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对象都是马赛克》 1. 游戏 当暖红的太阳缓缓西沉,街道上的行人来去匆匆,空荡荡的电车车厢塞满社畜时,就到了一天之中最令人愉悦的时刻—— 下班。 白鸟坐在自己的办公位上,单手撑着下巴操作鼠标,在这个对女性职场仪容要求严苛到变态的社会里也没有随波逐流的打算,宽大的黑框眼镜挂在鼻梁上,勉强遮住了眼下因为常年熬夜打游戏留下的浅浅乌青,海藻般浓密的长发随意夹在脑后,宽大的黑色T恤上衣舒适懒散,浅蓝色的牛仔短裤包裹着纤瘦光洁的腿。 她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垂眸看了一眼电脑显示屏右下角的时间—— 下午五点整。 明明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但偌大的办公室里的大家却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低垂着脑袋,时不时传来纸张翻动的声响、敲击键盘的声音,仿佛陷入了被公司迫切需要着的忙碌当中。 她慢吞吞地摘下眼镜,关掉电脑,拎起轻飘飘的帆布包,最后再翻出扔到角落里的工牌,动作一气呵成。 白鸟丝毫不打算和这群不知道是真忙还是假忙的同事耗下去,她顶着四周隐晦的窥视,干脆利落地打卡下班。 公司大楼所在的地理位置并不算好,毕竟这只是一家没有什么知名度的杂志社。 虽说没有什么知名度,工资也低得可怜,但员工之间的勾心斗角可一点儿也不少。 像是攀比加班时间、打压新人、对主编摇尾乞怜企图借此升职加薪……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但只要没有把主意打到她头上,白鸟从来不会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平淡且安稳的工作于她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 毕竟她真的只想当一个混吃等死的合格社畜。 懒得去挤晚高峰的电车,白鸟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晚上好,小姐,请问去哪儿呢?” 随口报出一串位于市中心的地址,她扭头看向车窗外,对司机先生充沛的交谈欲表示委婉的拒绝。 好在地面上的拥挤程度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半个小时左右,出租车停在了某高级单身公寓前。 付了钱和小费,白鸟走进电梯,刷卡直达她目前居住的楼层,又通过指纹打开家门。 淡淡的饭香味在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客厅里弥漫。 她踢掉帆布鞋换上舒适的家居鞋,取下固定头发的夹子,稍微带点自然卷的浓密黑发披散在肩上,冲淡了些许天生的冷淡。 她走进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流淌,磨砂玻璃也蒙上了朦胧的水雾。 洗完澡,白鸟坐在餐桌旁看着屏幕里不太搞笑的搞笑综艺吃完了家政阿姨提前准备好的晚饭,平淡又咸鱼的一天就这么接近了尾声。 客厅里,投影仪正在播放着某情景剧,罐头笑声溢满整个客厅,却丝毫没有影响到瘫在懒人沙发里认真攻略剧情人物的白鸟。 她盘着腿,正在从大段大段的对话中提取出有用的信息,以此提升攻略对象的好感度达成想要的he结局。 手机屏幕里,英俊帅气的纸片人男主俯身,轻轻牵起看不清面容的少女的手,金色的袖扣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下方的对话框上谱写出耻度爆表的告白宣言—— 【看不出来吗?我的心意已经无法掩饰了……】 【果然,‘喜欢’这种情绪根本就无法隐藏。既然如此,就让我亲口向你传达吧——】 【请接受我的爱意吧,大山酱!】 没错。大山酱—— 这个集粗犷与可爱于一体的名字,不仅是白鸟各个游戏的ID,更是她的, 本名。 白鸟,全名白鸟大山,可爱的姓氏与粗犷的名字完美结合,性别女爱好男,人称东京小富婆、乙游收割机,元老级二刺猿,目前主职是某不知名杂志社三流校对编辑,未婚独居,名下房产数套,兼任某上市公司持股人,年分红上亿日元。 接下来,就是进行好感度检测的程序运行的时候了。 白鸟看了一眼左上角上的十颗红心,经过她的不(疯)懈(狂)努(氪)力(金),十颗初始状态为灰色的爱心正呈现出饱满的粉色。 好感度达标。 背对着屏幕这头,看不清面容的少女羞怯地向喜欢的人倾诉着自己的恋慕,甜蜜梦幻的词藻堆积在对话框里,这原本该是一段男女主爱慕成真、玩家代入感、成就感双双爆棚的‘剧情’,白鸟却已经失去了兴趣。 她迅速从代入感很强的女主状态抽离出来,冷酷无情地点击右上角的‘skip’(跳过),终结了这段冗长的对话。 游戏的最后,是在海边的沙滩上举行的、充满罗曼蒂克气息的婚礼。 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张被收入画廊的图鉴,随手划拉几下,在无所不能的钞能力下,原本空荡荡的画廊里塞满了这个乙游里所有的图鉴。 至此,这个号称收割了无数少女心的知名乙女游戏在她手里达成了百分百收集度,落下了圆满的帷幕。 “啊,通关了。”毫不留恋地退出游戏,点进软件商店里浏览,试图找出几个消磨明后两天休息时间的游戏。 半个小时后,一无所获。 “好无聊。不然打个电话问问山崎先生开发一款新游戏需要多少投资好了……”白鸟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手指划拉划拉打算回到主屏幕,思考着这个提案的可行性。 一个黑色的APP映入眼帘。 排列凌乱的主页面上,赫然出现一个陌生的图标。 纯黑色的方形图标,正中央是一颗暗红色的心脏,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爱心’,而是完全写实的、生物教科书上出现过的人类心脏,心脏上紧紧缠绕着黑红色藤曼状触手,粗细不一的墨绿光滑藤状物狠狠勒住心脏,尖锐的顶端深深扎入其中。 比起现在百花齐放的恐怖游戏来说,这并不算是多么诡异的图像,但凝视着它的白鸟莫名感觉到了怪异的窒息感——那是一种,仿佛胸腔里跳动的心脏被不知名的大手死死攥住的窒息感。 白鸟凝眉思考了几分钟自己什么时候下载了一个看起来就像是恐怖游戏的软件,但无论她怎么检索大脑的记忆,都没有一点儿印象。 它就像是凭空出现在手机里的一样。 “该不会是什么骇客随机投送的病毒吧……可恶,难道我亿万富婆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吗?” 她随口跑火车,给莫名出现的软件下了定论,拇指按住那个黑红相间的图标,试图删除并卸载掉,手机却在手指触碰到它的那一秒陷入了黑屏。 屏幕上映出一张不修边幅的熟悉面孔,白鸟按住home键尝试着返回主屏幕,手机却像卡住了一样没有给出一丁半点的回应。 “什么嘛……该不会真的中病毒了吧?”话虽这么说,但她还是百无聊赖地盯着手机,又按了几下home键。 下一秒,黑色的屏幕上出现血红的文字—— 【欢迎来到「彼岸之花的爱恋」游戏 接下来 请选择您的攻略对象——】 “「彼岸之花的爱恋」?原来是恋爱游戏吗?好羞耻,我喜欢。”白鸟翻个身趴在懒人沙发上,点了点屏幕,文字消失,画面上出现各种各样颜色不一的—— 马赛克小人。 确切来说,是一行两本并列排开的统一样式的‘书本’,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其上的——人? 合拢的书本封面上印着打了厚厚一层马赛克的图案,各不相同,白鸟也只能大概分辨出‘人形’的轮廓。 “???”手指上下划拉几下,但不管她怎么划拉,页面上还是只有数本只能看得见色块的书,美型纸片人什么的完全没有,一点也不像恋爱游戏,非要说的话反而更像是某低成本制作的单机游戏。 她瞥见一个白色底印着点点黑色、脑袋的位置顶着一团粉色的马赛克,在一堆难以分辨的糊糊里简直鹤立鸡群的马赛克糊糊,白鸟二话不说就选择了他。 就算攻略马赛克也要攻略一坨最特别的马赛克! 白鸟大山信心满满地做出了选择。 选定攻略对象后,黑漆漆的屏幕里,其他的书本都消失了,只剩下她选择的那一本正缓缓展开,与此同时,画面上又出现了仿佛渗血一般的红字: 【攻略对象选定:「千年前的诅咒之王——两面宿傩」 背景故事:玩家将回到一千年前的咒术世界——诅咒与咒术师的时代。这是强大暴虐、横行无忌的诅咒,负隅前行、顽抗到底的咒术师,在黑暗中潜行、流离失所的人类,共同编织出的时代悲歌。 人物情报:代号「两面宿傩」,千年前的诅咒之王,暴虐强大的鬼神。 任务信息:阴暗的人性、流淌的鲜血是时代的象征,玩家需要获得攻略对象「友情」以上的好感度,改变他、救赎他、以及攻略他,以此扭转时代的悲剧。 任务难度:五颗星。 攻略需知: 玩家专属被动技能「不夜之月」已装备; 为保证玩家拥有真实体感,游戏选项较多且可供玩家自由探索; 好感度等同于可见度,请玩家努力提升攻略对象的好感度,解锁攻略对象的真面目吧。 以上。】 作为资深二次元外加重度乙女游戏爱好者,白鸟多扫几眼就大致明白了游戏规则……除了那个所谓的被动技能有些不明所以之外,不得不说,这样的游戏规则在乙游里并不常见——甚至可以说得上非常罕见。 对于一个资深乙游爱好者来说,这个游戏前置条件的吸引力完全不亚于本命手办对死宅的致命诱惑。 在‘这是骇客的病毒不要上当不要上当’和‘怕什么反正重要的文件都存在银行的保险柜里了手机里除了几张好看的游戏CG之外什么也没有’之中反复横跳了好一会儿,白鸟决定试试看。 来都来了,反正也不吃亏嘛——如果这就是传说中的境外**分子的**操作,大不了她不往游戏里氪金不就好了嘛。 她,白鸟大山,就不信凭借她多年的乙游经验拿不下这几个马赛克小人儿! 半个小时后—— 一个小时后—— 夜幕笼罩了这座城市,从高处能俯瞰到的万家灯火只剩下点点星光,皎洁的月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映照出清冷的光泽。 白鸟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血红色的、出现了无数次的【GAME OVER】,陷入了沉思。 屏幕里的马赛克小人儿张狂的举着手里闪着冷光的菜刀,毫不迟疑地把她给剁了。 剁完之后还嫌弃地甩掉了菜刀上鲜红刺眼的血液,发出桀桀的笑声。 白鸟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问——这个血腥暴力完全构成伤害青少年幼小心灵的**游戏到底是怎么过审的啊喂!? ……不。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已经在这个破游戏里浪费了将近两个小时了! 并且在这两个小时里,她被这个号称诅咒之王的家伙用血腥残忍到不忍直视的手段杀了无数次! 无!数!次! 可恶!她一定是脑子抽了才会屁颠屁颠地把脖子送到这家伙面前让他杀吧?? 深吸一口气,白鸟冷静地平复下心底的嘶吼,指尖干脆利落地点击了‘退出攻略’的按键,打算重新选择一个善良友好的攻略对象抚慰她受伤的小心灵。 这一次,深知人不可貌相的白鸟决定选一个最黑不溜秋的马赛克—— 毕竟,头越粉刀越狠的亏她已经吃够了。 在一堆马赛克里挑选出最黑不溜秋的马赛克显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在经过重重对比后,白鸟总算找出了那个从头到脚除了脸都是黑色的马赛克。 毫不犹豫地点了点那一坨完全融入黑色背景的马赛克,画面上渗人的字幕又出现了: 【攻略对象选定:「罗生门-黑兽之主——芥川龙之介」 背景故事:玩家将亲眼见证一个陌生的横滨——这是暴力与怪诞共存的世界,这是黑暗与光明交织的世界,这是罪恶与正义势均力敌的世界,这也是**与超能力横行的世界。 人物情报:代号「芥川龙之介」,港口黑手党干部,病弱的暴力分子。 任务信息:暴力下也能萌发出生存的希望,玩家需要获得攻略对象「友情」以上的好感度,改变他、救赎他、以及攻略他,以此扭转攻略对象人生的悲剧。 任务难度:五颗星。 攻略需知: 玩家专属被动技能「不夜之月」已装备; 为保证玩家拥有真实体感,游戏选项较多且可供玩家自由探索; 好感度等同于可见度,请玩家努力提升攻略对象的好感度吧! 以上。】 白鸟的视线落在似曾相识的‘任务难度’上,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这个游戏,有攻略任务难度等级一颗星的攻略对象吗? 她不介意把要求放低一点——只要不会随随便便把还没来得及展开剧情的她像切菜一样剁掉就好。 虽然游戏给出了真情实感的提醒,但白鸟大山小姐显然是一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坚强女性,她颤抖着指尖,最终还是选择了「开始攻略」。 于是,很快,白鸟就实现了愿望——她果然没有再被人像切菜一样剁成一块一块。 因为,她变成了串串。 眼睁睁地看着看不清脸的马赛克身上伸出黑红的藤刺把还没来得及开口的她串成了一串——你串串的样子是认真的吗?小小的一串伤害却那么大……不,串戏了。 可恶!这真的不是什么新出的戒网游戏吗??这个游戏里真的有正常人吗??? 坚强的白鸟大山小姐颤抖着手回到了选择攻略对象的主界面,对着屏幕上一连串的马赛克和空荡荡的CG收集回廊陷入了绝望。 西内。(**吧。) 通通给我抓到警署接受改造吧渣滓们!! 2. 一杀 嵌入式空调呼呼地送出令人感到舒适的凉风,宽敞的落地窗外,厚重的云层将黯淡的月遮盖,喧嚣的灯火不再明亮,这座繁荣的城市逐渐进入了沉睡。 柔软的懒人沙发上侧躺着安静祥和的身影,昏暗的灯光映照在她脸上,乌黑浓密的长发随意散落,纤长的眼睫在眼睑处投落出小扇子一样的阴影,秀气的鼻梁勾勒出流畅的弧度,泛白的唇色带着点儿病态,腰上缠绕着薄薄的毛毯,手边散落着一部套着某游戏周边手机壳的最新款手机,屏幕上赫然挂着渗血的暗红色英文字母: 【GAME OVER】 英文字母下还出现了一个诡异的、正在以缓慢的频率跳动着的仿真心脏。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暗红色的字体缓缓从屏幕正中央隐去,一片深不见底的黑里,忽然—— 出现了一团如同打泼的墨水一般浓郁的黑色雾气。 * 白鸟是被一阵尖锐刺耳的嘈杂声吵醒的,那是一些,古怪而又粘腻的、交杂在一起的声音—— 尖锐的嘶吼声、粘稠的撕裂声、清脆的咔嚓声、怪异的交谈声、杂乱细密的脚步声……就像是把世间所能找到的、所有会令人产生心理上不适的声音全都放到了一个密闭的空间里。 薄薄一层眼皮下的眼珠不安地转动,纤长浓密的羽睫颤了颤,白鸟睁开了双眼。 入目一片荒芜的沙土,干涸皲裂的地面流淌着粘稠的红色液体,浓重的腥臭扑面而来。 不远处风沙弥漫,人影绰绰,所有的声音都被掩埋在了呼啸的沙土中。 梦……是梦吗? 空气中的味道令人作呕,白鸟从草垛里爬起来,身上穿的还是入睡前的那一身宽大舒适的家居服,柔软的棉质长袖上衣正面还印着早就已经被她抛之脑后的某乙游人物卡通形象,细腻白皙的掌心干干净净,在昏暗污浊的环境下透出莹润的光泽感。 脑海里忽然蹦出一大段的时代背景故事、攻略人物介绍、以及任务信息等等—— 【攻略对象选定:「千年前的诅咒之王——两面宿傩」 背景故事:玩家将回到一千年前的咒术世界——诅咒与咒术师的时代。这是强大暴虐、横行无忌的诅咒,负隅前行、顽抗到底的咒术师,在黑暗中潜行、流离失所的人类,共同编织出的时代悲歌。目前已知阵营…… 人物情报:代号「两面宿傩」,千年前的诅咒之王,暴虐强大的鬼神,已知情报…… 任务信息:阴暗的人性、流淌的鲜血是时代的象征,玩家需要获得攻略对象「友情」以上的好感度,改变他、救赎他、以及攻略他…… 任务难度:五颗星。 攻略需知: 玩家专属被动技能「不夜之月」已装备; 为保证玩家拥有真实体感,游戏百分百沉浸式感官体验; 好感度等同于可见度,请玩家努力提升攻略对象的好感度,解锁攻略对象的真面目吧。 以上,请开始您的游戏。】 大脑迅速读取并接收了获得的情报,白鸟晃晃脑袋,恍然,这不是睡前还在肝的那款游戏上出现过的‘剧情’么? 是梦啊。 没想到她已经沉迷到就连梦境里都在肝游戏,氪金玩家之耻啊可恶。 她左右看了看四周,破旧颓败的老实建筑物、随处可见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砸出来的大坑、被削掉了一半摇摇欲坠的房子、就连野草也不愿意生长的荒地……除了不远处笼罩在浓重雾气里,依稀可见的人影之外,她没有发现任何一个活物。 按理来说,梦境往往是人心理的映射。 但她可以肯定,自己从来没有去过,乃至见过类似的场景。 不过,毕竟是梦嘛,还是游戏衍生而来的梦境,荒诞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 白鸟离开栖身的草垛,打算到前面去看看——反正在她的梦境里,总不可能会遇到什么无法掌控的危险分子吧? 脚上套着入睡时没有的棉质拖鞋,她迟疑着踏上这片喷溅着不知名红色液体的沙地,薄薄的鞋底触碰到地面的一瞬间,她清晰地听见了诡异又粘稠的声音。 仿佛她踩踏着的并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某一类软体动物蔓延的肢体。 白鸟下意识抖了抖,试图抖掉被那种怪异声音激起的鸡皮疙瘩,顺便环住自己壮壮胆子,慢吞吞地朝浓雾走去。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一定、一定会杀了你!!” ‘……不、你不能……求你……不……杀我……“ ”……诅咒……一定……拔除……“ 还没走近,她就听到了愈发清晰的嘶吼声,过于用力而变调的声音里裹挟着沉重的怨恨与不甘;与之相对的是另一道颤抖着的声音,似乎在……求饶?那么,那些她完全听不懂的字词,又是怎么回事呢? 声音乱且杂,一窝蜂地朝她涌来,浓郁的负面情绪扑面而来,或怨恨,或恐惧,或悔恨……一字一句都浸满了深深的泣戾。 大概是声音里过于真实的绝望影响了她,白鸟前进的脚步顿了顿,原本松散的眉眼也不自觉认真了起来。 他们在对谁说话? 又或许,他们是在对话吗? 不,不对。 这个梦……似乎有点太真实了。 明明再向前迈两步,她就能揭开白雾的面纱,看到’梦境‘的真实。 但不知道为什么,白鸟忽然停下了脚步,低头去看那双黑白熊猫模样的棉拖—— 她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 长长的、圆形的、柔软又坚硬的东西。 ——是一根断指。 断口处还残留着黑红血迹的断指。 白鸟吓了一跳,忙不迭往前小跑两步。 下一秒,她就冲出了雾气的遮掩,看到了令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画面—— 在恐惧与绝望中死去的、面目狰狞的人类,遍地残肢断臂,随处可见的内脏器官,被鲜血染红的地面——原来那些粘稠的红色液体是血液,原来风带来的是死亡的气息。 她看到了瘫倒在地上的男人,挣扎着按住被破开了一个血洞的肚子,另一只沾满泥污的手还拉扯着溢出的肠子试图把它们塞回去;她看到了不远处倒在地上,脑袋炸开鲜血四溢的尸体;她甚至看到了—— “呕。”从小到大除了在孤儿院那段时间之外都在接收良好素质教育的白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就连**影片也不会这么毫无下限地放出这种纯粹为了血腥而血腥的画面,她双腿一软瘫倒在地,顾不上接触到肌肤的粘稠液体,一个没忍住就吐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在梦里的原因,她干呕了好一会儿,什么也吐不出来。 “哦?女人?” 刚刚经历了精神冲击以至于到现在还没有缓过来的白鸟跪趴在地上,就连干净的手掌和膝盖陷进了混杂着血液的沙土里也没发觉,精神恍惚到脑袋嗡嗡,耳朵里都是san值狂掉造成的耳鸣,压根什么也没有听到。 不、不行了。 再这么掉下去一定会疯掉的吧?会疯掉的吧! 这到底是什么诡异的梦境啊喂! 赶紧给我醒来啊!! 她缓了缓,好不容易把离家出走的理智揪了回来,也顾不上手上身上沾上的污浊,就近跪坐在地上,狠狠地扇了只穿着运动短裤的光洁大腿一巴掌。 ‘啪’的一声,极其响亮,白皙的大腿上印上了一个脏兮兮的手印,敏感的腿部神经迅速向大脑传输痛觉,白鸟咬咬牙忍住敏感的身体感受到疼痛条件反射就要弹起来的冲动,紧紧闭着眼睛—— “赶紧给我清醒过来!” “嗯?”低哑的男性嗓音从她头顶传来,“普通人?把这里当成梦境了吗?” 白鸟身体猛地一僵,脏兮兮的手紧紧攥成拳放在腿上,她甚至能感受到掌心粘稠又粗糙的触感——那是血液杂糅着沙土的产物。 风把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送到鼻息之间,狠狠地灌入肺里,让她感到一阵比一阵猛烈的窒息感。 纤长的羽睫剧烈颤动,眼皮下不断转动的眼珠和皱成一团的眉心充分表现了主人的不安。 她缓缓睁开双眼,入目一片黑红,沾染在身上的血迹仿佛变成了从身体里流淌出来的新鲜血液,巨大的恐慌在心底蔓延,她猛地抬起低垂的头颅—— 看到了一大坨非常考验视力的马赛克。 “?”白鸟动作一顿,下意识抬手想揉揉眼睛,却在看到手上已经半干掉的血迹时放弃了。 她看了看自己正常的手,又抬头看了两眼眼前这一大坨貌似正在俯视着她的马赛克,陷入了沉思。 难道,因为常年沉迷熬夜打游戏,她的眼睛已经完全坏掉了吗? 白鸟不信邪地鼓起勇气扭头飞快地瞥了一眼犹如人间地狱的沙地—— 胃里一阵翻涌,她几乎都要听到大脑里尖锐的警报在提醒她理智值再一次跌落谷底的声音了。 她扛住了干呕的欲望,再一次抬头直面马赛克。 嗯,果然还是马赛克。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喂! “……”连续两次问话都没能得到回应的宿傩露出了核善的笑容,抬手正准备把这个女人鲨掉助助兴。 白鸟敏锐地察觉到了毫不掩饰的恶意,她眼睁睁地看着马赛克有几块颜色变了变,似乎做出了什么动作,她当机立断抢先开口,“那个……你好,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的突然开口反倒是激起了宿傩的兴趣——连续两次得不到回应让他还以为这个女人是个看不到他的普通人。 他暂时放下了抬起的手,俯视着眼前一脸情况外的女人,眯了眯眼。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得不到回答的白鸟顿了顿,小心翼翼地对虽然是一大坨马赛克但似乎身上没有什么致命伤口(因为只能看到马赛克的白)的男性提出了疑问。 宿傩可没有打算回答她这些无聊的问题,他眯着眼睛从她眼里看到了无法掩饰的惊惧,无趣地抬起手打算送她原地上路。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一定会杀了你这个该死的怪物!!该死的该死的两面宿傩——”由低到高的嘶吼猛然朝他们的方向扑了过来,一只手上握着断成两半的**,另一只手里似乎紧紧地握着什么。 按照正常情况下,眼前这坨马赛克在和自己对话的时候应该是面对着自己的,也就是背对着那个失去理智朝他们冲过来的男人—— “小心!”白鸟下意识出声提醒,黑而亮的瞳孔在触及到男人手里紧紧握着的、从他被刨开的腹部里掉出来的肠子时猛地一缩。 ‘唰’ 马赛克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她甚至来不及看清楚他的动作,几乎眨眼间,滚烫猩红的血液从男人的腰部喷溅而出,下一秒,尽管他的双腿任然还在艰难地奔跑,但他的上半身已经狠狠地栽倒在了沙地上。 温热的液体喷溅在脸上,白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紧缩的瞳孔疯狂颤动,浑身僵硬地一动不敢动,脑子里不断回放着男人死前充满了怨恨与绝望的眼睛。 “两面宿傩……?” 失去焦距的视线里忽然闪过一道冷硬的银光,她的视线下意识追逐着那一抹银光,耳边响起一道刻意压低的恶意低语。 “**吧,弱小的人类女人。” 胸口一凉,紧随其后的是向身体蔓延的疼痛,就像用烧红的铁槌子一寸一寸,把每一根骨头重重敲碎,散落的骨碎深深地扎入脆弱的血管、扎入细嫩的皮肉、被血液的流动冲刷着扎进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白鸟茫然地低头看着从背后穿透了心口的刀刃,下意识伸手按向心口,刀尖穿透了掌心,留下一个深可见骨的洞口,‘唰’地一下,尖锐的刀刃从身体里抽了出去,她甚至能听到鲜血喷溅到沙地上的声音。 泊泊流淌的鲜血把脏兮兮的手掌染成了艳丽的红,跪坐着的身体虚软无力地倒在了满是血污的土地上,白鸟挣扎着捂住胸口,无助地看着猩红滚烫的血液不断涌出,从胸前涌向大脑,涌上鼻腔,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只能无力地垂眸看着鼻腔和口腔里喷涌而出的鲜血。 “……疼……” 好疼。 这就是所谓的‘百分百沉浸式感官体验’么……? 还真是……糟糕透了。 哪怕躺着一动不动,身体内部却像被几百吨的大卡车反复碾过,她只能静静地承受着心肺的疼痛,承受着大脑失去供氧的窒息,承受着疯狂跳动的心脏趋于平缓,承受着逐渐消散的呼吸,承受着……世界在眼中一点一点崩塌。 直至消弭。 3. 复活 从眼睁睁地看着身体一点点走向死亡的痛苦中醒来,白鸟猛地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并不是她熟悉的家装风格。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迅速打量身处的环境—— 遮天蔽日的密林,难听的鸟鸣在耳边不断回响,清冷的月躲在厚重的云层之后,大地一片漆黑。 和她死前所处的显然是一个地方,只是—— 白鸟低头看向自己,手掌和裸露在外的双腿都很干净,胸口也没有那个致死的伤口,披散的长卷发和每一次睡醒时一样凌乱,熊猫棉拖也没有沾染上丝毫血迹。 甚至于,地面很干净,风送来的空气也很清冽。 这是……哪里? “哦?居然没死?” 这道声音在耳边响起的一瞬间,白鸟就get到所谓的「不夜之月」究竟是什么意思了——说白了就是没有任何攻击性的躺刀技能啊可恶。 恶魔的低语在耳边炸开,白鸟身体猛地一僵,警惕的漆黑瞳仁瞬间紧缩,敏锐地察觉到划破空气的声音,身体比反应更快地往旁边滚了过去。 ‘唰’利刃刺入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白鸟抿唇看了一眼刚刚苏醒的位置上插着的尖刀,胸腔里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向她发出警告,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秒就被一柄施加了沉重力道的尖刀穿透了腹部深深地扎进了地面里。 “呃啊——” 尖锐的疼痛席卷了身体,让她难以控制地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白鸟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她死死地盯着向她走来的马赛克,紧紧咬住下唇抵御被利刃穿透的疼痛。 洁白的T恤晕染出大片大片的深红,她一只手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另一只手颤抖着握住刀柄,想要把它从地面上拔-出-来。 被穿透的腹部不断地淌出血液,稍微动一动都会向身体传递出钻心的疼痛,白鸟浑身抖成了筛子,毫无血色的唇硬生生咬破了几个大口子,撑在地面上的手深深地陷进了粗粝的沙地里,却还是倔强地试图把刀刃从沙地里拔-出-来。 “完全没有咒术痕迹……‘复活’之类的术式吗?”身穿宽大和服的宿傩踩着木屐缓缓靠近那个倒在地上,仿佛一只濒死的虾一般奋力挣扎的女人,露出了饶有兴味的笑。 白鸟顾不上去在意他的话,握紧冰凉的刀柄,却疼得使不上劲儿。 对方用了很大的力道,用尖锐的菜刀将她的身体牢牢钉死在地面上,不管她怎么用力,除了给本就濒死的身体增加了数倍痛楚之外,别无用处。 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身上宽大的上衣被黏稠的鲜血和不断渗出的冷汗浸透。 糟糕透了。 她自暴自弃地松手,靠着一口不服输的气撑在沙地上的手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微卷的长发湿哒哒地粘在脸上,铺散在身后,承受着巨大痛楚的身体不时抽搐痉挛。 白鸟能感受得到生命的流失。 并不陌生的感觉——毕竟就在不久前,她才刚刚经历过一次。 她仰面躺在地上,为了借力而屈起的双腿无力地放了下来,脚上的熊猫棉拖不知道踢到哪儿去了,光裸的足灰扑扑的,被粗粝的砂石磨出了血痕。 如果是在平时,她大概会疼的不行。 但在死亡的威胁下,她甚至没有察觉到那一点儿细微的刺痛,蠕动了几下淌出血迹的唇,失去焦距的眼眸不知道落在哪里,一字一顿地吐出挑衅的话语: “死、变、态。” 说完也不管对方是什么反应,视线逐渐开始涣散,身体与感官仿佛完全剥离开来,心脏的跳动越发微弱,临近死亡的时候,就连承受的痛苦似乎都可以忽略不计。 又要死掉了吗? 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大坨马赛克,耳边似乎还传来了什么不和谐的声响,白鸟不做声地看了一眼,缓缓合上无神的眼眸,自顾自地死掉了。 意识沉入了黑暗。 * 光亮冲破繁密的树梢,掩盖了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 不断攀升的温度饶人安眠,白鸟睁开了双眼。 斑驳的光影透过树梢洒在身上,带着灼热的温度。 过于明媚的阳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识抬起一只手挡在眼前,眯起眼睛,不动神色地观察着眼前和失去意识前有些许差异的场景,若有所思。 熟悉的树梢,熟悉的粗粝沙地,熟悉的……噩梦。 又来了。 她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对死亡和疼痛的恐惧几乎战胜了人类天性中趋生的本能。 但也仅仅是几乎。 她发了一会儿呆,才慢吞吞地撑着沙地坐了起来。 四周空荡荡的,除了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什么也没有。 出乎意料地没有看到那个人——噩梦的源头。 也就是说,‘复活点’并不在那家伙身上吗? 白鸟动作迟缓地站了起来,踩着柔软的棉拖随便找了一颗粗壮的树,长满了翠叶的树冠在沙地上透露出一大片阴影。 她半倚靠着树根坐了下来,伸手圈住膝盖,安静地复盘目前的已公开情报。 ——没记错的话,那个人就是「千年前的诅咒之王——两面宿傩」。 是她在那款游戏中选择攻略的第一个角色。 也就是说, 她真的进入了那个凶残到san值狂掉的破游戏里。 虽然完全没有科学依据,但是那一大坨只有她能看见的、只会出现在攻略对象身上的马赛克,就是最大的证据。 除他之外的任何人在她眼里都是真切的‘人’,如果不是她的眼睛或者脑子得了某些乱七八糟的绝症,那么基本上就能断定。 她,白鸟大山,因为一款莫名其妙的游戏被惨无人道地虐杀了两次,并且未来也许还会存在无数次。 复原的身体没有一丝一毫的痛楚,但她却仿佛依然能感受到感官上残留的痛苦,那是一种,刺骨的、与死亡交织在一起的、无法言喻的痛。 她垂眸看向白皙干净的掌心,浅浅的掌纹如同盛开的花瓣,指甲圆润,指缝里也没有沾上黏腻的血污。 仿佛那些痛彻心扉的痛苦只是一场泡沫般的梦。 但她清楚的知道,那不是梦。 “游戏……么。” 几不可闻的低喃消散在风里。 既然是游戏,那就一定会有通关的方法吧? 常年消极怠工的大脑疯狂运转,迅速罗列出每一条有用的信息分门别类整理好,再顺着已知信息推断出可行性较高的方案。 而其中,曾经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的公开情报及‘攻略需知’显然是重中之重,大脑迅速从中提取出有效信息—— ‘好感度即可见度’……吗? 余光扫到一闪而过的银光,白鸟一动不动。 利刃钉入树干,巨大的力道震下大片落叶,剧烈颤抖的刀柄发出嗡鸣声。 一小缕黑发飘飘悠悠地散落,颊边传来刺痛,鲜红的血液顺着脸颊的弧度滴落在沙地上,混杂着沙土,开出污浊的花。 白鸟仰头,阳光有些刺眼,她不自觉眯起眼睛,不远处站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马赛克。 明媚的光斑洒在她脸上,苍白的脸上神色淡淡,若隐若现的卧蚕托起微微眯起的眼眸,唇色浅淡。 “「诅咒之王——两面宿傩」……吗?” 宿傩勾唇,对这个浑身上下都察觉不到丝毫咒术气息,却怎么也鲨不掉的人类女人产生了一丁半点的兴趣,“哦?诅咒之王么?看在你识趣的份上,饶你一命怎么样?” 似乎得到了预料之外的答案……白鸟站起来,随意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抬手用干净的袖子擦掉脸颊上的血迹,忽然冲他无害一笑,“好的老板。谢谢老板。” 然后毫不客气地转身就走。 走了没两步,破空声再次袭来,白鸟无奈地叹了口气,果断蹲下。 闪烁着冷硬银光的菜刀擦着她天灵感狠狠刺入沙地,显然是冲着她脖子来的。 但对方似乎完全没有认真地被她放在眼里的样子——就她所看到的惨状而言,让马赛克先生认真起来兴许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事。 “我说,”她努力克制住身体条件反射的颤抖,就着蹲下的姿势往前挪到菜刀旁,伸手握住刀柄尝试着拔了拔,没拔-出-来,黑的纯粹的瞳孔疑惑地看向糊成一团的马赛克,“好歹稍微说话算话一点吧,诅咒先生?” “嗯?”宿傩倒是没在意她试图拔刀的行为——毕竟他可不认为这个没有咒力且四肢瘦弱到不如干脆退化的人类女人能把他亲手扔出去的刀从地面上拔-出-来,**从哪儿又掏出来一把银光闪闪的菜刀,握在手上比划着这一次从哪一个部位下手更有趣,顺带大发慈悲地给她解惑,“哦,那句话啊。似乎忘了告诉你——时限,十秒。” “而且,你该不会以为我忘了吧——死、变、态?” 充满恶意的低语似乎能轻而易举地激发起名为‘恼火’的情绪——但这显然对她并不管用。 白鸟选择性忽视了他的恶趣味,苦恼地盯着眼前这把深深扎在地面上的菜刀,伸手扒拉了两下周边相对松散的泥土,尝试着把它抠出来,蹲在地上头也不抬,看起来毫无防备地问,“杀毫无还手之力的我会让你得到快感吗,诅咒先生?” 用最无害的姿态说出最挑衅的话语,白鸟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丝毫不对劲。 或许应该说,她目前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如何获取一把‘boss掉落的不知名菜刀’上了。 攻略这种没有丝毫人性的家伙? 不。白鸟拒绝。 这对于记仇的天蝎座来说是最不可能出现的选项。 痛苦什么的……真是让人感到厌烦。 “杀死女人和小孩,亲眼看着弱小的人类痛苦又不甘地被我撕碎,这可比快感要强烈得多啊,人类。” 白鸟看不清他的表情,甚至就连他的动作也只能通过不断变换的马赛克大致推断,隐约能猜出面前的变态先生似乎十分惬意呢。 “真是恶劣啊,诅咒先生。”地面上的刀刃拔不出来,白鸟索性站起身,脸颊上的血迹干成了怪异的块状物,她伸手摸了摸,指腹被染上铁锈的红色,她真诚地发问,“那么,杀一个不会真正死去的人,也会得到快感吗?” 从心理学的角度上来说,正常的人是无法理解变态的想法的,他们犯罪的原因往往五花八门,兴许是对现实生活的宣泄,兴许是遭受过某种难以磨灭的心理创伤,兴许只是发自内心地满足于对他人生命的掌控—— 无论是哪一种都好,白鸟并不认为他们值得被‘救赎’。 很显然,眼前的诅咒先生就是其中表现优异的变态。 老实说,她对改变他、救赎他、攻略他之类的路线一点兴趣也没有。 或许应该说,比起攻略他,白鸟更想做的事情是亲手把对方施加在她身上的痛苦一点一点还回去。 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对方的武力值完全就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啊。 她无法依靠表情来判断对方的情绪,只能睁着一双写满了真诚的眼眸认真发问:“请问,” “可以给我一把刀吗,诅咒先生?” 4. 请求 “可以给我一把刀吗,诅咒先生?” 穿着怪异服饰的女人丝毫没有危险意识地向**不眨眼的诅咒之王提出请求。 那双看似无害的漆黑眼眸里看不出一点儿虚以委蛇的迹象,仿佛不是在开口索要武器,而是随口说了一句‘今天天气真好’之类的寒暄。 “哈?你在做梦吗?” 虽然看不见表情,但白鸟能想象得出来对方脸上赤-裸-裸的、仿佛是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 她并不是真的需要一把武器和他战斗——老实说,凭借她战五渣的身体素质,就算是给她一百年大概也碰不到他的衣角,这点自知之明白鸟还是有的。 不过,有武器和没有武器的差别还是很大的。 手里握着一把武器,哪怕明知道干不过对方,但多多少少也能带来一点儿心理上的安抚作用。 当然,作用也不仅限于此。 无视掉对方的嗤笑,白鸟一脸冷静,且认真,“我想大概不是。” “所以,”大概是被她‘目中无人’的态度引起了兴趣,宿傩咧嘴一笑,“你在命令我?” 察觉到他语气的变化,白鸟顿了顿,耐心解释道:“是请求。” “请求?”鲨人不眨眼的诅咒之王把刀尖对准了她。 看起来并不像是在吓唬人——白鸟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对于毫无法律意识以及道德底线的家伙来说,‘吓唬’在他们眼里大概等同于‘动手’。 毕竟这可是个毫无底线的**游戏啊。 “……请求。”她肯定地点点头。 “哦?好啊。”宿傩缓缓露出笑容,锋利的菜刀在他手上只是不值一提的小玩具,轻飘飘地打了个转儿,修长的指尖捏住刀尖处薄薄一层的刀面,把刀柄对着她,“那就,过来拿吧。” 深深烙印在大脑里的疼痛似乎又疼了起来,身体下意识绷紧。 白鸟微微仰着头看向那道身影,克制住身体的本能反应,心知肚明自己大概又要凉,但她还是小心地展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泛紫的唇弯了弯,两个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显得格外无害。 她说,“好。” 像是没想到她会答应,宿傩脸上略微狰狞的笑无限扩大,恶意几乎化为实质,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等待送上门的愚蠢猎物。 她没有再去管插在地面上的菜刀,迈开步子,缓慢而坚定地走向他。 有那么一刹那,像是神话里为他而来的辉月姬。 仿佛蒙着水雾的眼眸半阖,眼尾软软的垂着,有点儿怠惰的模样。 白鸟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克制短时间内被虐杀两次后留下的心理和生理上的影响,大脑牢牢地记住了那深入骨髓的痛楚,一次又一次地反馈给身体,每一根神经似乎都在声嘶力竭地发出尖锐的警告—— 光是保持住这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就已经相当费力了,她甚至都顾不上去在意一定十分扭曲的面部表情。 在距离马赛克大约三步的距离前站定,阳光透过树影从他身后铺洒了一地。 白鸟这才发现,这位丧心病狂的诅咒先生身型出乎意料的高大,她完全可以通过用余光去观察投落在地面上的影子窥探到一点儿不太有用的信息。 比如,短发,身穿宽大和服的男性。 虽然没什么用。 他的影子几乎把她整个人笼罩在其中,白鸟仰着脸看他,瓷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玻璃珠一样的瞳孔因为轻微的近视和散光有点不太明显的涣散。 她伸出双手,在和胸口齐平的高度,微微向前摊开,掌心向上,“我来了,诅咒先——” 鲜血先疼痛一步出现在视野里,还没说完的话语戛然而止。 白鸟迟钝地低头,看着干净的手掌上穿透而过的刀刃,鲜红的血溢出,浸湿了袖口,顺着指缝流淌到地面上。 锥心的疼痛瞬间直达大脑,又被迅速传达到每一根神经末梢。 “呃——”迟来的剧烈痛楚启动了身体的自我防御机制,她下意识弯下腰去抵御,另一只手紧紧攥住鲜血淋漓的手腕。 “啊,没接住吗。” 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稍微拉回了一点儿理智,白鸟蜷缩着身体,面色惨白,湿漉漉的眼睛挣扎着望向他。 带着控诉与泪光。 “怎么没接住呢?” 宿傩俯身,黑色的指甲毫不留情地捏着她的脸,迫使她抬起头来,眼神一寸寸掠过这张因为痛苦而扭曲的面孔,愉悦地眯起眼眸,“不是你说要的么?” 血液不断流失的感觉并不好受,手脚开始逐渐冰凉,背脊密密麻麻的冷汗浸湿了薄薄的上衣。 大脑一阵眩晕,身体摇摇欲坠,白鸟索性任由疲软的身体半跪在地面上,膝盖和小腿磨出了血痕。 她却不是那么在意,迟钝的大脑费力地处理着接收到的信息,颓靡的头颅缓缓抬起,涣散的瞳孔仿佛汇聚了无穷的光亮,不闪不避地注视着眼前这张并不明晰的面容。 “所以,你体会到虐**类的快感了吗,诅咒先生?” 她的声音在颤抖,生机在流逝,面容逐渐灰白,眼睛里却燃烧着熊熊火焰。 钳制着她下颔的手猛的收紧,力道大到仿佛下一秒就能扭断她的脖子。 “遗言吗?” 白鸟疼的浑身发抖,却还是咬紧牙根顺从他的力道高高昂起头颅,眼眶红红的,“不、不是。” “下一次见、见面,请给我一把刀。” 短短的两句话却因为难以抑制的颤抖磕磕绊绊,坚硬的牙齿撞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有些刺耳。 她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失血过多的晕眩感和一波又一波的疼痛在身体里角逐,脆弱的神经完全承受不住这种程度的折磨。 “下一次?”垂眸看了一眼昏昏沉沉的女人,视线从她紧蹙的眉到泛紫的唇上,大片大片鲜红的血液开出的彼岸之花似乎也不那么令人心情愉悦了。 这张脸上的表情真是让人不爽到极点—— 他收敛了恶意满满的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苟延残喘的女人,忽然伸手捏住她托举着的受伤的手腕,面无表情地攥紧,满意地看到了那张脸因为痛苦而扭曲的模样。 痛。 撕心裂肺的疼痛仿佛涨潮的海岸,轻而易举将她席卷其中。 白鸟空着的那只手下意识抵在材质柔软的和服上用力推了一把,非但没有把忽然笑了起来的马赛克推开,反而被他反手握住紧贴着手背的刀柄漫不经心地抽了出来。 失去焦距的视野一片深不见底的红。 挡在身前的高大身影似乎往后退了几步,失去钳制的身体因为反作用力仰面倒下,她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饶有兴味的视线,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了。 “……既然你想要,那就来找我索求吧,女人。” 重重砸在地上的一瞬间,溅起的尘会蒙住了她的双眼,她似乎隐约听到了耳边响起的声音,疼痛却彻底占据了混沌的大脑,让她无法分辨那话语里的意味。 她就像一艘在大海里漂流的小船,找不到归处,也看不到未来,一个小小的海浪就能轻而易举地把她彻底打翻。 看不到指引的灯塔,也逃不过深不见底的大海。 冰凉的触感从脖颈滑过,尚未来得及感慨血液的温热,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 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白鸟放任自己怠惰地躺在冷硬的地面上,耳边是熙熙攘攘的嘈杂,有点儿热,有点儿闹。 但这都与她毫不相干。 有人类的声音,也就是说—— 她离开了那片疑似树林的区域,复活点刷新在了人类的城镇里。 ……随机刷新吗。 她闭着眼睛,精神上的疲惫让她连指尖也懒得动弹。 这一次能从变态手上骗到武器吗? 可以的话不如直接给自己来一刀会不会死得更快一点? 这个破游戏居然没有设置生命上限吗?唔……那大概会诞生非常多肝帝吧?真的不会亏钱吗? 嘛。不过这种游戏除了她这个被骗进来的二百五之外真的会有别的玩家吗? 脑袋里天马行空的想法四处发散,白鸟懒洋洋地感受着地面的微凉和阳光的炙热带来的冰与火之……口胡,是森林冰火人!(bushi 忽然,尚且称得上安静的四周忽然传来几道凌乱的脚步声,听起来不止一个人。 路人? 察觉到脚步声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白鸟沉默了几秒,忽然一个仰卧起坐坐了起来,满意地看着眼前几只被自己吓得滋哇乱叫的小鬼——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两个瘦瘦小小的萝卜头。 “鬼、鬼啊!!!”眼睛里迅速蓄起两泡泪水的小女孩指着她嚎了起来,一边嚎一边还不忘死死拽住身旁一个同伴的衣角,坚决贯彻要死一起死的优良品德。 被她拽住的小男孩也被吓得不轻,哆哆嗦嗦地看向了主心骨,“元、元哥,怎、怎么办……” “别怕。”被称为元的少年抿着唇,身形偏瘦,虽然垂着眼眸,但浑身都紧绷着警惕她的一举一动,同时还不忘安抚躲在自己身后的两只小豆丁。 “现在可是白天,即便是鬼神也不会随意出没的。” 一向嫌弃孩子太过于吵闹的白鸟一反常态地笑弯了眼,故作高深地嘿嘿一笑,“那可不一定,毕竟能在白天出现的可不是普通的鬼呢。嘿嘿嘿,不听话就把你们抓回去煲汤喝——听说用小孩子煲出来的高汤鲜美得不得了呢~” 这下别说小女孩了,就连看起来比她年纪稍长的小男孩都憋得小脸通红,眼眶里的泪珠滚来滚去,就是倔强得不愿意掉下来。 “不许哭。”白鸟被他们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就连糟糕透顶的心情都出乎意料地明朗了不少,“谁哭我就把谁抓回去。” 这话一出,吓得躲在最后面的小女孩动作麻溜地把哐哐掉个不停的泪珠子全抹在了努力憋住泪水的小男孩身上,还熟练地用力吸溜鼻涕,试图营造出没有哭过的假象。 眼看着这几只小萝卜头被自己吓得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白鸟笑也笑够了,正打算让他们早点回家去,免得一会儿撞上**不眨眼的变态先生,还没开口就听到了来自饥饿野兽的怒吼—— ‘咕噜噜噜噜’ 三只小萝卜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通过眼神确认了不是彼此,其中两双红彤彤的眼睛齐刷刷看向她,要掉不掉的眼泪吧唧吧唧就掉了下来。 白鸟:“……”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要怪只能怪肚子戏太多——不过也完全情有可原嘛,毕竟她可是短短一天不到的时间内就经历了三次生死极限的女人。 虽然确实如此,但……这种莫名其妙的自豪感是怎么回事啊摔! “咳咳。”她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今天鬼神大人心情好,就不抓你们回去煲汤了。” 一边说她还一边用眼睛去瞟那几只哭唧唧的小屁孩,装模作样地挥了挥手,“不过,如果等会儿我发现你们还没有回到家里好好待着……哼,我就会把你们一个个统统抓回去扔到大锅里去。” 白鸟也有考虑过要不要威胁这几个兴许是npc的小屁孩去给她带点吃的过来——随便什么都好,面对变态的时候还没有什么感觉,一旦稍微放松下来,她甚至觉得再不吃点东西胃就能自己把自己给吃了。 但是…… 她的视线落在他们手肘处、裤腿上、还有需要仔细观察的角落,深浅不一的补丁被细密的针脚严严实实地缝了一层又一层,衣角处洗得发白起毛的痕迹,叫做元的少年偏短的裤腿处明显和整条裤子颜色不一样的拼接,都在告诉她一个无法忽略的事实——他们的家庭并不富裕。 怎么忘了呢,这可是一千年前啊。 白鸟笑着摇摇头,装作不耐烦的模样驱赶他们,“快回去吧,不听话的小孩今晚就会被抓走,听到没有?” “听、听到了!” 名为元的男孩格外沉默,似乎不太敢看她,剩下两只小萝卜丁怯生生又努力大声地回答她。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白鸟有那么一个瞬间觉得小屁孩什么的还是有点儿可爱的。 不过这种并不坚定的想法往往只需要打开手机,翻一翻铺天盖地的熊孩子相关话题,基本上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哪怕此时此刻的她别说手机了,就连填饱肚子都做不到。 零零碎碎的脚步声响起,老老实实被小少年牵着手离开的两个小屁孩一溜烟消失在了尽头。 早无干脆挪动了一下位置,蹬了蹬腿往后挪了一点儿,靠在墙壁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打量着四周。 她似乎是在一条极窄的巷子里。 粗糙的墙面砌得并不高,从她的角度能看到一点儿老式土屋的边边角角,透着光的那一边很显然就是小屁孩们跑出去的出口,另一边就在她伸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也是一面砌得不高的围墙。 一条有些深度、且十分狭窄的死胡同。 糟糕的地形。 虽说确实是在脑海里稍微构思了一下逃跑方案和路线,并且稍微认真地研究了一下下可行性,但也不用把她的复活点刷新在一旦被堵住出口就只能乖乖等死的死胡同里吧? 可恶的十九禁破游戏。 5. 少年 饥肠辘辘的白鸟靠在隔着T恤都能察觉到粗糙的墙面上,毫无动力地放空自己。 好饿。 饿到连走到热闹的人群里去乞讨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知道,巷子口外或许就是热闹的街市,鼎沸的人声时不时传到耳朵里,有点儿吵闹。 但更多的是熟悉的安心。 至少比起那片承载了血液和死亡的树林多了不少烟火气。 “……那个,”巷子口忽然冒出一个有点儿眼熟的脑袋,朝正在闭目养神的白鸟问道:“……我带了一些腌萝卜。” 白鸟慢吞吞地转头看向那个去而复返的少年,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元躲在石墙后探着头,被晒得通红的脸上显而易见的紧张,垂着眼睛不敢看她,“你、你饿了吧?” 所以这小少年是特地回来给她送吃的? 元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明明对方看起来无论是怪异的服饰,还是洁白的肌肤、又黑又亮的长发,看起来完全就不想是他们这样的穷苦人家所能接触到的阶级。所以就算她恶声恶气地吓唬他们,比小春和阳一年长好几岁的他还是能看出来她并不是自己所说的‘鬼神’。 尽管他此刻正注视着崎岖的地面,但余光还是忍不住偷偷观察这个与他见过的任何人都不同的女性—— 阳光撒在那头浓密微卷的长发上,折射出润泽的光芒,比月亮的光辉还要白皙的肌肤足以令任何武士大人折服,裸露在外的双腿更是令人不敢直视——比他偶然之间看到的幕府大人最宠爱的夫人还要美丽。 如同传说中来自月宫的辉夜姬。 把害怕的阳一和小春送回到家里的他本该顺从地回到家徒四壁的家中,把今天天还没亮就到码头搬运重物得到的工钱交给持家的母亲,然后帮助她完成繁重的工作,看顾年幼的弟妹,最后在太阳落山之前到桥头去等待目前在武士大人家中打杂的父亲归家。 哪怕是在小小的镇子上,他们一家也任然需要为了每日都能吃上一口饭、家中年幼的弟妹不至于饿死而奔波,和所有的人一样,忙碌于并没有什么意义的繁琐工作,只为了见到第二天升起的太阳。 这条狭窄的巷子一面是受到尊敬和供养的武士大人的府邸,另一面则是每每下雨都要担心会不会就此坍塌的破旧房子,他被阳一和小春拉到这儿来,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女人的谎话,猜想着她大概是从武士大人或他连想都不敢想的大人府邸中跑出来的家眷。 可他没有拆穿她。 为什么呢? 元本以为,是因为他知道这个女人绝对不是他们可以接触到的大人。 但本该老实回到家中的他为什么会忽然想到这个躲在巷子里来路不明的女人呢? 今年十六岁,虽然因为常年吃不饱饭而格外瘦弱,但已经成年并且可以帮衬家里的元想不明白。 他躲藏在刚好塞下一个人的角落里,静静地注视着飞扬的沙土,背在身后的手上拿着最干净的一块粗布手帕包裹起来的腌萝卜——那是他这天中午所有的口粮。 女人迟迟不回话。 他惴惴不安的心仿佛被放到炎热的太阳底下炙烤,谨慎地警惕着或许会从角落里跑出来斥责他冒犯大人并一刀将他杀死的武士,心底升腾起担忧——唯恐贫瘠的家庭因为无法承受住失去一名劳动力的打击而支离破碎。 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就此离去。 被沉重的枷锁束缚着的心倔强地等待着一个答案。 白鸟没有说话,这是她意料之外的事情。 她原本很笃定,这是一个游戏。 而游戏之中的所有人——包括作为玩家存在的她、需要攻略的任务对象、以及至今为止每一个出现的npc,都可以统称为游戏人物。 游戏中按照程序指令驱动的npc,作为玩家的她不会对他们产生任何共情,哪怕是昨夜直面人间地狱一般的杀戮场景,她也仅仅是置身事外地吐槽游戏的血腥与暴力,并且因为剧烈的视觉冲击而产生生理性不适。 仅此而已。 对于死状惨烈的‘人’,以及作为始作俑者的‘攻略对象’,她都没有产生一丁半点的怜悯和畏惧。 充其量也只是对切身体会到的疼痛而产生大量的厌恶与惧怕。 除此之外,她仅仅把自己当成一名真正的‘游戏玩家’,一定程度上地代入了剧情,但又理智地全然置身事外。 可是,眼前这个主动与她发生交集、并且关键词大概是‘贫穷’的npc却脱离了她的预期,让她竟然从不断的死亡与复活中抓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善意。 ——或许,是智能npc吗? ——又或许…… 这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游戏世界吗? 白鸟垂下眼帘,纤长浓密的羽睫掩盖了眼底的思绪。 ‘咕噜噜噜’ 蠕动的肠胃发出不满的**,把她四散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微微歪着脑袋,乌黑浓密的长发略微凌乱地披散在肩上,将她的皮肤衬托得愈发如同上好的牛乳一般白皙,她却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少年煎熬的内心和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低垂的脑袋。 “真的没有关系吗?”她确认道。 她原本就只是想吓唬吓唬那两个小屁孩,倒也没有指望能唬住眼前这个小少年,被看穿也是正常的,只是没想到他会主动给她带来食物。 食物对于这个时代并不富裕的家庭来说,应该是至关重要的物资吧? “……没关系。”听到她的声音,元猛地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却在目光触及到她曲起的光裸双腿时被烫到一般垂下脑袋,“只是……腌萝卜而已。” 他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是贫穷的平民用以果腹的腌萝卜而已。 “那、我能过去吗?”他小心翼翼地询问。 白鸟虽然不解,但还是应了一声,“当然可以。” 元这才注视着铺满砂石的地面缓缓朝她走去,心里默数着迈出的步数,直到——白皙的双腿映入眼帘。 从他的角度甚至能看到那双光洁的大腿上浅淡微红的擦痕,在白得近乎发光的肌肤上格外碍眼。 这样的女性本该是被武士浪人、乃至更厉害的大人安好地保护在羽翼之下的存在……却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只能屈居于这个阴暗窄小的巷子。 而唯一能接近她的自己,却连最普通的伤药也无法提供。 “你叫……元,对吗?” 耳边属于女性的嗓音把他拉回了现实,意识到自己正在对着她的腿发呆,元只觉躁动的热气从心底一下升腾到了脸上,耳根飞快染上绯红,手足无措地把背在身后的东西向前一递,头越埋越低,声音闷闷的,“……对。” 幕府的大人和武士们都对阶层十分敏感,一向谨慎的他原本应该在末尾加上尊称的,否则一旦遇上凶狠的大人,对方就算一刀将他刺死也不会有任何人为他开口求情。 但不知为什么,他主动且刻意地省略了那个称呼,甚至没有谨遵礼仪向她弯下脊背。 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私心,他不想让这位女性察觉到自己的卑躬屈膝。 最重要的是,她似乎对他站得直挺挺地给坐在地上的她递上东西的行为没有察觉到丝毫不对劲。 白鸟伸手接过那一小包被灰白色的粗布包裹着的腌萝卜,葱白的指尖难以避免地触碰到了遍布着厚厚一层茧的手掌,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是那只手猛地一下缩回到了身后。 好在她已经捏住了那一小团食物。 不过这个小少年突兀的动作还是让她产生了些许诧异,“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元急切地回答着她的问询,余光小心地注意着她的神情,担心自己的冒犯会让她心生不悦。 然而没有。 白鸟只是低着头,认真地拆开平放在掌心上的一小团,灰白的粗布手帕外层展开后,露出了内里色泽黯淡的腌萝卜,被手帕团着,看起来有点儿皱巴巴的,卖相并不好。 元下意识屏住呼吸,低垂的头几乎要埋进土里,唯恐下一秒她就会把那一团看起来和她葱白的指尖截然相反的腌萝卜砸到自己脸上。 白鸟完全不知道看似沉默寡言的少年已经在脑子里脑补出来一个娇蛮大小姐的形象,如果她知道的话大概也只会直呼好家伙。 胃里空荡荡的感觉并不好受,在尝试从没吃过的食物和饿死之间,她果断地选择了前者。 面不改色地捻起一小块皱巴巴的腌萝卜,毫不犹豫放进嘴里嚼了嚼—— 半脆不脆的口感,大概是为了填饱肚子的原因,有点齁咸,带着一点点萝卜的苦涩,除此之外倒没有什么难以接受的味道。 大概是真的饿了,白鸟顾不上咸得发慌的口感,迅速解决掉这一小团少得可怜的腌萝卜,胃总算是好受了点儿。 手上的灰白粗布沾上了一点儿食物的污渍,她偷偷瞄了两眼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小少年,有那么点儿不好意思起来。 她大概猜不到元此刻的心情——亲眼看着辉夜姬一样的女性丝毫不嫌弃地吃掉了他带来的下等人果腹的食物,没有不屑,也没有一丁半点的不满,这对于习惯了帮父亲去给侍奉的武士大人准备盛大食宴的元来说大为震撼。 甚至因为过于震撼而忘记了言语。 “唔……谢谢你,元。”白鸟向为她提供了食物的好心npc表达谢意,托着完全看不出是手帕的手帕举了举,“这个,需要我帮你洗干净再还给你吗?” ——虽然她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赶在死掉之前洗干净送回去。 元慢慢抬起头,愣愣地看着眼前披散着长卷发的女性,不自觉地注视着那只比洗得泛白的浅灰色手帕白的多的手,毫不介意地托举着属于他的粗糙手帕。 似乎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从身体里剥离了,麻木的心脏仿佛被注入了鲜活的血液,淌过每一个角落,令他感到无比的舒适。 那张瓷白姣好的容颜在他为了生活不停奔波的人生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他竟从未发现这个父母随意取的名字如此美妙动听。 “不,不用。”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动作僵硬而小心地从她细嫩的掌心接过自己粗糙的手帕,紧紧地、无比用力地攥在手里。 “秋元。”他忽然鼓起了所有的勇气,半跪在她身前,习惯了低垂着的眼眸认真地注视着那双比布满星辰的夜空还有美丽的眼眸,紧张而又满含希冀地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这是……我的名字。” 他迫切地渴望着能知道她的名字——哪怕那并不是他这样的人可以肖想的。 可是…… “很好听的名字。”或许是因为少年瘦弱的身躯,也或许是因为他是她进入这个莫名其妙的游戏之后遇到的第一个向她散发善意的人,白鸟难得的主动开口夸奖了对方,出于礼貌也告诉了他自己的姓氏,“我是白鸟。” 当然,她是不可能把自己牛逼哄哄的名字告诉任何人的! 包括这个破游戏的攻略对象——虽然她向来喜欢在沉浸式玩乙游的时候把本名当作昵称以此获得代入感,但她光是想一想这些凶残的攻略对象们一边呼唤着‘大山酱’一边手起刀落地把她捅个透心凉…… 白鸟:强颜欢笑.jpg 6. 死亡 白鸟。 这是她的名字。 白色的、高贵的、在天上自由飞翔的鸟儿。 元默默地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名字,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席卷了心脏。 他动了动嘴巴,还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点什么才不会让她看穿自己的窘迫。 白鸟靠在石墙上,手懒洋洋地搭在膝盖上,半眯着眼睛。 像一只栖息的倦鸟。 她正想开口让他早点回去,身体忽然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息,来不及多想,她猛地撞进少年怀里,把他整个人扑倒在地,粗粝的砂石擦破了手掌和膝盖,掀起的尘土涌入口鼻,让她看起来灰头土脸的。 冷光一闪而过。 一柄尖锐的刀刃深深地扎进她依靠的石墙里,裸露在外的刀柄颤动着发出嗡鸣,粗糙的墙面上,裂纹以刀刃为圆心向四周扩散开来。 “躲到这里来了吗,无用的女人?” 低哑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的呢喃,□□裸地彰显着主人的恶意。 白鸟匍匐在少年身上,顾不上在意他一瞬间涨红的脸和不知所措的手脚,仰着头去看巷子口突然出现的身影。 他逆着光而来,宽大的和服将狭窄的巷子口遮得严严实实。 那把利刃显然是冲着两人来的,但凡白鸟身体的下意识反应慢上几秒,那柄带给了她无数噩梦的刀刃绝对会把他们的身体捅个对穿。 白鸟的心瞬间凉了半截,紧紧盯着他的影子,生怕他一言不合就下死手——身为玩家的她倒是无所谓,但是她几乎可以肯定被这家伙干掉的npc绝对不会再有重新做‘人’的机会。 ——想想那天晚上七零八落的尸体就知道了。 她自己无非就是再一次经历死亡的痛苦,但是她一点也不想把这孩子牵扯进来。 顾不上血淋淋的膝盖和手掌,她利索地爬了起来,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元。 元还没来得及为突然扑进自己怀里的女性躯体面红耳赤,一抬眼就看到了深深扎进石墙里的利刃和她身上的伤痕,脸色一白,下意识以为自己即将遭受觊觎大人的责罚。 他想站出来旦下责罚,但脑海里忽然闪过母亲苍老的面容,父亲永远弯着的脊梁,弟妹黑瘦稚嫩的面庞……他犹豫了。 下一秒,柔弱的身影挡在他身前,乌黑的发丝轻轻扫过他粗糙的皮肤,他忽然就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勇气。 他纤瘦的身体迅速爬了起来,看向她注视着的方向—— 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可是她戒备的神情是那么真实,石墙上的刀刃依旧闪烁着刺目的寒光。 