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奈本官何?》 1、本官就是王法 寒冬腊月,一场大雪恰停。 皇城远郊树林里惊起一片鸦,枝头簌簌雪落。 粘稠灼热的血顺着刀尖往下滴,在雪地凿出不浅的坑洞。剑身映照清冷月光,黑色靴子踩过被染红的脏血,一双眼眸不带任何情感。 遍地尸体触目惊心。 匍匐在雪地里的男人艰难抬头,目眦尽裂:“楼晚桥!天子脚下罔顾王法,亏你还是大理寺少卿!你不怕翻船遭报应吗!!” 闻言,一身官袍的少年不屑冷嗤,一脚踩上他的后背,单手撑在膝上,语调微扬:“本官——就是王法。弱肉强食,这可是你当年亲手教会本官的啊,端王……” 男人闭上眼睛:“本王聪明一世,没想到最后栽在你手上……” “还没完呢,王爷。”少年斜着脑袋用刀身拍了拍他脸颊,而后面无表情抬头,对身后数位黑衣随从招招手,冷声开口,“带走。” 端王被暗卫拖走后,楼晚桥方才回头,看向另一头倒在地上的男人。沉默数秒,而后一脚踩上了他的心口。 “楼晚桥!!”男人挣扎了一下,满眼屈辱,竭力仰起头,“我是不会被你利用的!你休想!!” “哈,巧了!”楼晚桥眉梢一扬,脚下用力,“本官正好也没想留你狗命。” 刀影闪过,血光飞溅。 “啊!!” 男人捂着自己的断臂,一脸不甘:“区区一个大理寺少卿……你怎么敢……啊!” 又是一道锋利的刀光。 他的脸上冷汗直冒,已经没了前几秒的嚣张戾气,只剩下恐惧:“放过我……放过我!楼晚桥,不,楼、楼大人……” “余大人,你还记得十三年前的柳府命案吗?”楼晚桥语气极轻,俯下身细声细语,“你的手多快啊,一剑就是一条命呢……” “你……”他惊恐地瞪大眼,想要挣扎却无奈被死死踩住动弹不得,“这是何意?!” “余大人记性真不好。”楼晚桥垂下眸子,鬓边的发丝滑落而下遮挡住眼眸,静静地看着脚下的人,缓慢开口,“死在一直以为的蝼蚁手上,是什么感觉?这滋味一定很好吧。” “余大人,你不知道吗?柳柳佳人,宛若楚乔。我是那个,你心心念念想要杀的柳氏出逃的小女儿,柳宛乔呀……” 惊雷随着划破天际的闪电骤然而起,照亮了她宛如恶鬼的半边笑脸。 “大人,蝼蚁背着一家十三口的命,来收你的狗命了。” …… 晨光微熙,日光映进窗台。枝头的积雪开始消融,水珠顺着往下坠。 放在床头的绣春刀已经被擦拭得干净,官袍挂在架子上,躺在床上的人眉头紧锁,喉间发出轻微低吟。 梦中血光飞溅。 一片茫茫间,浓烟滚滚而来。 “娇娇,跑!从这里一直跑,不要回头!” 母亲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背后是巨大的一股推力,似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娘亲……” 稚嫩的女童声带着哭腔怯生生,眼前场景摇摇晃晃,那是她在用尽全力跌跌撞撞往前跑。 柳家大院十三口人,无一生还。 只有最小的女儿柳娇娇被所有人以命相护,藏住了逃跑的路。 站在院子最中心的男人满面狰狞,脚踩着柳家人的尸骨,猖狂笑道:“蝼蚁怎配与本官相斗!” 她只有一直向前跑,去握住一丝生机。 去承载柳家十三口人的命。 直到跌倒在楼府前。 浓烟散去,露出楼家夫人一张慈祥的面孔。她面露不忍,叹了一口气,伸手覆上了她的脑袋:“可怜的娇娇……我儿命苦,无福看这百态众生了,你既来到我眼前,从此往后……便替他看看世间诸多风景吧。别担心,楼府会保你平安无事。” “多谢……娘。” 十年如一日,世人皆知楼府公子前途无量也凶神恶煞。年纪轻轻就在最短的时间内官升至大理寺少卿,在官场令人对之胆寒。 桀骜不驯,又无情至极,手边常握一柄绣春刀,不知结果了多少人性命。性子那般顽劣,偏偏容貌好看得紧。 曾有人称其为“玉面修罗”。 无人知晓,在若干年前她只是柳家大院里受尽家人疼爱的柳娇娇。她曾有最好的家人,最终却只能孤苦伶仃行走于世间,直到手中与刀刃上都沾满了血。 倒也无妨。只要能为他们报仇便好。 其余的一切,都只是助力罢了。 楼晚桥缓缓睁开了眼,眉间还带着刚睡醒的惺忪茫然,她从床上坐起身来,视线慢慢聚焦,按了按跳动的太阳穴。 这一夜睡得并不好,梦见许多从前往事。 或许是因为她了却了一桩心事…… 唉,还以为爹爹娘亲会入梦来寻呢,没想到只是陈年旧事吗。 梳洗完毕,她穿上洗净的官袍,走出房门。日光明媚,枝头的雪已经消融,又是崭新的一天。 暗卫现身,递来几页纸,楼晚桥仔细翻阅过后将其扔进炭火中,很快被吞噬殆尽。 昨夜审讯端王,得到了不少有用的好东西,今日这几页便是她走后暗卫继续审出来的,看来端王的价值确实很大,留着还有用。 “大人,幽州那边传来书信,提到近来疑案频频。”站在一旁的婢女如愿温声开口,“另外,云王约您在醉春楼一叙。” “哼,这是怕火往自己身上烧了。”楼晚桥唇角微扯,伸手接来书信过目,“唔……如愿,你知道平远侯吗?” 如愿思索片刻:“曾听闻过,但也都是些坊间的传闻。都道他用兵如神,曾连破三关。” “如今正是风口浪尖之时,人人自危站队明哲保身,我不信他置身事外不出现。”楼晚桥望着信纸,若有所思,“先去醉春楼会会云王,你找人查查平远侯,不管是市井坊间的传闻还是别的什么都不要遗漏。” 如愿望着她的背影,低头应是。 正午正是热闹的时分,街道上人来人往,醉春楼间觥筹交错,香味四溢。 “哟,楼大人,让本王好等啊。”云王黎烬半倚在雅间内的坐椅上,单手撑着脑袋,另一手慢悠悠晃着扇子。见到她来,手中的扇子“哗”一声收起,慢悠悠对着她招了招,“来,坐。” 楼晚桥就着他身旁椅子坐下,举起眼前的茶杯喝上一口。嗯,是上好的美人尖。 指尖轻点杯口,思绪渐渐汇拢过来。黎烬此人,作风上是典型的闲散王爷,成日里赏花逗鸟逛花楼,连喝的茶都是顶顶好的,好似不管对待什么事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在朝廷几乎没有树敌,对待谁也都能笑呵呵聊上几句,大方又爽朗,没什么王爷架子。 ……果真如此吗? “下官来迟,殿下勿怪。”楼晚桥理了理衣襟,将茶杯放回桌面,靠回椅背看了过去,“不知殿下找下官有何事?” “听闻昨夜,在皇城外郊可是有大动静啊。”黎烬捏着酒杯在手中摇晃,尾调上挑,一双好看的狐狸眼眯着笑,稍稍倾身主动拉近距离,“你听说了吗,子照?” 子照是她的字,平日里少有人这般称呼,云王这般随性,倒像真是在随意说家常事。 楼晚桥指尖一顿,抬头盯着他,缓缓露出一点笑意:“殿下好灵通的消息,下官手下的人还并未发现呢。” “是么,本王还以为,你那里消息最是灵通了。”黎烬坐直了身子,对视间神色意味不明,“不过这也只是本王偶然间得知的小道消息,就不与子照细说了。今日无事,邀你对坐同饮,子照应当不舍得拒绝吧?” 哼,瞧他那样,准没好事。这云王和笑面狐狸一般,表面上总是笑眯眯,背地里不知道憋着什么坏呢。 楼晚桥在心中暗暗腹诽,面不改色点了头,语气十分公式化:“那是自然殿下相邀怎敢不从下官这就与殿下喝个尽兴爽快……” 客套话还没背完,楼下便传来一阵嬉闹声。 楼晚桥顺着窗户往下看去,神情微怔,握着茶杯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一位身穿浅色衣裙的女子被几个人拉扯着往房门里去,她的双臂还抱着琵琶,身形单薄,显得纤弱又无助。方才刚从台上表演完,这会儿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从表情与周围人的态度来看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但真正吸引楼晚桥注意力的是那张脸。 即使隔着一层楼的距离,楼晚桥还是能清楚地看见她的五官,以及脸颊边的一颗小痣。 时间恍若回到十几年前。 在还是柳家小女儿的时候,她有着世上最好的姐姐们。大姐琴棋书画皆是顶绝,二姐骑马射箭样样精通,她被保护得很好,可以去学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大姐二姐都会很耐心地教她。 如今,楼下那女子,竟与她大姐的容貌有三分相似! 只是她的半张脸被面纱遮住,隐隐约约露出底下干裂的皮肤,看不真切全貌。 但这几分相似便足以让她分神。 怎会……怎会如此?! 云王正咽下一口茶,视线紧紧盯在她脸上,不放过一丝表情。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连夜出逃 “哎呀,”黎烬的叹声将她的思绪硬生生拽回,“听说是位落难美人,被卖到百花楼,好不容易逃到此处讨一处生计,这不,命运不幸,看来是要被抓回去了……” 楼晚桥面无表情撤回视线,低头倒了一杯酒,抬手一饮而尽。 “子照,别光饮酒啊,同本王说说话可好?”黎烬笑吟吟地凑上来,“你说,倘若……” “殿下,”楼晚桥打断他的话,站起身疏离道,“下官还有要事在身……” 砰! 楼下一阵响动,两人的目光又被吸引过去,只见一名汉子破门而入,就要伸手去拖拽那位小娘子,嘴里满是污言秽语:“你都被老子买下来了,自然是老子的人,敢逃?看老子不打断你的……哎哟!” 他话音未落,吃痛喊了一声,伸手抱住自己的头:“谁?!谁敢偷袭老子?” 不远处的地面掉落四分五裂的茶杯,显然是刚刚楼晚桥手中捏的那一块。 楼晚桥正要开口,身旁的黎烬却抢先一步倚在窗边,眯着眼睛往下看:“嚯,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好大的派头啊。若是本王没看错,你应当是……孙大人的儿子吧?” 那大汉抬头看见黎烬,神情瞬间收敛,磕磕绊绊开口:“云……云王殿下!” 周围几人大惊,纷纷行礼跪拜。 “不必多礼。本王今日来品茶饮酒,未曾想见到了这样的一幕。原来孙大人的家风便是这般么?”黎烬的语调依旧是慢悠悠的,但莫名带了些压迫感。 “是小人失礼了!”男子满头大汗,“定会与……这位姑娘赔罪。” “都是良家女子,莫要辱了人家名声。”他又恢复成了笑眯眯的样子,“倘若被大理寺那位知晓,怕是孙大人来了也不能善了。” “……小人谨记殿下教诲。” 黎烬关上窗,没骨头似的倒回软座上,转过头看她。楼晚桥站在他身后,方才一直未曾露面,故而也没有被人看见。 她这些年向来谨慎,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觉察。若非如此,早就成为皇城底下的白骨了。 昨夜发生那么大的事情,想来被有心人知道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她设想过许多今天早上的可能性,没想到竟然会是平日里看似最为闲散的云王爷将她约出来,话里话外似乎有意亲近。 如今的朝堂并不安稳,几股势力都在暗处涌动,不过皇权还算稳固。当今帝王二十有三,正是年轻之际,也是历经了腥风血雨登上皇位。 他对上了楼晚桥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子照怎么这般看着本王?” 楼晚桥低声道:“殿下好善的心肠。” “哎,和子照比起还差了点。”黎烬摆了摆袖子,“你方才出手,不也是为了帮她么,本王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只是子照看上去没有传闻中的那般不好亲近啊……” “殿下,门外有位女子,说来谢恩。” “哦?”黎烬挑起眉头,“让她进来吧。” 那位姑娘被人引入室内,施施然拜了个大礼:“小女子谢过王爷相救。” “嘿,不必多礼。倘若要谢,便谢这位公子吧。”黎烬扇子尾端点了点楼晚桥的方向,一副看好戏的神情,“这位小公子先出的手,本王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她稍稍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少年。 藏青色的常服,衣服被扎进腰封内显出精瘦的上身。墨发高高束起,眉目冷淡,脸颊轮廓分明。明明没有一旁的云王高大,却莫名有着很强大的压迫感。 在她看过来时,楼晚桥也在回以注视。 若说方才隔着距离看只是有些相似,如今近看相似程度竟达到了五分。 相对无言,看着面前与阿姐神似的脸,她难免有些出神。 楼晚桥问:“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姑娘垂着眼眸温声回答:“奴家容嫣,家住渟阳,在逃难中与家人分离,本想讨个生计,未曾想被骗到楼内,又被恶霸缠上,难以脱身……今日多亏恩公相救。” “朗朗青天,他公然挑衅律法,自是要受到惩罚。”楼晚桥不觉放缓了语气,“你也不必回楼里去了,今后他若纠缠,到大理寺报官就好。” “奴家明白……” 黎烬托腮瞧着他们二人,满脸兴味,但没有出声。 “下官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楼晚桥无意多留,对着黎烬拱了拱袖便往外走。 正在这时,一道寒芒闪过。 “恩公!” 随着容嫣的尖叫声,楼晚桥睁大了双眼。 她的胸口横插一箭,就挡在她的身前,缓缓倒下。 楼晚桥一手将她稳稳接住,手中的绣春刀已经抽出,刺向来者。 一击毙命。 抽出长刀时鲜血溅了满脸,眼前都染上一片血色。 楼晚桥环顾四周,眉头紧蹙。 不对劲的感觉太强烈了。 怀里的人气息微弱,容嫣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抚上她的肩膀,张了张嘴好似有话要说,最终顺着身前无力垂下。 楼晚桥回过头,看向身后的黎烬。 向来风流闲散的云王爷手中一把折扇掩住半边面容,露出一双狐狸眼,看不透其中的喜怒。 在她开口之前,黎烬微微睁大眼睛,视线越过她看向地上的人,用折扇指指点点,语调惊愕一下拔高:“啊……这不是宋大人么!” 楼晚桥一愣,跟着转过头看向先前被她一击毙命的刺客。云王身侧的暗卫走上来,撕下了他脸上的伪装面皮。 刑部的宋大人。 “据说宋大人近日在秘密行动捉拿反贼,而这房间里,楼大人与本王都不会是反贼,那么只有……” 他暧昧笑笑:“楼大人,你与这位姑娘关系匪浅呐。” 楼晚桥闻言,毫不迟疑出手,袖中飞镖刺入黎烬身前护卫的胸膛,而后转头跳下楼梯。 她跑得极快,将一切都甩到脑后,风声从耳边刮过,身影如同一只飞燕掠过街角。 不知跑了多久,楼晚桥停下脚步,喘着气回过头。 追兵都甩掉了,也没人跟上来。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果真是应验了昨夜端王那几句话啊…… 当今的陛下费心做了个局,请君入瓮,要她葬身其间。 …… “所以……你这是来投奔我了?”身穿青色锦袍的小公子眉头一皱顿觉此事不简单,“为什么这么笃定陛下要杀你?这些时日你虽算不上安分守己,却也没有到能让陛下动手的地步吧……” “那我就不知道了。”楼晚桥耸了耸肩,“投奔谈不上,就是拜托你让人给我爹娘捎段话,让他们近日多加小心。” 在数年前她就知晓,她要走的这条路必然染着鲜血。但楼家对她有大恩,她不可让其成为第二个被灭门的柳家。 楼晚桥与楼大人密谈一夜做出决定,第二日便传出父子不和的消息,未过多久便与自己的“儿子”分家。次年,楼晚桥入朝为官,楼大人告老还乡,带着妻子回到故土。 一来,朝堂上看不见的硝烟弥漫,作为两朝元老又目睹过惨案,楼大人如今只希望与家人一起平安度过晚年。二来,及时从朝堂上脱身远离,往后楼晚桥做了什么事惹得皇上不悦他们也好及时脱身。 如此先见之明,如今正好派上用场了。这时候她让人传信回去,倘若皇帝真有意去捉拿,恐怕到时早已人去楼空了。 甩开追兵之后,楼晚桥绕过众人的视线,趁着夜色来到江岁槐的府中。他是当今平成侯府的世子,也是她结交的值得信赖的朋友。将这种事托付给他,楼晚桥是放心的。 江岁槐点点头:“知道了。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你如何知晓是陛下做的局?” 楼晚桥站在原地,思绪却回到几个时辰之前。 云王与当今皇帝一母同胞,虽然平时看着是个闲散王爷,但能在夺嫡活下来的必然不似看上去那样简单。黎潋寒上位时,对其他几位敌手赶尽杀绝,所剩皇子更是寥寥无几,只余下四位,其中一位早年被送到邻国当质子,另一位皇子的母妃曾今得罪过皇后,他小时候便被送进道观中祈福,至今未归。最是顺遂的便是黎烬,成日赏花逗鸟吃茶饮酒好不快活,面上对权势毫无兴趣,只沉醉于歌舞美人。而最后一位……便是她昨日擒拿的端王黎烈了。他母家势力不俗,外祖是镇国将军,故而有能力保全自身。 倘若连这点分析能力都没有,那楼晚桥怕是白在大理寺做官这么久,早就死在进入朝堂的路上了。 黎潋寒与黎烬兄弟二人当属同一阵营,一个在明一个在暗,黎潋寒稳坐皇位,坐拥实权,以雷霆手段镇压不服之人,而黎烬则是表面无心朝政,实则以此为掩盖,暗中做局或是行拉拢、调查之事。 如此一来,江山在手,后顾无忧。 黎烬约她出来,借着饮酒作乐的幌子,实则是给她设了个逃不出的死局。 想来容嫣也是一开始就布下的棋子,以这样的方式与她绑定,从而让自己逃不开“与细作勾结”这一点。而后让刑部的人来追查,再借她之手杀死宋大人,而云王黎烬就是最好的目击证人。 这样一来,大理寺少卿楼晚桥勾结细作杀死刑部宋大人的罪名就被坐实了,有了云王的佐证,谁也无法帮她逃脱。 楼晚桥清楚记得,宋大人早年是支持立大皇子的,但后来三皇子黎潋寒上位,出于种种原因,仍是留下了一批人。 或是因为根基太深,或是因为势力太杂,总之黎潋寒并没有铲除所有其他皇子的党派,而随着皇子薨,这些势力也分崩离析,生怕引火烧身。 没有想到黎潋寒用的是这般招数。 既不自己动手,也没有让人怀疑到他头上,而是做了个死局,让楼晚桥亲手铲除此人。 作为杀伐果断的大理寺少卿,楼晚桥向来果断敏锐,更是张扬桀骜的性子。倘若有人行凶,必然以刀来迎。 好一个一箭双雕。 “伯父伯母那里交给我就好了,只是你自己当如何呢?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江岁槐的神色带着担忧。 楼晚桥看了一眼窗前的寒梅,语调轻松:“或许是因为做了一些事,或许是这些年让他心生忌惮,再或许是他早就想以我来铲除那位宋大人了……原因目前我不得而知,但总归皇帝起了杀心已容不下我,既如此,我也不好让陛下心烦呀……” 江岁槐听得一愣一愣,反应有些迟钝地接话:“所以…你的意思是?” 楼晚桥看着他,唇角微微勾起露出经典的阴暗笑容,比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 江岁槐:?! “噗!”楼晚桥忍俊不禁,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开个玩笑,别紧张……” “兄弟,你这玩笑开得太真了。”江岁槐睨她一眼,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要做什么就去做吧,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我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你给我点银子就行。除此之外,照顾好自己。”她笑容肆意,“君要臣死,臣夜奔消失。” 江岁槐爽快应下:“没问题,身外俗物拿走便是。” “世子大气啊!” “那个什么……晚桥兄,”江岁槐又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平安归来。” 楼晚桥笑得爽朗:“放心吧,你晚桥哥哥无所不能,死不了的。” 寅时,郊外一座不起眼的小屋中,一条暗道通往地下密室。 楼晚桥盯着面前空荡荡的刑架,低声骂了句脏话。 有内奸。 昨日捉了端王关押在此处,没想到今日来就不见踪影,看来她身旁出了内奸,一时大意了。 至于内奸是谁派来的,暂且也无从知晓。如今只有先保全自身,往后再着手调查。 楼晚桥不再逗留,转身就走。 可当她刚一出门,面色就沉了下来。 不远处的黎烈浑身是血,□□,但嘴角挂着笑,眼里满是恶意。 “真巧啊,楼大人,我们又见面了。你可是让本王很痛呢。” 他周围影卫现身,楼晚桥神色一暗,拔出腰间长刀:“王爷果然厉害,是我掉以轻心了。” “不怪你,本王说过,弱肉强食,便是如此。”黎烈一抬手,“抓活的。” 他身旁的暗卫一拥而上,楼晚桥以长刀迎敌,身姿利落,一招一式果决凌厉。 但人数差距太大。 虽然不知道端王用了什么办法,但她守在附近的人应当是被解决了,如今亦无可求救。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楼晚桥一面应付四周的敌人,一面留意破绽。 眼角的余光掠过浑身带血的黎烈,瞬间就有了计策。长刀一扫挥出一套流风回雪挡开攻击,脚下一蹬冲着黎烈而去。 他瞳孔骤缩,身子下意识往后,却在楼晚桥几尺远时抽出袖中剑刃。 眼前的少年有如一把锋利的剑,面色不改,仍旧冷漠淡薄。 黎烈出手也十分狠辣,故作要往侧旁进攻,实则俯身躲过一击,在对方调转攻势前握着短刃就往来者心口去。 体力消耗过大,楼晚桥转身横刀,在黎烈攻来之时刀刃划过他的手臂,双方都颇有一副破釜沉舟的架势,血色飞溅的同时短刀也擦过她的身前。 衣袍割裂的声响传来。 借着错开身位的瞬间,楼晚桥得以找到破绽冲出围攻。 她不敢放慢脚步也没有回头,几乎用上了毕生所学的逃亡技巧,好在郊外丛林多,得以隐匿身形。 黎烈眸光沉沉,低头看着手臂上蜿蜒狰狞的血痕,又看着楼晚桥逃去的方向,眼底划过一抹异色。 身体受到重创,武力也无法发挥出寻常的水平,但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也应当给这位狂妄的大理寺少卿长了记性。 只是方才…… 刀刃划破了少年的衣裳,他看见了血,也看见了别的东西。 “主子,要继续找吗?”暗卫跪在他身边问。 黎烈挥了挥手,转过身:“你带几个人继续找,其余人护送本王回去。” “是。” “呼……呼……” 楼晚桥背靠着一棵树,长刀插在地里支撑身体,呼吸急促,衣襟晕开一片红。 真疼啊。 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此处临近溪边,应当能熬过今夜。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抹去额头上的汗,缓过神后踉踉跄跄往前走。 溪水清冽,水面倒映着一轮月,与身形单薄的少年。 楼晚桥拢紧衣服,方才被割破的布料此时漏进寒风,冷意顺着钻入骨髓间。 她恍然想起十四年前的那个冬夜。 只是神游还没开始,身体长期以来磨练出的本能让她警觉停下了脚步。 抬头望去,一条腿挂在枝头晃晃悠悠,目光顺着往上攀,腿的主人正坐在最粗的枝干间,双臂枕在脑后,瞧着是一副惬意潇洒之态。 他仰着脑袋,面庞对着天空那轮月,看不见脸。 楼晚桥目光一凛,掌心搭在了腰侧刀柄上。 但那人没有动作,只是维持着姿势,好像当真在沉浸赏月。 她也没有动弹,只是在沉默间谨慎地打量枝头那人。 借着映照下的光亮可以看见这人穿着一身月白短衣,看不清布料材质,身上也没有什么明显特征,黑色下装自小腿处被压进长靴中,靴子底下沾着泥土。 楼晚桥仰头看他的同时,那人似有所感,侧过身望下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斩我心中不平事 楼晚桥这回看清楚了些。 看着是位俊秀男子,一双眼眸背着月光又倒映溪水,澄澈又明亮,此刻显出几分纯粹的好奇来。 “少侠,可是遇见了困难?”男子低声发问,嗓音如同竹林间偶过一阵清风,伴着悠扬的笛声。 楼晚桥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答非所问:“你在枝头做什么?” “赏月啊。”他的语气理所当然,指了指溪水,又指了指月亮,“此夜大雪落无声,何年江畔临照月。如此好景可不是每个地方都有,难得安静的夜晚,就适合临溪赏月。” 楼晚桥咂舌。 不对劲,十分不对劲。 眼前这人来历不明,难以判断身份与阵营。 