照了过去。 玉佩在火光的映照下,投射出一个淡淡的光斑,正好落在了地图上,一个毫不起眼的节点上。 那个节点,是皇城地下水网的一个泄洪口。 一个连接着整条护城河的,总枢纽。 “你!”顾炎武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终于明白,张敬之那个老东西,在临死前,到底做了什么。 他不是在传承什么“执剑人”的身份。 他是在给整个“观星者”的地下王国,埋下了一颗足以致命的炸弹! 苏云看着他,笑了。 “顾老,你是不是觉得,你已经赢了?” “你以为,把我困在这里,我就必死无疑了?” 他将“唯剑”玉佩,放回怀里。 然后,他从袖中,拿出了一样东西。 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小巧的信号烟花。 他当着顾炎武的面,拉开了引线。 嗤—— 一声轻响。 一缕彩色的烟雾,从烟花中冒出,顺着暗道的通风口,飘了出去。 “你!”顾炎武脸色大变,厉声喝道,“杀了他!” 四个黑衣人,同时扑了上来。 苏云却不闪不避,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顾炎武,脸上带着一丝怜悯。 “顾老,你布了这么大一个局,甚至不惜牺牲掉满朝文武,来当你的棋子。” “但你有没有想过……” “从你把我当成‘鱼’的那一刻起,你,也成了我的‘饵’。” 话音未落。 整个地下石室,突然剧烈地晃动了起来。 头顶,传来一阵阵山崩地裂般的巨响。 紧接着,冰冷刺骨的河水,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四面八方,疯狂地倒灌而入! 是沈策! 他在外面,引爆了早已埋好的炸药,炸开了护城河的堤坝! “不!” 顾炎武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他怎么也想不到,苏云竟然会用这种玉石俱焚的法子! 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石室。 那四个黑衣人,还没来得及靠近苏云,就被巨大的水流,冲得东倒西歪。 苏云深吸一口气,在水流将他完全吞没之前,朝着石壁上那副地图的另一个方向,游了过去。 张敬之告诉过他。 天库,有生门,自然,也有死门。 而这整个地下王国,同样,也留着一条,只有“执剑人”,才知道的,逃生之路。 第103章 这浑水,才刚刚开始 冰冷刺骨的河水,疯狂地涌入地下石室。 苏云在水中憋着气,凭借着记忆,奋力向石壁地图上标注的那个逃生出口游去。 水流湍急,暗流涌动,裹挟着碎石和木块,不断撞击着他的身体。 顾炎武和那几个黑衣人的身影,早已被浑浊的洪水吞没,不知所踪。 苏云不敢有丝毫大意。 他知道,像顾炎武这样的老狐狸,绝不会这么轻易就死掉。 终于,他触摸到了一块凸起的石壁。 他用尽全身力气,按照“唯剑”心法中记载的特殊法门,将内力灌入那块石头。 咔嚓—— 一声轻响,石壁上,一扇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缓缓打开。 门后,是一条向上延伸的,干燥的阶梯。 苏云爬进暗门,身后的石门,又缓缓地合上了。 他瘫在台阶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 休息了片刻,他才举着早已熄灭的火折子,摸索着重新点燃,然后顺着阶梯,向上走去。 阶梯的尽头,是一扇厚重的木门。 苏云推开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墨香和旧书卷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里是…… 翰林院的藏书阁。 而且,是第七层的秘阁。 苏云瞬间明白了。 张敬之,这位前任的“执剑人”,早就为他铺好了一切的后路。 他不仅是天库的守护者,更是整个皇城地下秘密的掌控者。 苏云整理了一下湿透的衣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藏书阁。 当他回到首辅府时,天已经快亮了。 徐耀祖和沈策,正焦急地等在门口。 看到苏云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样子,两人大惊失色。 “先生!” “大人!” “我没事。”苏云摆了摆手,声音有些沙哑,“事情,都办妥了?” “回大人,”沈策立刻回答,“护城河的决口已经堵上,对外宣称是年久失修,意外崩塌。京兆府已经派人去处理了。” “羽林卫呢?” “已经撤回西山大营,徐主事亲自去安抚的。” “很好。”苏云点了点头,走进书房。 他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喝了一杯热茶,才感觉活了过来。 “徐耀祖。” “先生,我在。” “立刻拟一份奏疏。”苏云的眼中,闪着冰冷的光,“就说,冷宫走水,系‘观星者’余孽蓄意纵火,意图不轨。经天策府连夜追查,已查明其在京城的秘密据点。” “然后,把这本名册上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我写上去。” 苏云将那本从地下石室里带出来的名册,扔在了桌上。 “罪名,就是勾结前朝余孽,结党营私,意图颠覆大周!” 徐耀祖拿起那本名册,只看了一眼,手就抖了起来。 这上面,几乎囊括了朝中一半以上的高官! 如果这份名单交上去,整个大周的朝堂,将迎来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地震! “先生……这……” “照我说的做。”苏云的语气,不容置疑,“天,亮了。这朝堂,也该扫扫灰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把顾炎武的名字,也写在第一个。” “就说他,畏罪自焚,死在了冷宫的大火里。” 徐耀祖心头一凛,不敢再多问,立刻退下去拟写奏疏。 苏云又看向沈策。 “顾炎武,死了吗?” 沈策摇了摇头:“决堤之后,我们在下游找到了四具黑衣人的尸体。但,没有发现顾炎武。” “我就知道,他没那么容易死。”