元感到了几分不解,下意识看向她:“白、白鸟大人……” 白鸟甚至没来得及制止他,落在自己身上的、带着恶趣味的探究视线骤然消失。 元的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恶狼盯上的猎物,阴冷可怖的视线从看不见的地方紧紧锁定住他。 他抿了抿唇,清秀的脸上流露出不安的神情,左右张望着试图找出点什么。 直到他开口,宿傩才真正注意到这个普通的人类少年,他眯起眼睛,这才发现那个女人隐隐将他护在身后的动作。 “哦?大人?”指尖银光一闪,尖锐的刀刃明晃晃地宣示着自己的威胁。 白鸟察觉不妙,上前一步,面容冷淡,眉心微微蹙起,“诅咒先生,是来为我实现遗言的吗?” 她闭口不提身边的少年,眉眼认真,乌黑的长发和灿烂的阳光将她的肌肤衬托的格外白皙,膝盖和手掌混杂着泥沙的擦痕、灰扑扑的面皮让她看上去有些狼狈。 但却仿佛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不。”宿傩可没有把一个无法看到他的普通人类放在眼里,他只是对这个女人狂妄的态度感到非常不满,指尖的菜刀玩闹似的朝他们刺去,“我当然是来,杀你的。” 银光速度很快,白鸟只来得及推了一把元,自己再借力往旁边倒去,砂石在裸露的肌肤和脸上留下细小的擦痕,好在对方并没有认真起来,让他们得以侥幸躲过,尖刀扎进了地面里。 元亲眼看着凭空出现的尖刀想要置他们于死地,迅速从地上爬起来,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想要去把另一边的白鸟扶起来。 大面积的擦伤并不好受,血液混杂着沙土覆盖在伤口上,火辣辣的疼。 但白鸟顾不上这些,看见元还想朝她跑来下意识阻止,“别动!” 宿傩站在唯一的出口处,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人。 深吸一口气,白鸟站了起来,没有装傻充愣,神色平静,“你很喜欢**吗,诅咒先生。” 虽然是疑问句,但她却用无比笃定的语气说了出来。 这种和哪怕**掉也仿佛置身事外一般的冷漠全然不同的平静让宿傩分外感兴趣,他指尖又出现了一把尖刀,饶有兴致地把玩着,“嗯,是啊——尤其喜欢杀你这样的女人。” 就算看不到他的脸,白鸟也能从他愉悦的语气里听出跃跃欲试,一边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吐槽了一万次变态的心思你别猜,一边尝试交涉,“那就来杀我吧——反正你对我的能力也很好奇,不是吗?” “杀你?”宿傩尾调骤然上扬,夹杂着不悦与迫不及待的矛盾情绪多变得让她难以分辨,“还真是不怕死的女人啊。” 浮空的尖刀对着她的方向点了点,似乎在犹豫着从哪个部位下手能让她获得最大程度的痛苦。 白鸟呼吸一滞,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回忆起曾经遭受过的痛苦,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压制着生理上想要逃离的欲望,吐出一口气,眼眸清亮,似乎笑了笑,又似乎没有,“大概吧。那你要动手吗,诅咒先生?” 眼前的女人弱小到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明明已经惧怕到身体都在止不住的颤抖,那张冷淡的面孔脆弱而又平静,穿着从未见过的怪异服饰,皎白的肌肤仿佛遭到凌虐一般残存着肮脏的血污,仅有的能力也只是无法保护自己的‘复活’,却大言不惭地对他说出挑衅的话语。 是为什么呢? 宿傩眯眼注视着她,恍如实质的恶意将猎物牢牢包裹其中。 让他猜猜,阴冷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一动也不敢动的人类少年,扫了一眼他脸上始终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颇觉无趣。 这个面对死亡也置身事外的女人,就是为了这么一个不堪一击的弱小人类选择挑衅他? 宿傩嗤之以鼻,“你在挑衅我——为了这个没有丝毫咒力的普通人类?” 白鸟摊摊手,“谁知道呢。” 从变态手里救下一个普通人——说实话,她一点把握也没有。 尽管内心深处还是笃定地相信着,这只是一个游戏,所有出现的‘人’,充其量不过是可再生的npc,除她之外的任何死亡,都只是一道程序、一道指令、乃至于一个微不足道的口令。 而在这个游戏中,就连她——游戏玩家的死亡,都微不足道。 弱小到只能在攻略对象的虐杀下苟延残喘的她,本来就不应该为了一个普通的npc去挑衅他,那对于她的计划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但, 她就是这么做了。 没有深思熟虑,没有等价交换,或许是出于对那几块并不算太好吃的腌萝卜的答谢,她想这么做,所以就做了。 仅此而已。 白鸟叹了口气,神色恹恹,自暴自弃道:“所以,你接受我的挑衅吗,诅咒先生?” 明明是最怕痛的人,居然还会有上赶着找死的一天。 大山同志潸然泪下。 她一脸怂又强装镇定的模样生动得不得了,似乎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宿傩忽然笑了起来,低哑的哼笑逐渐变成了张扬的大笑,他拍了拍手,稀稀拉拉的掌声怎么听怎么嘲讽。 白鸟: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 “我接受。”他笑够之后施施然答应了她,语气随意,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然而下一秒,银光一闪而过,白鸟下意识后退几步,一道纤瘦的身影突然朝她扑来,她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到了令人牙酸的利刃刺入□□的声音。 那个因为常年吃不饱饭瘦弱到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轰然倒地,激起飞扬的尘土。 白鸟的瞳孔猛地紧缩,难以置信地看着面色惨白的元。 裹挟着巨大力道而来的尖刀几乎穿透了他的身体,大片大片的血迹浸湿了破旧泛白的衣物,在坑坑洼洼的砂石地上晕染开。 “……元?” 元静静地躺在地上,吃力地睁开眼睛去寻找不远处的白鸟,失去焦距的视线落在她写满了震惊的脸上,他想对她笑一笑,却又担心自己的脸会因为痛苦而扭曲。 他不想让她看到那么难看的模样,尽管他知道自己的长相从来都算不上端正。 虽然小的时候明明还有人夸过他俊俏,但家里实在太穷了,他光是努力地活着就已经拼尽了全力,哪里还有时间去注意自己的容貌呢? 日复一日操劳的母亲比隔壁年纪相仿的夫人看起来苍老得多;总是辗转于武士大人家中侍奉的父亲常年卑躬屈膝,脊背弯得不成样子;年幼的弟弟妹妹无论多饿都会默默地忍受着,贫瘠的家庭让他们过早地失去了孩童的天真;至于他…… 他原本以为,在年轻时凭借一副好身体到码头多赚点钱改善家里的条件,年纪稍长无法继续从事体力劳动后就去接替父亲的工作侍奉一名尊贵的武士大人,听从母亲的安排与愿意嫁进这个家的妻子相互扶持,一起供奉父母、看顾弟妹、教养孩子,那大概就是他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未来。 如果没有遇到她,元大概不会对这样的未来产生任何的质疑与不满。 可,没有如果。 “白、白鸟……”他向她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她,却在看到指缝鲜艳的红时下意识缩了缩。 柔软温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白鸟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自己从未认真注视过的少年,他小麦色的皮肤,清秀内敛的眉眼,粗糙的手,打满了补丁的衣物……目之所及的每一样,都在告诉她,这是一个出身于贫穷的孩子。 他的家里或许还有年迈操劳的父母,或许还有为生活奔波的兄姐弟妹,就连他自己或许都在为活下去而努力着,他给她的腌萝卜用干净的粗布包裹着,那或许是他一天的口粮,工作了一整天兴许还饿着肚子的他却愿意把粮食送给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白鸟知道饿肚子的感受,她从不试图窥探人性,也从不会开口向他人索取善意。 正因为如此,她珍视每一份弥足珍贵的善意。 她是真的想救他,救下这个少年。 他只是她人生的过客,偶然间遇到的npc,没有放在心上的少年,却是父母的孩子、兄姊的弟弟、弟妹的兄长。 “别、别担心……”元多想握紧她的手,多想大声地告诉父母自己找到了仰慕的女孩,可疼痛和失去的血液正在无情地剥夺着他的生机,他只能无力地把手搭在她的手上,看着她眼底氤氲的难过,不舍得眨眼。 “没关系……我、咳咳……”他想说话,一张嘴却被满嘴的鲜血堵了回去,元不由得想,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很丑吧,还是让她看到了这种样子,可他还是想,和她多说两句话,“我已经很累了……咳、我想、咳咳……我想到月亮去、咳咳咳咳……没关系……” 元想告诉她,我想到月亮去等你。 可他怎么会不明白呢,她本就不是自己可以接触到的人,命运大概是打了个盹儿,才会让他这样的人得以在这个被遗忘的巷子里遇见此生的辉夜姬。 元不后悔。 他愧对父母,愧对弟妹,但……没有愧对自己的心。 “我叫、咳咳……秋、元……”瘦弱苍白的少年握着辉夜姬的手,再一次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白鸟垂着头,滑腻的掌心握不住少年无力垂下的手,他瞳孔涣散,唇边大片大片的血迹,夹杂着破碎的内脏,看起来有些狼狈。 她伸手轻轻阖上了他的眼眸。 本该没有交集的npc拥有了值得被记住的姓名。 白鸟平静地站了起来。 7. 赌约 白鸟可以肯定,他是故意的。 他刻意抹除附着在刀刃上的咒力,让身为人类的元也能看到冲着她而来的尖刀,他猜到了这个瘦弱的人类少年会为被称为‘大人’的她挡下‘袭击’。 哪怕在事情真正发生之前,身为当事人的她从未想过这个仅有两面之缘的少年会为自己奋不顾身,以至于在她能躲开的情况下依然致使他失去了年轻短暂的生命。 生命的重量沉沉地压在她的肩膀上,几乎压得她直不起腰。 但她仍然平静地挺直了脊背,黑而亮的眼眸认真地注视着那个逆光的身影。 那层将她整个人与这个世界隔绝开的雾气彻底消失殆尽。 宿傩动动手指,尖刀抽出身体,回到了他的手上。 他似乎没有察觉到异样,若无其事地捏着刀柄甩了甩,像是甩掉什么脏东西似的,随手把刀刃上的血迹甩到了墙壁和地面上。 下一秒,他却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恶意满满的视线落在她身上,随意扫了几眼,忽然大笑道:“有意思。待宰的羔羊居然也想向屠夫挥刀,非常有意思。” 耳边是他张狂的笑声,白鸟丝毫没有被轻视的恼怒,平静地反问,“为什么不把这当作想要自保的无奈之举呢,诅咒先生?” 笑声戛然而止。 白鸟沉静地注视着那一大团看不清面容的马赛克,没有胆怯。 “自保?”低哑的声线重复了一遍她的说辞,微微上挑的语调泄露了几分主人的兴奋,“那么,接受我的赌约,怎么样,无用的女人。” 赌约? 白鸟看着他,没有开口。 宿傩咧嘴一笑,瞳孔兴奋地颤动,“次数不限,在我找到彻底杀死你的方法之前,你需要做的,就是握着这把我赐予你的刀——” 他随手扔出一把尖刀,哐当一声砸到她眼前,“——亲手插-入我的身体。那么,我可以允许你提出一个请求。” “关于任何事的——‘请求’。”他越说越兴奋,跃跃欲试的语气仿佛下一秒就会亲手把这具没有丝毫咒术气息、却又能无限复活的身体一寸寸撕开,抽筋拔骨、碎骨放血,一点一点找出它的不同寻常。 白鸟很清楚,这是一个不容拒绝的游戏。 眼前的变态给她开出了正常人难以拒绝的丰厚条件——驱使一个强大到近乎无人可敌的诅咒之王,同时,也明晃晃地扔给了她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前置任务’。 并且,即便完成了那个苛刻的前置任务,他允许的仅仅是‘提出请求’,而非任何实质性的内容。 狡猾的变态。 无非就是想让她自己洗干净脖子凑到他的刀口上等着被屠宰。 即便清楚地知悉一切,摆在她眼前的有且仅有一个选择—— “好。” 白鸟垂眸,平静地接受了他的‘赌约’。 没到终章之前,谁又能笃定—— 这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呢? 她弯腰捡起地面上的尖刀,用力握紧了这把浸润过少年鲜血的利刃。 * 夜空阴沉沉的,浅浅的月光穿不透繁密的枝叶,树影绰绰。 “太慢了。”身穿和服的男人身形一闪,高大的身影霎时从眼前消失。 侧下方刺去的尖刀扑了个空,身后传来破空声,白鸟下意识转身抬手格挡,吃力地挡下了力道十足且角度刁钻的利刃,狼狈地摔在地上。 然而这只是开始。 没等她缓过来,数把冒着涔涔冷光的尖刀毫不留情地朝她身体的各个部位刺去,白鸟就地一滚,却没注意到宽大的T恤一角被牢牢钉死在刀尖上,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刺耳的‘撕拉’声,小半截柔软的棉布挂在刀尖上。 白鸟迅速垂眸看了一眼,好在T恤宽大,哪怕是破了一个口子也不至于走光,只是裸露出了一小截白皙的侧腰。 她握紧手里的刀柄,谨慎地注意着眼前一大团勉强能看出是个人的人形高糊纸片人的一举一动—— 没错,最初的一大团马赛克已经升级到了能分辨出四肢的高糊画质纸片人。 虽说还是无法看清模样,但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阶段性胜利吧。 白鸟动作利落地单手把上衣塞进了运动短裤里,一次又一次死亡换来的除了不断刷新底线的对痛苦的耐受程度,还有对攻略对象的进一步了解。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出于某种不可知的原因,读作宿傩写作变态的诅咒先生总会在亲手了结她之前猫抓老鼠一般乐此不彼地玩弄她,看着她精神高度紧绷的狼狈模样乐不可支。 “到此为止了么?”他的身影忽然消失在眼前,白鸟头也不回地往前两步,又灵活地左闪右躲,一整套蛇皮走位熟练地让人心疼。 果不其然,高斯模糊的身影出现在她刚才站立的地方身后,几乎是能紧贴着她脊背的距离,如果她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大概已经凉了。 白鸟努力平复着多次大动作下略微急促的呼吸,回眸看向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在心里爆棚的吐槽欲—— 眼前这个阴晴不定的变态自从某一次在她身上找到了亲手放血再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点点死去的快感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地迷上了这种违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违法犯罪行为。 不要在垃圾堆找爱好啊岂可修。 “这一次有没有什么发现呢,诅咒先生?”知道自己大概又要没了,白鸟一脸平静地问道。 宿傩摊摊手,“如你所见,似乎没有。” 话虽如此,但他的语气里却听不出一点儿不耐,听起来倒是没有因为漫长的‘游戏过程’而产生厌烦,“倒是你这家伙,已经这么多次了,居然还是没有什么长进吗?还真是令人失望啊。” “……”在这种惨无人道的事情上让你失望还真是抱歉呢。 冷酷无情的白鸟大山面无表情地完成了今日份吐槽。 宿傩似乎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夜空——从她仿佛得了某不知名绝症一般的眼睛来看,只能看到堪比古早动作片画质的3D纸片人貌似、大概、也许动了动粉粉的脑袋。 她眼睁睁地看着这前一秒听起来心情还不错的家伙下一秒就消失在了原地,紧接着,绷紧的脊背若有似无地触碰到冰凉的和服,模糊化处理的宽大衣袖从眼前拂过,脖颈似乎被什么东西钳制着,银光在视野里一闪而过,冷冰冰的刀尖顺着明晰的血管脉络滑过,滚烫的血液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 “呃——” 身后难以忽视的气息骤然消失,身体上钳制的力道也随之离去,白鸟不受控制地仰面倒地。 她的手里还握着那柄尖刀,紧紧地握着,哪怕掌心浸满了鲜红的血液也没有松开分毫,失去光泽的眼瞳静静地凝视着藏在树梢后的夜空。 没有星星,就连月亮也早早地下班了。 只有她这个社畜,还在日复一日地加班——还是没有加班费的那种。 阴影投落在身上,视野里出现了一大片模糊,她下意识半眯起眼睛,完全无视掉拦路虎,继续享受短暂的下班时光里难得的摸鱼时刻。 “血液里面也完全没有什么异常么……”宿傩捻了捻指尖沾上的血迹,嗅了嗅,没发现与常人不同之处,他又垂眸看着平躺在地面上狼狈不堪的女人。 她的神情平静,紧蹙的眉心夹杂着难以忽略的痛苦——那是惯常出现在她脸上为数不多的表情。 整个人像是被扔进血池与泥沼里滚过一圈,纯白的上衣染上靡艳的红,血淋淋地挂在身上,白皙修长的双腿布满大大小小的擦伤淤青,□□着灰扑扑的足。 明明面临着濒死的绝境,却平静地仿佛躺在地上等死的人不是自己。 那双眼睛里空无一物—— 哪怕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在她眼前。 心底涌起难以言喻的凌虐感,宿傩忽然俯身,满意地看着那双已经开始涣散的瞳孔里映照出清晰的倒影。 白鸟已经无暇顾及这家伙又在发什么疯了,长期以来的高度紧绷让她甚至都可以把身体死亡,到刷新复活点之间短暂的时间当作喘息的间隙。 毕竟每一次睁眼不是在根据收集到的信息调整计划,就是在试图杀人和正在被杀的路上。 断-头、切-腹、放血、碎骨……她经历过多少次痛不欲生的虐杀呢? 已经记不清了。 无论是清醒时亲眼看着他用刀尖一点一点划开血管,放出温热鲜红的血液,还是在他感到厌烦之后的一击毙命,新的记忆覆盖旧的记忆,曾经经历过的痛苦却刻骨铭心。 看不见未来的曙光,甚至逐渐忘却来时的路。 这样的日子让她感到厌倦,却无法逃离。 无数的负面情绪一点一点侵占了这具身体,侵占了大脑,甚至侵占记忆。 白鸟只能无数次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回忆生命中的美好,回忆温和慈蔼的养父母,回忆那些值得留恋的琐碎小事。 她没有可以提供时间的工具,也无法判断自己每一次在复活点刷新出来需要的时间,甚至在发现她甚至没办法活到身体察觉到饥饿就会死去之后,就再也没有浪费时间去找寻果腹的食物。 她自己都无法确定这样惨无人道的日子过去了多久,好像很久,又好像只是手起刀落的须臾之间。 储存在大脑里的记忆逐渐黯淡无光,她几乎都要想不起来印象里面容慈爱的养父母的模样了,却如同溺水的人紧紧抓着浮木一般,把那份爱珍而重之地藏在心底。 记忆里,似乎有一个面容模糊的少年,曾经把什么东西递给她。 是什么东西呢……记不清了。 那个少年……叫什么名字呢? 清冷黯淡的月躲在厚重的云层后,吝啬地不愿意为她照亮来时的归路。 她看过多少次太阳、数过多少次月亮呢? 已经记不清了。 身体的疲惫远远比不上精神的倦怠。 眼皮沉重地耷拉着,白鸟顺从地阖上眼眸,意识又一次,沉入了孤立无援的黑暗。 8. 御三家 倒在地上的身体一点一点变得透明,直至彻底消失。 宿傩站在原地,没有动,低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下一路蔓延的黑色纹路没入交叉的宽大衣领,在晦暗寂静的密林里多了几分不可名状的诡秘。 风带走了浓郁的血腥气,地面上黑红色的血迹逐渐凝结成块。 周遭安静地过分。 攀升的快感伴随着女人的消失不断下跌,飙升的肾上腺素趋于平缓,直至零点,无趣的空虚充斥着大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把她找出来——亲手划开那细嫩脆弱的皮肤,拨动每一根清晰明了的血管脉络,一根一根抽出那具身体里包裹着的**白的骨头,最后,再亲眼见证她的死亡。 多么有趣又美妙的过程。 那张死水一样平静的脸蛋上夹杂着痛苦的模样,无论重复多少次,都会让他得到发自内心的愉悦。 决定了。 一点一点地把那家伙找出来,然后亲手杀掉吧。 身穿宽大女式和服的高大身影心情愉悦地转身离开。 * 白鸟再次睁开双眼,是在一片荒地里。 一望无际的荒地,没有草木,没有建筑,自然也就不会有人类出没。 这也代表着,她可以一眼就发现攻略对象的同时,对方也极有可能一刀把她捅个对穿。 手上还握着那柄尖刀——白鸟也是在后来无数次的反复实验中发现的,标签为‘无主之物’且归属权完全为她所有的任何物品都可以不受身体死亡的影响,在复活之后任然在她身上。 当然也包括死宅睡衣套装,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完全属于她本人的物品。 握紧尖刀,她迅速观察了一遍四周的环境,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遵从直觉谨慎地挑选了一个方位作为前进的方向。 阳光没有任何遮挡地直射在身上,裸露在外的皮肤被晒得刺痛,没走多远,白鸟就感觉嗓子阵阵发干。 这是身体缺水的表现。 说来惭愧,距离正式进入游戏,也就是接收那个变态的赌约,一直到现在,虽然她没有什么时间概念,但不管怎么看,根据她数不清的死亡次数以及体验过的各种死亡方式完全可以推断出,时间必然不会短到哪里去。 尽管如此,她的身体素质依然和曾经作为不爱运动且重度挑食患者的死宅版大山酱不相上下——不,确切地说,应该是完全没有任何一点点改变。 按理来说,在宿傩的死亡训练下,虽说做不到和诅咒一样突破人体极限,但不管怎么说多多少少也能得到一定的强化吧? 白鸟一脚踢飞这口锅顺便还要踹上几jio。 非要说的话完全可以把这顶大锅扣到破**游戏头上,抠都抠不下来那种——毕竟每一次死亡都回归到最原始的状态什么的,究竟是哪个狗策划想出来的狗方案啊淦。 说来话长,不如长话短说。 根据白鸟长期以来的暗中观察,她的到来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完全没有任何影响——当然,这也可以解释为虚拟游戏世界一切为玩家服务。 但可以肯定的是,所有人的时间线都是前进着的。 除了她之外。 至于常年被迫大逃杀的她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呢……在此,白鸟对不断前来挑衅并成功以群众的力量最终达成「变态的刀下亡魂×N」成就的英雄好汉们致以最真诚的谢意。 多亏了他们——以及他们宝贵的尸骸,她才得已拥有足够的参照物和自身进行对照试验,并得出‘虽然不那么有用但有总比没有好的’结论。 任务碎片+1 信息收集度+1 感谢前辈们的倾情贡献,撒花~ 虽然从死法解锁度来说她白鸟大山女士才是当之无愧的前辈,不过这也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就是了。 烈日晒得人眼前发昏,白鸟全身上下除了一套系统赠送的0防御值白板装备之外,就只剩下一把低级武器‘被遗弃的菜刀’,既没有食物,也没有水,大概唯一拥有的就是无穷无尽的吐槽欲(划掉)求生欲。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艳阳缓缓西沉。 白鸟:躺尸,勿CUE 感觉自己被榨干了身体里每一滴水分的白鸟精神恍惚,寻思着是等下一秒就**过去重新刷新复活点还是干脆利落地抹脖子,猝不及防就听到了陌生的声音。 空荡荡的荒地没有隐蔽的掩体,她眯着眼睛去看,远处似乎有几个相对而立的小黑点,其中一个糊不拉几的,一看就是她要鲨的人,另外三人呈包围状将他围在中间。 隔这么远,白鸟都能隐约察觉到四人之间剑拔**张的氛围——当然,按照她的经验来看,大概只有那三位敢于迎变态而上的壮士严阵以待。 那位嚣张得不得了的诅咒之王大概率只会觉得热血沸腾,甚至恨不得多来点不怕死的家伙让他活动活动筋骨,顺便再丢给她几个侮辱性极强的嘲讽眼神。 白鸟大致翻译了一下,大概类似于‘对付你这样的弱鸡本大爷甚至还没动过一次真格’之类的垃圾话,读作嘲讽写作略就好。 她心态极佳,恨不得找个vip观众席坐好观看即将开场的千万特效动作片,然而—— 被三人截杀的宿傩非但丝毫不慌,反而在察觉到对方不算弱的实力后燃起来一点儿战斗的欲望,虽然小火苗似的战意完全被‘居然胆敢阻拦他去杀那个弱鸡女人’的不悦牢牢压制住了。 但当那个女人的气息出现在附近,并且暗戳戳地停留在远处想要坐收渔翁之利时,他的兴趣‘噌’地一下燃烧了起来。 ——之前只是在那女人身上插满刀子,不如这次,就让她睁开那双贫瘠的眼睛好好看看,她所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存在吧? 在这之后,为了赢得赌约而一次又一次引颈受戮的她一定会感到无比的绝望而痛苦吧? 兴奋的血液在身体里游走、燃烧,让每一滴血液都沸腾了起来——那张冷淡到令人作呕的脸蛋上出现无望的绝望,该是多么美妙的表情啊。 打定主意,他咧嘴笑了起来,隔着遥远的距离,淬毒一般阴冷晦暗的视线落在了整个人缩成一团试图减轻存在感的白鸟身上。 “过来——我只说一遍。” 白鸟:“……”我有一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变态虽然确实变态,但变态说过的话一定做得到,白鸟不想上去就送一血。 毕竟这三位看起来很厉害的大佬万一真的很厉害,结果却被她白送的行为搞崩了心态士气大减,错过了干掉变态先生的好时机,那岂不是大大的亏? 在宿傩看不清楚但绝对不是什么友善视线,以及三位大佬们探究的视线下,白鸟麻利地苟进了决战圈。 好家伙,她直呼好家伙。 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白鸟一眼就看到了以变态为圆心,向四周凹陷了一大圈的皲裂沙地,企图背刺的小心思啪唧一下摔得四分五裂。 老老实实地走到VIP专享的高糊画质纸片人附近,在偏远一点的距离停下脚步,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 虽然她想背刺这家伙的想法是认真的,但前提是能苟得住才有机会啊。 不离远一点,一会儿他们打起来放大招,忘了、或者压根没在意这里还有个普通人,一不小心波及到她……这波就叫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她可不觉得那个变态把自己拉进这种大场面是出于好心,不指望他突然把她送走就不错了,难道白鸟会指望这家伙良心乍现保护她不受波及吗? 不可能的。 对攻略对象糟糕本性深有体会的白鸟非但对此没有丝毫期待,反而已经认真地观察起了局势,打算不放过一丝丝偷袭那家伙的可能性。 宿傩扫了正襟危坐的她一眼,倒也没再当着对手的面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沸腾的战意催促着他去展开一场淋漓尽致的战斗。 他把注意力放回了真正需要面对的对手身上,“哦?御三家的咒术师么?” 御三家? 白鸟听到了陌生的名词,在游戏给她的背景资料里似乎并没有出现过——当然,也有可能是被她的大脑选择性过滤掉了,听起来似乎很厉害的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地把这家伙干掉。 他们三人呈分散状,以宿傩为中心,各自占据一个方位,将他围堵其中。 最右边的身影动了动,十指翻飞,似乎做出了什么手势,下一秒,一只漆黑的大鸟被黑色的咒力凝结而成,从他身上盘旋而起,脸上带着蒙住半张脸的黑色口罩,动了动唇,声音低哑。 “禅院野,参上。” 他不动的时候如同容易让人忽视的、无害的影子,除非刻意去寻找,否则几乎不会让人第一眼就注意到他的存在。黑色的碎发盖过眉眼,漆黑的瞳孔是无机质的淡漠,盖住半张脸的纯黑色口罩、干净利落的黑色劲装让他看起来有点像白鸟在电视上见过的忍者,如果不是少许裸露在外的苍白肤色,他整个人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站在他对面的是身穿藏蓝色宽大和服的高挑女性,和服领口处绣着复杂的纹路,看起来像是某种家族图腾,偏低的领口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完美呈现,在腰腹处束出诱人的弧度,墨绿色的长发盘起,似乎是旧式妇女的发型,腰侧悬挂着一柄细长的**,尚未出鞘就能感受到它所沾染的嗜杀之气,截然相反的气质,矛盾的温婉与狠厉在她身上得到了极致的结合。 她勾唇一笑,靡艳的红点缀在丰满的唇上,魅惑之致,单手握住刀柄,拇指抵住刀把,银光凌冽晃人眼,“妾身冬叶,请多指教。” 白鸟把视线落在最后一名男性身上—— 张扬的银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几缕额发拂过紧闭的双眸,简单的黑白双色宽大和服无风自扬,身形高挑却不单薄,宽袖翻飞,他却不为任何人或事所动,仅仅只是安静地立于此处,就仿若不容亵渎的神明。 看起来似乎是位禁欲寡言的美大叔。 “什么嘛。”和服美人不紧不慢地把垂坠的袖子一点点挽起,似怒似嗔地抱怨着一言不发的美大叔,“五条君还是和以前不解风情呢。” 整理好袖子后,她抬手抚了抚鬓边的碎发,“野君也一样,真是让人苦恼呢。” 美大叔和忍者先生对此不为所动。 白鸟没忍住,好奇地看向今天的主角——高斯模糊的变态先生,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和神色,但似乎明显感受到了对方阴冷的视线毫不掩饰杀意地扫了一眼她看起来很好砍的脖颈。 面无表情地缩了缩脖子,她突然有那么一点羡慕忍者先生收放自如的存在感。 尖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开空气,朝三人而去。 意料之中的,这种玩闹一般的警告显然无法对他们造成威胁。 但就像一个信号。 顷刻之间,带着凛然的杀意,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9. 怒火 御三家——咒术的鼎盛时期崛起的三大家族,秘传术式似乎具有一定的遗传几率,通过血脉传承的方式由后代继承。 但传承率并非绝对的。 以上,是白鸟从大脑里扒拉出来的,几乎被她扔进回收站的相对详实的世界背景信息。 也仅仅是作为背景板简单提起。 在她走神的间隙,四人似乎已经结束了僵持不下的对峙,白鸟淡定地看着眼前堪比拆迁的战斗,烈日晒得干巴巴的荒地都被砸出了好几个大坑,深凹的沟壑更是数不胜数。 她正襟危坐,本该进入白热化阶段的战斗现场却似乎拐进了莫名其妙的弯道,作为进攻方的三人开始了有条不紊的……讲解? 美其名曰:术式公开。 可恶,这突如其来的即视感——这不就是小时候看的动漫里,主角团的嘴炮时间吗?完全一模一样啊喂! 等等——这个场面看起来为什么这么像主角团联手打败反派大Boss? 难道说,变态先生的**其实就是—— 那身为想要攻略反派大Boss的玩家,她白鸟大山岂不是也会被迫打上同流合污的标签? 破案了,她不是主角,不过是个平平无奇小炮灰罢了。 一时之间白鸟竟然分不清楚她心里究竟希望哪一方阵营获胜……难道这就是龙套的进退维艰吗? 中断逐渐放飞自我的脑内小剧场,她决定好好听一听,恶补一下关于这个世界更深层次的背景设定。 忍者先生的能力如她所见,大概是通过用手作出影子的形式召唤出包括飞鸟在内但不仅限于此的‘式神’——不得不说,还真是让人羡慕的口水直流的能力啊。 孜然一身?跑路全靠腿?偷袭全靠躲的白鸟大山擦了擦嘴角的泪水。 和服夫人握着**英姿飒爽的模样,让她一开始把她当成了真正的武斗派,没想到居然是通过操控血液造成伤害的远程法师。 至于那位冷冰冰的美大叔—— 嗯? 白鸟下意识挺直腰杆,多看了几眼衣袂飘飘的银发男人,束在脑后的长发兴许是因为战况愈发激烈的缘故有些凌乱,却丝毫不减他如月华般的气质,那双紧闭的眼眸不知何时睁开了,璀璨的冰蓝色瞳孔径直撞入心底,如同山巅的暖阳,低谷的清泉,让人下意识地追逐、渴求。 杀意凛然的寒光擦着她的脸颊深深钉入地面,几缕乌黑的碎发晃晃悠悠地飘落。 大变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吧?是吧!! 白鸟:“……”她怀疑这个变态其实瞄准的是她的脖子。 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她握紧手里冷硬的刀柄,决定找准时机拼死也要捅死那家伙,不但大仇得报,还能顺便在看起来似乎是正派的主角团面前洗白自己,简直一举两得、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然而,命运并没有给她一展拳脚的机会。 因为,她只不过一个晃神的功夫,就已经从吃瓜群众成功升级成了人质。 被刀架在脖子上的白鸟:“……”这辈子都没怎么无语过。 说好的正派主角团呢? 好好的战斗到底为什么要把她这个同为受**者的无辜群众拉下水?? 最重要的是,到底是谁给了他们可以用自己威胁那家伙的错觉??? 无语地盯着眼前这只一看就是属于忍者先生的手,白鸟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我觉得你们对我或许有什么误解。” 身后的人仿佛没听到一般,冒着寒光的**在她的颈侧留下一道血线。 白鸟:“嘶——”忍者先生果然人狠话不多。 但她还是试图挣扎,垂眸注视着那只苍白的手,注意到对方在听到她的痛呼后不易察觉的僵硬,心里打起了小九九,“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的目标也是干掉他。” 身后的人一言不发,没有搭理她,似乎也并不打算继续伤害她。 没等她继续逼逼赖赖,‘轰’地一声,沙土飞扬掀起尘雾,踩着木屐的和服美人身姿婀娜地从中走出,裸露的手臂上伤口狰狞,血液顺着**细长的刀刃一点一滴落在沙地上。 “真是一点儿也不懂得怜香惜玉呢,野君。”和服夫人甩了甩**,笑容温婉,“不过,纯情的野君也格外诱人呢。” 她步步生花,摇曳生姿地走到两人面前,明眸善睐,巧笑倩兮,随手挽了个刀花,锋利的刀尖直指白鸟脖颈,“你说对吗,小姑娘?” 又一次收到红牌警告的白鸟:“……”难道我看起来很好捏吗? 直觉告诉白鸟,比起冷酷寡言的忍者先生,这位夫**概更不好惹。 身后若有似无的人影后退几步,撤下**,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阴影里。 白鸟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地劝道,“夫人,把我当作赌注,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和服美人但笑不语。 “……”看样子是没法谈了,在双方情报不对等的情况下,他们大概通过宿傩对她的态度得出了某个不靠谱的结论,并且正准备实施。 “如果你们坚持的话。”白鸟先退一步,随即把手里的菜刀扔到地上。 和服美人——冬叶勾唇一笑,刀尖下移,美眸仍然注视着她,优雅地把她脚边的武器挑飞,一点儿也不吝啬夸奖,“好孩子。” 大概是在她身上察觉不到咒力的原因,再加上她全身上下唯一的武器也被卸了,冬叶没有再拿刀指着她,“来,随妾身到那儿去。” 白鸟没有抗拒,顺着她的意思往中心走去,冬叶在她身侧落后半步的距离,握着出鞘的**,手臂上的伤口不再流淌血迹,温婉的面庞上笑意浅浅。 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加入了战斗的忍者先生,闲庭信步一般的白毛美大叔,以及不复往日张狂的宿傩,激烈的战斗似乎正在逐渐落下帷幕。 白鸟看不清宿傩的面容,他整个人在她眼里都是极其特殊的高斯模糊,但,凭借长期以来对变态心理一点一滴的观察和揣摩,眼前这一幕让她心底不受控制地升腾起强烈的违和感,这股没来由的违和感让她没控制住多管闲事的嘴—— “不要试图威胁他。” 她的低喃随风送入冬叶耳里,高挑妩媚的女人笑容不变,挑了挑眉,“警告么?” 白鸟没有看她,注视着那一团在她的视野里格格不入的模糊,摇头,“——温馨提示。” 女人不置可否,她也没有多说。 没有人可以理解她的不安,就像在她身上打下‘同伙’标签的他们也不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虽然那确实是她的肺腑之言。 她们的出现并没有得到除忍者先生之外的注意,直到—— “阿呀呀,男人们真是粗鲁呢。” 刻意压低的女性嗓音宛转动听,宛若盛开在幽冥之泉的曼珠沙华,娇软地在她耳边娇嗔。 酣战之中的三人骤然分开,呈对立趋势站立。 宿傩似乎这才注意到冬叶身旁的她,因澎湃的杀意而沸腾紧缩的瞳孔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高挑丰腴的女人,又落在她身上,挑了挑眉,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被俘虏了吗,垃圾女人?” 对他的挑衅完全视而不见的白鸟微微歪着脑袋看向身侧的女人,一脸‘你看吧看吧我都说了抓我没用你还不信’。 冬叶笑容不变,眉眼温婉,手上锋利的**却毫不留情地刺入她的手腕,向上一挑,干脆利落地挑断了她的手筋。 还没反应过来的白鸟呼吸一滞,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压抑住即将脱口而出的痛呼,伴随着剧烈的疼痛,鲜血从迅速肿胀的部位争先恐后地涌出,她下意识捏住无力垂下的手腕,摸到一手黏稠的温热液体。 冬叶甩掉刀上的血迹,笑意盈盈,“真是小可怜呢。让姐姐教教你,男人的话,可不能全信呐。” 她一边说,一边将刀尖对准宿傩,“尤其是,这种口是心非的男人。” “哦?”宿傩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陡然大笑,“口是心非?有意思——” 听着这道刻入DNA里的变态笑声,白鸟二话不说一个大跨步,扭头就躲到了几分钟前才给了她一刀的冬叶身后,还没站定,就听到了兵刃相碰的刺耳声响。 抬头一看,刚好看到**借着巧劲儿把来势汹汹的尖刀打飞的一幕。 毫无疑问,那把熟悉的尖头菜刀自然是出自大变态之手。 这是声娇体柔信誓旦旦的冬叶:“……” 这是险些被刀血溅当场的白鸟:“……” 白鸟默默仰起冷汗涔涔的小脸,面无表情地看向一时语塞的和服美人,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写满了‘你在说些什么鬼话现在你总能相信这家伙是真的想杀我这件事情了吧’。 冬叶笑容一僵,扫了一眼深深插入沙地的尖刀,再看向疼的要死也没有向敌方发送一丁点儿求助信号的白鸟。 她悟了。 没等她们更深入地友好交流,数十把寒光凛冽的尖刀直冲两人而来,不是先前那种猫捉老鼠一般的玩弄,而是真正的、真心实意地想要置她们于死地的攻击。 冬叶没再管一身狼狈地躲在她身后的白鸟,握紧**直面力道强劲且数量极多的尖刀,修身的和服非但没有限制她的动作,反而让她的身影在刀光剑影中显得格外婀娜多姿。 宿傩的菜刀并不是普通的冷兵器,更像是源于他咒力的咒具,随用随取,力道和角度随他心意而改变,最重要的是,可回收。 白鸟不得不放弃扶着失去知觉的右手,任由它垂在肩膀上晃晃悠悠,狼狈地躲避着不断从刁钻的角度朝她而来的尖刀。 从数量和力道上大概能看出点大变态的情绪,虽然不知道他抽的什么风,与和她对战时恶趣味的戏弄全然不同,气势汹汹毫不留情的攻击显然裹挟着不易察觉的怒火。 没错,怒火。 10. 领域 眼看着和服美人应付地愈发吃力,身心俱疲的白鸟也没好意思向对方求救。 锋利的刀尖锲而不舍地冲着她无力疲软的右手而来,眼看就要避无可避,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舍弃右手,保住性命。 尖刀准确地穿透被**划拉出的口子,巨大的冲力把她的手腕牢牢钉死在地面上,白鸟试着动了动,但终究还是没有心理素质强大到亲手撕裂自己的手腕。 大概是手筋断裂的缘故,她没有承受太大的痛苦——也不排除痛觉神经已经麻木了的原因,除了断断续续的疼痛一波又一波地刺激着大脑之外,只剩下鲜血淋漓的视觉冲击。 数以万计的死亡次数没有让她学会什么牛逼哄哄的格斗技巧,反倒是让她的下限无限延伸,这点并不致命的‘小伤小痛’倒也没有到无法接受的地步。 当然,还学会了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要坐以待毙的良好品质。 她弓起纤细的腰身,伸出左手握住刀柄,尝试着拔了拔,汗水滴落在手背上,顺着肌肤的纹理落入沙地。 身为不爱运动的死宅,手无缚鸡之力就是死宅的tag(标签),结果自然也显而易见的,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没办法撼动插入地面的尖刀一分一毫。 古人云:“能挣扎的时候就多扑腾两下,实在扑腾不动了就躺平等死。” 出自著名死亡体验派学家,白鸟大山。 一向听劝的白鸟松手,顺从地翻了个身,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仿若一条没有梦想的咸鱼。 雾蒙蒙的天黑蓝黑蓝的,风带来了沙尘灌入口鼻,没有明月,也没有繁星……就连空气质量都十分差劲。 还真是……没意思。 所有的一切、包括这个没有道德律法约束的世界、完全不讲道理罔顾玩家意愿的破游戏,都糟糕透了。 白鸟旁若无人地陷入了等死的emo(丧)里,越想越气,越想越气,突然一个鲤鱼打滚坐了起来,没有负伤的那只手拽下一只脏兮兮的熊猫棉拖,恶狠狠地朝着马赛克的方向扔去。 “**吧你!” 失血导致了四肢无力,她能使出的力气并不大,小熊猫在空气中飞了一会儿,距离高糊画质纸片人还有一段相当长的距离,啪唧一下掉在地上,还狼狈地滚了几圈,本来就脏兮兮的软**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了。 白鸟:“……”可恶! 再一次生无可恋的白鸟大山正想重新躺尸,一道落在她身上的、夹杂着极致的兴奋与微不足道的怒火的视线让她一个激灵,虎躯一震。 能露出这种变态射线的,除了大变态先生之外不作他想。 其他的变态都没有他这么……嗯,原汁原味。 白鸟正想瞅瞅他又犯什么病了,视线还没聚焦就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银光,随即一道黑影撞向寒光,尖刀方向一偏,‘哐当’落在她身前不远处。 她还以为自己马上就能领便当了,却没发现菜刀原本的目标就是她右手侧的位置。 被钉在地面上的右手陡然一松,她下意识扭头去看,全身上下都被黑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忍者先生手上正握着抽出来的尖刀,似乎是发现她的视线,动作一顿,垂着眼睫就是不看她,把手上握着的尖刀随手扔出去老远。 白鸟眯着眼睛视线跟随着那把变成了小黑点的菜刀,再回头时,身侧已经没有了任何人的身影。 她也不在意,扶着手腕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东张西望搜寻那把属于自己的尖刀,对远处又突然开始的战斗完全失去了兴趣。 目光很快就锁定了那把被风带起的沙石半掩的尖刀,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弯腰捡起,牢牢握在手上。 心底总算是升起了一点儿微不足道的踏实感。 她自嘲一笑,任由右手无力地垂坠在身侧,握着尖刀,慢吞吞地转身。 明明是三对一的局面,却看起来和之前的二对一没什么不同—— 不对。 白鸟眯起眼睛,注视着宿傩的一举一动。 他游走于三人密集的攻击之间,一大片模糊高速穿梭其中,一会儿应付角度刁钻的黑红血液箭矢,一会儿抬手接下白毛美大叔看起来力道十足的攻击,时不时抬腿踢飞咒力召唤而来的式神,看起来并不轻松。 甚至有些吃力。 但,没记错的话,刚才受制于那位身穿和服的美艳夫人走进战场时,同时对付两人的他状态和此时一般无二。 她下意识凝眉。 是因为所有人都有所保留的缘故吗? 这场战斗……总有点说不上来的怪异。 她猛地睁大眼眸,黑亮的瞳孔瞬间紧缩,大脑发出尖锐的警告,她扭头就要跑路。 因此没发现那张模糊的面容上赫然放大的狞笑。 宿傩轻而易举地甩掉三人,飞掠上前单手拎小鸡仔似的拎起她的腰,还不忘进行嘲讽扫射,“居然是你这女人先看出来,难道这就是废物的直觉么?” 白鸟腿还维持着奔跑的惯性,被他拎起来的第一时间就是用手中的菜刀去捅他的大腿,眼看着刀尖就要刺入和服,宿傩动了动手指,白鸟还没反应过来,刀尖顺着她施加的力道狠狠刺入了自己的大腿。 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下一秒就被重重地扔在了地上。 刀柄直挺挺地磕向地面,原本只插入了一半的刀刃齐根没入,她几乎能感受到紧贴着皮肤的刀柄粗糙的质感。 疼得呲牙咧嘴的白鸟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防止自己一口气没喘上来当场嗝屁——虽然目前的情况还比不上干脆利落的**,她一脑门的冷汗,颤抖着手撑在地面上,上半身微微后仰减轻痛楚。 ‘果然无论经历过多少次,痛觉神经发达的人永远都无法和痛苦达成和解。’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白鸟大山如是说道。 宿傩把她扔在地上后就不管她的死活了,似乎做了个类似于抬手的动作,白鸟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家伙开启嘲讽模式。 “不过,连废物的直觉都比不过的你们,似乎也不怎么样啊。” “这就是所谓的御三家么?连这个无用的女人都比不上,真是让人失望啊。” “向这样的弱者寻求庇护的你,还真是令人发笑。” “接下来,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吧——” “蝼蚁们。” 察觉到身后细微的响动,白鸟垂着眸一言不发,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变态先生的变态发言。 本来就不会对任何人抱有期望的她自然也没有感到多么失落。 “领域展开—— 「伏魔御厨子」” 强大的咒力波动以他为中心迅速向四周扩散,浓郁的咒术气息在此地蔓延,直至最终形成被咒力包覆的‘圆’。 眼前是万千森森白骨堆累而成的‘王座’,宿傩好整以暇地端坐在顶端,身后是肋骨一般延展的巨大骨架,他单手撑着下颔,神情邪佞。 沙地变成了浅浅的水坑,水坑里却不是清澈的生命源泉,而是靡艳的红。 目之所及,累累枯骨。 白鸟茫然地仰起头颅,粘稠的血液、瘆人的白骨、以及遥远的、高高在上的模糊身影。 身后的三人似乎发出了惊呼,而后是一阵动静不小的骚乱——他们散开飞掠,企图逃离,被宿傩随手平息。 她没有回头,似乎完全沉浸在对世界观的质疑当中。 王座上的男人满意地欣赏着她的神情,却没能从中找出想要看到的痛苦与绝望,不悦地点了点扶手,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刻意压低的声音里染上扭曲的快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到了此刻依然理智的苍白面庞,一字一顿道:“斩击。” 话音刚落,携带着‘必中’效果的斩击从四面八方而来,在这个空间内,在他的领域内,无人可躲。 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在承受着把人逼疯的痛苦,无视掉大脑的嗡鸣,白鸟阖上双眼,不敢睁开,害怕看到自己支离破碎的身体和四散的器官。 耳朵敏锐地捕捉到液体飞溅的声音——她猜测,那大概是某种术式被解除的声音。 她紧闭着双眼,对此无动于衷。 连她都能看得出来的怪异,那些人怎么会毫无防备呢? 更何况,她可不认为能在这种混乱的时代声名鹊起的家族会没有丝毫防备地对上这个恶贯满盈的家伙。 后悔吗? 白鸟从不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 她生来便孑然一身,不带来什么,也什么都不会带走。 人生在世,及时行乐。 人生而承受生命所不能承受之痛,那为什么不为自己而活,为快乐而活,为心之所向之事而活呢? 虽然是他们亲手把她带到了战场中心,但归根结底,把她卷入这场纷争的本来就是宿傩。 严格来说,是这个屑游戏。 而在意识到她的无用之后,和服夫人仍然站在了她身前,忍者先生选择了拔出那把刀,这是他们的‘选择’。 而她的‘选择’,是一个提示。 ——小小的‘温馨提示’。 白鸟想扯出一个笑容,哪怕她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在大概是不忍直视的鬼样子,她忽然想笑一笑,整个人犹如撕裂般的疼痛却让她只能凭借大脑一点一点地感知死亡。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滑过脸颊,淌过鬓角,湿湿的,有点凉。 白鸟恍然,是泪水啊。 原来这就是千刀万剐的感觉么? 是不是……又解锁了一种死亡方式? 只不过,这一次好疼啊。 一片虚无里,白鸟似乎看见了朝她挥着手,让她回家吃饭的养父母。 她多想飞奔到他们身边,把头埋进那温暖宽厚的怀里。 可是她太疼了,疼痛让她无法动弹,稍微动动手指都需要承受钻心的痛楚。 养父母的身影离她越来越远,她挣扎地抬起手,想要去触碰那片美好的假象。 是的。 假象。 但她,甘之如饴。 11. 对峙 领域解除,遮天蔽日的枯骨消散,高大的身影立于荒地之中。 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猎物的逃脱并没有让他感到愤怒,但—— 囚于掌心的玩物在眼皮子底下的戏耍却让他心底陡然升起难以言喻的不悦。 仿佛有什么事情即将脱离掌控一般。 宿傩垂眸,脑海里一闪而过那张因痛苦而扭曲、布满泪痕的面庞,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 竟然胆敢在他面前耍小手段,那就好好承担他的怒火吧。 ——垃圾女人。 他转身离去,高大的身影没入黑暗之中。 * 从黑暗之中醒来,眼前一片青葱的翠色。 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 这是哪儿……并不重要。 稀疏的阳光透过竹叶照在脸上,习惯了黑暗的瞳孔骤然接触刺眼的亮色,被刺激得骤然紧缩。 随遇而安地闭上眼眸,破败的身体恢复如初,此前失去知觉的右手仿佛从未经受过那惨烈的痛苦一般活动自如。 左手掌心握着圆钝粗糙的刀柄,她一边整理脑海里紊乱的思绪,一边习惯性地屈起手指沿着纹路细细摩挲。 经过上一次的教训,让她真正地认识到了攻略对象近乎无敌的武力值,目前最迫切的事项就是通过复盘已知情报,整理线索,针对性地改进计划。 显然,在这之前作为首选的B计划——窥探到他的弱点后借由外部力量之手不惜一切代价干掉他的筹谋,已然落空。 可是,攻略他……眉心紧蹙,白鸟显而易见的抗拒。 没有人会爱上虐杀自己的变态,就算真的有,那也一定不可能是她。 尽管并非是要真正的‘爱’他,但现实主义者白鸟大山一向笃定,想要获得感情,必然要先付出感情,没有付出必然也无法真正获得回报。 但是,她确定自己做不到那种事情。 ——在变态的身上投入爱和包容什么的,她打从心底里不认为心理扭曲到那种程度的家伙会被所谓的爱和包容感化。 她当然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童话,她不愿意相信的仅仅是那家伙而已。 以杀人,尤其是以虐杀女性和孩子为乐的人,真的会有‘爱’这种情感存在吗? 退一步说,‘爱’什么的尚且不提,光是良知就很难在他身上找到吧? 如果不以‘获取好感度’为前提,也干不掉他,看样子大概率也无法借助外力,那么…… 只能从‘赌约’入手。 但假设她赢下了这所谓的赌约,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可以对他提出‘请求’,而非‘要求’。 也就是说,她固然可以对他提出合理或不合理的‘请求’,但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他手上,哪怕他撕毁赌约,她也完全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死局……吗? 沉闷的脚步声透过略微湿润的泥地传到耳朵里,在她身旁停下。 白鸟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果不其然又是一大片高斯模糊。 她微微仰头,纤细脆弱的脖颈毫无危机感地暴露在他眼前,苍白的小脸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看了几秒,她像是失去了兴趣一般神色恹恹地移开视线,转而盯着挂在竹节上的细长竹叶发呆,漫不经心地开口:“你找到了吗?杀死我的方法。” 像是挑衅,又像是厌倦到极致的迫切询问。 没来由的让他有些火大。 “想摆脱我吗,垃圾女人?” 恶意满满的低哑声线从高处传来,白鸟却像完全没有察觉到似的,径直望着竹叶出神。 赌约……该从什么方面作为突破口呢…… 宿傩急促地笑了两声,似乎在嘲讽她的不自量力,“我说,就让你亲眼看着,我把你寄以厚望的家伙一一击杀,如何?” 他一边说,还一边思考了一下操作起来的可行性,甚至还考虑到了各种可能出现的状况——听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白鸟这才重新把视线聚焦在他模糊的面孔上,动了动瘫软的手指,从脏兮兮的泥地里坐了起来,好奇地看着他,“寄以厚望?” “哦?想不起来了吗?”宿傩俯身,宽大的袖袍拂过她的脸颊,痒痒的,他伸手扼住她的下颔,尖利的指甲抵着大动脉,感受着脉搏清晰的跳动,“需要我来帮你回忆么?” 他身形高大,而她坐在地上,仰着头被他钳制的感觉并不好受——让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头被提着后脖颈的小羊羔,下一秒就会面临毫不留情的屠宰。 白鸟蹙眉,忽然伸手搭在他的手上,握住他的手指,一根一根从脸上扒拉下来。 整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明晃晃地写着‘莫挨老子’四个大字。 “如果你指的是不久之前——具体过去了多久我并不太清楚,如果你指的是他们,”她的瞳孔很黑,有时显得专注而有神,有时却又格外冷漠,她注视着他,眼底清晰可见的漠然,“我不会把希望寄托在无法付诸信任的人身上。” 宿傩难得地正常了一回,哪怕是被不耐烦地拂掉手也没有一言不合下死手,反而像是忽然对这个从未放在眼里的小小蝼蚁产生了兴趣一般,期待着从她眼里看到希望破灭的色彩,死性不改地嘲讽道:“信任?可笑的天真,那不过是抱团取暖的弱者对彼此的束缚罢了。” 白鸟摇摇头,不想和他深谈,生硬地敷衍道,“你说得对,诅咒先生。” “哈?你这无用的女人是在戏弄我吗?” “你误会了,诅咒先生。” “你这家伙是在找死吗?” 眼看着下一秒就要接收到亲切的死亡问候——物理意义上的,白鸟见好就收,小脸一肃,忽然认真问道:“那么,诅咒先生找到杀死我的方法了吗?” 宿傩看得出来,她并非挑衅,而是认真地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仿佛只要他能告诉她一个确切的答案,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去死一样。 这让他多少有点不爽——尽管他没有深究这点‘不爽’的缘由。 让他不爽的人多半会付出点儿代价,兴许是生命,兴许是什么其他的东西。 但看她的样子显然一穷二白,哪怕有家人大概也在这数十年里死得差不多了,不能亲手鲨掉她的家人看着那张寡淡的脸上流露出痛苦还真是一件令人惋惜的事情呢。 看来看去,她最值钱的大概就是这具诡异的身体了吧? 不过,这女人似乎倒是没什么变化呢。 难道是因为‘复活’的原因改造了她的身体,同时获得了‘不变’的能力么? 有趣。 就让他稍微期待一下,这个女人能给他无趣的生活带来什么有意思的变化吧。 不过,比起杀掉她获得的快感,果然还是亲手打破那张脸上的平静,看着她为他所施加的痛苦而挣扎的模样更让人热血沸腾啊。 垂眸注视着那张冷冷清清的面孔,他压低声音,“没有。不过——” 白鸟疑惑地看向他,“?” “如果你能乖乖的把脖子送到我面前,让我亲手敲开你的头颅,一点一点放干所有的血液,最后,兴许我能从你的大脑找出点什么异常现象也说不定。” 面无表情地听完这一大段说了等于没说的屁话,白鸟默默缩回了自己稍微前倾一丁点的脑袋。 她可没有什么被虐杀的爱好,比起发现身体的异样——虽然身为玩家的她完全心知肚明自己复活的原因,但这家伙显然不知道,不过居然能想得出这种正常人根本不会想到的主意,果然变态就是变态。 变态已经超越了‘人’的范畴,和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之间存在着亿点点宇宙壁垒。 “——怎么样?”宿傩从她眼底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无语,虽然不是他想要看到的,但比起古井无波的模样还是有趣了不少。 对于能够引起他兴趣的东西,他总是不吝啬于给予几分等待猎物落网的耐心。 ……很显然并不怎么样。 休息够了——毕竟再这么休息下去她大概真的要被掀起头盖骨了,白鸟站了起来,把手臂上脏兮兮的黑泥随意抹在衣服上,把握刀的手换成右手,看向他,“请不要消极怠工。” 她一本正经的模样着实有趣,看起来倒是要比躺在地上死气沉沉的样子生动不少。 但宿傩可没有丝毫心慈手软的打算,他直起腰,光是随意站在那儿的模样,就给人难以逾越的压迫感。 “你这是在,命令我?” 白鸟:“……”这熟悉又窒息的对话。 白鸟:“不。这是请求。” “请求啊,很好。”宿傩兴奋地扯了扯嘴角,语气里没有被冒犯的不悦,反倒带着明显的跃跃欲试,“我接受你的请求。” 得益于无数次的对峙经验,白鸟对大变态的阴晴不定不说了如指掌,大多数时候也能猜得出七八分,光是听着他这诡异的语气就知道他大概是真的打算把刚才提起的傻逼想法付诸行动。 对于自己为什么会无限复活这件事门儿清的白鸟:玩家心里苦,但玩家不能说。 可恶,出生自带复活甲这件事是白鸟做的,和我大山酱有什么关系? 深吸一口气,在大变态极度兴奋没有丝毫放水的情况下,白鸟很快就被送回了复活点。 白鸟:谢邀,人在复活点,走得很安详。 12. 元 这一次的复活点似乎刷新在了人类的聚居地。 白鸟是被久违的鼎沸人声吵醒的。 其实也说不上吵闹,只不过或许是她太久没有接触到这种熙熙攘攘的烟火气了,才会对此格外敏感。 复活点贴心地刷新在了—— 羊圈里。 温驯安静的小羊曲着腿蜷缩在一起,对她这个气味陌生的闯入者显然有点儿戒备。 她躺在小羊们的食物上,从枯黄的草垛上睁开双眼,首先看到的是简陋的棚顶,然后才是湛蓝的天穹。 耳边传来小羊‘咩咩’的低吟,她循声望去,被占据了粮水存放处的小羊们惨兮兮地挤在一起,奶白的软毛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好看,像一团又一团绵软的云朵。 她环顾四周,这似乎是某一户农家的小院,小院并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农具整齐地摆放在一起,没劈完的木材垒成一小堆。 是属于人类的生活痕迹。 从草垛上爬起来,她拍干净粘在身上的碎草屑,超羊圈的小木门走去。 ——为了这户人家的安危,她还是尽快离开这儿到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去比较好。 她转身把小门关上,按照原本的状态卡住防止小羊‘越狱’,正打算好好研究研究如何翻墙跑路,回身却看到了手上抱着一盘刚刚浆洗好的衣服、一脸讶异的妇人。 两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白鸟飞快转动她聪明的小脑袋瓜企图扯出一个合理的借口,妇人却先开了口:“您、您是为何出现在我家的小院之中呢?” 白鸟:“……”不瞒您说,我也想知道。 妇人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窘迫,温和的眼眸扫过她奶白细腻的肌肤,又注意到她那头柔顺乌黑的长发,最后停留在她白净的面庞上,眉心蹙起,似乎有些苦恼,“您可是有难言之隐,需要到我家来避难?” 她把她当成了从某位大人府邸中逃跑的姬妾。 白鸟没有否认她口中的‘难言之隐’,歉意地对她微微俯身,“很抱歉给您带来了困扰,夫人,我马上就会离开这儿。” 妇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的动作,忙不迭往旁侧一让,避过了她的俯身,“不不不,您不要这样!我不会对人说这件事情,您请放心。” 她惊惧的模样并不像作伪,白鸟虽然不太清楚千年前的时代阶层观念,但也能从她的惶恐中看出点儿端倪。 白鸟不再多礼给她徒增心理负担,微微颔首,“谢谢您,夫人。请您把我带到屋外,我这就离开这儿。” 大概是没有从她身上看到高高在上的傲慢,妇人犹豫了几秒,迟疑着开口道:“现下天光还亮着,我家小院位置偏,往来的路人也少,您如果实在是有难言之隐,可以暂且藏身在此。只是家贫简陋,怠慢了大人……” 她想着,这样一个温和有礼的女子,想必也是出身大家,闯入她家后院应该也是迫不得已之举,若是能帮上什么微不足道的小忙,便也就帮了。 “谢谢夫人的好意。”白鸟先是诚心道谢,然后对她摇摇头,“我留在这儿,只怕是会给您招来麻烦。请把我带往屋外。” 出于礼貌,她没有太过靠近,只不过手上没有刀鞘的匕首在阳光的映射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在不便隐藏的情况下她索性大大方方地反着握在手上,冰凉的的刀刃侧对着手腕,以此表示自己并无恶意。 她话说到这个地步,妇人也不好多说,只得弯腰把装满了衣物的木盘放到一旁,拘谨地站在她不远处,“请往这边来。” 白鸟往前走了几步,稍微接近她一些,但还是贴心地与她间隔着两步的距离,“麻烦您。” “不,不麻烦。”妇人微微侧着身子往前走,边说边摆摆手,不时还会稍微侧过视线去看她是否跟得上,入目就是一双光裸白皙的腿,那晃眼的白反倒是让她不敢多看。 小小的屋子从后院到正门的距离并不远,不一会儿,妇人的脚步停在一扇紧闭的简陋木门前,低垂着眉眼侧身示意,“这扇门后往前不远便是市集,往右是一片常人不会轻易涉足的密林,只是那林中兴许有巨兽出没,且夜间常有浓雾弥漫,大人谨慎。” 她又从腰间抽出一方浆洗地边角泛白的粗布手帕,递给她,“大人……肤上沾有草屑。” 白鸟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正面看确实没什么问题,伸手往侧后方一模,摸到了一手的碎草屑。 带着点儿湿润的草屑沾在运动短裤上,又一路蔓延沾在细白的腿上,看样子并非是拍一拍就能弄干净的。 “多谢夫人。”她不好意思地抿唇笑笑,伸手接过妇人的手帕擦了擦,擦拭裤子时还好,擦去双腿上的草屑时,大概是因为动作有些粗鲁的原因,手帕在细嫩的大腿侧留下了浅浅的红痕,她却不甚在意。 好不容易迅速地收拾好自己,她手里捏着脏兮兮的手帕,递回去也不是,带走也不是,一时之间进退两难,干脆问道:“夫人,请问最近的水源在哪儿?我去把手帕洗干净再前来归还。” 低眉敛目的妇人一听,顿时有些着急,双手平举,要不是心有顾忌甚至都要上手去把她手里的手帕接回来了,“不不不,这不碍事的,不需要您亲自洗……” “没关系。”白鸟打断她,“请告诉我最近的水源在哪里。” 白鸟没有这个时代的生活经历,自然也就不会有那种仿佛刻入骨髓一般的阶级观念,这位夫人看起来并不富裕,身上的衣物即便简陋却也干净整齐,还拥有着几只小羊羔,但按照她对古代史的了解来看,拥有畜牧并不代表着富裕,说不定那几只瘦弱的小羊羔就是这个家庭大部分的经济来源。 