但…… 楼晚桥转念一想,又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语气诚恳:“我被郊外贼人重伤,如今饥寒交迫,还请侠士助我!” 男子闻言点头,将盖在身上的外袍垂手递来,还将腰间酒袋一并解下。 “天冷,暖暖身子也好。” 楼晚桥也不与他客气,伸手接过:“大侠真是好心肠!” 才刚将外袍披在肩上,她的手再度扣上刀柄。 看来跑得不够远,还是有人顺着血腥味一路沿着追来了。 她极轻地叹了一口气,仰着脸诚恳发问:“侠士,倘若王法不公,心中难平,该如何是好?” 他一愣,似乎没料到这般问题,陷入了思考。 在他沉思间,楼晚桥已经抽出那柄绣春刀,往来人方向迎去。长刀卷着凌厉的风一并呼啸而去,一击毙命。 该如何是好呢? 血液飞溅上白袍,她面若寒霜,一字一句:“那便,斩我心中不平事。” 顾不上太多,周围又是几人现身,楼晚桥手握长刀,咬了咬牙。 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不知还能撑多久。 疾风伴着落叶向面部刺来,她不敢大意,以刀借力腾空而起,脚尖点着袭来的剑尖另一条腿抬起带着全身的力量重重扫去。 又是一记攻击从脑后而来,她落地后随着惯性往前踉跄顺势俯身弯腰,狠狠往后一踹蹬上那人膝盖,反手将刀从身后刺入。 利刃没入血肉撞出沉闷声响,抬臂抽出时将白袍染得鲜红。 “呼……呼……” 呼吸声格外沉重,她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跳动的节奏,还有血液奔流过脉搏的声音。 还没呢,还没完呢。 远远没有结束。 她撑着身体,横刀挡下攻击。 却在下一秒看见流光一现。 楼晚桥只觉得晃眼,眼睛微微眯起。 锃! 刀背上抵着的力道瞬间卸了下去,手臂一轻,她恍然抬起头。 这是…… 一道白色身影在树林间腾跃而过,他手中握的长剑瞧着十分惹眼,好似将月华都凝汇于一身,月光有了生命般在剑身缓缓流过。 衣角随着跃起翻飞,手中长剑扫过,抖落一树枝叶。 是刚刚那位侠士! 他的招式流畅而果决,初看不像是杀人,倒像是舞剑,倘若不是眼下氛围不对,倒确实可以称上一句赏心悦目。 确认了他是来帮忙后,不过短暂微秒的迟疑,楼晚桥就迅速起身反手握刀重回战局。 来者五六人,很快林间便归于安静。 溪水一片红。 她呼出一口浊气,动了动胳膊,酸疼感顺着身前伤口一路蔓延到手腕。 望着不远处的白衣男子,她收刀弯腰规规矩矩行了个抱拳礼:“多谢大侠,救命之恩来日必当报答。” 男子望着她,眨了眨眼:“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倒是他们训练有素,但看招式手法,都不像是打劫的贼人。” 眼见瞒不过,此人暂时也没有危害还帮了她,楼晚桥便半真半假道:“方才是我有所保留……他们是王城里的暗卫,我本是大理寺的捕快,调查出了贵人的腌臜事,如今被追杀灭口。” 那侠客笑了,也没说信不信,将掉在地面的酒袋子捡起来,用手拍了拍上面沾的尘土,似珍宝一般在又在身上蹭了蹭,扒开木塞仰头喝一大口。 酒液顺着唇角往下滑,楼晚桥盯着他脖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饿了,渴了。 他喝了几口就很大方地将半袋子的酒递来,楼晚桥伸手接过,仰头往嘴里倒。 烈酒入喉,一阵辛辣顺着喉咙往下蔓延,呛得她猛咳两声。但只是起初两口不适,再喝两口浑身便暖和了起来。 比方才舒服了不少。楼晚桥适可而止,酒袋中还剩了不少。 她缓了缓,呼出一口气,看向男子:“多谢大侠。只是,我将你的衣服弄脏了,抱歉……” 男子的目光顺着看向披在眼前少年身上的袍子,原先的白已然被血色染红。他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无妨!一件衣服罢了,能让你暖和就好。对了,我叫闻雪驰,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柳晚。” 闻雪驰扫视一圈周围,颇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本是个难得的临溪赏月之地,如今看来要另寻他处了。柳兄将去何处?” 楼晚桥无奈耸肩,这会儿卸了力气,靠着大树缓缓坐下,双手搭在膝盖上,瞧着生出一股颓废之感:“唉——得罪了大人物,京城是回不去了,现下倒像是流浪。世道不易,走到哪里便算是哪吧。” “哎,这可不行。”闻雪驰跟着蹲下来,“方才你不是还问我……该当如何吗?柳兄瞧着是个通透人,既然暂且不知去何处,不如同我一起往北?听闻那里的景色正好。” 楼晚桥抬头看他。 巧啊,她正要去漠北。这不是正好不谋而合了吗! 此处距离皇城不远,还是有很大的风险会被皇上或是端王再或者其他的仇家抓到,而眼前这人瞧他方才出手就可见武功不俗,若是能结伴同行一段时日,想来应当能稳妥不少。 更何况她还有伤在身,能有个不知道她身份的人一起走,也比孤身一人好一些。 她不过思考数秒,就豪爽地伸手搭上闻雪驰的肩,借力而起:“行啊!多谢闻兄了!今夜也多亏了你,当务之急是寻个客栈好好休息,明日我请闻兄吃饭。我记着附近有客栈,咱们先过去吧。” “走!” 客栈房屋内燃起一盏烛火,楼晚桥脱下肩上披风,低头看向身前的伤口。 血液凝在衣服上,瞧着有些狰狞。 好在这间客栈比较偏僻,他们都是习武之人,费了些脚力赶到此处也还有剩余的空房间。 桌上放着一些小药瓶,那是江去野方才给她的,说是江湖之人日常傍身之物,如今他就住在隔壁的房间,有什么事也好照应。 确认了环境安全没有跟上来的“尾巴”之后,楼晚桥关好门窗,将衣服脱下。 布料粘连了血肉,痛感自胸前传来,她背靠着墙,用牙咬开木塞,将余下的酒浇上去。 疼! 楼晚桥倒吸一口凉气,后脑勺抵着墙面,死死咬住牙,闭着眼缓了许久,这才抬手继续,把药敷了一层。 一切处理好之后,已是大汗淋漓,她整个人犹如被水浸透,大口喘着气。 天边泛起微弱的亮光。 楼晚桥勉强换了身干净衣服便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意识昏昏沉沉,也不知睡了多久,只觉得四周都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嗓子又干又哑,头疼到爆炸。 “柳兄?柳兄……快醒醒。” 感觉到一只手在轻轻拍打自己的肩膀,楼晚桥费力地睁开眼睛,一个人正坐在自己的床头,俯身看来。 脑海警铃大作,肌肉记忆比脑子更快一步,手掌已经搭上那人手臂攥紧,另一手狠狠往他脖颈去。掌心卡住脖子,借力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闻雪驰一愣,也没怎么挣扎,只是大声嚷嚷:“柳兄!是我!我们昨日还一起做好事来着!” 楼晚桥手下动作一顿,慢慢松了力道,思绪回笼,眼神也逐渐清明起来:“闻雪驰……” “柳兄,手劲好大。” 耳边的声音带了些委屈,楼晚桥自知失礼,连忙放开手,还欲盖弥彰地将他衣领往上扯了扯遮住指痕:“不好意思啊闻兄,我没反应过来……没伤到你吧?” “无妨,出门在外留个心眼是好事。”闻雪驰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楼晚桥小心翼翼从他身上爬下来,刚一站稳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摇摇晃晃,幸好眼疾手快扶住了床沿。 闻雪驰目光担忧:“柳兄,你在发热。约莫是昨日伤了身子……这样下去可不行。” “无妨,我身子硬朗,不日便会痊愈。当下之急是……”楼晚桥望了一眼窗外,迟疑道,“只怕我如今这状态会连累你,反而是个累赘。” “哈!我倒是不怕事。”闻雪驰爽朗一笑,“柳兄,虽然我们昨日才相识,但我对你确有一见如故之感。你受了伤又身体不适,我自不会做那不义之事。” 楼晚桥一愣,是没想到偶然间遇到的人会这般仗义。 真的是……偶然吗? 她向来谨慎,在这般冬夜凭空冒出个人本就奇怪,还无缘无故对一个陌生人这样好,很难不让她起疑心。 楼晚桥前几年在院中苦练,后几年间皆在官场摸爬滚打,不曾出过庙堂。 人心险恶,该是寻常。 正在这时,闻雪驰凑近了些问:“柳兄,在想什么?说来,我还有个不情之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我行我的道 “噢?”楼晚桥按捺下心中的怀疑,饶有兴趣抬头看他,“闻兄但言无妨。” “说来,我还未曾同你讲过为何要往北。”闻雪驰倒了一杯水,推到她面前,“听闻幽州近来不太平。” 楼晚桥心念一动。 幽州算是靠近漠北的几座城池之一,她从端王嘴里撬出了不少情报,其中就有关于幽州的。 况且……她收到的幽州口信也是如此,倘若不是发生这档子事,恐怕如今已经在府内安排人手准备前去幽州了。 闻雪驰继续往下说:“江北那块有武林论剑,不日将举办,规模不小……” “这和幽州有什么关系?”楼晚桥疑惑问出口。 “江湖很大。”他喝了一口水,语气沉了下来,“其中也不乏一些想要搅混水的鱼,在遮掩之下做些丧尽天良之事。幽州疑案频发,其中遭遇毒手的就有飞鹰庄的人。我与庄主有些交情,受他之托前去调查……自然,就算他不开口,我也要去看看的。” 楼晚桥点点头,表示支持。 反正去漠北也可以经过幽州,倒不如去瞧瞧。 只是幽州之事竟然还能与江湖扯上关系,这倒是她不曾设想过的地方。 武林论剑…… “闻兄,你继续说一下武林论剑吧,我未曾见识过。” “就是江湖之人借着机会汇聚一堂,来比试武功。”闻雪驰言简意赅介绍,“说到这个,有许多江湖上的传说会现身,就是那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光是这些人的名号就足够吸引许多人前去了。” “噢——”楼晚桥恍然大悟,“那……闻兄,你在江湖上算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哈哈,无名小卒,不足挂齿。”闻雪驰摆了摆手,见她水杯空了,又倒满一杯,“我就是去凑个热闹。” “我倒是觉着闻兄你颇有潜力啊。”楼晚桥一饮而尽,站起身拍拍他肩膀,“事不宜迟,出发吧。” 闻雪驰颔首,又迟疑:“不用养病休息么?” “边走边歇,不耽误事。” 最后闻雪驰还是执意买了一匹马,楼晚桥坐在马车内靠着窗户昏昏欲睡,不得不说,这样确实省了不少力气。况且有闻雪驰出面,她就不必露脸,大大减少了暴露的风险。 从皇城到幽州,若非快马加鞭,驾着马车约莫也要二十日,这还是不在途中城池过多逗留的情况下。 下一站是烟歌城。 她正望着地图思索之际,马车突然停下。 楼晚桥下意识将手掌按在了刀柄上:“怎么了?” 闻雪驰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柳兄,你来看,下雪了!” 她掀开半边帘子往外看,果不其然,天空飘着小雪,轻盈而无声,如同一片片薄薄的羽毛覆盖在了枝头、大地,还有眼前那人的肩上。 闻雪驰正在驾车,楼晚桥看着他的背景,往前挪了挪,索性走出车厢坐下。 听见身后动静,闻雪驰诧异转头:“柳兄怎么出来了?你还染着病呢。” “无碍,我衣服穿得厚,冻不着。况且闻兄一人赶路难免寂寞。”楼晚桥想了想,“话说闻兄怎会想着来江湖闯荡?” 闻雪驰望着前方的道路,抬起手虚虚比划几下:“我有红尘梦一场,此去经年路断肠,大道三千走不尽,不如执剑下九泉!” 楼晚桥愣愣点头。 没听懂。 这闻兄还是个文化人呢。 “你先前问我的那个问题,”他将手枕在脑后,话语说得缓慢,“我也曾想过的。大道不公心中难平,可又能如何?我入江湖,见四方,寻未果。柳兄,我这剑可以斩杀所遇恶人,但那无形的吃人恶鬼又如何?” 楼晚桥怔住,她侧头看着闻雪驰,发现他仍目不转睛驾着车,表情也未变,仿佛刚才那一番话没有说过。 她想了想。 恶人除不尽,朝堂上又何尝不是充满了恶盈满贯之人。埋藏在皇城地底、皇宫高墙内的骸骨不计其数,她曾经拥有的一切,柳家十余口人,就是被这样吞没的。 楼晚桥往后一倒,望着蒙蒙的天空,任由细碎的雪花飘落在脸颊慢慢融化开,冰凉的触感逐渐扩散,她轻声道:“那又如何呢?我行我的道,只管斩我眼前恶,倘若今日除不尽,那就明日,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放下刀剑。他人造他人的恶,迟早有一日落我手上,哼哼……” 她话锋一转,嘿嘿笑两声:“不过我也并非什么好人啦,善恶的标准哪有那般明显划分,说不定我在谁的眼中也是那种穷凶极恶之人呢。我只是做了我觉得对的事,可在当下……就连对错也容易混肴嘛!” 闻雪驰许久没有应声,楼晚桥挠了挠头,正疑心自己是不是说错哪句话了,却听见他低低的笑声。 “柳兄是个妙人!” 听他这么一夸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楼晚桥坐起身来,擦了擦脸上的雪水,在进马车前将拍了拍他肩膀:“等晚上到了烟歌城,我请闻兄好好吃一顿。”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这一路未曾停歇,总算在晚间抵达烟歌城。二人寻了家客栈喂马,而后行走在大街上。 此处离皇城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地处经济要塞,是座繁华城市。浓郁的烟火气息遍布在四周,街道旁的酒楼饭馆阵阵飘香,晚市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楼晚桥曾经在办案时来过这个地方。今时不同往日,自是不可张扬。她寻了一顶帽子遮住脸,走在闻雪驰的身侧倒也像个什么江湖道上的神秘人了。 她与闻雪驰一前一后踏入酒馆内,寻了个雅座包间。俗话说得好,银子该省省该花花,还是得答谢一下救命恩人。先前出来时她身上带了不少银子,如今银两充足,不愁钱花。 “哎,柳兄请客,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清酒倒入杯中,菜肴被小二呈上摆了小半桌,红烧猪蹄软糯香烂,爆炒鸡丁脆辣诱人,鱼香肉丝酸甜可口,牛肉羹汤细腻浓郁…… 两人就着香喷喷的米饭吃得不亦乐乎,再配上酒水,那叫一个滋润。 酒足饭饱,桌面菜肴差不多被扫得干干净净,闻雪驰往后靠着椅背,满足地叹一口气:“人生苦短……” “及时行乐?”楼晚桥眨眨眼,看着他将自己的酒囊装满,喊来小二结了帐,同他一起往门口走。 到目前来看,她觉着面前这位兄台看着还挺好懂的,人好相处,又特别仗义。这才只是他们认识的第二天,他看着倒没什么防备……难道这就是江湖中人所谓的“豪气”? 她暂且是不太理解。 楼晚桥压低了帽檐,垂下的面纱遮住脸,刚一跨出门槛,肩膀就被人轻轻一拍。 她顿了顿,侧过身回头看。一位青衣男子站在她的身后,另一只手伸过来。 楼晚桥后退一步,只见他的手掌在眼前展开,掌心赫然是一抹艳红。 “公子,东西落下了。” 楼晚桥抬手拿过,是一条剑穗。她压低声音,沉沉道:“多谢。” 而后抱拳行礼,转身离开。 她走得很快,一路不曾出声,闻雪驰便也安静地跟在她身侧。直到过了几条街,她好似不经意间回头扫了一眼才慢下脚步。 闻雪驰靠近过来,低声问:“认识?” 楼晚桥沉默了几秒,刚准备回答,就听见闻雪驰自顾自说了后半句话:“不方便说就算了。” “认识。”楼晚桥蹦出两个字就没了下文。那个人,她确实认识。 没想到会在烟歌城见到。 那是曾经的大将军,后来的太史令,现在的…… “瞧你有些紧张啊,柳兄。”他双手搭在脑后,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怎么,你欠他银子?” 只见眼前的少年又是一愣,而后很沉痛一般点了点头。 哦,那难怪了,逃命避风头还遇到了欠债的正主,柳兄也挺不容易。 闻雪驰暗戳戳脑补了一下,不自觉叹了一口气。 楼晚桥躲在面纱后面色古怪,一听这旁边的动静就知道他应该是自己加了戏。不过这件事有关皇族秘闻与她的身份,还是少说为妙。 她又低头瞥了一眼,握紧手中的红穗。 按理来说,她在出雅间前就戴上了面纱,也没什么吸睛的举动,应当不会被认出来。 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这里距京不远,还是要小心为上。 “唉,柳兄,你这般艰难,还执意请我吃饭……我都不知道如何回报了!”闻雪驰重重叹息。 楼晚桥:? 她干巴巴笑两声:“倒也不必……今后还请闻兄多多照顾了。” “那是必然,包在我身上了。”闻雪驰答应得很爽快,他还没走两步,又从腰间解下酒囊大口喝起酒来。 夜色渐浓,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少,楼晚桥方才离开酒楼时有意绕了路,如今得多费些时间往回走。 街道的尽头,一抹身影盈盈而立。 身穿青衣的男子面无表情注视着他们。 楼晚桥停下脚步,面色沉了下来。手臂微微提起,与腰侧挨得很近。 虽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很明显是有意等着他们。没想到还是没能甩开。 身旁的闻雪驰却双手搭在脑后一副优先的模样,语气满是轻松:“哟,兄台,又见面了。” “很巧,不是吗。”男子说话间唇角往上扬,目光右移,露出一抹笑,“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岑家长子 “闻大侠,我方才瞧你就觉出面熟,只是你们走得太快,没来得及叙旧。”青衣男子上前两步站在闻雪驰面前,“当真是巧遇!” 闻雪驰也跟着笑:“哈,我一开始还没认出你呢,变化挺大啊!” 看着他们两个,楼晚桥有点傻眼。 “你们……认识?” 闻雪驰挠挠头,语气里似乎带了些不好意思:“前面没留神……我曾与这位兄台有过几面之缘,也算是交过朋友了。” “你还真是……性情中人啊。”她一时词穷,干巴巴蹦出几个字,也没敢掉以轻心,时刻注意与那位男人保持着距离。 这家伙…… 楼晚桥曾经就不愿与他过于打交道。 怎么说呢……很鲜明的感觉,他们向来不是一路人。 岑家的长子岑鹭野,当年可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只是后来朝中大乱,岑家涉嫌结党营私甚至勾连外族,未能幸免于难,好在有前朝传下的免死金牌,虽一路坎坷但好在保全了性命。而岑鹭野就没那么幸运了,作为岑家那时候的家住与手握军权的将军,哪怕能让家族免于死罪,但他自身却无法避免成为上位者的眼中钉。 起初是他的官位一降再降,再往后就是混战直至黎潋寒掌权,岑家人流放,岑鹭野被杀鸡儆猴,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不见所踪。 用楼晚桥自己的话来说,他太“正义”了。没什么心眼,虽然有时候不是坏事,但在这样的世道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剩下的事她没再继续思考,因为这俩人已经聊着天往前走了,闻雪驰还回过头对她招招手示意跟上。 岑鹭野看了她一眼,脸上瞧不出什么表情:“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楼晚桥压低声音:“柳晚。晚上的晚。” “曾也,也行的也。”他也如此介绍。 楼晚桥眼皮跳了跳。 也对,他的名字曾经也是有不小的影响,如今隐姓埋名才不会招致祸患。没想到他俩在这一点上倒是殊途同归了。 “二位的名字,都挺……好记的啊。”闻雪驰犹豫几秒,挤出几个字,“曾兄近来如何?上回那件事后续怎样了?” “说到这个,如今我确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嗯?找我的?好说,我们先回客栈。这位柳兄身手奇佳,最近在与我结伴同行,有什么事想来他也能帮上忙……对吧柳兄?” “啊?对……哈哈,对。”楼晚桥干笑两声,“闻兄的事就是我的事。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在所不辞。” “闻大侠还是和从前一样啊……”岑鹭野语气满是感慨,“先谢过柳兄弟了。” 三人回到客栈,围着方桌坐在房间内。门窗紧闭,烛火掩映。 火光明明灭灭照在他们的脸上。 “所以……”闻雪驰若有所思,“最近烟歌城也不太平?离皇城这般近,都蠢蠢欲动了?” 岑鹭野点头:“暂且不知道对方是什么势力,烟歌也未出现异象,只是我觉得事情蹊跷,一路追查至此。” 在他们谈话的同时,楼晚桥不发一言,也在思考,只是内容南辕北辙。 岑家落魄后遭遇流放,岑鹭野一夜失踪,未曾想过再次见面竟会是在这般情况下。面前这人看着似乎与以往大不一样,但又说不上哪不一样。 说到底还是她与岑鹭野先前就没多少交情,秉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一向是公事公办。瞧着他现在这样,看来岑鹭野也并非等闲之辈,自有保命之法。或许与她一样,有别的什么办法…… “柳兄?” 身旁的呼声让她回过神,楼晚桥看向身旁男人,闻雪驰有意往她边上靠了靠:“不知你意下如何啊?” 她愣了愣,看一眼岑鹭野,只见他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但眼底隐隐透露着期待。 再扭头看挨近的闻雪驰,他的神情显而易见,眉梢微扬唇角上挑,好看的桃花眼里写满了肯定。 “呃……我……没意见。” “太好了!就知道柳兄仗义!那我们明日就潜入太守府里瞧瞧。” “……啊?” “我留下的记号最后一次看见是太守府的小厮身上,当我再次去找时,小厮已经不见了。”岑鹭野语气严肃,“从玄乐门到烟歌城,基本可以确定是这些人的手笔,我原先以为只是江湖恩怨,没想到牵扯到了官员。” 楼晚桥又听他说了一阵,捋清了事情的始末。 前一阵子在百禽岛莫名出现死尸,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有五六人遇害,死状诡异。 所以,他这是在查案? 虽然不太明白具体情况,但她还是很爽快地点了头。 暂且不论这件事与幽州之案是否有关,多了解一下没错。何况与闻雪驰联手,再借此机会调查清楚岑鹭野的事,说不定还能多一把助力。 虽说曾今不是同路人,但往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只要有压迫,总归会有反抗的。 将事情谈妥之后,岑鹭野站起身:“我先行一步,剩下的事就拜托你们二位,多谢闻大侠和……柳兄弟了。” 闻雪驰摆摆手:“此事对我而言也是不可袖手旁观的,无需言谢。” 楼晚桥点头:“我也一样。” 房门落上,她与身旁的闻雪驰对视一眼,率先开了口,语气好奇地打探:“闻兄,我有些好奇,你与这位兄台是如何相识的?” 闻雪驰摸了摸下巴:“当初我在山间寻庙,正巧见他被山匪缠身,就出手相救。后来得知他也在追寻□□令,就结伴了两日。岑兄弟是个豪爽之人,与我合得来,便算交个朋友。噢对,前面把这事儿给忘了,说来……柳兄,你当真欠他银子?” 怎么还回到这茬了? 本来就是随口一诌,没想到还会杀个回马枪。 楼晚桥干咳两声:“前面没认真看,也许是我认错了吧。” 闻雪驰半信半疑,但没深究,只是略带关切询问:“你的伤可好些了?这会儿感觉如何?” “好多了,多谢你的药,效果奇佳!” 他点头,伸过手来:“如此便好,那药是我常年傍身用的,治疗刀剑伤口最好不过。我帮你换药吧。” “那就多谢……等等!”楼晚桥反应过来,下意识往后退,后背抵到桌子,疼得嘶一声。 闻雪驰迅速握住她的手臂,另一手扶稳了桌面上摇摇欲坠的烛台:“闻兄小心!你……没事吧?” 楼晚桥盯着面前挨近的人,顿了顿,扯扯嘴角露出笑容:“…没事,就是我习惯自己上药了,不劳烦闻兄。今日你驾车劳累,也要早些休息,我先回房了。” “……好。” 回到房间内,楼晚桥松了一口气,利索换了药倒在床上,脑海里过着这几日的事情。 黎潋寒急于铲除异己,黎烬成了他最可靠的帮手。端王自成一派,其背后的势力依旧庞大。