苏云冷笑一声,“他肯定还有别的逃生通道。” “派人,去查所有与皇陵有关的工程记录,尤其是前朝的。我要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我们不知道的密道。” “是。” “另外,”苏云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那本名册,是假的。” 沈策一愣。 “假的?” “至少,不全是-真的。”苏云解释道,“顾炎武那种人,怎么会把真正的核心名单,随随便便地放在一个据点里?这本名册,是他故意留给我的。” “目的,就是借我的手,替他清除掉那些不听话的,或者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外围成员’。” “同时,也把水搅浑,让他自己,能更好地藏在水下。” 沈策的后背,也冒出了一层冷汗。 这些玩弄人心权术的,果然一个比一个阴。 “那我们……” “将计就计。”苏云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 “他想让我杀人,我就杀给他看。他想把水搅浑,我就把这潭水,搅得更浑!” “你派人,暗中放出消息。就说,顾炎武临死前,交给了我一本真正的‘观星者’核心名册。上面,记录着一些谁也想不到的名字。” 沈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这一招,叫无中生有,敲山震虎。 如此一来,朝堂上那些真正的“观星者”核心成员,必然会人人自危,坐立不安。 他们一旦乱了,就一定会露出马脚。 “属下明白!” 安排完一切,苏云才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 他没有去休息,而是直接进了宫。 御书房。 女帝已经穿戴整齐,坐在龙椅上,批阅着奏折。 仿佛昨晚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看到苏云进来,她只是抬了抬眼。 “回来了?” “是,陛下。” “东西呢?” 苏云将那本名册,和自己刚刚拟好的奏疏,一并呈了上去。 女帝看都没看那本名册,直接拿起了苏云的奏疏。 看完之后,她将奏疏扔在一旁,拿起朱笔,在上面批了两个字。 “准奏。” 然后,她将奏疏,扔回给苏云。 “去办吧。” “朕,只要一个结果。” 苏云躬身,接过奏疏,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女帝又叫住了他。 她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下面,抽出了一份北境的八百里加急军报。 “看看吧。” 苏云接过军报,打开一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军报是李沐雪写的。 信上说,就在昨夜,北境长城外,突然出现了数万草原部落的联军。 为首的,是一个自称“天可汗”的神秘人。 他们一夜之间,攻破了长城的三座烽火台,前锋,已经逼近平凉城下。 而赵信大元帅,在得到消息后,非但没有立刻组织兵力反击,反而以“兵力不足,需固守待援”为由,龟缩在军营里,按兵不动。 李沐雪持天凤令牌,前去质问。 却被赵信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由,给挡了回来。 整个北境的局势,岌岌可危。 苏云握着军报的手,青筋暴起。 好一个赵信! 好一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京城这边刚刚动手,北境就立刻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这要是巧合,他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写! 第104章 这兵权,该换人了 苏云拿着北境的军报,一言不发。 御书房里的气氛,压抑得可怕。 女帝看着他,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苏卿,朕的这位大元帅,似乎,不太听话啊。” 苏云深吸一口气,将那份军报,重新放回桌上。 “陛下,赵信不是不听话。他是,有了别的心思。” “哦?” “北境,是他的根基。他在那里经营了二十年,门生故旧,遍布军中。如今,陛下派皇太女殿下前去节制军政,又在京城大肆清洗,这在他看来,就是陛下要对他动手了。” 苏云的分析,一针见血。 “再加上,草原部落在这个时候,恰好大军压境。一个自称‘天可汗’的神秘人……”苏云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这一切,都太巧了。” “臣怀疑,这背后,依然有‘观星者’的影子。他们是在逼赵信,站队。” 女帝点了点头。 “那你认为,他会站到哪边去?” “不好说。”苏云摇了摇头,“赵信此人,忠心或许有,但更看重自身的利益。如今,他按兵不动,坐看皇太女殿下被围困,此举,既是在向我们示威,也是在向‘观星者’,卖好。” “他在等。” “等我们双方,谁能给他一个,他无法拒绝的价码。” 女帝冷笑一声。 “朕的江山,岂容他一个武夫,来讨价还价?” 她看着苏云,眼神锐利如刀。 “苏云,朕现在,再给你一道旨意。” “朕命你,即刻以钦差大臣,兼经略司总督的身份,赶赴北境。” “朕,要你收回兵权。朕的军队,只能有一个声音!” 苏云的心,猛地一跳。 让他去北境?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赵信在北境,就是土皇帝。他一个文官,孤身前往,无异于羊入虎口。 “陛下,臣若去了北境,京城这边……” “京城有朕。”女帝打断他,“朕倒要看看,没了你苏云,这京城的天,会不会塌下来。” 苏-云瞬间明白了女帝的用意。 这既是一次考验,也是一次敲打。 考验他,是否有能力,解决这北境之患。 敲打他,让他明白,他苏云虽然权倾朝野,但这天下,终究是她女帝的天下。 离了他,地球照样转。 “臣,遵旨。” 