她有注意到妇人放下木盘时隐晦地望向羊圈的视线。 况且,只是把手帕上的湿草屑洗干净,花费不了多少时间。 在她的坚持下,妇人惶恐又无奈地给她指明了前往溪边的小路。 拒绝了妇人的陪同,白鸟凭借记忆穿过几处房屋之间的间隙,来到了一处小溪前。 她看了看淌出溪水的密林,猜测这大概是小溪的上流,清澈的溪水泊泊流淌,欢快地朝着下流而去。 弯腰蹲在溪边,她认真地洗干净手帕上的草屑,扎在粗布里的碎屑也细致地一点一点挑了出来,最后又在溪水里仔细冲刷了两遍,直到脏兮兮的粗布手帕焕然一新为止。 认真做一件事其实是一种很奇妙、却又让人很放松的感觉。 什么也不需要去想,不需要谨慎地防备随时可能出现的攻击,不需要时刻让精神保持在高度紧绷的状态下,更不需要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哪怕疼的要死也绝对不能展露出来。 只是,这样的平静只是她偷来的,把手帕送回到那位好心的妇人手上,转过身,她又将握紧手中的武器,踏上无人同行的血路。 葱白的指尖捏着方形手帕的两个角,举起,在眼前展开,灰白的粗布盖住了明媚的太阳。 她把沥干水分的粗布平整地叠好,捡起放在一旁的尖刀,打算原路返回。 大概是久违的与人交谈的原因,她的心情还算不错,就连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甚至还有欣赏远古建筑的闲心。 只不过,这样的心情很快就被破坏掉了,而始作俑者并非她不想看见的大变态,而是—— “小野种,小野种,元君是个小野种!有妈没爸的小野种!” “嘻嘻,我妈妈说元君的爸爸被厉害的武士大人杀死了,因为他想要偷窃武士大人家中的财物,是个盗贼!” “爸爸是这种人,元君你以后长大了肯定也是个盗贼!” “打死他!不能让这个盗贼来偷我们家里的粮食!” “打死他!” “……” 一群还不到她腰的小屁孩把一个瘦弱的孩子围在角落里,嘻嘻哈哈地嘲弄着对方的身世,说到自认为有道理的地方还把手里的碎石块砸到对方身上。 白鸟脚步一顿,忽然露出了和善的笑容,环顾四周,看到角落里成年女性巴掌大小的石块,上前几把捡起来握在手里掂了掂,对着背对她的熊孩子们比划了几下,思考着要从哪个部位下手能做到一击毙命,是直接进入正题砸头呢,还是先砸断一条腿防止逃跑呢—— 意识到自己逐渐扭曲的思维方式,她的心情一瞬间down到了极点。 长久以来的死亡以及对那个变态的猜测揣摩,到底还是对她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 她突然感到心底空荡荡的,席卷而来的难过如同无法逾越的海浪,将摇摇欲坠的小船打翻、撕碎。 她不想、也不愿意变成一个毫无底线的‘人’。 但眼下的情况并不容许她继续伤春悲秋,有了第一个动手的人,剩下的人自然越发无所顾忌,眼看着肆无忌惮砸向抱着头蜷缩在角落里的小男孩的石块越来越多,白鸟猛地把手上的石头砸到一旁的石壁上,发出了巨大的响动。 作乱的熊孩子顿时纷纷回头,她扯了扯唇,眼底却古井无波,垂在身侧的手上毫不遮掩地握着一把尖利的菜刀。 熊孩子们的表情霎时就变了,尚未来得及收掩的、伤害他人获得的快感瞬间变成了惊恐。 白鸟上前两步,他们蜂拥着挤在一起往角落退去,甚至已经忘了身后就是曾被他们厌弃的‘小野种’。 握着尖刀步步紧逼的白鸟可不会惯着这些欺软怕硬的熊孩子,见此非但不停,反而继续逼近,直至越过他们,站在那个蜷缩成一团的孩子身前。 垂眸看着这个瘦弱的孩子,她忽然抬手,在那些抱在一起眼泪汪汪的孩子们惊恐的眼神下,把刀递给了他,淡淡道:“他们在欺辱你。” 孩子蜷缩着,单薄的身体一动不动。 “要不要握住这把刀?”她扫视一圈这些孩子,眯起眼睛看向其中一个打算偷偷溜走搬救兵的身影,眼疾手快地两步上前,拎住他的后衣领,无视他手脚并用的挣扎,利落地转了转尖刀握住刀柄,毫不客气地把稍钝一些的刀背横在他脖颈前,在他惊恐的视线下停留在分寸距离之间,不冷不淡地威胁道: “来,再跑一个让我看看?” 年岁稍长蠢蠢欲动的孩子们顿时歇了心思,又怕又怒地紧贴石墙看着她的‘暴行’。 白鸟视若罔闻,蜷缩在墙角的孩子因为刚才的动静已经抬起了头,双眼麻木地注视着她,没有说话。 她也不着急,放下抵着熊孩子脖颈的尖刀,随手扯着他的衣领往人群里一扔,冷眼看着他们手忙脚乱地倒作一团,“喜欢欺负人是吗?” “来。”她踢了踢脚尖的碎石,平静地看着他,“他们打你,你就打回去,做得到吗?” 男孩愣愣地看着她,麻木的瞳孔里有什么难以察觉的光彩逐渐在苏醒。 * 收拾完熊孩子,白鸟心情愉悦地走在返程的路上,身后缀着一个小小的尾巴。 她倒也不在意,还颇有闲心地同他说话,“小孩,你的名字叫元吗?” 低低的回应从身后传来,“……是。浅野元。” 白鸟心底升起几分莫名的熟悉,却又想不起来这几分若有似无的熟悉究竟出自何处,“……很好听的名字。” 小孩垂着头不再说话,藏起来的耳根却一片通红。 很快就回到了那位好心的夫人家门前,身后的小尾巴却还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白鸟抬手敲了敲门,打算归还手帕之后再把这小家伙送回家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向不爱和孩子打交道的她,会对眼前这个瘦瘦小小的孩子产生莫名的怜爱。 紧闭的房门很快就打开了,拘谨焦急的妇人低垂着眼眸双手接过半干的手帕,抬眼却看到了跟在大人身后的孩子,不由面露诧异。 “……小元?!” 13. 逃跑 婉拒了妇人出自谢意的食物,她仅仅接过了用一个小碗装着的几块黄白相间的腌萝卜。 略咸的味道在口腔炸开,半脆半软的口感说不上好吃,但也并非无法接受,习惯了与饥饿为伴的胃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农田,愉悦地舒展开来。 告别了拘谨又热络的母子俩,天色尚明,白鸟本该往密林的方向走。 但她莫名的,对前方熙攘的人类**地产生了向往。 那儿人声鼎沸,久远年代前的人们尚且维持着最古老的以物换物的方式进行交易,以此换取家中紧缺的物资。 混杂着口音的叫卖声,吵闹的交谈声,这本该是稀疏平常的一幕,对她来说确实久远到无法触碰的回忆。 分岔路口前,她的脚步不自觉停住了。 右手边是冷清幽静的密林,正前方是久别重逢的烟火,她从未这么渴望回归到普通的平淡生活当中去。 ……要过去吗? 只是看一看,看一看不会耽误多少时间的,不是吗? 可是……万一呢? 情感与理智相互拉扯,有什么不愿意记起的回忆在脑海深处隐隐作痛,似乎下一秒就会喷涌而出。 自从答应了那个赌约之后,白鸟就再也没有靠近过人类的聚居地,即便是复活点刷新在了某一个偏远的村庄里,抑或是某一座繁荣的小镇上,她都会下意识地迅速逃离到没有人烟的地方。 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心底有一道声音告诉她,她的靠近,只会给那些光是为了生存就已经十分困难的普通人带来不幸。 是什么声音呢? 疲于奔命的她完全丧失了深究的欲望。 要过去吗? ——以‘人’的身份,重新走进人类的社会与文明当中去。 她垂眸看着干净的小碗里几团蔫巴巴的腌萝卜,面无表情地捏起一块又一块,放进嘴里。 一小碗的分量很快就被她解决掉了。 胃里难得的充盈让她感到几分陌生,人类求生的本能又让她的身体迅速适应了这个陌生。 她并非不会感到饥饿,只不过……这具身体往往在感受到饥饿之前就会被送回到复活点,回到原始状态的身体自然也就无法察觉到‘饥饿’这一感官刺激。 周而复始,她也就习惯了不需要进食也能活下去的日常。 找了个干净的角落把手里的小瓷碗放好,白鸟握紧手中的尖刀,转身走向了郁郁苍苍的密林。 于这个世界而言,她是闯入者;于这个时代而言,她格格不入;于所有挣扎着求得生存的土著而言,她也只是过路人。 那么,她能做的,大概也只有维持着过路人的自觉,不去影响时代洪流下小人物的命运。 她毫不留恋地背向拥挤的人潮,缓缓走入暗不见天日的密林。 * 白鸟找了颗繁密的巨树,熟练又稍显吃力地爬上了树梢,依然握着菜刀,懒洋洋地靠坐在粗壮的树梢上。 大概是毗邻人类聚居地的缘故,至今为止,正午的火辣阳光已经接近西沉,大变态依然没有找来。 她对此倒是有几分猜测—— 除却那个破十九禁游戏给她的辣鸡技能,也就是所谓的「不夜之月」,说白了就是无限复活之外,她的身体完全和普通的一般民众毫无差别。 即这个世界背景上介绍的‘咒力’。 截止至目前为止,她亲眼所见的,能‘看见’大变态的大概也只有所谓的‘咒术师’,除此之外,虽然有时也能根据蛛丝马迹察觉到大变态对普通人类的屠戮,但她确实没有亲眼见过他对普通人动手的场面。 侧面佐证了,大变态或许能根据能力源察觉到某一类人的存在,但这一类人之中并不包括她。 而之前能迅速地找到她的原因,白鸟猜测,大概率是因为复活点刷新的地方都比较人迹罕至,他所能感知到的范围之内只有她一个‘普通人’,用屁股想想都知道会无缘无故跑到那种地方去的人类舍她其谁。 关于‘复活点’,白鸟也有掌握一定的情报信息。 譬如,复活点的随机刷新问题。据她观察,‘随机’并非全然的随机,而是在一定范畴之内的‘随机’。 简单来说,她的复活锚点或许就在攻略对象身上,但复活的具体坐标并不局限于他的视线范围之内,大概是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的一定范围内随机出现的复活点。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每一次复活他都能迅速地找到她的原因了。 只不过具体多大的范围这一点还有待考究。 当然,白鸟不是没有谋划过逃跑,她甚至已经付诸了行动——结果显而易见。 那大概要从不知道多久之前说起,距离赌约成立她大概已经经历了成百上千次的死亡,并且在大变态的恶趣味之下,每一次的死亡都不尽相同。 而身为普普通通普通民众的她哪里经历过这种惨无人道的对待?更别说她所经历的每一次死亡,无不是百分之百沉浸式感官体验。 当时的她,说是就在崩溃边缘也不为过。 白鸟骨子里就流淌着倨傲的血液,这样的她怎么会允许自己背离养父母的教导,成为物理意义上的行尸走肉呢? 她暗中蛰伏,每一次痛苦万分的死亡都能给她带来新的情报,有的有用,有的没什么用,她照单全收。 第一次策划的逃跑……其实也是最后一次逃跑。 那一次似乎也是刷新在了一个人类的城镇中,正巧碰上了所谓的花魁盛典,高官显贵们齐聚一堂,在场的大人们美人在怀,觥筹交错,她趁机混进了一座宅邸之中。 那座宅邸里发生了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顺着台阶缓缓流淌到脚边的血液,带着黏稠的腥臭,一点一滴将她淹没;低眉敛目的侍女脖子扭曲成诡异的模样,眼睛睁得很大,死死地望着她的方向;就连后院里玩耍的幼童,也无力地倒在樱花树下,胸腹大开…… 身穿和服的高大身影踩着木屐,一步步走到她身前,冰凉的刀尖滑过每一寸肌肤,恶魔的低语在耳畔响起: “你——想撕毁赌约?” 她好像说了什么……是什么呢? 白鸟半阖眼眸,繁密的枝叶挡住了浓稠的夕阳,恍然间想了起来,她说了—— “你很喜欢**吗?” 他似乎短促地笑了笑,当着她的面前随手拧断了婴儿细嫩的脖颈,戏谑地反问她:“你说呢?” “那你杀我好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哦?还真是不怕死的女人。” 白鸟冷静地站在上帝视角,看着那个满身血污的女人仰起脸,面容平静地说道: “我只是不喜欢看到那种血腥到让人连一个星期前吃的关东煮都会吐出来的场面。” “仅此而已。” 站在她对面的男人脸上是什么表情,她看不见,也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上前两步,握住他的手,把尖利的指甲送进腹部的血洞里。 面不改色。 甚至还对他露出了恬静的笑容。 此后,她再也没有谋划过逃跑。 如她所言——她厌恶的,只是手上沾满了鲜血,无论怎么洗也回不到最初模样的自己。 仅此而已。 白鸟看着记忆里面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女人,还是没忍住直呼好勇。 和大变态正面对线的自己原来这么帅吗? 爱了爱了。 当然,她确实是再也没有主动逃跑过,但之后也确实经历过‘被动跑路’。 说来话长,不如长话短说,虽然也不算什么美好的回忆。 简而言之,就是某一次刷新复活点重新醒来后,她躺平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狞笑着找上门来的大变态,于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的白鸟大山同志决定布下‘天罗地网’。 ‘天罗’-指从天而降的绿叶编织而成的绿帽子;‘地网’-指以她为中心铺开的密密麻麻的刺球。 属于伤害性没有侮辱性极强的伤敌一分自损一万式自爆型招数。 她花了整整一个下午外加一个傍晚的时间来布置了这些没什么用但玩得很开心的招数,期间一直提心吊胆地防备着或许下一秒就会从某个1角落射来的菜刀攻击,直到完全准备好躺在正中心当诱饵当到差点睡着也没看见那一大坨马赛克出现,于是…… 于是,在承受了身体仿佛被扔进碎纸机一点点撕成一小条一小条的致命痛苦后,她就被迫刷新了复活点:) 前一秒还昏昏欲睡的白鸟下一秒就凭空出现在了大变态五米之外的泥地里,不仅滚了一身的泥,还被以为是敌袭的大变态毫不留手地扎成了筛子,顺便在她半死不活的时候送上了垃圾话连篇的嘲讽。 也是从那一次之后,她过上了洗干净脖子送上门被砍的日子。 毕竟只要体验过那种一点一点折磨你的身体、摧毁你的意志、把你由内而外地撕开揉碎的死亡方式后,就连**手段层出不穷的大变态都慈眉善目了不少呢。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白鸟大山如是说道。 14. 不变 粗壮的树梢上,隐约可见纯白的衣角,霞光透过树梢落在女人的脸上、洁白的大腿上,将奶白的肌肤映衬出淡淡的暖红,她垂着眼睫,看不清眼底的神色,呼吸绵长,似乎陷入了沉静的梦中。 宿傩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他双手还在胸前,踩着木屐一步步接近,没有发出声音,注视着那个仿佛游离于世界之外的身影,眼底似乎酝酿着淡淡的墨色,说不起道不明的戾气一闪而逝。 空气瞬间弥漫起厚重黏稠的压迫感。 白鸟握紧刀柄,羽睫颤了颤,缓缓睁开双眼。 透过遮挡视线的枝叶,依稀能分辨出那一抹特殊的模糊——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高糊的画质似乎又清晰了点儿。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但她没有在意,眯着眼睛去看漫天遍野铺散开的晚霞,不自觉地把玩着尖刀。 “我说,消极怠工的是你这女人才对吧?”宿傩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扫了一眼那一抹若隐若现的白皙,挑眉。 “啊,抱歉。”白鸟慢吞吞地开口,没什么诚意的道歉,“只是忽然想起些往事。” 大概是在阔别许久后再一次与普通的人类产生交集的原因,她的脑海里不自觉就涌出了许多的回忆。 包括—— 那个少年。 那个永远留在了她的记忆和那个巷子里的少年。 他叫秋元,一个简单又好听的名字。 难怪会对那小孩的名字感到熟悉。 “诅咒先生,也会有‘过往’吗?”她忽然开口询问道。 兴许是晚霞的余韵让人感到了几分难得的惬意,宿傩没有在意她的窥探,但也没有回应的打算,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 白鸟却并不在意,把尖刀平举在眼前,锋利的刀刃面向自己,缓缓转动。 灿烂的橘红色在刀面上铺撒开来,又顺着不同的旋转角度落在脸上,把她乌黑的瞳孔映照成蜜糖般的棕色。 “没记错的话,”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尖刀上瑰丽的色彩,不像血的浓烈,少了几分冷厉的银,“你是厨子吗,诅咒先生?” “哈?”难得大发慈悲没有直接动手的宿傩被眼前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女人的迷惑发言搞得一头雾水。 “我看到了哦。”白鸟用刀对着自己比划几下,“你的……「领域」?” “啊。你在说那个啊。”宿傩今天非常难得的好说话,“那又怎样?” 摇摇头,白鸟忽然有些好奇,垂眸用指腹细细抚过平滑的刀刃,“当一个厨子不好吗?” “哼。”毫不掩饰嘲讽的冷笑响起,似乎是对她至今为止仍然保留的天真感到可笑,“比起屠宰动物,屠宰人类,亲眼看着他们脸上的畏惧与怨怒,却又无力反抗的模样,不是更有趣吗?” 白鸟点点头——果然是变态的想法。 不愧是你。 “怎么?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宿傩笑容放大,“来亲手体会那种美妙的快感。” 白鸟呼吸一窒,他的话就像是一个开关,瞬间引出了大脑里封存的回忆。 漫天遍野的血色一点一滴地渗了出来,霎那间将她淹没。 指尖的刺痛把她沉溺的意识拉了回来,白鸟低头去看,指腹一条淡淡的血线,鲜红的血迹晕染开。 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不似她的沉默不语,身着宽大和服的男人唇畔笑意更浓。 “既然选择了成为一名厨子,不管怎么说也要稍微敬业一点吧?” 她不带丝毫情绪色彩地感叹道,随手把血迹擦在衣服上,握着尖刀利落地从树梢上一跃而下,落地时踉跄了几步几欲栽倒,光洁白皙的膝盖重重落在地面上,留下了显眼的擦痕,她却像个没事人似的拍拍手,挺直背脊。 白鸟眉眼冷淡,平静地注视着对面清晰了不少的身影,整个人像是被笼罩在一团浓雾之中,让习惯了散光的她下意识眯起眼睛去看浅淡的肉粉色短发,模糊的面容上晕染着黑色,看不清眉眼神情,宽大的白色和服,领口似乎是黑色,又似乎是常见的绀色,宽袖,穿着较为传统的白袜和木屐。 和她想象中的模样差不多。 “我好像饿了。”忽然怀念起记忆里腌萝卜咸到齁的口感,她脱口而出,“可以给我做一顿饭吗?” “哈——???” 就算看不清楚他的表情,白鸟也能从他毫不掺水的语气里听出那一份真情实感的震惊。 白鸟·胆大包天·一时口嗨·大山抿抿唇,眼神飘飘忽忽。 糟糕,似乎玩大了。 “你这女人在命令我??”被冒犯的不悦以及心底油然而生的被索取着的扭曲快感交织在一起,让他在‘鲨掉她’和‘暂时饶她一命’之间反复横跳。 “……是请求。”虽然知道这种类似的废话已经在他们的对话中出现过不止一次了,但是白鸟还是不得不耐心解释。 尽管她真的十万分想吐槽这种完全没有效率可言的废话文学。 “请求?哼。你有什么资格向我提出请求?凭你那只能等死的实力么?”宿傩一点也不客气地持续性嘲讽输出,“或是,你在用你的身体和我谈条件?” “……”白鸟确定眼前这个全身上下都写满了嚣张狂妄的男人即便是在说出这种话的情况下,也绝对没有任何想要鲨掉她之外的意思。 看他身上都快凝结成实质的黑气和手上蠢蠢欲动的菜刀就知道了。 思考着要不要解释和不解释分别会有什么区别的白鸟叹了口气——看样子似乎没有。 她决定在死前先下手为强。 忽略掉膝盖火辣辣的刺痛,弓起腰猛地上前,灵活地躲过了迎面而来的尖刀,又扑倒在地上闪过冲着心脏而来的攻击,手中的菜刀送出,试图攻击他的腿。 宿傩身形一闪,毫不费力地躲过对他来说慢地不得了的‘攻击’,忽然对这具数十年如一日弱得不行的身体产生了点儿好奇。 俯身捏住她前刺的手腕,稍一用力,纤细脆弱的骨骼发出脆响,尖刀哐当一下掉在地上,小得就连他挥舞的拳头都挡不住的手以扭曲的弧度紧贴着小臂垂下。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被自己捏在手心的手腕,入手的触感软地就像他亲手从满肚肥肠的人类身上斩落的脂肪一般,滑腻柔顺得没有丝毫坚实的肌肉——就连他十分之一的力道都无法承受。 卸掉武器确保她不会在他探查的过程中借机赢得赌约之后,宿傩屈尊弯下了腰身,轻而易举地单手揽起她在地上扑腾个不停的身体,瞥了眼试图抓挠踢踹他的四肢,威胁意味十足地笑了笑,“怎么?对自己的无能还是没有足够清晰的认知吗?如果不想让我捏碎你的四肢,就停下你那无用的挣扎。” 已经失去了一只手的白鸟:“……”乖巧.jpg 看她知情识趣地停下了挣扎,他又没忍住嘲讽她待宰的软弱,“果然是连反抗都一样无用的野猫。” 白鸟:“……”保持微笑.jpg 如果我是野猫,那你这家伙必是野狗。 完全没被搭理的宿傩冷哼一声,想要伸手去触碰她的手臂,尖利的指甲却勾破了柔软舒适的T恤,肩侧的缝线崩裂,裸露出一小片白得晃眼的肌肤。 宿傩:“啧,真麻烦。” 白鸟:“……” 如果不是知道大变态脑子里除了**之外就装不下其他的‘爱好’,她大概会以为这家伙欲行不轨。 不,她或许更应该感谢一下这破20禁游戏非常有先见之明地给睡觉从不穿内衣的她装备上了小背心式的运动内衣。 领口的锁边顽强地支撑着岌岌可危的半边袖子,毫不意外地露出了肩上浅灰色的运动内衣宽边肩带。 宿傩却仿佛完全没注意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半/裸的、要露不露的成年女性,一点也不客气地控制着力道揪起一小坨胳膊上的软肉,捏了捏,嘲讽道: “完全没有感受到肌肉啊,你这女人平时都在过家家吗?” 眼看着他若如给曝晒的咸鱼翻面一般单手把她翻了过来,下一秒就要没有一点儿自知之明地掀起她的上衣下摆,白鸟额头冒出了一个又一个硕大无比的‘#’,伸出仅剩的一只手颤颤巍巍的揪住,咬牙切齿,“请不要掀我的衣服!” 她的拒绝反倒激起了他非做不可的逆反心理,扫了一眼随手就能捏断的纤细手腕,他嗤笑一声,银光一闪,薄薄的布料瞬间变成了碎片,飘飘悠悠地落在地面上。 感到身上一凉,白鸟低头一看,就看到自己只剩下运动内衣的上半身:“……诅咒先生,你在做什么?” 瞬间手腕都不疼了,冷汗都不冒了呢。 她下意识单手环胸,宿傩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嗤笑:“你该不会以为本大爷会对你这种无用的女人感兴趣吧?” 虽然看不清楚,但白鸟确定已经肯定自己完全接收到了对方的轻蔑。 尖利的指甲轻而易举地拨开她的手,留下细细的划痕,宿傩垂眸看着她细得仿佛只需要稍稍用力就能折断的腰,视线下移落在那双裸露在外的笔直双腿上,懒洋洋地捏了捏大腿内侧的软肉,又戳了几下线条流畅的小腿肚——很好,肌肉爆发力约等于零。 这种没什么作用的软肉在他眼里大概还不如储存热量的脂肪。 不过—— “看上去完全没什么变化,果然附加术式是‘不变’么……” 不等白鸟回应,他也不需要得到回应,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刻意压低的笑声逐渐升高,张扬而又肆意,“有趣。真是有趣。”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白鸟表示很操蛋,并且非常悔恨没有留长指甲的习惯,否则一定当成抓花那张像素270p不能再高的脸。 就算在动手之前就会被弄死,她白鸟大山也认了。 15. 眼睛 “……请把我放下来。” 白鸟面无表情地在张狂的笑声和震颤的胸膛的两面夹击之中提出请求。 听着就非常反派的笑声戛然而止,宿傩咧嘴,恶意一笑,“如你所愿。” 随后也不等白鸟反应过来,直挺挺地松开了手。 仰面倒下,脊骨仿佛遭到巨石撞击,几欲吐血的白鸟:“……”我谢谢你。 她面无表情,只有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在疯狂吐槽的模样不得不说极其生动有趣。 宿傩俯身,满意地看到那双眼眸藏着戒备,瞳孔里却又倒映着自己的模样,“似乎每一次‘复活’,你的身上都无法留下痕迹呢。” “你不是尝试过吗,诅咒先生。”她陈述事实。 “是啊。明明在你身上亲手留下了满满的痕迹,转眼之间就恢复原样了,真是让人不爽。” 白鸟深吸一口气,阻止自己因为脑海里尖锐痛苦的回忆而升起不自量力的报复性心理。 已经忘了是第几次死亡,只记得眼前这个连面孔都看不清楚的大变态是如何握着尖刀,在她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刀口,无比兴奋地看着她的血液一点一点流淌而出。 伤口并不致命,细细的一道,大概只比她指腹上的伤口大不了多少。 如果仅仅是这样,她大概也不会记得这么刻骨铭心。 因为,眼前这个披着人皮的变态除了把她绑起来一点一点放血之外,还会贴心地留给她的身体一小段不多不少的自愈时间,然后再握着刀,把血液凝结的伤口再一点点撕裂开,亲眼看着温热的血液再一次流淌。 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直至死亡降临。 不行,不能再继续回忆了。 白鸟强行中断记忆的读取。 光是想想就已经在生气了,再这么继续下去她大概会忍不住给他一爪子。 为了不解锁更惨无人道的死亡方式,她决定退一步海阔天空。 脚尖勾过不远处的尖刀,左手不太熟练地握住刀柄,反手就朝眼前的脚背扎去。 意料之中地扎了个空。 白鸟也不气馁,吃力地撑着身体站了起来,被折断的右手晃晃悠悠地垂在身侧。 很疼。 疼得她冷汗直冒。 但也不是无法忍受。 □□的足踩在夹杂着碎石沙土的地面上,鞋子已经不知道被踢飞到哪儿去了。 “还真是……”尽管心里清楚性别对于大变态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但只穿着运动内衣的上半身还是让她感到些许不自在,她没在意,忽而低头自嘲一笑,“每次都那么狼狈,他们知道也会难过的吧。” 让他们看到她苟延残喘的样子,一定会忍不住泪眼汪汪的吧。 “哦?他们?”尖利的指甲强硬地钳制着她的下颔,迫使她仰起头来。“在意的人么?” 哪怕是被迫仰头,白鸟垂眸,没有看他。 ——在怀念那两位把她从泥沼里解救出来的人时,她并不想让不干净的东西玷污脑海里与他们有关的回忆。 左手的尖刀毫不迟疑地往前刺去,这次非但又扑了个空,就连仅剩的左手也被毫不留情地捏断了。 “我说,”骤然压低的男性嗓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狠厉,“回答我。” 两只手都没法用了,白鸟咬牙咽下痛呼,一脸平静地挑衅,“这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诅咒先生。” 这句锋芒毕露的挑衅一出,气氛诡异地僵持了起来。 宿傩单手掐着她的脖颈,高大的身影立于黄昏也夜的交界处,垂着眼眸注视着这张冷淡的面庞,唇角下压,毫不掩饰厚重的压迫感。 他忽而一笑,瞳孔收缩,和平时猫抓老鼠一般的玩闹截然不同,五指缓缓收紧,黑色的指甲陷入皮肉,鲜红的血顺着白皙的肌肤向下流淌,没入浅灰色的运动内衣里。 “很好。杀不了‘他们’,杀你这女人也一样。” 大脑的缺氧让气血不断上涌,放大了无法呼吸的窒息感,纤细的腿下意识地扑腾起来,肩胛不受控制地抽搐痉挛。 白鸟曾经在一本详细介绍了各种自杀方式的书上看到过:窒息而亡是最痛苦的自杀方式之一。 或许是因为这个方法存活率过高,也或许是因为直至死前的最后一秒、大脑仍然保有意识时,依旧能清晰地体会到肺部的氧气一点点耗尽、生机从身体里缓缓剥离的感觉。 不过,和她曾经经历过的死亡方式比起来,倒是温和多了。 起码不会溅得到处都是血,弄得四周都红彤彤的。 很难看。 那是她有生之年见过的最难看的场景。 四肢无力地瘫软,乱七八糟的想法在大脑里一闪而过,快得就像她永远也抓不住的希望。 她阖上眼眸,安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不断收紧的大手猛地一顿,骤然松开。 氧气争先恐后地灌入肺部,呛得她眼泛泪光,胸腔剧烈起伏,失去了支撑点的身体软软地歪倒在地上。 白鸟仰面躺在地上,茫然地睁开双眼。 模糊的身影霸道地占据了视野,挡住了身后昏暗交加的无边天穹。 不得不说,还真像一只拦路虎。 ‘死而复生’的白鸟暗戳戳吐槽。 老实说,死的次数多了,稍微温和一点的手段似乎已经没办法让她放在心上了呢。 毕竟,成长总是要付出代价的。(点烟.jpg) 没有手臂撑起的身体只能拱着腰压抑剧烈的咳嗽,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白鸟张了张嘴,吐出的音节破碎嘶哑。 好难听。 她索性闭嘴,平静地看向那道难以跨越的高大身影。 绕她一命什么的……大概只是为了更恶劣地戏耍她罢了。 大变态会有所谓的善心吗? 不可能。 甚至于,他兴许不会拥有人类那复杂的情感。 被泪水冲刷过的瞳孔清亮莹润,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 怪异又扭曲的愉悦盘旋心头,久久不散。 比起屠戮弱小生物带来的快感,这种油然而生的愉悦反而让他更难以抗拒。 甚至想放任自己沉溺其中。 他俯身,抬手抚上那张昏暗光线下格外莹白的面庞,宽大的袖袍拂过她的面颊,落在肌肤上的指腹冰凉。 刺激地白鸟由于窒息而涨红的面颊颤了颤,泛起阵阵颤栗。 察觉到他的手有往上的趋势,白鸟十分具备先见之明地闭上了眼睛。 ——鬼知道这家伙会不会心血来潮把她眼睛挖出来。 她的动作倒是没惹怒他,宿傩哼笑,“你的眼睛,真想挖出来吃进肚子里。” 白鸟:“……”她说什么来着? 果然最了解敌人的只有敌人。 顾不上嗓子的不适,白鸟气急败坏:“不要、咳咳、不要把我当成动、动物啊,可、咳咳、可恶。” 吃啥补啥这句话可不是为了在这种情况应验的啊岂可修!! 宿傩却像是心情很好似的,笑个不停,“动物?难道不是么?” “……”虽说人类这个种族确实自称高级动物没错,但…… 好吧,凭借她浅薄的生物学知识储备,大概无法反驳这个既唯心又唯物的问题。 可是比起被挖眼睛看着大变态把她的眼睛吃掉这种san值狂掉的事情,她宁愿选择早死早复活。 “……请不要做出这种事情。”失去了双手没办法自杀,也不太想尝试强硬拒绝的后果,白鸟试探性地提出请求。 “答应你的话,我能得到些什么好处?”出乎意料的是,宿傩没有肆意妄为地拒绝,反倒是别有趣味地把问题抛给她。 好处什么的……原东京小富婆·现一无所有一穷二白大山酱:沉默是今晚的康桥,并且桥已经从南半球搭到了北半球。 “……你想要什么?”白鸟反问,“如你所见,如今的我一无所有,诅咒先生。” “一无所有?”指腹摩挲着细嫩的软肉,滑腻的手感——比亲手屠宰猎物时喷溅而出的黏稠软烂的脂肪还要柔软,“不,你有。” “什么?” “千载难逢的术式、独一无二的身体——这都是你的筹码,不是么?” “……”乌黑清冷的眼眸不闪不避,直挺挺地撞进他因兴奋而紧缩的瞳孔里,白鸟凝眉想要从这张模糊不清、甚至无法分辨出五官的脸上发现些什么,然而却一无所获。 她当然知道,他对自己所谓的‘术式’很感兴趣——尽管那并不存在,但……身体? 在无法看清楚对方面孔的情况下,她向来只能凭借最直观的‘直觉’去感受他的情绪变化。 当然,大多数时候对阴晴不定的大变态来说并不太管用。 时至今日为止,她依靠得更多还是身体的反应以及捕捉细微的语气变化。 有些时候也会出错,但大多数时候都能分辨出浅显的情绪变化。 有总比没有好,她是这么想的。 然而,白鸟确定,自己完全无法从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语里感受出什么。 “身体?” “啊,是啊。身体。”一丝不落得把她眼底变化的情绪,疑惑、迷茫、乃至惊疑不定尽收眼底,唇边笑意更大,“让我把你的身体一点一点吃进肚子里,怎么样?” 白鸟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他是想依靠这种方式来判断她的身体会不会因为某个无法回收的部位而在复活后变得残缺不全。 “……” 变态果然是变态。 “不。”她不假思索地拒绝道,“请杀了我,谢谢。” 这不是她第一次对他提出这种要求,却是第一次在句末加上了感谢语。 可想而知她是有多么抗拒这种‘验证’方式。 “是么?真可惜。”嘴上说着可惜,但语气里一点也没有惋惜的宿傩没有松开抚在她脸侧的手,握着尖刀比划了几下,似乎在考虑从哪儿下手。 “既然是请求,那就勉为其难答应你吧。” 白鸟:“……”那还真是委屈你了。 冰冷锋利的刀刃没入体内,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痛楚,直到它刺破腹腔的器官,五脏六腑发出尖锐警告的时候,巨大的疼痛才随之袭来。 纤细平坦的小腹上插着一柄看起来很普通的尖头菜刀,白皙莹润的肌肤如同被刺破了一个大口子的丝绸,哗啦啦地淌出鲜红温热的液体。 愈发昏暗的密林里,她半躺在沙地上,浑身脏兮兮的,裸露的皮肤却像夜幕中的皎月般散发盈盈光泽,浓密微卷的长发铺散,苍白的小脸上眉心紧蹙,却安静地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宿傩没有松手,视线一寸寸掠过她的面庞,忽然道:“睁眼。” 正在安详等死的白鸟顿了顿,不情不愿地睁开双眼。 满意地看见那双眼睛里自己的影子,却又不满于涣散的瞳孔如同蒙上了厚重的水雾。 像是想到了什么,白鸟突然开口,血色顺着嘴角溢出,“果然还是有点饿,真的不能给我做一顿饭吗?” 这一次,她没有用‘请’。 似乎只是随口一提,话音刚落,白鸟就闭上了双眼,呼吸愈发微弱,随之消弭。 甚至没有留给他回应的时间,干脆利落地死掉了。 宿傩动了动手指,想要把她的眼皮掀起来,露出那双黑而亮的瞳孔。 看到的却只有无法映照出他的、涣散灰败的瞳孔。 四周静悄悄的,就连风都不敢涉足。 月隐于云后,繁星也不曾显露。 耳边少了那个女人不怕死的挑衅,指腹下温热的肌肤逐渐冷硬。 他骤然松手,任由这具身体狼狈地摔在地上,宽大的白色衣角安静地垂下。 他忽然察觉到没来由的空虚,无趣地转身离去。 “……啰嗦。” 沙沙作响的枝叶盖过了似有若无的声音,地上女人的身体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 一切又归于平静。 16. 看着我 宿傩再一次找到她的时候,是在处理了不少前来送死的咒术师之后。 **对他来说就像是人类的进食一样稀疏平常,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可以称之为无趣生活的消遣。 解决掉一批想要把他当作垫脚石扬名立万的家伙后,遍地喷溅的黑红血迹,破碎的器官,尸横遍野的狼藉,心底涌起的却是迫切想要找到那家伙的冲动。 这是前所未有的体验,新奇得让他血液沸腾。 那群送死的家伙特意将他引到郊野,反倒是方便了他。 毫不费力地找到那个女人的存在,和多数时候一样,她懒散地不愿意挪动分毫,恢复如初的胸腹平缓地起伏着,将明的天色明明暗暗,她在其中浮浮沉沉,若即若离。 莫名有些碍眼。 大片阴影投落在身上,白鸟慢吞吞睁开眼睛,没事人儿一样发出了每日一问:“这次有什么新的发现吗,诅咒先生?” 对于‘大变态会不会在自己嗝屁后真的采用某掉san方案’这件事情她完全没有把握,也不想面对,所以才会非常干脆、没有一点挣扎地咽气。 这确实是一件绕不开的事情,但问题就在于她发自内心地不想知道一丁半点可能已经发生过的那种事情。 虽说醒来后有好好感受过身体——好在没有发生类似于某一外在器官缺失的**,对于‘是否被迫参与求证实验’这件事她还是理所当然地打上了问号。 按照她对变态心理出神入化的揣摩,尽管不愿意承认,她相信这种事情大变态必然做得出来,也下得去口。 唯一的一丝侥幸心理大概就是在临死之前她郑重拒绝后大变态出乎意料地没有对她的抗拒不屑一顾。 她也不确定这似是而非的回答究竟是不是默认。 秉持着不在不听不知道的‘三不’原则,她决定把那件事情抛之脑后。 “很遗憾。” 见到她的一瞬间,单方面**无法再和从前一样获得快感的厌烦烟消云散不说,甚至还升起了点儿怪异的……满足? 宿傩俯视躺在地上懒懒散散的成年女性,忽而拧眉——这种失去控制的感官体验让他感到冒犯。 白鸟对他阴晴不定的情绪变化一概不知,身体里的乏力疲软从骨髓深处溢出,让她只想懒洋洋地瘫着,不想动弹。 显然残酷的生活并不会放过她这条咸鱼。 慢吞吞地从荒草丛生的地上爬起来,随意拍了怕探进衣服里扎地皮肤疼痒难耐的草屑,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地活动了一下四肢,完全没有把莫名其妙盯着她看个不停的宿傩放在心上。 毕竟除了赌约开始那段时间,尚且对她的弱小程度不够了解的诅咒先生认真又干脆地把刚复活的她直接**过好几次之外,在对她的菜鸡了如指掌后,他就再也没有把她基本上没什么伤害性的攻击放在眼里。 往往是漫不经心地陪她猫捉老鼠一会儿,玩腻了就在她身上实操身为厨子时的各种**手法。 所以说,好好地当一个厨子不好吗——明明看手法就很娴熟的样子,还不如好好为美食界发光发热,争取做大做强! 白鸟正弯着腰拉伸韧带,发现眼前的大变态先生似乎难得地正处于发呆中,握刀的手极其自然地往前一刺,果不其然扑了个空。 ——还差点让自己摔了个狗啃泥。 晃晃悠悠地稳住重心偏移的身体,她直起身子,转了个身看了两眼还在盯着自己的模糊身影,失去兴趣一般低头去看手上连敌人衣角都碰不到的尖头菜刀,叹了口气。 “你这么看着我,会让我误认为你在琢磨今天吃哪一个部位的,诅咒先生。”对方这么盯着她又一言不发的模样,显然非常不对劲,白鸟只能开口试探。 “……吃?”宿傩摸了摸下颔,“哦,那件事啊。” 他说话了,但又像没说。 这就是传说中的‘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吗? 白鸟悟了。 但她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食材能怎么样呢? 当然是原谅他啊。 面无表情地在心底吐槽完毕,她又道:“所以是真的对我做了那种事情吗?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啰嗦。”宿傩只觉得今天的她格外吵闹,该问的不问不该问地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啊……所以居然是真的吃了吗?好可怕。”白鸟顶着一张麻木到面无表情的脸发表了‘普通民众’的看法。 被她罗里吧嗦地烦得不得了,宿傩不耐烦地摆摆手:“闭嘴。没有。” “没有?”内心深知变态的话不一定可信,但白鸟决定接受这个让自己心理好受不少的回答。 还没等她安抚好自己脆弱的小心脏,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她不自觉视线下移,去寻找味道的来源,很快就锁定在了那隐约可以分辨得出是袖子的白色模糊物上。 心里清楚他大概又杀了不少人——这样浓郁刺鼻的血腥味没个十来个**概是营造不出这种效果的。 但她只是垂着眼眸,一言不发。 唇边的弧度却悄悄压了下来。 眼前又矮又弱又无用的女人忽然安静了下来,宿傩又有点儿古怪的不爽。 “抬头。”他没有伸手,理所当然地命令道。 这种强硬的命令式语气往往会让人感到被支配的不适,但白鸟没什么所谓地顺从他的意思抬起头。 眼眸却还是垂着——反正直接看脸也是模糊一片,看衣服也是模糊一片,那还不如看颜色相对统一的模糊色块呢。 冰凉的指腹和尖利的指甲毫不客气地落在颈侧,迫使她仰起头颅。 白鸟不自觉思绪发散——老实说,他们的身体接触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算少。 尤其是大变态格外有闲情逸致的时候,对于虐杀她、让她痛苦这件事他从不假于人手。 类似于提着她的腰把她带到人类无法企及的高度,再松手看她高空坠落摔成肉饼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更不用提常常发生的亲手捏断她的四肢之类的,非要认真计算起来,只能说数不胜数。 或许和‘每一次的身体接触必然没有什么好事’这种刻板印象画上了等号的原因,白鸟打从心底没有把大变态当成男性的‘攻略对象’去对待,对于一切的肢体接触也只有寒毛直立的防备而没有任何旖旎心思。 这和以往会对正在攻略的纸片人心潮澎湃豪掷千金的她来说,确实算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当然,以上只是高情商说法,真实想法是—— 什么辣鸡20禁游戏沉浸式体验是让你搞个沉浸式恋爱不是沉浸式九百九十九种不体验绝对会非常爽的死法大全! 宿傩拧眉看着这张比不算多么出彩的面孔,眉眼低垂着,看不清那双眼睛里的神色,鼻子挺翘却不算完美,唇色浅淡,看上去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并且还显而易见的在走神。 一开始,他确实对名为‘复活’的术式产生了莫大的兴趣——虽然看不出使用咒力的痕迹,但这反而让他更好奇。 再有意思的游戏总会有玩腻的一天,他不否认,他确实是故意用尽手段试图把这个女人逼到极致,原因仅仅是因为他想看看这具身体的极限究竟在哪里。 后来——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女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再癫狂地想要不顾一切地赢得赌约,整个人就像是得到了蜕变,变得平静冷淡,且事不关己。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的好奇对象转变成了这个女人,本身。 让那双漠然的、游离于外的眼睛里一点一点爬满痛苦,这种仿佛把脱离世俗之人拉入凡尘的快感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成为所谓的‘鬼神’之后,他第一次迷恋上了**之外的事情——亲手撕开那副面孔上的平静,让那双眼睛因为他而染上痛苦与绝望。 “睁开眼睛。”他命令道,不容置疑,“——看着我。” 被捏着的脖颈逐渐酸泛,白鸟不知道大变态心里又在想些什么阴间东西,但从他的语气可以大概得出‘这种时候绝对不要拒绝他’的判断。 她老老实实地掀起眼皮,注视着那张高斯模糊的面容,瞳孔黑而亮。 没有任何不满。 也没有任何因他而起的情绪起伏。 这让宿傩难以抑制心底陡然升起的暴戾,手上的力道陡然收紧,满意地看到那双眼睛里泛起的点点水光,这才施施然放松力道。 “我允许你提出请求。”他心情不错,语气微微上挑。 感觉脖子差点断掉、甚至大脑已经幻听到脖子上的软骨承受不住压力发出的咔咔声的白鸟——等等,也许那并不是幻听也说不定。 “?”她一脸懵逼,眼睛写满了问号。 因为心情不错所以不自觉动了动手指摩挲着指腹下滑腻肌肤的宿傩见状勾起唇角,声线低哑蛊惑,“说说看,也许我会答应也说不定。” 白鸟:表面平静内心发出了鸡叫——这家伙绝对、绝对吃了她的身体然后发现了什么!! 否则不可能突然这么好说话!! 老爸老妈我不干净了呜呜呜!!! 白鸟颤颤巍巍地把手搭在他掐着自己脖子的手上,眼含泪光:“请、请不要说出这种不符合人设的话!” “……哈???” 改变 成功惹怒某个阴晴不定的家伙□□脆利落地送回复活点后,白鸟又开始了躺平等死的日常。 百无聊赖地进行着一死一复盘,虽说打从心底不想攻略那种家伙,但似乎歪打正着地开辟了全新的玩法啊——尽管于她而言不过是在濒临崩溃的极点及时把错乱的神经掰了回来,仅此而已。 之后所产生的连锁反应确实在意料之外,她所做的也只是任其发展。 没想到居然小有成效——老实说,在这之前她已经做好了耗死这家伙的打算。 ——话虽这么说,如果真的有离开的机会,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抓住。 不过,似乎不远了呢。 懒洋洋地躺在并不舒适的地面上,和她所处的时代蓬勃发展的物质生活条件不同,疑似为远古平行世界的此世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都仍处于极度贫瘠的状态,超出科学认知范畴的异能力横行,间接压缩了除咒术师之外的普通人类的生存空间,直接造成了农业、畜牧业无法长期发展,物质生活得不到保障,精神世界就需要为生存条件让步,从而造就了整个时代的悲剧。 理论上来说,这是一个极其可能产生断层的时代。 平民想要得到上层阶级的庇佑,而武士、幕府等阶级享有供奉,却无法真正改善民生,幕府往上的‘将军’或许对诅咒有一定的了解,却连自保都需要仰赖咒术师,又能有多少心力分散给下层阶级呢?分到普通民众群体上的‘庇佑’又能有几分? 绝大多数的普通人世世代代供奉着一小群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一日日重复着麻木的生活,甚至于大部分人终其一生也不会对所供奉的‘大人’生出丝毫反抗之心。 还真是个扭曲的时代。 然而,白鸟笑了笑,那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平静地睁开双眼,对于大变态总喜欢一声不吭地俯视她这件事已经习以为常,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曾经无法忍受白衣服上出现任何脏污痕迹的她对大片的泥灰视而不见,随手拍了怕,发现拍不干净后索性也就不管了,理直气壮地问道:“那么,这次有没有新发现呢?” 在找到她之前还决定让她稍微活久一点的宿傩:“……”现在就想鲨了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 “看样子并没有呢。”她倒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回答了自己。 跳了两下促进血液循环的身体却突然一个踉跄,刺刺的麻让她难以保持平衡地往前栽倒,碍于正前方是不好惹的大变态,她硬生生扭转重心往侧前方倒去。 视野里忽然出现大片的白,没有预想之中摔个脸着地的狼狈,反而是砸进了一个冷冰冰的坚硬胸膛里。 肌肤接触到和服冰凉丝滑的材质,泛起小小的鸡皮疙瘩。 白鸟垂着眼眸,还没站稳手上的尖刀就已经毫不留情地捅了下去。 她握着刀柄的手毫无阻碍地落在和服的衣襟处,顿了顿。 宿傩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宽大的袖袍垂在两侧,垂眸看着伏在胸前的女人,咧嘴一笑。 寒光一闪,被不知名的力量弹到半空中的尖利刀刃高速旋转着,骤然落下,径直插入地面,仍在发出嗡鸣。 白鸟握着刀柄的手借力让自己与他拉开距离,低头看了两眼手上光秃秃的木质刀柄,从根部被斩断的刀刃依稀能看到缝隙处的银光,她耸耸肩,随手扔在地上。 谈不上失望。 倒不如说,早有预料。 如果真的只需要‘投怀送抱’就能得手,大变态大概已经被刀成百上千次了。 不过,倒也不是全无收获。 “刀坏了。”她注视着他,陈述道。 “嗯。无法掌控的武器就要做好随时更换的打算。” 白鸟点点头,认可道:“但我只有那一把武器,可以再给我一把吗?” 宿傩挑眉,语气不变,掌心浮现一把相同的尖刀,好说话地递给她,“可以。” 白鸟伸手接过,二话不说又对着他反手一捅,在刀尖触碰到他之前,手腕就被大手牢牢捏住了。 她挣扎了几下,动弹不得,索性放弃,松手仍由尖刀掉落。 出乎意料的,他没有干脆捏断她的手骨让她无法攻击——尽管力道仍然很大。 “还要继续吗?”兴许是出于难以言喻的恶趣味使然,他兴致盎然,大有她说‘是’就奉陪到底的意味。 知道他不一样,但不知道他这么不一样的白鸟:“……不,谢谢。” “真是可惜。”嘴上说着可惜但行动上一点也看不出来的宿傩松手,饶有趣味地多看了几眼迅速爬上淤青乌紫的手腕,脆弱得他稍稍用力就能捏断的手腕。 不得不说,在这个弱小的家伙身上放纵而又克制地留下属于他的痕迹这件事,某种程度上倒是能带给他不同于杀戮的体验。 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注视,白鸟不甚在意地甩甩手,弯腰捡起掉落的尖刀,“不杀我吗?” “怎么?”宿傩嗤笑,“上赶着找死吗?” 白鸟:“倒也没有。” 只是稍微有点不习惯,痛觉在一定程度上能让她保有置身事外的冷静。 ……也会提醒她不要轻易忘掉一些不想遗忘的记忆。 宿傩又笑了笑,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但能听出刻意压低的笑声里毫不掩饰的嘲讽。 她耸耸肩,对此满不在乎。 普通人是无法理解变态的,同理,变态也是无法理解普通人的。 笑也笑够了,宿傩忽然朝她伸出手,语调挑衅般上扬,“死在这,还是跟我走?” ——可喜可贺,好歹还有选择的余地了呢。 白鸟面无表情地选择了后者,温凉的指尖轻飘飘地搭在他冷冰冰的掌心,猝不及防地被握住,阴冷的触感将她牢牢裹住。 这本该是一个旖旎万分的暧昧动作。 白鸟却抑制不住地寒毛直立,如同被阴郁的毒蛇紧紧缠绕,喘不过气一般的压迫与逼仄。 她想抽回手,指尖动了动,将将显露挣扎的意图,就被那道匍匐在耳边的低语戳破了。 “如果不想失去这只手,就不要试图惹怒我。” 从他刻意压低的语调里,白鸟无法分辨他真正的情绪,但—— 这是威胁,毋庸置疑。 被禁锢着的手放弃挣扎,另一只手紧紧地、用力地握紧刀柄,她垂眸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靠近——她本该为攻略进度的突破而感到高兴,心底却难以自制地泛起厌烦。 和一个无数次伤害过自己的变态并肩而立? 如果不是实力不允许,白鸟只想亲手把他曾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痛苦一点一滴还回去,甚至于,加倍奉还。 她从不是任人宰割的牛羊,也不是记吃不记打的傻白甜。 恰恰相反,在被驯养之前,她是孤儿院里瑕疵必报的狼。 掩去所有的思绪,收敛起眼底晦暗的神色,她又恢复平静。 “啊。据说有些渣滓叫嚣着要见我,稍微处理一下。” 收拾好属于‘大山酱’的情绪,白鸟眉眼浅淡,“他们大概会为此后悔。” “哦?”像是被她的说法取悦了,宿傩捏着她的手,径直朝目的地飞掠而去,“谁知道呢。” 尖利的断刀仍然深深扎在地面上,无人在意。 * 那是白鸟第一次见到不会被大变态一言不合就杀掉的人。 一个身着和尚衣衫、留着娃娃头的孩童,五官精致,眉眼冷肃,白色的短发后有一圈红色,如同渗透的血迹一般醒目,看到随同宿傩一起出现的她也仅仅在最初扫了一眼。 黑白相间的棉拖踩上让人安心的坚实土地后,白鸟就若无其事地甩开了他的手,自顾自地环顾四周,习惯性地观察着可以供她躲过某些致命攻击的掩体。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游戏综合征吧? 这片不知道位于何处的荒地除了他们三人之外,最显眼的大概就是聚集在一起的人类。 不,或许应该称之为咒术师更合适。 不过……这个时代咒术师的人数原来比她想象中的要多吗? 以突兀的冰墙为界,不像大变态这边的小猫三两只,对面看上去可是人头攒动呢。 白鸟非常有自知之明地后退两步,恨不得当场画出一条三八线来。 像她这种战斗力约等于0的普通人类,一旦被对面误认为是同伙可就不妙了。 她可不认为仅仅凭借一点儿微妙的、无法分辨究竟是什么情感的好感度,就能让那种家伙对她施以援手。 应该说,他大概只会恶趣味地站在一旁亲眼看着她被同为人类的咒术师随手击杀吧。 “这边并不需要宿傩大人亲临。”娃娃头上前两步,低眉敛目,恭敬行礼。 从声线依旧无法分辨性别。 宿傩没有看他,兴致缺缺地扫了眼冰墙那面因为他的到来而蠢蠢欲动的人群,忽而侧目。 大概是死亡后遗症,哪怕无法看清他的面容,一旦大变态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白鸟的身体本能地叫嚣着逃离。 她眨眨眼,无辜回望。 “哼。睁大你的眼睛看着吧。”宿傩哼笑,这才垂眸看向低垂着头颅的部下,“里梅。” “是。”被称之为‘里梅’的娃娃头孩童恭敬应声,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不过须臾。 白鸟漠然地看着眼前恍若回忆重现一般的景象—— 尖锐的冰穿透人类脆弱的身体,圣洁的冰蓝色与鬼魅的红交织,开裂的腹腔、飞溅的液体勾勒出血色之花。 人是很容易被环境影响的动物。 她抬手抚上胸腔,那颗无数次经历生与死的心脏平稳有力地跳动着,仿佛亲眼所见的并非单方面的屠杀场,而是孩童的恶作剧。 这是不对的——她清晰地知道。 她应该害怕,应该恐惧,应该厌恶,哪怕最不堪,也应该为此心跳加速。 可,她没有。 长久以来积压的情绪顷刻之间濒临爆发——她本该是被幸福与爱浇灌着成长的孩子,她会如同养父母希望的那般,即便不乐善好施,也应当保有人性中最明亮的善良与正直。 曾经她是这么认为的,也是这么做的。 可是,可是! 她强忍着澎湃的心潮,猛地转身奋力朝前奔跑。 仿佛只要用力地跑,就能离开这个操蛋的梦魇。 就能彻底脱离这个操蛋的游戏。 破空声自身后袭来,她脚步一顿。 裹挟着怒火的尖刀狠狠没入身体,猛烈的力道将她完全贯穿,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这一次,没有冰凉的和服,她重重栽倒。 疼痛唤醒了回忆。 白鸟阖上眼眸,细细描绘着养父母的面容,久违地落下泪来。 黑暗吞噬意识之前,她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请不要抛弃我。 离开 雨不轻不重地砸在地上,也砸在她懒得挪动的身体上。 雨水混杂着泥土,散发出说不上难闻,但也让人眉头一皱的尘土味。 白鸟闭着眼睛,薄薄的家居服很快就湿透了,吸水后的棉质布料沉沉地黏在身上,就连沙土也变得黏稠起来。 糟糕透了。 这个游戏、这个时代、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全部都糟糕透了。 心情和阴沉沉的天穹一样,黑压压地,缀满了厚重的乌云。 多久了呢? 她来到这个鬼地方多久了呢? 尽管身体一成不变,但她觉得自己就像是风烛残年的老太太,暮霭沉沉,将行就木。 她睁开眼睛,任由雨水渗进眼睛里,涩涩的不适感提醒着她—— 一切尚未结束。 但没关系。 偏离的剧本即将回到原有的轨迹。 这是没来由的预感,也是自从她看到愈发清晰的大变态后得知的必然。 带着即将解脱的快乐,她不复平静,在雨中肆意地笑了起来。 眼角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滑过,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直到笑累了,嗓子又干又涩,笑声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嘶哑为止。 拖着沉重的身体,她找了颗树,对曾经牢记的安全隐患不甚在意,懒洋洋地贴着粗壮的树干坐了下来。 宿傩找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浑身湿漉漉的、仿佛被遗弃的家宠一般低垂着脑袋的女人。 卷曲浓密的长发湿成了一绺一绺的,贴着脸颊,白色的上衣除了湿之外,还脏兮兮的,光裸的腿上沾满泥土,脚上还踩着一双看不出原样的鞋子。 注意到他的到来,白鸟打起精神,抬头看了看,忽然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下雨了。”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笑容——之所以称之为奇怪,是因为他一般只会在里梅烹煮的‘人食’依稀可辨的面孔上看到些许残存的痕迹。 但,这个笑容却又让他心底升腾起难以言喻的愉悦。 或许是因为那双如同新月一般弯起的眼睛,或许是因为那个不太明显的、形单影只的小梨涡,也或许是因为——这是以往从未出现过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宿傩突然失去了杀她的欲望,他注视着那张苍白的面容,仅仅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雨,就能让她看起来狼狈不堪……且脆弱。 那个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弯弯的眼睛恢复平静,波澜不惊,翘起的嘴角抿成直线,看上去有些疏离。 他想,不过是一个赌约而已,只要他允许她的存在就可以了,不是么? 术式什么的,早在数十年前就已经不是他感兴趣的对象了。 那么,只要他稍微克制住杀她的欲望,哪怕不能再看到那张脸上流淌的痛苦,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吧。 ——就允许她用刚刚那种笑弥补他的损失好了。 他的一言不发并不能减少白鸟的交谈欲,她的视线掠过他的身影,注视着飘摇的雨幕。 “雨能冲刷掉许多东西,也能掩盖一些无法暴露在阳光下的痕迹。” “就像此刻,我不需要再忍受你身上刻入骨髓的血腥味。” “这可真是一个让人心情愉悦的发现啊。” 比起平日的不言不语,她的话语显然尖锐了许多。 宿傩皱了皱眉,被冒犯的不悦陡然升起,按耐住蠢蠢欲动的杀意,他俯视着她。 如同神明漠视挑衅的异教徒,大人纵容不懂事的孩童,屠夫教导不听话的狗。 白鸟浑不在意。 她靠在树干上,头抵着湿润粗粝的树皮,微微仰着脸。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那双眼睛低垂的眼尾,似乎他才是被俯视的那一个。 这没来由的认知让他厌烦,眼前女人的挑衅更是让他难忍暴虐。 但他忍住了,压低声音警告道:“不要试图惹怒我。” 白鸟垂眸一笑,似是不屑,又似臣服,“我的能力——你口中所谓的‘术式’,你想让我‘公开’它吗,诅咒先生?” 她好心的询问,甚至用上了此世的说法。 “哦?”宿傩对此并不感到奇怪,不如说,术式的主人——也就是俗称的‘咒术师’本人不清楚自己的术式原理,那才是一件奇怪又可耻的事情。 “说说看。” “居然还没有察觉到吗?”白鸟说,指腹摩挲刀柄的纹路,“——又或者,否决了自己的猜想吗?” 宿傩不置可否。 她却笑了起来,不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浅浅暖暖的笑,眼角眉梢之间都酝酿着即将到来的风暴,“因为,” “我是因你而存在的啊,诅咒先生。”她说,唇畔的梨涡藏了起来。 伴随着呢喃一般的话语,雷霆自天际隐现,紫黑色的光辉照亮大地,也照亮了她惨白的面容。 将那朵绽开的笑容映照地格外扭曲。 ——我是因你而存在的。 不可否认,这样的话语,不论真假,当它从某一个人的口中说出时,总能带给听者难以言喻的快感。 仿佛手握生杀予夺的权柄,也知道自己不做多想的一句话就能让对方陷入挣扎的泥潭。 恶意的、扭曲的、高高在上的掌控欲。 白鸟却还嫌不够,轻笑着继续说道:“我从遥远的、不可触及的彼端来到此岸,我的‘能力’,复活的能力,不正是为了你的恶趣味而存在的吗,诅咒先生。” 这是阐述事实的陈述句,而非问询。 她就那样平静地、仿佛置身事外一般讲述着自己,“看,”她伸出湿润的、苍白的手,“这具身体,永远停留在这一刻的身体,多可笑的能力呀,拥有令人趋之若鹜的能力,却仅仅为了你而存在。” “为了滥杀的、扭曲又变态的诅咒先生你,而存在。” “我这么说,会不会让你感到愉悦呢?” 与其说完全没有过这种想法,倒不如说,就像这女人说的那样,他自己就先否决了那种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事情。 但是,这种事情由当事人亲口说出来,却又与他猜测时的心情截然不同。 不只是愉悦。 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的高大身影笑了起来,兴奋地身体里的力量都仿佛随时会爆裂,就连瞳孔都缩成了细细的小点,“嗯,很愉悦。” “也就是说,你是因我而诞生的‘诅咒’吗——弱小的、摇尾乞怜的人类对我的诅咒?”他毫不掩饰地说。 “诅咒?”白鸟下意识重复,细细咀嚼着这个对她来说算不上熟悉的词组,“算是吧。” 她神色淡淡,“这样说倒也没错。只不过,比起对你的‘诅咒’,那应该说是对我的‘诅咒’才对。” “是么。”宿傩缓缓走到她面前,垂眸,注视着被雨水打湿的残花,“那样倒是也不错。” “与其当我的猎物,不如成为我的附属品——这比必败的赌约有趣多了,不是么?” “谁知道呢。”白鸟没有看他,望着阴郁厚重的苍穹,像一只渴望飞走的鸟儿。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天空。 却被冰冷的大手扼住,禁锢。 白鸟这才看向他,迷雾在眼前层层散去,她第一次看清了眼前这个人的模样—— 肉桂粉色的、和他极其不匹配的短发,深刻的眉眼,眼睑下是狰狞可怖的浓黑纹路——就像是深渊里被圣光灼伤的恶魔,从此被烙印上屈辱的光痕;收缩成小点的瞳孔,和预想一样的宽大白色和服,似乎是女式的,但白鸟对此并不在意。 怎么说呢,第一次亲眼看见仇敌的模样,按照她的记仇程度,本该把那张脸深深的镌刻在脑海里,详尽的、殚精竭虑地谋划出千万种复仇方式。 但此时此刻,白鸟只是平静地扫了一眼那张脸,甚至无法在她心底掀起一丝波澜。 她记住了那张脸,很快又忘记了它。 仇恨就像是不值一提的浪潮,消失在广袤无垠的大海里。 宿傩的心情出乎预料的好,比他所预想的程度还要愉悦几分。 人很难去厌恶一个因为你才会产生的东西。 就像他的一个念头,就能让她痛不欲生一样。 他同样拥有着她的所有权。 很奇妙的体验。 但又不会让他感到厌烦。 不如说,总算是有什么东西能引起他探寻的欲望了。 掌心里捏着脆弱的、仔细感受还能察觉到脉搏跳动的手腕,纤细得似乎他只需要随意伸出手,就能将它牢牢把握。 “那么,我允许你。”他施舍一般,“成为我的眷属。” 眷属。 他用了这么一个词。 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睁开双眼,看了一眼虔诚的信徒。 看,这比随时都会被屠宰的猎物可要高级多了,不是吗? 白鸟又露出了那种置身事外的笑容,“我应该道谢吗,诅咒先生?” 凝视着她反常的模样,烦躁在胸前聚拢,宿傩攥紧她的手腕,“我会,”他迟疑了一会儿,有一瞬间反倒是从那具暴虐的身体中脱离了出来,“……准备食材。” 那个再未被提起的请求,他主动提了出来。 “食材?”白鸟不解,而后恍然,玩味一般笑了起来,有些说不出的熟悉,“哦,那句话啊。似乎忘了告诉你——” “我要走了。”她笑得很开心,是真切的开心,“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到他们的身边。” “真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呢。你也会为我开心的,对吗,诅咒先生?” 她的样子不像是说谎,精神状态也很稳定,甚至没有歇斯底里,平淡得就像是每次开口问他‘今天有什么发现吗’一样。 宿傩却感到怒不可遏——被欺骗的怒火,被背叛的暴虐,被玩弄的不悦,以及……即将失去什么的无力。 “离开?”他笑了起来,捏着她手腕的手愈发收紧,几乎想要把那纤细脆弱的骨骼捏碎,却还是不甘地克制着力道,“当然,我会为你开心。” “为了庆祝这件事情——”他说,“就让我亲手把那些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女人和孩子统统找出来,一个不留,全-部-杀-掉,你觉得怎么样呢?” 白鸟叹了口气,对他威胁的方式感到了些许困惑,眼睛里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不解,“你对我似乎有点误解——我可不是那种会为了别人委屈自己干不想干的事情的人啊,之所以会说出那种话——‘那你以后杀我就好了’之类的话,才不是为了他们。” “我只是为了自己,仅此而已。” 雨越下越大,寒气侵入身体里,白鸟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她的体内流窜,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隐隐约约有什么预感浮出水面—— 离开的时间就要到了。 她的笑容越发真切,诚恳地说着,“而且,被你杀掉的每一次都很痛苦,我可不是出于自愿才选择了待在你这家伙身边啊。”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就算是死,也比‘因你而存在’这个令人作呕的选项要好一万倍哦,诅咒先生。” 她的双腿在发热,白鸟低头去看,看到正在缓缓消失、化作光点四散的灰扑扑鞋尖。 她开心地笑了起来。 