她杀的余大人正是当年的三皇子,如今的皇帝一派。这么想来,皇帝若是知道真相,要杀她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还有位重要人物一直没有出现,本想着之后细细查探,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 当年的平远侯。曾经戎马沙场,后来好长一段时间不见踪影,外界传闻他远在封地隐居。置身事外,明哲保身。 如今只能边走边查,她曾经安插下的棋子,也该在必要时候现身了。 不过闻雪驰倒是个变数,他虽说自己是江湖中人,但有些举动未免过于奇怪。 就目前来看,对她而言没什么负面影响…… 困意涌上,楼晚桥打个哈欠,翻身睡去。 半夜落小雪,天明时分窗台与路面已经覆盖了薄薄一层的白。楼晚桥睡过一宿精神恢复了不少,打开窗户时一阵凉风拂面,夹带着小片雪花落在她的掌心。 推开门,正巧遇见闻雪驰从房内走出来,他双臂上举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看见楼晚桥时放下的手半路打个招呼:“柳兄,早啊。” “早上好。今日还有什么别的安排?” “听闻这里的馄饨很好吃,我们去尝尝吧!” “行啊。” 烟歌城向来繁华,早市也热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街上的吆喝声与买卖声不绝于耳,有人坐在小摊贩前吃早点,香味随风飘散融进了雪中。 楼晚桥与闻雪驰围在小桌面对面坐着,桌上是冒着奶白色雾气的灌汤包与蒸饺,还有两碗热腾腾的馄饨。碗里汤面油光发亮,漂浮着一些小葱花,香气就顺着钻入鼻腔。 用勺子舀起一颗小馄饨,馄饨周围是热乎汤汁,再把一整勺都放入嘴里,鲜美的馄饨与汤汁就一起滑入口中。鲜味在舌尖漫延开,一股热意顺着喉咙滑过食道,连带着胃里都能感受到一股暖意。 楼晚桥满足得眯起眼睛,也没仔细嚼,又喝了几口热汤。热气弥漫到四肢百骸,手指是酥酥麻麻的暖和。再夹起灌汤包咬一口,汤汁吸进嘴里,又烫又鲜的味道让她舌尖有些发麻,再将皮与馅一块吃进嘴里,汁水在唇齿间炸开,咸而不腻。 “嗯!”闻雪驰显然也对这味道十分满意,他一连吃了两笼灌汤包,意犹未尽将馄饨吃干净。 楼晚桥吃饱后放下筷子,正擦嘴时,听见马蹄声响。 路的尽头有一人身骑白马快速穿过街道,马背上的少女面容明艳,墨发利索高束,随着骏马飞驰在半空扬动。腰间系着长鞭,在不经意间侧头看来,与她对上视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大侠留步 目光仅仅交接一瞬间便很快擦过,女子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 楼晚桥收回目光,将嘴角擦干净:“味道不错~” “烟火市井,最是寻常。我喜欢品尝不同地方的美食与美酒,这一带的酒甘甜柔和,初尝只是觉得精致可口韵味深长,不知不觉倒也醉人。” “哦?这么看来闻兄很懂酒嘛!” “哈哈,只是喝得多了,得出些浅薄见解。”闻雪驰喝了两口酒收拾好站起身,“走吧,今日还有些任务。” 白日间有商队返回烟歌城,据岑鹭野的情报所说,里头混着玄乐门的人,十有八九得出事。 楼晚桥不太理解:“有事应该在半路出啊,这都快回城了,不稳妥吧?” “就是回来了才要动手。”闻雪驰一边往城门口的方向走,一边低声道,“不知柳兄对江湖门派可有了解,百玄门素来以名门正派自称,实则背地里时常做些欺良霸善之事。这次的事和他们逃不开干系,但也绝非他们一派可以为之。只怕是幕后有人操纵,且与高位有勾连……” 她认真听完,赞同地点点头。 闻雪驰分析得不无道理,不过这也是她从前没有仔细考虑过的角度。如今看来,不止是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哪怕是远在江湖也牵连甚多。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不用咱们出手,尽量打听到情报。你伤口还没痊愈呢,剩下的事交给曾兄弟就行。” “哦……那行,这个我擅长。” 走出城门后,雪渐渐停了。他们按照地图标记的地点提早到达郊野外的一处小山坡蹲守,正是辰时,来得还有些早了。 靴底陷入雪地中,踩上去是柔软的触感。她呵了一口气,白色的雾气氤氲开,消散在半空中。 闻雪驰随手捡了条枯枝,蹲在雪地上画王八,她就也跟着蹲下来,看着他慢吞吞画王八。 不得不说,从京城一路到烟歌,她的日常生活也发生了大转变。从前没这么悠闲过,如今倒是睡到自然醒,从名家酒楼吃到街头巷尾了。 楼晚桥在心里暗暗自嘲,一旁正画乌龟的人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柳兄,今日看你有些心事重重,怎么了?” “嗯?我没……” 他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拍拍衣袍边角沾的雪:“我大概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了……” 哦? 楼晚桥心念一动。莫不是这人…… “嗐,回头我就和曾兄弟说一声,咱们这也算帮了他大忙,让他别追着你讨那些银子了。”闻雪驰拍拍她后背,满脸的“我懂你”,“柳兄是个敞亮人,钱财乃身外之物,实在不行我就解囊相助!再怎么说,曾兄弟不会不给面子的。” 楼晚桥嘴角抽了抽,沉默地低下头。 闻雪驰以为自己说到点子上勾起兄弟的伤心往事了,立刻伸手搭上肩膀又安慰地拍了拍,小声劝慰:“柳兄,你也别太伤心了,虽说我也没带多少银两,但咱们江湖中人,对吧,重义气,是吧,化敌为友嘛……柳兄?你怎么了?” 楼晚桥压低脑袋,抖抖肩膀:“我……我想到了伤心的事。” “唉,我理解,你说这事,对吧……”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按着脑袋往下压,楼晚桥轻轻“嘘”了一声:“有人来了。” 两人屏息凝神,不约而同看向小道的尽头。山坡人迹罕至,这条路旁杂草丛生,只是如此季节,枯败的草叶上压着一层雪,连植物都失去生机,若不是偶尔的商队或是镖车经过恐怕早已荒芜。 他们伏低身形,借着雪隐匿气息。已经可以听见马蹄踏雪和车轮滚压过枯枝路面的声音,不多时,就看见几辆马车从前路驶来。 似乎没什么异样。 他们处于高处,视野更为开阔,眼看着商队要离去时,异变突起。 喧哗声混杂着马儿惊起的嘶鸣声,楼晚桥和闻雪驰对视一眼,往商队的方向悄悄靠近。 这下看清了。 有几人混在队伍中间,手持短刀,面目狰狞。 闻雪驰惊叹:“还真出事了。柳兄,你说咱们……柳兄?” 楼晚桥没有说话,面上也不带什么表情,只是俯视着底下的场景,双眼紧紧盯在某处。 见她没有接话,闻雪驰有些疑惑地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却并未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 难不成是碰见什么相识的人了? 他确是猜对了。 楼晚桥垂在身侧的手悄无声息搭上了刀柄。 若是没看错,下面拿刀人之一,是端王的暗线。 按理来说这本是很隐秘的事,但她追查端王太久了,久到几乎对他近来行踪了如指掌。一是为了做到万无一失将仇人除之后快,二是为了掌握情报好为接下来的计划做铺垫。 掌握一条暗线,对成长到如此地步的她而言并不算太难。 “闻兄,我能插手吧?”楼晚桥低声问。 “嗯?”闻雪驰迟疑一瞬,刚一点头,就看见身旁少年宛若离弦的箭一般飞身而出。 刀光在雪地间一闪而过。 兵器相接的尖锐碰撞声极为刺耳,闻雪驰仍旧立在原地没有动,抬眼看着飞驰出去的少年。 这人一身浅色长衣,身形如同鬼魅,几乎要与皑皑雪地融为一体。手中的绣春刀似有生命,如游龙走蛇般挑破飘落的风雪。 周围人都没有料到这样的变数,乱了阵脚。 她出手果断却留有余地,显然刻意留活口,目标明确,帮着商队对付那批起乱之人。 有些人反应过来,有了楼晚桥的加入,局势马上反转一边倒。 战局很快就结束了。 楼晚桥横刀而立,斗笠上的面纱被风吹起,纱下面容隐隐约约看不真切。她顺手拎起留下的活口,一转身,发现闻雪驰早些时候也随着她加入了占据,如今很贴心地来帮忙将地上那人扛起。 他们配合默契,中途一句话也没有多说,正当二人准备离去之际,商队里有人开口了:“侠士留步!” 她脚步一顿,转头看去。 说话那人身上的穿着打扮与周围几人不同,显出几分贵气,看样子应当是负责这批货物的人。 他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朗声道:“多谢侠士相助,颜生感激不尽,还望二位留下名姓,来日必当登门道谢。” 楼晚桥摆摆手,脚下发力轻工离去,闻雪驰早就蒙住半张脸,此时客气地留下一句“路见不平,不足挂齿”便扛着人跟上楼晚桥。 行至偏僻地方,楼晚桥才停下脚步,闻雪驰紧随其后,将肩上那人放下。 他没有多嘴,楼晚桥瞧着他只觉得顺眼极了。办事利索,不过因果,这性子,她喜欢。 不过场面话还是要想一个。她直愣愣就插手扰乱了原本的计划,是她不对。 “这人是我仇家的手下,我曾见过他。”她半真半假地说。 “仇家?”闻雪驰一愣,“不知柳兄可愿细说,这情报来之不易……” 楼晚桥思索几秒,觉得这事告诉他们也没什么关系。毕竟如今她与闻雪驰在同一条战线上,他们掌握的情报越多,于她而言也并非不利。 “确实和京城的人有勾连。”她斟酌了一下,“曾调查过,他与端王幕僚有过联络。” “端王?”闻雪驰眉头一挑,“看来这事还不小啊。不过这人是你扣下的,理应交由你来处置。情报打探到了,我们也不算辜负曾兄的嘱托。这件事……我就当没瞧见了。” 说罢,他就慢悠悠走到远处一棵树下,背过身去,伸手去拿腰间酒壶。 他这般识趣,倒是个很好的搭档。 楼晚桥满意点点头,目光回到地上那人,面色冷下来。 她将这人嘴里毒药掰出,而后把他弄醒。那人眼神茫然了一瞬,神情很快变得狠毒,死死盯着楼晚桥。 她蹲下身,借着半边遮掩,袖中亮出了端王信物。 …… 闻雪驰喝了小半壶酒,眯着眼看眼前满山风雪,听见身后脚步声便知柳兄完事了。 他转过头,楼晚桥正好走到他身侧,她点头:“走吧。” 闻雪驰大方地将手中酒囊递去:“辛苦。” 楼晚桥接过饮一口,和他一起往回走:“时辰不早了,要先和曾兄弟说说情况么?” “不必,在城东有个传话人,我们只需要和他说就行。” “你们人脉还挺多啊……” 闻雪驰瞥她一眼,颇有些好奇问:“柳兄,你看着似乎甚少接触这些事?” 楼晚桥不置可否:“实话同你说,我除了偶尔办案出城外,余下时间大部分都在京城内,没什么机会碰着这些事。唉闻兄,你也知道,京城中尽是些达官显贵了,我先前对这些了解的不是很多……” 闻雪驰点点头,表示理解。 二人回到城中,将事情办妥后就开始等待夜幕降临。 太守府内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等到再晚一些的时候,岑鹭野那边的人就会发出动静吸引府兵的注意力。 他们的任务并不算艰难,只是要到两个房间分别寻找线索,倘若有人发现也能仗着武功逃走。 等到约定好的时间,外头传来动静,而后是府兵略有杂乱的脚步声。 楼晚桥等了一会儿便动身了。她与闻雪驰兵分两路,她进书房查探,闻雪驰则是往太守房间。 周围很安静,路上留下的几个看守也被她轻轻松松躲了过去。 靴子轻巧落定在书房内,未发出一点声响。 眼睛适应了黑暗,楼晚桥开始打量周围的布局。 桌案上放着几本卷轴与书,很寻常的摆设,角落有花瓶,书架也是中规中矩。 并不是很大的房间。 她若有所思,伸手摸向书架。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闻兄动手! 一本本卷首被胡乱翻阅过,楼晚桥浏览速度很快,有的只是粗略一眼便放回去。 能光明正大放在书架上的,应当看不出什么问题,她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做一下排除。 桌面也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 那剩下的只有…… 她又开始细细打量起房内的布局。 周围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只有隔窗传来偶然间的鸟鸣。 她顺着墙面轻叩,抬脚走向花瓶。 指尖搭在墙面的缝隙间,顺着慢慢往下抚,另一手压着花瓶,试图寻找其中的不寻常。 忽的,动作一顿。 她眸光微暗,随着手指施力,一条暗道出现在眼前,通往地底。 原来在这儿。 楼晚桥估算了一下时间,顺着台阶往下走。 下面是一间密室,里头摆放着卷宗还有几个箱子,恐怕这些才是太守见不得光的东西。 她没有犹豫,开始快速翻阅。 曾经来过烟歌城秉公办案,与太守倒没什么交集。虽说向来习惯独行,不过也讲求一个万无一失,在此之前将这里的官员一行人通通调查清楚了。 楼晚桥知晓其中有些不在明面上的东西,但没有触及到她的利益,这里的官员也还算安分,那时候办完事就没有深入调查了。 没想到报应到今天了。 她微不可闻叹了一口气,视线却没有停留,一页一页往后翻。 越看神情越凝重。 虽然记录并不算多,但其中的事情已经牵扯了不少东西。 一目十行匆匆阅过,楼晚桥猛地俯下身,上半身几乎贴在桌面。 与此同时,一枚暗镖掠过头顶,深深嵌入眼前的墙壁。 她猛地转过头,身后空无一人。 ……是机关吗?若真是触动了什么机关,恐怕被发现也是早晚之事了。 这里没有藏身之所,楼晚桥顾不得那么多,先一步闪身离开密室。 刚一走到房间,她就听见了门外传来动静。 下一秒,门被推开。 房间内空空如也,连桌面都很整齐。微风顺着大门吹进房内,带着墨香走了个来回,桌案上的书卷被风翻开几页,一切都很寻常。 在搜寻一遍书房过后,府兵往两旁散开,让出一个过道。 而后是不急不慢的脚步声,有人走进房间内。 “大人,没有找到。” 最前头的一位府兵如是禀报,那人只是“嗯”了一声,缓步走到书柜前,抬手随意翻动几下。片刻后,布料摩擦声响带着脚步声远去。一大片府兵接连离开,最后门被关上,屋子内重新归于寂静。 时间缓慢流逝。 黑暗中,一个身形倒挂而下,眼眸幽深不见光。 方才在官兵推门之际,楼晚桥一跃而起挂上房梁,身子往暗处贴合,屏息凝神隐入黑暗中。倘若不抬头或是不仔细看,是无法发现的。 楼晚桥倒挂在房梁上,双腿绞着柱子注视房门方向。 半晌,她在空中翻个身脚尖落地,仅是一瞬间便毫不犹豫冲出房门。 在破开门的一刹那,楼晚桥身形猛地向右闪去,呼吸沉上两分。 一把利箭钉入门缝间。 好在她反应迅速,及时从房间内出来。若非如此,恐怕已经被他们留在房内的迷药悄无声息放倒了。 啪,啪…… 鼓掌声响起,楼晚桥冷冷看着眼前的人,鼻息间发出轻嗤。 真是阴魂不散。 “好不巧啊,楼大人。”男子笑容恶劣,语气也带着狠辣,“你说,怎么走到哪都能遇见你呢。” 一排身穿黑色铁衣的甲兵围住了书房,站在中间那人赫然是刚摆脱不久的……端王。 身前伤口隐隐作痛,楼晚桥磨了磨后槽牙,伸手从靴间拔出短刀。 虽然不知道端王是怎么在隔着一层面罩的情况下把她认出来的,也无从知晓为什么端王会在此刻出现在这,但如今的情况不容乐观。 稍有不慎,今夜恐怕就要折在此处了。 楼晚桥从不将希望寄托于他人,更何况是这样生死攸关的大事。 倘若落在端王手里那只有死路一条。 楼晚桥腾空而起往房檐上去,端王亦亲自提剑飞身而来,底下的甲兵犹如沉默的石墩,将周遭围得密不透风。 与其强行从中破开个出口,不如另辟蹊径。重甲不便行动,虽说在空中交手也有危险性,但总比面对装备齐全的甲兵好一些。 在交手间,她与端王拉近距离,短刀与轻剑碰撞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楼晚桥加重手中力道狠狠往下压。 前些天她伤到了端王的手,如今定然没有恢复。 那自然要逮着那只手砍了。 楼晚桥招招狠厉,下手毫不留情。端王的武功不低,不然也无法在当年夺嫡活下来,更无法在黎潋寒登基之后安然无恙活到现在。 不知为何,端王此时的打法倒显得有些保守,约莫是伤到了手不能发挥出全力。 这倒是个好机会。 楼晚桥看准时机一击劈刺,在刀刃落下间,手腕被狠狠攥住。 她有些诧异地睁大眼睛。 端王紧紧捏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正在往外渗血。 不是,这人疯了吧? 她用力甩了甩,发现挣脱不得。面前的端王笑了笑,语气亲切:“楼大人好大的架子,现在满城风雨,宫里那几位都想找你回去呢。” 他抬起手臂借力将楼晚桥的胳膊往后扭,力道很大,粘稠的血液顺着倘下,流到她的身上。 楼晚桥冷着脸,腾出一只手搭上肩膀用力,关节处发出闷响,而后转身一掌劈向端王,在他伸手来挡时快速往后退,动作一气呵成,只是胳膊有些不大正常地往下垂。 “看来本官的脸还挺大,都让王爷亲自来请了。”她语气淡淡,一边将胳膊接回去。 端王压了压唇角,面色不快:“本王改主意了,要抓活的。” “那就要看王爷有没有那个实力了。”楼晚桥冷笑一声,欲要出手,却见远处寒芒一闪。她作势进攻,却在紧要处收手。 空中一柄暗器被打落,身穿黑衣的暗卫出现在端王身边。 哦,偷袭失败了。不过也难怪,像端王这种身份周围必然有暗卫保护,前些时候的那场刺杀她也是谋划了许久才得手的,想找到第二次机会可没那么容易了。 一道身影飞来,带着绣春刀割破寒风,银色寒芒在空中划出一道裂缝,最终稳稳落到她手里。 闻雪驰依旧是一身月白色短衣,手握长剑,立在她身侧。 檐上风大,吹得衣摆翻飞,楼晚桥眯了眯眼,看向端王。 他站在那里没有动弹,只是盯着他们看,神色莫名:“还有同伙呢,楼……” “闻兄动手!!” 没有给端王念出名字的机会,楼晚桥毫不犹豫打断了他,闻雪驰在接到指令的同时伸手出剑。 他仪态很漂亮,杀人像舞剑,一招一式却很凌厉。 楼晚桥找准时机,边应敌边往后撤,好在闻雪驰剑术了得,将时间拖出来了。 两人配合默契,楼晚桥刚要跑时突然一阵眩晕,脚下踉跄,险些跌下房檐。 闻雪驰眼疾手快一把拉住胳膊将人拽回来,也顾不上许多,扛起她就撒腿跑。 “闻、闻兄……呕……” 楼晚桥死死抓着他头发,也不敢乱动,生怕他一个重心不稳把自己掉下去落入端王手里。 好在闻雪驰轻功也了得,一边扛着她一边还能健步如飞,手中长剑宛如游龙,开出一条路。越往外跑帮手也及时赶到,他们得以逃出太守府。 不知跑了多久,只觉得风声刮过耳畔,周围景物迅速倒退,楼晚桥张嘴想说话,话语刚一出口却被风给吹走,她只好怏怏闭上嘴。 终于,闻雪驰停了脚步,慢慢将她放下来。 “柳兄?你还好么?” 楼晚桥抚了抚自己小腹,对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他这速度很快,是好事,就是对她的脑袋和肚子不太友好。 不过能跑出来已经很好了。 “我们跑到哪了?” “出城了。烟歌城里不宜久待,余下的事就交给他们吧。”闻雪驰道,“曾兄弟的人会来接应。” 楼晚桥松了一口气:“多谢你啊闻兄,若不是你帮忙,恐怕我要想脱身还得费一番力气。” “咱们是朋友,这麻烦本就是我拖你一起卷入的,我自然不会丢下兄弟跑。更何况你还受了伤……” 楼晚桥拍拍他肩膀:“好兄弟!” 不远处走来一人:“闻大侠,柳兄弟,辛苦了!” 二人回过头去,看见岑鹭野大步走来。 她保持沉默。今夜的事情实在太不正常,在岑鹭野那边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的情况下他们还能被发现,加上不知为何端王竟会在太守府。 早点离开此处才是上策,等到安全地方再从长计议。 “闻大侠,离此不远的驿站有我们的人,备了一匹快马。” 闻雪驰点头:“我去驾马来,柳兄,你在此处等我。” 他说着,往她手心里塞了一瓶药。 楼晚桥应下,而后身前拂过一阵风,只留下残影和淡淡冷香。 她在心里暗暗肯定了闻兄的速度。 不愧是行走江湖的剑修。 岑鹭野就站在不远处,上前两步拉近距离。楼晚桥抬头看他,视野忽而变得模糊,头脑一阵眩晕。 “怎么……”她踉跄一下,伸手想扶树干,却摸到了硬硬的东西。 楼晚桥眯着眼,发现自己手掌搭在了岑鹭野的手臂上,一抬头,不知何时他已经离得很近。 “你……” 她发不出声,只觉得岑鹭野的脸更模糊了,很难再看清眼前的东西,手臂勉强撑住身子。 岑鹭野另一边手臂搭上她后背扶着,在意识完全消散的前几秒,只看见他嘴唇开合,吐出几个字。 唇形好像是…… “抱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螳螂捕蝉 眼前是朦胧的光影,交谈声也隔着一层薄纱似的听不真切。 楼晚桥只觉得眼皮发沉,费了好一番劲儿才完全睁开眼睛。 面前是陌生场景,阴冷潮湿的气味弥散在周围,还带了点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生锈的铁栏杆上印着斑驳痕迹,远处有缓慢的水滴声,一滴,接着一滴。 她有些耳鸣,难耐地闭了闭眼睛,刚想挪动,却听见一阵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 一侧头,手腕上赫然拴着一条铁链。 记忆中失去意识前最后看见的是岑鹭野。 来不及细想,有人从不远处走来。 “哟,这不是大理寺少卿么。”熟悉的声音带着恶劣的笑,“怎么落魄到如此地步?” 楼晚桥懒懒抬眼望去,果不其然,是端王。 黎烈。 楼晚桥盯着他半晌,忽而移开视线。 黎烈也不着急,慢悠悠走到她面前,俯下身。那张脸被放大,占据了她的视野。 “楼大人,很不甘心吧?”他自顾自说着,也并不打算听见回答,“风水轮流转,谁能想到——” “原来你和岑将军是一伙儿的啊。”楼晚桥轻声道。 黎烈顿了一下。 “他是你派来追我的,还是只是巧合?”楼晚桥若有所思,“让我猜猜……你们或许是在那场变故前就勾结了?他消息还挺灵通。” 黎烈冷哼一声:“楼晚桥,你如今有多聪明都无济于事了。这么多年,你终究还是落在本王手上了。” “嗯,你要杀了我吗?”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连眼神都毫无波动。黎烈注视着她,抿起唇角:“你听上去很想死啊?” “王爷,咱们是老熟人了,就不必绕来绕去吧。”楼晚桥挪挪腰,勉强调了调姿势,手上的锁链跟着发出声响,“你想除掉我,这点你我都知道。” 黎烈笑了起来:“不错。但正如你所言,楼大人,你抓到本王不是也没杀吗?本王决定,好好报答你……” 他忽而凑近,掌心覆上楼晚桥的脖颈,手指就搭在动脉上,感受着血液的流淌与脉搏跳动。 一下,一下,有节奏的,但并不很急促。而后凑近她的耳畔,声音一下变得很柔和:“本王自然也要撬开你的嘴,直到用尽你的最后一丝价值啊……” 指尖用力,颈侧被扼住,楼晚桥只觉得呼吸不顺,稍稍仰起头。 眼前景象开始模糊时,黎烈松开手。他直起腰,居高临下看着她,楼晚桥不受控制咳了两声,稳了稳气息。 她瞥到了黎烈手腕上的伤,虽然上过药被裹住,但还是能看见些许未遮到的地方,血迹凝固,一道疤痕狰狞蜿蜒。 “这才刚开始呢,楼大人。”黎烈语气里带着愉悦,他转过身,“你培养的势力,本王就笑纳了。” 随着黎烈离去,牢房门上落了锁。 楼晚桥闭上眼,在脑海里思考。 岑鹭野与黎烈是一伙人,在一开始她就被认出来了。那闻雪驰呢?是巧合,还是一个新的圈套? 她确实因为起先闻雪驰与岑鹭野的相识放松了警惕,加上他们并无瓜葛,但是如今这样的局势,在利益牵扯中,很难分清敌友。 楼晚桥又回想起了初见闻雪驰的场景。 一身月白短衣,长剑,酒壶,活脱脱的江湖游侠。他若是敌人,一开始不必出手就好了。 岑鹭野显然是调虎离山,因着身边有闻雪驰在不好出手,才让他去牵马来。而后在太守府内中的药效一下发作,这才让他们得了手。 片刻之后,铁链哗啦啦被卸下。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动了动僵硬的关节,开始仔细观察四周。 很普通的牢房,就是不知道如今具体在哪。不过,也没什么关系…… 隔着层层铁栏,她看见隔壁牢房关着一个人。