苏云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君心难测。 伴君如伴虎。 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懂。 从皇宫出来,苏云没有回首辅府,而是直接去了经-略司。 他要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完京城的事情,然后动身前往北境。 经略司衙门里,早已是人仰马翻。 徐耀祖正指挥着新上任的几十名小吏,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卷宗。 这些人,都是苏云从“以工代赈”的流民中提拔上来的寒门子弟。 他们虽然对业务不熟,但一个个都干劲十足,眼中放光。 对他们来说,这是他们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机会。 看到苏云进来,所有人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躬身行礼。 “参见大人!” 声音整齐划一,充满了敬畏。 苏云点了点头,将徐耀祖叫到一旁。 “我要去北境一趟。短则一月,长则三月。” 徐耀祖大惊:“先生,您要亲自去?那京城这边怎么办?” “京城这边,就交给你了。”苏云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我不在的时候,经略司的规矩,一个字都不能改。” “户部要钱,就让他们拿东西来换。工部要人,就让他们自己去招。谁敢倚老卖老,推诿扯皮,你就把这块牌子,拍在他脸上。” 苏云将自己的总督腰牌,解下来,递给徐耀祖。 “告诉他们,见此牌,如见我亲临。” 徐耀祖握着那块沉甸甸的腰牌,只觉得自己的手都在抖。 “先生,我……我怕我干不好……” “你行的。”苏云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信任,“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该学的,都学得差不多了。记住,不要怕得罪人。你得罪的人越多,你的位子,就坐得越稳。” 安抚好徐耀祖,苏云又叫来了沈策。 “我走之后,天策府,全力配合徐耀祖。同时,继续追查‘观星者’和顾炎武的下落。一有消息,立刻八百里加急,送到北境给我。” “是。”沈策顿了顿,问道,“大人,您此去北境,准备带多少人?” 苏云摇了摇头。 “我一个人都不带。” 沈策的脸色,变了。 “大人,这万万不可!赵信在北境,就是一头猛虎,您孤身前往,他……” “我若带着兵马去,那不叫钦差,那叫开战。”苏云打断他,“到时候,不等草原部落打过来,我们自己就先内讧了。” “放心,我自有分寸。” 苏-云的眼中,闪过一丝谁也看不懂的光芒。 他当然不会傻到一个人去闯龙潭虎穴。 他手里,还有一张王牌。 一张足以让赵信,不敢轻举妄动的王牌。 入夜,苏云悄悄地来到了大理寺的天牢。 在最深处的一间牢房里,他见到了那个被囚禁了许久的人。 前宸妃,林婉。 二十年的囚禁生涯,并没有磨去她的风华。 她穿着一身素色的囚服,静静地坐在草席上,神态安然,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看到苏云进来,她只是缓缓地抬起眼。 “你来了。” “我来了。”苏云在她对面坐下,“我来,是想跟你做个交易。” 林婉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 “我一个阶下囚,还有什么,是值得你苏首辅,亲自来交易的?” “有。”苏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的命。” “还有,你们林家,上上下下数百口人的命。” 林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苏云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册子,扔到她面前。 那是林家这些年,与“观星者”暗中来往的所有信件和证据。 “这些东西,足够让你们林家,再被灭门一次。” 林婉的脸色,终于白了。 她看着苏-云,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你……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苏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要你,跟我去一趟北境。” “我要你,当着赵信,和北境三十万大军的面,去做一件事。” 第105章 这张牌,是催命符 林婉看着苏云,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不解。 “去北境?做什么?” “去做一个见证。”苏云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去见证一下,大周的军魂,到底还在不在。” 林婉沉默了。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立刻就明白了苏云的意图。 赵信,这位北境的大元帅,曾经是先帝最信任的武将,也是当年追求过她的人之一。 更是二十年前,那场宫廷政变的亲历者。 苏云带她去北境,就是要把她这张牌,摆在赵信的面前。 让她去揭开二十年前的伤疤,去动摇赵信的内心。 这是一步险棋。 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我凭什么相信你?”林婉抬起头,直视着苏云,“我跟你去了北境,若是赵信翻脸不认人,或是你借刀杀人,我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你没有选择。”苏云的回答,简单而直接。 “你留在这里,等京城的案子了结,你和你的林家,一样是死。