顺着她的视线,宿傩也看到了这一幕。 所有的暴虐和愤怒顷刻之间被淡淡的、无以名状的空虚感倾覆。 他捏紧了她的手,恶毒的唇角猛地下压,没有感到所谓的难过,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空虚。 紧缩的瞳孔不自觉地颤动着,重新注视着她的面孔,似乎要把这张胆敢玩弄他的脸深深地刻印在脑海里,无论上天入地,也要把她找出来。 找出来之后呢——他拒绝去思考那种没有意义的问题。 “无论你到哪里去,”他说,语气很平静,仿佛在陈述事实,“我会杀了你。” “告诉我,你的名字。” 灼热以不可逆的速度已经蔓延到了腰部,她还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却看不到胸口以下的部位,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掉一样。 “名字?”白鸟热切地注视着正在消失的身体,漫不经心地拒绝道:“我才不要。” 眼看着即将蔓延到胸口,她不耐烦地甩甩手,像是要摆脱掉什么脏东西一样,一脸嫌恶,“松开,你抓疼我了。” 明明是类似于撒娇的语气,眼神却如同锋利的刀子一样。 宿傩第一次从那双令人迷醉的眼睛里看到那样尖锐的情绪。 不。 或许并不是第一次。 只是以往的她藏得很好,而现在的她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自然也就放纵它们浮出水面。 胸口以下的身体消失了,手臂却还没有消失,白鸟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唇角轻轻勾起,眼尾也弯起了小小的弧度,露出了即将作恶的小恶魔一般的表情。 “不放开吗?”她问道,像是诱惑,又像是劝诫。 宿傩没有松手。 他只觉得自己需要握着点儿什么,才不至于被心底巨大的空洞吸进去。 “那好吧。”她毫不迟疑地,把忘记扔掉的尖刀刺入了他的胸口。 和以往的每一次攻击截然不同,这一次,他没有躲开,也没有毁掉她的武器。 而是任由长长的刀刃尽数没入身体里,割裂皮肤、黏膜、乃至血管,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粘腻声响。 白鸟没有□□,握着刀柄的手已经消失了,被他捏着的手腕也消失了,她甚至不需要挣扎,轻而易举地从他的掌心逃出。 青筋暴起的手掌一点一点感知着温热的肌肤迅速消散,一点不剩,大手徒劳地想要握住什么,却扑了个空。 越下越大的雨幕里,巨树下,一颗浮空的头颅与一个诡异的男人若隐若现。 白鸟看了两眼那把刀,如果不是已经无法触碰到实物,她其实很想多来几刀——那种利刃没入□□的声音确实很容易让人沉醉其中。 “我赢了。”她最后笑着看向他,眼睛很亮,头发湿漉漉地往下滴水,莹白的面容在氤氲的水雾中熠熠生辉,“那么,我的‘请求’是——” “请**吧。” 她如是说道。 而后彻底消散。 雨幕之中只剩下一道静默的身影,骤然爆发出剧烈的笑声。 那笑声在雨声中断断续续,听起来像是不屑,又像是困兽的呜咽。 【屑厨子篇】完。 失去 她离开了。 那个凭空出现的女人,就这么在他眼前凭空消失了。 ——在他伸手想要把她拉到身边之前,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了。 下了几天几夜的雨终于停了。 乌云散去,阳光突破厚重的云层,撒在他的身上。 宽大的和服湿漉漉地贴着身体,吸了水的布料沉重地让他感到不适。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 那个亲手杀**无数次的女人,没用的、脆弱的女人,是真的消失了。 被背叛的恼怒在心底盘旋,暂时压下了莫名的空虚。 宿傩忽然嗤笑一声,面无表情地抬手,把刺入身体的尖刀拔了出来。 正要随手扔掉,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握着仿佛还带有那家伙体温的刀柄,消失在原地。 他没有去**——就像是知道杀再多的人也无法填补那个破开的空洞一样。 不去**,也不去逗弄那个该死的女人…… 那么,去哪里呢? 他停下脚步,高大的身影停留在原地,皱了皱眉。 想了想,他转身朝反方向离开。 白色的身影被黑暗淹没。 *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到人类的村庄。 却是第一次在此驻足。 他忽然对‘人类’这个弱小得不堪一击,却又顽强得像野草一样的群体产生了些许好奇。 人类啊…… 还真是遥远的记忆。 他冷眼看着肮脏的草垛里瘦骨嶙峋的尸体,对灯火通明笙歌燕舞的宅邸不置一词,又旁若无人地路过哀嚎啼哭的婴孩,对一张张麻木的面孔视而不见。 这就是,‘人类’。 贫瘠的,贪婪的,弱小的,脆弱的,人类。 那么……那个该死的女人呢? 她,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类’呢? 这个疑问被他埋在了心里,在往后孤寂的岁月里缓慢发酵。 * 那家伙的离开似乎并没有在他的心里掀起波澜。 宿傩和往常一样,走过遍地残躯,宽大的和服是漆黑的夜幕里刺眼的白。 沸腾的杀意消散,留下的只有无尽的、难以填补的空虚。 面无表情地把玩着手上的尖刀,对身后鼠辈的响动不屑一顾,随意挥了挥手。 □□轰然倒地的沉闷声响清晰得让人牙酸。 他没有回头,只是垂眸注视着手上的尖刀。 深色刀柄略微泛白,呈现出陈旧的使用痕迹,刀刃锃亮,映衬出他的面容。 修长的指尖顺着尖锐的顶端缓缓下移,摩挲着刀刃。 眼前闪过那张平静得不似他所见过的人类的面容。 不知好歹的女人。 他嗤笑一声,指尖失了力道,被锋利的刀刃划出一道不明显的血线。 黑红的鲜血挂在刀刃上。 看起来有些碍眼。 他烦躁地甩了甩,把那抹刺目的血迹甩到地上,看着恢复如初的刀刃,找不到出口的烦闷这才稍稍平复。 ——该死的女人。 他这么想着。 忽然响起了一些不曾被在意的往事。 忘了是哪一次,那家伙浑身沐浴着鲜血,几乎和黏稠的血海融为一体。 那时的她,站在他面前,仰起脸,面色苍白,乌黑的长发混作一团,平静地握着他的手,把尖锐的刀尖送进了腹部的血洞里。 她说了什么……老实说,他已经记不清了。 唯一让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的,是那双眼睛里破碎的光。 背负着痛苦的光—— 真是让人热血沸腾啊。 想了想,宿傩忽而笑了。 他转身离去。 * 这是一个繁华的镇子,毫无疑问。 宿傩饶有趣味地看着往来的商贩,忙碌的妇人,嬉闹的孩童。 看着他们脸上对未来的希冀,对现有生活的满足。 和那个女人截然不同的、碍眼的情绪。 就像是随手丢掉了一个垃圾,他扔出一道斩击。 黑色的、充斥着负面情绪的咒力离开了他的指尖,喧哗的城镇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按下了停止键,骤热静了下来。 死一般的沉寂之后,随着第一个人的身躯轰然倒下,猩红温热的液体喷溅在抱着孩子的女人脸上,盛满了希望的笑容陡然凝结,棕黑色的瞳孔骤然紧缩,茫然地看着勤勤恳恳的丈夫碎成数十块。 她怀中的孩子爆发出巨大的哭声,丈夫的脸上还残留着憨厚老实的笑意,女人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无措地跪坐在地上,伸手想要抓住丈夫的手,抓住从指缝间溜走的希望。 却只能无力地攥紧粘腻的血块,耳边是孩子尖锐的哭声,她眼底的光亮一点一点湮灭。 最终,归于死寂。 这样的惨剧正发生在这个镇子的每一个角落。 宿傩百无聊赖地穿梭其中,欣赏着每一张恐惧的、痛苦的、哀嚎着的面孔。 就像他抓住那个女人的手时说的那样,他仔仔细细地把每一个躲在角落里的女人和孩子都找了出来,一一杀掉。 一个也没有放过。 这本是一个寻常的日子,每一个人都在为所期待的未来忙碌着。 然而,一切都停留在了此刻。 躁动的荷尔蒙终究还是归于平静。 迎着初升的血月,他走出了这个死寂的镇子。 只留下了遍地横尸。 直到风把身上浓郁的血腥味吹散,他才停下脚步。 那道刺耳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耳边响起,尖锐的话语一点一点刺进胸腔。 【“雨能冲刷掉许多东西,也能掩盖一些无法暴露在阳光下的痕迹。” “就像此刻,我不需要再忍受你身上刻入骨髓的血腥味。” “这可真是一个让人心情愉悦的发现啊。”】 ——愉悦。 ——愉悦! 那家伙居然敢用那种轻蔑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 真是……不知好歹。 抬头看了看高悬于夜幕的明月,他忽而伸出了手,手背上爬满了黑色的纹路,尖利的指甲醒目又刺眼。 圆月落于掌心。 却又永远无法触及。 杀戮的快感转瞬即逝,胸口被那个女人刺穿的地方就像是破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无论用什么也无法填补。 空虚。 无尽的空虚。 尖利的指尖刺破布料,撕裂已经愈合的伤口,毫不留情地陷入皮肉之中,搅弄,撕扯,疼痛刺激着颅腔。 ——该死的女人。 * 宿傩又一次见到了那三个逃脱的老鼠。 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袖袍空荡荡的女人,没有和他们废话的打算,掌心凝聚出黑色的咒力。 这几个人的出现……让他又一次想起了那个挥之不去的女人。 上一次想起她是什么时候呢……啊。记不清了。 既然已经消失了,那就—— 消失得更彻底一些吧。 就把所有的、知道她的存在的人,统统抹除好了。 他漫不经心地做出了不得了的决定。 温婉美艳的和服女人腰间悬挂着细长的**,单手把宽大的衣袖挽在腰间,明眸善睐,朝他身后多看了一眼。 “哦呀,看来妾身来晚了呢。” 她的语气寻常,仿佛只是不经意间的随口一提,却意有所指。 这是自那家伙消失之后,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 怒火夹杂着无处宣泄的恼恨瞬间爆发。 他眼底的笑意愈发浓厚,黑色的纹路在脸上舒展、扭曲,一时之间难以分辨喜怒。 烈火在身体里燃烧,与之同时蔓延的,是迟来的、压抑地让他喘不过气来的刺痛。 于他而言,不过是老鼠的抓挠,根本不值一提。 但身体却像是在这一刻才清醒了过来,比以往的每一刻都要清晰地认知到—— 那个突然出现、又凭空消失的女人,是真切地存在过的。 在那个可恶的、口口声声说着因他而存在的女人任性地消失之后,第一次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事实。 难以言喻的空虚彻底将他淹没。 漫长的、无趣的时间里,他不止一次对此产生怀疑—— 那家伙,是真实存在的吗? 亲口对他说出了‘我是因你而存在’的家伙,转眼玩闹一般地消失掉。 这种任性到令人作呕的女人,是真实存在的吗? 他忽然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可…… 像他这样的人也会做梦吗? 明明早就摒弃了这种没用的功能啊。 真是可笑。 在想些什么啊。 那种恶心的想法怎么会出现在他身上——就算短暂地出现过,充其量也只不过是因为失去了玩具后的无趣导致的思维紊乱。 仅此而已。 他把玩着尖刀的刀柄,笑了起来。 “不要说那种让人想把你大卸八块的话啊,逃窜的老鼠。” “老鼠?”女人仅剩的一只手掩唇,佯装出虚假的惊讶,“居然说那种过分的话,真是讨厌。” 隐没在黑暗之中的少年走了出来,面色苍白得不像话,黑眸平静地注视着他。 握着刀柄的手背猛然青筋暴起,宿傩紧紧盯着那双黑色的眼眸,无处宣泄的烈火灼烧着心肺。 就连他也察觉到了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痛楚。 凌乱的攻击骤然爆发,僵持的局面瞬间剑拔**张。 真是—— 他的脸上挂着扭曲的笑意,刻意放大的狰狞盖住了难以察觉的茫然。 无视掉砸在身上的攻击,他紧紧盯着那双眼睛,像是要从中找出一丝熟悉的影子。 毋庸置疑,这是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大战。 也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战斗。 鲜红的血争先恐后地喷涌而出,浸透了白色的和服,细长的**斜插入脊背,半张脸残留着烧灼的痕迹,一只连带着宽大袖袍的手臂静静地躺在污泥之中。 宿傩单手捏着两颗硬生生扯出来的黑色眼球,低垂着眼帘,看不清神色。 找不到。 哪里都找不到。 人类的城镇也好,咒术师肮脏的巢穴也罢,无论哪里,都找不到一丝一毫那个女人存在的痕迹。 他随手扔掉手上粘腻的视觉器官,没有在意失去的手臂,拔出腰间的尖刀,锃亮的刀面映照出一双腥红的眼睛。 面无表情地把尖刀插入胸口,插入那个从来没有愈合的伤口。 刀尖没入模糊的血肉,他发出满足的喟叹,就像是胸腔里那个空荡荡部位终于找到了契合的存在。 宿傩忽然笑了起来,低哑的笑声越来越肆意,他索性仰头大笑。 存在过啊。 那个愚蠢的、脆弱的、恶心的、任性的女人,明明就存在过啊。 他——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那双无论走到哪里也找不到的眼睛,不是一直都在么? 他抬手握紧刀柄,冰冷的、没有人类温度的手贪婪地汲取着上面残留的体温,一点一点攥紧。 说过那种话的人,还想就这样毫不留恋地抽身离去么? 他可没有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啊。 那么—— 在把她揪出来之前,就好好地投入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吧。 遍布黑色纹路的面孔陡然绽放出浓烈的笑意,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凝聚着强大咒力的术式猛然朝他的身体袭来,宿傩低下头,右手紧紧握着插在胸口的尖刀,紧紧地、紧紧地握着。 就像在握着那只留不住的手一样。 身体在眼前四分五裂,生理上的疼痛彻底被胸口麻木的空洞吞噬。 带着期待的笑容,他任由自己成为猎物手上的战利品。 这一次, “如你所愿。” 他阖上双眸,等待终将到来的重逢。 初见 混沌。 灰暗又阴冷的混沌。 灰蒙蒙的世界里,除她之外再也没有任何生命。 白鸟蜷缩着身体,脊背弓成一座弯弯的小桥,脸埋入臂弯,双腿交缠在一起,足上的棉拖松松垮垮地挂着,踩不到实地。 白鸟不知道这是哪里。 她尝试过前进,然而一片混沌之中是无法辨别方向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走累了,随意坐了下来,就再也没动弹。 这里没有时间的流动,也没有生命,就连风都无法踏足。 只有她。 白鸟摸了摸干燥的长发,虽然早就预想到了这个破游戏不可能就这么放过她,但真正面临希望破灭这一刻,还是让人难以平静。 接下来又要把她扔到哪里去呢? 一个新的攻略任务么? 屑游戏。 等她回去,一定、一定要委托山崎先生找个骇客把它黑出翔来,顺便再把研发人员一锅端。 虽然不知道这种完全超出科学认知的软件究竟是怎么开发出来了,但这梁子结下了——她白鸟大山倾家荡产也要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尝试着开口。 太久没有使用的喉咙仿佛老化了一般,发出了老旧机器运转时干涩的嘶哑噪音。 “我说,把我丢在这里不管不顾,不就是想要让我主动要求继续攻略吗?” “现在我同意了,可以了吗?还是卑鄙无耻到需要我主动提出签署自愿合同?” “别太过分啊,除了没花完的钱稍微有点可惜之外,我可是一点也不介意和你耗到最后哦。” 半妥协半威胁地说完后,四周依旧沉寂。 没一会儿,眼熟的、渗血一般的黑红色字体浮现在眼前——确切地说是她正前方的空中。 【公告: 检测到玩家身体状态为:良好; 检测到玩家精神状况的不稳定因素已消除; 检测到玩家主动申请执行任务; 请玩家做好准备,即刻开始任务投送。】 她嘲讽意味十足地嗤笑一声,眼前的字迹缓缓褪色,直至完全消散的那一刻,她紧绷着的精神被强制性进入了休眠状态。 失去意识之前,异常活跃的脑内小人还在十分中气十足地叉着腰骂着街。 * 白鸟淡定地睁开双眼,眼前是一片隶属于黑夜的墨色。 耳边隐约听到断断续续的噪音,她懒洋洋地爬起来,盘腿坐在不知道从哪个垃圾站淘回来的破旧沙发上,掀起眼皮看了眼紧闭的房门。 说是房门也不太恰当——那充其量只能算得上一块虚掩的木板罢了。 她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阴暗狭窄的小屋子——这是她对所处之地的第一印象。 难以想象的小,光是放了这么一张灰扑扑的沙发就已经显得满满当当了,沙发前还有一张小小的圆桌,上面放着盛水的铁皮易拉罐,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看来这次的‘出生点’的标签是贫穷么。 她又看向透光的小木门,仅凭一扇薄薄的木板根本无法阻拦嘈杂的声音,鼻息之间甚至能嗅到浓郁的腥臭——那是鲜血的味道,她再熟悉不过。 低头看了一眼,身上果然还是那套系统赠送的‘白板装备’,不过那柄曾经归属权在她手上的尖刀在上一个周目里已经被她毫不犹豫地丢弃了。 于是她又回到了纯·原生态·手无缚鸡之力·白鸟大山的初始形象。 不过那并不重要。 冷兵器什么的,完全可以找攻略对象要嘛。 要不到就躺平好啦。 她白鸟大山别的不会,在这方面可是行家当中的行家呢。 一边满不在意地口嗨,她一边看向眼前比在手机里看到的要详细的多的信息板: 【攻略对象选定:「罗生门-黑兽之主——芥川龙之介」 背景故事:玩家将亲眼见证一个陌生的横滨——这是暴力与怪诞共存的世界,这是黑暗与光明交织的世界,这是罪恶与正义势均力敌的世界,这也是**与超能力横行的世界。目前已知阵营划分为:掌管横滨白昼的异能特务科;立于黄昏的武装侦探社;支配夜晚的港口mafia…… 人物情报:代号「芥川龙之介」,港口mafia预备干部,病弱的暴力分子,已知情报…… 任务信息:暴力下也能萌发出生存的希望,玩家需要获得攻略对象「友情」以上的好感度,改变他、救赎他、以及攻略他…… 任务难度:五颗星。 攻略需知: 玩家专属被动技能「不夜之月」已装备,一周目任务奖励已发放,根据玩家诉求生成消耗性技能「同死共生」,选中可查看技能信息; 为保证玩家拥有真实体感,游戏百分百沉浸式感官体验; 好感度等同于可见度,请玩家努力提升攻略对象的好感度,解锁攻略对象的真面目吧。 以上,请开始您的游戏。】 白鸟的注意力完全被那一行多出来的字吸引住了—— “「同死共生」?” 她重复道,下一秒,几行暗红的小字缓缓浮现在任务信息之下: 【技能介绍: 名称:「同死共生」 信息:玩家选定任意一人,即其可拥有与玩家‘同时死亡、共享复生’的能力。复活点刷新后,玩家回归初始状态,选定对象保持当前状态;复活点随机产生,已与被动技能「不夜之月」绑定。 使用条件:玩家需对选定对象说出‘要牵手吗?’,得到应允且三分钟之内任意一方死亡后,技能生效。 当前可使用次数:3/3 冷却时间:7天(未生效) 注意事项:此为消耗性技能,请玩家谨慎使用。】 白鸟扫了一眼,把所有的信息认真记在脑子里,而后垂眸不语。 乌黑的长发垂在脸颊两侧,投落的阴影遮住了她眼底晦暗的思量。 「同死共生」么…… 次数限制暂且不提,看来不但是以‘死亡’为使用条件,而且还必须取得选定对象的信任啊。 不得不说,还真是符合这个屑乙女游戏的风格。 她蓦然笑了起来——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拥有了自保的手段,她应该高兴才对,不是吗? 而且……每完成一个任务,就会根据【玩家】的诉求生成奖励吗? 这个屑游戏似乎终于有趣起来了呢。 她收敛笑容,把这个‘消耗性技能’记在心底,仔细研究起即将面临的新任务。 虽然看上去游戏为了让她的出现不那么突兀,似乎有设置一定的身份背景用于完善世界观,但从它压根就没有提及过的资料来看,要么是希望她自行发掘,要么干脆是—— 那根本不重要。 确切来说,是通过某种数据计算判断出所谓的玩家身份对于攻略任务来说并非什么必要条件。 白鸟更倾向于后者。 在法律约束力极低的‘世界背景’下,身份什么的,根本就无法对持有者进行强有力的约束啊。 门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如果是她所猜想的‘**’,那大概也已经接近尾声了。 她从破旧却柔软得让人有些不舍的沙发上爬起来,随手抚了抚乱糟糟的长发,踩着棉拖,打开了那扇薄薄的木门。 厚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把她熏得够呛。 眼前呈现的场景不出所料,是铺天盖地的艳色。 带着一点儿**以为常的冷漠和‘果然如此’的无力,白鸟的视线径直略过东倒西歪死状可怖的残躯,落在正中央—— 一大团黑不溜秋的马赛克身上。 久违地见到模糊地完全混杂在一起的色块,白鸟下意识眯起眼睛,很快又反应过来这并不是视网膜的散光在作祟才舒展眉眼。 距离她有些距离的马赛克先生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所投注的视线,似乎动了动——原谅她实在无法根据一大片黑乎乎的色块分辨出对方的正反面以及一点儿细微的神态和动作变化。 “咳咳。”芥川抬手掩在唇边压抑地咳了咳,半眯着眼睛,看向来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年纪并不大的女人。 一手扶在老旧的门框上,海藻般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上,眼睛很黑,眼尾恹恹地耷拉着,看起来有些事不关己的冷淡。 穿着普通的衣物,仿佛只是察觉到危机匆匆赶来查看的小动物一般,但皮肤却白得发光,和这个破败的地方格格不入的白,让她看上去就像是误入狼窝的麋鹿一样突兀。 “余党吗?”这个女人出现的时机有些怪异,芥川显然没有放过她的打算。 白鸟歪了歪头,清亮的眼睛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眉心一蹙,看上去有些苦恼的样子,“不是——我这么说,你应该也不会相信吧。” 虽然是疑问句,但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显然是心里已经有了定论。 芥川懒得废话,飞扬的黑衣化作狰狞的黑兽,忽然从白鸟脚下的地面钻了出来,干脆利落地把她刺了个对穿。 黑兽穿透腹部,巨大的冲力把她的身体顶到了半空中,又温驯地撤回主人身边。 悬空的身体因为失去了支撑点而重重砸落在地上。 “呃——真是的……看、看来我的信用额度暂且为零啊。”胸口的疼痛刺激着空白的大脑,她满身狼狈,挣扎着翻了个身,仰躺在地上,瞳孔涣散地看着被乱七八糟的屋顶遮盖的夜空。 疼痛这种东西,果然是无法习惯的啊。 真是让人厌烦。 脚步声响起,她笑了笑,还真是冷血的家伙。 “下、下次见面,”唇边溢出血线,白鸟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自顾自道:“稍微友善一点吧。” 留下没头没脑的‘遗言’后,她阖上眼眸,任由意识陷入黑暗。 任务完成正打算离开的芥川脚步一顿,猛地回头确认她的死亡后,嗤笑一声。 没把这个古怪的家伙装神弄鬼的话放在心上。 任务圆满完成,他距离变强又进了一步。 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得到那个人的亲口承认。 一定。 在那之前,所有的一切,不过是通往那个人身边的阻碍。 他一定会亲手将之抹杀。 * ‘复活’这件事,尽管经历了无数次,但严格意义上来说,白鸟并没有掌握多少关于此的情报。 究其根本,大概是因为闭上眼睛之后的事情她无从得知,而醒来之前的一切她也无从得知。 毕竟这种事情,根本就没办法向攻略对象打探。 这也就直接导致了至今为止仍然对此知之甚少的情况出现。 不过‘复活点’以攻略对象为中心点随机产生这件事情倒是可以百分之百确认,而且一旦距离拉远超过一定的时间,就会导致玩家本人‘被’强制性死亡。 完全就是把玩家当成工具人的屑游戏。 不过—— 这是哪里? 耳边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没有风,没有温度,也没有人类的声音。 白鸟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现代化装修设计风格。 干净到像是从未被踏足过的大理石地面,一眼就能看出价格不菲的实木会议桌,椅子不少,巨大的华丽吊灯,还有一整面拉起的暗色窗帘。 看起来似乎是某个正经且财力雄厚的会社呢。 不过联想到她是因为攻略对象才会出现在这个看起来似乎是会议室的地方,但那种家伙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的公司职员吧? 不管怎么说,这种认真严谨的会议室和这家伙人物资料里的当前职业完全就搭不上边。 暴力分子什么的……或许他任职于某表面经营着贷款的公司也说不定呢,毕竟鲨人什么的在司法职权低下的游戏世界里兴许也可以解释为暴力催收之类的嘛。 介于她已经在这儿躺了不知道多久还是没被人发现的缘故,白鸟决定主动送上门去。 她象征性地拍了怕身上的灰——笑死,根本没有。 于是,白鸟街溜子似的在□□大楼内部溜达了起来。 红叶 这座大楼比白鸟想象中的要大上不少。 而且,职员似乎少得可怜——她从疑似会议室的房间里出来四处闲逛了约莫十分钟,非但没有遇到任何人,甚至没有类似安保之类的存在把身份不明也没有工牌的她叉出去。 这不合理。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白鸟显然完全没有低调行事的自觉,大摇大摆地穿过走廊,软底的棉拖没有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声音。 四周静悄悄的。 空荡荡的大楼本该让人感到些许不安。 她却跟回到了自己家一般自在得不得了,唯一的迟疑大概只有在面对分叉路口时的难以决策。 花了几秒钟思考——或许也有可能是根本没有思考完全依据直觉,她选择了往右走。 一条在眼前不断蔓延的走廊。 看起来很长,实际上也很长,甚至让她第一次因为超额的运动感到了些许饥饿感,她索性脚步慢了下来。 慢悠悠地穿过了走廊,眼前豁然开朗。 一整面的落地窗,阳光洒在大理石地面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最吸引白鸟的,却是窗外的景色—— 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海岸线,拱立守卫着城市的大桥,交错遍布的高楼,川流不息的车辆,一个又一个小点汇聚而成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切都是这么的熟悉,却又是如此的陌生。 这样寻常的、随处可见的景色,却是她脑海中褪色的回忆。 而在此刻,再次亲眼所见的此刻,褪色的回忆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找回了绚丽的色彩。 白鸟难以克制澎湃的心潮,小跑着上前,双手贴在透明的玻璃上,探着脑袋着迷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渺小的白色船体,大桥上来来回回的行车,就连湛蓝的天空中漂浮的几朵白云,都是那么的令人痴迷。 “……这是哪里呢?”她伸手想要抚摸难以企及的天穹,视线珍而重之地一寸寸掠过如同画卷一般在眼前铺开的景色。 她唇边漾出天真的笑容,小小的梨涡沁着甜蜜的糖霜,漆黑的瞳孔像一轮初升的新月,“在这个世界……会有我的‘家’吗?会有……” 期待的呢喃戛然而止,厚重的防弹玻璃阻止了她,白鸟心底陡然升起一丝烦躁——像在看着阻碍她找回记忆的仇敌一般狠狠地注视着它。 她的眼眸里不复平静,阴沉沉的,带着点儿扭曲的厌恶。 还没等她想出摧毁这面落地窗的办法,身后忽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白鸟猛地回过神来,玻璃映照出她的面容,那张熟悉的脸上依稀可见前所未见的阴鸷,黑亮的瞳孔里甚至还残留着晦暗的仇视—— 她面色陡然惨白,像是被拔了氧气面罩的重症病人,无措地伸手挡住映照在玻璃上的眼眸。 那不是她。 那不应该是她。 她是无论如何都会被爱着的孩子,她永远不会变成那种恶心的模样。 永远。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又露出了天真灿烂的笑容。 像个心满意足的孩子。 直到理智全数回归,她这才接收到似乎已经重复了好几遍的警告。 “警告!疑似敌袭,侵入程度为□□大楼内部,异能力未知,请求武装部队支援!” 白鸟慢吞吞地转身,看向对面乌泱泱一大群人,统一黑西服、戴墨镜的男性举着木仓,黑洞的的木仓口对着她。 所以这个世界除了‘异能力’之外,主流还是热武器吗? 啊,听说热武器造成的伤口很疼。 真是糟糕的发现。 她抿唇,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对面黑压压的人群却忽然自发从两边退去,让出正中间的位置。 身穿桃粉色和服的女性款款走来,橘红色的头发盘成典雅的发髻,一缕额发半掩着左眼,妆容精致,身姿婀娜,手上拿着一柄纸伞。 毫无疑问,这是一位十分富有魅力的女性。 和那位曾经挑断了她手筋的夫人给人的感觉倒是有些相似。 因为这点儿相似,白鸟对她的印象有些复杂。 “啊呀,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呢。”尾崎红叶掩唇笑了笑,精致的口脂将她的笑颜衬托得格外明艳。 白鸟回以一笑,苍白的唇色却让她的面容看起来有些冷淡,“你好。” “真是个有礼貌的孩子。”红叶上前两步,姿态婀娜,询问道:“来,告诉奴家,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一觉醒来就在这儿了……”白鸟话音一顿,又扬起笑容,“方便的话,请帮我找一位……黑色的先生。” 出于某些不可知的打算,她没有直言。 “黑色的先生?哦?你是到这里来找人的么?”红叶随手指了指身后的人,“很不巧,这栋大楼里都是‘黑色’的人呢。”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看着一大群如临大敌的黑西装、黑墨镜,白鸟动作一顿,慢吞吞地把双手举过头顶,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不是什么危险人物——倒不如说,我只是一个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的普通路人。” ——才怪。 虽然我知道原因也不是什么路人,但热武器打进身体的感觉完全不想体验啊可恶。 想消极怠工了。 社畜都有摸鱼的权利,凭什么游戏玩家要被迫全年无休啊淦! 屑游戏。 早晚黑了你。 虽然她说话的模样情真意切,看起来也很诚恳,但红叶显然一点儿也没信,反倒是被她的辩白逗得花枝乱颤。 “普通路人可没办法活着到这儿来呀,小姑娘。” 她笑眯眯的,桃色的眼影将她的眼睛勾勒地格外魅惑,“不好好回答问题可是会被送到奴家的手上进行一、对、一审讯哦。” 审讯什么的……听起来就很疼。 “好吧。这确实是个不太靠谱的理由。”她肯定道,“但我确实不太清楚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在这里——如果非要动手的话,请为我提供一个疼痛感最低的选项,谢谢。” 虽然很大概率还会再次见面——如果攻略对象没有在她复活之前离开这栋大楼的话。 但白鸟一点也不想被热武器射杀。 那种死法光是想想就有够痛苦的——高速旋转的子弹从发热的弹膛打出,以难以捕捉的速度打入皮肉,温度会融化掉皮肤表层,到黏膜,再穿透脂肪,钉入器官—— 不。她拒绝接受这种折磨。 “真是……”红叶掩唇,乐不可支,“奴家已经很久没有遇见像你这样有趣的小姑娘了呢。” 白鸟:勿cue 上一个说她有趣的家伙已经被她刀了。 她笑够了,忽然带着几分认真地问道:“那么,就让奴家给你一个痛快吧——怎么样,小姑娘?” 白鸟盯着她想了想,像是在确定她的话语权,然后才笑了起来,礼貌道谢,“可以的话,麻烦您了。” 顿了顿,她为自己补充道:“我只是听说子弹进入身体的感觉很糟糕。” “是这样没错呢。”红叶肯定了她的猜想,“那种痛苦,对于普通人来说确实不亚于没有麻醉的手术呢。” 听她这么一说,白鸟就更不想领取这张死亡体验卡了。 白净的脸上眼尾恹恹地耷拉着,就连扬起小小弧度的唇线也压了下来,整个人都丧了起来。 “听起来就很讨厌。” “不过,”红叶语气一转,“奴家对你很感兴趣呢——倒不如说,是对你出现在这幢大楼的原因,” “非常感兴趣呢。” 为了向对方争取一个稍微温和一点的死法,白鸟叹了口气,没有像一开始那样敷衍了事,而是凝眉状似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着开口道: “那么,请告诉我,这里是哪里呢?” “嗯……我的意思是,这座城市。” 她半真半假地发问反倒是让红叶露出了几分讶异,“你不知道这是哪儿?” ——废话。接收到的资料上赤-裸-裸地写着‘横滨’她又不是看不到。 之所以这么问不过是为了让之后的表现显得更理所当然罢了。 “是这样的。”那张苍白的脸上恰当好处地露出了迷茫,白鸟抿唇,似乎在考量是否要将自己的一切全盘托出,飘乎的视线在指着她的黑洞洞的木仓口上停留了几秒,眨了眨眼睛。 “我的记忆里有一个叫做‘东京’的城市。至于我怎么会来到这儿——甚至于出现在这座大楼里,老实说,我完全没有相关的记忆。” 这是真话,那么为了合理性,接下来就需要插入一段由她来打造的剧情了。 “我……似乎是为了找一个人。一个黑色的人,他应该就在这儿,我能感觉到。”我本人是感觉不到啦,但复活点在这儿那家伙当然也会在附近啦。 “那个人,对我很重要。”这句话倒也不算骗人,毕竟是‘玩家’的‘攻略对象’嘛。 话音落下,白鸟半靠在防弹玻璃上,垂眸看着这座城市,眼底流露出真切的惆怅。 惆怅自然也是真的。 就看这段话能不能蒙混过关了——当然,她也不指望这些看起来就不是正派的黑涩会会放过她。 没关系。 她自我安慰道。 只要他们——最重要的是那个为首的女人,能稍微相信一点儿,不要一言不合就把她射成筛子,也不要为了从她嘴巴里撬出点什么把她抓去审讯就好。 她的要求就是这么简单。 她,白鸟大山,已经成长为肮脏的大人了呢。 大楼 “原来是这样么。”红叶掩唇,对她的说辞不置可否,眉眼缱绻,仿佛透过她在看着谁,“那么,像你这样的孩子,死在夜叉刀下,她也会高兴的吧。” 夜叉? 红叶勾起唇角,“异能力——” “「金色夜叉」” 巨大的、身着和服、披风飞扬的金色夜叉在她身后显现,空洞的瞳孔注视着她,手中握着尖利的棍剑。 这就是异能力……吗? 白鸟眨眨眼睛,看了几眼她身后的金色夜叉,又迟疑着看向依旧还直挺挺对着她的木仓口,肯定地点点头—— 这果然是个怪诞的世界没错。 科技侧的热武器和魔幻侧的异能力一起出现什么的,不管怎么看果然还是说不出来的奇怪。 不过就连一直以来都接收着唯物主义价值观的她都能被这个莫名奇妙的游戏送到这些地方,这么一看果然还是她本人更魔幻才对吧? “你要让她来杀了我吗?”白鸟问道,没有畏惧也没有胆怯,语气里只有浅浅的好奇。 “嗯~”红叶笑容妩媚,“不用担心,夜叉的刀法很快哦。” 白鸟点点头,还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到了脚步声。 这栋大楼最突出的设计,大概就是铺设的大理石瓷砖和挑高的房顶之间形成的人工‘回音’,能在不算近的距离察觉到放大了数倍的脚步声——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也算是一种监测手段? 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是她来时的方向。 白鸟眯了眯眼睛,一点点的近视加散光让她看向远处时习惯性眯眼。 这不是什么好习惯。 拐角处出现了一坨模糊的马赛克,显然就是她的‘攻略对象’。 大概是这边的情况看起来已经很热闹了,他看起来没有掺和的打算,目不斜视径直从另一侧走过。 看起来倒是很像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路人甲。 什么嘛。 她因为他的缘故出现在这里,被杀也就算了,还差点要被射成筛子,始作俑者居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还真是让人嫉妒。 白鸟忽然扬起笑容,举起手臂打了个超大的招呼,“又见面了哦,杀~手~先~生~” 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恶趣味,她还特地拖长了尾音,让声音显得黏糊糊的。 有点恶心。 不过,如果能恶心到对方倒是也不错呢。 她的声音让正在移动的黑白色快显而易见地脚步一顿,白鸟笑容加深,垂敛的眉眼弯了起来,唇边的小梨涡若隐若现,在那道冷冰冰的视线落在身上后也依然很勇地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深不见底的漆黑双眸在看到那张有些许眼熟的脸时眯了眯,脚步一转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你这女人居然真的没有死?不可能——” 光是从语气就能听出几分震惊,白鸟看不清他的面容,但站在芥川身旁的樋口看得一清二楚。 常年面无表情、只有在遇到和太宰先生有关的事情才会失态的芥川前辈,居然因为这个女人失态了!! “死了哦。”白鸟笑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肯定道:“死了的。” “确实。”芥川注视着她,“鄙人亲自确认了那具身体的死亡。” “芥川君确认的死亡吗?”红叶对两人的对话内容颇感兴趣,“听起来确实是不可能的事情呢。” “为什么不可能呢?”白鸟垂眸,安静地站在那儿,身旁空荡荡的,和另一边乌泱泱的人群形成鲜明的对比。 “咳咳咳。”因为情绪的波动而溢出的咳嗽声被主人强行压了下去,芥川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异能力么?” 看来他把她的复活当作了这个世界的‘异能力’,这么一想似乎也不错,省去了不少她编故事的脑细胞呢。 白鸟不打算否认,也没有直接承认的想法,冲他笑了笑,“非要说的话,姑且算是一种保护自己的能力吧。” “保护自己?”他毫不留情地嗤笑一声,“那种任人宰割的能力,只有弱者才会把它称之为‘保护’吧。” “这么说倒也没错。”白鸟对他的嘲讽毫不在意,视线忽然落在他身旁仿佛如临大敌的女性身上。 那是一位金发、身穿黑白职业装的女性。 从审美上来看,是一位美丽的女性。 如果她眼睛里莫名其妙针对她的戒备能稍微收敛一点就更好了。 樋口一叶深吸一口气,敏锐地察觉到了危机感——芥川前辈居然会屈尊和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擅自打破她和前辈之间温馨氛围(大雾)的女人说话!!! 可恶的家伙。 看起来明明就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女人,她怎么敢!怎么敢用这种轻佻的语气和芥川前辈搭话啊可恶! 她、她都没对芥川前辈做过这种事……咳咳。 自动脑补出她挑起芥川前辈的下巴,而芥川前辈满脸娇羞(大雾)地说出‘不要’的画面,樋口捂住热血上涌的脸蛋,又强装镇定地摸了摸鼻子。 “啊呀啊呀。”红叶忽然开口,“所以芥川君就是小姑娘你要找的人么?” “你——”闻言,芥川看向那个孜然一身的女人,“在找鄙人?” 鄙人? 还真是奇怪又中二的口癖。 白鸟面不改色地发动死宅的吐槽技能,笑容不变,“虽然自投罗网这种事情看起来很蠢,不过——” “我是来兑现诺言的。又见面了,一言不合就杀人的杀手先生。” 芥川注视着一脸无所谓地说出‘诺言’这种说辞的女人,她的眼睛很黑,但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如果说他的瞳孔是蔑视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切弱者的无机质冷感,那么她的眼睛就是容纳了黑夜的清冷却不屑一顾的淡漠。 明明是相似的眼眸,却是全然相反的模样。 心知如果任由事情就这么发展下去,她的后果大概不会好到哪里去——毕竟,对于他们来说,她‘入侵大楼’的原因还未可知,现在又多出了一个看似无懈可击的异能力,万一他们凶残到想要把她抓起来一点一点审讯,那她不就白忽悠了嘛。 话剧就演到这里好了,身为主角的她在恰当的时机谢幕,才能为下一次的隆重登场好好做准备,不是么? 白鸟侧身,含笑地注视着玻璃外瑰丽的风景,那一个个移动的小点和耸立的居民楼充斥着浓厚的、令人向往的烟火气。 “如果还打算再杀我一次,可以让我——”她这么说,清亮的瞳孔注视着那团在她眼里格外与众不同的马赛克,专注而认真地问道:“从这里跳下去吗?” 空气陡然一静,她的表情是那样认真,带着点儿常人难以理解的向往。 “开、开玩笑的吧?这可是港-黑大楼——”黑压压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开口说道,上扬了好几个度的语气充分展现了难以掩饰的震惊。 “闭嘴——”另一道浑厚的声音中气十足地呵斥道。 白鸟视若罔闻。 她先是看了一眼巨大的金色夜叉,然后视线下滑,落在美艳的和服女人身上,“虽然有些抱歉,但我确实想任性地尝试一次这样的死法。” 金色的夜叉瞬间消散,红叶笑道:“真是勇敢的想法呢。” 她凑近厚厚的玻璃,敲了敲,苍白的手握成拳,有点儿苦恼地看了看发出沉闷敲击声的玻璃,对自己战五渣的实力十分有自知之明。 她又看向芥川,眨了眨眼睛,“没意见的话,请帮我打开玻璃。” 甚至毫不介意地自爆,“老实说,除了那个帮不上什么忙的能力,我真的只是个平凡到就连逃课都没有做过的普通人哦。” ——虽然有好好地念完大学,但这么一想果然还是趁早加入黑涩会更有搞头吧。 不过,黑涩会可以摸鱼吗? 不能摸鱼的社畜不是好咸鱼。 打住。 一旦面临想要逃避的局面就会走神的毛病究竟什么时候能改掉啊。 白鸟一边抱怨一边把自己发散出去的思绪声拖硬拽了回来。 “不动手吗?”她催促道,“真是一座美丽的城市啊——让我久违地拥抱城市吧。” 她是对着芥川说的。 确切来说,她请求的对象是眼前的马赛克兼攻略对象,芥川龙之介。 说白了,对于这个所谓的‘攻略游戏’,哪怕她本人没有意识到,但她仍然无法避免地带着几分游离于外的傲慢去对待。 尽管那份属于白鸟大山本人的倨傲在上一个周目中被无休止的折磨打磨掉了不少,但打从心底里——或许说,是她内心依旧固执地认定,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围绕着她诞生的‘游戏’。 也正因为如此,在她本人不愿意的情况下,除了攻略对象之外的任何人,都没有掌控她生死的权利。 尽管白鸟无比厌恶疼痛,但在必要情况下,她确实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那一类人。 “从刚才开始,你这家伙就一直在说些不明所以的话。” 芥川仍旧是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语气,白鸟看不清他的表情,看着那一大团模糊的色块时就难以避免的眼神失焦。 “想死的话,求我就好了啊。” 白鸟:……欠教训的语气。 樋口:“!!!”就连用这种恶劣的语气说话的前辈都魅力十足呢。 可恶!芥川前辈居然会和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说这种甚至没有和她说过的话! 白鸟无视掉虎视眈眈的金发女性,垂眸想了想,忽然抬头问道:“你想杀我吗?” 清亮的瞳孔径直闯入他的眼眸里,仿佛穿透了冰冷坚硬的外壳,对那个被藏起来的身影发出真挚的问询。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芥川难以描述,他本该觉得被冒犯,然后杀死她——就像碾死一只蚂蚁这么简单。 野兽的直觉告诉他,眼前的女人,不会、也无法躲开他的攻击。 “那么,”他没有动手,白鸟眼底浮现浅浅的、得逞一般的狡黠笑意,转瞬即逝,“请帮我打开玻璃吧。” “芥川先生。” 意义 努力让自己忽略掉全身上下包括骨头在内的钝痛,白鸟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连眼睛都倦怠地不愿睁开。 她决定了—— 跳楼什么的,以后绝对不会再轻易尝试了。 绝对!! 可恶。 直到现在,她的大脑还残留着跳下大楼之后、彻底脑死亡之前的惨烈回忆。 那种高度跳下来的感觉倒是不错啦,风吹在身上的感觉很舒服,就连阳光的温度也恰到好处,而且摔成肉饼也在她的预想之中——越是惨烈的死亡方式,越是能够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嘛。 既然决定了好好工作,这点献身的自觉她还是有的。 但预想和真切的体验果然还是有差别的。 虽说这次的攻略对象在她的要求下,最终还是用超方便的异能力轻而易举地在厚重的防弹玻璃上给她开了个堪称完美的圆,跳下去的时候那种风从身边抚过留下的轻微刺痛也非常让人着迷。 当然,最让她迷恋的还是亲眼看着遥不可及的城市一点一点在眼前放大、逐渐把虚无的记忆填充完整的感觉。 但这些全部加在一起,都无法抹除掉身体坠落在坚实的地面上,大脑清晰地感知到从头骨开始,身体里坚硬又脆弱的骨头骤然砸断,在身体里碎裂成一块又一块的感觉。 身体因为下坠的作用力而烂成一滩,四分五裂到拼都拼不起来,甚至还有可能就那个鬼样子被某一个倒霉到家的路人npc捏着鼻子铲到容器里。 说不定那个倒霉蛋一边在心里嫌弃地抱怨,一边还要把她黏糊糊的身体送到那些等着亲眼确认她身体没有被掉包的家伙面前。 真是残忍又糟糕的死法。 果然还是不要突然脑洞大开比较好吧。 白鸟虽然在被迫开始任务之后,就一直对时间没有什么准确的概念,但—— 她艰难地抬起一只手,五指张开,又合拢,温度不高的阳光透过指缝洒在脸上。 就连指尖都酸痛地不得了。 果然。 复活时间也会根据身体的受损程度而定吗? 那么,这一次又过去了多久呢? 她撑着地面坐了起来,忽然有些迫不及待地想随便拽一个当时在场的人好好问一问,距离她跳大楼到现在过去了多久。 没准这会是个不错的发现呢。 不过—— 这又是哪里?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能听到奇怪的、乱七八糟的声音。 她晃晃脑袋,涣散的瞳孔眯了起来,大致打量了一下四周。 看不出这是郊外还是乡下,四周是稀稀拉拉的杂草和树,她所处的地方似乎是一个小山谷,前方不远处看起来像是一条隧道。 声音似乎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不知道通往哪里。 白鸟想了想,艰难地爬了起来,强忍着不适舒展了一下筋骨,虽然还是没办法彻底驱逐掉身体里的钝痛,但总算让自己稍微打起了点精神。 她攥紧使不上劲儿的手,伸了个超大的懒腰—— 决定了,全速前进吧,大山酱! 话虽如此,所谓的全速前进也只不过是勉强做到了‘前进’两个字。 沿着黑漆漆的隧道走了一小段,若有似无的声音逐渐清晰。 混杂着泥土腥气和鲜血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 老实说,就像是退潮之后到海边去玩耍,数不清的鱼类尸体和海水的咸湿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嘛。看来又一次撞破凶杀现场了呢。 白鸟平静地朝声源走去,可见度不高的隧道只能勉强扶着湿滑的石壁前行。 好在不一会儿就看到了那团显眼的黑白色块。 漠视掉东倒西歪的尸-体,白鸟面不改色地抬手打了个招呼。 “又见面了,芥川先生。” 说完也不等他有所回应,微微蹙眉扫了一眼以他为中心朝四周蔓延的死亡,“什么啊,又在杀人吗?” “一觉醒来就看到这种场面什么的,总感觉误入了什么变态杀人魔的作案现场呢。” 芥川侧对着她,面色有些苍白,幽黑的眼眸看向她,抬手掩唇压抑住溢出的咳嗽,“那种高度,明明都摔成那样了——居然真的没有死啊。” “什么嘛,听起来好像很希望我死掉一样。”白鸟索性懒散地靠在湿凉的石壁上,佯装抱怨。 耳畔传来一声无法分辨出情绪的冷哼。 白鸟毫不在意,旁若无人地打听起想要知道的事情来,“果然还是有点在意,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芥川先生?” 说完也没有等他同意——当然,很大可能性是拒绝,她就问出了心底的好奇,“可以告诉我,距离上一次见面,过去了多少天吗?” “那种事情,”芥川随意戳死一个挣扎着想要偷偷摸摸拔出腰间武器的家伙,“与鄙人无关。” 意料之中的回答。 “真是无情啊。”白鸟倒也不失落,多看了几眼倒在地上血飙得老高的黑衣人,“说起来,这是你的爱好吗?” “我的意思是,鲨人这种事情。” “爱好?”黑兽乖顺地恢复原样,化作飘逸的衣角,轻松写意地仿佛不是在鲨人,“鄙人所追求的,可不是那种低级的自我满足。” “杀戮,是为了变得强大,为了向那个人证明——”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白鸟垂眸,语气慢吞吞的,“……重要的人吗?” 芥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似乎动了动,又似乎没有。 白鸟听到他低哑的声线在隧道里响起。 “那也是——‘活着’这件事本身的意义。” 他的语气格外笃定。 虽然他整个人在白鸟眼里都是一大团黑白不一的色块,但凭借出色的揣摩技巧,她确定以及肯定。 这家伙是认真的。 居然真的会有人把杀人这种事情当成向他人证明自己,以及‘活着’的意义吗? 而且,这种话从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黑涩会嘴巴里说出来,莫名充斥着哲学的气息呢。 “意义。”白鸟下意识重复道,又换成了询问的语气,“意义?” 她思考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呆滞。 芥川嗤笑一声,“像你这种没有反抗能力的弱者,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意义。” “意义啊。”白鸟早就习惯了对一切攻击她本人的嘲讽置若罔闻,掀起眼皮注视着他的方向,忽然笑了笑,“有哦。” 语气轻飘飘的,听起来就没什么可信度的样子。 更像是虚荣心爆棚的小孩子为了攀比随口扯出来的谎话。 “哼。”芥川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谎言,“少说些大话——” “想知道吗?”那双清亮乌黑的瞳孔直勾勾地看着他,就连下垂的眼尾都生动了许多,“像我这种,只能躺平等死的,弱小的家伙,活着的意义。” 她这么说道。 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那双与他既相似、又截然不同的瞳孔里仿佛从始至终只注视着他一个人。 她的眼睛忽然一点点溢出灼目的光亮,像是一块肥沃的、等待农夫耕耘的土地,轻易就让各种扭曲的欲望油然而生。 白鸟就这么看着他,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她难以聚焦的瞳孔呈现出不易察觉的涣散,但她认真的程度足以让每一个被这双眼睛注视着的人跌落陷阱,甘愿被她所编织的蛛网捕获。 “是你啊,芥川先生。”她微笑着吐出堪称平地惊雷一般的答案。 昏暗晦涩的光影明暗交织,不知道从哪里透出的光影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她的面孔隐没在黑暗之中,唇边的梨涡却在阴暗的泥潭里熠熠生辉。 她立于黑暗,有些突兀,但给人更多的却是‘这样也不错’的感慨。 他同样身处黑暗,但没有人会对此产生质疑,只会在畏惧他残暴的手段的同时觉得理所当然。 “这对我来说可是个充满了危险的陌生世界。”她说,眉宇皱起一点弧度,又很快消失,“只要离开芥川先生你稍微远一点,说不定我就会在某个角落凄惨地死掉哦。” “虽然知道你不会在意这种事情——换成是我的话,一个奇怪的家伙突然跑出来跟我说这种话我也不会在意才对,大概只会不耐烦地告诉对方说‘要死就死远一点不要给我添麻烦’之类无情的话。” “嗯……”她刻意拉长了尾音,营造出不确定的迟疑,“你会这么对我说吗?” 正常情况下,那样的话确实非常‘芥川’。 倒不如说,那种话完全就是芥川本人会说的话。 他应该点头表示肯定。 但他没有。 既不是迟疑,也不是所谓的出于对女性的怜惜——笑话,那种东西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他身上。 而是一种,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完全理解的违和感。 但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确实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同她的话。 白鸟笑意渐深,浓密的长发在她身后铺开,有些像神话故事里引发灾祸的潘多拉魔盒。 “所以,”她请求道,“暂时成为我的‘意义’吧?” 就像那双眼睛里从始至终只注视着他一样,她这么说道。 芥川难以形容此刻的感觉—— 他从她的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这样的话语、这样的注视,真的有人能够拒绝她吗? 芥川不知道。 成为一个人的‘意义’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如果他成为了她活下去的‘意义’,是不是就能离赋予了他生存意义的那个人那个人更近一点? 他本来应该这么想。 但这样的想法只在他脑海里停留了一会儿,就诡异的消散了。 答应她…… 又会有什么不同呢? 他想看看。 改变 在一阵诡异、又莫名多了几分和谐的沉默过去后,芥川既没有正面回应,却也没有和往前一样毫不留情地说出一些事不关己的话语。 他只是在亲眼确认了眼前的敌人尽数歼灭,任务完美完成后,转身就走。 这样的反应倒是稍微有点儿出乎白鸟的预料。 她本来以为,在把那些可以称得上刻意套近乎的话说出口之后,自己大概就要达成这周目的三杀成就了。 ——毕竟第三次见面就说出‘请成为我的意义’什么的,不管怎么说也太像诈骗团伙作案了吧? 更别说她说出这番话的对象还是攻略难度五颗星的黑涩会·杀人不眨眼先生。 她刚才说什么‘换成是她只会不耐烦地要求对方死远一点’之类的话可完全是发自内心的想法,没有一丁点夸大的成分在里面——倒不如说,因为担心没办法圆场她还稍微收敛了一点儿呢。 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大团马赛克慢吞吞地移动,白鸟低头盯着脚下的地面,捉摸着大概过多少秒自己就会被毫不留情地贯穿身体。 可是,直到那道模模糊糊的身影在视野里逐渐缩小,她的猜想也没有得到验证。 疑惑地低头看了看干净的棉拖,视线顺着光洁的双腿一路上移,露出裤腿边边的居家短裤,宽松的白色长袖t恤,上面印着露出傻乎乎笑容的Q版卡通人物。 全身上下都干干净净的,预想之中的虐杀场景没有出现。 心底陡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受。 就像是做好了以身饲鹰的打算,却发现来的其实是不愿开口歌唱的夜莺一样奇怪。 不过—— 这对她来说是好事。 无论是凶残的鹰也好,寂寞的夜莺也罢,想要驯服他们,就必须做好受伤的准备,不是么? 眼底淡淡的嘲讽一闪而逝,白鸟唇边扬起小小的弧度,迈开双腿小跑着跟上速度慢吞吞的身影。 “不杀我吗?”她在他身旁慢下脚步,微微侧着脸注视着他,大剌剌地把问题点破。 “在说出那种话的时候,我就做好了为芥川先生你随时去死的准备哦。” 纯粹只是因为身体不适,才不是刻意慢下脚步的芥川对此表示不屑一顾,“为鄙人?” “鄙人才不需要这种毫无用处的认可。” “诶?”白鸟浮夸地挑高音调,一只手夸张地掩在唇边,清泠泠的眼睛睁大,“没用吗?芥川先生还真是知道说些什么会让人伤心呢。” “对吗?”她顺势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困倦的生理泪水,“那边那位鬼鬼祟祟的小姐。” 樋口·鬼鬼祟祟·暗中观察·气地跺脚·一叶:“……”她的直觉果然没错! 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看起来就一肚子坏水,作为芥川前辈的部下,她绝对、绝对要保护好单纯(大雾)的芥川前辈不受欺骗! 在角落里不知道躲了多久,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的樋口在白鸟好奇的视线下不情不愿地挪了出来。 芥川像是早就知道一样,对此没有发表看法,只是漠然地看了一眼,事不关己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会在这里?” 对上芥川前辈视线的樋口:“……”满脸通红.jpg 难道要她说因为担心这个女人把前辈你拐走才会提前跑到任务地点蹲守(划掉)保护前辈这种话吗! “是在担心吗?” 一道轻飘飘的女性嗓音打断了这份怪异的沉默,让不知道如何开口解释的樋口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才松到一半,她忽然反应过来在这个只有三个人的隧道里,能发出声音的除了她和芥川前辈,也就只剩下那个被打上了‘危险分子’标签的女人。 可恶! 她一口气憋在心里不上不下,手摸到腰侧,不满地看着那个和芥川前辈并肩而立的女人。 就连她脸上那种云淡风轻的表情都让她感到了嫉妒和不爽。 她的敌意几乎不加掩饰。 白鸟却像是没有察觉一般,冲她笑了笑,眼睛很亮,仿佛洞悉一切,“不需要担心哦。” “你所在意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改变。”她这样说道。 这几句轻飘飘的话,却给樋口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难以避免地参杂着个人的私欲,眼前这个女人装模作样的话语让她感到了被窥探的冒犯。 按在腰侧的手动了动,熟悉的视线敏锐地落在她的身上。 确切地说,是落在她试图摸向木仓支的手上。 樋口身体一僵,耳边响起尊敬的人的声音。 “你想做什么?” 芥川平静地看着她,幽黑深邃的眼睛里却空无一物。 樋口僵硬地垂下手,略微激动地上前两步,金发散在脸颊两侧,劝说道:“芥川前辈,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最好还是交给那边审讯比较好——” “不用。”芥川冷淡地拒绝了她的建议,强调了一句,“这是鄙人自己的事情。” 话音刚落,就见眼前的女性缓慢地垂下了头,合身的黑色西装因为在角落里蹲守太久而看起来有些凌乱,扎在一起的金发恹恹地耷拉着。 像是一条被主人遗弃的小狗。 说完这句话,芥川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朝着刚才的方向迈开步子。 白鸟没有动。 她也没有说话。 黑白的棉拖安静地停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似的,追着黑色的身影而去。 在经过樋口的时候,或许是出于对npc的好奇,又或许只是想这么做,白鸟留下了一句话。 她唇边浅浅的弧度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 在发现樋口的时候没有改变,在樋口对她展露出敌意、甚至是想出手的时候没有改变,甚至于——在她轻轻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也没有改变。 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离去,一轻一重的脚步声远去。 昏暗的隧道里只剩下樋口低垂着脑袋的身影,淹没在半明半昧的光线里,明亮的金发也失去了耀阳的光泽。 她垂下眼眸,眼底弥漫着薄薄的水雾。 ——说什么‘不会改变’。 明明就已经变了啊。 * 任务完成之后,芥川需要回到港-黑大楼确认任务情况。 作为跟屁虫的白鸟当然只能眼泪汪汪地跟着他回到了这座回忆十分不美好的大楼。 她站在大楼前,看着这栋脖子仰成九十度也没法看到最高层的大楼,脸上的五官皱成了一大团,“好高啊。” 身旁正打算进入大楼的身影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白鸟毫不在意,继续废话,“这么一看,我很勇耶!” 芥川:“……” 他转头一看,果然看到这个疑似穿着睡衣出门的家伙拍着胸脯,表情自信,语气自豪。 很好。 现在就把这家伙戳死还来得及吗? 察觉到他的视线,白鸟一副什么也没察觉的傻白甜模样冲着他扬起大大的笑容,唇边孤独的梨涡都洋溢着狗腿子的气息。 芥川默默安抚了一下蠢蠢欲动的黑兽,决定暂时放她一马。 他没看到,在他看不见的角落,白鸟悄咪咪比了个‘耶’。 走进大楼之后,和外面稍显冷清的样子截然相反,内部看起来倒是一副正经会社的样子。 只不过,脚步匆匆看起来似乎正在忙碌的人全都是穿着黑西装、室内也带着黑墨镜的……大哥模样。 好吧。她承认,这不可能是正经会社。(认真脸) 不过,室内戴墨镜什么的,真的不会走着走着突然一个平地摔—— ‘啪唧’ 白鸟跟在芥川身后,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拿着手机似乎正在和某一个暗线联系的墨镜大哥在下台阶的时候猝不及防摔了个狗啃泥,就连握在手上的手机都飞出了五百米远。 她低头看了看飞到脚下的手机,又看了看趴在地上四仰八叉,但是墨镜仍!然!好好呆在脸上的大哥,不禁陷入了沉思:所以说加入黑涩会最重要的一点其实就是要把墨镜焊死在脸上吗? 不……等等,这个就连摔跤都不会飞出去的墨镜真!的!不!是!纹!身!吗! 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辛——她不会被灭口吧? 可恶。 这种要求实在是太艰难、太严苛、太变态了! 完全侵犯了公民的穿衣自由权嘛,必须抗议!游街!示威!让港-黑头头得到应有的严惩! (正跪在萝莉爱丽丝面前求她换上小裙子的森先生:阿嚏!) 训练有素的大哥火速从地上爬起来,大跨步‘滑’(讲真这里的地面真的有这么丝滑吗?)了过来向她身旁的芥川恭敬地鞠了一躬,得到示意后才弯腰捡起她脚边的手机风一样消失在拐角。 白鸟会心一笑:同为社恐,这种出现在上司面前的社死现场,换成她大概只会比他更夸张地考虑直接移民外太空之类的吧。 “芥川先生,”跟在他身后走进电梯,白鸟不确定地问道,“你也会带墨镜吗?” 她歪着脑袋观察了身边的人好一会儿,盯得眼睛都发酸了也没看出点儿什么来。 在‘回答她让她消停点’和‘漠视她让她识趣点’之间迟疑了一秒,芥川开口道:“……有时候。” 也就是说有时候会? 她自动脑补出一大团马赛克脸上挂着黑涩会大哥同款墨镜的样子,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她安静了下来,芥川顿了顿,忽然转头看向她,果不其然看到那张瓷白的脸上挂着来不及收回的嫌弃。 被抓包的白鸟:“……” 一时语塞的芥川:“……” 黑兽蠢蠢欲动。 戳死她吧。 就现在。 过往 眼瞅着事情就要往不为人知的方向撒腿狂奔,攻略对象身上黑乎乎的杀气蠢蠢欲动,白鸟果断服软。 “就算是那种蠢兮兮的墨镜,”小小的梨涡讨好地展露在唇边,“芥川先生你带起来也一定非常酷。” 像是担心语气过于迟疑,她肯定的补充道:“一定!” 像一只乞怜的小动物。 