那人靠在角落,衣服上沾着血迹,低垂脑袋看不清脸。 楼晚桥只是扫了一眼便移开视线,找了个角落坐下闭目养神。 若是没猜错,还会有人来。 果不其然,约莫半个时辰后,有人停在门前。 她没睁眼,静静听着门被打开,而后一个人走进来,站定在她面前。眼前被阴影笼罩,影子几乎盖住她全身,直到那人蹲下,她才抬眼看去。 昔日的大将军,如今的逃犯。 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楼晚桥率先打破沉默:“岑将军,上赶着与我结仇呢?” 岑鹭野道:“抱歉。” ? 楼晚桥只觉得稀奇,嚯了一声:“将军这就折煞我了,您算计我的时候可没想过抱歉呢。” 岑鹭野不说话了。 她撇了撇嘴,觉得实在无趣:“所以,你这是来……?” “王爷不会下死手的。”岑鹭野像下定了某种决心,“若你有生命危险,至少我会护着你。” 楼晚桥一愣,鼻息间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笑:“行啊。” 似乎就是为了说这一句话而来,得到回应后他就起身准备走,楼晚桥又将他喊住,问:“你为何会与端王一起?他不太靠得住,不如与我结盟。” 岑鹭野没答话,推门就走。 啧,还挺守信用。 所以说他们不是一类人。 楼晚桥这般想着,又靠回去合上眼。这几日体力消耗打大了,伤口还没好,如今动一下都疼。虽说现在没什么环境条件,但还是要好好休养的。 ……抱歉? 这人还是太实诚了。 时间缓慢流逝,在昏暗的牢狱中见不到日光,也无从得知具体时辰。好像感官都被什么东西糊住了,在这样封闭阴湿的环境下呆久了容易产生不好的想法,变得越来越迟钝。 终于,隔着很远的距离,隐隐约约传来嘈杂喧哗声。 她睁开眼,眸光在黑暗中显得十分清醒。 不带一丝犹豫地起身,她靠近房门,伸手勾到那把锁,手中的丝线穿入锁眼,几秒之后,门锁掉落在地、 她刚准备走,就听见隔壁传来动静。隔间牢房关押着的人突然惊醒一般,站起身踉踉跄跄靠过来,双手隔着栏杆挥舞。 “带我走。” 他声嗓沙哑,脏乱的长发遮住半边脸,依旧看不清面容。 楼晚桥没理,抬脚刚打算走,突然想到了什么,绕了个弯折返回来,故技重施打开了他的锁。 呛鼻的味道从远处尽头拐角传来,还带着烟雾,依稀可以听见有人大喊“走水了”。楼晚桥回过头,又点了一把火,丢进自己先前呆着的房内,而后转身离去。 至于那人,能跟得上便算他厉害。 …… “王爷!不好了,牢房走水了!” 当小厮惊慌失措跑进来传报时,黎烈手里的茶杯掉落在桌面。他猛地站起身,大步往外走:“来人!!” 当他赶到牢房外时,已经聚集了一批人在灭火。浓烟滚滚,还在燃烧着火焰,黎烈看着眼前场景暴躁骂了两声,而后冲进牢房内。 “王爷!” 身后一群人在喊,但他却顾不得那么多。高强的武艺让他得以保全自身,加上前时有许多人在灭火,火势已经不复先前那般大了。 华贵金丝纹绣的衣袍被烧焦,他却走得越来越快,直到转过弯看向不远处的牢房。 火焰铺天盖地,将一切都烧为灰烬。 “楼晚桥!”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噼里啪啦的燃烧中,救火的甲兵匆匆赶到。 “王爷,此处危险!” 黎烈不甘地看了一眼那间牢房,慢慢往后退。 “……就算是尸体化成灰了也要找出来。” …… 起风了。 楼晚桥换好药,又换了身干净衣服,这才走出房门,让外头守着的人进来:“做得不错。” ““大人。”两人身穿黑衣,体型高挑,其中一人递来一个布袋,“都办好了。” “想算计我啊……再早个五百年吧。”楼晚桥坐在椅子上,懒洋洋翘起腿,手中布袋在指尖转了个圈,里头的东西顺势被甩出来。 是一块兵符。 呵,谁吃了谁的势力还说不准呢,只怕有人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喽。 她又从衣兜里掏出一块,将两块兵符都放在手心里垫了垫。 唉,要不然怎么说岑将军是个实在人呢。 她很少让自己干亏本买卖的。 “大人,接下来要怎么做?”黑衣人低声问。 楼晚桥将兵符放回布袋中:“时刻留意端王和京城的动向,其余的按计划行事。你们先守一夜,明日自行离去。” “是!” 楼晚桥安稳休息了一宿,只觉得精神不少,连带着伤口都没那么痛了。 一想到端王发现真相的场景她就忍不住笑。不是她不厚道,实在是他硬要给机会啊。 她走到窗边,看着大亮的天光,眯了眯眼。 此处已是离烟歌城有段距离了,昨日怕端王起疑封城抓捕就没停留,也不知道闻雪驰如今怎么样。 他功夫了得,黎烈与岑鹭野也没有对他出手的理由,应当是能平平安安的。 就是有些可惜,少了个好帮手。 不过这一路就算自己走也无伤大雅,目前没人能发现她的行踪。 哈,谅端王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她会往回走吧。 倘若昨日封城搜不到,今日往周围城池的路上估计就会有正面遇上的风险,不过——若是往回走呢? 她并不打算过多停留休整,去买了两副药喝下后便骑着马上路了,方向正是京城。 既然有人不想她回去,那更要反其道行之了。正好,她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没做完。 也该给那些人一个惊喜了。 约摸一日左右,她站定在京城外长生观门口。 门外有道童扫雪,施礼而立:“施主。” 她颔首,走入门内,一路来至殿外。楼晚桥望着三清像前跪坐的道士,轻声道:“月生。” 道士身形一顿,慢慢站起,转头看来。 眼底带着几分讶然。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再遇云王 “怎么,不欢迎我?”楼晚桥眼里带着笑意,走进殿内。 身穿道袍的男子看她许久,轻轻叹出一口气:“你不该来。” “什么该与不该的,我想走到哪便要走到哪,谁又能拿我怎样?”她语气满不在乎,双手抱臂站定在他面前,“许久不见啊月生,怎么还是这般愁眉苦脸。” 道士身后是巨大的像,他的头发被束起挽了个道士髻,额前有碎发散下。脸颊棱角分明,鼻梁高挺,是很俊朗的面容,眉眼深邃,透露着悲悯气息。 “走吧。我为你泡了一壶茶。” 他转头在前面带路,楼晚桥慢悠悠跟上,深入道观中。 道士站定在一间房前,推门而入,桌面茶壶还冒着热气,茶香弥漫了满屋。 楼晚桥咋舌:“你知道我会来?” 道士低低应了声,在蒲团上落座,起手倒茶:“只是没想到你会这般大胆。” 她接过茶杯,低头吹了吹,抿上一口。 不是那种皇宫贵族府上的好茶,但确实味道不错。 “所以,你是在等我吗,黎蘇?” 他一愣,颇有些无奈:“不要那般唤我了,小道早已……” “早已抛却红尘过往、远离凡尘俗世了是吗?”楼晚桥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扣在桌面,“这话你自己信吗?若真是如此,今日为何泡好了这盏茶?” 黎蘇沉默不言,垂眸看着桌上的茶盏。 “你真能做到抛却红尘吗?还是借此逃避呢?”楼晚桥身体前倾,凑得近了些,“月生,你有所求,我亦有所愿。” 他抬起头,定定望着她,正好对视上那双眼。 坚定,刚毅,无畏,坦荡。好像不会惧怕任何事。 他又想起数年前的那个夜晚,纱帐中垂下的手腕。 “好。”黎蘇点头,“要做什么,我帮你。” 楼晚桥笑道:“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我要对付如今的皇帝和他的好兄弟,噢,还有端王也不能放过。简而言之,除你以外,目前在皇室的所有人。” 黎蘇目光微动,低声道:“好。” 长生观里十分清净,倒是个修心的好地方,对于楼晚桥而言,在此养伤最好不过。 她就在皇城边,可惜无人能找到。 不管是皇帝云王还是端王,所有想要除掉她的所有人,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找到她的。 至于黎蘇—— 这位道长并不会对她构成威胁,恰恰相反,他会好好帮她隐藏踪迹。 楼晚桥换完药,倚在客房的窗边,望着外头落下的雪。 黎蘇,曾今的七皇子,并未封王。早年被送入道观祈福,不争不抢,一直是最没有存在感的那一个。也正是因为如此,得以在皇储之争夺嫡之战下平安无事。 这样一个安静而毫无威胁的皇子,对于那些人而言想要除掉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但是有什么必要呢? 于是黎蘇就在长生观中安安静静活到了现在。 楼晚桥在很早的时候就认识他了,那时他已经在长生观中,而她还是柳宛乔。黎蘇有个小名,叫月生。 他曾说那是他额娘起的。 想起过往,她心中有些百味杂陈,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情绪。 虽然报了仇,但却并不快意。 她并不担心被上位者抹杀,只是担心……担心不能在一切结束之前,找出当年所有坑害过柳家的人,还有真正的幕后黑手。 这些年来零零碎碎拔除过不少势力,手上腥味渐浓,午夜梦回也时常听得鬼哭狼嚎。 ……那又如何呢? 她没有回头路,只能这样一条道走到黑。既然如此,就看看谁能活到最后吧。 至于黎蘇,他作为曾今的故人,亦是皇子之一。论势力,他或许无足轻重,但身份却是无可替代。她只是一介“罪臣”,若要名正言顺翻案,需得遇上“明主”啊…… 黎蘇,正是她选定的棋子。 两日后,楼晚桥觉得身体和精神都恢复了不少。加上黎蘇自幼学习医术,这几日留下的伤口基本都被调养得很好。 她在养伤的同时也没闲着,此刻正是开启一场大局之时。 “月生,我走了。接下来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做。”楼晚桥跨坐在马上,垂首看着青衣道士,随意挥了挥手。 他仍是那副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神色,点了点头目送她走远,直到背影消失在山路尽头,转身回到道观中。 殿内弥散着香火味,黎蘇举头望向三清,缄默许久,抬手掐算片刻,指尖顿住,而后转身离去。 所有人都在做局。 所有人都在入局。 红尘茫茫,他从来都避不得。 他也一直在等。 …… 正午时分,楼晚桥踏入店门,跟随掌柜一路往楼上走,直到走进最顶楼的一扇门。 “阿乔,你可算来了!”一位红衣女子坐在椅子上,一见她来瞬间眼前一亮,站起身飞快走来。 楼晚桥对她微微点头,身后的门掩实后伸出双臂将女子接了个满怀。 女子红衣劲装,长发被艳红色发带高高扎起悠悠晃荡,额间束着艳色抹额,张扬而明媚。 那正是她几日前在烟歌城内遇见的纵马女子。 她是当今的明月郡主,也是她可靠的伙伴,穆云骄。 她是为数不多知道楼晚桥真实身份的人。 “你前几日可吓死我了,那般凶险,怎能以身入局……”穆云骄语气带着责怪,又将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好几遍,确认没什么严重伤口后才松了一口气,“下次不可那般行事了!你一直都这样,什么时候才能顾顾自己啊……” 楼晚桥忍俊不禁:“我不是一直都顾着自己么,没把握的事我是不会做的,放心吧阿云。” “还笑!哼,这次就不怪你了,下次行事前一定要同我说,我好及时帮你。”穆云骄消了气,又乐呵呵贴过来挨着她,“你让我做的事我都做好啦,云王今夜会去画舫上寻乐,你到时候与我安排的人一起混进去就好啦。” 楼晚桥点头,从贴身布袋中取出一块兵符,递到她手里。 穆云骄大惊,握紧兵符低头仔仔细细来回翻看了好几遍:“你竟、竟然真的拿到手了……” “我何时失过手?”她也笑,撑着脑袋侧头看向好伙伴,”“拿去吧,接下来那边就看你们的了。” “也是,你这般聪明厉害料事如神,怎么会失手。就是端王的兵符……我是真没想到你连这个也能拿到手。”穆云骄郑重其事将兵符贴身放好,用力点头,神情坚定,“放心吧阿乔,我和爹爹定不会负你!” “我信得过你,也信得过肃阳侯。”她拍拍穆云骄肩膀,“等你好消息。其他的别担心,交给我搞定。” 穆云骄望着眼前清冷中带着些许笑意的面容,鼻头有些泛酸。 儿时无忧无虑的手帕交、那个娇滴滴的小女孩,现在成为了世间人口中杀人不眨眼的恶鬼。 他们厌恶,他们畏惧。他们低声谩骂,他们同样害怕。 可是世界上已经没有人疼爱她了,没有爹爹为她撑腰,没有娘亲问她疼不疼怕不怕,没有阿姐为她缝制荷包。 穆云骄清楚地记得,那几年京城不太安稳,就连她家也被波及到。但是她的父亲是肃阳侯,早年就有了封地,在此之前便带着他们出城离京,远离权势的漩涡。 但是宛乔没有她这样好的运气。当她得知噩耗时,已是数月后。 那之后好久都没见到柳宛乔了。确切来说,那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柳宛乔。她找了好久,都不愿意接受柳宛乔被灭门的事实。直到很久以后,一位身穿官袍的少年扣响了肃阳侯府的大门。 似有故人来。 “阿云?怎么了?” 楼晚桥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唤回,穆云骄赶忙低头抱住身边的人,将下巴靠在她的肩头,偷偷摸了摸眼角。 “没事,见到你,我高兴!”穆云骄声音坚定,“阿乔,你一定会得偿所愿的,我,还有肃阳侯府,都会帮助你的。咱们可是一条线上的蚂蚱!” 楼晚桥拍拍她的后背,笑道:“好,我也会护好你们的。” 穆云骄作为明月郡主,是肃阳侯最宠爱的女儿,但皇室内没有适龄的公主,帝王已经动了要将她送去和亲的念头。 呵呵,这皇帝更加留不得了。 楼晚桥利索易容换衣服,与穆云骄的人一同离去。 时间过得很快,夜幕降临。临水处歌舞升平,水中画舫点着明灯,有唱曲声与琴声悠悠传出。 黎烬懒懒倚在美人怀中,张口咬住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唇齿开合,汁液就浸了舌尖。 他惬意眯着眼,等着美人剥好下一颗葡萄拈着送到嘴边。 耳边琴声悠扬,柔软的唱腔让人心驰神往,几位美人随着歌乐翩翩起舞,柔软绸缎翻飞,画舫内香风阵阵,衣香鬓影。 他满足地喟叹一声。 好日子,真真是好日子。 这闲散王爷当得也算是不枉此身…… 他咽下葡萄,看着歌舞美人,又去喝杯中美酒。 眼看着美人靠近,他亦来者不拒,伸手去迎。 下一秒,琴声一顿,脖颈一片凉意。 他笑意僵住,缓慢抬起眼睛,面前的美人眼眸弯弯,面容掩在面纱下看不真切。 但细看来,那双眼睛分外熟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美人落难 周围美人有的惊愕,有的淡定。那些想要发出声的在尖叫之前已经被捂住了嘴,而后陷入昏昏沉睡。 琴声与唱曲声未停,画舫上依旧是一派旖旎好景。 只是局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黎烬心中如掀起惊涛骇浪。 面前的美人摘下面纱,露出冷淡而精致的面容,声音带着嘲意:“许久不见啊,殿下。” “楼……”他骇然,“楼晚桥?!” 楼晚桥淡淡应声,嘴角缓缓咧开一抹恶劣的笑,手中短刀挨得更近:“怎么,这才几日不见,就认不出我了?” 黎烬扫视一眼周围,歌舞还在继续,其他人仿佛看不见这里似的,只有少数人昏倒在地上或椅子上。于是他心中便明了,只怕这间画舫内多数都是楼晚桥的人。 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不过几秒内黎烬就看清了局势,他轻飘飘叹了一口气,声线也平稳下来:“嚯,想不到子照为了见本王,一个大男人竟也能刻意打扮成这般模样……” 短刀在空中快速划过,毫不留情,带出血光。她最看不得黎烬这番样子,故而先在他大腿上警告一下。 “嘶!”黎烬吃痛,猛地弓起腰背,反被楼晚桥狠狠按住。 她压在他的身上,居高临下地俯视,在行云流水做完一套“警告”之后,收回手将短刀重新抵上他的脖颈,只稍稍用力下压,便出了一道鲜明血痕。 黎烬嗓子不夹了架子不端了也不敢搔首弄姿了,他蹙着眉头,呼吸变得急促:“你想怎样?” “很显然啊,我来报答殿下先前对我的‘照顾’。”楼晚桥语气格外诚恳,“这哪能我一个人高兴啊,得大家一起高兴高兴。” “楼晚桥,你是想造反么?!”他压着声音,不敢乱动,面色却带着薄薄的怒意,偏生又不敢发作,好不憋屈。 “这才哪到哪啊!”楼晚桥拍拍他的脸颊,意味不明地笑了,“这就到造反啦?殿下,你这心态可没有端王殿下好啊……” 他不说话了,一双好看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眼眶泛红,胸膛因剧烈喘息而起伏。 嚯,这才是真真好的一副美人落难图嘛。 见他不好了,楼晚桥心情就好了。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她摸出一颗药丸往黎烬嘴里塞,又顺手抄起一旁小桌上的酒壶捏着他下颌就往人嘴里灌。 “咳咳……咕……唔……咳咳咳……!” 直到确认黎烬将药丸完全咽下后,她这才松开手,空了大半瓶的酒壶被随手抛在地上,从壶口洒出的酒液在华美的地毯上晕湿一片。 黎烬被灌得狼狈,眼睛更红了,倒在软椅上不住咳呛着,唇角边有先前来不及吞咽的酒痕,顺着脖颈滑进衣领内。 “殿下,若是为了我,大男人也没必要做得这番姿态。”楼晚桥看得心情愉悦,将先前的话奉还给他。 黎烬被呛得厉害,说不话来,只能捂着胸口大口喘息。 她满意点头,从黎烬身上挪开,听着外头的动静对着周围人打了个手势,而后从后门悄然离去潜入水中。 片刻之后,一阵喧嚣。所有人都不约而同闹出了大动静。 琴娘的琴摔在地上,发出“铮”的一声闷响,歌姬惊声尖叫,舞者跌跌撞撞往外跑。 “云王殿下……云王殿下杀人了!” 船外一片哗然。 云王杀人?! 云王!! 帘子被掀开,里头的美人一个接一个跑出,这下外头的所有人都看清了画坊内的场景—— 一个男子倒在地上,胸膛插着一把匕首,晕开一大片红,而云王黎烬正压在他身上,手中握着那把匕首,双目赤红。 正当所有人惊讶之际,一道冷冽的声线响起。 “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退至一旁!” 大家循声望去,一身官袍的少年阔步走来,手中握着令牌,足以表明此人的身份。 观望的人群自觉分开一条道,心知皇家事不可多看,纷纷低下头。有的想偷偷离开,但周围不知何时站满了人。 楼晚桥顺利踏上画舫。 她背着人群,借着遮掩使了个动作,将云王提到椅子上,而后蹲身细看地上的男子。安静数秒后,摇了摇头:“无力回天了。” 她又从男子的衣服里翻出腰牌,看得明明白白,但外头的人哪敢看,将头压得更低。 楼晚桥的唇角勾起一抹不易觉察的弧度,既然都不敢看,那就好好听着吧。 “噢,是吏部孙大人。”她声调上扬,看一眼力气尽失无法开口辩解的黎烬,“殿下,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孙大人?听闻他儿子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常常在歌楼里寻欢作乐,前几日和云王当街起了矛盾……” “这人是谁?他怎么敢这么和云王殿下说话?” “是啊,那可是云王……” “但是云王……” “嘘!” 听着细碎的议论声,楼晚桥垂眸看着黎烬。 他自然是发不出声的,只能死死盯着她。 “是大理寺少卿!”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人群宛如炸开锅。 “大理寺少卿?他就是传言中那个大理寺少卿!” 楼晚桥沉声道:“既然殿下无可辩解,那下官只好依据律法办事了。顺带——殿下前些日子与孙大人的儿子起了矛盾、与那名细作共同栽赃下官的事,下官正好也寻到了证据。” 此话一出,人群中又是一阵细微的议论声。 楼晚桥抬了抬手:“接下来是大理寺查案,无关人等自行回避。” 帘子被放下,一场好戏终了。 至于云王的暗卫?早就被她精心安排的人悄悄解决了。 黎烬气得闭起眼,不愿再看。 楼晚桥心情很好,哼着小曲走到他身边:“殿下,前几日算计下官的时候没想到今日吧……听闻殿下喜欢看戏,这不,下官精心布置了一场大戏,请殿下一同登台演出。殿下,可还满意?” 黎烬紧咬着下唇,将头扭到一边。 啧啧,这小模样,看着就惹人疼惜。怪不得云王喜欢美人呢,原来美人能这般好看。 楼晚桥上上下下打量他,黎烬睁开眼就是看见她这样的目光,顿时面色又红了一个度,简直要被气死。 他堂堂云王殿下,向来只有他调侃美人的份,什么时候被别人用这种眼神看过,对方还是个男人! 不仅是男人,还是那个楼晚桥! 对视一眼她便知道黎烬心中在想什么了,楼晚桥心中暗暗好笑,但明白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到皇帝耳中,此地不宜久留,于是亲自将黎烬运上马车。 此时周围人散尽,只要能撑过今夜,明日就稳了。 这事虽险,但已经完成了最关键的一步。至于那些舞娘歌姬则是穆云骄的人,在一开始引起骚乱后就悄悄离场回到安全处了。 毕竟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画舫里了,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 楼晚桥刚准备驱动马车,忽而听闻一阵马蹄声。 “皇上驾到——” 高亢尖锐的声嗓刮破长夜,她心头一跳,回头看向黎烬。 来得太快了。 还是走漏了风声,或者说,黎潋寒做为天子,如今的势力本就很大,更何况是在京城里。 事到如今她也不慌乱,反手又是推了一颗药丸迫使黎烬咽下去,还贴心地给他顺了顺背,在他几乎要喷火的目光下笑得一派纯良:“殿下,现在咱们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吧。下官还得仰仗殿下呢……您保我平安无事,我保您身体健康。” 不等黎烬说话,她撩开帘子走下马车。 该来的总要来,这种情况不是没有预想过。总归是要对上的,以后还得失礼呢。 天子车辇停在马车前,她俯身行礼,跪拜于地,面上做得滴水不漏:“拜见陛下。” 车辇上走下一人,黄袍加身,墨发黑瞳。 楼晚桥低着头,看不见他的面色和表情,只能静静听着声音。 他缓慢抬脚,最终站定在她的面前。 一双以鎏金线绣着龙纹的黑靴出现在楼晚桥的视线内,男人的声音透着一股寒意与莫名的威压:“楼晚桥,朕竟不知你有这般大的本领。” 她没抬头:“陛下赞谬了,臣愧不敢当。” “不敢当?朕看你是敢得很。抬起头来。” 楼晚桥挺起腰身,仰头看去。 硬朗冷峻的五官轮廓,一双狭长丹凤眼,眼角下方缀着一颗小痣。唇形较薄,此刻唇角稍稍下压,不怒自威。 身前站着的正是当今天子,黎潋寒。 他的视线越过她,看向身后马车。侍从已经从里面将黎烬扶了出来,他身形高大,此刻却显得摇摇欲坠。 黎潋寒扫了一眼,目光落回楼晚桥身上,咬牙道:“你好大的胆子。” 楼晚桥面色恭顺,声音却有力:“回禀陛下,微臣这些日子不负所托,将案情查明。” 黎潋寒垂着眼眸,不辨喜怒,声嗓淡淡:“哦?” 她再接再厉:“前些日子,细作与孙大人之子演了一场戏构陷微臣,挑拨微臣与云王殿下的关系,还妄图想让微臣与陛下离心——不过,微臣不负所托,在这几日辅佐端王殿下查明了真相。” “端王?你与他倒是亲密。”黎潋寒冷笑一声,让她站起,“楼晚桥,你以为你胡乱说一番朕就会相信么?你觉得,朕会信你还是云王?” 他好似没了耐心,挥了挥手:“来人,带下去。” 楼晚桥一愣。 想过这皇帝会不讲道理,没想到他这么不讲道理,连面上功夫也不做了。 也是,这周围都是他的人,能让她扯这么久已经是容忍度高的了。 楼晚桥看向黎烬。 他动了动唇,声音有点虚弱:“皇兄,楼少卿……说得不无道理。” 黎潋寒闭上眼:“带走!” 眼看要被包围,楼晚桥垂在身侧的手掌慢慢压上了刀柄,指节握紧。 正当这时。 一名暗卫从高处落下,他站在黎潋寒身边,耳语几句。 “陛下……平远侯……回京……来报……方才……” 楼晚桥亦想偷听,奈何听不真切,只抓住了几个不算关键的关键词。 平远侯? 他回京了吗? 等到暗卫说完以后,黎潋寒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楼晚桥故作顺从地垂下头,实则背在身后的手已经将刀悄悄拔出一截。