跟我去,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苏云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你不是一直想为你的姐姐,为你们林家,洗刷冤屈吗?赵信,是唯一知道当年所有真相的人。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林婉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苏云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戳中了她内心最软弱的地方。 复仇。 洗冤。 这是支撑她在这暗无天日的天牢里,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许久,她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我跟你去。” 苏云笑了。 他知道,他赌赢了。 第二天一早,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悄悄地驶出了京城。 车里,坐着苏云和换上了一身寻常妇人装束的林婉。 车外,只有一个负责驾车的,天策府的校尉。 没有仪仗,没有护卫,就像是出京探亲的普通人家。 没有人知道,这辆马车里,坐着当朝首辅,和一个足以颠覆北境格局的前朝妃子。 马车一路向北,晓行夜宿。 苏云没有急着赶路,反而像是在游山玩水。 每到一处州府,他都会停下来,换上便装,去当地的茶馆、酒肆,听听当地的民声。 他发现,自从他推行“以工代赈”和清洗朝堂之后,各地的风气,确实好了不少。 百姓们虽然依旧清苦,但至少有了盼头,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茶馆里,说书先生们,更是将他的故事,编成了各种各样的评书。 从“苏状元一字惊龙榜”,到“首辅大人智斗奸臣”,说得是神乎其神,引来阵阵喝彩。 苏云听着,只是淡淡一笑。 他知道,民心,是最容易被引导的,也是最靠不住的。 他要的,不是这些虚名。 他要的,是一个真正长治久安,百姓能够安居乐业的天下。 这一日,马车行至一处名为“雁门关”的雄关。 这里,是进入北境的最后一道屏障。 过了雁门关,就是平凉城,就是赵信的地盘。 守关的将领,验过苏云的钦差文书,不敢怠慢,立刻放行。 但苏云能感觉到,那些士兵看他的眼神,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意味。 有敬畏,有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排斥和敌意。 仿佛他是一个闯入他们领地的外来者。 苏-云心中冷笑。 看来,赵信早就收到消息,给他准备好了“欢迎仪式”。 马车驶入关内,在驿站休整。 林婉一直待在房间里,没有出来。 苏云则独自一人,登上了雁门关的城楼。 放眼望去,关外是一望无际的苍茫草原,天地间,一片萧索。 夕阳如血,将整个天空,都染成了一片悲壮的红色。 “苏大人,好雅兴啊。”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云回头,只见一个身材魁梧,身披重甲的中年将领,正大步向他走来。 那人国字脸,络腮胡,一双眼睛,精光四射,不怒自威。 正是北境大元帅,赵信。 “赵大元帅。”苏云拱了拱手,神色平静。 “苏大人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赵信的脸上,带着一丝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末将本该在平凉城恭候大人,只是军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还望大人恕罪。” “大元帅言重了。”苏云淡淡道,“国事为重,本官理会得。” 两人站在城楼上,相对无言。 凛冽的北风,吹得两人的衣袍,猎猎作响。 许久,赵信才缓缓开口。 “苏大人,北境,不比京城。这里,风大,沙子也大,容易迷了眼。”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京城里的那些规矩,到了这里,怕是不太好用。” 这是在下马威。 也是在告诉苏-云,这里,是他赵信的地盘。 是龙,你得盘着。 是虎,你得卧着。 苏云笑了。 “多谢大元帅提醒。” 他转过身,看着赵信的眼睛。 “不过,本官这次来,不是来跟大元帅讲规矩的。” “本官,是来定规矩的。” 赵信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弱的白面书生,竟然敢当着他的面,说出如此狂妄的话。 “苏大人,好大的口气。”赵信的脸色,沉了下来,“你可知,我这北境三十万将士,只认我赵某人的将令,不认你那小小的钦差文书?” “是吗?”苏云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 他拍了拍手。 驿站的二楼,一扇窗户,被缓缓推开。 林婉的身影,出现在窗前。 她虽然换了一身素服,但那股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却无法掩盖。 当赵信看清那张脸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他的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张脸,他太熟悉了。 那是他二十年来,午夜梦回,都无法忘却的容颜。 虽然岁月在上面留下了痕-迹,但那眉,那眼,他绝不会认错。 “婉……婉儿?” 赵信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苏云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缓缓开口。 “赵大元帅,现在,你觉得,本官有资格,跟你定规矩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