蠢蠢欲动的黑兽被他摁了回去,芥川冷哼一声。 白鸟跟在他身后走出电梯,老老实实地没再说话——可以避免死亡的痛苦大概没有谁会期待它的到来吧? 更何况是在这幢亲手书写了不太美好回忆的大楼里。 不过,正在打破他们之间沉默的居然是一个她计划之外的人。 “啊呀。看看奴家遇见了谁?”轻柔妩媚的女性声线在两人耳边响起。 白鸟应声望去,靓丽的桃红色身影款款而来,踩着木屐的身姿格外婀娜。 是那位夫人。 搜索了一圈不久前的记忆,似乎没有关于名字的印象。 她扬起笑容,既不会过于热络,也不会让对方觉得失礼,“又见面了,夫人。” 她的称呼让红叶乐不可支,宽大的衣袖掩在唇边,“看样子,是了不起的异能力呢。” 白鸟冲她笑笑,没有把事情宣之于口的意思。 她顿了顿,忽然两眼放光地看向红叶,“夫人,可以告诉我距离上一次见面究竟过去了多久吗?” “啊呀,芥川君没有告诉你吗?” 她说的是‘没有’,而不是‘不愿意’。 白鸟眨眨眼睛,看了看身旁的身影。 芥川看起来对她们的对话一点儿也不感兴趣的样子,朝款款走来的红叶点了点头,径直迈开脚步。 好吧。 看起来确实是不想说的样子。 白鸟倒也不是执着于得到答案,关于复活时间的猜测在她心底已然成形,缺的也只不过是最后的佐证。 她朝风姿绰约的女性眨眨眼,然后小跑几步上前,跟上那道在她眼里糊不拉几的身影,还时不时小嘴叭叭个不停,一次又一次在危险的边缘反复横跳。 身后的红叶目送着他们离开,眼底的笑意渐浓。 * 走进大楼时还是阳光明媚,走出大厦时已经夕阳西落。 橘红色的晚霞洒在高耸入云的大楼上,折射出瑰丽的色彩。 白鸟眯着眼睛回头看了一眼这幢大楼,眼底一片平静。 她垂下眼眸,亦步亦趋地跟在攻略对象身边,打了个哈欠,又揉揉发出**的肚子,眯着眼睛享受沐浴在晚霞之下的感觉,难得的安静。 她没有问‘要去哪里’之类的问题,就如她所说的那样,在这个世界里,她的‘归处’只能是攻略对象的身边。 无论身为当事人的他们愿意或是不愿意,这是唯一的解。 她平静地接受着这个‘认知’。 他们——或许应该说,芥川的目的是一栋独门独户的小洋楼。 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也彻底消失在世间,城市亮起了点点灯火,对抗着倾泻的黑夜。 跟在他身后走进看起来就没有在打理的一小片空地,上面杂草丛生,看起来荒凉得不得了。 亲眼看着他通过了数十道手续才成功打开的房门,白鸟第一次有了‘眼前这家伙原来真的在面不改色地从事着高危职业’的实感。 厚着脸皮跟在他身后溜了进去,站在玄关的白鸟朝他露出了无害的笑容。 “欢迎回家,芥川先生~”她拉长了黏糊糊的尾音,眉眼弯弯,格外不要脸地反客为主。 芥川动作一顿,被侵入领地的不适感就这么被这句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话给化解了。 他无声地越过她,更换了居家拖鞋,算是默认了她肆无忌惮的入侵。 无视掉门口的开关,他熟练地在黑暗中潜行。 白鸟歪头观察了一会儿他的动作,直截了当地问道:“不开灯吗?” “……没必要。”芥川头也不回地应道,大概是分心回答她的缘故,黑暗之中忽然发出了一声听着就很痛的撞击声。 白鸟肯定自己绝对听到了没来得及掩饰的抽气声,以及在这之后明显沉重了不少的呼吸声。 她谨慎地靠在简陋的玄关上——开玩笑,她可不想体验那种莫名其妙的东磕西碰,没必要的疼痛她才不要忍耐。 “是为什么呢?”她大剌剌地点破,“明明芥川先生自己也看不到吧?” 芥川没有搭理她。 黑暗之中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轮廓,不过这对白鸟来说倒也没差。 她肆无忌惮地试探道:“嗯……让我猜猜,难道是因为某些不幸的过去留下的后遗症?” “又或许是,‘光会引来些躲在角落里的老鼠’的不安?” 在黑暗的掩饰下,她不再露出那种假的要死的笑容,唇角恹恹地下压着,语气却一如既往,“我猜前者的可能性更大,对吗,芥川先生?” 一片黑暗之中,陡然钻出狰狞的黑兽,狠狠地刺入她脚边的地板,距离她的脚尖仅仅毫米之隔。 这是警告。 白鸟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绕过那两道攻击,顺着黑兽探出的方向,走了几步,眯起眼睛注视着背对着她的身影。 “想知道吗?”她说,刻意压低的嗓音如同传说中蛊惑人心的塞壬女妖,“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背对着她的身影毫无反应,‘嗖’地一下,黑兽温顺地回到他身边。 “因为,”白鸟注视着他,亲手扒开自己的过往,“我们是同类哦,芥川先生。” …… 白鸟并不是一开始就叫做白鸟的。 她是一个在大山里被捡到的弃婴,在丢弃婴儿违法的时代,她的生身父母甚至不愿意冒哪怕一丁点儿的风险,把她扔到有人烟的地方。 他们——那两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选择了把她扔到大山里。 就连捡到她的人也认为她是个麻烦,草率地在她身上留下写着‘大山’的字条扔到路边之后就离开了。 但她应该感谢那个人的。 毕竟比起她的父母,愿意多花点时间,把她扔在大路旁的陌生人显然要厚道多了。 幸运的是,她的哭声最终还是引来了一位退休回到家乡养老的老警察。 他把她送到了孤儿院,她的名字就这样草率地定下了——大山。 一个时刻提醒着她被厌弃的过往的名字。 把她带出大山的人匆匆写下的字,就此成为了她的名字。 孤儿院的生活并不算好,拘谨的食物,脏乱差的卫生条件,就连走廊里的灯多开了几秒,不管你怎样哭喊,都会被不知道躲在哪儿监视着这座破旧老房子的院长拖到禁闭室打手心。 削地细细的竹条一下又一下地在粗糙的掌心留下红痕,不出一会儿,那些深红色的痕迹就会变成中间凹陷、两边高高肿起的可怖模样。 遇上冬天,在寒风和霜雪的添油加醋之下还会变得又痒又疼,挠破之后就会流淌出淡黄色的脓液,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腐朽的味道。 孤僻阴郁的她曾是那间禁闭室的常客。 当然,在冻死街头的糟糕下场的对比下,尽管难捱,也没有多少人会想着离开那儿。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因为大人的恶而被**到这里的、带着原罪的孩子们。 这是教导他们的夫人背地里说的话。 但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们,就是带着原罪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孩子啊。 她好像天生就和大部分人不同。 孤儿院里的霸凌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倒不如说,这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常见。 一开始,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被欺负的主力军。 但后来,所有的人都会默契地无视掉安静地享用寡淡食物的她。 为什么呢? 因为畏惧啊。 他们畏惧她,一群**岁的大孩子畏惧五岁的她。 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不是吗? 至于原因——她只不过是在他们又一次抢走她的晚餐时,面带笑容地从为首的孩子皮包骨头的身体上,咬下了拇指大小的皮肉。 仅此而已。 毕竟,混杂着血液咸腥味的、罪人的肉并不好吃。 她只是嚼了几下,就恶心地吐了出来。 只不过刚巧吐到了被压在身下害怕地发抖的孩子脸上而已。 自那之后,她就受到了整个孤儿院的孤立。 男孩、女孩、教导他们的老师、乃至院长,他们都把居住在这里的她当成了空气。 相对的,她的生活也开始趋于平静。 她喜欢这样的平静。 直到—— 他们的到来。 那是她一生最敬、最爱的两个人。 他们不求回报地给她贫瘠的世界倾注了满满当当的爱意,他们慈爱的目光关切地注视着她的人生,他们宽厚的怀抱为她挡下了所有的恶意。 她这一生最值得庆幸的,就是曾被毫无保留地爱着。 哪怕她心底藏着无数的恶意,他们也会爱着她,温柔又耐心地包容她,再一点一点地教导她。 他们真正做到了,向冷眼旁观这世界的她伸出手时说的那句话,他们给了她一个真正的家。 白鸟徜徉在温暖得不像话的回忆里,整个人都散发着柔和的气息。 因为有他们,她永远不会成为另一个自己。 因为有他们,她愿意永远遵守这个世界无聊的规则。 因为有他们,白鸟永远拥有一个可以栖息的家。 无论经历什么,她始终坚信着,她会回到那个家。 从回忆中抽身,白鸟这才注意到,那个身影不知道正弯着腰从柜子里扒拉着什么。 她一言不发,沉默地看着他——就像在注视着另一个自己。 是啊。 另一个自己。 如果她的人生从未拥有养父母那样毫无保留的爱意,她会成长为什么样的大人呢? 答案只有一个。 罔顾道德、蔑视律法、栖息于黑暗之人。 芥川扒拉了好一会儿,才扒拉出一个冷掉的饭团。 他沉默地盯着这个饭团看了几秒,像是在思考吃掉的话身体会不会出问题。 白鸟笑了笑,忽然伸手打开了灯。 黑漆漆的室内乍然大亮,她这才真正看清眼前这个近乎样板房的客厅。 芥川放下遮挡光线的手臂,面露不善地看着这个自作主张的家伙。 “饭团。”白鸟无视掉他的死亡射线,眉眼弯弯,“要热一下吗?” 嘛。作为被父母宠爱的小女儿,以及继承了大笔遗产的东京小富婆,她白鸟大山怎么可能会做饭呢? 不过,这家伙看起来还真是有够惨的,就勉强帮他热一热吧。 姑且算作为了达成游戏通过做出的牺牲好了。 绝对没有私心。 绝对。 洗澡 她的样子看起来很奇怪。 芥川手上捏着又冷又硬的饭团,皱眉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该怎么形容——就像是亲手把身上的刺拔了下来的刺猬,肆无忌惮地舒展着身体,露出了柔软的、温暖的肚皮。 和之前那副随时都会坏掉的样子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 很奇怪的、从未见过的样子。 但, 芥川并不讨厌。 因为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大团热乎乎的红豆沙。 他顿了顿,向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把饭团放在了那只摊开的手心上。 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她,温温的、柔软的、光滑的触感。 和他截然不同。 他垂下眼帘,皱着眉看了几眼似乎还残留着温度的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 ——是和迸溅出来的鲜血不一样的感觉。 白鸟捏着那颗三角饭团,翻了翻保质期,谢天谢地,这个看起来常年没有人居住的‘家’里居然也能找出直到今天结束才会过期的食物。 看了一眼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攻略对象——看起来毫无防备的样子,不知道她现在稍微试着偷袭一下会不会被当场干掉。 嗯……虽然她确实是个不靠谱的家伙,但答应了的事情还是稍微表现得努力一点比较好。 才不是因为怕疼呢。 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一个合理的借口之后,白鸟这才眯着眼睛借着明亮的室内光打量起这个……样板房? 一楼除了常规的客厅和半开放式的厨房之外,其他的房门都紧闭着,挡住了她探究的视线。 说起房子,白鸟倒是稍微升起了点儿好奇心——黑涩会**先生的住处会不会有电视剧里那种地下室、武器室、逃生密道之类的? 她暗戳戳地看了眼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攻略对象,耸耸肩,就这样肆无忌惮地踩着自己脏兮兮的棉拖走向了厨房。 厨房的设备倒是一应俱全,只不过从干净程度就能看出使用次数大概为零。 她东看看西看看,找到了放在一旁的微波炉,随手拨弄两下,没有反应。 她又大剌剌地把微波炉整个掀起来,果不其然看到了背后没有连接电路的线。 大概是为了安全,无线插座安装地稍微有点儿高,她随手把饭团放在一旁,一手拎着线,一边踮起脚去够。 始终都差一点儿。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忽而眯起眼睛笑了起来,单手撑在橱柜上,扭头看向还站在原地的黑色家伙,“芥川先生。” 没有反应。 她耐心地又喊了一遍,“芥川先生。” 思绪被打断的芥川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向站在橱柜旁,手上流里流气地甩着电线的女人。 黑漆漆的色块缓慢地动了动,看起来倒是多了几分诡异的可爱,白鸟唇角上扬,声音懒洋洋的,“请帮我连接一下电路。” 想了想,像他这样的**大哥大概是从来没有进过厨房,她朝他甩了甩手上的电线,又指向头顶的插座,“就是把这个连接在上面。” 芥川的视线跟着她的手指移动到斜上方的插座上,又落在她的头顶——显然两者之间差了一小段难以克服的距离。 把变得有些奇怪的手**外套的口袋里,蹭了蹭微凉的布料,他走进厨房,接过电线按照她说的那样插了上去,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掀起眼皮略带嫌弃地看了她一眼。 “……麻烦。” 白鸟:“?”大哥搞清楚这个仅有的饭团是给谁热的。 她毫不见外地翻了个白眼,把外包装撕开一个小口子,塞进微波炉里,然后一根葱白的手指这里点点那里点点,‘咻’地一下,微波炉内部就亮起了橘红的加热光线。 饭团并不大,她也就只设置了三十秒,按照她多年死宅的经验来看,大概、应该是刚刚好的温度。 ‘叮’的一声之后,加热就完成了。 她翻了翻橱柜,没找到隔热手套,索性屈指敲了敲桌面,黑亮的眼睛弯了弯,“没有手套。芥川先生,稍微用异能力解决一下目前面临的困境吧?” 毕竟这家伙的异能力看起来用处非常多的样子。 芥川:“……哼。” 黑兽从他身后冒了出来,刺溜一下从冒着热气的微波炉里把饭团扒拉了出来。 那一小块被高温烫卷了的衣角格外显眼。 黑兽:“QAQ”……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芥川手上捧着有些烫的饭团,盯着那一小块被烫弯了的衣角,注视良久,黑幽幽的眼睛沉默地看向眼前的女人。 虽然看不见,但感官上尤其明显的白鸟眨眨眼睛,无视掉落在自己身上的幽怨视线,也无视掉那一大坨黑黝黝的卷起,小梨涡若隐若现,“……快吃,一会儿又凉了。” 可恶。她也不知道异能力也会被烫卷边嘛。 有点火大,但拿人手软的芥川沉默地捧着手里的饭团,坐在沙发上默默地解决掉了。 全程没有透露出一丝丝分享的意思。 白鸟:“T^T”好歹稍微客套一下啊可恶。 说不定她就答应了呢。 咳咳。 一点儿也不见外的白鸟窝在沙发上,幽怨地看着利索解决掉饭团的攻略对象,安抚地拍了拍生活在她肚子里的猛兽。 眼睁睁地看着他解决掉和**身份不符的寒酸晚饭,起身就要离开,白鸟探出头问道:“不洗澡吗?” 缓慢运作着的色块显而易见地顿了顿,没搭理她。 “身上可都是血的味道哦。”她把脸埋在沙发上,分心琢磨着这儿该不会就是她今晚的归宿吧,“臭烘烘的。” 像是被冒犯到了,芥川猛地回头看着这个口无遮拦的女人——明明是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弱者,却肆无忌惮地对他指手画脚。 白鸟这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揉着眼睛的动作一滞,慢吞吞地放下手,黑亮的瞳孔里蒙上了困倦的水光。 ——还以为今晚总算能稍微安心地睡一觉了呢。 这个该死的游戏果然不会让她好过。 嘛。该干活儿了。 她平静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抱在怀里的抱枕被毫不留情地扔到一旁,白鸟注视着他,眼睛恍若水洗过的夜空一样皎洁。 那双眼睛给人的感觉又变了。 哪怕芥川此刻没有回头,他也能依靠敏锐的嗅觉察觉出那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变化。 “什么嘛。有话直接说就好了啊。”她嘟嘟囔囔地抱怨着,没有可以拖长的尾音,就像是普通朋友之间相处的那样,再平常不过的抱怨。 “你不说我可没办法每一次都猜到哦,芥川先生。”她小嘴叭叭,“明明说好了暂时成为我的‘意义’的吧?” “那就稍微任性一点嘛,就算提出一些会让我苦恼的要求也没关系啊。” 这是,从未有人对他说过的话。 芥川自嘲一笑——这种话,怎么可能有人会对他说呢? 这种明晃晃的偏爱—— “比如,”白鸟试图教会他,“‘因为担心你这个可疑的家伙在我洗澡的时候做出一些失礼的事情’——”在对方点点死亡注视下,她见好就收,识时务地改口:“放心啦我完全没有那方面的癖好……我是说,我是不会做出偷袭那种可耻的事情的!” “但是啊,既然你这么担心着,并为此感到不安,那就对我说就好了啊。” “死乞白赖地赖着芥川先生不走的人是我,该不安的人也应该是我才对嘛。” 她弯腰从空荡荡的果盘里拿起一把水果刀,随意地把刀的外壳扔到一旁,刀刃很新,没有锈迹,是一把适合**的好刀。 “和我说吧——”她提出要求,“就说,‘你的存在会让我感到不安,可以请你**吗’之类的话,怎么样?” 提出要求……吗? 他这样的败犬,也可以那样肆无忌惮地说出自己的要求吗? 沉默在不大不小的客厅里蔓延。 白鸟轻轻叹了口气。 还真是…… 说到这种程度还是不行吗? 真是的,这种样子让她怎么报复得起来嘛。 “好吧。”白鸟语气轻快,“我就当作听到了哦。” 利刃划破皮肉的声音格外清晰地在两人耳边无限放大,黏稠的液体滴落的声音让人无法忽视,淡淡的血腥气逐渐弥漫。 芥川猛地转身去看。 看到了让他这辈子大概都无法忘怀的画面—— 鲜血染红了她的T恤,浸透了纯净的白,攀爬着黑色的短裤,顺着瓷白的双腿滑落,一点一点滴落在脏兮兮的黑白棉拖上。 她的长发散落,低垂着眉眼,看不清眼底的神色,唇角勾勒出淡淡的弧度,似乎毫不犹豫把刀插入自己胸口的人不是她。 “我这种样子,”她一张嘴,鲜红的血顺着唇角流下,模糊了唇边的笑意,“看起来不太妙啊,但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虽然还是有些抱歉弄脏了你家的地板,芥川先生。” 白鸟什么也没有想——她正在努力地放空自己,她必须控制住自己不要被疼痛吞噬,扭曲的面部表情和不顾形象的嘶吼一定会破坏掉这种刻意营造出的震撼。 她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工作一天辛苦了吧?”老实说这句话完全是发自内心的,这家伙杀了一天的人辛不辛苦她不知道,但她这一天过地可真是有够累的。 “好好泡个澡放松一下吧。”看,是不是很像亲密的朋友之间的叮嘱呢? 就让她试试看吧——这种她无法抗拒的关怀,用在另一个自己身上会产生什么样的化学反应呢? 像是因为失血过多而彻底支持不住身体的重量,白鸟软软地歪倒在地上。 失去意识之前,她留下了最后一击。 “下次见——芥川先生。” 长发垂落遮挡住了所有的光线,她的世界再一次陷入了黑暗。 冷硬的室内血腥味愈发浓烈,瘦弱的身影静静地站在原地。 明明只是一件小事—— 哪怕不洗澡也不会怎么样,反正他本来就不喜欢洗澡。 但这是第一次,有人把关于他的一件小事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 不可否认,在最初的‘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的想法彻底被完全的震撼压制住后,芥川的心底难以抑制地、前所未有地滋生出了新奇的感觉。 这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感觉,非要说的话—— 大概就是在已经习惯了孤独之后,猝不及防被路过的家伙狠狠地拥抱了一下。 有点奇怪,也有点冒犯。 但……出乎意料地没有让人火冒三丈。 “幸苦……吗?” 微哑的嗓音在空荡荡的‘家’里响起——这里对他来说明明只是‘住所’,那个家伙却把这里当成他的‘家’了么。 “莫名其妙的家伙。” 他这么说着。 语气却出乎意料的松快。 他正想转身离去,脚步忽然一顿。 苍白的手从口袋里伸出,嫌弃地拎起倒在地上的女人的后衣领,轻轻扔在了沙发上。 被她随手扔掉的抱枕也塞回了那具逐渐冰凉的身体怀中。 他满意地转身离去。 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洗了个澡。 难得的没有因为不安而火速结束。 早饭 再一次睁开眼睛,天色尚且昏暗。 看起来似乎是天光大亮之前的黎明时分。 这座名为‘横滨’的城市正在缓缓苏醒,若有似无的响动闯入耳廓,。 在这种非常适合呼呼大睡的时间点,白鸟却不得不老老实实爬了起来,一边活动酸泛的关节,一边带上了痛苦面具。 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白鸟大山迅速远离不靠谱的复活点,嫌弃地嗅了嗅自己身上挥之不去的酸臭味,认真地考虑着重来一次的可行性。 最终还是在生理痛苦和心理痛苦之间选择了承受后者。 她忍—— 得益于她好到爆的心态——当然,想要在这种游戏里活下去心态不好是完全不可能的。 总之,得益于好心态,她很快就把‘不知道在垃圾堆里躺了多久才会腌入味’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因为,路边的早食店,开门了。 浓郁霸道的香味丝丝缕缕地钻入鼻子,她狠狠吸了一大口,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恨不得变成小老鼠钻进后厨去大快朵颐。 白鸟再一次嫉妒起忍者小哥无比方便的能力。 可恶。 再骂一次这个辣鸡屑游戏,尤其点名狗策划。 想的什么破能力。 除了满足攻略对象的变态癖好之外,还有什么用吗? 白·心情不忿·只能看不能吃·鸟目露凶光地多看了几眼打包好早饭匆匆离去的社畜——想当年她也是这些社畜大军中的一员。 甚至还不止一次睡眼惺忪地抱怨过朝九晚五生活的不合理性。 但她现在只想给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自己一大耳刮子。 朝九晚五一周双休,那是福报!福报! 让你不珍惜! 这下九九六——啊不,全天二十四小时无休了吧? 可恶。 越想越气的白鸟一咬牙,决定摸鱼(划掉)好好休息一下。 她踢踏着黑白色的熊猫棉拖,打了个哈欠,一边伸手薅直乱蓬蓬的长发,一边凭直觉找了个方向漫无目的地溜达。 稍微带点儿路痴属性的她在睁眼活闭眼死的上一周目还没有体现出来,回归到稍微现代化一些的时代之后就原形毕露了。 她坐在不知名公园的长椅上,双臂舒展靠在椅背上,腰身软绵绵地贴着椅背,头枕在手臂上,眯着眼睛懒洋洋地看着雾蒙蒙的天空。 从这个方向,能看到远处高耸入云的大楼。 开阔的视野中,那几栋大楼就像是时刻在守护着这座城市一般,高傲地挺立着。 白鸟无视掉它们的存在,盯着似乎在动,又似乎根本没动的云层,瞳孔涣散地放空了自己。 截止至目前为止,一切都在按照她的预想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仅有的几个意外也不会造成无法掌控的影响。 按理来说,她应该开心的。 可是,她开心吗? 她有些迷茫。 认真地游戏,努力地寻找归路——这是她想要的。 她从来都是那个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白鸟,不是吗? 可是…… 她伸手按了按跳动的心口。 她……真的要这么做吗? 过了良久,空荡荡的公园里多了散步的老人和晨跑的年轻人,她这才懒散地直起腰。 唇边挂着嘲讽的弧度,无声嗤笑。 又要开始‘工作’了啊。 * 白鸟的路痴不是说着玩儿的。 等她稀里糊涂地找到那幢模样极其普通的小楼时,天光已然大亮。 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混声散发着臭烘烘味道的白鸟迟疑着抬手按了一下门铃,不太确定地盯着那扇厚实的大门。 该不会又敲错了吧? 带着这样的迟疑,她抬手打算再按一次门铃。 细白的手指刚触碰到门铃,厚重的大门在她眼前打开。 一大团明显清晰了不少的糊团团出现在眼前。 白鸟习惯性眯了眯眼,依稀能辨别出那一大团里黑色的头发和苍白的面容,倒是五官依旧模糊一片。 是她病恹恹的攻略对象没错。 扬起笑容,白鸟大剌剌地打了个招呼,“早啊,芥川先生。我回来啦。” “……”芥川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不知道刚刚从哪个垃圾堆里爬出来的家伙,抬手就想把门关上。 察觉到他的意图,白鸟身形一闪,格外灵巧地在没有触碰到他的情况下钻进了屋子里。 “别这么冷漠嘛。”她嘟嘟囔囔,“复活点刷新在垃圾堆这件事情我也不想的。” 她想了想,又理不直气不壮地问道:“请问可以借用一下浴室吗?嗯……我这副样子走在你身边会显得你看起来也很寒酸的样子哦。” “……”想要拒绝的芥川顿了顿,“你有衣服吗?” 白鸟:“……”她穷得叮当响。 “没有。”她难得的老脸一红,“芥川先生可以把不要的衣服借给我,我不介意的。” 芥川:……我介意。 话是这么说,他到底还是从房间里捞出了全新的衬衫和长裤塞给她,然后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 什么也没做。 白鸟利索地把衣服拿地离脏兮兮的自己远远的,眨眨眼睛,建议道:“旁边的早点看起来非常不错的样子。” 说完就一溜烟地跑进浴室去了——再让她继续和这股直入肺腑的酸臭味呆上一会儿,她就要被腌入味了。 一楼的浴室传来稀稀拉拉的水声,芥川又坐了一会儿,忽然起身走了出去。 再回来时,手上提着两份打包好的早点。 白鸟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身上套着松松垮垮的衬衫——虽说攻略对象看起来瘦瘦弱弱不太高的样子,但男性的身体骨架到底还是要比她大上不少,这件衬衫穿在她身上看起来格外滑稽。 她没有穿他给她的裤子,倒不是不想穿,而是根本没法穿。 腰大了不少就算了,小腿上堆积了一大块裤腿,走一步摔两下是觉得她命多想让她多消耗几条吗? 好在衬衫的长度足够盖过大腿,倒是比之前休闲的运动短裤看起来要长了一点儿。 贴身衣物她没有换——虽然嫌弃,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 身经百战的白鸟对这种事倒是看得很开。 她光着脚走出浴室,头发湿漉漉地垂在肩上,把身上的白衬衫泅湿了一大片。 整个人看起来水灵灵的。 芥川瞥了一眼,淡定地收回了视线。 白鸟不以为意,手上拿着一块从橱柜里翻出来的,全新的毛巾随手拧干头发上的水,啪唧一下陷入柔软的沙发,带着点儿餍足的慵懒。 “裤子。”芥川忽然开口提醒道。 白鸟想了想,“稍微有点大,可以让我改造一下吗?” 他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白鸟这才胡乱把头发包起来,眼尖地找到茶几下方的剪刀,握在手上。 芥川忽然皱眉,视线落在她身上,没有说话。 “?”白鸟懵了懵,才反应过来,解释道:“裤子,有点长。” 言下之意就是,她没有自杀的打算,只不过是想要改造一下裤子,仅此而已。 芥川这才收回了视线,动动手指,挑开了装着早点的纸袋子。 霸道的香味顿时浓郁了起来,在冷冰冰的室内弥漫开来。 正琢磨着从哪里下手的白鸟猛地抬头,两眼放光地看向他——面前的纸袋。 “是那家早点吧?是吧是吧?”她迫不及待地跳了起来,手上还抓着尖利的剪刀,看起来完全没有一点儿安全意识。 “裤子。”芥川的视线从剪刀移到她脸上,对上那双亮晶晶的黑眼睛,几不可察地顿了顿,强调道。 “嗯嗯嗯嗯。”在美食的诱惑下,白鸟非常没有出息地疯狂点头。 低下头三下两下把裤腿剪掉,扫了一眼自己的腿,‘咔嚓咔嚓’几下,原本的长裤就变成了宽松的九分裤。 她抱着裤子一阵风似的吹向浴室,没一会儿又刮了回来。 裸露的大腿已经套上了‘虽然还是有些不合适但起码顺眼了不少’的长裤。 她眨眨眼睛,唇边的小梨涡又跑了出来,非常狗腿地从纸袋子里取出打包的早点。 两份暖呼呼的米粥,卖相十分不错的煎蛋,还有几样常见的、飘香四溢的小菜。 她把两份粥的盖子都打开,取出勺子放进去,然后推到芥川面前,又把小菜和煎蛋的包装一一打开,这才抱着自己的粥一口又一口,吃得不亦乐乎。 下垂的眼尾挑了起来,眉眼弯弯,像一条……贪欢的鱼。 收回视线,芥川伸手拿起那碗被推到自己面前的粥,微微有些烫的温度让习惯了冰凉的掌心有些许不适,他皱了皱眉,还是没有放下,把一勺温度适宜的粥送到嘴边。 黏稠的、纯粹的米粥香在口腔里扩散,顺着食道滑进胃里,让身体都产生了陌生的温度。 他垂着眼眸,沉默地把手里的粥解决掉。 空虚的胃向身体反馈出充盈满足的信号,从胃部像四周扩散的温度熨帖着每一寸身体。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但不讨厌。 甚至……还有点喜欢。 就连冷冰冰的样板房似乎也多了几分烟火气。 “不错吧?” 带着笑意的女性声音在耳边响起。 芥川抬眸,撞入眼帘的是一张笑眼弯弯的脸。 黑眸藏着狡黠,唇边勾起浅浅的弧度,孤单的梨涡若隐若现。 这顿早饭是意外之喜。 白鸟的心情难得的好,也不介意暂时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算计丢到一旁,认真地享受来之不易的美食。 “……嗯。”芥川看了一眼她满足的模样,冷淡地发出了一个单音节。 下次…… 他垂眸,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下次,让银也尝尝吧。 他这么想着。 蛊惑 在白鸟难以置信的注视下,芥·勤勤恳恳·预备干部·川于风和日丽的休息日前往□□大楼接下了一个‘处理某不知名小组织’的任务。 白鸟:我不李姐。 居然真的会有社畜自愿在休息日加班吗?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可恶,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内卷之光吗? 她的眼睛要被这股散发出恶臭味的光芒刺瞎了啊喂—— 在攻略对象恍若死水的死亡射线下,白鸟动作利索地从铺设了厚实地毯的地面上爬起来,麻溜地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稍微收敛了一下溢出的戏精模式,切换到了‘别看我我只是个莫的感情的杀手’模式。 老老实实跟在黑乎乎的色块身后走出大楼,白鸟前脚刚踏了出去,后脚就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果然心理阴影这种东西不是那么好克服的呢——呆在这幢大楼里完全就局限住了她的发挥嘛。 毕竟摔死什么的,嗯……温馨提示:还是不要轻易尝试比较好哦。 懒散地跟在移动色块身后,白鸟还非常闲情逸致地目测了一下攻略对象的身高。 看起来有点病恹恹的样子,大概体型偏瘦弱吗?还有从头到脚除了脸都是乌漆嘛黑的色块,和她一样是黑头发耶! 衣服裤子参照一下西装大哥们的时尚穿搭,大概率是非常符合人设的黑色。 至于身高嘛……比她高的都可以统一归类到‘高个子’行列里。 没错,就是这么随意。 两人之间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起因是某一次过于得意忘形超出了一丁点儿安全距离之后,白鸟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溢出的杀意。 自那之后,她都会有意识地和他保持着合理的距离。 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面,她向来是个大度的人。 ——绝对不是因为怕死啦。 绝对不是! 过长的袖子被挽了起来,但还是盖过了手背,她把上衣扎进了裤子里,让自己的打扮看起来不那么奇怪。 但格外不合身的衣物显然还是让至今为止遇到的家伙纷纷对他们投注了暧昧的视线。 白鸟本人倒是无所谓——反正这里也没有人认识她,完全称不上社死什么的。 反倒是芥川——这家伙从始至终完全就是一副‘与我无瓜’的表情,就像被注视着的对象里不包括他一样。 真是个冷淡得不得了的家伙。 跟在他身后老老实实地走着,白鸟放纵自己天马行空地发散思维。 反正这家伙接任务的时候完全没有避讳她的存在,毫不介意地让她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听到了‘把那个大言不惭且通过袭击□□成员获得武器装备的小型组织干掉’的任务内容。 “就你一个人去吗?”她随口一问,看不到芥川眼底一闪而过的暗色。 “对付那些家伙,鄙人一个人就足够了。”终于露出马脚了吗? 这种中二又嚣张的语气,果然是这家伙的风格。 白鸟无所谓地耸耸肩,“说起来,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也是在执行任务吧?” “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去干那些勾当……嗯,我的意思是,任务吗?”差点把心里的想法秃噜出来的白鸟眨巴眨巴眼睛,及时收住在死亡的道路上一去不回的jio。 芥川没有说话,像是懒得搭理她。 耳廓里仿佛钻进了一声似有若无的冷哼,白鸟不太确定地揉了揉耳朵。 “看样子黑涩会也不好混呐。”她感叹道。 “……只有变强,才能得到那个人的认可。” 出乎意料的,这一次芥川没有无视她。 尽管看不清他的脸,但白鸟仍然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认真。 就像是即将溺毙的人拼命地抓住手中的救命稻草一般。 这种莫名的既视感还真是让她对‘不择手段攻略他’这件事颇有负罪感呐。 但那一丁点儿浅显的负罪感在回家的诱惑面前简直毫无反抗之力。 这次她没有避而不谈,眨眨眼睛,她直球发问,“那个人……类似于‘师长’之类的角色吗?” 按理来说,这种黑涩会入门都会有‘前辈’带领的吧?所以这么猜测大概率不会出问题。 一声几不可闻的‘嗯’差点消散在汹涌的车流和喧嚣的风里,让她无法捕捉。 但一直竖起耳朵来听的白鸟怎么会错过这种一看就是‘任务关键点’的提示呢。 她点点头,思考的模样看起来像一只伸长脖子的呆头鹅,“认可啊……” 尽管不想承认,但这家伙简直就是‘没有被收养一直以来一个人孤独地野蛮生长’的她的真实写照嘛。 * 那其实是一段很美好的回忆。 因为一时被蛊惑而把又瘦又粗糙的手搭在那只一看就很温暖的掌心上并被他们带回家后,,小小的‘大山’看着那一栋带着小花园的房子,显而易见地后悔了。 老实说,她见过很多所谓的有钱人,打着慈善的幌子到那所破败的孤儿院里选择‘养子养女’。 该怎么形容呢……那些人的眼睛,就像是吞咽着涎水的饿狼看到懵懂的猎物时眼冒绿光的样子。 令人作呕。 她还见过年轻的夫妻来到这里,女人温婉地笑着,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渴望;而她身旁的男人呢,眼睛里偷偷地藏着不易察觉的戒备。 她也见过不少真诚地希望带走一个孩子的人,可是那些微薄的善意被铺天盖地的别有所图冲垮了。 孤僻的‘大山’就像是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躲在角落里一声不吭地注视着这一切。 有时她也会好奇,像他们这样被亲生父母丢弃的孩子,为什么还会相信陌生人会对自己付出爱意呢? 很奇怪,不是吗? 直到—— 那两只温暖的大手一左一右地牵着她瘦到只剩下骨头的小手,他们会轻轻地抚摸她的脊背,心疼地看着她粗糙的掌心,最后给她一个温暖得不像话的拥抱。 她从‘被嫌弃就回到孤儿院’的无所谓,再到‘不想被他们放弃’的小心谨慎,只过了短短一夜的时间。 她终于可以理解那些仰着瘦巴巴的面庞看着每一个到访客人的孩子了。 ‘只要那份爱意、那个拥抱可以在我的身上多停留一会儿,哪怕只是一会儿——就算马上死掉也没关系。’ 她曾悄悄地躲在柔软又暖和的被窝里,对八百万神明祈祷。 因为想要得到认可而不断努力证明自己的小女孩故作冷淡又忐忑地等待着,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然而,命运轻轻地松开了纺织纱线的纤纤玉手,把她交到了两双宽厚温暖的大手上。 她终于等来了——等来了一只抚平了她所有不安的手。 那只手接过她掌心上用无数个彻夜不眠堆砌起来的满分卷子,她又陷入了母亲软乎乎的怀抱里。 ‘别太累哟,山酱。’ ‘优秀也好,平凡也好,只要那样做能让你开心,那就是我们所期待着的未来。’ ‘我们会一直、一直爱着你,无论什么样的你,只要那能让你感到由心的快乐——直到我们死去。’ 他们这么说着。 简单的、没有华丽辞藻修饰的话语,他们用一生去兑现了给蹲在角落里的孩子许下的诺言。 就像当初向她伸出手时说的那样,他们给了她一个真正的‘家’。 在这个‘家’里,无论她是什么样的人,于他们而言,她始终只是那个渴望爱、又害怕去爱的胆怯孩子。 她垂眸笑了笑,眼底是化不开的柔和。 * 杀戮于他而言,就像是喝水一样简单的事情。 从被那个人带回来的那一天起,杀戮就成为了他存在和活着的意义。 ——这是他一直以来,从未改变的想法。 以往这样的任务,他执行过无数次。 干脆利落地解决掉这个由不学无术的家伙临时组建起来的小型组织后,芥川双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没有转身。 夜晚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穿透了薄薄的布料,痒意堵在嗓子里,他抬手压了压,还是没压住溢出唇边的咳嗽。 ——这具病歪歪的身体除了不断地杀戮,又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呢? 他这么想着。 却没有等来预想之中的那个女人的‘余党’。 为什么没有出现呢? 是因为觉得时机还不成熟么? 难道是想在他打开住处大门的一瞬间伏击他么? 埋在心底的怀疑种子播撒出一个又一个揣测,他面无表情地转身,想着要不就这样挑破这层窗户纸吧——比如‘是谁派你来的’之类没什么审讯价值的问话。 一边想着,他一边看向角落。 不远处,坐在汽油桶上晃悠着双腿的女人眯着眼睛看着天边飘荡的云层,清凉如水的月光洒进那双弯起的眼眸里,闪烁着细碎的光点。 她半靠在斑驳的铁皮架子旁,乌黑浓密的长发就像海底摇曳的海藻。她的皮肤很白,和他那种病态的苍白截然不同,是富有生机的、莹润的白,远远看着,如同一杯泼洒出来的牛奶。 无法否认,哪怕穿着极其不合身的衣物,她看起来也和他这种混迹于黑暗之人全然不同。 就像是被精心浇灌的向日葵,向阳而生,热烈又灿烂。 她似乎注意到了他的注视,仰着的头懒洋洋地歪了歪,侧着眼眸看他。 忽然露出了笑容,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 或许是今天的月色很美,也或许是想起了美好的回忆,又或许是那家伙身上好像下一秒就会‘哇’地一下哭出来的死寂,白鸟把乱七八糟的计划抛到脑后,朝他伸出手,摊开的掌心上盛满了清冷的月光。 “要牵手吗,芥川先生?” 小银 在不假思索地说出那句话之后,屁股底下充当VIP观众席位的汽油桶‘嘭’地一下被突然冒出来的黑色触手状物体贯穿了。 白鸟的余光只来得及看见黑溜溜的色块猛地收回到那一大团模糊的身上,然后整个人就啪唧一下摔在了地上。 “……”连滚带爬地从脏兮兮的地面上爬起来的白鸟深吸一口气,默默揉了揉好像要断掉的尾椎骨,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的芥川。 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让人觉得碍眼的光消失了。 芥川有那么一秒钟后悔刚才下意识做出的反应。 仅仅只是一秒而已。 “真是的。”对他的不对劲一无所知的白鸟揉揉脸,又恢复了一贯的话痨,“这种程度的惊吓说不定会把我吓死呢,芥川先生。” “而且,不要擅自怀疑我啊。明明我都说过了吧?”她歪头看着他,“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有意义的人,” “——只有你一个哦。” 白鸟眉眼弯弯,毫无心理芥蒂地又露出了那种被她本人称之为‘假的要死’的笑容。 ——这个狡猾的女人嘴巴里说出来的话,真的拥有一丁点的可信度吗? 芥川皱着眉头注视着那张月色下瓷白的面庞,视线停留在她弯成月牙的眼睛上,一言不发。 “怎么样?”白鸟忽然指着一旁斑驳的墙体上字迹模糊的海报问道,“这上面的台词听起来不错吧?果然恋爱向什么的最棒了!”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芥川眯着眼睛,勉强从一大堆糊在一起的小广告之中分辨出了一对在夕阳下拥抱的剪影,视线重新落在她仰起的脸上,一字一顿,“台、词?” 白鸟眨眨眼,一脸无辜地狡辩,“虽说是台词没错,但完全可以借用来传达我的心意呢。” 她一脸信誓旦旦,似乎是为了佐证自己的说词,还认真地点了点头。 芥川抬手掩唇,夜晚的寒风更甚,他止不住地咳嗽。 “工作结束了吗?”白鸟倒也不执著于得到什么回应,自然而然地走到他身旁,两人之间依旧保持着进水不犯河水的距离。 她的语气平淡地就像在问候加班的丈夫,对眼前的遍地残躯和鼻息间浓郁的血腥味视而不见。 “……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抬手搓搓因为夜间骤降的气温爬上手臂的小疙瘩,白鸟弯了弯唇,“那就一起回家吧?” ‘回家’……? 果然是个狡猾的家伙。 别有所图地来到他身边的话,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的。 在那之前,稍微忍耐一下吧。 * 依旧是那栋小楼。 不同的是,孤零零立于黑暗中的小楼亮起了暖黄的灯光。 白鸟挑了挑眉,多看了几眼板正的背影。 芥川面色如常,走到门前依次验证身份,握住门把手,‘咔哒’一声,打开了厚重的大门。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清晰。 “哥哥……?” 轻细的少女声音传来,白鸟从遮挡视线的模糊色块身后探出脑袋,好奇地看向来人。 棕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红棕色的眼眸在暖色调的室内光下折射出莹润的光泽,白色的棉质上衣,盖住纤细小腿的长裙,脚上踩着合脚的家居鞋。 看起来很温柔。 白鸟好奇地看着门内的少女,不出意料地从她脸上看到了一丝讶异。 她弯了弯唇,抬手打了个招呼,“嗨,老……你好。” 少女侧身给他们让出了进门的路,朝她笑了笑。 芥川冷淡地斜睨一眼两人之间被单方面缩短的距离,黑沉沉的瞳孔扫了一眼毫无自觉的家伙——一门心思盯着银看个不停,脸上的笑容夸张得不得了的家伙。 冷哼一声,他双手插兜,走进了暖和的室内。 白鸟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溜了进去,大剌剌地踢掉沾染了些许血迹的棉拖,没指望能在这个空荡荡的样板间里奢侈的拥有一双属于自己的家居鞋,索性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 终于再次窝进了柔软舒适的单人沙发里,她咬着食指指节,好奇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移,索性直截了当地开口。 “是……亲人吗,芥川先生?” 首先排除的选项就是恋人,虽然她倒是知道‘哥哥’这种称呼可以当作情侣之间的情趣什么的,但她可没忘记之前遇到的金发女士对于她的出现格外警惕的样子,如果是‘恋人’关系的话,那她应该没有立场这么看待自己才对。 所以,大概率是‘亲人’吧? 嗯……兄妹么? 芥川坐在沙发上,喝了一口银放在桌上的温水,冷淡地瞥了她一眼,不做声。 白鸟就像没有察觉到他异常冷漠的态度一样,把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认,手肘撑在沙发的扶手上,眉眼弯弯地注视着看起来完全就像个好人的少女。 看了一眼眉心紧蹙的兄长,又看向在惹火边缘反复横跳的陌生女性,银想了想,开口道:“你好,我是银。” 非常温柔、且可爱的声线。 “哇哦——”她发出感叹,“我还以为像芥川先生你这样的家伙根本没有体验过亲情呢。” 银捏着上衣下摆的手紧了紧,看着眼前看不出是在开玩笑还是真心这么认为的女人,眨了眨眼。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发言。 “……”芥川面无表情,“什么叫‘我这样的家伙’?” 不经意间说出了危险发言的白鸟无视掉扎在身上的死亡注视,撑着下巴一脸新奇地看着温温柔柔的银,“你好,芥川先生的妹妹。我是你哥哥的……” 她顿了顿,征求意见一般看向芥川,迟疑着问道,“说起来,用‘同类’这样的词来形容似乎听起来稍微正常一点吧?” 这家伙看起来是认真的。 芥川忽然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这种没有一点察言观色本领的家伙看起来就不像是能当二五仔的样子吧?? 带着这种怀疑,他沉默了片刻,在她不断眨眼的催促下给出了非常耿直的答复:“——那样才比较不正常吧?” “诶?”白鸟睁大眼睛,”是这样子吗?“ 那家伙到底是有什么问题才会对这种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答案露出一副震惊的样子啊?? 芥川面无表情地吐槽道。 “好吧。”她耸耸肩,妥协道。 而后笑眯眯地看向一脸茫然的银,“那就暂时把我当成插足你们兄妹友好关系之间的第三者吧~” 啊,果然,又说出了更不得了的话。 平日里关系稍微偏向于平淡的兄妹二人在此刻发出了同样的感慨。 话虽这么说,这种‘果然如此’的既视感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可恶。 “我知道你。”在这种完全没办法搭话的情况下,银主动开口说道。 白鸟想了想,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美好的回忆,笑盈盈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难道是因为我的英勇事迹吗?” 白鸟:垮起个批脸.jpg 跳大楼然后摔成一滩烂泥被抬到一群人面前鉴定死亡并因此扬名什么的,果然,光是想想就有够窒息的。 银显然也想起了听到过的关于这位奇怪的小姐的某些事迹,她顿了顿,摇摇头,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嗯?”白鸟来了兴趣,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是因为,”银一脸认真,“樋口的暗杀对象。” 白鸟:“……!!!” 似乎听到了什么过分的话啊。 暗杀对象什么的……指的该不会是她吧? 她举起手,期待又不那么期待地八卦起来,“暗杀对象……指的应该不是我吧?” 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歪了歪脑袋,似乎有些不解。 白鸟还没来得及为美少女的卖萌心动,就得到了她的肯定,“‘出现在芥川前辈身边的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樋口是这么说的。” “可恶。什么莫名其妙的女人啊,再怎么说我可是有好好征求过当事人意见的吧——”她看向事不关己地扒拉着饭团的攻略对象,求证道:“你说是吧,芥川先生?” 芥川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继续埋头扒拉手上冷掉的饭团,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白鸟也不介意,抱着软乎乎的抱枕,询问道:“小银妹妹,你说的‘樋口’,该不会就是那位金发的小姐吧?” “金发……?”还没来得及在意她对自己的称呼,银被她的询问吸引了注意,仔细想了想,点点头。 想法得到了证实的白鸟皱了皱眉,随口抱怨道:“什么嘛,居然不相信我的话吗?” “该不会想用热武器对付我吧?那我大楼岂不是白跳了吗?可恶。” 她一边逼逼赖赖,一边把自己从软乎乎的沙发里□□,走到芥川身前,伸出一只莹白的手,掌心朝上。 和她‘口出狂言’时的样子极其相似。 芥川动作一顿,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大概是刚得知了‘噩耗’的原因,白鸟整个人看起来都恹恹的,浑身不得劲儿。 她指了指他手里的饭团,挑眉,“热一下口感会更好吧?” 和那晚一样,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芥川沉默着把手上的饭团放在她手里,冰凉的指尖不经意滑过细嫩温暖的掌心,烫地他下意识把手塞进口袋,指节蜷缩在一起。 像是沉沦前的抗拒。 又像是想抓住什么的留恋。 白鸟抬腿往厨房走去,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脚步一顿,回头,视线落在沙发上的银身上。 “小银妹妹,你也没吃晚饭吧?” 第一次被这么询问的银不知所措地回看她,红棕色的瞳孔不自觉颤动着,手忙脚乱地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大袋新囤的饭团,小跑几步到她面前,一股脑递给她。 “谢、谢谢。” 前一秒还精神萎靡的白鸟盯着她手里的一大袋饭团,眼睛里的光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散发出名为‘跃跃欲试’的亢奋。 “刚好。”她伸手接过某便利店的塑料袋,被那不轻的重量带地肩膀一沉,她稳住身子,嘿嘿一笑,“我好像也没吃晚饭呢~” 白鸟:老子(划掉)本大山累了一天终于能吃上一口热乎的啦!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食物使我快乐! 虽然今天也是摸鱼的一天,但这完全不会影响她干饭人的自觉! 火速扒拉了几个又冷又硬到让她怀疑这是刚从冷库里拿出来的饭团,她哼着小曲,脚步轻快地走到厨房,打开微波炉,把饭团往里面一扔,定时,按下开关,搞定。 “樋口的话,”耳边忽然响起的声音把盯着微波炉转动的白鸟吓了一大跳,她微微扭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的银,疯狂眨巴眼睛,咽下被吓出来的惊呼。 似乎是意识到她扭曲的表情很大程度来源于惊吓过度,银沉默了几秒,后退几步,刻意加重脚步踩踏出清晰的脚步声,然后才认真地说道:“不用担心。” 白鸟费劲地把她断成两截的话连在一起,才搞清楚她是特意过来告诉自己可以不用担心那位金发小姐的威胁——虽然按照这个屑游戏的尿性她确实是完全不用担心没错啦。 反正也死不了。 但热武器打进身体里什么的,光是想想就很痛。 而且,如果就这样被路人NPC杀掉,那她岂不是很没面子——之前大言不惭跳大楼承受的痛苦也就完全白费了嘛。 这种事情不管这么想都很让人火大。 不过—— 她眨眨眼,疑惑地看着眼前不似说谎的少女。 “她很弱。”银没有一点轻蔑地陈述着事实,对上她疑惑的视线后,补充道:“哥哥很强。” “所以,不需要担心。” “叮——” 身后的微波炉发出清脆的提示音。 白鸟笑了笑,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 她垂下眼帘,打开微波炉,黑色的长条状色块忽然钻了进去,迅速取出温热的饭团。 她低头看着橱柜上被垒在一起的饭团,扬起的唇角压了压。 很快又恢复如常。 纤长的眼睫盖住了眼底的自我厌弃,她伸手拿起一颗颗三角形的饭团,放在随手拎出来的果篮里,指尖烫地通红也没有在意。 “……好。” 她回应道。 任务 “我说,这样一直吃便利店的饭团,营养什么的先丢到一边。” 白鸟低头看着袋子里各种口味的饭团,沉默了几秒,发出了真诚的询问,“难道不会感觉很腻吗?” 银眨眨眼睛,看了看袋子里自己特地挑选的至今为止认为不错的口味饭团,茫然地看着她。 “虽然有点失礼,但……难道高危职业的工资不是应该非常丰厚吗?”白鸟迟疑着问道。 “你们的生活看起来,嗯……稍微有点拮据的样子。” 她探出脑袋,默默盯着背对着她们坐在沙发上的芥川。 察觉到哥哥的身体僵了僵,银想了想,说出了一个数字。 白鸟:“!!!” 我怀疑你们在演我,并且我证据确凿。 可恶——工资高成这样生活质量差到好像下一秒就要流落街头是闹哪样啊! 她不说话,使劲睁大一双疯狂吐槽的黑眸。 银动作一顿,问道,“你不喜欢吗?” “倒也说不上喜欢还是讨厌,在这之前充其量只能算是无感吧。”白鸟叹了口气,拎着购物袋的手痞里痞气地往肩上一甩,慢吞吞地走进厨房,“不过,在这之后大概会对产出饭团的便利店稍微有一点不满。” 银跟上她,“饭团……很方便。” 挑挑拣拣地挑选出几个不一样的口味塞进微波炉里,熟练地调节时间,‘啪’地一下按下开关。 白鸟确定以及肯定,这段时间以来她进厨房的次数几乎要比长达二十三年的人生里加起来还要多。 “方便倒也没错啦——毕竟速食产品主打的就是方便啊。”她懒洋洋地倚在橱柜旁,垂眸看着转个不停的食物。 “但是,从事这种高危职业随时都会死掉吧?” 银下意识后退半步。 又来了——又一脸平静地发表了可怕的言论。 对此白鸟毫无自觉,继续说道:“虽然说‘在死掉之前好好创造一些美好的回忆,这样死掉的时候才不会对自己的人生感到悔恨和遗憾’之类的听起来是很鸡汤没错,但与其在无法挽回的时候后悔,还不如现在就开始行动,不是吗?” 这个人难得地说出了正常的、正向的话。 银的脑子里下意识冒出了这个不太合时宜的想法,之后才把这一大段话听了进去。 她楞了几秒,脸上写着疑惑,“美好的……回忆?” 像是意识到什么,白鸟顿了顿,忽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两名看起来年龄与她相反的‘同龄人’所处的与她截然不同的世界。 ——黑暗的、充满了鲜血与杀戮的世界。 这样的环境……他们对于‘美好’的定义该不会是类似于‘今天的任务完成地非常不错并得到了夸奖’之类的吧? 白鸟对此十分怀疑。 “嗯……”白鸟伸手打开微波炉,黑不溜秋的超长触手就像是长了眼睛似的,从她身后窜了出来,利索地把热好的饭团扒拉了出来。 垂眸看着整整齐齐垒在一起的三角饭团,她眉心舒展,忽然说道:“比如,一双方便的隔热手套。” 银眨眨眼,注意到收回到兄长身边的黑兽可疑的停顿了几秒,“隔热手套……?” “嗯!”白鸟一边把热乎的饭团扔到果篮里,一边肯定地点点头,“隔热手套。” 她拿起果篮,踩着冰凉的地面走到沙发旁,下意识眯起眼睛看了看芥川垂在空中的衣角——虽然只能看到一团糊在一起的色块就是了。 “好歹也是一起生活,像微波炉那种方便又快捷的家用电器不管怎么说也要稍微研究一下啊。”她放下果篮,自顾自拿起一个今天想吃的口味饭团,三下五除二打开外面的包装袋。 一边吹气一边嘟嘟囔囔,“知道怎么使用之后,关于速食的选择也能多上不少哦。” “这么一看,隔热手套可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一只糊成一团的手暗搓搓地伸了出来,摸走了一个饭团。 银坐回沙发上,弯腰拿起一个热乎的三角饭团,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吗……” 解决掉手里牛肉馅的饭团(白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到完全说不出哪里奇怪的饭团),白鸟把外包装揉吧揉吧揉成团,迅速扔到垃圾桶里,又懒洋洋地窝回了暖呼呼的单人沙发上。 填饱肚子之后,困意愈发浓重。 她撑着脑袋,打起精神看着面前两人。 银一边啃着手里的饭团,一边若有所思,察觉到她的视线后下意识警惕起来的样子看起来就像路边晒太阳的猫儿,抬起毛茸茸的脑袋看一眼过路的行人,在发现没有威胁后又懒洋洋地躺回去。 让人很想把手放在她的脑袋上,狠狠地rua一把。 至于今天依旧没什么变化的攻略对象—— 歪着脑袋盯着那一大片只有上次的‘自杀事件’之后清晰了一点儿,然后就再也没有变化的高斯模糊,在接收到对方冷淡的视线之前,白鸟垂下了眼眸。 没什么变化……么。 看来这种平淡的相处没办法在他心里留下只属于她的‘印记’呢。 什么嘛。 原来这段日子的热饭婆白当了啊。 因为‘依然没有消散的怀疑’和‘太过容易得到的在意’,所以不懂得珍惜吗? 晚霞的余晖落在地板上,尘土像精灵一样飞舞,她盯着那一小片冲破昏暗的光,扯了扯唇。 ——那就稍微做出一点改变吧。 简单的计划在心底成型,白鸟抬手掩唇打了个哈欠,平静地做出了危险的决定。 * “所以说到底为什么每次任务都是芥川先生你一个人去完成啊?电视上的大哥不是都会有一大群看起来很凶的小弟吗?” 换回了初始皮肤的白鸟一头雾水地跟在看不清面容的攻略对象身后,脚上踢踏着看起来不太干净的棉拖,脸上的表情翻译过来就是‘我不李姐’几个大字。 微卷的长发扎成马尾垂在脑后,一晃一晃的,看起来像是小狗的尾巴。 芥川双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对她的话痨充耳不闻。 两道身影一黑一白,一前一后,大概因为两人都是黑发黑眸的原因,看起来倒是没有违和感。 得不到回应的白鸟也不气馁,脚步轻快地跟在他身后,两人很快就抵达了任务目标的‘据点’。 任务目标——这点他倒是没有避讳她的意思,任由她杵在身后听完了全过程。 对此,身为观众的白鸟微笑表示:VIP观众席真的很香。 拉回正题,她小心翼翼地从挡在身前的马赛克肩旁探出脑袋—— 这是一间废弃的仓库。 破了一个大洞的屋顶投射下隐约可以视物的光线,乱糟糟的破铁桶和钢管堆积在一起,地上灰白色的沙土印着斑驳的脚印,太过杂乱而难以判断人数,灰尘迫不及待地涌入鼻腔,带来一股浓烈的、老旧的味道。 白鸟抬手挥了挥,夸张地往后一仰,嫌弃地瞅了几眼脏兮兮的内部,“这里看起来就像是从上个世纪开始就没有人打扫过的地下室。” 芥川依旧不爱搭理她——不过也没有一言不合杀掉她就是了。 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两人之间相对来说最稳定的相处方式——白鸟负责逼逼赖赖,在没有说出一些危险发言的情况下,大多数时候这家伙基本上都是懒得理会她的。 根据白鸟本人大胆猜测,大概是因为她在被允许进入那个‘家’的同时,还拥有‘热饭’功能。 虽然她也不清楚这家伙到底有没有在听她说话就是了——她觉得应该是没有的。 大概只有在涉及到某些他本人的敏感词汇的时候才会突然把她从通讯黑名单里拉出来红牌警告之类的。 白·事不关己·鸟半靠在相对干净的墙体旁,理直气壮:“好好工作哦,芥川先生。争取早点下班,说不定还能赶上晚餐时间呢。” 芥川脚步一顿,没搭理她,径直走了进去。 白鸟无所谓地眯着眼睛,打算当一个称职的吃瓜群众。 截止到目前为止,身为腿部挂件的白鸟已经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亲眼看着他用冷酷的手段把每一个接到的任务完成得没有一丝纰漏—— 简而言之,也就是斩草除根。 用他本人的话说,大概就是【鄙人身为港口mafia的走狗,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存在威胁的余党】。 这种中二又莫名热血的调调,白鸟表示她国中之后就没再见过了。 流程什么的,大差不差啦。 白鸟一会儿打打哈欠,一会儿伸个懒腰,无聊得就差抠墙皮玩儿了。 仓库里传来不太清晰的交谈声,然后就是一阵让人牙酸的尖锐物刺入□□的声音。 白鸟往墙后缩了缩,年纪大了,听不得这种动静。 随着巨大的‘嘭’的一声,一切归于平静。 她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那坨马赛克从仓库里走出来,眨了眨眼,正想探出脑袋一探究竟。 下一秒,后衣领忽然传来一道巨大的拉力,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悬空了起来。 被扼住了命运的后脖颈的白鸟:“?” 身后传来一声沧桑沙哑的冷哼,和病歪歪的大黑狗子的声线截然不同。 哦嚯,完蛋。 白鸟的脑子里冒出四个大字。 看来又要和久违的死亡say hi了呢。 耷拉着脑袋任由那只大手把她提溜进仓库,阴暗晦涩的光线让她的眼睛出现了短暂的散光,她眯起眼睛,一眼就看到了倒在钢管旁生死不明的黑色马赛克。 看吧。 这就是不带小弟的后果。 她毫无心理负担地幸灾乐祸。 拎着她的家伙把她拖到倒地的芥川不远处,非常没有礼貌地随手把她扔在脚边,抬腿踩住她为了不让自己过于狼狈而撑在地上的手。 巨大的力道碾过每一根手指,手背承受着成年男性带着恶意的践踏,手掌被细碎尖锐的石子刺破。 白鸟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手,用力拔了拔,分毫不动。 她又仰头眯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逆光的男人。 斑白的双鬓的灰白的胡须在诉说着他不算小的岁数,那张遍布沟壑的面孔上带着毫不遮掩的恶意,灰黑的瞳孔轻蔑地俯视着她,就像在俯视即将碾死的蝼蚁。 傲慢的家伙。 想通过折磨她让那家伙痛苦么? 明明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会做出这种幼稚又恶心的行为呢? 啊。说不定这就是她在网上冲浪时看到、但没有亲身经历过的,所谓的‘为老不尊’吧? 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白鸟恹恹地垂下头,一声不吭。 男人皱眉,对她的反应极其不满,脚下加重了力道,想要看到她发出痛苦的呻-吟。 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不懂事的熊孩子,仿佛她才是居高临下的那个人。 这让他心底‘噌’地一下升腾起怒火。 他俯身,想要抓住她的脑袋,让她好好见识一下惹怒他的后果。 下一秒,他的身体陡然僵直,黑红的滕刺破土而出,最粗的一根从他的脚底瞬间贯穿至头骨,尖锐的顶端张牙舞爪地扭动着身体,又瞬间退回到主人身上。 “鄙人说过吧……?”低哑的声音竭力压抑着喉间翻涌的咳嗽,幽幽响起。 滚烫腥臭的血液迫不及待地喷涌而出,被溅了一身的白鸟低头看了两眼,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试图离还在喷血的家伙远一点。 “咳咳、离那家伙远点——” 同样被溅了一身血的芥川趴伏在地上的身体动了动,挣扎着爬了起来。 原本是‘面部’的白色色块染上一片浓烈的红,哪怕看起来一副比她还要狼狈的样子,依旧还在大言不惭着。 白鸟垂眸苦恼地看着迅速被染红的白色上衣,一点儿注意力也没分给他。 脏成这样,已经没办法洗干净了吧? 明明已经很小心了,结果还是搞成这样了。 真是让人苦恼啊。 她自顾自地想着,眉眼耷拉着。 像一只湿漉漉的小狗。 拖着可能是哪个器官、又或者是所有的器官都出了问题的身体,一步一步,血色的脚印在身后蜿蜒。 芥川走到了她身边。 信任 一道身影从眼前掠过,抬手接住了那具还在喷血的身体。 白鸟好奇地看了过去,发出了莫的感情的感叹。 “哇哦。” 是一个全身都裹着某一宗教特有服饰的少年,宽大的白袍盖过脚背,哗哗流个不停的血液没有一点儿沾染到他的白袍,方形的头巾点缀着金色的纹路,几缕灿金色的鬈发沿着流畅的下颌线条垂坠在肩上,大海一样深邃的眼眸微微垂着,唇角挂着虚假的笑容,神情悲悯。 他单手撑着男人的脊背,右手做了几个动作,而后就像是完成了什么仪式一般,轻轻舒了一口气,把男人的身体平放在地上,抬眸看向他们。 ——确切的说,是看向挡在她身前的马赛克先生。 “手染罪孽之人。” 