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命中相逢 月亮隐入云中,不知过了多久。 黎潋寒看着面前看似乖顺的人,忽而扯了扯唇角:“楼爱卿。” 啊? 楼晚桥一愣,属实是没想到他阴晴会这般不定。 上一秒还是咬牙切齿的楼晚桥呢,这就变成了风和日丽的楼爱卿? 看不出黎潋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楼晚桥不敢松开偷偷握刀的手:“臣在。” “既然云王为你求情,朕就不计较你的御前失仪了。朕自是相信楼爱卿不会做那叛国之事,既是有心之人挑拨,但爱卿也不该私下离去。”他话语一顿,“幽州之事,想来你已有听闻,朕便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将事情查明解决。” 楼晚桥又是一愣。 这反转来得太快,她一下都没转过弯来。 怎么就戴罪立功了? 她转念一想,突然有了个猜测。 莫不是和平远侯有关……? 这件事得等安全后再慢慢查探,若平远侯当真回京了,那她是定要去会会的。 “微臣,领旨。” 黎潋寒欲要离去,黎烬突然开口:“皇兄,臣弟与楼少卿还有些话想说。” 他点头:“朕留几个人跟着你。楼爱卿,护送云王回府吧。” “是。” 目送着天子车辇离去,楼晚桥稍稍松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这一下子安全了不少,起码以后不用躲躲藏藏。 放手一搏,未来可期啊…… 她莫名有些想笑,转头看到黎烬的脸色又生生将笑容压回去了:“下官护送殿下回府吧。” 黎烬冷哼一声:“刚才你可不是这态度。” “殿下说笑了,下官一直都是这态度。”楼晚桥低眉顺眼地走到他身边,黎烬立刻后退一步。 或许是觉得有些失面子,他挺着腰身:“扶本王上马车。” “是。” 她与黎烬一同坐进马车内,他恢复了一些,气色也稍微好了点。 黎潋寒方才那态度是打算先留着她了,那她与黎烬如今的立场也没那么冲突,周围气氛顿时缓和不少。 但是黎烬的脸色却依旧很不好。 “早就听闻楼大人脾气不好,本王今日一见,真是大开眼界。”黎烬说得阴阳怪气,全然没有了平日笑呵呵的好脾气模样。 嚯,这会儿“子照”也不叫了。 楼晚桥耸耸肩:“能让殿下觉得眼界大开,是下官的荣幸。” 在黎烬再一次被气到前,她眼疾手快从暗格内端出一盘精致的糕点放在他面前。 黎烬垂眼定定注视半晌,又是轻轻哼出一口气:“本王现在可不敢乱吃楼大人给的东西了,谁知道里面被下了什么药。” “给殿下吃的第一颗是软骨散,药效过了就无碍了。”她拿起一块糕点塞进他嘴里,“至于第二颗是糖丸,请殿下放心。” 黎烬:? 从表情可以看出来他很想骂人,但是嘴里塞着糕点不好说话,最是注重形象的云王殿下还是有点憋屈地将糕点慢慢咽下去。 他哪受过这种委屈! 看着他差不多冷静后,楼晚桥又递去一杯水:“殿下想和下官说什么?” 黎烬没好气道:“就是想问你要解药,未曾想被你摆了一道。” “下官也是无奈之举。”她好声好气。 楼晚桥好像摸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规律,云王乐的时候她不乐,云王不乐的时她就乐了。 “今夜船上是你安排的人?” “下官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 “你是怎么得知本王在那条船上的?” “下官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 “你!” “对了。”楼晚桥忽而抬眼看他,眼神微凉,“殿下,以后每月下官都会派人来送糖丸,所以,下官与殿下还是一条船上的。” 黎烬心头一跳:“你不是说……” “是啊,是糖丸,还是下官精心调配出来的。只要殿下按时服用就不会出事。”她唇角带笑,“下官还得仰仗着殿下呢……” 马车停下,是到云王府了。 “需要下官送殿下进去么?” 黎烬瞪她一眼,没有多言,自顾自走下马车离去。 “对了殿下!下官想借点银两,殿下心善想来不会拒绝,下官明日差人来取哈!” 黎烬踉跄一下,烦躁地挥挥手,头也不回走进大门内。 楼晚桥这下满意了,跳下马车走进夜色中。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虽说与预想的有些出入,但好在总归达到了目的。皇帝暂时收回了杀心,往后不必东躲西藏。 也可以让原先躲藏的家丁回府了。 楼晚桥懒洋洋打个哈欠,又抬起手极尽舒展伸了个懒腰,摸出一颗糖丸放嘴里。 嗯,这颗才是真正的糖丸。 散在各方的家丁回府需要点时间,她也不想那么快回去,虽然有些累,但今夜的月光还不错。 楼晚桥想了想,脚步加快,跃上高墙,身形在暗夜中敏捷灵活,如一阵风划过。她很快找了一个不错的观景点,这里人烟稀少,也空旷明亮。 楼晚桥坐在屋檐上仰头看月亮,冬夜的风是冷的,吹在脸上带来一片凉意。 嘶,总感觉手里少了点什么。要是有杯热茶或者吃的就更好了…… 刚准备仰躺下去休息一会,忽而听见细碎的脚步声,手臂下意识往后撑住身体,楼晚桥低头看去。 今晚月光明亮,柔和铺在大地上。风声吹过,可以听见枯枝摩擦的“沙沙”声。 那人一身月白,衣袂翻飞,腰后一把长剑。 他脚步一顿,仰头看来。 长身玉立,面如冠玉,一双杏眼里映着腊月的红梅。 他先是很明显的怔愣,随后是讶然,紧接着那双眼里渐渐漫上欣喜。 他的眼神太明亮,让楼晚桥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她没有动弹,只是坐在房檐上静静注视着他。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接。 好似他们初见时的场景,只是两人交换了一下位置。 “柳兄!” 闻雪驰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嗓清亮好听,在这般夜里响起,倒让冬夜莫名添了几分温度。 楼晚桥跟着笑起来,顺着房檐跳下去,稳稳落在地上:“闻兄,许久不见啊。哎——” 下一秒,她被闻雪驰拥入怀中。 “哎,等等,闻兄——” 楼晚桥推了推他,没推动。 “闻兄?” 闻雪驰的声音闷闷的:“柳晚,我还以为……” 他的话没说完,但楼晚桥听懂了后半句他想说什么。 她笑得轻松,安抚地拍拍他后背:“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放心吧闻兄,我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对不起柳兄,是我没有早点觉察,倘若我没有走……” “嘶——” 楼晚桥装作伤口被压到,故作吃痛倒吸一口凉气,闻雪驰赶忙将她松开仔细检查:“柳兄?哪儿疼?” “就先前那伤口,还没好全。”楼晚桥不太适应这样的热情,但她接受了闻雪驰的好意,伸手又拍拍他肩膀,“没关系,我没有怪你。咱们现在都好好的,就不要再看过去的事了。” 闻雪驰犹豫一瞬,点了点头。 “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好奇地瞅着他,“你不是要去北方吗,怎么回京城了?” 闻雪驰挠了挠头:“自你失踪后,我便意识到被利用了。我有好友在京城,想着找人帮忙……” 所以……他这是为了自己? 楼晚桥感动:“好兄弟!” 闻雪驰亦用力握住她的手:“兄弟莫怕,从今往后,我会保护好你的!” “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真没想到能在这瞧见你,实在是意外之喜。”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眉头一蹙,“你身上带伤,这衣着有些单薄了,不宜在外过长。先同我走,我带你找住处。” “好。” 楼晚桥也不推脱,和他一起往回走。 “对了柳兄,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闻言,楼晚桥有些心虚地低下头摸摸鼻子:“我啊,实不相瞒,我是一路逃回来的……有人要害我,我费劲千辛万苦才侥幸逃脱,想着往前的路上定会有埋伏,就反其道而行之往回走了。” “原来如此。京城也算大,咱们能遇到,还真是……缘分。”闻雪驰笑吟吟,“我就说与柳兄有缘分。” 楼晚桥点头赞同。 可不是吗,刚刚好解决一桩事坐那休息就遇见了,戏剧得就像演话本似的。 闻雪驰带着她走到城西的一处宅子,楼晚桥四处环顾一下,宅子还挺大,就是没什么居住的痕迹。 他将她领到主卧,里头是干净的床铺,还散发着淡淡熏香味。 “闻兄,我住这没事吗?” “自然……这里原是我那友人的宅子,我与他交好,偶尔也会来京城,便让我随意住了。”闻雪驰解释道,又郑重其事拿出药瓶,放在她手里,“一日换一次,效果很好的。” 屋里十分暖和,关上门便挡去了全部的风。两人围坐在桌前,闻雪驰轻车熟路开了一坛酒。 “柳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还是得去幽州。” 他点点头:“正好,你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准备继续往北。咱们这回能好好看风景了。” 楼晚桥不置可否。 她也正有此意,既然能遇见闻雪驰,那就按原计划一起走吧。 “对了,”她突然想到个问题,“闻兄,方不方便打听一下,你这位朋友是哪位高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好亲热啊 闻言,闻雪驰思考了一下,将烫好的酒倒入杯中,并未马上答话,也顺手给楼晚桥添了一杯热水。 嗯?是不方便说吗。 楼晚桥面上没什么变化,甚至还在温和地笑,脑海中却在认真分析。 听先前闻雪驰的描述,这人应该有不俗的势力,看周围这环境,这人在钱财方面也必然很充沛…… 放眼京城,这样人有几个呢。 端王与云王是不可能了,当今天子更不现实……等等!难不成是—— “平远侯?” “……咳咳咳!” 闻雪驰被酒呛到,低着头用力咳嗽,连脸都憋红了。 “闻兄?没事吧闻兄?”楼晚桥被吓一跳,赶忙伸手对着他后背拍拍抚抚顺气。 “没事,是我喝太急了。”他摆摆手,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又倒了一大杯酒,“柳兄,你知道平远侯?” “哦,知道啊,平远侯嘛。”楼晚桥点点头,“据说他三岁读诗书五岁通天文七岁舞刀枪十岁上战场,进可喝退敌军舌战群儒退可止小儿夜啼!” “咳咳咳咳咳!!!” “闻兄?闻兄你怎么了!” 闻雪驰又被呛到了,他咳得眼眶都红了,连连摆手,艰难开口:“这酒……这酒太烈了……” “烈吗?闻着是有点。”楼晚桥嗅了嗅空气,赞同点头,“好酒,价格不菲啊。” 方才在烫酒间酒香不知不觉逸散了满屋,闻着就知道是上好的陈年佳酿,这可与他平时喝的不同,想来也是那位“友人”的。 等闻雪驰再一次顺过气来,他刚一抬眼就对上了楼晚桥满是好奇与求知的目光。 “呵呵,没想到柳兄也爱听坊间故事传闻。”他干笑两声。 “毕竟只有坊间传闻嘛,这么神秘的人也不多见。所以……”楼晚桥挪挪椅子拉近距离,又倾身靠去贴近些许,小声问道,“是他么?” 闻雪驰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这人有一双柳叶眼,平日看着有些不近人情,冷静中甚至有点冷漠的意味,就算在笑也并没有很开心的感觉,此刻在烛火的倒映下竟显得澄澈分明。他稍稍低下头挨近,直到距离近到能感觉到彼此温热的呼吸。他动了动唇,好似想要说什么,又忽而往后一靠,呼出一口气:“哈哈,柳兄真爱开玩笑,只在传言中的人哪是我能轻易结交的。倒不是不愿说,只是我那位友人好清净,你若有兴趣,我改日带你登门结识。”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继续追问也不礼貌,楼晚桥喝一口热水:“无妨,我就是好奇问问,闻兄莫要太当真。如今时候不早,该休息了。” 闻雪驰站起身,抱着酒壶:“行,你在这好好休息,我就在隔壁房间。有什么事就喊我。” 他推门而出,又很快掩上房门,让寒风吹不尽屋。 未散的酒香还弥漫在空气中,连带着闻雪驰身上的冷香在她鼻尖打转。 楼晚桥躺在舒服柔软的大床上,只觉得今天的疲劳都缓解不少。不仅解决了一件事,还巧遇了闻雪驰,也算是未来可期了。 不过…… 照着闻雪驰刚刚那态度来看,其中应该是有点问题。 依楼晚桥多年来的直觉,他与平远侯是有关系的,而且……关系匪浅。 不过目前他不愿意说,楼晚桥自是不会多问,总归以后要慢慢走一路,来日方长嘛…… 一夜无梦,睁眼就是天光大亮,楼晚桥睡得舒坦,连心情都好了不少。 她推开门,不知何时又开始下雪了,地上铺了薄薄一层霜白,寒风顺着吹进屋中,带来阵阵凉意,将室内的温暖气息瞬间吹散。 楼晚桥走到隔壁,抬起手刚准备敲门,又在空中生生停住。 她转了个身,向反方向走去。 楼晚桥先是在宅子里仔仔细细走了一圈,但并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又到外头看了看路段,记下了周围的宅院和店面,顺带买了两份早餐,这才慢悠悠走回去敲开了闻雪驰的房门。 她敲得有些久也不见门开,耐心等待了一会儿刚准备推门进去时,门从里面打开了,露出闻雪驰睡眼惺忪的脸,随之而出的是满屋子的酒味。 楼晚桥咋舌惊叹:“闻兄,你昨夜这是喝了多少酒?” 闻雪驰手指比了个二。 “两杯?我不信。” “两坛。” “……” 她走进屋子,将门窗打开散味,而后与闻雪驰一起吃早点。 他好似还没睡醒,咬一口包子慢慢嚼着,眼睛几乎要眯起来。 瞧他这样就知道是昨晚喝多了。 楼晚桥叹了一口气:“怎么回事啊闻兄,借酒消愁呐?有什么事和我说说呗。” “能有什么事啊,这不是找到你了高兴吗,奖励自己喝点小酒呗。”闻雪驰挠挠头,“没喝醉,就是睡得晚,一下没醒过来。我吃个饭洗把脸就好了。” “……那行。我先出趟门,咱们午时出发。” 楼晚桥刚一起身,就感觉到衣角被拽住,她回过头,对上闻雪驰的眼睛:“去哪?” “你也知道,我在大理寺办事,总得安排一下之后的事。”楼晚桥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先吃些糕点,等我回来。” 闻雪驰松开了衣角。 楼晚桥走出宅子,先是到大理寺安排了事宜,而后回到府邸,和如愿与管家交代一番。 如愿见到她回来十分高兴:“大人!” 她语气温和:“这些天来辛苦你们了,之后可以在府里好好休息一下。银钱就不必取了,过会儿会有人送新的来,记着收好。” 回到自己的地盘瞬间松懈了不少,果然还得是在自己家呆着安心,只是不能久留。 “……大人,这是如愿做的点心,可以在路上吃。” 离开府邸后,楼晚桥直奔云王府。 门口守卫认得她,进去通报后很快就有小厮来领路。 黎烬正坐在庭院中饮茶,冷风穿过凉亭,亭中烧着炭火,他靠在软椅中倒显得慵懒。 见到楼晚桥来,他不声不响,但又倒了一杯茶。 嚯,还以为今天云王不会给她好脸色呢,没想到还有茶喝。 这念头刚起,却见黎烬把那杯茶一饮而尽。 楼晚桥:…… “你要的东西已经差人送过去了。”黎烬缓和了一下面色,还是撑起一抹笑,“坐吧。” 楼晚桥坐在他对面,自顾自倒茶,将茶杯捧在手里暖着。 “什么大事值得楼大人亲自来一趟?” 听出了他的阴阳怪气意味,楼晚桥哭笑不得。看来昨夜那事对黎烬打击还挺大,这会连装一下都不耐烦。 “下官还是喜欢听你叫子照时的样子。”楼晚桥语气委婉。 黎烬“哼”了一声:“本王对你那般亲热,也不见得子照对本王手下留情。” “下官昨夜对殿下不是也挺亲热的么……”楼晚桥嘟囔一声,可不热情么,还亲手喂糖丸给他吃呢。 “你、你……!”黎烬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唰地一下变得通红,“楼子照,你……” 楼晚桥摸不着头脑:“我?殿下别激动,有话慢慢说。” 黎烬神色莫名看她许久,轻轻扭过头:“说吧,什么事。” 她从袖口掏出小瓷瓶,放进他手里:“殿下,每月中旬服用一次,强身健体的。” 在黎烬生气前,她又赶忙往他杯中倒了一杯茶:“……下官如今还得靠殿下帮忙呢。殿下,三个月内下官应当不会‘勾结细作’或是犯下什么别的罪孽惹怒龙颜了吧?” 黎烬与当今天子一母同胞,他相当于黎潋寒的眼线和爪牙,他们的关系起码不会差到哪去。若是能得到黎烬的保证,那黎潋寒起码短期内不会轻易对她起杀心。 先前行事招摇放荡不羁,她没有寻求任何庇护,一心复仇,最终招致杀身之祸。如今勉勉强强也算“傍”上云王,在没有达成目标前,还是谨慎一些为妙。 黎烬没有说话,她也不急着答复,站起身离去。 从昨夜来看,云王与皇帝关系是还行,但在皇室中,很少有真正的统一阵营。 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她先前想的那么牢固。 离开了云王府,总算将一切事宜都安排好,楼晚桥又回到了老宅。 马车已经停好,闻雪驰换了身衣服,显得精神许多。 “哟,醒啦。”楼晚桥将装着糕点的纸包递到他手中,踏进马车时还不忘调侃,“我还以为你这种江湖游侠喜欢独步走江湖呢,再不然就是轻剑快马快意恩仇,没想到闻兄也喜欢坐马车?” “咱可不兴这刻板印象啊!”闻雪驰雇了车夫在前头赶马,掀起帘子跟着钻进马车内,“谁说江湖游侠就要走路快马的,有这舒服的马车为何要放着不坐?” “你说得也有道理……” 马车上确实舒服,更何况是在冬日,越是往北气候就越是严寒,物产也不似京城这般丰饶。 这么一看,舒服的环境好像确实走过一日便少一日了。 这次没有什么阻拦,他们走得顺利。只是刚出京城就迎面瞧见一辆马车从对面来,楼晚桥只瞧一眼就马上放下了帘子。 她暗骂一句脏话。 **,端王这**怎么会在这时回京城!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柳兄有大智慧 楼晚桥将帘子掩了掩,把马车内遮了个严严实实。 冷静。端王并不知晓她在车内,只要不轻举妄动就好。 感觉出了她的变化,闻雪驰也正襟危坐,神色严肃。他没有说话,但大概明白了迎面而来的那辆马车有些危险。 车夫自是有眼力见的,知晓那是权贵的马车,早早就将车马停在路边避让。等到端王的马车驶过,他方才继续上路。 但他有眼力见不代表别人有眼力见。 正当楼晚桥轻轻松了一口气时,马车后跟着一段距离传来叫停声。 车夫不敢不从,停下马车,垂着眉眼问:“大人,有何吩咐?” “让马车里的人下来。”端王的护卫绕到马车前,不耐烦地踢了踢车轮。 楼晚桥与闻雪驰对视一眼。 他安抚地拍拍她肩膀,而后掀开一角车帘钻了出去。 帘子被放下,隔绝了外头的光影。 闻雪驰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在下江湖散客,游经此地,不知阁下有何贵干?” “车帘拉开。”他语气冷硬,不留余地。 闻雪驰看向车夫,几乎微不可见地轻轻摇了摇头,而后看向不远处华贵的马车径直走了过去。 “喂,你这个……” “不知贵人为何拦路,马车里头是在下妻子,孕中不便见人受扰,可否行个方便?”闻雪驰朗声问道。 马车里头安静了一会儿,而后窗帘被抬起,露出端王的面容。 楼晚桥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只觉得如今形式很危险。端王回京应当带够了人,而他们只有两个人,虽然她不怕,但不能总是连累闻雪驰受累。 唉,他本是平平无奇的江湖游侠,但好像和她走一块后就总是遇见倒霉事。 楼晚桥觉得不能让好兄弟一人冒险,更不能坐以待毙,总该做点什么。 她的目光移到了座位旁的包袱上。 乔装易容不过小菜一碟,对她而言,不算难事。 能躲则躲,躲不过就用刀砍他的! 可外面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动静。 ……怎么回事? 楼晚桥的手摸到了身后的布条,手指扣开打结处缠绕着揭开小半截,布条裹着一把长长的东西,那是她的绣春刀。 端王的声音远远传来:“只是例行检查罢了,既然如此,你们走吧。” 闻雪驰应了声,走回马车旁。那护卫还不服气,想要说什么,端王的马车已经往京城的方向走了。 闻雪驰看都没看那人,径直跨上车横,但没进马车内。车夫驱车向前,那人才快步离开。 他回头目送护卫远去,掌心握着一枚小石块,随意地往上抛了抛,而后用指尖弹射出去。 几乎看不见轨迹,石子穿透护甲没入体内,他不声不响地倒下。 闻雪驰收回视线,面上扬起笑容掀开帘子:“柳……” 楼晚桥与他面面相觑,摸摸将刀放了回去,贴心地缠回布条。她干笑两声:“安全啦?” 闻雪驰赶忙将帘子放下背过身:“不是、柳兄!你……你……” 他支支吾吾,脸颊很快染上一片绯红。 楼晚桥尴尬地低头看着身上的罗裙,又是呵呵干笑几声。 方才闻雪驰瞎说一通,她死马当活马医索性换了身衣裙顺带将包裹往衣服里一塞,又戴上面罩,若是那护卫等不及掀开帘子也不至于一下就引起怀疑,起码闻雪驰还是安全的。 虽说她不怕端王,但好不容易能安安稳稳离开京城,楼晚桥还是不愿意这一路上被端王派出的人像苍蝇一样追着。 想想都烦。 她快速将衣裙脱下摘出包袱扯下面纱,而后轻咳几声:“内什么……闻兄,可以进来了。” 等了好一会儿,闻雪驰才慢吞吞钻进来。 楼晚桥解释道:“方才……是为了乔装一下,若有什么突发情况也能混过去……” 闻雪驰点点头:“我懂!柳兄,辛苦你了……” 他的耳尖还带着点粉,她沉默一下,问道:“方才你与他说了什么?怎么就……这么轻易走了?” “就我说的那样啊。”闻雪驰耸了耸肩,“应当不会再回来了。” 楼晚桥“嘶”了一声。 不应该啊!端王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噢,也说不准……她与端王打交道久了,站在对立面,将对方视为死敌,抓到都恨不得把酷刑全上一遍。但端王没见过闻雪驰,好像也确实没必要为难他…… 她正陷入思考,又听见闻雪驰咳了两声:“柳兄,其实也不必……” “没事,反正也费不了多少功夫,能混过去就行。”楼晚桥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咱们下一个地点是哪?” “直接绕过烟歌城,去珏城。” “那离那个……武林论剑?武林大会?还有多久……” “约摸半个月。” 楼晚桥伸了个懒腰,懒懒往后一靠,没骨头似的往下滑:“那行,我先休息一下……” 两日的路程少有停歇,二人在珏城稍作休整,过了一晚便接着上路。 车夫送到珏城就回去了,两人这回买了快马,速度提升不少。 距离江北越来越近,路上遇到的人也越来越多。他们顺路不忘助人为乐,帮普通百姓解决了些麻烦。 剿灭途中第八个土匪窝时,楼晚桥放下刀,呼出一口浊气。 雪下得纷纷扬扬,落了满肩。 不对劲。 虽说黎潋寒手段残忍,大肆屠杀异己,但在位这几年作为皇帝也不算昏君。 否则皇朝也不可能维持这么多年,光是边疆外的匈奴就能长驱直入了。 楼晚桥揉了揉眉心,一边思考。 看来最近确实动荡,只是她还没找到源头。既没水患又无旱灾的,为何会有那么多山贼和土匪? 她需要调查清楚。 闻雪驰用雪将长剑擦拭干净,慢悠悠走过来:“柳兄,在想什么?” 楼晚桥没理他,只是摸着下巴想了想,而后又在洞穴内仔仔细细搜寻一遍。 可惜什么都没找到。 “闻兄,我有个想法。”楼晚桥回过头看他,神色认真,“还记得我们上一次得到的情报吗?我觉得曾那个什么的应当知道很多。” “你是说……曾也?” “嗯。”她伸手扫去闻雪驰肩头的落雪,又帮他抚了抚衣角,“我查过了,他给的情报不假。” “嘶,差点把他给忘了……”闻雪驰面色沉下来,“下次再见面,我定会要他好看。” 楼晚桥收了刀,叹息道:“嗐,没多大事啊闻兄,与其莽上去,不如咱们用大智慧的方式解决!” “……大智慧?” “嘿,咱们就让他吃一堑……吃一堑,再吃一堑。” 闻雪驰:“啊?” “天冷了,先回去吃东西。”她拢了拢披风搓搓手,往掌心呵一口热气。 客栈内,暖炉上烫着酒,两个人在炉子旁暖手。 “柳兄,刚刚你说的那个什么……能否细说?” 楼晚桥笑眯眯:“现在不好确定他在何处,不过不要紧,依照他所调查的东西来看,与我们应当远不到哪里去。” 在路途中他们聊了许多,从天南地北聊到剑法招数,自然免不了又被他问一通被抓后的具体情况。楼晚桥半真半假同他说,只道抓她的人是端王,岑鹭野是端王的人,其他便勉勉强强糊弄过去了。 “京城那边也在查么……”他若有所思。 “那倒未必。我觉得这更像是岑……曾也他自己的想法。”楼晚桥摇头,“不过此事影响不小,朝廷定会派人来查。” 可不是么,黎潋寒让她“戴罪立功”将事情办好,可见这次的事想来是不小的。若真是个立功机会,大抵轮不到她来。 “所以我们现在只管往北就行,反正时间上来得及,就多帮帮别人。毕竟咱们江湖游侠,讲究的就是行侠仗义……” 闻雪驰颇为欣慰:“柳兄,你比我更像个大侠了。你又聪明又厉害,武功造诣高,招式也无懈可击,我实属敬佩!” “哎闻兄,我也很佩服你啊!你是不知道你舞起剑来多好……多凌厉!”楼晚桥喝了两口酒,觉得舌头有些大,摆摆手往床上一躺,“这两天也找人打听打听曾也的行踪,看能不能从他嘴里问出更多东西。他知道得不少,不利用一下可惜。况且我也咽不下这口气。” 闻雪驰赞同点头,吞下一口酒:“我也咽不下!” 谁都没有想到下一次见面会这样快。 彼时楼晚桥与闻雪驰站在路边小摊旁,她正拿起一支白玉簪放到眼前细细端详。 簪子晶莹剔透,虽与皇室珍品比差远了,但也是民间不太多见的品质。 若是簪在闻雪驰的墨发间,应当很适宜。 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有人从店铺走出,有人擦肩而过踏入门槛。 就在刹那间。 发丝随着走动被风吹起,留下微不可闻的气味。 只是那一个瞬间。 时辰好似被定格,又无限放大。 楼晚桥缓慢地抬起头。 有时候突如其来的直觉就是这般。 有些是环境给予的暗示,有些是特定的气味,再有些是主观者的直觉。 “闻兄,”她声音压得很低,一面将银两压在桌面,面上却没有任何波动,“你也瞧见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闻雪驰的真正实力? 闻雪驰极轻地“嗯”一声,将手中的东西慢慢放下。 而后两人同时抬脚往街角走去。 他们衣袂相擦,好似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茫茫人世,过客许多,擦肩错过者亦不可胜数。 但不巧,有些偶遇就是这般有意为之。 岑鹭野停下脚步,看向面前的男人:“真没想到……你是特地来找我的么?” 闻雪驰面无表情:“江湖有规矩,一报还一报。” “不好意思,没法把人还你了。”岑鹭野叹了一口气,“不过他也绝非你想象中的那样……柳晚不是好人。” 闻雪驰依旧没什么情绪波动,周围人来来往往,没人注意到他们二人,好似再寻常不过的聊天。 “他怎样,要你说?”白衣剑客双手抱臂面色不虞,“你是想在这里被我揍一顿,还是找个人烟稀少的地方留点面子?” 岑鹭野抿了抿唇,扭头就走。 在他们身后的街角,楼晚桥悄然走进一条小巷,挡在了两个欲要快步跟上的青衣人面前。其中一人虎背熊腰十分健壮,另外一人较为瘦小。 “两位,你们的对手,是我。” 他们警觉看向面前的少年。 这人身形并不非常高大,一张脸很是清秀,但眼神冰凉,让人对视一眼遍感觉周身遍布寒气。 “你是何人?别挡路。”高大的男人毫不客气地掏出武器,“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 “你们应当都是岑鹭野的人吧?”她语气淡淡,甚至懒得正眼去看,“别跟着了,今日他难逃一劫。” 瘦男人大喊道:“混账!竟敢这么说岑大人!大个儿,给这小白脸一点颜色瞧瞧!!” 他的话音未落,胖男人朝着她面门挥拳而来。 楼晚桥迅速抬手,身子稍稍侧过,掌心与来人关节处相贴,手腕随着动作翻转。 拦,推,掀。 碰!! 他重重地落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埃。 楼晚桥仍旧站在原地。 她抬起头,发现瘦男人原先站着的地方已经没了人影。 “可别无视我啊!” 声音从后方传来,楼晚桥猛地回头,动作幅度过大导致怀中掉出一个白色物件。 她一手骨节精准击在对方鸠尾处,身体前倾伸手去捞,另一手堪堪接住下落的玉簪,而后呼出一口气。 “还好没弄坏……这是我难得的心意,很宝贝的。”她吹了吹白玉簪上不存在的灰尘,疼惜地将它小心翼翼放回怀里,往巷口走。 地上躺着两个人,只有手指还在抽动。 闻雪驰与岑鹭野二人来到郊外,凉风吹过鬓角。 “闻大侠,你听我说……”岑鹭野动了动唇,刚起了个头,只见眼前闪过一道光。 额前碎发被劲风掀起。 剑刃已逼近眼前,只能勉强看见泛寒的银光,和那双冰冷的黑眸。 他心中大骇,赶忙后撤拔剑来挡,被力道振得连连后退数步。 一滴汗水从额头滑落,滴在震颤的剑上。他低下头,只觉得手臂发麻。 在他惊骇时,虚影掠过半空,又是一阵风吹起,卷着千顷波涛迎面呼啸而来。 岑鹭野不敢大意,此时躲闪定会被看出空门,唯有抬手迎敌。 铮——! 当他回过神时已经离原先站着的地方数尺,岑鹭野的呼吸很沉重,甚至在发颤。 脊背后知后觉传来痛感。 是一棵树挡在了他的身后,将他勉强接住,不至于狼狈摔在地上。 可怕……这个人太可怕了。 他们的战力甚至不在一个层次! 岑鹭野向来对自己的武功很有信心,不说别的,单论沙场上便战功赫赫。他勤于练功,自幼未有懈怠。 他已是佼佼者了。 怎会…… 岑鹭野紧紧盯着面前的白衣剑客,只觉得视线恍惚一瞬,他甩甩头,又打起几分精神。 岑鹭野恍然想起来,在许久之前的第一次见面。他出手相助,但招式十分普通,剑舞得也随意。本以为是那些人被自己耗得差不多了,加上这江湖游侠确实有点功夫在身上,没想到…… 这么久以来,他从未使出过全力。 他知道这人很强,但没想过真实的实力竟如此可怕…… 等等……这是他的全部实力吗?他……现在使出了全力吗?! 岑鹭野咬紧牙关,面色不甘。 怎会……怎会……竟连和他正面对抗也做不到么?连抵挡都这样艰难?! 他是将军,七岁便开始习武,十五岁随父征战疆场,不知斩多少人于马下。 还有……还有那个大理寺少卿…… 他一开始就认出来了。 那位少卿武功不俗,但他们也没交过手。唯一一次落在他手上,还是因为他用了腌臜手段…… 如今,闻雪驰在为他报仇。 而自己毫无胜算。 就算如此,也要…… 他眯起眼睛,抬起手中的剑。 闻雪驰依旧没什么表情,不喜不悲,仿佛在做一件平常事。 疾风过面。 “闻兄。” 云卷风停。 剑尖离岑鹭野的眼睛不过分毫之差,闻雪驰站在他的身侧,而他的剑依然举在身前。 瞳孔骤缩,岑鹭野如同被定住一般。 脚步声响起,而后是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给个教训就行。” “嗯。”闻雪驰轻轻应声,收剑入鞘。 哐当。 是剑丢在地上的声响。 岑鹭野大口吐息,怔怔转向一旁,对上那双眼睛。 是那位大理寺少卿。 楼晚桥走上前来,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一遍闻雪驰,而后拍拍他肩膀:“厉害啊闻兄,我就离开这么一会儿,你就找出他的破绽啦!” 她先前留在城中与闻雪驰分头行动,办完事后按着他沿途留下的痕迹一路找来,正好看到这般场景,便顺理成章以为是在战斗中他恰巧发现了岑鹭野的破绽准备一击制敌。 闻雪驰笑眯眯点头:“是啊,咱们行走江湖之人就是善于观察。” “是你!”岑鹭野死死盯着她,“你竟然还活着……” 他听闻关押楼晚桥的牢狱起火,当端王赶去时已是无力回天,连尸骨都烧了个精光。 闻雪驰眼神一暗。 楼晚桥笑得毫不在意:“说不准死了呢。我阴魂不散,来报仇的。” 他怔愣一下,苦笑道:“对不起。” “行,怎么个对不起法?”楼晚桥显得很是爽快,“这样,你也是个实诚人,既然有心道歉,那我也给你指条明路。关于烟歌城太守府中的东西,还有百玄门与官员中的信息,以及幽州一案……慢慢同我道来吧。” 她笑道:“不说也可以,但……” “我可以告诉你。”他突然开口。 楼晚桥眉梢一挑。 这么爽快? 她还以为要好好威逼利诱一番呢。 不过按照岑鹭野这性子,只怕想要撬开他的嘴还得费上不少时间。虽然不太清楚他是如今这样倒是省事了。 “就在这里说吧。” 楼晚桥并不想给他什么好脸色。虽说是她大意被暗算,但总归是岑鹭野先动手的。 他现在的立场姑且算不上敌人,但绝对不是什么同伴。 岑鹭野呼出一口气,靠着树干缓缓坐下来。他拿起自己的剑,很妥贴地收好。 那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好剑,随他多年征战沙场。 “我所知道的也并不全面,只是目前查探到的。”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低声道,“百玄门中有异族,他们好似在研究什么仪式……这个想来你已经在太守府的书房中看见了记载。这股势力来得莫名又突然,会利用百姓的信仰作恶。我还在追其本源,但越往里查就会发现牵扯之多……江湖门派,地方官员,甚至朝中……” 楼晚桥若有所思。 “幽州的情况更是杂乱,目前能确定的是那里定有他们的巢穴。”他叹了一口气,“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了。至于其他的我还在查,你们若是有需要,我之后会将查到的情报也告诉你们。” 楼晚桥点头,侧头看向身边那人:“走吧闻兄。” 闻雪驰瞥了一眼岑鹭野,转过身跟着她往回走。 岑鹭野靠着树,注视他们背影远去,而后仰起头看天空,缓缓吐出一口气。 回到客栈,楼晚桥将包裹中的小册子拿出,摆开在桌面。 上面是古怪的文字。 “这是那日我在太守书房看见的一些……只能勉强看懂几个图案,至于文字就不太懂了,不知道是异文还是古文。时间太紧,我只记了一点。” 闻雪驰低头翻看,忽而一合手掌:“哎!我有个认识的友人,好似知晓一些异族文字。可以找她帮忙看看。” “噢?闻兄竟认识如此多妙人。这人在何处?” “正巧,数日后的武林大会她也会来,到时候请教一下。话说……柳兄,就这样放过他么?” 楼晚桥扬眉:“嚯,闻兄,你这是在为我抱不平呢?没事的,留着他还有用,况且这次教训已经给到了,下回他想动手也会掂量掂量。” “……也是!” 楼晚桥突然一拍手掌:“对了闻兄!我有个好东西要给你——” 她将手伸进怀中,拿出一根晶莹剔透的白玉簪。 瞧着十分素净,并没有很多装饰,只有顶端雕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鸟,很是精致。 是前时在那摊位买下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同住客栈 闻雪驰目光微动:“这是……” “是送给你的。我方才瞧见它就觉得十分衬你,来试试?”楼晚桥眸中带笑,拉近了点距离,“闻兄侠客风骨,正适合这般风清玉朗的东西来衬托。” 他张了张嘴,也跟着笑:“柳兄……” “试试?我帮你。” 闻雪驰原先是用发带,干净利索束起,倒没怎么注意过这方面的装束。楼晚桥将他按着坐到椅子上,解开发绳,他的头发便散下来了。 是很好的触感,摸着发量也多,墨发披散在脑后,他就这样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看着镜子。铜镜里头倒映着两个人,楼晚桥就站在他的身后,低头挑起一缕发丝。 “闻兄,你的头发真好——”她低头捋了捋长发,而后将白玉簪挽进发间,在缠绕中将发丝挽紧。 楼晚桥后退一步瞧着镜子里的人,很是满意地笑了:“不错~” 闻雪驰抬起眼眸,刚好对上镜子里那人笑吟吟的眼睛。 他有些呆愣,耳根后知后觉开始发热。 “怎么了闻兄,不满意么?” 闻雪驰回过神,猛地站起身:“满意,很满意。柳兄簪得很好看……这礼物我很喜欢,定会好好珍藏的。” 楼晚桥点点头:“闻兄,今日你可是立大功啊!我还做好了来支援你的准备,没想到……” 没想到闻雪驰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岑鹭野打败。 这是她不敢相信的。 在楼晚桥的印象中,这位大将军的武力值可是一等一的高强,曾将不少敌人斩于马下,创下了许多战功。 闻雪驰是很厉害,但是那么短的时间内,将岑鹭野打成那样…… 楼晚桥第一反应就是他趁着岑鹭野不察之际下手。 但是如今仔细一想,岑鹭野绝非等闲之辈,就算是使了什么手段也不会那么快…… 她看向闻雪驰的目光愈发古怪。 “怎、怎么了柳兄?”闻雪驰看着她的神情,顿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楼晚桥笑道:“闻兄,说来还未曾问过,你师承何处啊?” “怎么突然问这个?”闻雪驰一愣,虽有些奇怪,还是乖乖答话,“泸平山,隐鸾宗。” 楼晚桥不曾了解过江湖事,自然不曾听闻过这些东西。不过他这样回答了,楼晚桥还是点了点头:“闻兄功夫了得,我甚是佩服啊!” “哎,论功夫,柳兄才是十分厉害。一招一式都出其不意,打法奇异,让我大开眼界啊。” “哈哈,这时候就别和我谦虚了……” 两人继续往江北地方走,这些天来在客栈和路途中遇到的江湖人士越来越多,看来这场武林大会确实规模盛大。 总算抵达目的地,气温也变得更低。越往北走就越是冷寒,他们的身上都披着一件大氅。 白鸟在天空中盘旋一圈停在手臂上,闻雪驰将它脚上的信取下,低头扫一眼,很高兴地转过头对身边人道:“柳兄,她明日便到!我们先去春来客栈等她。” “好!” “客观,咱们这儿就剩一间房了。您二位也知道最近这里的情况……”店小二有些为难地搓了搓手,“您看这……要不您二位先凑合着?” 二人对视一眼。 闻雪驰低下头思索,楼晚桥倒十分坦然地颔首:“也行!” “楼兄!” “嗯?你不习惯和别人住一间屋吗?”楼晚桥也十分善解人意,“那不然我们……” “这倒不是!”闻雪驰从袖口摸出银子递给小二,“那就这间吧。” “得嘞!”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推开客栈的房门。不是很大的房间,但看着整洁,布局也舒适。 楼晚桥搓了搓冻红的手,往手心里呵一口热气,忙将门窗关了个严实。 “闻兄,与我具体说说这个什么武林大会吧。这是谁都能参加的吗?我能吗?” “自然是可以的。武林大会没什么门槛,集天下之英雄豪杰于一路。大家都想来看看除了自己以外的江湖门派,顺带过个招教个手。既能开阔眼界又能广交朋友,何乐而不为呢?再者,那些真正厉害的高手也能借此机会提升自我,最厉害的人会经受住各种挑战,最终成为武林盟主。武林盟主每三年换一次,换而言之,武林大会每三年举行。” “听上去很不错哎!我也借此机会出来好好走走看看吧——” “哦?柳兄也要参加吗?”闻雪驰来了兴趣。 楼晚桥思考了一下,摇摇头,双手叉腰一仰头:“我可不想当武林盟主。” “嚯,这么自信!嘿……不过我相信柳兄。” “好了,天色不早,休息吧闻兄。”楼晚桥挑了一张靠窗的床直接躺下,床有些硬,但勉强能睡。这是有两张床的标间,闻雪驰就顺势躺在了另一侧靠墙内的床。 “话说……柳兄,这么久以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字。可以告诉我吗?” 她沉默了一下,轻声道:“柳……子照。” “子照。我能这么叫你吗?” “当然。咱们这关系,称字自然没问题。” “我叫燕归。闻燕归。” “闻……呃,燕归,你的名字真好听。” 楼晚桥吹灭了烛火,在黑暗中挠挠头。这一时直接称字还让人怪不适应的,不过这也是拉近距离的好机会。 闻雪驰此人,若是能结为帮手,那能省去不少力气。 次日一早,闻雪驰的友人驾马赶到。 彼时楼晚桥正靠在窗边吃早餐,身穿红色衣裙的女子在客栈前勒马,抬头望来。 明眸皓齿,顾盼生辉,是很漂亮的女子。 她对着窗户这边挥挥手,楼晚桥转过身,看见站在身后一起啃肉包的闻雪驰也微微颔首。 她多捎了俩肉包一起揣下楼。 “你来啦。”闻雪驰走下楼梯,在无人的桌旁落座,女子坐在他对面,楼晚桥就顺势坐在两人中间。她想了想,掏出两块肉包递过去。 女子稍稍一愣,低头看着伸来的手和冒着热气的包子,弯弯眼眸笑着接过:“谢谢,正好急着赶路没吃饭。” “小二,再来一碗豆浆。”楼晚桥招招手。 “得嘞!” 女子笑着看向闻雪驰:“你这位朋友真好。” “那是,子照可是个妙人。”闻雪驰搂着楼晚桥拍拍肩头,“对了琴瑟,有事要拜托你。” “嗯,我听说了,拿给我看看吧。” 琴瑟?这是她的名字吗? 楼晚桥将书卷拿出,确认了四周无人在意此处后才将书卷慢慢摊开在桌面。 琴瑟小口地咬包子,慢慢嚼了嚼咽下去,目光在书页上扫视一周:“嗯,这个我会。” 楼晚桥惊喜道:“琴姑娘好厉害!那就拜托你了。” 琴瑟扑哧一声笑出声:“我不姓琴啦。琴瑟只是我的代号,听上去还不错吧?我弹琴很厉害的哦。” 弹琴……很厉害? 楼晚桥摸了摸鼻子,没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她还是点点头:“好的,琴瑟姑娘。” “你和阿驰一起叫我琴瑟就好啦。”琴瑟翻过一页书,上上下下仔细看过去,“嗯……这里面大概是讲了一个仪式,只要完成这个仪式,人就可以复生。” 复生?! 竟还有这么荒谬的事。 楼晚桥蹙起眉头,颇有些难以置信:“可以从里面看出来这仪式是起源于何处吗?” “具体起源于何处我不知道,但是这文字我知晓,是来自一群异族的。我猜测这个仪式约莫也是从那里传来。我这两天内将这几页的译文写给你,到时候你再仔细看看。”琴瑟将包子吃完,继续低头喝豆浆。 看她吃得专心,楼晚桥也不好打扰,反正这件事差不多解决了,不日就能得到结果。 于是楼晚桥又招手点了两盘小菜来。 还有两日就是武林大会了,客栈前来往人群更多,楼下桌椅几乎每日都能坐得满满当当。店小二忙得脚不沾地,端着茶盏和菜肴在桌椅间穿梭。 琴瑟效率很高,果真在拿到书的第二日全都翻译出来了,带着一叠纸敲开了客栈房门。 她来时春来客栈已经住满了人,好在已经有人提前帮她留好一间。门被拉开,琴瑟好奇地往里探头:“呀,阿晚,你和阿驰住一间屋呀?” “嗯,其他客房都被订满了。” “哦?阿驰他……” 闻雪驰出现在楼晚桥身后,出声打断了琴瑟的话:“东西带来了?挺不错。” “哼,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琴瑟将手中的书本与纸都交给了楼晚桥,“慢慢看吧。另外,这是古老的颐阿族的文字,在西部那里。要过去的话估计还得用上一阵子。” “好,我明白了,谢谢你。”楼晚桥递过去一袋银子,“这两日……” “哎,不许和我说谢啊!我权当在帮朋友的。”琴瑟一脸正色将钱袋推回去,“阿晚,我可是把你当朋友了,不许来这套啊!” “……行。”楼晚桥无奈,只得暂时收回。毕竟琴瑟是闻雪驰的朋友,她不想欠人情。 “那我先去休息啦~呼……手有些酸,可得好好揉揉……” 琴瑟往回走,伸了个懒腰。 一日后,武林大会正式开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大家都是朋友 在江北河畔的山林郊外,各路武林人士齐聚一堂。 楼晚桥跟在闻雪驰身侧找了个好地方,视野开阔,恰好能清清楚楚看见擂台之上。 “唔,燕归……上面那是什么功法?”楼晚桥看得目不转睛,颇为稀奇。 台上那人一身健硕肌肉,在呼吸间胸膛鼓起,额前青筋毕现,模样凶煞,将人哄得一愣一愣的。 闻雪驰看了一眼:“那是□□功。” “喔——我只在话本子上听说过,没想到真的有哎。那他对战的是……等等?琴瑟……?”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身穿红色罗裙的姑娘,身形偏瘦,但脊背却很直,眉目清亮,怀里抱着一把古琴。 这看上去…… “燕归,琴瑟姑娘习的是什么功法?”楼晚桥又问。 她自然明白,功夫的高低实则与体型无关。高大的人也有可能一推就倒,瘦小的人体内也能潜藏着巨大能量。 闻雪驰眨了眨眼睛,轻声道:“她修的就是琴。” 楼晚桥觉得很新鲜。 乐器……也能修成武功吗? 她曾在办案的时候听过传言,据说宫内有位公公,武艺高强出手狠辣,修的就是一支萧。若是此人真的存在,想必就是在皇室贵族身边吧。 她静静看着。 只见高大男人率先发起进攻,他动作很快,但她的眼睛能跟上。 琴瑟不紧不慢将琴摆好,抬起手臂,广袖被风吹得飞舞,发丝卷着红绸,素手在刹那间划过古琴的弦。 瞬息之间,一阵迫人心弦的琴音荡开。 楼晚桥心神一颤。 好强大的内力! 她未曾想过,内里竟然能灌注在琴音里!难怪琴瑟说自己弹琴很“厉害”,她的确没有谦虚。 看来江湖上还是有很多能人异士。 楼晚桥摸了摸下巴,又凑到闻雪驰身边悄声问:“燕归,你有参加吗?” 闻雪驰笑着点头:“我可是江湖游侠,这等机会自然不可放过。子照若是有兴趣也可以试试,就当来玩玩。” “哈哈,我还是先看着吧……” 虽然这活动很有趣,但她没兴趣参加。一来她练的功夫不适合与人比试,这些年来刀下亡魂不计其数,拔刀即是取命。二来还有要事要查,闻雪驰可以去玩玩,但她的任务刻不容缓,还是要腾出时间来找找可疑之人。 武林大会规模盛大,按照之前得到的情报,会有人妄图混入其中混肴视听。 她的视线扫过周围,大家都在认认真真看着台上的比试。 目前才是第一天,能得到的信息太少了…… 还是等后几天再仔细调查一下。 楼晚桥收回思绪,看向擂台。 男人的七窍涌出血,似是被内力所伤,但他并没有倒下,依旧稳稳立在原地。 他突然大喝一声,而后孤注一掷猛地向琴瑟扑去。 距离越来越近,直到他出现在琴瑟的眼前,他们间的距离不足一丈—— 在众目睽睽之下,琴瑟毫不犹豫拎起自己的琴,后撤一步。 铮!! 琴弦发出一声杂音。 古琴砸在男人头上,他扑倒在地,昏迷过去。 琴瑟摆了摆手,走下擂台。 周围人难以置信地倒吸一口凉气,有的人甚至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虽然各有各的本领,但…… 这姑娘也忒有本领了! 楼晚桥也看得目瞪口呆:“琴瑟……挺厉害啊……” “琴瑟确实挺厉害。子照若是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找她也可以。” “哦?”楼晚桥眉梢一挑,“听你这语气……闻兄,你和琴瑟姑娘很熟啊?” 闻雪驰一愣:“不是,怎么就闻兄了……前面还好好的……那什么,我们是好友,平日里互相帮忙。她是个仗义之人,可以换一些东西。” 楼晚桥点点头:“我懂,咱们也是好友。” 闻雪驰:? “不是,子照,你这说的什么话……”闻雪驰满眼无辜,“我说错什么了?” “没什么,就突然想到了我们间的兄弟情,感慨一下罢了。”楼晚桥拍了拍他肩膀,继续看向擂台。闻雪驰又追问几句,见她没有答话,神色有些恹恹。 今日比试结束之后已是暮色四合时分,楼晚桥和闻雪驰并肩往回走,她有些倦意,回到客栈就将琴瑟译出的书页仔仔细细看完了。 她将书卷和译文盖上,低着头思考。 这上面主要描写了仪式的进行,其规模之大、仪式之残忍是她没想到的。除了献祭尸体、活人、童男童女以外,还需要举行各种其他的定期仪式进行洗脑。 以此来……实现复活秘术。 不仅如此,书上竟然还记载了复活的具体案例! 楼晚桥深吸一口气,又倒了一杯水喝下,平复心情。 人死不能复生。 人死不能复生…… 身死……魂灭…… “子照?” 闻雪驰的声音将她猛地拉回现实,楼晚桥一惊,恍然发现后背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子照,怎么了?”闻雪驰狐疑地看着她,“你从刚才开始状态就很不对劲。” 楼晚桥也不打算瞒着他,将书卷推到他面前。 闻雪驰打开翻阅了一遍,放回包袱里,将其压在最底下。 “子照,咱们就是来调查此事的。因为这场骗局的洗脑,已经有不少人为之丧命。打着复活的口号,实则不知害死了多少条无辜人民……” 她一怔,思绪这才一点一点慢慢被抓回来。 是啊…… 已经有不少无辜人为此而死,她是大理寺少卿,是来查案的。 人死不能复生…… 楼晚桥站起身,就着冰冷的茶水洗了一把脸。 “我明白,今日先休息吧……” 她语气平淡下来,往床上一躺,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闻雪驰站在窗边,借着微弱的月光低头瞧她。 许久没有动作。 - 来参与武林大会的人众多,故而第一轮就分了几日。第二日轮到闻雪驰上场。 他从看台一跃而上,一柄长剑出鞘,衣袂被风吹得飘摇。 在他的对面站着手握大刀的男人。 结果毫无悬念,是闻雪驰获胜。二人点到即止,都很客气地行了抱拳礼。 武林大会采用的方式是一对一对比试,在一轮之后胜者和败者再分别两两比试,在第二轮获胜的人可以继续比试,相当于一个人有两次机会。这样一来,不至于所有人都去挑战一个人,也能达到“切磋交流”的目的。 楼晚桥则是早早离开,不知去做什么。 他下台时只瞧见了琴瑟,她怀里抱着一把琵琶,低着头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闻雪驰问:“子照呢?” 琴瑟闻言抬头瞧他,耸了耸肩:“没看见,估计早走了。” “走了?”闻雪驰扬眉,“就走了?” “不然呢?”琴瑟的语气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阿驰,这还是我第一次看你……不是,你们现在是怎么情况?我记得你以前可不喜欢和人同路的?” 闻雪驰道:“这次算我欠你个人情。” 琴瑟不置可否,也没有计较他的答非所问。 在闻雪驰转身离去前,她问道:“你真要回去么?这么久以来……你找到想要的答案了吗?” 闻雪驰身形一顿,没有回答,快步离开。 - 他在街上找到了楼晚桥。 她正经过一座桥头,眉目紧缩,好似遇到难处。 闻雪驰不声不响地跟上去。 前面那人走得很快,拐过几个弯后人烟越来越少,闻雪驰心中疑惑,始终保持着跟长距离,下一秒却感觉后颈发寒。 他拔剑往后一挡。 几枚暗镖掉落在地上,上面泛着寒芒。 闻雪驰目光沉了下来。 有人从暗处现身,身穿黑袍,袖口印着神秘图纹。 他对着闻雪驰飞身而来。 闻雪驰以剑相迎,寥寥两招便将对方解决,而后听闻身后一声闷响。 一个人举着匕首,手臂已高高抬起,他的心口往外冒血。 楼晚桥就站在不远处,手里还维持着投掷暗器的动作。 “没受伤吧闻兄?”她走近,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人,蹲身查看,“喂,要想活命的话……” 话语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怎么了?” 楼晚桥抬起头,脸色难看:“他死了。” 明明故意避开了要害,怎么会死呢。难不成他是不愿落在他人手里,所以先一步自尽了? 在她进行种种猜测时,闻雪驰低声开口:“我……一开始就感受不到他的气息。”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凝重。 没有气息的,只有死人。 但对方明明刚才还在动,甚至在对闻雪驰出手,显然有自我意识和明确目标。 楼晚桥动手将地上这人上上下下都检查过一遍。 但可惜没发现有用的地方。 为什么?! 难不成……世上当真有换魂之术? 她摇摇头,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脑子。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楼晚桥将这人袖口的纹路撕扯下来,“此地不宜久留,走。” -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说,看见了一个活死人?”琴瑟语气惊讶,“哪有这种事……只是书上写写罢了,人死是不能……等等,你们两人都亲眼见到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李华年 “恐怕是的……虽然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方法,但总归是些离奇手段。”楼晚桥低头沉思,“不过如今江湖人士汇聚一堂,有什么咱们从前没见过的功法也很正常。若是能找到知道这方面内容的人,应该会对我们很有帮助。” 琴瑟笑了笑:“打探消息这事就交给我吧。” 楼晚桥诚恳道:“多谢。” “哎,不必和我多礼。说不定我往后还会来找你帮忙呢~”琴瑟语调轻快,转过身摆摆手,“等我消息吧。” 等琴瑟离去后,楼晚桥关上门,回到房中又拿出那本书来细细翻看。 闻雪驰站在不远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楼晚桥也不说话,静静又翻过一页。 他上前两步凑到楼晚桥身边,声音很低:“……子照,自从昨日你看过那本书后就很不对劲。” 她没说话,于是闻雪驰继续道:“多谢你今日出手相救……我不是有意想跟踪你,只是有点担心。” 楼晚桥抬起头与他对上视线,忽而轻轻一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担心我走丢了?闻兄,你僭越了。” “啊……”闻雪驰没想到她会是这般反应,眉头一皱,“子照,你究竟是怎么了?因为这本书?复活之说本就是无稽之谈……” “是真是假,我自有论断。”楼晚桥将书合上,“闻兄,咱们都有想要追寻的东西,这个互相碍不着。虽同为世间太平百姓无碍,但想来我们的志趣旨归未必相符,一起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就好了,其他的,别多问。” 闻雪驰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 时间来到第三天,琴瑟的调查也有了进展。她善于查探情报,头脑敏锐,故而也很快发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 “你们……吵架啦?”她小声问道。 楼晚桥摇头:“查到了吗?” “有个人对这种功法有了解……但是他要求先知道我们的情报来源,然后你们当面交流。可以先考虑考虑,如果要去的话他定的时间地点在今夜故鸣巷,并且只让一个人去。” “明白了。” “你要去?”闻雪驰转头看她,“暂且不知道对方底细,若是和那帮人同一派势力……” “谁说我要一个人去的?”楼晚桥叹息一声,“我一个人可没那么有本事。” “你的意思是……”闻雪驰眼前一亮,“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生气?我生哪门子的气?”楼晚桥摇了摇头,“确实因为这件事有些忧心……你也别往心里去。” 琴瑟看得一脸莫名其妙,又见他们很默契地避而不谈,也不自讨没趣,摇摇头继续道:“那人我后来调查了一下,明面上的背景没什么问题,其余的就不知道了,你们考虑清楚,我先走了。” 是夜,楼晚桥孤身一人行走在街上。 晚上人烟稀少,街边的店铺都收摊了,偶有人经过也是行色匆匆。 她脚步一顿。 隔着一堵墙,她听见了不同寻常的声音。 楼晚桥抬头看去,高高的墙遮蔽了视线,这是一处后围墙,里头应该住着一户人家。 但她确确实实听见了,里面传出的惨叫声。 楼晚桥对着暗处的闻雪驰使了个眼色便顺着围墙往上跳,悄无声息攀过墙头。 眼前的场景让她眸光微颤。 一个男子躺在地上,暗红的血色从背后扩散开。女子在尖叫,在嘶吼,怀里紧紧护着自己的孩子。孩童在啼哭,声音尖锐刺耳。而他们面前站着的人身穿黑袍,刀尖滴血。 她看着这一幕,思绪忽而回到了十年之前。 大火滔天,血海蔓延,漫无边际的绝望如潮水般在身后追赶。所有人都死不瞑目。 地上那男人眼睛大大睁着,看着自己的妻儿。 楼晚桥看着那黑衣人不再犹豫,手中刀刃出鞘,从墙头一跃而下。 血光溅上了女人震颤的瞳孔。 “已经没事了。”楼晚桥回过头,女人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上。 孩童哭累了,靠在女人怀里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楼晚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此时一切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于是将自己的披肩解下来轻轻盖在她身上,又把一块大理寺的腰牌塞进女子手中。 做完这一切,她悄然离去。 已经超过约定的时辰,当楼晚桥匆匆赶到时,巷子里空空荡荡。 她叹了一口气,刚转过身就看见一个人悄无声息站在身后。那人贴得很近,就在三步之内的距离。 楼晚桥下意识将手掌搭在刀柄上握紧。 什么时候…… “你来了。”那人低声开口,脸上带着面具,明明身形看着高大,但往那一站几乎要融于夜色中。 她慢慢将手收回,仍保持警惕:“你是?” “龟隐派,李华年。”这人声音充满磁性,稍稍弯下腰,行了个江湖礼。 看他还算规矩,楼晚桥稍稍缓和了语气:“散修,柳晚。” “听说阁下找到了还魂之法?”他颇有兴趣,“可否让在下观阅一二?” “在平等交换的条件下,自然可以。不知阁下都知道些什么情报?” 李华年“哦”一声:“说到这个,方才你应该没有感觉到我的气息吧?” 楼晚桥颔首。 “这就是我们门派修炼的功法,无声无形,遁入尘中。”李华年道,“故而,世间许多人都称我们的功法为——还魂。” 楼晚桥眼皮一跳:“既然你们修的就是这门功法,为何还要再从别处找这方面的书文?” “此事说来话长。”李华年的语气听着有些无奈,“若你愿意听,我也不会隐瞒。只是此时此地不是从长计议的好地方,我先同你长话短说。门派在很久以前因为意见不和而划为分支,一派保留下来继续修行,为龟隐。另一派纵火入魔祈求神魂不灭,成为邪功。我怀疑你所接触到的,正是另一派的东西。作为正道弟子,我有义务将此事调查清楚,清理门户。” 楼晚桥点头,从怀中递去两页纸:“这是目前我找到的仪式记载,你可以看看是不是你需要的。” 那是她誊抄过的异族文字。 李华年道了声“谢过”,接过纸页查看。借着微弱的月光,他仔仔细细看完一遍,声音郑重:“这正是我要找的。你是从何处寻得?” “暂时无可奉告。你若是想知道更多,需得用你所知道的情报来交换。”楼晚桥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不过他既然看得懂,那就说明他确实与这事件中牵扯的势力有关联了…… 李华年爽快道:“行,我们后续慢慢合作。作为我的诚意,这个你拿着。” 他也递来一本书。 楼晚桥浅略翻看,这上面是她能看得懂的普通文字,大概记载了他们门派的历史和简要功法。 “就这样给我了?把功法传给外人,没问题吗?” 李华年笑了:“这可不是传功法,寻常人就算看懂了也学不会,我对我们一派这点自信还是有的。这是我的诚意,你手上的东西我确实很想要。若是有更多,真的将功法传与你也不是不可以。之后若要找我,你便焚上一页书中纸就好。” 这么神奇? 楼晚桥点头:“一言为定。” 他消失在黑夜中,无声无息。 楼晚桥盯着他方才站立的地方,有些不可思议。 就好像……真的不似活人。 如果李华年所言非虚,那就证实了那些人的“还魂术”是假的,包括仪式和咒语…… 楼晚桥轻轻吐出一口气,走出巷子。她回到客栈,闻雪驰就跟在身后。 “闻兄,你怎么看?” 闻雪驰将门关上,沉吟片刻:“我觉得有些可疑……他说的话还有待考证,不过若是真的,那会有很大的帮助。” “对了,前面那个人……” 闻雪驰低下头,似是不忍:“我将他们引到安全地方,今夜暂且是熬过去了。” 楼晚桥沉默。 今夜熬过去了,那往后呢? 她又该如何做呢? 楼晚桥最后留下了大理寺的腰牌,也算是给她指了一条路。若是去报官,官府当不会置之不理。 看着那般场景,她不可控地想起多年之前那场大火。 在绝对力量的压制下,他们甚至只能任人宰割。 逃无可逃,只得以命相护。 她今夜出手,却救不下数十年前的自己。 不过数十年前那场大火后的她估计也想不到,如今会有这般能力能够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但是她想保护的人已经不在了。 “还有,我查了一下,今夜动手之人也与我们所所查之事有关。他的袖口……”闻雪驰伸手,一片被撕碎的布条在他手掌心,上面的图案赫然与昨日她在那黑衣人身上撕下的一模一样! “这当真是……”她一瞬间哑然,许久才找到词,“荒谬!” 那些人……就以所谓的“死而复生”、“还魂之术”为借口来滥杀无辜!若是没了这些口号的遮掩,这与屠杀没区别! 她抿紧唇瓣,只觉得荒唐至极。 而她竟然…… 在当初看见那本译文后的一瞬间…… 有过那样的想法。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登仙门 手中的宣纸被钻出褶皱发出沙沙声响,楼晚桥如梦初醒一般松手,卷页落了满地。 闻雪驰弯下腰,一页一页慢慢拾起,他好似看穿了楼晚桥的内心所想,但什么也没说。只是收拾好重新放回桌面,语气平淡:“子照,生老病死虽为人之常态,但实则接受起来或许要花上几年甚至几十年。世人皆求长生、畏死亡,随着年岁变化,大多数人都会有难以介怀之事……求生本就是常态,求死者生,亦是人之常情。” 楼晚桥抿着唇扭过头去,低低应一声。 知道的呀…… 但是,当那样一份“可能性”摆在她眼前的时候…… 她几乎不由自主就想起了往昔,在她还是柳宛乔的时候。 如果,如果真的可以…… 如果能再给她一次机会…… 母亲会温和地搂着她,嘴里哼着家乡的歌谣。父亲会捧着书卷,教她背诗词歌赋。阿姐会依在床头,手里袖着绢帕,一面给她讲故事,一面往上缝她最喜欢的小兔子。 楼晚桥闭上眼睛,往昔光阴瞬间泯灭在一片黑暗中。 假的。 她什么也没有。 … 时间来到第四日,已经是第二轮比试。楼晚桥这回专心致志看比赛,尤其留意那位李华年。 既然他是来参加武林论剑的,那应当会进入比赛。前些时候没留神,今日正好瞧瞧他到底有几分实力。 当她看到第十二场,终于瞧见了熟悉的人影上场。 依旧是黑色长袍,宽大的帽檐遮住了脸,寒风吹过卷起衣摆,露出里头的面具。 这人……还真是神秘。 虽说这两天见识的功法千奇百怪,但像李华年这样的还真是不可多见。 哦,若是他愿意教,楼晚桥还是很愿意学的。 看昨夜的交涉,这人应当算是可以交涉的类型,也不会贸然出手。若是能达成合作,也算是助力之一。 李华年对面站着的男人和他差不多体型,面上纹着紫色图纹占据了半边脸颊,显得有些诡异。 楼晚桥看得起劲,旁边的闻雪驰小声介绍:“这是江湖传闻中的古影派,常年隐居在山野里,据说与蛊虫打交道。” “噢?蛊虫?我也听闻过,就是鲜少见到。”楼晚桥饶有兴致盯着擂台,“看来武林论剑确实是让人大开眼界。久居一隅,都有些孤陋寡闻了。还是得多出来走走啊。” 随着比赛号令声起,李华年竟瞬间不见了踪影! 擂台下惊呼一片,楼晚桥也觉得稀奇。 虽然擂台并非空荡荡,也有几处遮掩,但能凭空消失还是很让人难以置信。 这不仅仅是“龟隐”了,更是极致的敏捷和速度啊! 只有在瞬息间达到那般速度,才能在一瞬间实现“消失”。 风停了。 四周很安静。 只有紫衣男子站在台上,他没有动作,似乎在静待对面出招。 只一刹那。 黑影在他身后出现! 但他没有觉察。 李华年伸手一推,他整个人犹如断掉的枯枝往外飞去。 在瞬息之间,他袖袍一甩,一只巴掌大的黑虫从袖中挥出,直往黑衣人身上去。 就好似如同呼吸一般。 他又不见了身影。 比试有了结果,紫衣人被甩出擂台,李华年获胜。 而后的比试中,楼晚桥亦发现了几位出色的人。闻雪驰与琴瑟就不必说了,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在她意料之外的。 江湖远比她想象得大。 比试结束,楼晚桥约李华年酒楼一叙。 他这次没有像昨日那般幽幽出现,而是直接推开门,还颇为爽朗地打了声招呼:“哟,柳晚!” 楼晚桥招呼他坐下,菜肴已在桌面摆好,她与昨日也是截然不同的态度。 底细试探完了,接下来的,便是正式谈合作了。 楼晚桥将一本合订成册的书递去:“李兄,我对你们门派很感兴趣,不知可否讨教一二?” 李华年盯着桌案,面具下不知是什么表情。他发出一声气音,似乎在笑。 “好啊。”李华年单手撑着脑袋,另一手点了点纸面,“哈……我就喜欢和你这样的人交朋友。柳晚,我们会合作得很愉快的。” “接下来和我仔细说说剩下的吧。” 她昨夜翻看了李华年给的书册,其中记载了龟隐派百年来的变化和渊源。实则争论与不合一直有,只是被派中长老压下。百年前矛盾爆发,“守旧派”认为龟隐功修之本为休养生息,治世无需出山,乱世当仁不让。时年天下太平,故而年岁静好不必入世。而另一派则认为此为神法,应集信徒、传大法,以散神旨、为大宗、分半壁江山。 两派意见无法统一,在一场大战之后分离。龟隐派继续居守山中,而其余人自成一派分离出山,去世间“传神旨”。其教名为,“登仙门”。 而近来肇事者中就有这一派的人。 在确定此事后,楼晚桥结合了近来收到的情报,最终决定还是要与了解此事的人合作。既然李华年功夫了得,性格又不错,那自然是合作的上乘人选。 噢,说不准还能学个那什么很厉害的功法。 李华年没有动筷,而是将书册收好,倒了一杯酒。 楼晚桥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她倒是有些好奇这人该怎么透过面具吃东西。 李华年轻笑一声。 她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你可能不知,龟隐派之人对气息向来很敏锐。”面具下的一双眼盯着楼晚桥,显出几分兴味,“对我的脸很感兴趣?” 楼晚桥大方承认:“是有点。咱们都合作了,我还未见过你真容。难道是因为要修习这功夫,所以……?” “那倒不是。你想看,给你看便是。”他将手搭在自己的面具上,就要慢慢揭开。 敲门声突然响起。 李华年的手一顿,很快放了下来。 楼晚桥点开门,闻雪驰和琴瑟正站在门口。琴瑟往里探头,笑眯眯和李华年打招呼:“李公子!” “琴瑟姑娘。”他颔首。 “我们都是与阿晚一起的,你不要介意。正好今天结束,就来看看。你们说到哪了?” 楼晚桥看向李华年。 他耸了耸肩:“虽说外貌不是什么隐秘,但因归隐于山,我们较少以真容示人。” 李华年凑到楼晚桥耳边,小声道:“你若真想看,下回我私底下给你……” 闻雪驰轻咳一声。 “噢~想必这位就是闻大侠了吧,久仰久仰!”李华年轻车熟路,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闻雪驰默了默,而后脸上扬起笑:“李公子,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 楼晚桥看着他们这样,只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 她和琴瑟对视一眼,在后者的眼里看见了同样的茫然。 “好了,咱们先坐下来从长计议。”楼晚桥打断了他们的“寒暄”,坐着招招手,先往自己嘴里夹了块肉,“此事从幽州蔓延到各地,据我们推测,那里应当有他们的巢穴。这次的武林论剑也有人混入其中……前些日子遇见两个,但自尽了。昨日在见面之前我救了一对母子,他们也是被那股势力所害。” 她将昨日撕下的衣角布料给李华年看。 他低着头,视线紧紧盯着那片布料,语气严肃:“……这正是登仙门的标志。看来他们确实参与其中……我不会视而不见,乱世,龟隐本就不该隐。” “正是需要李兄之时!” 李华年掀起面具一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酒杯重重叩在桌面。 “接下来我将所明之事说与诸位听。还望诸位倾尽全力,匡扶世道。” “登仙门出世不久后就收服了一匹信众,他们以‘魂魄不灭’‘死而复生’为旨归,日益钻研其术,妄图实现神魂不灭。但最终走火入魔,愈发癫狂。 首领中人认为是信众不够,不足以让神明垂听。于是便大肆屠杀,以做大法,妄图证明此道为真,一步登仙…… 当时死者无数,他自然受到了惩戒。只是虽然遭到压制,但登仙门却没有被剿灭。信徒无数,如风过野草,吹之不灭…… 在百年来,登仙门作为江湖一角的小教没掀起什么风浪。龟隐派一直想清理门户,但他们藏得太深,大部分在市井人家几乎无法分辨。 但我前些日子听闻风声,江湖与世道皆不太平。我便借着此次江湖论剑的机会出山查探,没想到竟会有如此收获,更没想到……登仙门卷土重来,残害无数。 不管是作为龟隐派中人还是天下中的一员……我都无法袖手旁观。柳晚,接下来我会自行查探,但在这方面若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只管开口,我定当鼎力相助。” 楼晚桥点头,将大理寺的腰牌递去一枚。 有了这个起码能在一些时候让各地官府行个方便,她在出行前捎了几枚。 “实不相瞒,我是大理寺的人。维护四方平安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你拿上这个,或多或少能帮上一些忙。” 李华年愣了愣,伸手接过腰牌:“嚯……没看出来啊,大理寺……还是京城的?厉害啊柳晚,有了这个确实能帮上不少忙。”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倘若阁下听不懂话 李华年没动筷子,只是喝了一杯酒。交换完情报后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刚拉开一条缝,又转过头来看向楼晚桥,手里抛出个东西:“喏,我的诚意。” 楼晚桥稳稳接住,再抬头时门已经被关上。 李华年离开了。 琴瑟好奇地凑过来看,东西被黑布裹着,看不清里头是什么样。 她将黑布一层一层揭开,只见一本厚厚的书和瓷瓶被包在里头,瓶身上写着三字:龟隐丹。 ……虽然不太清楚具体的用途,但听着名字再结合一下李华年的功夫,应该是和假死药差不多的用途? 至于这本书嘛…… 楼晚桥粗略翻了几页,顿时睁大眼睛。 等等……等一下?! 龟隐派的功夫……就这么把秘籍丢到别人手里了?? 她盯着手上泛黄的书页,陷入沉思。 “豁!可以嘛阿晚,李公子把这个都给你啦?”琴瑟也发现了,她像是遇着了什么新鲜事一副看热闹不嫌大的样子,“哎阿晚,看来这李公子人还不错,也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不好接近嘛!” 楼晚桥思索一番,赞同点头:“就目前来看,确实不错。” 闻雪驰斜着身子凑近来看,当他贴近时浓郁的酒味瞬间萦绕周围。 琴瑟捏着鼻子走了。 楼晚桥见怪不怪,这些时日下来她已经习惯了这味道。闻雪驰这家伙对于酒好像有某种执着的爱好,手边不离酒囊,有事没事都要喝一口。他看上去酒量还挺好,少有喝醉的时候,或是说她压根不知道他喝醉的状态是什么样…… “你要练这个?”他冷不丁开口问道。 楼晚桥将秘籍和丹药收好:“不一定,但是多学点总不是坏事。更何况李华年功夫了得,出神入化无声无息,若是练会了应当很有帮助吧!” “柳兄武功这般厉害,还要练别的功夫?” 她扬眉:“这是什么话,学无止境懂不懂。我功夫再厉害也只有一门路子,死战到底终归不是什么好计策。李华年的功夫倒适合以弱击强以少敌多,可以试试。” “像他们那样的功夫需得练上很久,还要考虑周围环境的变化影响,非一朝一夕就能练成。更何况这种还有走火入魔的风险……”他将下颌靠在她肩头,淡淡吐出酒气,“要当心啊,子照。” “多谢提醒,我会注意的。”楼晚桥拍拍他肩膀,“走吧燕归兄,你要是愿意教我些独门绝活那我也会很乐意学的。” “呵……我是没什么意见,倒是没想到还能有教子照功夫的时候。” 楼晚桥摸不清他这是什么语调,只觉得听上去古怪,索性不搭话了。 走到街上难得出了太阳,日光暖暖照在地面,冰凉的手指也在渐渐回温。 她还没来得及伸懒腰,只看见一道人影快步跑到面前,而后扑通一声跪下。 “恩人……恩人,我寻了你许久……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们……” 这是昨夜救下的女子,她身上还披着那件斗篷。 楼晚桥将她扶起:“莫怕,我在这。你先随我走。” 