似乎是不常开口说话的缘故,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注视着眼前这个黑色的男人,海蓝色的瞳孔冰冷。 白鸟听到一声熟悉的冷哼。 她不确定这家伙是真的对少年说的话不屑一顾,还是已经没有力气反驳了。 毕竟他的样子看起来可不太好——光是站起来走到她身前这种简单的动作就已经耗尽力气了吧? 从她的角度可是能看到不断滴落在地面,开出一朵又一朵曼珠沙华的血液呢。 明明一副马上就要死掉的样子,看起来似乎还非常傲慢呢。 白鸟垂眸,视线落在青紫一片的手背上。 老实说,那种屈辱又无力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就算她本人没有想过‘依赖’任何人,但这种看着碍眼的东西在眼前被破坏掉的感觉……不得不承认,其实还不赖。 明明已经决定把那些和任务无关的‘感情’丢掉了——所以说这家伙倒是把那副事不关己的姿态贯彻到底啊。 这样子让她怎么没有心理负担地玩弄他啊。 真是的。 “……” “我说,”她迟钝地找回了丢失的笑容,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你这家伙,” “肚子饿就好好说饿,累到不想动弹的时候任性地决定摸鱼也没关系,既然已经连说痛的力气都没有就好好地倒在地上不要管我啊。” 她自顾自说着,饶过他,在对峙的两人中间站定,像是抱怨,又像是恼怒,“明明只要简单地说出来就好了吧?” 因为不知道她的恼怒从何而来,芥川只是皱眉看着这个不怕死地胆敢从他身后跑出来的家伙,一言不发。 无视掉前后两道不善的视线,白鸟眉眼耷拉着,语气恹恹。 “就像现在,无法战斗就好好地呆在原地不要乱跑啊。既然还有在意的人和在意你的人,就请不要做出这种不要命的事情。” “死亡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一死了之啊。那种痛苦——” “只要经历过一次就会拼命的、不择手段地想要活下去。” “因为——” 她毫无危机意识地背对着敌人,满身血污地站在他面前,苍白的面庞上镶嵌着琉璃般的瞳孔,而那双弥漫则不知名光彩的黑眸正直勾勾地望着他。 五脏六腑的疼痛不断压迫着神经,芥川能清晰地感觉到血液的流失给身体带来的致命打击,他的呼吸愈发粗重,喉咙泛起的痒意被竭力压制。 黑沉的眼眸沉默地落在她的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这家伙脸上的笑比哭还要难看。 那种笑容简直让人火大。 “闭、咳、闭嘴。”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是砂纸磨过玻璃,粗粝又沙哑。 难听——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接着就看到了社畜必备技能之一的‘笑容消失术’。 白鸟是个听劝的人。 闻言,她掀起眼皮瞅了他糊了吧唧的脸一眼,任由唇边的弧度一点一点下压,直至消失。 莹润的黑眸不复往日的明亮,破碎的光点缓缓被晦涩的黑暗吞噬。 她面无表情,苍白的唇一张一合,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真的很痛啊。” 轻飘飘的话语就像暂时栖息的倦鸟飘落的羽毛,飘飘扬扬,却异常沉重。 白鸟眨眨眼,一滴秽浊的猩红色液体擦过纤长垂敛的眼睫,爬过脸上凝结的血污,没入尘土,转瞬即逝。 脏兮兮的掌心伸到他面前,和记忆里光怪陆离的夜晚一样的动作,不同的是,那时的她沐浴在月光下,莹白的掌心仿佛盛满了清冷孤傲的月光。 而眼前的她,全身上下都沾满了黑红的鲜血,浓郁的血腥味把他们连结到一起,也把月光下的她拉入了没有光亮的黑暗之中。 “要牵手吗,芥川先生?” 她这么问道,晶莹剔透的瞳孔注视着他。 只注视着他。 和那晚一样的话语,一样的动作,让芥川恍惚间似乎重新回到了那个夜晚。 截然不同的,是她的神情。 白鸟面色平静,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他答应也好,拒绝也罢,都不会让她产生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和那晚不同。 那天晚上的她,眼睛里分明藏着恶意的戏谑。 就像是刻意的引诱。 芥川厌恶那样的眼神——仿佛她只是高高在上地看着脚底挣扎沉浮的蝼蚁一般,那种神情,让他想起了……一些令人作呕的过往。 记忆里——狰狞的面孔,声嘶力竭的叫喊,迸溅的液体,倒下的身躯……猩红的记忆如同蒙上了厚重的迷雾,他用力地撕开那层碍眼的迷雾,映入眼帘的,却是朝夕相处的同伴熟悉的面容。 他只有拉着银的手不停地奔跑,在肮脏低矮的建筑里躲躲藏藏,风划过脸,划过身体的每一寸皮肤,毫不留情地灌入肺里,刺激得气管阵阵生疼。 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到——他还‘活’着。 可是,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不知道。 直到那个人出现。 出现在他面前,赐予了他活着的意义——杀戮。 也只有杀戮,才能让他感觉到,他,芥川龙之介,依旧苟活在这个世界上。 虽然他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会离开。 但他相信,只要不断地杀戮、不断地变强,向他证明,得到他的认可——那他的‘活着’就是有意义的。 坚定的心是从什么时候出现裂痕的呢? ——是这个女人出现之后吗? 或者,是她请求他成为她的‘意义’的那一刻吗? 又或者,是她把热好的饭团交到他手上的时候? 还是她毫不犹豫地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指洗澡)把刀插进胸口的时候呢? 看着眼前这只污浊不堪、完全称不上好看的手,芥川无法确定。 眼前的她,和那个自以为把戏弄藏得很好的她,究竟哪一个才是被藏起来的、真实的她呢? 他注视着眼前的女人,迟疑着,缓慢地,牵住了她的手。 一大一小两只脏兮兮的手相触的那一刻,就像是一阵无法触及的风吹过,覆盖在他身上的层层迷雾就这么在她眼前散去……一层。 白鸟:假笑.jpg 温凉的掌心隔着几层厚重的血污触碰到他冰凉的手,白鸟不甚在意地握住他,亲眼看着那张模糊不清的面容清晰了不少,忽而勾了勾唇。 “那就,”她牵着他的手扬了扬,笑容浅浅,“试着相信我一次吧,芥川先生。” 只要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不是么? 更不用说……她所回馈的、超出了‘信任’的,给予。 芥川看着两只交叠在一起的、脏得不分彼此的手,陌生的体温顺着敏感的指尖,一点一点向身体深处蔓延,不一会儿就霸道地盘踞了胸口。 久久不愿离去。 相信她……吗? 他自己都难以相信,居然真的毫无防备地把手交给了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家伙。 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而面对的敌人,除了眼前这个一脸虚假的悲天悯人模样的家伙之外,暗处仍然藏着一道隐匿地极好的气息。 看来是死路啊。 他想着哪怕再弄死一个也好——还没发动异能,剧烈的咳嗽几乎要把他淹没。 破碎的器官在身体里抗议,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他把头偏向一旁,混着血块溢出唇角的血液‘哇’地一下淌了一地。 白鸟就这么面色平静地看着他,歪了歪脑袋,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下一秒,浅金色的光刃狠狠刺破表层黏膜,在身体里炸开。 ……真是痛苦啊。 虽然对比起她所经历过的死法来说只能算中等疼痛,但—— 对他来说呢? 阖上眼眸之前,她平静地看着愈发用力地抓着她手的芥川,温热的液体从他的身上喷溅到她的身上,又从她的身上流淌到他身上。 鲜血交融,鼻息之间弥漫着浓重的、刺鼻的腥臭。 令人厌烦。 经历过真正的死亡之后,依然还能肆无忌惮地‘给予’死亡,充当生命的刽子手吗? 她很期待。 白鸟幸灾乐祸地想着。 她向来是个瑕疵必报的人。 记仇的人哪怕只是被施予了一点点痛苦,也会非常小肚鸡肠地铭记在心。 在那些让人厌烦得不得了的痛楚的基础上,施予之人任何的善意都只能充当‘弥补’,而弥补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 倒不如说,比起‘弥补’,或许当事人更想要的是‘报复’也说不定呢。 不是所有的‘弥补’都会得到谅解—— 这可是成年人的世界里心照不宣的规则啊。 挑衅 调皮的阳光在眼皮上旋转跳跃,无端扰人清梦。 仰躺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人影如同死了一般,格外白皙的肌肤在太阳下熠熠生辉。 鼻息间萦绕着怪异的酸臭味,很难闻,就像是一周没有冲水的公共厕所。 白鸟悠悠转醒,全身上下的肌肉酸痛地仿佛以及从身体里脱离出去一般,比较起来,五脏六腑倒是每一次都懂事地不会给这副倒霉到家的孱弱身子增加多余的负担。 额角一跳一跳的,有点像是宿醉的后遗症。 虽然目前的她可做不到奢侈地借酒消愁—— 或许应该说是‘屑游戏出品的屑技能’的使用后遗症才对。 她懒洋洋地放轻呼吸,别人赖床她赖复活点……这么一想,似乎也没差。 不知道过了多久,投落在身上的阳光越发灼热,紧贴着粗粝地面的双腿都染上了余温,白鸟这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紧闭的双眼。 眯着眼睛盯着头顶上碧蓝如洗的天看了好一会儿,涣散的瞳孔好不容易才有了焦距。 她慢吞吞地撑着快要散架的身体坐了起来,散乱的长发随着动作垂在肩上,左右看了看—— 斑驳的铁网,破旧低矮的老式房屋风格迥异地挤在一起,不远处的几件铁皮房子摇摇欲坠,乱糟糟的垃圾堆在角落,墙体上花花绿绿的不是墙漆,而是糊了一层又一层的小广告,崎岖不平的地面甚至还能看到囤积着污水的小水坑。 距离她几步之遥的下水道口大概就是那股难以言喻的酸臭味的来源。 白鸟一脸平静地屏住呼吸,默默往后挪远了一点儿。 看样子,似乎是一个类似于贫民窟的地方呢。 懒洋洋地靠在相对来说干净一点儿的墙边,她单腿曲起,活动了一下酸软无力的手腕,垂眸思忖。 扶着墙起身,漫不经心地踢踢腿转转脚腕,直到那股针扎一般的酸麻从身体里褪去后,白鸟这才打起精神来,打算好好探索探索这张限时地图。 ——既然她在这里,那么想必和她‘共生’的攻略对象应该也在这附近。 不过,对比起她卡bug一般的‘恢复原始状态’,那家伙可是依然维持着死前的惨样呢。 她也就不需要担心因为拉开距离而‘被迫’死回他的身边了。 就当给自己放个假——这是全年无休社畜最后的倔强! 说干就干。 白鸟踢踏着干净柔软的棉拖,从堆放垃圾的角落走了出来。 路过那个堪称拦路虎的下水道口时还非常识趣地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冲了过去。 尽管如此,那股仿佛十年没洗的酸臭脚丫子味还是霸道地冲进了她的鼻子,直冲天灵盖。 差点就把她的天灵盖给掀起来了—— 实在太臭了。 努力屏住呼吸跑出去一段距离后,她这才大口呼吸起外边新鲜的空气。 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大片老旧低矮的住房,密密麻麻的窗户挤在一小片墙体上,就像无数双暗中窥视的眼睛,让人毛骨悚然。 偶尔会有穿着背心的中年男人站在窗边抽烟,也会有面容疲倦的女人匆匆路过,她还看到了趴在窗口遥遥望着远方的孩子。 白鸟眯着眼睛,朝他注视的方向看了过去。 是几幢高耸入云的建筑。 非常眼熟——可不就是她本人跳过的大楼么。 她动作一顿,干脆利落地转身,背对着大楼的方向抬腿就走。 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着,白鸟走走停停。 有时会停下来多看几眼编织着竹篮子的妇人,有时会因为发现了一朵形状奇特的厚重云朵而饶有兴味,偶尔也会驻足看一会儿在巷子里踢球的皮孩子; 但大多数时候,她就像一个误入此处的过路人,对嗓门尖利的叫骂不感兴趣,无视斗殴的醉汉,路边裹着报纸无所事事的流浪汉她也视而不见。 一个混沌中立的世界。 这是白鸟得出的结论。 混沌指的自然是杂乱无章的社会秩序。 毋庸置疑,这是一个依旧发展着科学的世界。 电子设备,通讯智能,木仓支,以及其他不为人知的武器装备。 但与此同时,这个世界存在着无法用科学解释的‘异能力’。 于是‘科技’与‘异能’被放在了衡量的天平之上,一方弱则另一方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倒也算是一种不稳定的制衡。 不过最让她感兴趣的,其实是‘社会秩序’。 跟在芥川身边的这段时间,她可不是那个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的‘异世外来人口’了。 一个拥有异能者以及‘合法持枪权’的涉黑组织。 很有意思,不是吗? 至于中立嘛—— 至少,对于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来说,这仍然是一个相对安稳的生存环境,那就足够了。 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泛起的生理泪水让她的视线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乌发折射出健康润泽的光芒,莹白的肌肤因为受热泛起浅淡的粉,干净的、一尘不染的白色棉质上衣,宽松的黑色家居裤下,两条修长笔直的大腿格外夺目。 白鸟本人对此不甚在意,却敏锐地察觉到了落在身上的视线。 令人厌恶。 她下意识皱眉,忽而转身。 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缀了几个少年。 为首的少年身型瘦高,带着刻意压低帽檐的棒球帽,几缕染成张扬红色的碎发露了出来,身上穿着宽大的棒球外套,拉链随意拉到胸口,露出里面白色背心泛黄的边缘,看到她转身,阴翳的视线不闪不躲,直勾勾地盯着她。 白鸟面无表情地看了回去,平静得就像围观的吃瓜群众。 少年忽而一笑,随手把左手上看起来有些破旧的滑板扔给身后的同伴,右手抬起,锈迹斑斑的棒球棍搭在肩头,挑衅地看着她。 “哟。长得不像出生在贫民窟的大小姐——让我们猜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他话音刚落,身后跟着的染了各种颜色头发的少年不由分说地哄笑起来,更有甚者直接朝她吹起了口哨。 “大小姐来我们地盘有何贵干?” “哟,难不成是到这里来找乐子?” “像这样的大小姐,怎么会看得上我们这种下等人啊。” “喂,是这样吗,大小姐?” 白鸟平静地看着眼前一大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把她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擅自‘决定’了下来,她没有生气,甚至看不出一点儿恼怒的样子,清亮的眼眸里忽而浮现出点点笑意。 她就这么露出了恬静而无害的笑容,唇边的梨涡仿佛浸染了蜜糖一般,与这个破旧拥挤的贫民窟格格不入。 “说够了吗?”她轻声问道,刻意压低的声音听起来如同撒娇一样甜腻,“我会出现在这里,那当然是为了亲眼看一看像你们这样的,” 她的唇边又勾起了恶作剧的弧度,轻声细语,一字一顿,“败、犬、啊。” 拥挤脏乱的街道瞬间沉寂下来。 白鸟笑容不变,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哪怕已经耳尖地听到了细微的关窗声,心里清楚那是不愿意沾染麻烦的人家回避的表现,当然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朝他们聚拢过来,脸上带着扭曲的恶意。 但她没有丝毫畏惧。 可不要随随便便低估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啊。 她垂下眼眸,笑意加深。 前一秒还在嘲笑大小姐懦弱的少年们脸上肆无忌惮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们下意识握紧手中各种各样的武器,目露凶光,一脸戾气地盯着她。 看,越来越像被激怒的野狗了呢。 白鸟毫无心理负担地评价道。 ‘啪、啪’实心的棒球棍与掌心接触的独特声音在耳边响起。 溜达了一天稍微有点困倦的白鸟打起精神,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声源处。 为首的红毛少年握着手中的棒球棍,一下又一下,棒球棍与掌心相触,发出突兀的声响。 “我还没揍过像你这样的大小姐。”少年陈述事实一般,满怀期待,“像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大小姐,是不是一棍子就能把骨头打碎呢?” “这样——你就会跪在我的脚边哭喊着求我放过你了吧?” 闻言,白鸟皱了皱眉,面容不再平静。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即将恼羞成怒的时候,只见她歪了歪脑袋,一脸疑惑,然后开口说道: “你在做梦吗?” “什么——” 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白鸟充分展现了他们口中的‘大小姐’应有的教养,耐心地侧耳倾听他打算说些什么。 “你这家伙最好祈祷自己是在做梦!否则我一定会让你们这种生来就高高在上的败类好好体验一下贫民窟的‘招待’!” 他说话的同时,他身后一群十七八岁的少年们也愤怒地说个不停。 白鸟左耳进右耳出,直接把这些没有营养的狠话归类到‘垃圾事项’一类。 眼看着他们气势汹汹地围了过了,嘴上还叭叭吵个不停,白鸟面色一沉,“说够了吗?” “你在说什——” “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说一些废话。”白鸟面无惧色地注视着逼近的人群,“是认为在这个方寸之地可以肆意横行,所以滋生出了嚣张的气焰吗?” “那么,”她一脸平静,“要动手吗?” 她的话语就像尖锐的刀子,撕开了这群少年费力遮掩的不堪。 为首的红毛少年猛地抬头,俯视她,眼底复杂的情绪交织,而后转变为阴郁的狠厉。 他扬起手中的棒球棍,双目通红,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和贫民窟格格不入的女人。 在她的话的刺激下,一群人就像是被掀开了遮羞布一般,恶狠狠地盯着被围困在中间的她。 更有甚者,兴奋地看着少年手上高高举起的武器,期待着看到眼前的女人血溅当场的模样。 在不堪的愤怒驱使下,高高举起的棒球棍就像无数双猩红的眼睛所期待的那样,猛地砸下。 白鸟低垂着眼眸,仿佛事不关己。 ‘呲’地一声,不是棒球棍砸在血肉上的声音,也不是骨头碎裂的声音,更不是扭曲的人心中期待听到的声音。 突然出现的黑色猛兽穿透了少年的手背,又在他的手失去力气、高举的棒球棍落下的一霎那猛地膨胀,硬生生撕裂了粘连的血肉,往前一撞,即将砸在白鸟身上的棒球棍瞬间飞了出去。 上一秒还在因为即将见证‘大小姐’的死亡而沸腾欢呼的人群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覆盖 凄厉的惨叫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 黑红的猛兽突然向静默不语的女人冲了过去。 就在人群中又出现了抽气声的时候,快到只剩一道残影的黑兽忽而停了下来,迟疑着甩了甩身上沾染的血迹后,这才若无其事地卷住白鸟的腰,轻而易举地把她带离了人群中心。 带回了主人身旁。 安稳落地的白鸟垂眸,掩去眼底几不可察的狡黠笑意,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好奇地看着单手撑在斑驳的墙体上,又‘哇’地吐出一大口血的芥川。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尽管看不清他的脸,但那一大片代表着‘脸’的色块似乎越发惨白了呢。 快到极限了吗? 她若有所思。 人群朝他们围拢过来,带着畏惧和被激怒的怨憎。 人群之外,手腕炸裂开的少年单膝跪在地上,紧紧捏着血流不止的手臂,痛苦的□□被他死死咽下,双目赤红地盯着他们。 比起杀人不眨眼的大变态,他怨恨的视线就像孩童的玩具刀,完全无法引起白鸟的注意。 就连不断朝他们逼近的人群,都没能分走她的思绪。 抬手拭去唇边的血迹,芥川双手插进风衣的口袋里,对眼前虎视眈眈的人群不屑一顾。 他一脸漠然,声线粗哑,“就凭你们这些杂碎,也想在鄙人面前杀掉这家伙吗?” 白鸟微微歪着脑袋盯着他,注意到他压抑着咳嗽而略微颤抖的声线,想了想,慢吞吞地挪到他身后。 芥川冷淡地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反倒是白鸟,在察觉到他的视线之后,理直气壮地眨了眨眼睛。 就连若隐若现的小梨涡都在卖力地展现着主人的无辜。 别看她刚才一副很勇的样子——虽说激怒那些家伙也是她的目的之一,但被一个微不足道的NPC轻轻松松就干掉什么的,光是想想就让她火大得不得了。 不过,作为把这家伙诱捕出来的‘工具’,这种目中无人的冲动小孩倒是非常合适。 再说了,就凭她闲逛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被迫’死亡,多少也能得出‘攻略对象就在附近’的结论。 她只不过是顺水推舟地给了他一个现身的理由而已。 一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普通市民理直气壮地说道。 至于在这之后可能发生、以及即将发生的事情,就不在她的关心范围了。 置身事外地看着眼前淌了一地的鲜血,白鸟一脸漠然。 ——既然不自量力地想要掌控他人的生死,就要随时做好最坏的打算。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偏偏要任性地在付出了无法承担的代价之后才醒悟。 年轻的孩子还真是不懂事啊。 意识到世界的不公平之后就该努力地成长起来才对吧? 毕竟‘公平’什么的,也只不过是被制定出来的‘规则’而已。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碾压式的虐杀。 试图亮出利爪的人已经□□脆利落地撕碎了,只剩下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家伙因为没有参而逃过一劫。 模糊的色块忽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伴随着液体喷溅在地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白鸟看了看蔓延到脚边的粘稠液体,又盯着脚上干净的棉拖看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从垒在一起的钢管上跳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寻找着相对干净的地方落脚。 不紧不慢地走到他身边。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趴在地上的身影——老实说,白鸟本人既厌恶被俯视着的感觉,也对‘俯视他人’的高高在上敬谢不敏。 她想了想,索性屈膝蹲下-身子,与他平视,问道: “你还好吗,芥川先生?” 语气关怀。 芥川猛地抬头,血迹顺着下颌的弧度没入衣领,五脏六腑的疼痛被他置之不理。 他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庞,看着那双润泽的黑眸——没有。 什么也没有。 哪怕她的语气透露着显而易见的在意,那张脸、那双一眼就能看到底的眼睛里,也没有除了平静之外的任何情绪起伏。 “你这家伙——”他一开口就压抑不住剧烈的咳嗽,喉间涌出腥甜的液体,他侧了侧脸,混杂着血块的黏稠液体覆盖在半干的血迹上。 真是个小可怜呢。 白鸟垂眸,似是不解,更像是无动于衷,“看样子伤得很重呢……” “你会死掉吗,芥川先生?” 芥川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白鸟能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但受限于眼前一大坨糊不拉几的马赛克,完全没办法辨别他的情绪。 ——虽然她也不是那么在意就是了。 “这一次死掉的话,”她一脸无辜,“是真正的死掉哦。” “……你对鄙人做了什么?”他问的是‘明明已经被杀死一觉醒来却出现在了贫民窟’这件事。 “你说的是‘复活’的这件事吗?”白鸟倒是不那么在意被他知道自己的底牌——这种能力从某些角度上来看完全就是鸡肋嘛。 马赛克不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白鸟干干净净地立于血污之中,毫不避讳地与造就这一切杀戮的始作俑者谈论着生与死的话题。 “嗯……让我想想。”她沉思了几秒,不知道是在编造故事还是捋清思路,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简单来说,就是把我的能力暂时借给芥川先生你。” 她视线下移,鼻翼动了动,像是闻到了什么厌恶的气味一般,小巧的鼻子皱了起来,“不过貌似不止限制一大堆,副作用似乎也非常显而易见呢。” 浓郁的、几乎要把两人吞噬的血腥味经久不散。 如她所料,像他这样认为弱者不配活着的家伙果然对这种几乎毫无攻击性的能力不感兴趣。 芥川没说什么,沉默了下来。 白鸟猜测他大概又在压抑自己的咳嗽,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毕竟暗处说不定还藏着想要黄雀在后的家伙呢。 她虽然战五渣,但奈何死不了。 不过嘛,他可就不一定了。 浓重的血腥味熏得她有些难受,大脑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晕乎乎的。 眼看这家伙就连好好地站起来都难以做到,她正打算起身找块干净的地方蹲着,要么等他死掉,她或许任务刷新,或许被丢到下一周目;要么就等这家伙的部下发现不对,来把他抗走。 是什么都无所谓,反正对她来说没差。 倒不如说,她还挺好奇在攻略对象身亡的情况下,这个屑游戏会怎么‘处理’身为玩家的她。 “你——” 打断她胡思乱想的是突然响起的声音。 她动作一顿,蹲了回去,尖尖的下巴搭在圈着双腿的手臂上,对他要说的话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好奇。 “为何没有……回到鄙人身边?” 白鸟眨眨眼:“……?” 看她脸上不似作伪的疑惑,芥川可疑地停顿了几秒,身上的伤口被烈火滚过一般,火辣辣地发热。 “……‘意义’。”他的声音有些别扭的虚浮,转过头去,不再看她,所有声音闷闷地传到她的耳朵里,“这是你对鄙人说过的话。” 尽管看不清他的面容,但白鸟依然能从他略微紧绷的语气里听出一点儿诡异的撒娇。 有点像公司里的小吉祥物,总喜欢懒洋洋地躺在窗台上晒太阳,路过的她有时伸手呼噜一把它的尾巴,那一大坨健壮的毛茸茸就会扭动着胖乎乎的身子把脑袋塞进她的掌心,一脸高傲地朝她撒娇。 ——或许回去之后去领养一只黑白相间的小花猫似乎也不错? 如果真的能回得去的话。 想是这么想,她可没忘了正事。 “那,芥川先生为什么没有来找我呢?”她不解,“对于芥川先生你来说,我只是个‘就算死掉也没关系’的的弱者而已,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 在这之前,他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没错。 白鸟就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沉默,漂亮的瞳孔忽然亮了起来,她注视着他,长发垂落在脸颊两侧,让她看起来格外乖巧。 莹润的黑眸亮晶晶的,粉白的唇笑了起来,小梨涡霸道地占据了他的视线。 她忽然伸出一只手,纤瘦修长的指节缓缓地、试探性的朝他伸来。 芥川下意识地抗拒任何人的接触,却在捕捉到那多若隐若现的小梨涡时改变了主意,他垂眸,放松了身体自发性的警惕。 任由那只手覆在肩上。 隔着湿黏的衣物,仍然能感受到她掌心源源不断的温度,软软地搭在他的肩上。 白鸟唇边的笑意愈发明艳,她眨眨眼,眨掉触碰到粘腻血迹的嫌恶,白皙的手顺着手臂下滑,落在他瘦削的胸膛上。 隐藏在黑衣之下的鲜血染红了她的手,白与红强烈的视觉碰撞让那只纤细的手显得愈发脆弱。 不堪一击、却又摄人心魄的易碎美。 白鸟笑了起来,亮晶晶的眼眸注视着那双黑沉沉的瞳孔,唇边洋溢着灿烂明艳的笑意,“很痛吧,芥川先生。” 与灿烂的笑容截然不同,她平静地陈述着。 “生命一点一点流逝,无论怎么伸手也抓不住的感觉——死亡的感觉,怎么样呢?” 没有等他回答的打算,白鸟垂眸看着染上血污的掌心,唇边的笑意骤然消失。 “很痛啊——”她说,温热的掌心抵着他的胸口,滑到腹部,稍一用力,血液争先恐后地淌了满手。 白鸟神色诡异地注视着泊泊流血的伤口——这也是第一次见面时他在他身上破开的部位。 尖锐的话语如同剖开自己的利刃,她唇边带笑,眼底却不见笑意,“全身上下,血液流过的地方,都很痛哦。” 说完,她目露嫌恶地收回手,用力甩了甩,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甩掉那片如影随形的红。 她的神色紧张了起来,就像是做了错事害怕被发现的孩子,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芥川半跪坐在地上,模样看起来狼狈得不得了,他却仿佛没有察觉一般,毫无光亮的黑眸把她多变的情绪尽收眼底。 她看起来像是担心极了,眼尾恹恹地耷拉着,清亮的瞳孔蒙上了朦胧的水雾。 他静静地看着,心底沉重的枷锁骤然松动。 不可否认,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总能让他想起一些不太美好的过往。 以及—— 熟悉的影子。 他吃力地抬起无力的手臂,只剩下一整片暗红的手慢吞吞地覆盖住她的手,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滑腻温热的肌肤,让他不自觉颤了颤。 白鸟愣愣地看着那只沾满血迹的大手,把她染红的手掌盖住,只剩下他的手。 就像是无言的安抚。 用他的肮脏掩盖她的不堪——这大概是芥川所能想到的还不错的办法。 吃力地握住她的手,芥川忽然有些怀念起那一段不算长的平淡生活——他其实不喜欢家里的隔热手套——那种没必要存在的东西会让他产生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感。 但是她好像很在意的样子。 那就勉强把‘购入隔热手套’这件事提上日程吧。 他这么想着,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没有松开她的手。 “回去吧。”他听见自己虚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点担心她有没有听到。 于是他加大了音量,眯着眼睛,试图聚焦起已经开始涣散的视线,看着她,说道: “银在等我们。” 所以,一起回去吧。 怜惜 躺在病床上,浑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芥川在麻药失效后就被痛醒了。 薄薄的眼皮下,略微突起的眼球不安地转了转,挣扎着想要睁开双眼。 纤长的眼睫不断颤动着,安放在被子里的手指动了动。 掌心空荡荡的,像是少了些什么。 是什么呢……大脑一片混沌,杂乱的信息乱糟糟地挤压在一起,额角涨涨地刺痛不断刺激着敏感的神经。 好不容易撑开沉重的眼皮,刺目的白光冲入习惯了黑暗的瞳孔,横行无阻地闯入昏暗的世界。 双眸下意识眯了起来,试图抵御袭来的不适。 “芥、芥川前辈!” 一道激动的女声在耳边炸开,迟钝的大脑吃力地运转了起来。 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芥川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女人一头柔顺的淡金色长发乱糟糟地扎在脑后,暗红的瞳孔弥漫着淡淡的水光,眼球遍布着细细的血丝,眼底是显而易见的焦灼和困倦,就连身上黑白色调的干练职业套装也多了不少褶皱。 显然,在他失去意识的虚弱期里,看守他的人是她。 视线下移,没有看见熟悉的黑色,身上被换上了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他陡然攥住盖在身上的薄被,牵动了手臂上的伤口,痛感刺激着乏力的身体,让他得以保持高度警惕。 “……衣服。”他平复着紊乱的呼吸频率,压下心底的不安和焦躁。 “衣服……?哦哦哦在的在的,我这就去取来,前辈你别激动!” 樋口正低着头试探着杯子里的水温,小心地在滚烫的热水里兑入温水中和,闻言连忙放下水杯,一边安抚着他一边往侧边虚掩着的门小跑几步,没一会儿就抱着一件黑色的外套走了出来。 她双手捧着已经洗干净的黑衣,递给他。 芥川看着她低垂着眉眼的模样,拒绝了她伸出的手,单手撑着身体坐了起来,而后伸手接了过来,披在身上。 被芥川前辈火辣辣(大雾)的视线盯得小心脏砰砰直跳个不停,热气疯狂上涌到脸上的樋口羞涩地偷瞄了几眼认真地给自己穿衣服的前辈,一不小心又被迷得晕头转向。 她下意识抬手蹭了蹭鼻子——很好,没有在前辈面前丢脸,必须要保持住才行! 一定要成为被芥川前辈信任的部下! 怀着这个远大的目标,樋口拿过放在一旁的温水,颤抖的手试探性地往前伸了伸,眼看着距离前辈苍白得让人心疼的唇越来越近,内心发出了激动的尖叫。 她她她她真的可以这么做吗!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真是不是在做梦吗! 比平时要迟钝了不少的芥川似乎才察觉到她的意图,黑沉沉的眼眸冷淡地扫了一眼送到眼前的水,眉心几不可闻地皱了皱。 樋口试探的动作瞬间一僵,担心地看了一眼前辈干裂的唇,却还是迅速收回在危险边缘试探的爪子。 把纸质水杯放在一旁,她直起腰,安静如鸡地站在一旁。 芥川的视线忽而落在正在输液的手上——干净的手背上插着针头,亲眼注视着药液一点一点打进身体里的感觉让他感到了心理上的不适。 他忽而手握成拳,手背的骨节突起,青紫色的血管脉络越发清晰,冰冷的指尖陷入温凉的掌心,几不可察的刺痛忽然让他格外在意。 黑沉沉的瞳孔环视一圈不大不小的房间,心情因为没有找到想要看见的人而低落了下来。 他想要开口询问,却突然发现至今为止他对那家伙仍然一无所知——就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 垂眸注视着干净如初的手,干涩嘶哑的嗓音如同锈迹斑斑的锯子割据着老树根发出的哀鸣,“……那个家伙,在哪里?” 正在惬意地享受着与芥川前辈难得的二人世界的樋口愣了几秒,意识到前辈主动问起了那个女人之后,旖旎的心思瞬间荡然无存。 内心呼啸着‘杀了她杀了她一定要杀了那家伙’,表面却依旧保持着合格好下属的镇定。 她即刻进入了戒备状态,确认道:“前辈说的是,那个任由您倒在地上、自己却蹲在一旁发呆的女人吗?” 发呆……吗。 那种情况下那家伙居然没有丢下他扭头就走吗? 压在心头的大石莫名松了松,他垂着眼眸,纤长的眼睫遮挡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光亮,“……嗯。” 就连开口说话时胸膛震颤带来疼痛也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前、前辈居然连这种程度都可以忍耐! 那个女人、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到底对芥川前辈做了什么!! 按耐住心底的怒吼,樋口深吸一口气,如实回答:“那个女人死皮赖脸地跟着属下回到大楼之后,就一直在周围游荡。” 想了想,她补充道:“那个女人来历不明,为了前辈的安全,属下没有让任何无关紧要的人进入这里。” 听了她的话,芥川第一反应是——那家伙说过无法离开他太远。 对于樋口的安排,他没有什么意见——出发点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那么在没有他的允许下,把所有的不稳定因素排除在外是‘正确’的行动。 “鄙人像个废物一样昏迷了多久?”他问道。 “三天三夜。” 芥川点点头,忽然说道:“把她带到鄙人身边来。” 樋口猛地抬头,急切道:“您的伤势危及生命,医生交代过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嗓子的干涩让他不愿意开口说话,漆黑的眼眸就这么无声地看着试图阻止他的樋口。 对上那双近乎冷漠的倨傲黑眸,樋口劝阻的话顿时消失在嘴边,她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后退一步,低头妥协,“……是。” 离开房间之前,她下意识看了一眼那杯放在一旁,直到冷掉也没被碰过的水,默默关上了厚重的防弹门。 把那个女人送到前辈面前,他兴许就愿意喝杯水润润嗓子了吧。 她这么想着,压下了心底的不甘。 * 被找到的时候,白鸟正百无聊赖地蹲在角落里,一边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啃盒饭的墨镜大哥们,一边抬手时不时摸一摸嘴边有没有哈喇子流出来。 一副八百年没吃过饭的饿死鬼模样。 被她盯着的大哥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抱紧自己的盒饭火速解决掉之后拉都拉不回来地消失在了一大片墨镜大哥人群里。 看起来就是非常热爱工作岗位的、有梦想的热血灵魂。 和她这样的摸鱼专业户完全不同。 身为前社畜的白鸟大山女士对此匿名发表了自己恨铁不成钢的想法。 并收获了成千上万的社畜网友点赞。 被毫不客气地提溜着后领子打包送到芥川面前的时候,她好奇地多看了几眼几乎包成一个完整木乃伊的攻略对象生(半)龙(死)活(不)虎(活)的样子,表示了深切的问候。 “好久不见,芥川先生。看样子似乎恢复地不错呢。”她毫无半点愧疚感地睁眼说瞎话。 提着她衣领的粗壮手臂一松,白鸟提前预判了他的动作,双脚轻松着陆,随后扬起笑容,愉快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就算是游戏也少不了成年人之间的礼节性客套啊——她悄悄地在心里感叹着生活的不易。 仰躺在病床上闭目养神的芥川听到她的声音,迟钝地转过头来,映入眼帘的就是她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 他的动作一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身上的伤口似乎涌上了奇怪的热气,但又难以寻找到这股热气的来源。 “……嗯。” 他应了一声,看到她已经移开了视线,正若无其事地打量着四周,忽然想要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在身上停留更久。 他这么想着,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吸引她的注意力—— 在他乏味短暂的人生里,唯有那个人和杀戮是他追逐的存在。 至于其他的任何一切,于他而言,只不过是阻挠他通往目的的道路上需要抹杀的障碍。 但她……是和他截然不同的存在。 就像是他的另一面,生活在阳光下,被爱着、被在意着、无论做什么都会被包容的存在。 这样的人,怎么会对他枯燥无趣的人生感兴趣呢? “看起来有点狼狈啊,芥川先生。” 女性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温热的呼吸洒在颈侧,他的身体下意识紧绷起来,胸口缠满的白色绷带晕染开大片的血色。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他身旁,微微俯身,一只手撑在床上,一只手伸出食指好奇地戳了戳他脑门上的绷带——从他的角度,能看到修长脆弱的脖颈……和骨感精致的锁骨。 粗糙的布料在指腹的按压下陷入血肉之中,白色的绷带瞬间泅出血迹。 白鸟看了看指尖上的点点血色,垂眸对上那张模糊的面孔,她无辜地眨眨眼,讨好地笑笑,“好像出血了呢。” 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那根细白的手指上沾染的血迹,出乎意料的,芥川居然没有丝毫被冒犯的不悦。 额头的刺痛和身上伤口迸裂的疼痛似乎也被他遗忘了。 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双浸染着水光的无助眼眸—— 垂在身侧的手猝不及防地捏住她的手腕,或许是重伤导致的乏力,又或许是什么他不愿深究的愿意,苍白的大手圈着她手腕的力道出乎意料的轻。 在白鸟的不解下,他垂眸看着那双干净的手上碍眼的血迹,撩起一片干净的被角,仔细地擦了擦。 尚未凝固的血迹轻而易举地就被擦拭干净了。 纯白的被子上却留下醒目的暗红。 白鸟唇边刻意勾勒出的弧度压了下来,一言不发地注视着眼前安静地为她擦去脏污的家伙。 擦干净那点碍眼的血迹之后,芥川松开她的手,随手放下手上捏着的被角,却对自己身上渗血的绷带置若罔闻。 他像是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反常,转头看着窗外,只给她留下一个马赛克牌的背影。 白鸟的心情却不那么美妙。 她厌恶这种以欺骗为前提的‘接近’——可她又不能不那么做。 和上一周目一样,这个周目的攻略对象在初见之时就毫不留情地杀了她。 所以,她毫不介意以最大的恶意作为回馈——她以最无害的姿态出现,谦卑地把自己的一切在他面前剖开、展示,把他所执着的‘意义’变成两人的羁绊。 介入他的生活,甚至不惜以死亡为代价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再一点一点撕碎她亲手建立起来的连结。 这是她的计划。 直至目前为止,计划仍然在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可是—— “你在可怜我吗,芥川先生?”白鸟面无表情,语气尖锐。 芥川动作一顿,猛地回头看向她,脖子上缠绕的绷带瞬间溢出大片血色。 他没有说话,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确切地说,是看着眼前这双与他如出一辙的、漆黑的眼眸。 白鸟看不清他的神情,眼尾恹恹地耷拉着,浑身上下都弥漫着浓重的自我厌弃。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似是呢喃,又像是劝诫。 “不要可怜我啊,芥川先生。” 明月 自那之后,两人之间的相处方式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 就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和以往别无二致——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在攻略对象得不到答案就誓不罢休的注视下,白鸟迫于‘淫威’不得不把姓氏告诉了他。 ——“非要说的话,可以叫我白鸟。”她是这么说的,对姓氏之后的名字完全闭口不提。 然后那家伙一次也没有正常地称呼过她,反倒是迷上了购物的银一口一个‘白鸟’叫的不亦乐乎。 虽然她也不太清楚‘白鸟’这么一个正经的姓氏到底是怎么会衍生出类似于‘小白’、‘鸟’之类的简称,但除此之外倒是没有发生什么太大的改变。 她依然会懒洋洋地窝在单人沙发上蜷缩成一小团;也会接过银带回来的速食随手扔到微波炉里加热;更多时候,她都会和他同进同出。 他的身边总能看见她懒洋洋的身影,时不时伸伸懒腰,就像一抹游离于世界之外的孤魂。 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的时间越来越长——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倒不如说,芥川应该对自己的反常格外在意才是。 但他没有。 离开装载了各种精密医疗仪器的房间回到清冷的住处后,他们就像是约好了一样,对于之前发生的一切闭口不谈。 对于这些藏在平静之下的暗流涌动,白鸟本人倒是毫不在意。 她正享受着难得的闲暇时光——没有死亡,也没有痛苦,更不需要费尽心思只为了多活几秒的平静生活。 就算有时说出什么任何人听起来都会觉得冒犯的话语也不会就这么随随便便地被杀掉,甚至还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虽然过程稍微有那么一点儿无赖)。 对此,白鸟大山女士表示非常满意。 当然,如果重伤初愈的攻略对象可以不那么急着去接任务就更好了。 白鸟虽然对热爱工作、拥有远大理想的奋斗青年没什么看法,但当身为能摸鱼绝对不干活的咸鱼社畜必须要和这一类人绑定在一起的时候,对向来懒散的她来说就稍微有那么一点儿痛苦了。 就比如现在。 找了个干净的铁皮桶坐着,白鸟撑着尖尖的下巴,看戏一般看着眼前的鲜血、哀嚎与杀伐,纤细的小腿晃晃悠悠,挂在足尖的熊猫鞋要掉不掉。 那一次真正的死亡似乎对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影响。 任务照常进行,暴力和杀戮仍旧继续。 说不在意是假的——虽说她也没指望一次就能让这种将杀戮视为生存意义的家伙发生什么改变,但每一次目睹他毫无芥蒂地鲨人还是会让她感到些许不适。 虽然让她感到不适的点和伦理道德之类的没多大的关系就是了——倒不如说纯粹只是因为她本人对这种接收他人负面情绪的行为有点厌烦。 不过她倒是可以理解。 想要在这种组织存活并得到重视,所谓的‘仁慈’比起‘残暴’才是更应该舍弃的情感。 这么一想,似乎没什么改变才是最合理的呢。 否则小可怜一样的攻略对象就要被无情地抛弃掉了吧? 那样就连她的进度也绝对会受到不可控的影响——光是想想就已经在生气了。 皎洁的弯月隐于厚重的云层之后,几盏光线昏暗的路灯明明灭灭,倔强地坚守岗位。 白鸟眯起眼睛,从一片灰蒙蒙的夜色里捕捉到一大片黑漆漆的高斯模糊。 ——看样子是站着。 那没事了。 看来又是一个没什么反抗能力的小型散乱组织。 应该很快就能收工走人了吧? 发散着乱七八糟的思维,她抬手掩唇,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 黑漆漆的模糊身影非常谨慎地挨个戳了一遍,认真地完成了补刀之后,双手插兜,慢吞吞地踩着一地鲜血,走到她面前。 夜晚的风刺骨的寒冷,透过衣服的布料钻进骨缝,涌入肺部,喉咙控制不住地干涩发痒。 压抑的咳嗽声在死寂的夜色中格外突兀,他早已习惯。 这是港口mafia的日常,也是横滨的夜晚。 “工作结束了吗?”白鸟仰头看他,昏暗的光线为她莹白的肌肤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芥川垂眸看着她的眼睛——那是一片干净得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澄澈,似乎只是等累了的随口一问。 而非亲眼目睹了屠戮现场的惊惧。 前者几乎不会出现在他的身边,后者才是大多数情况下普通民众的正常反应。 不过—— 这家伙和‘普通民众’可完全沾不上边。 “嗯。”他别开视线,低低地应了一声,就连浓郁的血腥味也没有让他的好心情消失。 细细密密的痒意从喉咙像胸口蔓延,一发不可收拾。 不受控制地,他忽然向她伸出手,苍白瘦削的手干干净净,掌心向上摊开,纹路浅淡近乎于无。 “……回去吧。”嗓子阵阵发紧,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带着点儿不易察觉的迟疑,与忐忑。 白鸟就像是没察觉到他的异样,自然而然地把手搭在了他的掌心上,温热的指尖落入冰凉的手心,就像湖中倒映的明月涌入怀中。 有什么凉凉的东西刺了一下心口,又麻又痒,像是电流顺着指尖和血管流进胸腔。 他动作一顿,继而握紧了她的手。 借助着他的力道,白鸟轻轻一跃。 落在了干净的地面上。 站稳之后,她又自然地松开他,柔软的手如同滑溜的鱼儿从他掌心溜走,没有一丝留恋。 抬手拨了拨挡住视线的长发,白鸟朝他露出笑容,“走吧?” 芥川应了一声,而后把手插进风衣的口袋里,低垂着眼眸。 身后细碎的脚步声传进耳朵里,掌心里似乎还残留着陌生的温度,胸口不正常的跳动频率让他下意识放缓了呼吸。 大概是已经到了睡觉的时间点了,冷风一吹,白鸟不但没有清醒一点儿,反而困倦地不得了。 她打着哈欠,漫不经心地跟在攻略对象身后,为了打起精神而不自觉地发出了社畜的感叹,“工作强度真大啊,看来黑涩会也不好混呢。” 和往常一样,芥川没有回应的意思。 白鸟倒也不在意,忽然话锋一转,“说起来,你的身体似乎不太好呢,芥川先生。” “总是咳嗽的样子……是肺部出了问题吗?总觉得肤色看起来也不太对劲——真的不考虑去看一下医生吗?” 她揉揉眼睛,无害地开口,“不然可能下一秒就会死掉也说不定呢。” 如果小银在的话,一定会露出惊恐的神情看着这个又在发表危险发言的家伙。 这么想着,芥川认为自觉有必要正面回应一下,“鄙人不需要。” “不需要吗?”白鸟下意识重复了一遍,眉心皱了起来,“可是,如果芥川先生你突然死掉的话——” “我可是会很困扰的。” 她这么说道。 困扰……吗。 这种事情他虽然没有认真思考过,如果他哪天真的一声不吭地死在战斗中,或是死于身体的疾病之类的,哪怕不太清楚会收获到什么样的反应,但一定不会有‘困扰’这种相对正面的情绪出现吧? 甚至于可能完全不会引起注意,‘一个实力不济的预备干部,死掉也只能怪他自己太弱’——这大概是绝大多数人的想法吧。 在这之后,他就会像堆积在角落里的雪花一样,一旦被从记忆里遗忘,就会如同被太阳蒸发掉,瞬间消失地一点都不剩。 仿佛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存在过一个名为‘芥川龙之介’的人。 好像,只有眼前这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家伙会毫无负担地对他说出‘你死掉的话会让我感到困扰’之类的话。 “……不会。”他忽然想告诉她,“鄙人不会死。” “这样吗?” “嗯。” 白鸟看着他的后脑勺,若有所思,毫不留情地戳穿道:“可是,上一次如果没有我,芥川先生你已经死掉了哦。” 说不上温馨但也和谐的气氛陡然凝固,芥川脚步一顿,居然没有反驳,而是顺着她的话接道:“是。” 敏锐地捕捉到消散在风里的回应,白鸟这才把注意力从黑暗之中若隐若现的小楼抽回,放在他的身上,好奇地看着她原本以为不会承认这种事情的芥川。 模糊的雾气笼罩着他的身影,遮挡了她的窥探。 因此白鸟没看到他隐没在黑发之中染上绯色的耳尖。 热气在身体里四处乱窜,芥川对这种陌生的感受有些无所适从,为了不被看出异样而竭力维持着步伐的平稳,却难以让紊乱的心跳回归平静。 对此完全不知情的白鸟随意地跳过这个话题,眯眼看着这个正处于夜晚的城市。 夜色似乎无法对它造成影响,五彩缤纷的霓虹灯嚣张地闪烁着光芒,喧闹的人声与静谧的睡眠互不干扰,暴力与血腥被彻底掩盖在阴影之下,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的普通人正惬意地享受着夜晚的安宁。 这让她不由得想到了那座深埋于心底的城市。 “横滨之外的地方……”她喃喃开口,“也是这样吗?” 她的音量很小,比起询问,更像是自言自语。 “横滨之外的地方吗?”出乎意料的,芥川回应了她。 白鸟愣了几秒,笑了笑,似乎只是随口一提,“比如……东京?” “东京?” “嗯,东京。”她肯定道,或许是月色太美的缘故,忽然产生了一点儿倾诉的欲望,“一个……令人眷恋的城市。” “——也是一个只有普通民众的城市。” “美丽的、冷漠的、温暖的、如同月亮一样遥不可及、却又时刻指引着方向的地方。” 白鸟停下脚步,伸出手,掌心向上,轻轻托起高悬于天际的弯月,月光毫不吝啬地铺满掌心。 清亮的黑瞳倒映着月华,她笑了起来,眉眼沉淀着清浅的眷恋。 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身来的芥川静静地注视她,抬手抚上剧烈跳动着的心口。 今夜的月色很美。 让他想要揽入怀中。 拥抱 看着眼前堆成小山高的速食产品,白鸟陷入了沉默。 她看了一眼两眼发亮望着自己的银,默默地看向了坐在一旁对此视而不见的芥川。 银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看向兄长,但并不妨碍她跟随她的动作一起看向身旁的哥哥。 突然有些坐立不安的芥川:“……” 他默默地别过头。 白鸟:“……”保持微笑.jpg 知道这家伙是指望不上了,她随手拿起一盒‘超美味印度速食咖喱饭’看了两眼,叹了口气,生无可恋地妥协了。 “既然都买回来了,那就做一顿速食大餐好了——先说好,我只负责加热,芥川先生要负责把加热后的食物取出来,小银妹妹就负责后续的收拾,没意见吧?” “嗯嗯。”银眼睛一亮,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小白决定!” 白鸟又看向抱胸坐在沙发上的芥川,银也扭头看他。 “……鄙人没有意见。”迫于两道无法回避的视线,芥川点头同意。 看着眼前这一大堆统统需要加热、且加热时间各不相同的速食产品,白鸟产生了类似于‘把这个世界所有生产速食产品的会社一锅端了’之类的危险想法。 并且非常、十分、很想付诸行动。 她琢磨着是不是该认真学习一下厨艺了——哪怕是死宅也扛不住顿顿都是在速食食品中来回打转儿吧? 她正考虑着,一边走进半开放式的厨房,一边手上动作不停,随手把刚才拿起来的‘超美味印度速食咖喱饭’拆开外层的塑料薄膜,打开盖子,这才扔进微波炉里,关门定时启动,一气呵成。 转头打算摸出一盒其他的款式看看加热时间,银忽然凑到她面前,红褐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对着她眨了眨。 白鸟:“怎么了,小银妹妹?” 自从第一次见面起,她玩闹似的叫了一句‘小银妹妹’没被拒绝后,这个称呼就这么维持了下来。 既然当事人没有异议,白鸟本人当然也懒得更正。 于是就形成了,她称呼攻略对象为生疏有礼的‘芥川先生’,而亲昵地称呼攻略对象的妹妹为‘小银妹妹’的诡异局面。 白鸟: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到底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 银双手背在身后,不好意思地偷瞄了她一眼,忽然把手上的东西塞给她。 白鸟手上还拿着一盒速食辣炒年糕就被塞了个满怀,她疑惑地眨眨眼,手下意识掂了掂——还挺重。 隔着薄薄的纸皮袋子,凉凉的,似乎是某种罐装液体。 她倒是没多想,随手放下盒装年糕,拨开封口看了两眼,花花绿绿的罐装饮料一看就是被热情的售货员忽悠地晕头转向的产物。 拎出一罐粉粉嫩嫩的草莓气泡水,白鸟问道:“要尝尝看吗?” 银两眼放光地点点头,“要!” “嗯哼。”白鸟把其他的罐装饮料放到橱柜上,空出手来勾住易拉罐的拉环,‘噗呲’一声,气泡水特有的咕嘟咕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把拉环扔到一旁,手里的饮料递给她,“尝尝看。” 银伸手接过,试探性地喝了一小口,顿了顿,又新奇地喝了一大口。 看着她的样子,白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投喂过的流浪猫,又馋又胆怯地靠近她的样子。 漫不经心地笑笑,她转身把微波炉打开,理直气壮地调高音量,“该为晚餐服务了,芥川先生。” 黑兽‘咻’地一下从身后窜了出来,火速把热腾腾的咖喱饭提溜出来后瞬间回到了主人身边。 背对着她们的芥川低头摸了摸烫卷的衣角:QAQ 白鸟耸耸肩,又把扔在一旁的年糕丢了进去,定时,甩上门,一气呵成。 “隔热手套啊隔热手套。”她不知道从哪儿倒腾来几根来历不明的棍状物,正挣扎着在不弄翻的前提下把烫手的咖喱饭戳进托盘里,嘴上不自觉地碎碎念着:“所以说早点添置一个隔热手套不就什么麻烦都没了吗!” 听到她的嘟囔,银停下了灌饮料的动作,忽然伸手拿起便当盒,帮她放到了托盘里。 白鸟:“???” 她一脸震惊地看着若无其事的银,“手不疼吗?” “不疼。”银老实回答。 白鸟挑眉,试探性地捏住她的手腕,低头一看,好家伙,烫红了一片。 “?”她皱眉,毫不留情地戳了戳红彤彤的指腹,“现在呢?” 银冲她眨眨眼睛,“还好……现在有点疼。” 白鸟收回恶狠狠掐了她一把的手,眉眼弯弯,“知道疼就不要用手碰。” “多买一双隔热手套是会花光你们的黑心钱吗?嗯?” 白鸟上一次阴阳怪气还是在上一次。 她一般不这么阴阳怪气——除非实在忍不住。 “没关系的。”银似乎才反应过来,解释道:“只是一点点疼而已。” 好一个一点点疼。 痛觉神经极度发达患者·白鸟大山翻了个超大的白眼。 她向来不是多管闲事的人,秉持着对他人的决定‘尊重祝福’的原则,她随口敷衍道:“那很多点疼是什么样的疼?” 出乎意料的,银低头沉默了几秒。 就连拿着易拉罐的手指都因为用力而泛白。 白鸟歪头看了她几秒,无所谓地转过头去盯着旋转的微波炉。 虽然不知道这个问题是不是踩到了社交雷区,但她并没有窥探他人的爱好。 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 说白了,对于她而言,包括攻略对象在内的任何人无非只是她漫长生命中的过客。 任务完成之时,也就是永别之际。 获取他们的好感是她的任务,也是她必须要承担的‘罪责’——尽管那并非她本心,但造成伤害是必然会成真的未来。 很残忍吧? 残忍得一点儿也不像个轻松恋爱向的乙女游戏,反而像是这些家伙和她都刨了开发者的祖坟,才会被报复性地一股脑扔进来受罪呢。 “叮——” “任务失败的时候。” 清脆的取餐提示音和银的声音一同响起。 白鸟有些意外——说起来截止到目前为止,她都没有开口问过攻略对象的妹妹从事的职业——虽然很大可能也是黑涩会分子的一员啦。 但具体的情况她确实一无所知。 她不说,她也就不问。 就把彼此当成勉强聚在一起的饭友也很好,不是吗? ……不要提醒她目前只是个蹭吃蹭住的穷光蛋这个惨绝人寰的事实啦! 白鸟拒绝接受残酷的真相,并擅自决定要好好融入这个家—— 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我是来加入你们的!(尔康手) 若无其事地打开微波炉,对勤勤恳恳的黑兽视而不见,白鸟回眸朝她笑了笑,“年糕是甜辣的,搭配气泡水应该不错,要试试吗?” 对她刚才的话闭口不谈。 银愣愣地看着她唇边的梨涡,只有一个,好像有点孤单的样子。 但……就像月亮一样。 只有一个,也很好看。 她眨眨眼,眨掉眉宇间的阴郁,笑了起来,“要!” 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年糕盒子戳进托盘的白鸟按耐住额角硕大的‘#’,把托盘推给她,又熟门熟路地打开橱柜门摸出一个空托盘放到一旁,低头从一大堆速食食品中翻出几个不一样的口味,头也不抬,“端过去吃。顺便,麻烦芥川先生过来干活儿。” 后面一句话她说得咬牙切齿——她累(动)死(动)累(手)活(指)地给他们准(加)备(热)晚餐,那家伙凭什么摸鱼! 没有人可以比她白鸟大山更懂摸鱼! 就算是动动手指就能鲨掉她的攻略对象也不可以! 达咩!!(吴京叉手.jpg) 直觉告诉银,现在最好还是不要招惹小白比较好。 她疯狂点头,然后端起托盘小跑着离开厨房。 走到客厅,她弯腰把托盘放在桌子上——因为白鸟钟爱那张单人沙发的缘故,他们的进食活动都是在茶几上完成的。 白鸟:餐桌的作用就是积灰!(握拳) 银缩回沙发上,看向因为听到了她们的对话而身体僵硬的兄长,没有说话,红褐色的瞳孔无辜地眨巴眨巴。 芥川:“……”呵,区区女人。 顶着自家妹妹催促的视线,他猛地起身,双手还不忘插在风衣口袋里凹个造型,去厨房愣是被他走出了战斗的气场——如果脚步不是那么僵硬就更酷炫了呢。 目送着兄长的背影出现在小白身边,银忽然用气泡水挡在唇边,偷偷笑了起来。 白鸟正低头研究着寿司便当的加热时间,对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 “……叫鄙人来所为何事?” 耳边突然响起幽幽的男性嗓音吓了她一大跳,手上的便当盒‘啪’地一下掉在橱柜上,寿司乱成了一团。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不想却撞进了一个寒凉的怀抱里。 淡淡的药香钻进鼻子里,混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血腥味,瞬间就让她清醒了过来。 白鸟垂眸,纤长的眼睫藏住了眼底的狡黠,她状似不经意仰起脸,一缕微凉的发丝扫过她的眼皮,划过鼻尖,她眯了眯眼睛,看到的是一片模糊虚化的白。 她忽然不合时宜地想道——这家伙的头发有一小部分是白色的吗? 算好‘反应’时间,白鸟适时地往前走了两步,从他胸前离开,才转过身来无辜地看着他。 “吓死可不是什么好看的死法。”她调侃道,为了表现出自己的无辜甚至还非常做作地冲他歪了歪脑袋。 白鸟:呕。 虽然绿茶稍微有点儿令人窒息,但是绿茶的招数好用啊。 真香。 绵软温热的触感撞入怀中,芥川确定以及肯定,自己向来敏锐的反应力显然宕机了几秒。 温热的、柔软的、脆弱又娇小的、独属于他的,那家伙的身体。 这就是……拥抱吗? ——是和牵手完全不同的感觉啊。 顶着一双黑沉沉的死鱼眼,他悄悄地红了耳尖。 酒后 好不容易把该加热的加热完成,重复着机械动作的白鸟揉揉手腕,颐指气使地指挥着看不出情绪的攻略对象把堆高高的餐盘端到客厅去。 自己则是抱了满怀的罐装饮料。 芥川沉默了几秒,倔强地双手插兜,坚决不向黑恶的大山势力妥协——衣角幻化成黑兽,不情不愿地卷起餐盘。 白鸟眨眨眼睛,羡慕地口水直流——这种异能力也太太太太方便了! 不知道从现在开始每天祈祷一百遍,屑游戏能不能听到自己的‘诉求’生成一个复制品给她也开心开心。 哐当一声,白鸟弯腰把怀里的罐装饮料放在木质茶几上,从餐盘里挑选了一份目前还没有吃腻的速食放在手边,又低头扒拉着牛皮袋里的易拉罐。 随手拎起一罐白绿色的罐装饮料,她伸手打开拉环,咕嘟咕嘟的气泡滋到手指上,她倒也不在意,仰头喝了一口。 冰凉的液体涌入口腔的一瞬间,她顿了顿,忽然转动瓶身看了看—— 果然,底下一行小字印着‘13%酒精含量’。 难怪呢。 大概是尝到了久违的酒味儿,白鸟又灌了一口,裸露的肌肤迅速升腾起浅淡的绯色,就连垂敛的眉眼也弯了起来。 暗中观察的芥川:“……?” 发生了什么**的事情吗? 他的视线掠过妹妹面前的粉色饮品,盯着白鸟捧在手上的罐装酒精饮品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落在敞开口子的纸袋子上。 芥川:盯—— 白鸟自顾自地喝了好几口久违的酒精——身为精致社畜,闲暇之余的小酌可是必修课呐。 快乐赛高! 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偷偷勾起唇角,低垂的眼尾恶趣味地上扬,伸手从一堆花花绿绿的易拉罐里翻出一罐和她手上一样的‘饮料’,递给他。 “味道不错,芥川先生要试试看吗?” 芥川迟疑着接过,顿了顿,模仿着她的动作勾住拉环轻轻一拉,‘噗呲’一声,细密的水汽争先恐后地攀附在苍白的指节上。 他皱眉看了一眼,一手拿着已经打开的易拉罐,一手虚悬在半空。 白鸟仿佛已经看到了他脑门上不断冒出来的‘#’字,赶在火烧到自己身上之前探身抽出几张纸巾二话不说‘啪’地一下糊在他的手上。 极其自然地隔着几层薄薄的纸巾覆在潮湿的指节上,有那么些许敷衍地蹭了蹭,然后揉吧揉吧,把纸巾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温热的掌心一触即离,芥川抿唇,若无其事地把手塞进口袋里,捏着罐身的手指微微收紧。 “啊。”白鸟忽然一拍脑门,伸手把他手上的低度数酒精饮品拿了下来,放在桌子上,“饮品什么的,最好还是不要空腹喝哦——万一芥川先生你一不小心就死掉了,可是会让我和小银妹妹留下心理阴影的。” 求问:一起吃饭的时候一个身体不好的家伙因为被你‘劝’酒而死在饭桌上的心理阴影面积。 耳尖地听到自己的名字,银抬起头,嘴角沾着辣炒年糕黏稠的酱汁,唇被辣地微微发红,她想了想,摇摇头,认真道:“不会。” 白鸟:“……”倒也不必这么认真地回答这种问题啦。 她瞥了一眼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的芥川,露出了真诚的笑容,就差在脑门上刻上‘这可不是我说的’这几个大字了。 显然是针对她而来的冷哼传进耳朵里,维持着假笑的白鸟差点没忍住把便当盖在他头上—— 当然,也仅限于想想。 无所谓地窝回自己的小沙发里,她伸手揉揉因为非常不良好的饮食习惯而翻腾的胃,埋头扒拉了几口热腾腾的便当。 温热的食物就像是一块熨斗,轻轻松松地就把胃里的褶皱熨烫抚平了。 芥川戳了一颗寿司塞进嘴里,不自觉地观察着她。 她进食的样子……有点像某一种猫科动物。 慢条斯理地吃几口圈在地盘里的食物之后,眼睛会微微眯起,下垂的眼尾挑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眼睑隆起弯弯的月牙儿,小巧的鼻尖也会浮现细小的褶皱。 与往日不同的是,那张总是格外苍白的面庞上浮现出浅淡的绯色,就连若隐若现的耳尖、握着勺子的指节、盘在一起的双腿都呈现着格外不同的浅粉色。 非要让他形容的话……就像是路过的甜品店里深受女性群体喜爱的红豆冰沙。 看起来有点可口。 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怪异且突兀的想法,芥川下意识屏住呼吸,却依旧能听到胸腔里轰鸣的心跳。 似乎是不解大脑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堪称诡异的想法,他捏着筷子的手不自觉收紧,‘啪’地一声,木质的一次性餐具应声而断。 正在干饭的两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银很快就收回了视线,继续和手上的另一款速食奋斗。 白鸟放下吃了三分之二的便当,喝了一大口含酒精的饮料,脸上的绯色更浓了。 她本人却对此毫不知情,懒洋洋地倚在沙发的扶手上,整个人几乎都要陷进柔软的海绵沙发里了,白皙的腿蜷曲着,尖尖的下巴枕在交叠的手臂上,歪头看着他。 漆黑的发,白皙的肌肤,水光润泽的黑眸,红润的唇勾出惬意的弧度,“芥川先生。” “……嗯。” 他应了一声,视线落在她脸上,忽而转头,拿起桌上搁置的罐装饮品,仰头喝了一口。 略带刺激性的酒味进入口腔,顺着滚动的喉结涌入胃里,带出些微的热意。 这股热意很快就转变成了难耐的燥热。 稀释过的酒精仍旧霸道,叫嚣着驱赶理智。 好在常年保持的警惕性让他仍然保有几分理性,只是呼吸急促了一点儿,身体流淌的血液沸腾了一点儿,胸腔里跳动的心脏……乱了一点儿。 并不是什么大事,他还能自控。 芥川这么想着。 视线却下意识地追逐着那道虚幻的身影。 “芥川先生?” 他听到日夜相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忽然想到了每次跟在他身后都喋喋不休的家伙。 他好像笑了一下,又好像没有。 “咦?这种程度就醉了吗?” 鄙人才没有醉。 他试图开口回应她,张了张嘴巴,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扯了扯他的袖口,他脑子里浮现那家伙的脸——除了那个整天跟在他身后说出一些危险发言的家伙之外还有谁会这么胆大包天地……亲近他啊。 “芥川先生?芥川先生?” 白鸟凭感觉揪了揪他的袖口,眼前的攻略对象却还是直挺挺地坐在沙发上,滚烫地有些难以分辨情绪的视线旁若无人地落在她身上,手上还握着白绿色的易拉罐,里面的液体一点也没有洒出来。 她有些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在诈她——毕竟她长这么大是真的没有见过喝酒精饮料也会醉的人。 还真是……让**开眼界。 抱着这样的怀疑,她想了想,嘿嘿一笑,伸手试探性地摸向他的脸,温热的指腹触碰到紧实的肌肤,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不再冰凉地吓人,反而染上了浅浅的温度。 迟疑了几秒,白鸟眨眨眼,干脆把手覆在他脸侧,温热的掌心贴着温凉的肌肤,她动了动手指,调戏似地摩挲着指腹下光滑的触感。 眼前的马赛克不为所动。 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的白鸟:“……!!!” 这家伙居然是真的醉了!!! 好酒量。(竖起大拇指.jpg) 没想到鲨人就像切萝卜的家伙醉了之后居然是这种乖巧得不得了的样子——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反差萌吗? 她沉思着,正打算收回手,一只微凉的大手却忽然覆上她的手背,似乎是担心把她吓跑一般,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手。 白鸟眨眨眼睛,还没反应过来,更惊悚的事情就发生了—— 眼前黑白分明的色块忽然动了一下,随后,她被夹在大手和脸颊之间的掌心非常突然的、可疑地、令人害怕地被蹭、蹭了一下?! 瞬间瞪大双眼、瞳孔缩小无数倍的白鸟:“???!!!” 眼前这个黑切黑的家伙到底在做什么啊淦! 这很显然和她接收到的人设极其不符啊淦! 她可不可以告这个屑游戏对她进行**啊淦! 白鸟惊恐万分地想要把自己已经不干净了的手抽回来—— 试探性地抽了抽,好家伙,纹丝不动。 她硬着头皮使劲一抽,覆在手背上瘦削地有些硌人的大手却不容置疑地一点一点收紧,硬生生地把她的手攥在手里。 白鸟:“……”面无表情.jpg ‘我真傻,真的。’她抬起失去高光的眼睛来,‘我单知道这个游戏里的攻略对象都不是什么好人,鲨起人来眼睛都不眨,我却不知道他们还会耍流氓。我一直勤勤恳恳工作、兢兢业业摸鱼,不敢出一点差错,就怕这个缺德游戏让我变态,却没想到摊上事儿了——这些攻略对象没一个好东西,我只想攻略他们、和他们走友情线,最后再打出一个BE美学来,却没想到他们馋我身子!**!呜呜……’ 白鸟深吸一口气,把心里那个哭哭啼啼的小人摁了回去,正想调整心态积极解决问题——实在不行,水果刀就在桌子上,她稍微吃力一点还是可以够到的。 阴恻恻地盯着糊成一坨的马赛克看了好一会儿,她正思考着付诸行动的成功几率,身体却忽然敏感地抖了抖。 她猛地抬头一看,恶狠狠的视线落在缠绕着她手臂的温凉大手上—— 这只猪蹄子是剁了呢还是剁了呢还是剁了呢? 芥川是真的醉了。 他半阖着眼眸,脸颊上传来的热量让他不舍得放手——那就永远不要放手好了。 这么想着,他就像是一只觅食的老鼠,怀揣着阴暗的、见不得人的心思顺着热意的源头循去。 他察觉到了挣扎,只是他不想也不愿意放手——就好像只要这一次松手了,就再也没有接近的机会了。 这点难能可贵的温暖就会像雪花一样,彻底消融,遍寻不得。 于是,他无视掉热源的挣扎,任性地把那一团求而不得的温暖塞到怀里,塞进空洞的胸腔。 暖流化开,淌过身体的每一寸肌肤,熨烫着寒凉灰暗的过往。 他愈发抱紧了怀里的热意。 隐约之中,他拨开一层又一层厚重的迷雾,终于看清了热源的脸—— “留在鄙人身边……”他用近乎嘶哑的语气请求道。 白鸟推搡的动作一顿,看着眼前散开的迷雾,垂眸笑了笑。 快了。 还没来得及开心,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一旁—— 四目相对。 被抓了个正着的银眨眨眼,迅速合上捂着眼睛的手上明晃晃的缝隙,唇边还沾染着黏稠的酱汁,她幽幽地道: “银什么也没有看到。” 白鸟:“……”拳头硬了。 购物 芥川清醒后的事情暂且不提。 之后的日子里,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两人之间的相处就像往常一样,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对于那一天发生的事情都心照不宣地闭口不提。 白鸟撑着下巴,皱眉看着那道稍显模糊的身影——距离任务完成仅仅只有一步之遥,她却像是卡在了最后的BOSS关卡,进退两难。 直觉告诉她,离开的机会近在咫尺。 只差一个契机。 是什么呢…… 她垂眸思忖,却百思不得其解。 “走吧。”一只手伸到她面前。 黑不溜秋的身影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向她伸出手。 冷色调的白色色块干干净净,没有沾染上让她厌弃的红,白鸟这才动作自然地把手搭在他的掌心,借力轻巧一跃而下。 随手把手从冷冰冰的手掌里抽出来,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揉揉肚子——月上枝头,到干饭的点了。 她理直气壮地看向芥川,清透的黑眸明晃晃地传递着催促。 收回手,芥川掩唇咳了几声,唇色惨白,黑沉的瞳孔里倒映着细碎的光亮。 夜晚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却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 ‘哒哒哒’的敲门声惊扰了床上蜷缩成一小团的小山包,平缓的起伏略微一顿,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露出一颗乱糟糟的脑袋。 揉了揉眼睛,白鸟手脚都裹在暖和的被子里,盯着简洁的天花板看了几秒,不情不愿地坐了起来。 甫一掀开被子,冷空气毫不留情地灌入其中,冻得她不自觉哆嗦了几下。 光裸笔直的双腿钻了出来,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寒意从脚心向上蔓延,迷迷糊糊的瞌睡虫顿时跑光了。 白鸟光脚踩在地板上,走到门边拉开单薄的木门,随手扒拉几下散乱的长发,身上还带着点儿初醒的慵懒。 门外站着的是衣着整齐的银,内敛的眉眼难得地透露着几分纯粹的愉悦,她打了个招呼,“小白,早。” “小银妹妹早。”白鸟半倚在门框上,又打了个哈欠,“没记错的话,芥川先生今天似乎没有什么任务才对。” 作为蹭吃蹭住的米虫,她十分自觉地把因为日子过得太轻松而又跑出来作怪的起床气压了回去。 “任务?”银显而易见地卡壳了几秒,摇摇头,“我不知道。” 这倒是意料之中。 白鸟点点头,皮肤上残留的热量逐渐散去,她也勉强打起了精神,“饿了么?” “有一点。”银老实回答,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原本的目的,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就看见她慢悠悠地晃进了一楼的洗漱间。 迟疑了几秒,银决定让小白自己发现。 简单地收拾好自己,白鸟顶着一张湿漉漉的脸走了出来,目不斜视地路过客厅,她边打哈欠边准备上交房租——给比她还要生活**的家伙们加热早饭。 就在她目不斜视路过沙发的时候,猝不及防听到了非常刻意且做作的低咳声。 白鸟脚步一顿,给面子地绕到他面前,俯身眯着眼睛认真看了看,虽然还是一片模糊没错,但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 想起来了,变成纯黑色了呢~ 原本就占比不多的白色色块消失掉了,除了能分辨出手和脸的部位之外,只剩下一整片纯色的黑。 她咧嘴一笑,小梨涡冒了个头,“换衣服了呢,芥川先生~” “还有——”她大剌剌地伸出手,盲人摸象似的,温凉的指尖触碰到细腻的肌肤,顺着他的脸侧缓缓上移,指节被柔软的发丝扫过,痒痒的,她却不在意。 指腹触到金属质感的框架,她眉眼弯弯,“连墨镜都带上了——看起来今天的心情不错呢,芥川先生。” “考虑一下给家里添置一位新成员吗——微波炉先生大概会很希望认识一位手套小姐呢。” 她玩闹似的调侃了几句。 “嗯。”出乎意料的,芥川应了一声,抬手捏住她的手腕,反手握紧手里。 被他的体温冻得一个哆嗦的白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家伙自然得不得了的动作,下意识想要抽出手。 芥川也没有阻拦的意思,轻飘飘地就松开了手,而后把手边的黑色大衣塞给她。 白鸟晕乎乎地接了满怀,不解地看向他:“?” “咳咳咳。” 一阵做作地试图逃避问题的咳嗽声响起,白鸟不为所动:盯—— 眼看这招貌似没什么用,芥川放下掩唇的手,可疑地沉默了几秒,开口说道:“穿上。今天有事需要出去一趟。” “哦。”作为暧昧绝缘体的白鸟老老实实穿上这件黑不溜秋的大衣,把扣子从头扣到底。 扣好之后,她低头看了看自己—— 属于他的大衣穿在她身上显得宽松极了,哪怕扣上了扣子,也依然显得腰身空落落的,袖子更是直接盖住了手指,自然地垂在身侧只能看到一点儿若隐若现的指尖,长款的大衣垂过纤细的小腿,将裸露的脚踝衬托得愈发修长白皙。 白鸟转了一圈,原地跳了跳,总感觉怪怪的。 她新奇地甩了甩过长的袖子,调侃道,“今天的任务是卧底吗,芥川先生?” 每当她用询问的语气称呼他为‘芥川先生’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拉长尾音——挑高的尾音就像是一个小小的、肉眼无法发现的勾子,留下不轻不重的痕迹后又迅速消失。 “……不是。” 这个答案反倒是不在白鸟预料之内,毕竟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就连习惯了摸鱼的她都不得不承认——芥川确实是□□最忙预备干部。 明明就还没当上干部却一天天忙的要死什么的,她的态度从‘这你也能忍?’向‘尊重祝福’发生了质的转变。 银:盯—— 芥川理直气壮地转向一边,无视她的眼神。 偷偷观察着他们的银冷不丁冒出来,直言道:“不是任务,是购物。” “?”白鸟眨眨眼睛,“购物?” 银摸了摸口袋,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张便签纸,看着上面念出了一大堆生活消耗品,确认无误后这才重新把便签纸妥帖地放回了口袋里,看向她:“隔热手套,还有衣服。” 想了想,她强调了一句,“好看的衣服,小白会喜欢。” “?”前面听着倒是没什么问题,反而是后面,白鸟眨眨眼,甚至以为自己年纪轻轻已经出现了幻听的症状,确认道:“衣服?” “衣服。”银肯定地点头,忽然羞涩地笑了一下,“哥哥也会开心。” 白鸟:“???”小孩子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下意识偷瞄了一眼身旁一言不发的芥川,下一秒就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白鸟摸了摸寒毛直立的手臂,努力睁大双眼,试图传达出‘我是冤枉的’的讯息。 芥川:“……只是普通的出行,银也会一起。” “我倒是无所谓。”白鸟忽然笑了起来,黑亮的瞳孔折射出细碎的光点,愉快地举手提问:“可以向芥川先生申请在外用餐吗?” 暗戳戳冷哼了一声的芥川转身背对着她们,唇边弯出了小小的弧度。 “鄙人同意了。” 他说。 * “唔……点什么好呢……好像每一样都不错的样子呢。” 白鸟盯着花里胡哨的菜单,对上面的菜品犹豫不决,一会儿看看这道玉子烧,一会儿看看那道章鱼烧,无论如何也难以抉择。 银伸手接过热腾腾的章鱼烧,戳了一只,啊呜一口塞进嘴里,一边被烫地不行一边淡定地散热。 “芥川先生……QAQ”白鸟回头看向两手空空的芥川,理不直气不壮地请求道:“要、要来一份吗?” 她绝对没有想要借此品尝的意思! 绝对! 芥川:“……可以。” “好耶!”她欢呼着扭头火速点菜,完全没有给他反悔的机会。 几分钟后。 芥川单手插兜,另一只手里拎着两份各自剩了一半的小吃,面无表情地跟在两个时不时欢呼雀跃的家伙身后。 眼看着那个不靠谱的家伙在看到鲜艳欲滴的冰糖苹果时又要忍不住地扑腾上去,芥川:“咳咳。” 细微的咳嗽声淹没在喧闹的人群里,没有激起一点水花。 白鸟难得的高兴。 真正意义上的高兴。 这种沐浴着暖和的阳光,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潮里,食物的香气和细碎的交谈一同涌来的感觉,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到了。 真是阔别许久的烟火气呢。 人总会向往能看到的事物,譬如情感,譬如食物,譬如……生命。 身为死宅的她曾对‘逛街’这一事项不屑一顾,直到失去之后,大脑里关于烟火气的记忆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日渐鲜活明亮。 身处喧闹的人群之中,会给她一种自己仍然活着的感觉。 属于大山的感觉。 她需要这种感觉填补空洞的记忆,也需要这种感觉时刻提醒她不要就此迷失。 “真好啊……”她着迷地看着拥挤的人群,甚至想要一头扎入其中,成为汇往大海的其中一颗不起眼的水珠。 一只微凉的手捏住了她纤细温暖的手腕,唤回了她走失的理智。 白鸟下意识身体紧绷,扭了扭手腕,想要从被钳制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大手却没有如往常一样,一触即离,而是就这捏着她手腕的姿势微微用力,顺势将她的手纳入掌心。 白鸟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个看不清神色的家伙:“?”我合理怀疑你这家伙耍流氓。 芥川低垂着眼眸,看着那两只交缠在一起的手,沉默片刻,还是没有松开。 耳尖红了个彻底。 层层叠叠的迷雾骤然消散,灿烈的暖阳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精致的眉眼在光影的映照下少了几分病气,多了些烟火味。 白鸟眯起眼睛,眼尾微微上扬,忽然伸手准确地捏住一缕飘扬的黑白渐变发丝,温热的指尖把微凉的发染上属于她的温度。 她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原来……真的是白色吗。” “芥川先生看起来——唔,很娇俏嘛。” 银若有所思地看着仿佛活过来一般的兄长,背对着他们,偷偷地笑出声。 吵闹的人群里,僵持不下的两人,按捺着羞恼的哥哥,眉眼带笑的小白,还有肩膀不断耸动的她,就连不方便执行暗杀任务的阳光也格外温暖。 这是记忆里的哥哥最鲜活的模样。 如果时间可以停在这一刻,那该多好。 哪怕—— 哪怕…… 银曾无数次回想起这一天。 不变 圆月高挂,夜深雾浓,银远远地,就看到了那栋被黑暗笼罩着的房子。 空荡荡的,没有一丝光亮。 哥哥回来了吗? 银不知道。 也无力去想。 胸口撕裂的疼痛和濡湿冰冷的血迹让她难以提起精神来。 可是不行—— 哪怕是在这座房子里,她也可能会遭遇尾随和伏击。 她应该时刻保持警惕。 这次的暗杀任务侥幸成功了。 但她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在组织里长大,她应该见惯了生死才对。 哪怕是自己的死亡,也只是落入汪洋的石子,永远无法激起水花。 她疲惫地录入手续,拉开房门。 一片漆黑。 看来,哥哥今天也没有回来。 是在执行任务吗? 她不知道,也没什么力气去担忧了。 血液从身体里不断地流失,让她的意识愈发模糊。 视线落在角落里蒙上了灰尘的单人沙发上,隐约间,她似乎看到了懒洋洋地歪倒在上面的人影。 人影抬起昏昏欲睡的脑袋,那双清透的黑眸朦胧地看向她,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笑着冲她招招手, “小银妹妹,饿了吗?” 眼前一片模糊,她用力地晃了晃脑袋—— 果然,世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她沉默着,弯腰从沙发底下的袋子里掏出一颗三角饭团,没有看日期,撕开包装,三下两下塞进了嘴里。 很硬,也很冷。 她弯着腰,捂着胸口的刀伤,踉踉跄跄地走向楼梯。 角落里,一双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橘红色隔热手套映入眼帘。 银对它咧嘴笑了一下,单薄的身影没入黑暗之中。 躺在床上,银蜷缩着身体,包扎过的伤口因为她的动作而撕裂了,她却像感觉不到一样,安静地合上双眼。 薄薄的被子把她整个人裹了起来,稀薄的温度让冰冷的身体察觉到了一丝温暖。 记忆又回到了那一天。 * 那一天,很开心。 就连刺眼的、热乎乎的、不方便执行暗杀任务的阳光也很柔软。 哥哥很开心,银知道。 这是他第一次尝试着走进吵闹的人群里。 在小白身边的哥哥,总是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 银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小白来了之后,哥哥会偷偷的生气,会因为小白只和她说话而不开心,也会小心眼地不准她去买隔热手套。 他很放松,不用时刻担心伏击。 银也是。 在她身边,我们就像一对普通的兄妹,哥哥就像是普通的哥哥。 不。应该说—— 哥哥变成了哥哥。 从前的哥哥……是太宰先生的学生,是上级,是组织的预备干部,可,唯独不能是哥哥。 因为哥哥要变强,自从那个夜晚之后,哥哥就再也不是哥哥了。 直到她——直到小白出现之后,哥哥好像又回来了。 那天,银记得,她们买了好多好多东西,有小白的,也有小白给她和哥哥挑选的。 哥哥嘴上嫌弃,眼睛里却有亮晶晶的光。 好开心呀。 阳光很好,章鱼烧也很好,就连那双明亮的橘红色的隔热手套也很好——小白说,家里颜色太单调啦,要选一个和太阳一样温暖的颜色。 她说的是‘家’。 ‘家’——一个离他们很遥远的字。 可是,小白说那是‘家’,那就是家。 银突然意识到,有哥哥和小白在的地方,本来就应该是‘家’啊。 可是—— 为什么……为什么会丢下他们呢? 为什么会丢下这个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家’呢? 银想不明白。 无数个日夜,怀抱着这样的疑惑,她希望能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中得到答案。 可是没有。 她一次又一次像一抹无处安放的灵魂一样,亲眼看着另一个‘银’敲响小白的房门,看着小白戏弄哥哥,看着哥哥把衣服塞到小白怀里,看着嘴馋的小白点了两份冒着热气的小吃,看着哥哥手上提满了大包小包,看着小白在夕阳下变得透明的身体,看着哥哥紧紧地抓住她的手不愿松开,也看着哥哥……狼狈得不像哥哥。 开玩笑的吧? 小白怎么会消失呢? 她这么想着,拉起趴伏在地上的哥哥,笑着对他说: “小白一定是在恶作剧。回家吧,哥哥,小白一定在家里等我们找到她。” 她亲眼看着双目通红的哥哥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紧紧地抓住她的手,从脏兮兮的地面上爬了起来,一点一点把掉落出来的东西装回购物袋里。 动作很慢,就像是在刻意拖延时间一样。 她没有催,而是蹲下来把那双明亮得刺眼的橘红色隔热手套捡了起来,紧紧抱在怀里。 他们一起回到了‘家’。 打开紧闭的门的时候,她还在想着,今天的晚餐不如就试试看便利商店新出的那款速食好了。 打开门后,看着空荡荡的客厅,看着那张软乎乎的单人沙发上浅浅的痕迹,她这才相信—— 小白不见了。 突然出现的小白,又突然地消失了。 就像她从未来过一样。 她冲进了那个小白曾经居住过的房间,门没有关,虚掩着,她轻轻一推就打开了—— 淡淡的灰尘味萦绕在鼻尖,被子凌乱地堆成一团,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半点那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她环顾着这个简单的房间,一张床,一个床头柜,窗帘紧闭着,透不进一丝光亮。 再无他物。 银不禁疑惑——小白真的在这里住过吗? 又或许,小白真的……存在过吗? 她想要去找哥哥问一问,一转身,就看到了面若寒霜的哥哥一言不发地站在身边。 死一般的沉寂。 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滑过面颊,她以为是血,伸手去摸。 却摸到了满手的泪。 她低头看着手上的透明液体,眼眶里里的水珠越积越多,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隐约意识到—— 小白……再也不会回来了。 有什么堵在喉咙里,让她难以呼吸。 得而复失的难过瞬间将她淹没,让她喘不过气来。 一片朦胧里,她看见了哥哥的背影。 他要去哪里? 银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角。 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她低头看着空荡荡的掌心,这是一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尤其是虎口处。 也是一双能握紧武器的手。 却好像什么也抓不住。 * 哥哥消失了。 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但她隐约能猜到—— 哥哥一定是去找小白了。 可是,该去哪里找呢? 银茫然地看着眼前眼眶通红的樋口,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巴,却什么也听不见。 “……芥川前辈到底去了哪里?!” 樋口几乎是嘶吼着喊出了这句话。 银摇摇头,没有说话,在她又上前抓她的手之前,身形一闪,消失了。 哥哥去了哪里……吗? 银突然想起了小白站在落地窗边,注视着窗外海岸线的样子,孤寂落寞,带着点儿不易察觉的……疯狂。 她似乎从来没有注意过,小白在看的,究竟是哪里呢? 她隐没在暗处,听见了樋口气急败坏的恼怒,似乎还有些……委屈? “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她明明说过的!”樋口眼眶通红,不知道芥川前辈的踪迹,也得不到任何可靠的消息,哪怕她费尽心思地四处打探,也没有一点儿眉目。 “她明明说过——‘一切都不会发生改变’——她明明说过的!” “可是……可是芥川前辈他……” 银抬眼去看,看着她盘起来的金色长发乱糟糟的,看着她仰起头,似乎有什么晶莹剔透的东西滑过。 银沉默地离开,把这里留给了她。 小白说过,‘一切都不会发生改变’……吗? 可是,明明一切都发生了改变啊。 小白是个大骗子。 银一头扎入了黑暗里。 * 芥川回来了。 最先得知这个消息的是银。 因为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到房子时,房子里的灯光久违地亮了起来。 顾不得血淋淋的伤口,她迅速打开厚重的门—— 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单人沙发上,一动不动的哥哥。 她就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似的,急切又仔细地找了一边空荡荡的四周,甚至还贴心地在玄关停留了几秒。 她想,说不定下一秒小白就会从某一个地方钻出来,想要吓她一大跳——毕竟这种一不留神就会被她捅个透心凉的危险事情,只有小白才会乐此不疲地做。 可是,没有。 什么也没有。 眼睛里的笑瞬间垮了下来。 她沉默着走到沙发旁,弯腰掏出了一个饭团。 想了想,她又掏出了一个,安静地放在沉默的哥哥手边。 然后拖着沉重的身躯回到了房间。 第二天。 挥散浑浑噩噩的梦境,她犹豫了几秒,还是起身下楼。 如她所想,哥哥依旧维持着昨晚的姿势,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张小白最喜欢的沙发上。 茶几上的饭团安静地躺在原来的位置上。 银突然有一种预感—— 或许小白说的没错,一切都不会发生改变。 小白的离开带走了所有的改变。 她捏着冷硬的饭团,机械地往嘴里送。 看着哥哥起身,那双因为小白而拥有了色彩的黑色瞳孔死气沉沉的。 他把散落在沙发上的购物袋一股脑扔进了那个小白曾经住过的房间里。 然后头也不回地打开了厚重的大门,愈发清瘦的身影消失在炽烈的阳光中。 哥哥回来了,曾经的哥哥也回来了。 小白不见了,银的哥哥也不见了。 【病犬篇】完。 变小 一片灰蒙蒙的混沌。 和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感觉全然不同,白鸟四肢舒展,生无可恋地平瘫在地面上——如果一片虚无也能称之为‘地面’的话。 她双眸紧闭,薄薄的眼皮下微微突起的半圆弧度不安地转动着,如墨的长发安分地垂在肩上,粉白的唇紧紧地抿着,不见一丝血色。 白鸟很清楚,得到了纯粹爱意后又亲手将所爱送离这个世界的感受。 就像细细的嗓子眼卡进了数十根鱼刺,尖锐的疼痛细细密密地侵蚀心口,一点一点消磨掉意志,可偏偏又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如鲠在喉。 每每想起,钻心的疼痛就会疯了一般冲击胸腔,铺天盖地的难过打得泪腺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湿润的泪液已经爬满面庞。 在那件事发生之前,她从来没有把‘死亡’列入人生必经的阶段——意外就是这么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白鸟依旧不敢回想那段如同行尸走肉的日子。 她明明已经不太记得是怎么在山崎先生的帮助下着手准备葬礼的一应事宜了,那至今仍在隐秘发疼的痛苦却深入骨髓。 为了不再重蹈覆辙,她固执地拒绝一切与外界的交流,把自己封闭在小小的世界里。 即不主动与他人产生过于密切的交集,也会在有人试图越过雷池一步的时候冷眼拒绝。 她的生活,只需要拥抱那段美好的回忆,一直这么坚持到自然死掉的那天就好了——她是这么想的。 在那家不需要处理太多工作的杂志社里,一起共事的同事们虽然热衷于职场的勾心斗角,但打从一开始她就展露出了不愿出现工作之外交集的态度,以及被更年期的泼辣主编温和对待的背景。 因此,并没有人会不长眼地来招惹她。 起初倒是会有打着帮忙幌子的男人女人接近她,殷勤的神情里泄露出自以为藏得很好的讨好,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看到办公桌上不知是谁擅自放在哪儿的、冒着热气的早点时,面无表情地当着所有同事的面,把它们扔进了垃圾桶里。 后来,这件事情似乎被闹到了主编面前,兴许是自诩资历比她老的‘前辈’打着为公司好的旗号,义正言辞地给踩点打卡、到点下班的她穿小鞋。 但,那又怎样呢? 她并不介意更换工作,甚至于不工作。 可是这家岌岌可危的杂志社,却需要山崎先生的搭桥牵线。 该担心的反而是惹恼了她的他们才对。 事情被负责人委婉地透露到了山崎先生那里,或许是产生了一场她不在意面谈,又或许是发生了什么利益上的置换。 她一概不知。 只知道自那之后,她就成了杂志社里唯一不会被牵扯进斗争里的‘独立人’。 只要不与任何人产生交集,那么就不会对离别感到难过。 毫无疑问,这个游戏是她关于人生的计划之中出现的,超出预料之中的意外。 也是一个不太美好的意外。 果然,人总会成为曾经令自己厌恶的家伙。 就连打心底里厌恶离别的她,也最终成为了给别人带去离别的、讨人厌的家伙。 白鸟置身于一片寂静之中,眼尾恹恹地耷拉着,唇角下压的弧度极为明显。 脑海里不自觉浮现那家伙彷徨失措的面容—— 眉心紧紧地皱成一团,冷淡幽深的黑眸少见地流露出了被抛弃的脆弱,鸦黑的羽睫不安地抖动,就像是找不到落脚之处的蝴蝶。 冰凉的指尖染上了她的温度,不经意泄露的颤抖总让她难以自制地回想起伏在养父母棺柩前的自己—— 那时的她,是否也是那样的不安呢? 记不清了。 她突然有些慌乱——漫长的时光和庞大的记忆让无数的细节一再淡化,直至湮灭。 可白鸟不愿意遗忘任何与他们相关的回忆,无论是美好的,还是痛苦的。 她的养父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这是死亡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作为他们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她希望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刻到来之前,他们可以永远的活在她的心里。 可是…… 哪怕对他们所给予的爱深信不疑,白鸟也很难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怀有负罪感。 她就像一个无耻的骗子——把他人珍视的情感哄骗到手上,再当着对方的面,狠狠踩在脚下。 她欺骗了所有的人。 即便那些家伙无论是从道德层面还是法律层面上来看,都是毫无疑问的犯罪分子——这并不代表她的行为就是正确的。 并且,在这之后,她依然要继续这种不可理喻的欺骗行为。 强烈的自我厌弃将她淹没。 滚烫的液体顺着眼尾滑过鬓角,没入发根。 “真恶心啊。” 浅浅的呢喃在这片无人之地格外突兀地响起,没有惊起一丝波澜,也没有得到一点儿回应。 如同渺小的水滴入汪洋。 好累啊。 明明对比起一周目,只是经历了短暂的几个月,为什么会这么累呢? 睡一会儿吧……醒来就把一切忘掉吧。 她会重新成为那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肮脏大人的—— 到那时,回家去看看吧。 回到那个自从他们离开之后,就胆怯到不敢再次踏足的家去看看吧。 这么想着,白鸟放任身体陷入了沉睡。 在她的意识彻底消失之后,灰暗的混沌之中浮现出血色的文字: 【公告: 检测到玩家精神状态混乱; 检测到玩家身体状态不佳; 检测到玩家执行任务意愿较低; 综上,游戏将启动补救程序。 请玩家做好准备,程序将在倒数五秒后运行。 五-四-三-二-一- 程序运行成功,即刻开始任务投送。】 在一片晦暗的混沌中沉睡的白鸟尚且不知道这个屑游戏已经操心起了不该操心的事情,正准备一脚把她踹进第三周目。 虽然她就算知道可能也没办法阻止—— 下一瞬,散发着莹莹白光的身体消失在混沌之中。 * 这是一个和平的世界。 对她而言却似乎哪里都充斥着说不出的违和感。 身穿蓝白色幼稚园制服、乌黑微卷的细软发丝披散在脑后的女孩安静地坐在长椅上,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明明身处喧闹的人群之中,却像是天真的稚童冷酷地看着忙碌的蚁群,冷淡的样子和身边乖巧活泼的孩子比起来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想要牵起她放在腿上的小手,女孩抬起头来,黑眸沉沉,透不进光亮。 她不做声地避开了那只伸过来的大手,够不着地的小短腿轻巧一跃,从长椅上跳了下来,站在面露忧色的女人面前,一言不发。 白鸟真智子忧心忡忡地看着身边的女儿,没有再一次去试图触碰她,只是在走动的时候刻意放慢脚步,以此确保她能跟得上。 拉开黑色的轿车车门,她看着小小的身影慢吞吞地爬进车里,这才妥帖地关好车门绕到驾驶座。 “不知道小白鸟还记不记得,之前提到过的事情……妈妈再婚的事情,已经做好决定了,对方是妈妈的同事。” 真智子对女儿的称呼不是名字——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这孩子会对所有称呼她为‘大山酱’的人表露出凶狠的敌意。 她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一天,怀着满腔的歉疚与爱意,她呼喊着她的孩子。 迎接她的不是稚童柔软的笑容,而是阴郁的凝视。 那孩子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既不是亲昵的‘妈妈’,也不是生疏的‘你好’,而是—— “请不要叫我的名字。” 这句话如同在她耳边敲响的钟鼎,震得她欲聋发聩,震走了她的歉疚,震走了她的爱意,却震出了她心底的恼怒。 她以为,这孩子在和她这个常年在外奔波的母亲闹别扭;她以为,这孩子只是单纯的怕生;她以为,一切都会变好的。 于是她顺势改变了称呼,在自认为弥补地陪着她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后,她又以为……她已经得到了这孩子的认可。 那是一个寻常的夜晚,她凝视着灯光下安静用餐的孩子,忽然开口叫了她名字。 “大山酱。”——她是这么叫的。 那孩子楞了几秒,面无表情地重复了初见时的那句话。 家长的威严受到冒犯,怒火和得不到回应的委屈瞬间爆发,她冷下面容,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后面的事情她不愿再次回想。 只记得,那孩子就像是被侵入了领地的狼群,不顾一切地要把入侵者赶出家园的凶狠,痛苦又充斥着恨意的呜咽,让她再也不敢逾越雷池。 从回忆中抽身,真智子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肤色健康的秀丽面容上挂着温婉的笑意。 “今天带小白鸟去见一见那位叔叔,还有……和小白鸟年纪相仿的孩子。” “之后……或许要生活在一起了。” “小白鸟会有一位新叔叔和姐姐,妈妈见过了,他们都是很温柔的人,对小白鸟的到来都很期待呢。” “小白鸟……和妈妈说说话吧……” 耳边是女人如泣如诉的喋喋不休,女孩靠在车窗上,漆黑的瞳孔注视着远方的高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高楼……她好像在哪里见过,比那些还要高的大楼。 但她似乎不太喜欢那样的大楼。 可是是在哪里呢? 抬手轻轻敲了一下脑袋——她总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对她来说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重要到……光是想想她居然能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遗忘掉,就会忍不住落下泪来。 滚烫的水珠滴落在手背上,白鸟愣愣的低头,抬手覆上潮湿的手背,刺骨的寒意从身体身处向四肢蔓延。 让她泪流不止。 是什么…… 究竟是什么…… 她究竟、忘记了什么? 为什么……身体就像被架在火上炙烤一样,疼的她只想不顾一切地蜷缩起来,却也无法抵御来自于内部的疼痛。 “我……忘了什么吗?” 她怔怔地喃喃自语,抬手接住温热的水珠,又看着一朵又一朵绽开的水花消失在指缝。 得不到回应的女人听到身旁的动静,惊喜地不能自已,在堵塞的间隙猛地扭头看向身旁,猝不及防看到了泪流满面的孩子。 她稚嫩的面孔痛苦地扭曲着,愣愣地睁大红彤彤的眼睛,泪水盈满眼眶,又落入她的掌心,穿过指缝,砸在浅蓝色的裙摆上,开出一朵深色的小花。 “怎——怎么哭了?!”白鸟真理子猛地一惊,一边顾及着眼前拥挤的车道,一边又因为女儿的异常焦急得不行。 等到她匆忙地把车停靠在可以暂时停靠的车道旁,匆匆地解开安全带想要查看女儿身上是否有伤时,白鸟已经恢复了平静。 她低着头,拒绝了那双伸过来的手,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怀着迫切的心情想要把她拥入怀中抚慰的手停顿了几秒,无措地垂了下来。 又一次……被拒绝了吗? 真智子眨眨眼,眨掉眼眸中升起的失落,在确定她真的已经没事了之后,才发动车子继续前往原定的目的地。 自从有意识起,白鸟就是个古怪的小孩。 这点不光是真智子知道,接触到她的每一个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发出类似的感叹。 她的古怪并不在于行为——恰恰相反,她比大多数同年龄段的孩子让人省心的多。 倒不如说,如果仅仅只是行为上的古怪,那真智子或许还会怀有几分侥幸心理。 很可惜,在经过了专业权威的检测后,真智子注定要失望了。 ——检测认定,这是个早慧的孩子,同时也是个‘古怪’的孩子。 她的古怪在于,她并不认同‘自己’的存在。 她甚至将整个世界当成一场为她而生的游戏,而除她之外的人,于她而言只不过是无足轻重的‘NPC’。 包括她的母亲,也就是与她聚少离多的白鸟真智子。 ‘母亲’这样的身份,可以让白鸟暂时听从她的建议,却无法产生更多的功用。 包括但不限于对她提出要求、得到她的关注、形成亲密的家庭关系等等一系列在别的亲子关系中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情况。 她在避免和所有的人产生交集。 真智子能察觉得到。 但她无能为力。 甚至无法做到用母亲的身份要求她开口叫一声‘妈妈’。 她想,或许在生下她之后自私地选择了为热爱的事业远赴异国的那一刻,她就注定会失去这个女儿。 抬手拭去凝聚在眼眶的水雾,身边静悄悄的。 没有关切的问候,甚至没有一点儿动静,仿佛狭窄的车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独自垂泪。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她克制着胸口的悲痛,一颗晶莹的水珠顺着脸颊坚毅的弧度滑下。 这个扛着设备上雪山下深谷也从未抱怨过一句话的女人,罕见地落下泪来。 姐姐 “这就是妈妈和你说过的,日向叔叔,还有绘麻姐姐。” 在下车之前就收拾好心情的真智子平静地带着比她更平静的女儿走进家庭餐厅,按照约定来到预定好的餐桌旁,她仔细地把女儿安置在内侧,这才落座。 意料之中的,白鸟低垂着脑袋,没有开口说话。 真智子抱歉地冲对面的两人笑笑,具体的情况她早在决定组建新的家庭之后就全盘托出了,并且一再拜托了对方千万不要称呼女儿的名字。 日向麟太郎是个非常温和开明的男人,对此他表示一定会妥帖地处理好相关事宜,不会让白鸟感到不适。 “这就是真智子你的女儿吗?小白鸟看起来果然比照片上的还要可爱啊。”笑容开朗和蔼的男人率先开口,“年龄上似乎和绘麻相差不大呢。” 他身旁乖巧的女孩闻言不太好意思地看向了眼前即将成为她新的家人的母女俩,对上真智子温和的视线后羞怯地回以一笑。 “绘麻也长大了啊——明明上一次见面还是一个小小的、躺在襁褓里的孩子,一下子就过去了九年呢。”真智子很喜欢这个孩子,或许是因为这个孩子和她曾经希冀过的女儿一样,腼腆、温柔、又带着点儿孩子的稚嫩。 “真智子阿姨好。”绘麻开口问候,视线落在那颗低垂的小脑袋上,没有犹豫,轻声打了个招呼,“白鸟妹妹。” 她的声音很轻,并不像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一样带着点儿锐利的尖细,反而格外娇憨。 向来不为外物所动的白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抬起了头,黑沉的眸子看向坐在自己正对面的孩子。 ——一大团隐约能看清模样的色块。 她迟钝地眨了眨眼睛,缓缓把视线移向她身旁的高大男性——是正常的‘人类’模样没错。 这么想着,她又把视线转了回去。 还是一大片诡异的模糊。 ——这个世界果然有问题。 这是她心底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就像是长久的等待终于迎来了真相,她多年来的猜想也彻底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 原来,这真的是一个‘古怪’的世界。 假设这是个非常规意义上的‘游戏’,如果她是玩家,那么眼前这个与周遭的正常格格不入的孩子,就是她的‘任务’吧? 也就是说,只需要‘完成任务’,就能离开这个世界,亲自去验证她的猜想了,对吗? ……也就能找到,她失去的记忆了。 注视着绘麻的黯淡黑眸骤然亮起了耀眼的光芒,她迟钝地露出了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个笑容,圆圆的眼睛微微弯起,下压的唇角翘起了小小的弧度,细微的变化却让那张疏离冷漠的小脸散尽霜雪。 “姐姐……吗?” 她突然的开口让一直分心注意着她的真智子又惊又喜,甚至顾不上正在交谈的麟太郎,猛地扭头看向身旁的女儿。 “小白鸟?!” 绘麻看了看失态的真智子,抿抿唇,朝看着她的白鸟露出了浅浅的笑容,“白鸟妹妹。” 白鸟亲眼看着蒙在她身上的厚重雾气在眼前如同被轻风吻过的花瓣一般,浮于表面的一层缓缓飘散。 微卷的栗色中长发扎成娇俏的侧马尾,蜜糖一般的棕色眼眸温和地注视着她。 还差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白鸟的脑海中突然浮现这样的念头。 但她隐约能察觉到,这孩子身上的迷雾被她亲手揭开的那一刻,就是‘任务完成’的契机。 而此刻的她距离那个契机,仅仅只有一步之遥。 前所未有的顺利。 她这么想着。 明明是无厘头的想法,却让她感到莫名的熟悉。 那么,只要把迷雾解开,就可以了吧? 黯淡的土壤播下了绚丽的种子。 白鸟冲她歪了歪脑袋,白净的面容上是显而易见的欣喜。 “姐姐。” 她毫不吝啬地展现出孩童的天真。 * “很抱歉,绘麻,明明小绘麻还这么小,爸爸却自私地拜托你这种事情。” 麟太郎歉疚地看着跪坐在对面的女儿,坚毅的面庞流露出了几分无奈。 “原本爸爸和真智子阿姨已经决定好了回国发展,这样就能多一点时间陪伴你和小白鸟,亲眼看着我们可爱的女儿成长……可是,最后却还是不负责任地丢下这个家……” 他越说越是愧疚,垂在腿上的双手紧握成拳,难得的在孩子面前展现出失态的一面。 真智子叹了口气,秀丽的面容难掩疲惫,她拍了拍麟太郎的肩,安抚道:“麟太郎,让我和绘麻单独谈谈,好吗?” 麟太郎抹抹泪水,抽抽噎噎地退出了群聊。 室内只剩下这个刚刚才组建不久的新家庭中的不算熟悉的两人。 在面对女儿之外的人时,真智子向来都能以绝对的理性分析利弊。 但这不代表她就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把所有的重担压在眼前这个和女儿年龄相差不大的孩子身上。 她叹了口气,正色道:“绘麻,首先,我想我应该先对你致谢……以及郑重地道歉。” “谢谢,还有,对不起。” 真智子这样郑重的礼数让绘麻有些不知所措,无论看起来多么早熟,她到底也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而已。 “真智子阿姨……您不需要这样的!”她弯腰回礼,解释道:“我一直都知道的,爸爸爱我,但他同样热爱着冒险。我想,您也是这样的——您的内心一定深深地爱着妹妹,对吗?” 真智子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她是个要强的女人——工作时如此,在家庭中也如此。 不然也不会因为曾经的爱人反对她一次又一次离家工作而干脆利落地提出离婚。 可她也知道,工作和家庭,向来难以两全。 和麟太郎一样,她热爱冒险。 同样的,她也爱着那个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 她和麟太郎年龄都不算大,原本决定共同组建家庭的原因,除了志趣相投这一因素外,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们都意识到了自己对家庭关系的缺失。 对于热爱的冒险事业,他们问心无愧。 可是对于家庭,毫无疑问,他们是失职的。 原想着,就这样回归家庭吧,互相陪伴着彼此,一起见证孩子们的成长,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冒险,不是吗? 可是,‘同伴在密林中彻底失去音讯’的消息传回来,前辈拜托阅历丰富的他们一同深入密林,带回同伴,那颗想要沉寂下去的心就这么突如其来地跳动了起来。 要去吗? 要再一次抛弃家庭和责任吗? 他们不约而同地做出了选择。 诚然,他们确实是一对自私又失职的父母。 甚至还要因此拜托年幼的孩子支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新家庭。 他们愧对于此。 但于公于私,他们都无法做到就此沉寂。 “绘麻,你们都是好孩子。”真智子再一次仰起头,黑色的双眸坚毅而深邃,秀丽的面容恢复了以往的沉静,“可我们却不是负责的父母。” 她深深地弯下腰,“这么说或许有些冒犯,但小白鸟是真的很喜欢绘麻这个姐姐——她从来没有对我露出过那样的笑容。” “阿姨想要自私地拜托你,绘麻,请在我们回来之前,照顾一下那孩子,好吗?” 在真智子恳求的目光下,绘麻摇了摇头,却不是拒绝,她害羞地笑了笑,温柔而坚定,“请不要这么说。我、我也很喜欢妹妹——真理子阿姨和妹妹一样,都是家人,我很开心可以拥有新的家人。” “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和妹妹的。”她承诺道,棕栗色的眼瞳荡漾着柔和的水波,“所以,真智子阿姨和爸爸,也不要放弃热爱的事情才对啊。” 真智子愣愣地看着这个还不到她腰这么高的孩子,那双蜜糖色的眼睛和记忆里的面容逐渐重合,她不自觉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感受着掌心下柔软微凉的发丝,她释然地笑了。 “麟太郎真是幸运啊。”她感叹道,站了起来,伸出手,“走吧,绘麻要亲口把这样的话传达给你那个神经大条的父亲哦,不然他大概会一直无法安心才对。” “好。”绘麻略带羞涩地把手放进了女人温暖的掌心,略微粗糙的触感和父亲麟太郎的手一样,给她带来了难以言喻的安心。 * 她们从书房里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麟太郎摸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爸爸,怎么了?”作为贴心小棉袄的绘麻乖巧地询问。 “啊,没什么。总觉得小白鸟除了在绘麻面前都不太喜欢说话呢。”在新家庭的小小成员面前碰了一鼻子灰的麟太郎挠挠脑袋,哈哈一笑。 “诶?是这样吗?”绘麻好奇地眨眨眼睛,探出脑袋,视线越过父亲看向了被安置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机里播放的无聊广告的妹妹。 小小的松鼠蹲在一旁,叽叽喳喳的,似乎正在和她交谈。 但绘麻知道,除了她之外没有人能听懂朱利的‘松鼠语’。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小小一团又白又软的孩子突然回头冲她露出了幅度极小的笑容。 绘麻没忍住,也对她笑了笑。 总觉得……妹妹每次笑起来的时候,就像常年积雪的富士山突然融化掉一样呢。 当一条无用咸鱼的白鸟在毫不吝惜地散发了治愈的笑容后,心满意足地回头继续发呆,还顺手不顾鼠の挣扎把它薅了过来暖手。 耳边吵闹的电视剧对话和尖利短促的松鼠语交织在一起,温暖的室内甚至还洋溢着淡淡的清香。 和印象里模糊成一团的刺鼻气味截然不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种安稳的进行游戏的过程格外难得呢。 嗯……所以那段消失掉的记忆里究竟藏着什么可怕的经历呢? 她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三年 就这样,除了白鸟之外的三人成功达成了共识。 平静地听完眼前这个自称为‘母亲’却没有带给她单薄的回忆里带来多少爱意的女人认真地给她讲述完缘由后,在绘麻的注视下,白鸟没什么所谓地点了点头。 甚至还饶有兴味地按着怀里的松鼠头点了点,朱利挣扎着想要脱离魔爪回到亲亲主人温暖的怀里。 略矮一些的她站在绘麻身旁,和她,还有怀里的松鼠一起目送两人带着轻便的行李和沉重的装备转身离开,相携而行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里。 这个临时组建的‘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分崩离析了。 简直不堪一击。 本就没抱什么希望的白鸟内心毫无波澜,不过…… 直到目送着父亲和真智子阿姨离开,绘麻才带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妹妹转身回到了房子里。 她把妹妹安置在柔软的沙发上,迈着小短腿跑到冰箱旁翻出了新鲜的水果,又搬着凳子跑到水池边仔细地把水果清洗干净,还顺手拿了几颗松子,这才拿到茶几上。 “妹妹喜欢吃什么水果呀?”她轻声开口,就像是担心会吓坏这个易碎的妹妹一般。 “吱吱吱——”小千我也要! 绘麻把手里的松果放在松鼠的小爪子上,“这个是朱利的。” 朱利——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跟在绘麻身边的松鼠,出于某些神秘的原因,这是一只能听懂人类语言,也能让绘麻听懂它的松鼠语言,且寿命远超普通松鼠的松鼠。 而且,无论绘麻怎么纠正,都没有办法朱利对她的称呼。 白鸟拍拍手,看了一眼果篮——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三四种水果,每一种分量都不多,应该是考虑到了家里只有她们两个人的缘故。 “想吃提子。”她说,眼巴巴地看着绘麻。 绘麻低头挑了几颗又大又圆的青提放在手里,然后递给她。 白皙的掌心摊开,上面安静地躺着几颗圆润饱满的青提,晶莹剔透。 白鸟拿起一颗,低头仔仔细细地剥起了皮。 绘麻也没有说话,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不容易把一颗提子剥得干干净净,正打算把它送进嘴里的白鸟看着眼前发呆的任务对象,动作一顿。 突然老成地叹了口气,捏着提子的手转了个弯,不由分说地塞进了绘麻嘴里。 无缘无故被塞了一嘴的绘麻眨眨眼睛,不解地看着她:“?” 嫌弃地看了两眼黏糊糊的手指,白鸟头也不抬,突然说道:“在我面前可以难过哦,姐姐。” “妹妹……?”绘麻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孩子。 明明所有人都告诉她,这是个古怪又自我的孩子,她把自己和所有的人隔绝开,固执地不愿意多分出一点儿注意力给这个世界。 就连身为这孩子母亲的真智子阿姨也认同她的‘古怪’。 可是……如果妹妹真的是个古怪的孩子,她为什么能看到自己的失落呢? 就连大人们也非常放心地把一切交给她,可是年幼的妹妹却能看到她没办法嚎啕大哭的难过。 绘麻看着没有抬头的妹妹,眨了眨眼睛,有什么滚烫的液体飞快地滑过脸颊。 “吱吱吱吱吱——”小千你怎么哭了!? 朱利丢下松子,一骨碌地顺着衣服爬到了绘麻肩上。 绘麻突然伸手把那道瘦瘦小小的身影拥入怀中,温暖的、柔软的,是‘家人’啊。 猝不及防被抱住的白鸟垂着眼眸,湿热的液体落入衣领,迅速变凉。 她却难得的没有感到厌烦。 “妹妹,别担心,我会照顾你的。” 朱利伸长爪子,却只勾住了一缕微卷的黑发,它蹭了蹭依偎在一起的两人:“吱吱吱吱吱吱。”朱利也会照顾小千和小千的妹妹。 抱着她的人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迟疑了几秒,细细的手臂轻轻地搭在微微颤抖的脊背上,试探性地拍了拍。 似是安抚。 “好,姐姐。” 拥着她的手紧了紧,压抑的抽泣在宽敞得过分的房子里格外明显。 * 三年转瞬即逝。 四仰八叉瘫在柔软沙发上的白鸟抱着果盘,挖了一大勺红彤彤的石榴籽往嘴里送,清甜的汁水在口腔里爆开,让她不自觉眯起眼睛。 灰白的松鼠翻着毛茸茸的肚皮,把蓬松的尾巴抱在怀里,眯着眼睛睡得正香。 余光瞥道一道白影,她在老老实实坐起来和被训一顿之间迟疑了几秒,还没来得及做出决定,就被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拉了起来。 “不要躺着进食哦,嘟-理-。” 白鸟赶紧抱紧怀里装了满满小半碗石榴籽的碗,顺从地坐了起来,眼睛一下也没有离开电视上乙女向的逆后宫番,漫不经心地答应道:“嗯嗯嗯嗯,好的姐姐。” 顺便一jio把熟睡的松鼠踹了起来,理直气壮地对耳边从懵懂转为愤怒的吱吱声视而不见。 一根纤细的手指气恼地戳了戳她的脑门,十四岁的绘麻已经长成了小少女的模样,大概是因为过早地就承担了照顾自己和妹妹的责任,无论什么时候,她的脾气都好得不得了。 除了—— “躺着进食食物会跑进气管里面,下次再被呛到我可不会管你哦,嘟理。” 绘麻气呼呼地戳着这个屡说屡犯的不省心妹妹。 朱利在一边附和:“吱吱吱吱。”就是就是。 这也是温柔的绘麻难得的情绪起伏较大的时候。 被迫端正了坐姿的白鸟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里为了争取和柔弱的女主共进晚餐而一触即发的修罗场,随手把空余的手塞进姐姐的手里,讨饶地扭了扭。 然后转头就伸出手弹了松鼠脑袋一个脑瓜崩。 一下子就被哄好了的绘麻注视着妹妹比起五年前生动了不少的模样,心底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妹妹是在她的照顾下逐渐学着接纳这个世界的。 虽然不至于摆脱掉‘古怪’这个标签,毕竟她可是知道的,在学校里的妹妹依然是一副生人勿进的冷淡模样,但最起码一切已经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了,不是吗? 前两年她们那对比起夫妻更像是搭档的父母倒也不是没有回来过,绘麻到现在还记得,真智子阿姨和爸爸第一次回来的时候,距离他们离开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那段时间,沉默寡言的妹妹已经改变了很多——至少已经学会了和叽叽喳喳的朱利斗嘴,她至今还记得真智子阿姨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妹妹时猝然落下的泪水。 自那之后,真智子阿姨有时也会用忧伤的眼神看着跟在她身边的嘟理——这是专属于姐妹俩之间的亲昵称呼,但那双和妹妹极其相似的眼睛里更多时候流露出来的却是身为母亲的宽慰。 年幼但早熟的绘麻知道,真智子阿姨一直都在担心着嘟理,只要嘟理能像个普通的孩子一样快乐,哪怕被她所依赖的人不是身为母亲的她也没有关系。 似是想到了什么,温馨的回忆被冲散,舒展的眉宇蹙了起来,绘麻默默握紧妹妹的手,轻声说道:“嘟理,爸爸和阿姨来电话了……他们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宣布。” “哦。”白鸟又挖了一小勺石榴籽送进嘴里,闻言事不关己地应了一句,“姐姐在担心吗?” 朱利抱着她的手臂:“吱吱。”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看着没心没肺的妹妹,绘麻抿了抿唇,“嗯。” “姐姐不用担心,早晚都会有这一天的。”白鸟低头挑了几颗通红的石榴籽扔给朱利,又用碗里另一个干净的勺子挖了一小勺石榴籽,抬手送到她嘴边,“姐姐会丢下我吗?” 习惯了被妹妹突然投喂的绘麻下意识张嘴,清甜的果香在口腔里蔓延,似乎把笼罩在心头的沉闷驱散不少,她细细嚼咽,坚定道:“不会。只要嘟理还需要我,我就不会做出那种事的。” 盯着她的白鸟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把腿上的大碗往茶几上一放,整个人就像是一只懒洋洋的树袋熊一样,咕噜咕噜地滚进她的怀里。 温暖又柔软的怀抱格外令人安心。 “那就这么决定了。”她喃喃自语,“姐姐一定、一定不要忘了我。” 瓷白的小脸贴着线条流畅的肩颈线蹭了蹭,“不然,我会难过的。” “一定。”绘麻伸手拥着她,下颌搭在她毛茸茸的脑袋上,棕栗色的长发拂过面颊,熟悉的洗发露的香气钻进鼻子,痒痒的。 朱利看着她藏起来的模样,不敢动弹。 * 在打来电话之前,麟太郎和真智子就已经就‘是否要结束这段婚姻’的问题进行过深入的讨论了。 他们认真地审视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和相处模式,以及综合考虑了各个方面的因素,最终得出了肯定的结论。 比起夫妻,他们之间无论是相处还是氛围,显然都更倾向于合作无间的搭档。 相差无几的兴趣和爱好非但无法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反而把他们框住了。 于是,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随着女儿们年岁渐长,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结束这段婚姻。 两人都不是拖拉的人,这一次亲自赶回霓虹,为的也是把事情开诚布公地告诉她们,顺便把一应手续都办理下来。 白鸟跟在绘麻身边,朱利站在她肩上,她冷眼看着风尘仆仆的两人提着大包小包赶回这个即将解散的‘家’里。 在她眼里,这两人确实算不上合格的父母。 无论是对绘麻来说,还是对身处这个世界的白鸟来说。 麟太郎一如既往的温和开朗,甫一进门,就爽朗地和她们打起了招呼。 绘麻上前接过父亲手里灰扑扑的背包,“卧室还有二楼的浴室都放了热水,爸爸和阿姨可以先去泡个澡,洗一洗再下来用餐。” 麟太郎抬手摸摸女儿的头,哈哈一笑,“绘麻真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还有嘟理酱,又长大了不少呢。” 白鸟熟练地躲开朝她袭来的大手,朝他点点头,“姐姐做了料理,会凉。” 潜意思就是‘你们不要磨叽赶紧上去洗好澡赶紧下来干饭不要再麻烦姐姐重新加热饭菜’。 显然两人都听懂了她的暗示,麟太郎呵呵一笑,倒也不介意,挠着脑门和真智子交代了一声就上楼梳洗去了。 真智子把给两人带的礼物放在一旁,自从进门后眼睛就没有从已经十二岁的白鸟身上移开,晒成小麦色的面容少了几分清秀,多了几分果敢和坚毅。 白鸟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她抬眸,淡淡地朝她点点头,“母亲。” 她从来不会叫她‘妈妈’。 真智子不知道为什么,但比起最开始的漠视,能得到一句‘母亲’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毕竟,是她失职在先。 她也对神色淡淡的白鸟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甚至没有一句生疏的寒暄,就跟在麟太郎身后上了二楼。 白鸟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地抗拒着说出‘妈妈’这两个字。 就好像……那是专属于某一个人的称呼。 而她固执地不愿意让其他人沾染。 她垂着脑袋,眼底闪过浅浅的微光。 没关系,很快,她就能触摸到想要的答案了。 这么想着,她踢踢踏踏地跟在失魂落魄的绘麻身后,走进了厨房。 绘麻正坐在橱柜旁,托着下巴,神色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鸟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她身边,大剌剌地坐了上去,把脑袋靠在她肩上,漆黑微卷的长发铺在她身上,就像是点缀着星光的幕布。 “什么都可以和我说哦,姐姐。” “吱吱。”也可以和鼠说。 五年的朝夕相处到底还是在心底留下了痕迹,白鸟不想……也不希望看到她为任何事情难过。 哪怕是因为她。 那个踩在凳子上给她做饭的孩子,只要快乐地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就可以了。 就算是为了她,也一定,不要难过太久。 只要难过一会儿就可以了。 只要—— 不要忘记她就可以了。 再婚 “事情就是这样,我和真智子打算终止这段婚姻关系。” 用完晚餐后,四人聚在客厅,麟太郎简单地给两人解释了他和真智子之间的大体情况后,宣布了结论。 真智子补充道:“我们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决定的和平分手,在这段婚姻关系中不存在过错方。” 虽然早有预感,但这一幕真正到来的时候,绘麻还是有些恍惚。 她的家……就这么破碎了吗? 期待已久的家……而且,还有嘟理,她的妹妹…… “这样啊……”她迅速收拾好心底的无措,苍白的小脸扬起笑容,“如果这是爸爸和真智子阿姨的共同决定,那么我会支持的。” 麟太郎怎么会看不出女儿的失落,这个高大的男人放在腿上的双手紧紧握着,担忧地看着她:“很抱歉,绘麻。” “抱歉,小绘麻。”比起麟太郎,一旁的真智子显得更加理智,迟疑了几秒,她看向自己的女儿,冷静的眉眼难得的浮现了几分踌躇。 “小白鸟……” 冷眼旁观这一切发展的白鸟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到底还是不想看到自己的笨蛋姐姐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索性打算把事情挑明。 “吱——”朱利扒拉着她的手臂,想要让她不要冲动。 她强硬地把一只手塞进绘麻紧攥着上衣下摆的手里,反握着她,另一只手揪住松鼠蓬松的大尾巴,冷淡又漠然地开口: “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我和姐姐不会对此提出异议。” “做出决定的是身为父母的你们,我们能做到的只有接受。同样的,也请你们不要要求姐姐理解。” “以及——”白鸟看向那双与她相似又截然不同的黑眸,想了想,语气郑重:“很抱歉。” 真智子心口发慌,手足无措地看着微微颔首的女儿,坚毅的面容失去了原有的冷静,直觉告诉她—— 她可能真的要失去这个女儿了。 “小……” “我从未向您索取过什么,请允许我任性一次吧——” “我想要留在姐姐身边。” 当着所有人的面,白鸟态度坚决地说出了这句话。 真智子脸上顿时血色尽失,染上岁月痕迹的双眸升腾起薄薄的水雾,朦胧了她的视线。 “嘟理……”绘麻看看双目通红却倔强地不愿落下泪来的真智子,又看看一头雾水的父亲,最后看向低垂着眼帘的妹妹,想要劝她委婉,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朱利更是缩成一团。 伤害已然造成,她无法开口让妹妹回到真智子阿姨的身边,回到那段被所有的人戳上‘古怪’标签的日子。 明明孤僻的妹妹好不容易稍微开朗(白鸟:或许应该称之为本性暴露才对)了一些,她又怎么忍心丢下几乎是由她亲手改变的妹妹呢? “姐姐说过的话,还算数吗?”低垂着脑袋的白鸟再一次确认道。 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劲,绘麻甚至顾不上为这个即将破碎的家而感到失落,纤细的手臂轻轻地环住她瘦小的身体,安抚道:“算数的。” 朱利也急了,虽说它平时总会被欺负得有口难言,但再怎么样也不会希望她因此难过,两只爪子着急地扒拉着她,“吱吱吱吱!”臭鸟你怎么了! 白鸟冲她笑了笑,清亮的眼睛里闪烁着细碎的光。 她把头埋进姐姐披散的长发里,一模一样的洗发露的味道混在一起,让人格外安心。 白鸟蹭了蹭,被坚定选择的愉悦从心底蔓延。 真好啊。 真智子捂着嘴巴,压抑着溢出的呜咽。 麟太郎拍了拍她的肩,知道现在的她大概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默默的陪伴。 真智子很快就平复好了心情,只是眼眶还红着。 她沉默片刻,直到确定白鸟的情绪得到缓解之后才开口说道:“绘麻,可以和阿姨聊聊吗?关于……小白鸟的事情。” 她尽量压低语气,就像是担心会惊吓到好不容易愿意做出改变的女儿。 “我原本也打算和您聊聊的,真智子阿姨。请等我一会儿。” 绘麻想了想,为了安抚住白鸟——主要是担心她又非常直接地说出些戳人心窝子的话,她到厨房端出了一小碗早早准备好的石榴籽塞进妹妹手里,又叮嘱朱利待在妹妹身边,确认没事后才和真智子上了二楼的书房。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后,白鸟手里捧着红彤彤的石榴籽,一点也没有乐于分享的美德,在朱利的注视下非常过分地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还顺手打开了八点档狗血言情剧。 朱利软软地缩在她怀里,任她□□。 完全无视掉了被所有人忽视的麟太郎。 麟太郎也不生气,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和蔼笑容,颇有闲情逸致地和她一起看起了电视里你喜欢我我喜欢他他却喜欢他的古早狗血爱情大戏。 就在白鸟以为他不会自找苦吃地和她搭话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了。 “其实叔叔很开心,至少还有嘟理酱愿意一直陪着那孩子。” “那孩子……是叔叔没有承担起为人父亲的责任,才会让她从小就习惯了照顾自己,不管什么事情都埋在心里默默承受。” “我啊,一直很担心那孩子的性格太过柔软,被欺负了也不会反抗,受了委屈也不会哭闹,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不愿意说出来,这样身为父母的我们又怎么能察觉得到呢?” 越听越感觉不对味的白鸟默默扭头:“……” 偷瞄被抓包之后装出一副若无其事模样的麟太郎:“……哈哈。” 但白鸟什么也没有说。 身为名义上的后辈,她并没有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指责任何人的资格。 她能做的只不过是用自己的方式维护绘麻。 眼前年龄不大却没有一点儿孩子气的少女一言不发,专注地看着电视屏幕里情情爱爱满天飞的电视剧,反倒是让本就和她接触不多的麟太郎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唉。 默默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转移话题,“说起来,嘟理酱似乎是和绘麻就读于同一所国中呢?是都立阳出中学吗?” “是。”白鸟短促地回答,黑亮的瞳孔看了他一眼。 虽然没有开口,却完全能看出‘作为父亲居然连自己女儿就读的中学都需要用询问的语气问出口’的谴责。 麟太郎:“……”强颜欢笑.jpg “之后呢?嘟理酱之后有什么打算呢?” “之后……”她的‘之后’吗? 白鸟垂眸,没有犹豫,“陪在姐姐身边。” 直到物理意义上的‘离开’这个世界。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底清晰地明白——她不属于这里。 ‘总会离开的,无非是早晚的问题。’ 心底有一道声音反复地强调着。 而她能做的,也只不过是在那之前,尽可能的陪着绘麻。 陪着那个,会一次又一次地拉着她的手,在灰暗无光的世界里奔跑的孩子。 “也好。”麟太郎温和地注视着她好一会儿,忽然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一般仰靠在沙发背上,柔和的灯光在视野里晕开,他喃喃道:“真好啊。” 白鸟转头看了他一眼,又默不作声地继续和朱利一起看八点档狗血剧。 不知道真智子和绘麻说了什么,总之,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 白鸟暂时会和绘麻生活在一起。 至于这个‘暂时’的期限到底是多久,谁也没有提。 宣布这件事情的时候,白鸟没有抬头,她慢吞吞地凑到绘麻身旁,两耳不闻窗外事地窝在她身边。 一人一鼠乖巧地依靠着她。 绘麻伸手握住她的手,温暖的体温让她微凉的手也染上了暖意。 垂眸看着牵着自己的手,白鸟唇边翘起了小小的弧度。 果然不管什么时候,被坚定选择的感觉总能轻易让人沦陷。 她赌赢了。 * 四年后。 自从中午接到了一个来自异国的电话后,绘麻就有些心不在焉。 慢吞吞地填饱肚子后,白鸟放下筷子,撑着脑袋看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绘麻,突然问道:“姐姐在想什么?” 捧着松子啃的朱利也看了过来:“吱吱?”小千怎么了? 绘麻咬筷子的动作一顿,抬眸,迟疑道:“爸爸打电话回来了……” “我知道。”白鸟点点头,把她喜欢吃的菜式往她面前推了推,催促道:“菜要凉了,姐姐先吃,然后再把烦恼的事情告诉我吧。” 一直以来都是照顾人那一方的绘麻抿抿唇,不太好意思地把乱七八糟的心绪扔到一旁,在妹妹的监督下吃完了晚饭。 姐妹俩一起收拾好餐桌后,两人一鼠黏糊糊地赖在柔软的沙发上。 液晶显示屏正在播放着白鸟新淘到用来解闷的八点档,叽叽喳喳的叫声和黏黏糊糊的对话完全成为了两人的背景BGM。 “麟太郎先生又做出了什么不靠谱的事情呢?”白鸟毫不客气地问道。 绘麻环着妹妹,把她柔软纤细的身体当成了大型抱枕,闻言轻轻蹙眉,似乎有些苦恼,“嘟理不可以这样说长辈哦。” “好吧,非常抱歉。”非常敷衍且不走心的道歉,她揉搓着朱利蓬松的大尾巴。 绘麻也没有抓着不放,她抚摸着妹妹浓密微卷的长发,丝滑微凉的手感让人爱不释手,“爸爸……决定再婚。” “……嗯。”白鸟仰天长叹,虽说早就知道了麟太郎那家伙不靠谱的程度比起她的生母来说不遑多让,但也没想过仅仅过去了两年他就会再一次选择婚姻。 但转念一想,在她还在的时候发生这种事情,怎么看也比她离开之后才发生这种事情让绘麻独自面对来的好。 “爸爸的再婚对象——美和阿姨据说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拥有一个非常大的家庭。” “哦。”白鸟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绘麻迟疑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和盘托出,“爸爸希望……我们能搬过去和美和阿姨的孩子们一起生活。” “哦……!”白鸟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垂死病中惊坐起,难以置信地看着眉心紧蹙的姐姐,不确定地问道:“一起生活??” 她的动作让差点舒服地睡过去的朱利啪唧一下滑到了地上,一脸懵逼地仰头看着两人。 迎着妹妹难掩震惊的视线,绘麻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姐姐已经和那位女士通过电话了吗?” “没有直接联系,”绘麻摇头,“在爸爸打过来的电话里短暂交谈过。美和阿姨是一位非常温柔慈爱的长辈。” 白鸟敏锐地察觉到了姐姐的异样,清澈透亮的瞳孔里装满了她的倒影。 垂眸,视线落在那双不自觉纠缠着下摆的双手上,不死心地确认道:“姐姐想去吗?” “我……” 看着她头顶上小小的发璇儿,一个屋檐下相依为命地相处了长达七年的时光,绘麻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妹妹,她正想摇头拒绝,白鸟仰头,瓷白的脸上挂着跃跃欲试的好奇,细白的手臂撒娇似的揽着她的腰,“搬过去吧,姐姐。” 白鸟把头靠在她肩侧,散落的长发遮挡了她平静的面容,纤长的眼睫盖住了眼底的神色,她的语气一如往常在姐姐身边时的欢快。 朱利却知道她此时的心情大概不会多么美妙。 “姐姐不是一直很向往和家人们一起生活吗?” “而且,我对这个大家庭也很好奇呢。” 她眸色深深,语气却充满了好奇。 或许应该说,白鸟确实很好奇。 好奇……他们会不会真心地对待她的姐姐。 家庭 在一个天气不错的日子里,她们就这样搬出了这幢居住了七年的房子。 为了节省时间,白鸟干脆利落地打了出租车。 窗边熟悉又陌生的景色飞掠而过,难免带给人些许不舍的愁绪。 白鸟安静地看着窗外,额角靠在冰凉的玻璃上,如墨的眼底却没有丝毫波澜。 车子停在了这一片有名的富人区。 “到了,姐姐。”白鸟眯着眼睛打量着附近,放眼望去,一整排独门独户,无论是隐私性还是宽敞程度都在霓虹极其少见的私人住宅。 绘麻手上拿着记下的地址,闻言看来过去,朱利麻溜地爬上她的肩。 远远就看到了眼熟的车辆驶出,是她们委托的搬家公司。 “走吧,姐姐。”牵起她的手,白鸟就要朝车辆驶来的方向走去。 “好。”握着妹妹温热的小手,绘麻心底的担忧这才散去些许,眉眼藏着的紧张也舒展开来。 这里的房子并不多,具体的地址也很好找。 注视着眼前这扇紧闭的大门,白鸟转头看向姐姐,安静地等待她平复心情,做好心理准备。 顺手薅了一把朱利蓬松柔软的大尾巴。 还没来得及担忧小千就被挑起了怒火的朱利:“吱吱吱!” 白鸟对它的炸毛视而不见,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唇上,另一只手威胁地捏了捏大尾巴上的软骨。 朱利:“吱吱吱吱吱。”可恶的家伙。 深吸一口气,绘麻握紧妹妹的手,抬手摁响了门铃。 大门的隔音性很好,站在门外的她们完全没办法听到一丝一毫门内的动静。 不过门内的人或许一早就在等待她们的到来,没一会儿,厚重的大门在眼前打开,一颗浅粉色的娃娃头探了出来,蜜棕色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她们,稚嫩的脸上写满了好奇。 “是姐姐吗?” 还不等两人回答,他的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小弥,要把门打开哦。” 修长白皙的手握住开了一道缝隙的门框,被称作‘弥’的小男孩乖巧地后退两步,让那只大手顺利地把门拉开。 眼前出现一名顶着深棕色蓬松短发的男性。 长男朝日奈雅臣,没记错的话,职业应该是医生。 那么,他身边的应该就是这个大家庭里最小的孩子——朝日奈弥。 白鸟略带审视的意味看了他一眼,认真地把从麟太郎那里非常不客气地要来的大致讯息和面孔一一对应。 他笑意盈盈,眉眼柔和,一只手搭在小男孩肩上,温和地和她们打招呼。 “你们就是新来的妹妹吧?我是长男雅臣,这是末子弥,欢迎来到这个家。” 猜想很快就得到了证实,白鸟不动声色地划掉脑子列出的名单上的两个名字。 绘麻同样回以一笑,微微躬身,“我是日向绘麻,这是我的妹妹白鸟,请多多关照。” 两人说话的时候,白鸟总会不自觉地习惯性观察出现在身边的人。 一个看起来是个老好人的家伙,还有一个对她们没有恶意的孩子。 这是白鸟对他们的第一印象。 “我是白鸟。”她简短地介绍自己,没有多说什么客气的寒暄。 对于这个庞大的新家庭,她本人并不感兴趣,也不太可能会产生归属感,会来到这边也仅仅只是因为绘麻。 “嘟理。”妹妹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绘麻只好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无奈笑笑,歉意地向两人解释道:“嘟理稍微有些怕生,请不要放在心上。” 雅臣态度依旧温和,笑着摇摇头,“没关系,突然多出来一大群兄弟什么的,小妹一时难以适应是正常的。” 小妹? 白鸟眉头一皱,想说些什么,迟疑片刻,又把到了嘴边的‘请称呼我的姓氏’给咽了回去。 算了。 “你们就是小弥的新姐姐吗?”弥仰着脑袋看着眼前的两个大姐姐,充满期待地问道。 绘麻回以一笑,蹲下身子和他说话,伸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对呀,你叫小弥是吗?” 落后她半步的白鸟突然低头看了看被松开的手,漆黑的眼底划过一丝失落,唇角不自觉压了压,又很快恢复正常。 察觉到她的异样,朱利伸出爪子扒拉了两下她散在肩上的长发,“吱吱?” “要先进来吗?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我先带你们熟悉一下这个家吧?” 温和的声音响起,白鸟抬眼,撞进了一双清润的眸子里。 这家伙刚才在观察她吗? 白鸟眉心微微蹙起,不太确定地想道。 雅臣朝她笑了一下,招手让弥过来,然后才对她们说道:“东西也都搬上去了,不过还需要稍微收拾一下。绘麻和小妹要先收拾还是先熟悉一下这边呢?” 绘麻想了想,回眸看向白鸟,蜜糖棕的瞳孔闪烁着晶亮的光,“嘟理?” 白鸟垂眸,笑了一下,“我和姐姐一起。” “那就先简单收拾东西,然后再熟悉一下这儿,好吗?”绘麻牵起她的手,一如既往的迁就。 朱利敏锐地察觉到了臭白鸟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已经习惯了被忽略的它气呼呼地爬到了绘麻肩上,只留给白鸟一个背影。 白鸟眨眨眼睛,眼底闪过浅浅的笑意,刻意忽略掉浑身上下都写满了‘鼠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的松鼠,理直气壮地霸占了姐姐。 注意到雅臣一直温和地等待着她们,绘麻不好意思地抿唇笑笑,“那就麻烦雅臣先生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雅臣摇摇头,牵起弥的手,调侃道:“既然接下来要作为‘家人’生活在一起,绘麻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哦。” “诶?”绘麻楞了楞,眨眨眼睛,迟疑着开口,“雅臣……哥。” 雅臣笑得一脸温和,“嗯。” “还有我还有我!”大概是察觉到两人之间因为称呼拉近了距离,让气氛轻松了下来,刚才还安静乖巧的弥举起手,孩童的奶音活泼又可爱,“小弥也要小弥也要!” 绘麻同样笑着叫了他一句,“小弥。” “好耶!”心愿得到满足的弥看起来开心地不得了,他捧着肉乎乎的小脸,“阿雅!绘麻姐姐!还有……白鸟姐姐。” 小孩子的直觉总是最敏锐的,似乎是意识到白鸟不会像第一个姐姐一样这么好相处,弥兴奋的声音在称呼她时肉眼可见地低了下来。 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还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偷瞄这个冷淡的姐姐。 白鸟垂眸看了他一眼,正好把他偷瞄的小动作逮了个正着。 出乎意料的,她不算热情但也绝对不能称之为冷淡地应了一声:“嗯。” 弥眼睛里的光瞬间亮了起来,仰起小脸朝她露出了超大的灿烂笑容。 仿佛只是好奇,白鸟抬手戳了戳他肉乎乎的婴儿肥,葱白的指尖在他脸颊上戳出了一个小小的坑,指腹触碰到的肌肤绵软柔嫩。 ——有点像熟透了的水蜜桃,一戳一个洞。 不知为什么,白鸟脑海里浮现出这么一个无厘头的想法。 回过神来,那孩子还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期待地看着她。 白鸟动作一顿,略微有点儿留恋地收回手,摸摸平坦的小腹。 有点想吃水蜜桃了。 无视掉那双瞬间黯淡失落的大眼睛,白鸟非常顺手地拎起姐姐肩上分量不轻的朱利塞到他怀里。 像是安抚,又像是敷衍,“陪他玩儿。” 祸从天降的朱利:“……吱?”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绘麻笑眯眯地看着三个斗智斗勇不分胜负的‘孩子’,在被松鼠控诉的视线锁定之前若无其事地转过头继续和雅臣闲聊。 同样把两人一鼠的互动尽收眼底的雅臣没忍住笑了出来,深褐色的眸子流淌着柔和的光。 “一楼是大厅,主要活动的地方,二楼主要是兄弟们的房间,大门的电梯可以直达二楼。”四人乘上电梯来到二楼,通过二楼的走廊可以看到一楼的客厅,雅臣向两人介绍。 绘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非常大的、足以容纳二十人的大客厅赫然在目:“好、好大的家……” 白鸟随意扫了一眼,不甚感兴趣地低头看两个小家伙互相折磨。 确切来说,是朱利单方面的敌视对方,另外一只人类幼崽看起来可开心得不得了呢。 “吱吱吱吱吱!”人类幼崽什么的,最麻烦了! “哇,尾巴也毛茸茸的,好舒服!小弥好喜欢!” “吱吱吱!”像是受到了鼓舞,前一秒还炸毛的松鼠充满自信地挺起小胸脯,蓬松的大尾巴在身后摇来摇去,鼠脸上写满了骄傲。 “好可爱!”弥抱紧怀里又软又暖的小松鼠,爱不释手。 朱利还没来得及展示自己油光水滑的皮毛,就被狠狠地搂进了怀里。 嗅着这只人类幼崽身上的奶香,它生无可恋地放弃了挣扎。 “噗哧。”白鸟没忍住笑出了声。 正在交谈的两人被吸引了注意力,下意识朝声源看来。 朱利艰难地转头脑袋,看清她眼底未散的嘲笑时瞬间炸毛:“吱吱吱吱吱!”你这个没良心的臭鸟!! 和小松鼠玩得正欢的弥仰头看了过去,撞进新姐姐那双好看又明艳的黑眸里,看清她眼底的笑意时,小脸一热,突然害羞起来。 他讷讷地松开搂着松鼠的手,挣脱牵着自己的大手,慢吞吞地挪到白鸟身旁,仰起小脸,朝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姐姐,好看!” 属于孩子的,直白而又不加掩饰的喜欢。 白鸟伸手拎起朱利后颈皮,把它扔到自己肩上,被无情嘲笑了的松鼠掩耳盗铃地把黑发扒拉到自己身上,试图藏起来。 尖利的爪子不经意拉扯到发丝,头皮传来刺痛,细微的疼痛在她的身上瞬间放大了数倍—— 额角冒出无数个代表怒气值的‘#’,白鸟咬牙切齿:“再乱动我就把你这家伙扔出去。” 扭动着胖乎乎身体的松鼠显然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柔软的身体猛地僵直,一动也不敢动。 白鸟来不及回应小幼崽的热情,抬手敷衍地拍拍他的脑袋——手感不错,而后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和被长卷发缠绕住的鼠可怜兮兮地看向绘麻,眼泛泪光: “姐姐……” “怎么啦?”绘麻仔细一看,还没来得及讶异就已经习惯性地上手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脊背,“朱利别动,会弄疼嘟理!” 她的语气难得的带上了几分严肃。 被缠住、感觉寄几难以fu吸的朱利一动也不敢动:“吱吱吱……”怪它太过于得意忘形以至于忘了嘟理超级宇宙无敌发达的痛觉神经了。 安抚住朱利和妹妹,绘麻牵着白鸟,三下五除二就把被网住的朱利捞了出来,还顺手把妹妹乱到炸毛的长发捋顺,最后才满意地拍拍手。 丝毫没感觉到痛楚的白鸟摸了摸柔顺的脑瓜子,忽然笑了起来,下垂的眉眼如同初春苏醒的花苗,春风吹动了眼眸里的水波,瓷白的小脸霎那生动了起来。 “谢谢姐姐。” 白鸟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直白而坦率地流露出纯粹的情感。 绘麻对妹妹前一秒懒懒散散,下一秒拨云见日的情绪变化早已习惯,就连因为犯了错而不敢吱声的朱利都探出小脑袋,扒拉着她的手指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这个刹那盛开的笑容落入了笑而不语却一直在关注着她们的雅臣眼里,他常年挂在脸上的温和笑容渐深,棕褐色的眼瞳闪过浅淡的光亮。 弥眼巴巴地看着两人,直到亲眼看着绘麻把白鸟的头发‘解救’出来后才欢呼雀跃地一蹦一跳。 绘麻笑着摸摸他的头,白鸟收起笑容,像是才想起‘罪魁祸首’似的,抬手把姐姐肩上安静如鸡的朱利拎过来,屈指弹了它一个脑瓜崩。 捂着隆起大包的脑袋敢怒不敢言的朱利泪眼汪汪,下一秒就被无情的白鸟随手扔到了弥怀里。 雅臣默不作声地观察着看起来相处的非常和谐的几人,忽然笑了一下。 看来,是两位可爱的妹妹呢。 妹妹 这是这个装满了雄性的家第一次迎来‘妹妹’这种只能活在他们想象里的生物。 非常难得的,一向因为忙碌而难以集齐的大家庭居然几乎都在接到通知后老老实实地回到了家里。 较之普通家庭而言大得不正常的客厅陆陆续续塞满了人。 白鸟知道绘麻想要努力融入这个家,她对此表示了支持,并告知对方不需要照顾她之后,就带着朱利随意地占据沙发的一角继续看起了没来得及看完的狗血爱情剧。 一边看一边小声地和朱利吐槽,朱利也分外投入地用听不懂的吱吱声回应她。 一人一鼠和身边逐渐热闹起来的氛围格格不入。 倒也不是没有想要搭话的家伙——只不过都被白鸟疏离又礼貌地拒绝了。 ‘这里或许会是她离开后绘麻常住的地方。’ 抱着这样的想法,白鸟对这群不会产生什么交集的npc保持了‘良好’的社交距离。 并没有像平时在学校里遇到拦路告白或者自来熟的家伙时一样非常自然地漠视掉他们。 这样的反常反而让知道她本性多么恶劣的朱利稍微有些不习惯。 “吱吱吱吱。”你不对劲。 亲眼看着她没有表露出一丝不耐烦地听着那个叫做弥的孩子手舞足蹈地说话后,朱利突然肯定地看着她说道。 白鸟倒是听不懂松鼠语,不过她多少能猜出这颗小脑袋瓜里一天天在想些什么。 把献宝似的弥哄走后,她屈指在那颗小脑袋瓜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眼睛里明晃晃地印着‘闭嘴’两个大字。 朱利抱着头上蹿下跳,看了眼厨房里忙忙碌碌的绘麻,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小恶魔,气呼呼地扭过头。 白鸟忍俊不禁,浅浅地笑了一下,薅了一把它蓬松的大尾巴,突然问道:“朱利,你会陪着姐姐吗?” 朱利不解地看向她,拍拍小胸脯,肯定地点点头:“吱吱。”当然。 它察觉到不对劲,“吱吱吱?”怎么了? “没什么。”认真地看了它几秒,白鸟摇头,戳了一下它的爪子,若有所思地说道:“真是让人难以信服的男子气概啊——说起来朱利你是雄性没错吧?” 朱利气急:“吱吱吱吱!!”居然不相信鼠! 白鸟毫不客气地笑了起来,丝毫没有在意向她投来的探究视线。 对于不在意的人,她向来不近人情到漠然的程度。 她不在意他们,却没办法阻止他们对于这个看起来就不好相处的妹妹的好奇。 面前投落一片阴影,正在插播广告的大屏电视完全被挡住了。 白鸟抬眸,小脸因为仰望的动作少了几分冷淡,“?” 站在她面前的,是穿着非常眼熟的学院制服、顶着一头张扬红毛的少年。 对上他不善的眼神,白鸟眨眨眼,稍微检索了一下记忆,很快就搜索出了和他符合的信息。 嗯……张扬的红毛,是朝日奈侑介没错了。十一男,目前就读阳出高校——等等,阳出高校? “你——”侑介眼神不善地看着眼前这个据说是低年级最难以攻克的高岭之花,“和那家伙就是美和再婚对象的女儿?” 那家伙? 白鸟眉头一皱,同样语气不善,“请问,你口中的‘那家伙’指的是谁?” “当然是——”他的音调陡然升高,却又在触及她皱成一团的眉心时不自觉压了压,“算了。” 他不自在地摸摸鼻子,自暴自弃道:“总之,我是绝对不会承认的——突然冒出来的家人什么的。” 暗恋的同班同学突然变成姐姐什么的,想想就有够火大的。 “我想,”白鸟直截了当:“这样的话你或许应该到你的母亲面前去说。” “顺便一提,如果你因此让姐姐感到困扰,就稍微做好被为难的心理准备吧。” 明明说着威胁的话,那张瓷白的小脸上却洋溢着甜腻的笑意。 和在学校里看到的样子截然不同。 侑介知道这家伙——他的意思是,眼前这名多出来的‘妹妹’,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倒不是说她有多么的高调张扬,恰恰相反,她本人除了每天雷打不动地到高二的年级楼下等日向之外,不参加校园祭也没有加入任何一个社团,简直低调到了无欲无求的程度。 尽管如此,和她相关的流言还是能迅速蔓延正所学校,论坛里提到她的帖子更是数不胜数。 尤其以成绩和追求者最为出名。 间歇性夹杂着关于‘高岭之花白鸟其实是个和校外不良团伙混在一起的不良少女’之类空穴来风的传言。 侑介看着眼前这张冷淡的脸,完全不知道那种谣言究竟是怎么传出来的——就算是说着威胁的话,眼前这家伙和不良什么的也根本就不搭边啊。 大概是他的视线停留时间太长,白鸟皱眉,想要说什么,却被另一道插入他们谈话的声音打断了。 “哦呀,侑介长大了,居然背着哥哥我接近小妹。” 轻浮的声音,这是白鸟对他的第一印象。 紫黑色的僧侣袍,金色的发打理地很好,两缕发丝顺着修长的脖颈线条垂在肩上,眉眼深邃,琥珀色的眼眸荡漾着笑意。 据她所知,可以和‘僧侣’搭上边的,大概只有这个大家庭的三男,朝日奈要。 “要、要哥!”刚才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侑介被这么一调侃,血气瞬间上涌,整张脸都要和头发融为一体的红了。 “嗯哼。”要敷衍地应了一声,视线落在白鸟身上,“如果这个单细胞的家伙说了什么失礼的话,可以告诉哥哥哟。” “作为侑介尊敬的哥哥大人,我一定好、好、教、育、他。” 侑介满头黑线地看向目露凶光的兄长,可以说是非常火大:这个重音是怎么回事啊喂——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这家伙到底是谁的哥哥啊可恶! “好的。”白鸟毫不客气地打小报告,“他刚才说了‘绝对不会承认我和姐姐’这种失礼的话,请务必好好教育。” 两人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回答,要顿了顿,继而笑意越深——不得不说,这个看起来就不太好相处的小妹还真是给了他不得了的惊喜呢。 说完,白鸟也没打算执着于这件事,她认真地在心里的小本本上记了一笔,然后拎着看她兴风作浪看得津津有味的朱利转移阵地。 踩着柔软的家居鞋,她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探头去看。 光秃秃的门框突然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系着围裙正在煮味增汤的右京动作一顿,按耐住想要揉一把的欲望,空闲的手下意识推了推眼镜,冷静道:“你好,初次见面,我是次子右京。” 白鸟顿了顿,似乎是也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场面——其实是正在检索人物信息。 淡金色的短发梳理地非常干练整齐,眉眼冷峻,优越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精英感十足的无框眼镜,禁欲的黑色衬衫外套着居家的围裙,袖子挽起,居家好男人的气息中和了过于理性的疏离感。 朝日奈右京,次男,职业似乎是……律师?总觉得莫名有几分熟悉的气息。 “在找绘麻吗?”看她不说话,还以为她也被吓到了的右京开口试图缓和气息,奈何没有和‘妹妹’相处的经验,只好把话题转移到因为一起下厨所以稍微熟稔了一些的绘麻身上。 正巧另一边帮忙切菜的绘麻也注意到了这边,背对着门口的她回头,就看到了门框旁探出的两颗脑袋。 一颗黑色的大脑袋,还有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她忍不住笑了笑,在家时一人一鼠也常常会坐在餐桌旁乖巧地陪着她,不过因为白鸟特殊的体质,绘麻担心她会粗心地弄伤自己,平时也只会给她安排类似于洗菜之类简单的工作,从根源上杜绝她和利器的接触。 “嘟理怎么到这儿来啦?”她把切好的菜撞进瓷碗里,走过来交给右京,顺带介绍,“这是右京先生,这是白鸟,我的妹妹。” 右京分心照顾着锅里的味增汤,却也没有忽视眼前的少女在看到绘麻的一霎那脸上绽放的灿烂笑容,清泠泠的黑眸浮现点点光芒,就连头发丝都毫不吝啬地传达着喜悦。 “姐姐。”白鸟笑眯眯地应了一声,举起手里拎着的毛茸茸不明物体,甩锅道:“朱利说想见姐姐。” 无辜躺枪的朱利:“吱吱吱吱吱!!”可恶的嘟理又在拿它当挡箭牌!! 它闹腾的幅度稍微有点大,白鸟险些没拎住他,手臂一沉,差点磕在突起的门框上,她也不恼,低头笑眯眯地看着它:“我还没喝过松鼠熬的汤呢,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姐姐和右京先生觉得呢?” 突然被CUE的右京淡定又不那么淡定地推推眼镜,点点头,“类似的料理确实不多。” 对上‘妹妹’这种陌生生物笑盈盈的眼眸,他再一次推了推眼镜,淡定地补充道:“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相关的烹饪方法。” 果然很靠谱——白鸟脑海里莫名浮现出这样的想法,出于这股无法追溯源头的熟悉感,她回以一笑,然后低头看着在她怀里缩成一团安静如鸡的毛茸茸,满意地点点头。 ‘能看到这样活泼的妹妹真是太好了。’ ‘妹妹这种奇妙的生物真是太可爱了。’ 今天才正式产生交集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想着。 偏爱 长餐桌上,满满当当地坐了十二个人。 虽然说不上神思不属,但多少有些心思各异。 唯一认真用餐的白鸟对落在身上的视线置若罔闻,慢吞吞地吃掉面前的饭菜后,端起热乎乎的味增汤喝了一口。 温热的汤汁涌入口腔,醇香浓厚的口感让她眼睛一亮,小口小口喝光。 放下碗,碗底在木质桌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抬眼就对上了姐姐的视线。 “好喝吗,嘟理?”绘麻笑眯眯地问。 白鸟回以一笑,点点头,“好喝。” 在绘麻面前,她总会直率地表达所有的情绪。 总觉得,有些话与其扭扭捏捏地藏在心里、藏在捉摸不透的眼睛里,还不如大大方方、理直气壮地告诉对方。 白鸟不知道这种奇怪的念头为什么会在心底盘桓,久久不散,而且总有一丝丝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但她向来相信自己的判断。 ——就像最初的时候,她宁愿接收无止境的‘治疗’,也不愿如名义上的母亲所愿‘变成’正常的孩子一样。 她总觉得,一旦妥协,就会失去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她不能失去那样东西,所以她选择接收那些所谓的‘治疗’。 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尽管她从不会为自己的选择后悔,也不想过多地回忆那些于她而言可有可无的过往。 用餐完毕,帮忙收拾好桌上的餐具后,绘麻温柔地牵起坐在椅子上等她的妹妹来到客厅。 偌大的客厅不复空旷,所有人都默契地聚在一起。 白鸟见过的雅臣和乖巧的弥窝在一起,小声地说着什么,粉粉的小脑袋时不时看向她们;脱掉了围裙重新恢复精英范儿的右京难掩疲倦地松了松领带,凌乱的黑色衬衫少了几分禁欲,多了点儿旖旎的气息; 身穿紫黑色僧侣袍的高大男人眉眼含笑地看着她们,毫不掩饰自己的兴趣;模样相似外型不同的双子懒洋洋地坐在一起;长发打理地干净整洁,衣着打扮看起来倒像是造型师的男性目光呆滞,似乎在发呆;身边是灰黑色寸头、外表看起来非常健康阳光的少年; 稍微远一些的沙发上还坐着一名五官精致、眉眼忧郁的少年;旁边的红毛闷闷不乐地坐在角落的单人沙发上,盯着扔在一旁的书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太好意思地带着若无其事的妹妹坐在中间刻意被空出来的沙发上,绘麻轻轻握紧掌心的小手,刚才不知道躲在哪里啃松果的朱利叽叽喳喳地冲进她的怀里。 “吱吱吱吱吱。”小千你回来啦。 “味增汤,是右京先生的功劳哦。”摸摸朱利的脑袋,她小声地在白鸟耳边说道。 绘麻不会强迫妹妹迅速地接纳这个新的大家庭,但她希望妹妹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感受到善意。 只有那样,才能冲散掉一切她不愿提及的过往。 “这样吗?”白鸟的视线搜寻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淡金色短发、半框眼镜的男人身上,朝他友好地笑了笑。 唇边孤零零的梨涡偷偷绽放,又悄然消失。 霎那间,就像平静的湖面不知被谁投下了一颗石子,顿时掀起了难以想象的波澜。 格外宽敞的餐桌上,或明或暗关注着两人的视线顿了顿。 “啊呀。”不合时宜的调笑声响起,“右京哥真狡猾,一下子就超车了呢。” 没有听过的声音,被抱在怀里的松鼠瞬间进入了备战状态。 白鸟顺着声源望去,一头张扬的白毛映入眼帘,暗色的眼眸弯起,眼尾处一颗浅浅的褐色小痣让他看起来格外色气。 没记错的话,朝日奈椿,五男。 察觉到她的视线,椿弯了弯唇,抬手朝她挥挥,“虽然有些吃醋可爱的妹妹们直到现在为止才看见身为哥哥的我,但尽管这样人家还是开心的不得了呢。”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好像要死掉一样——”他夸张地转头握住身边人的一只手,覆在胸口,“梓快帮我看看,心脏是不是跳得非常、非常快?” 被称作‘梓’的男人毫不留情地抽出手,反手就对着他的脑瓜来了一拳,无视掉泪眼汪汪兄长,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如出一辙的面容上神色冷淡疏离,“抱歉,椿这家伙说话不过脑子,我代替他向你们表示歉意。” 亲眼目睹了‘手足相残’画面的绘麻显然吓得不轻,连连摆手,“不不,请不要在意。” 朱利手舞足蹈:“吱吱吱吱吱!”揍他!紫毛揍他! 白鸟伸手弹了一下它的尾巴——这家伙真是十年如一日的闹腾。 眼镜男——梓微微颔首,视线落在静默不语地打量着他的少女脸上。 那双格外清透的黑眸安静地注视着他,像是在审视着什么,又像是纯粹的好奇。 朝日奈梓,六男,从长相上看,两人应该是同卵双胞胎。 白鸟收回视线,她向来不会让姐姐为难,没什么表情地摇摇头,没有说话。 绘麻这才想起,因为一开始就自告奋勇到厨房帮忙打下手,在那之后似乎就一直把自我介绍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抱、抱歉……”大概是没想到初入这个家的第一天就犯了这么大的迷糊,她稍微有些拘谨地捏住了衣服下摆,一只暖呼呼的手突然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她手里。 绘麻抬眼看去,望进了妹妹清澈透亮的黑眸里,她安心了许多。 “我是日向绘麻,这是我的妹妹,白鸟。今后……请多多关照。” 和往常一样介绍着自己,绘麻和往常一样只介绍了妹妹的姓氏。 那一次的谈话——发生在两年前的谈话,强忍着泪水的女人把倾注了所有爱意的孩子送到她的身边的同时,也把点点滴滴的、关于那个孩子的一切都告诉了她。 直至今日——哪怕在四年前,与爸爸分开后不久,真智子阿姨就重新步入了婚姻殿堂,绘麻依旧坚定地认为,真智子阿姨深深地、热切地爱着嘟理。 但她同样无法对真智子阿姨所做的一切视而不见——身为姐姐,她无法理性地看待那一段不知该如何形容的过往。 她能做的,只不过是给她所爱着的孩子最温柔的爱意。 她会努力地把那些嘟理抗拒的、不喜欢的清扫出她的世界。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一向不爱和陌生人交流的嘟理眨眨眼睛,破天荒地主动颔首,“请多多关照。” 掌心里的手轻轻地捏了捏她,像是独属于这孩子的、特别的安抚。 心底仿佛升腾起一团燃烧的火焰,一点一点熨烫全身,绘麻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 ——无论怎么样,她们拥有彼此。 那就足够了啊。 “朝日奈要,我的名字。”身穿僧侣袍的男人亲昵地称呼着,蜂蜜般黏稠的瞳孔荡漾着柔情似水的波纹:“绘麻,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可爱的妹妹?” 看到要的一瞬间,朱利整只鼠都炸成了毛团:“吱吱吱吱吱!”老不正经的臭和尚! 很少和父亲之外的男性接触的绘麻难以招架地红了耳尖,“可、可以。” “吱吱吱吱吱吱!!”不可以!不可以!!! 要唇边的笑意渐深,“那么,可爱的绘麻可以叫一声‘欧尼酱’吗?” 还没等憋红了脸的绘麻开口,另一道轻浮的声音插了进来,“什么嘛,要哥你这家伙不要自作主张地抢走欧尼酱的称呼啊!” “吱吱吱吱吱!”这家伙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明明,可爱的妹妹们的‘第一次’,应该属于我和梓才对——”椿还没说完,就遭到了重击。 “吱吱吱!吱吱吱!”打得好!打得好! 耳边一会儿是柔情缱绻的男性嗓音,一会儿是松鼠尖利的叫声,白鸟支着下巴,视线在两者之间游移不定,犹豫着是把鼠扔回房间免得它霍霍自己的耳朵呢,还是让它留下关键时刻放鼠挠人呢? 不过,在那之前—— 她抬眸看向你一言我一语的两个轻浮家伙,浓淡相宜的眉眼恹恹地耷拉着,眉心微微皱起。 “如果不想让姐姐为难,就请不要说出这种会让姐姐感到困扰的话。” “请为刚才失礼的言语向姐姐道歉。” 她认真说道。 就像绘麻保护着她一样,白鸟也会用自己的方式维护绘麻。 角落里的侑介撇撇嘴,被那个不识好歹的家伙呛声之后就一直盘桓心头的不满淡了许多,甚至在看到要哥和椿哥碰了一鼻子灰之后有些幸灾乐祸起来——这么看来,那个冷冰冰的家伙果然不是在针对他。 “要哥和椿哥!”小小的身影腾腾腾跑到她们面前,双手叉腰气鼓鼓地看着眼前两个不省心的哥哥,肉嘟嘟的小脸鼓了起来:“不许欺负姐姐!” 白鸟揪揪松鼠毛,低着头,仿佛刚才语气冷然的人不是她一般。 “哎呀呀,看来小弥已经学会要保护好女孩子的绅士品格了呢。” 明明被毫不留情的话语刺了一番,要却像没有察觉道白鸟的抗拒一般,伸手摸摸弥的头安抚了几句,那双蜂蜜色的眼眸看向她们,依旧是溺死人的温柔。 “抱歉抱歉,是哥哥我稍微有些心急了呢,让可爱的妹妹们感到不适果然还是身为哥哥的我的失职呢。” 顶着一脑门的大包,椿难得正经地向两人表达了歉意:“抱、抱歉,说出那种话的我果然还是太过得意忘形了。” 白鸟对他们的态度并不在意,甚至于,他们的言语乃至行为都无法对她产生影响。 能让她在意的,只有—— “姐姐。” 白鸟轻轻拉住她的手,澄澈黑亮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她,冷淡又极致温柔的瞳孔里倒映出小小的人影,旁若无人地依赖着她。 那是纯粹的、独一无二的眷恋。 从未与‘妹妹’这种生物接触过的朝日奈家的兄弟们,在这一刻格外清晰地认识到: 被那双眸子所注视着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绘麻一个人而已。 真是纯粹到,让人难以避免产生嫉妒的偏爱啊。 不知是谁这么想着。 上学 翌日。 稍微有些凌乱的房间里窗帘紧闭,昏暗的光线下依稀可见床上隆起的小山包。 枕边的手机嗡嗡地震动着,试图叫醒赖床的主人。 眼皮沉重、脑子装满了浆糊的白鸟眯着眼睛,恶狠狠地按掉了响个不停的闹铃。 “好烦……不想早起……” 可恶,到底为什么还要让她重新体验一次早起上课的痛苦啊—— 等等,重新? 乱糟糟的大脑瞬间清醒,白鸟咻地一下翻身坐了起来,撑着脑袋想要捕捉刚才那一瞬间的思绪。 ‘重新’……是什么意思? 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一般会产生这种想法的人,应该都是已经脱离了学生生涯的家伙吧? 所以说—— “……算了。”掀开被子,□□的双足踩进柔软的家居鞋里,白鸟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放弃了深究的打算。 ——总会知道的。 她并不需要为此烦恼。 踢踏着棉拖走进房间里自带的小浴室,白鸟三下五除二收拾好自己,又慢吞吞地套上学校的制服,拎起桌子上轻飘飘的好像什么也没有装的包搭在肩上,就打开了房门。 斜对面的房门也正巧打开。 和制服外套随意搭在肩上,衬衫要扣不扣松松散散,满脸写着‘不要招惹我’的红毛碰了个正着。 对方显然也没有想到会碰见她,臭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拎出棒球棍去收保护费的表情几经变化,最终定格在了‘迟疑’和‘别扭’之间。 侑介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又挠了挠头,不知道怎么开口。 白鸟对他复杂的心理活动视若罔闻,关上房门,拎着包从他面前路过,脚步停在了隔壁紧闭的房门前。 屈指敲了敲,预料之中的没有动静,她也不气恼,正打算下楼去看看,下一秒,紧闭的房门在她眼前打开,门内却空无一人。 她熟练地视线下移,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只胖乎乎的灰白松鼠。 “早,朱利。”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清晨的嗓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姐姐呢?” 朱利自觉地顺着她伸出的手窝进她的怀里,解释道:“吱吱吱吱吱。”在楼下准备早饭。 白鸟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随意点点头,抱着一大团暖手的工具鼠走向楼梯。 一人一鼠完全无视掉了身后不断散发着不善气息的家伙。 熟门熟路地来到厨房,白鸟照常探出脑袋朝里看,这一次倒是没闹出什么乌龙。 “姐姐,早~”白鸟毫不吝啬地朝亲爱的姐姐大人散发出小太阳一般的灿烂笑容。 带着围裙熬粥的绘麻闻言朝她看来,蜜糖棕的眼眸弯了起来,“早,嘟理。” “到餐桌旁等一会儿哦,早饭很快就好。” 白鸟乖巧点头,抱着朱利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撑着脑袋发呆。 大概是初到乍来的原因,白鸟昨晚完全没有休息好,水朦朦的眼睛下面挂着两团显而易见的青黑色。 “哟,小妹,早。” 轻佻的声线打断了她混沌的思绪,白鸟应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僧侣服。 她眨眨眼睛,短促地应了一声,“早。” 要的视线停留在她眼下的青黑上,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就看到那颗黑乎乎的脑袋已经非常不留情面地把脸转到了背对着他的方向。 就差在身上贴满‘不要和我说话’几个大字。 要扶额低笑,这是记仇了吧? ——不过,可爱的妹妹就连拒绝男人的样子都迷人得不得了呢。 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听起来不止一个人。 白鸟却不为所动,抱着朱利,眯着眼睛津津有味地看着半开放式的厨房里绘麻忙碌的身影发呆。 揉着眼睛被雅臣牵着下楼的弥在看清坐在餐桌旁的身影后,瞌睡虫都跑光光了,瞬间挣脱雅臣的手,迈着小短腿蹬蹬蹬蹬跑到白鸟身旁,仰着小脸,水汪汪的大眼睛渴望地看着她。 “嘟理姐姐,早~” 白鸟收回视线,迟钝地眨眨眼睛,一点也不客气地伸出一根手指不轻不重戳了一下他的额头,拒绝道:“不可以这样称呼我。” “诶——”弥捂住被微凉的指尖戳过的地方,不解:“为什么呀?绘麻姐姐明明也是这样子叫的呀。” 白鸟才不打算和小孩子讲道理,她理直气壮地敷衍道:“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不过你可以叫我白鸟姐姐。”然后在他再问出为什么之前眼疾手快地怀里暖呼呼的热源塞到他怀里,毫不留情地卖队友:“陪他玩儿去。” 正打算在她怀里睡个回笼觉的朱利:“……吱吱。”臭鸟。 孩子的注意力是很容易被外物所分散的,弥的注意一下子就被怀里又暖又软的毛茸茸吸引过去了。 白鸟乐得清闲,撑着脑袋正打算继续发呆,眼前忽然投落下一大片阴影。 她抬头一看,有些眼熟。 “早上好,昨天晚上没休息好吗?”雅臣脸上带着些许担忧。 白鸟摇摇头,“还好。” “如果有哪里不舒服请一定要和我说。”他叮嘱道,“虽然只是儿科医生,但一些小问题我还是可以帮得上忙的。” “好的,谢谢。”白鸟礼貌道谢,语气依旧冷淡。 雅臣笑笑,倒也没放在心上,拉开一把离她不远的椅子坐下,看起来有些困倦。 顶着一头张扬红毛的侑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坐在了餐桌旁——虽然是距离她直径距离最远的位置。 不过白鸟并不在意,漆黑的眼眸百无聊赖地环顾着这个大家庭的成员。 目前为止还没有接触过的,总喜欢独自发呆、偶尔会朝朱利和姐姐投来奇怪视线的长发男人,十男琉生,没记错的话是造型师;看起来一点也不想和她们接触的运动型青年,九男,昴;以及看起来温温柔柔,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让白鸟觉得违和感十足的精致少年,十男祈织,按照年纪算大概率是学生。 这样一个庞大复杂且容纳了各行各业的大家庭,就算是白鸟也不得不叹为观止。 对他们的母亲——也就是麟太郎的再婚对象,姐姐口中的美和阿姨稍微有些好奇了呢。 不过白鸟并没有主动接触这些家伙的欲望。 比起‘接触’,她更重要的目的是‘观察’。 “好啦,嘟理快去洗手。”绘麻带着隔热手套,端着热气腾腾的粥出来。 白鸟的视线莫名在那双橘色花纹的隔热手套上停留了几秒,她眨眨眼睛,眨掉眼底浅浅的疑虑,伸手把桌子上的隔热垫拿过来放在桌边,亲眼看着姐姐小心地把装着热粥的瓷碗放在上面后才放心地走进厨房洗手。 洗好手出来,她正好看到从楼上下来的双子。 看到她,前一秒还在打哈欠的椿一扫困意,热情地打了个招呼:“早上好,可爱的小妹~” 他身旁的梓也微微颔首,“早。” 白鸟不算冷淡但也没有多热情地回了一句‘早’之后就松快地走到姐姐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因此没有看到高大的男性苦恼地揉乱了蓬松的白毛,眼底浅浅的苦恼一闪而过。 绘麻没有注意到刚才的小插曲,她正弯着腰摆放碗筷,微垂的眉眼让她看起来格外温婉。 白鸟撑着下巴看着她,察觉到妹妹的视线后,绘麻微微抬眼询问地看了过去。 眉眼疏离的小脸在捕捉到她的视线后毫不吝惜地朝她展露笑容,小梨涡若隐若现,渣男似的口花花:“果然,一想到这么温柔好看的姐姐在未来也会拥有恋人就会非——常嫉妒啊。” 绘麻失笑,对妹妹玩闹似的调侃习以为常。 其他人却不那么想。 ‘妹妹’是他们从未接触过的人物角色,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诚然,新加入这个家庭的两人之中,温柔羞涩的绘麻完全符合他们所有关于‘妹妹’的想象。 与之相比,另一个‘妹妹’就显得格外……特别。 特别到几近于离经叛道的程度。 和性格温良、料理水平不错的绘麻截然不同的存在。 她不温和,却满心满眼地装着一个人; 她冷淡疏离,但也会露出纯粹灿烂、稚子一般的笑容; 她置身事外,却会为了维护在意的人态度强硬; ——这个特别又特殊的‘妹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呢? ‘人只会对能看见的事物产生欲望。’ 亲眼看着眼前出现一份纯粹又热烈的‘在意’,身为人类的劣根性难免蠢蠢欲动,想要—— 被那双眼睛的注视着、凝望着、依赖着。 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好奇的种子不经意间播撒到肥沃的土壤里,静静地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 “该用餐了,大家。”□□属性的精英律师脱掉身上的围裙后,又恢复了干练。 懒懒散散的一大群人就坐后,宽敞的餐桌瞬间拥挤了起来。 白鸟认真地喝着碗里热腾腾的肉糜粥,腹部暖洋洋的,不知道为什么,每当进食后的饱腹感总能让她的心情好上不少。 来到这个大家庭的第一顿早饭就这样在静谧中度过。 绘麻把妹妹的餐具收拾好,白鸟则是揉着鼓鼓的肚子慢吞吞地走到客厅的沙发旁,把刚才随手放在这里的书包和姐姐的包一起拎在手里,然后到玄关处穿鞋。 一切准备就绪后,她这才从依依不舍的小弥手里接过一脸生无可恋、就差口吐白沫的朱利。 冷酷地戳了戳歪倒的松鼠脑袋,“朱利,你回房间待着还是和我一起去学校?” 朱利顿时来了精神:“吱吱吱吱吱!”我要和小千在一起! “不行。”干脆利落地拒绝,白鸟凭借多年相处积攒的了解轻而易举地破解了加密的松鼠语:“不可以打扰姐姐学习。” “而且,你这家伙一定会让姐姐分心照顾的。” 她毫不留情地戳破鼠的幻想。 “吱吱吱QAQ”坏嘟理! 斜睨它一眼,白鸟谁收把它塞进了自己的包里,“好好待着,不许随便发出声音。” 安顿好朱利,白鸟抬头看向站在面前似乎有话要说的右京。 右京推推眼镜,微微一笑,尝试让自己看起来柔和一些,“考虑到从家里到阳出高校的路线或许你们还不太熟悉,正好侑介也在那所学校就读,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让他暂时负责陪同你们上下学。你觉得呢,小妹?” 白鸟微微抿唇,还没开口,右京又下意识推了推眼镜,补充道:“这件事我已经事先征求了绘麻的意见,她似乎没有异议。” 白鸟:“……”果然精英男什么的最讨厌了。 “我听姐姐的。”直视着那双藏在镜片后略微有些紧缩的瞳孔,白鸟想到了什么,习惯性地歪了歪头,如墨般的长发瀑布似的垂落,“——前提是,侑介同学对此也没有意见。” 她可不想和一个满嘴嚷嚷着‘绝对不会承认她们’的家伙同行。 如果那个红毛敢在姐姐面前说出什么会让她难过的话,白鸟绝对会把板砖塞进制服包里抡他丫的。 绝、对。 电车 早上的电车稍微有些拥挤。 一条对两人而言全然陌生的路线,以及——对两人而言算不上熟悉的‘同伴’。 轻巧地一跃而上,人群之间的空隙完全足够容纳下一个小小的她。 白鸟稳住身子,像站台上的绘麻伸出手,“姐姐,这儿。” 说了无数次让她注意安全不需要担心自己的绘麻无奈摇头,顺着她的心意牵住妹妹的手,转头看向面色不善的同班同学:“侑介君?” 侑介原本以为那个看起来就非常懒散的家伙一定会是这趟电车上被照顾的那个,没想到这家伙的动作熟练到让他完全没有施展的余地。 他闷闷不乐地反手把手提包甩到肩上,恹恹地掀起眼皮,正要迈开脚步,却正巧看到黑发黑眸的少女忽然看了他一眼,微微下垂的眼尾挑起戏谑的弧度。 他顿觉不妙,这种看好戏的表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喂—— 下一秒,肩上搭上一只温热的大手,重重地拍了拍他。 侑介可疑地停顿了几秒,迟疑着回头。 一张放大的、沟壑横生的大脸冲进视野。 “小伙子你怎么回事?!”洪亮的嗓门把昏昏欲睡的人群惊醒,纷纷看了过来。 佝偻着脊背的大爷摸着光洁的脑门上突兀的红印,目露凶光地看着他。 侑介看了看自己甩在肩上的包,又对比了一下大爷脑门上的竖状可以红痕,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他突然就明白那个性格恶劣的家伙为什么会突然露出那种表情了——等等,这不是重点啊可恶。 大概是察觉到他的窘迫,绘麻松开妹妹的手,在电车门关闭之前几秒还是选择了下车。 温柔而坚定地把同样想要下来的妹妹推了回去,她摇摇头,叮嘱道:“侑介君那儿似乎遇到了点麻烦,姐姐去看看。” “路线图右京哥已经发到我们的邮箱里了,不要坐过站哦,嘟理。” “好好上课,不要担心姐姐。” 就像她总会把妹妹的意愿放在首位一样,嘟理也从来不会拒绝她。 绘麻知道妹妹不喜欢和人接触,但她不希望在他们眼里的嘟理是个无理取闹、坏脾气的孩子。 她知道的,嘟理是个非常、非常好的孩子。 所以,作为姐姐的她也想用自己的方式平衡嘟理和新的家人们之间的关系。 隔着厚重的门,白鸟低垂着头,海藻般浓密的长发垂在脸颊两侧,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在电车发动之前,她一如既往乖巧地点了点头,眉眼柔和。 绘麻这才放心地转身,走到压抑着暴躁的少年身边。 吵闹。 吵闹的世界。 在离开了绘麻的视野后,柔和的眉眼恹恹地垂了下来,纤长的眼睫遮住了眼底氤氲的水雾。 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修剪得干净整齐的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钝钝的痛感顺着敏感的神经不断地刺激着大脑。 她应该高兴的。 哪怕在她离开之后,姐姐也可以拥有新的生活。 可是,这种成为被排除选项的感觉……还真是出乎意料的糟糕。 就算这是她所希望的也一样。 * 时间一点一滴地从指缝溜走,很快,距离她们来到这个大家庭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白鸟表现得很正常。 就像她所说的那样,她真的对这样的大家庭感到好奇。 尽管不言不语,但‘一向对不在意的人采取视而不见、当作空气等等处理方式的妹妹前所未见地观察起了新的家人’这件事还是让绘麻感到了老母亲一般的欣慰。 绘麻很开心。 向来对情绪感知敏锐的白鸟当然看得出来。 就像绘麻看到的那样——她在观察着这个大家庭。 但,并不是‘想要融入却又害怕被伤害’的那种观察,而是…… 出于某些不想让她知道的理由,白鸟默认了她的看法。 这个大家庭在她眼里其实有着各种各样虽然不大,但也让人难以忽略的缺点。 比如,明明是长子却意外懒散的雅臣;浑身上下写满了‘精英’两个字却总有操不完的心的右京;职业是僧侣却轻浮地像某知名歌舞伎町男公关的要;屡打屡犯、屡犯屡不改的椿;似乎同样在观察她、但只要对绘麻没有敌意她就不会在意的梓;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但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十男祈织;每时每刻都在暴走的傲娇红毛侑介。 这是她罗列出来的已经呆在观察名单上的家伙。 这么一看,这群不靠谱的男人几乎进去了大半。 撑着下巴神游天外的白鸟叹了口气——所以说最后还是必须要拜托更不靠谱的朱利吗? 毕竟…… 她隐约能察觉到,自己的时间正在一点点缩短。 看来,还是需要稍微准备一个备用方案啊。 没办法了,那就只能那样了。 “白鸟同学?” 鼻梁上架着一幅红框眼镜的女老师看着发呆的她,温和提醒。 白鸟眨眨眼睛,涣散的瞳孔缓缓聚焦:“……在。” “是身体不舒服吗?从上课开始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呢。”教授国文的女老师语气轻且柔,非但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反而担忧起了她的身体。 白鸟摇摇头,神色平静,对于心不在焉的理由却绝口不提:“没有。” “这样啊。”女老师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又不想耽误其他同学的学习时间,因此只是点点头表示了解,最后叮嘱了一句:“如果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老师哦。” “好的。”白鸟微微颔首。 女老师重新回到讲台,窥视着他们的视线才随着老师的示意回到教学内容上。 少数黏黏糊糊的视线仍然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地落在她身上。 白鸟对此毫不在意,身体略微后仰,靠坐在椅子上,从外套的口袋里摸出手机,低头看了一眼后随手点了几下扔进桌肚里,恹恹地趴在桌子上。 一天的时间就在她的发呆中缓慢滑过。 临近放学前,白鸟还是从桌肚里翻出了手机,打开讯息页面,找到置顶的‘姐姐’,编辑了几个字,指尖在‘发送’按键上停留了几秒,最后还是点了下去。 她低垂着脑袋,握着手机,看不清神色。 拨开覆盖在脸颊两侧的长发,撕下古井无波的冷淡,白鸟的心底一点也说不上平静。 她明明做出了自己认为的对的决定,却还是难以避免为此感到失落——那是姐姐啊。 七年的时光,说不上长久,但……短暂吗? 怎么可能短暂呢。 光是点点滴滴的回忆就已经足以将她淹没。 …… 真正开始了相处之后,绘麻才意识到这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妹妹对世界认知的偏差。 比如,她并不会主动进食,并非是不需要食物,也不是类似于厌食之类的病症,更像是身体习惯了长久的饥饿后潜意识的自主行为。 又比如,明明对疼痛的耐受度比起普通人要低非常多,却在某些时候出乎意料地能忍耐。 还比如…… 嗡鸣的噪音,尖锐刺耳的鸣笛,吵闹的人群,散落一地的食材,拼尽全力把她推出去的力道,倒下的小小身体,不断溢出的猩红液体……一切都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了她不愿回想的画面。 浸润着鲜血的瘦小的孩子明明那么怕疼,却固执地握着她的手说: “我不会死。” “带我回家吧,姐姐。” 绘麻气到一度失去了言语,滚烫的眼泪止不住地掉,却只能无助地用自己单薄的身体紧紧抱着她,直到好心的路人帮慌了神的她拨打了急救电话。 等在急救室外的她自责又无助,一次又一次想要拨通那两个熟悉的电话,等来的却只有千篇一律的忙音,她只能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紧紧盯着‘手术中’的字样,甚至不敢眨眼。 小小的她第一次独自面对生死,血淋淋的,就像埋在心脏里的尖刺,拔不出来,只能任由周边的血肉一点一点腐烂。 那是绘麻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敬爱的父亲和向往的真智子阿姨产生了‘愤怒’的情绪。 她甚至记不清自己等了多久,想了什么,只记得当手术灯熄灭的那一刻,迫不及待想要寻求答案的急切和害怕与恐惧交织在一起的晦涩。 但——妹妹的身边只有她了。 一想到这个,她不得不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面对。 好在,她听到了想要的答案。 病床上的妹妹和平日里冷淡又有点恶趣味的妹妹截然不同。 苍白、脆弱……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从世界上消失,不留下一点痕迹。 绘麻害怕极了,她极力克制住疲软无力的双腿,走到妹妹身边,颤抖着双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却在看到妹妹缠满了绷带的双手时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父亲和真智子阿姨的回电姗姗来迟。 她站在病房外,透过小小的窗子注视着昏迷不醒的妹妹,握紧了手里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父亲和真智子阿姨焦急的声音。 可是电话这头,只有她和妹妹的无助与绝望。 绘麻和往常一样,隐忍的泪水划过脸颊,模糊了视线,冷静地把她们所经历的痛苦化作三言两语一一告诉远在异国的长辈。 却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安抚电话那头的沉默。 她迫切地想要看到妹妹那双漂亮清亮的眼睛睁开,扬起恶趣味的、小恶魔一般的笑容,一边戏弄朱利,一边肆无忌惮地在她怀里撒娇。 就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绘麻终于看到了那双比她见过的任何一双眼睛都要好看的黑色眸子缓缓睁开。 “不要担心,姐姐。”奄奄一息的妹妹吃力地安抚着哭成泪人的她,“告诉姐姐一个秘密——” “我不会死哦。”她说。 和往常一样,仿佛只是平静地叙述着事实。 白鸟盯着把柔软的病床压出一个小坑的松鼠,无视掉那两颗泪眼汪汪的松鼠眼睛,冷酷的视线在它蠢蠢欲动想要抱住她的爪子上停留了几秒,话锋一转: “所以,从今天开始就让朱利好好减肥吧。” 一如既往的无厘头。 朱利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绘麻破涕为笑。 小小的病房洋溢着欢(bei)乐(shang)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