女子的怀里抱着孩童,闻言忙不迭点头,另一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好似攥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侧头与闻雪驰对视一眼,他微不可闻一点头,慢下脚步走在后面以防有人跟踪。 楼晚桥带着女子回到客栈房间内,闻雪驰守在门外,她将门窗关延时,又倒了两杯热水递到二人手中。 热水氤氲着雾气,也模糊了女子的眼睛。她止不住地颤抖,泪水大颗大颗从眼眶涌出,她双眼肿胀遍布血丝,仍是不敢闭目。 “恩公……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们……” 她抖得厉害,几乎拿不稳茶杯。干裂的唇颤颤巍巍贴近杯沿,水接连被撒出,而后她猛地一震,茶杯掉落在地,发出清脆声响。 楼晚桥只得将碳火烧得暖些,又倒了一杯水安抚她:“别怕,这里没人会伤害你。慢慢同我说,发生了什么事?” 女子不敢再去碰杯子,指尖颤抖着抱紧怀中的孩子:“我不知道……我只看到,只看到他闯进来,手里拿着刀。相公想保护我们娘俩,但是……但是他挡不住,我只能求他放过我们……我的相公……我的相公就这么……” 她泣不成声。 “去报官了么?” “去了!当然去了,我是连夜跑过去的……但是……但是他们不管……” 楼晚桥蹙眉:“怎会?有人死了官府竟坐视不理吗?那腰牌呢?” “他们说……他们说近日报官人数太多已经在查,让我……回去等。但是我一出门就被人跟踪,他手上拿着刀……我很害怕,抱着孩子一路往人多的方向跑,然后就遇到了你……恩公,恩公求你救救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救救我的孩子吧……” 岂有此理。 报官人数太多? 已经在追查? 这里的官府是干什么吃的! 她刚要开口,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一个荒谬的想法占据了思维。 难不成……这里的官府,已经与那股势力勾结了?! 所以三缄其口,封锁消息,导致京城听不到一点动静。若非布下的探子有意去查,恐怕要发现这件事还需要很长时间。 因为……被盯上的人家都被杀光了,而漏下的人想要来报官,在离开官府后也被灭口。 这样一来,消息就传不出去了。 她的脊背僵直,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动弹,房间内一时只剩下女人低声的啜泣。 楼晚桥动了动手指,将热水推到她面前,低声道:“这件事我会去查,也会保护你们免受伤害。之后我会找个安全的地方,安排人将你们送过去。” 谁知女子听了这话却摇头。 “只要孩子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她顿了顿,抬起头来,眼泪已经流干了,但那双眼里满是坚定,“我不怕,我要让那帮畜生偿命!” 楼晚桥一怔:“你……” “放心吧恩人,我不会做傻事。”她苦笑一声,“我知道,如今我手无寸铁,做过最残忍的事就是杀鱼……但是我想去京城。倘若这里的官员不管,那京城呢?听闻京城富饶繁荣,天子脚下,想来定会还我个公正!” 楼晚桥不禁想到了大理寺的同僚们。她思考了一下,点点头:“行,但这里距京城有数十公里远。你若有此意,我也会让人护送你前去。带着我昨夜予你的腰牌,去京城吧。” “多谢恩公!”女子起身下跪,楼晚桥拦不住,只得伸手虚扶。她重重磕头,“恩公大恩大德,淑恬没齿难忘。来世必当结草衔环,涌泉相报!” “唉……不必回报,愿你所得如愿。” 送走女子后,闻雪驰走进房内。方才的谈话他在外头多多少少也听见了些许,如今面色凝重:“子照,这里的官员……” “嗯,只怕已经被登仙门渗透了。”楼晚桥接下后半句,“这里的情况比我们想的更严重。接下来我想分头行动,我去官府查,你继续追查线索。” “你一个人去吗?”闻雪驰犹豫道,“官府人数众多,又是官家那样的地方……” “放心,别忘了我是做什么的。”楼晚桥拍了拍腰间的绣春长刀,“这事我熟,也算是清理门户了。” 次日楼晚桥赶早去了官府。 她站在大门口,手拿鼓锤,用力击鼓。 鸣冤鼓发出沉闷的声响。 咚。 咚。 咚! 过了许久,里头才有人走出来。那人身穿捕快服,视线扫过楼晚桥:“你有何冤屈?” 楼晚桥道:“我妹子昨日险些被贼人所害。” “险些?那就是还没遇害。”那人挥了挥手,“回去吧。前面排队的人可多,今日轮不上你。” 楼晚桥不发一言往衙门里走。 “哎!你这人是不是听不懂话!”他有些恼,伸手就要来推,楼晚桥身子稍稍一斜避开。 “我妹子险些被贼人所害,贼人杀了我妹夫,如今逍遥法外。”她又重复了一遍。 “所以呢?”那小吏横着眉毛,“事已至此,你想如何?” “嚯,你这问题,还真是倒反天罡。”楼晚桥气极反笑,“你问我想如何?我想让你们彻查案情,找到杀人凶手,除之后快,让我妹夫和被害之人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我知道了,”他轻飘飘一句话落下来,连个正眼都没给,“如今办不到,你回去等着吧,有消息会叫你的。” 楼晚桥忽而沉默了。她安静下来,很认真点点头:“好的。” “哼,这不是听得懂人话么——” 他面色倨傲双手抱臂,慢悠悠转过身正欲刚离去,脑袋却毫无征兆地掉落下来。 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停下,双目大大睁着,嘴还没完全合上,好似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全身在刹那间失去了所有支撑,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有风吹过,院中枯枝沙沙作响。 楼晚桥慢腾腾收回刀,低垂着眉眼仔仔细细擦干净上面的血,抬脚跨过地上的无首身体大步往里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别光顾看着了 公堂内,一人斜靠在长椅上,正懒懒捋着小胡子看书。他微微眯着眼睛,意犹未尽翻到下一页。 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抬起头,瞧见一位少年阔步走来。这人眉眼冷淡,腰后挂着一把刀。 他直觉来者不善,警惕坐起身:“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公堂,不想要命了吗!” 闻言,周围捕快面色不善围了过来。 少年轻轻“呵”了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他轻声开口,声音低到有如喃喃:“……不想要命?我来这儿,就是为了要命的啊。” 小胡子没听清后半句,他下意识想站起身,在那瞬间只觉得面门一凉。 而后就什么也感知不到了。 他仍是坐在椅子上的姿势,只是没了脑袋,显得诡异可怖。 与此同时,从门外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人,满面惊恐张大嘴想汇报什么,看见这一幕立刻哑了声。 在所有人还没回过神的刹那,楼晚桥转身亮出腰牌,朗声喝令:“大理寺办案,速速退下!” 她一手举着大理寺令牌横在身前,另一手垂着握刀,刀尖还在滴血,距离刀身不远是那颗小胡子的头颅。 有个离得近的捕快抬头细看,面色发白后退两步:“这真是大理寺少卿的腰牌……” “大理寺少卿?昨天谁说那个女人的牌是假的?!” “等等,京城的大理寺少卿……” 楼晚桥淡淡扫了他们一眼,全场瞬间肃静。 见没人说话,她开始翻公案上堆成一团的杂乱文书。上面很干净,几乎连翻看的痕迹也没有,甚至有些还掉在地上被踩了两脚,显而易见——这里的官员并没有把这些案子放在心上。 正当她垂首凑近时,捕快里一位看上去较为年轻的男子拔刀出声:“管他是谁呢!这厮把我们大人杀了,和贼人有何区别!总归这里的事传不到京城,他只有一人,我们何不如……” 他的话也没说完。 楼晚桥顺势用他的衣服擦了擦刀身,抬头看向众人:“还有谁不服,一块来吧,我没那么多闲情陪你们。” 空气再度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这次的氛围直接降到冰点。 见没人说话,她自顾自点了点头:“那就这么说好了,接下来的问题……要是有隐瞒,和他一个下场。” 这里的人蛇鼠一窝,身为官府却不知无视多少冤屈,甚至助长贼人焰气,让他们横行霸道,没必要手下留情。 “你,”楼晚桥随手指了一个人,“这样的情况持续多久了?” 被点到的人浑身一颤,低着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回……回禀大人,有将近半载了……” “为何要这么做?” “属下……属下不知道……” 她面无表情抬起刀。 “是我们大人!我们大人不知和谁达成了交易,倘若我们跟着就给黄金白银……不干就死……属下也是不敢不从啊!” 楼晚桥冷笑一声:“不敢不从?我看你们是趋之若鹜吧。” 很显然,这里的一群人都被收买了。为人洗清冤屈查明真相的官府竟然与贼人勾结,真相被掩埋在雪地之下,他们将血色编织成密不透风的网,成为此地最大的王。重重消息被封锁在城门内,知晓真相之人要么是帮凶,要么成为乱葬岗中的枯骨……哈,还真是荒唐。 她直起腰身理了理衣摆,瞥他们一眼:“今后该怎么做,你们应该明白了吧?现在带我去找他们。” “他……他们?”有人面露惧色,“大人,这……” “怎么?”楼晚桥讥讽道,“只敢欺辱那些比自己弱的人,对么?你们一群捕快,本该伸张正义、予人公正,却做着那等不忠不义之事。不仅做贼人的狗,还将刀剑挥向自己保护的弱者。你们……烂透了啊。” 没人敢出声。 “唔,虽然这等事不太道义,但我有时候也喜欢用。”楼晚桥忽而弯了弯眼眸,晃晃手中染血的长刀,“你们好像很喜欢用这手段?我说过了,倘若结果不能让我满意,我就让你们亲自尝尝平日用的手段。不过既然你们都不想说,我也不需要那么多人,那只留一个想和我说的好了。” 话音刚落,她没有任何犹豫,血光在人群中炸开。 “我说!我说!” “大人!我愿意说!!” “啊啊啊——” “早这样不就好了。”楼晚桥面色不改,彷佛只是做了一件很平常的事,这公堂内的人本就不是很多,如今只剩下两个。 “那你们两个,带我去吧。” “是……” 随着大门被关上,里头满地的血被隔绝,没有人知道公堂里是何光景。 楼晚桥换上了捕快的衣服跟在两人身侧,他们皆是不发一言,面色煞白垂着脑袋走路。她小心观察周围,时时警戒。 四周人烟稀少,越来越偏僻。 在出发之前,楼晚桥发了信鸽又焚了书页。虽说她喜欢单方面的武力压迫,但像这样把握并不算大的时候还是找帮手更稳当一些。更何况那几人功夫不弱,打起来胜算很高,是解决问题最有效的方式了。 - 到了。 楼晚桥停在一个巨大的幽深山洞前,稍稍顿了下脚步,走在两人之后。 嗒,嗒嗒,嗒…… 三人步调并不一致,其中两人是慌乱的,楼晚桥也没指望他们能帮上什么忙,只要能带着她到此处就好了,剩下的作用约莫就是关键时候拿来挡刀了。 “站住。” 声音从前方的黑暗处传来,三人齐齐停下脚步。楼晚桥若有所感,往其中一人后面挪了挪。 “衙门的人?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那声音阴阳莫测,不辨喜怒,楼晚桥却能感觉到隐隐的威压。 身侧那人举起手中的黑布袋,硬着头皮开口:“大人让我们来送‘贡品’。” “噢?进来吧。规矩你们懂的,要是不小心死了可别怨我。” 那两人立刻颤抖起来,楼晚桥不知道其中缘由,先前他们也没有多说,此刻虽有疑惑但暂且压制下来。 得到了他的许可,三人继续往里走。 楼晚桥不熟悉路,一边紧紧跟在他们身后,一边尽可能放大感官观察周围。虽然黑得几乎看不见什么东西,但嗅觉何听觉反而更灵敏。 在四周。 在墙面。 在顶端。 有很多“活物”。 楼晚桥面色如常,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和另外两人继续往里走。终于,他们来到一个较为开阔的地方,正中央放着一张大圆桌,圆桌上燃着一支蜡烛。 捕快将黑布袋放在桌面上,转头间目光扫过楼晚桥。 看来这就是全部过程了。 她和他们慢慢往回走,顺带记着路。 突然,黑暗处的气息变了。 “等一下。”有人低声开口,“神说还不够。” 这声音阴冷得不似活物发出,像是锋利的指甲剐蹭在金属石板上,让人无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楼晚桥瞬间汗毛炸开,她往一旁闪去,动作飞快只留下一道残影。 另外两个人就没那么好运了,他们只来得及发出短促的声音就倒在了黑暗中。 这里很可怕。 很危险。 楼晚桥屏息凝神,她明白自己正暴露在“它们”的视野下,现在这样的姿势正适合反击。虽然不太清楚敌我实力差距,但总归要试上一试。她紧紧握住刀柄,戒备着周围。 “嗯?”黑暗中的声音有些疑惑,“那群草包里还有个身手这般好的?” 楼晚桥锁定位置,手中长刀出鞘,狠狠刺向黑暗中! ——什么也没有。 她后背冒出一层冷汗,呼吸微颤,但很快镇定下来。 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不能慌乱。 山洞内容易有回音,这人估计是运用了什么功法让人无法看出身位,隐匿于黑暗中偷袭。 这是不是就能在另一种层面证明……他们的近战肉搏能力并不出众? 这些人和李华年修炼的功法很相似,因此辨别不出呼吸声和移动的轨迹,但……倘若出手,总是能在分毫间听出细微的摩擦声。 楼晚桥侧耳细听,果不其然东南方向有很细微的声音破空而来。她抬刀一挡,金属碰撞,暗器掉落下来。 在举刀的同时另一只手凝聚内力将袖中暗箭弹出,更深的黑暗中响起血肉破开的声响。 “你不是衙门的人。” 是另一道声音。 “哦。”她淡淡回应,突然生出了点恶趣味,对着黑暗笑了笑,“我是龟隐派的人。” 黑暗中陷入一片死寂。 楼晚桥直起腰身。 嚯……怎么四面八方都是拉弓声啊? 这么势不两立的吗? 没有太多思考的时间,楼晚桥当机立断将地上两具已经没了生气的身体拉起挡箭,一边按着记忆往洞口退。 但是很显然,登仙门的人并不打算放她离开。 原先的退路已然变了一番模样。 这山洞内……机关重重暗藏洞天呐,怪不得这群人要把此处作为窝点。 来都来了,一起捣毁吧。 楼晚桥又躲过一波攻击,原先那两位捕快已经惨不忍睹,她的肩膀也被密集的刃片划了道口子。 正当她仔细听声时,长久以来的警戒让她心神不安,几乎全依靠本能,她猛地往后抬刀。 铮!! 楼晚桥被撞击在石壁上滚落在地,顺势翻身又利索爬起。 “李华年!别光顾着看了!!” 在她大喊出声的瞬间,楼晚桥只觉得浑身一轻,被人拦腰提起。 有人带着她穿梭于黑暗间,与更暗处融为一体。 充满磁性的声音压在她的耳边,很低,带着丝丝凉气。 “辛苦,我来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我真心喜欢你 明明周围没有人气,但楼晚桥真真切切感觉到有个人在自己上方。就这样提着她的腰带她穿行于黑暗间,没有碰到墙,也没有遇到冷箭暗枪。 她不敢说话,闭着气以免被敌人发现。这时候是他们派中斗争,至于她这个闲杂人等还是不要贸然出手了,安安静静当个背景板就行。等到李华年需要再动手就行。 而后腰间一松,李华年轻轻拍了拍她肩膀,嘱咐一句“闭气”就没了踪影。 仿佛她的身边从来没有人来过。 他应是将她放在了一处安全地方,楼晚桥索性蹲下身缩起来,静静等着结果。 黑暗中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等得有些不耐烦,刚准备动手就看见不远处亮起一团火光。 李华年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动手——” 楼晚桥得到信号反手拔刀,脚尖轻点飞离原地,冲着可见范围内最近的人出手。 隐隐有碎石的轰隆声传来。 李华年武功不低,但被多人围攻也不占上风,楼晚桥解决两个后就往他那方向奔去,身形轻盈灵活,在微弱火光的映照下犹如鬼魅。 洞穴不算小,但好在火光足以照亮周围,藏身之处也不多,这么一看还是很好打的。 虽然这些人的打法毫无规则,能悄无声息出现在视野盲区,但这样的“无规则”亦是一种规则。只本来打架就没什么章法可言,能摸透对方的路数就好办。他们既然不擅长近战,那就多做些假动作来混肴视线就好了。 然后一个猛转身出其不意。 绣春刀宛若一条灵活的毒蛇,在刹那间扫过脖颈,又与对方的软剑缠上。对方试图以柔克刚,但楼晚桥以刚硬刚,另一手再一个出其不意掷出暗镖。 不是喜欢出其不意吗,那大家一起出其不意好了。 血色在冰冷的石洞中晕开,流淌满地,濡湿了靴底。 “装神弄鬼什么呢?这就是你们的登仙吗,看来也不怎么样嘛!”她声音沙哑怒视周围,“一个个成日做着成仙的美梦,残害无辜生灵,作恶多端,还登仙门呢?刀子捅进去流出来的还不是血吗?可笑!” 她毫不留情,狠狠捅穿对方胸膛:“登仙?做鬼去吧!” 毕竟是对方的巢穴,敌人有点多了不好对付,车轮战消耗体力,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李华年打得有些吃力,身上隐隐有血色晕开。 再纠缠下去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楼晚桥思索了一下,撞开一人扯着李华年就跑。 他似乎有些疲惫,脚步都不似以往那般轻快,楼晚桥又想了想,直接将他拦腰抱起往出口方向狂奔。 方才那道声音应当是石门被打通了,这时候赶快往那方向跑就行,和自己人汇合再一起反击。虽然她对自己武力挺有自信,但现在显然不是疯的时候。李华年若是倒了那他们都没得玩。 身后没有一点声音甚至一丝气息都没有,但楼晚桥明白有许多双眼睛正紧紧盯着她穷追不舍。周围静得只有她的奔跑和呼吸声,顾不上闭气屏息,扛着一个人急速奔跑需要耗费大量体力,她气息已经乱了。 李华年没有说话,只是呆呆看着她,楼晚桥一边跑一边喊:“别光傻愣着啊,拿暗器丢他们啊!你手呢!?” 他后知后觉但反应很快,从怀里掏出暗器就往她身后丢,自己怀里的摸完了就伸手往楼晚桥怀里掏。 “往哪摸呢!不在那,往下一点……算了!” 反正也快跑到出口了。 “闻兄!动手!” 迎面卷来一阵大风,吹得她鬓发飞扬。 阴暗山洞中没有气流浮动也没有人的气息,此刻风过倒是有些久违,一下就将潮湿的血腥味吹散不少。她精神一振,眼前的光芒也在放大。 “闻兄,动手!” 月白与藏青的衣角交擦而过,闻雪驰头也不回深入黑暗中,楼晚桥则是将人带出了洞口。 琴瑟在外头守着,看见二人出来眼前一亮:“你们都无碍吧!” “李兄可能有点。”楼晚桥将李华年放在地上,眼睛一下看见大亮的天光还有些不适应,眯着眼转过头,“我去里头帮忙。” “好。我喊了一些帮手,估计很快就到。” 楼晚桥重新进入黑暗山洞中。 手中长刀饮饱了血,她很快就寻到闻雪驰。一身白衣染上艳红,他一招一式仍旧好看到像在舞剑,招招式式却都能挡下攻击直取对方命门。 绣春刀闻声而动,楼晚桥挑翻一个从暗处扑来的人,身位移至闻雪驰视野盲处。这样两个人就都不必有后顾之忧了。 他们动作十分默契,暗处有人忍不住开口:“尔等究竟是何人!” “一脚踹飞尔等登仙大梦之人!!” 他们没拖多久就来了接二连三的帮手,此处登仙门的人撑不住了,很快溃不成军。 战局结束。 琴瑟笑吟吟地与找来的诸位侠士道谢,楼晚桥举着蜡烛在山洞内查探。 一路走下去越看越心惊。 这山洞很大,分叉的路也很多,不同洞穴内摆放着不同的……“贡品”。 楼晚桥皱紧眉头,李华年无声无息站在她的身后,她已经有所察觉,转过头去。 “没想到……竟会如此。”他的语气说不清是什么意味,或是愤恨,或是无奈,“仅是在这个地方就已经这般险恶,勾结一窝,倘若你不曾发现,不知还要牺牲多少无辜之人。” 楼晚桥抿着唇往外走去:“不必再等上百年了,迟早要连根拔除他们。大理寺不会坐视不理,我亦不会。” 李华年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点点头,忽而一掌拍上楼晚桥的后背:“哈哈,楼兄!咱们这算是过命的交情了!你是仗义之人,我要真心喜欢你了。” 楼晚桥神色莫名,后退一步:“咱们当朋友就够了。” “噗,当然是朋友了,我要和你当天下第一的好朋友!”他乐呵呵贴过来。 一只手从二人脑门间穿过,闻雪驰站在他们身后:“好朋友,不加我一个么?” “喔,燕归。今天多亏你了。”楼晚桥走出山洞,“石壁是你破开的?好厉害。” “接到你的飞鸽我就马不停蹄赶来了,还好没错过时机。”闻雪驰抖了抖衣袍,上面沾了浓郁的腥味,“现在得回去沐浴了。” “也好,好好休息一下,咱们先回客栈。此事我会让人来善后……李兄,你打算去哪?” 李华年道:“我要给宗门送信,将此事报回去。这样……那我之后再来寻你哈,晚桥。” 听着这称谓,楼晚桥觉得有些奇怪,她摸了摸鼻子:“行。” 和闻雪驰与琴瑟二人一同回到客栈内,先是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的气味,而后双双往床上一躺。 房间内很安静,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楼晚桥很疲惫,扯上被子翻了身,却听到闻雪驰忽然开口。 “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她眼睛没睁开:“将此事善后做好,等着武林论剑结束,然后继续往北。要做的事还有许多,一件一件来。” “行,我跟你。” “跟我?”楼晚桥有些莫名,但她眼皮发沉,连带着声音也模模糊糊的,“嗯……?你一开始是为什么要往北来着……?” “我同你说过的。”闻雪驰起身挪到她床边,“哎,子照,我有些睡不着。” 楼晚桥没说话。 “子照?” “……嗯?”她很迟钝而缓慢地应声。 他伸手,极轻地扯了扯被子:“我睡不着。” 楼晚桥勉强睁开眼。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这人身上顺着发丝慢慢流淌,侧脸轮廓分明,睫毛很长,鼻梁挺立,不得不说……闻雪驰好看得紧。 她还是有些困,往墙角挪了挪,抬起手和他击掌:“你不累么?今日体力耗得太大了……”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 “子照,你觉着李华年怎么样?” 闻雪驰的声音突兀响起。 “……” “子照?” - 清晨的日光映在被子上,楼晚桥迷迷糊糊睁开眼,闻雪驰躺在另一张床上睡得正熟。 她依稀记得昨晚闻雪驰好似失眠了,也不知睁眼到几时,若是睡得迟那今日应当会很困。她没有吵醒他,只是慢慢坐起身看向窗外。 临近年关,街上很热闹,采买的人来来往往,有武林中人进出客栈。 妇女牵着孩童的手,小孩蹦蹦跳跳,画糖人的小摊前围了一群人在看。 她忽然想起好几年前的除夕夜。 她和阿姐一起上街游玩,买好看的灯,小丫鬟很喜欢吃甜食,她就会买好几串糖葫芦,几个人围在一块乐呵呵地吃。而后回到家有一桌热腾腾的饭菜,娘亲和爹爹围坐等着她们,大家都很快乐。 ……有多久,没有想起过那样的时光了? 楼晚桥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修长的指节布满老茧,那是常年握刀留下的印记。掌侧有浅淡的伤疤,是很久以前印上的…… 还有手臂,骨节处没有好全,是前些日子被端王擒住时故意扭转挣脱时落下的伤。 痛吗? 痛的。 被刀砍到会痛,被暗器划伤会痛,骨节错位会痛,磕到碰到也会痛。 她一时有些茫然,但不知在茫然什么。 楼晚桥垂着头有些沮丧地想,或许是怕忘记那段时光,又或许怕陷在回忆中舍不得脱离。 直到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只手搭上她的被子,有人倾身而来,声嗓温和:“……子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你好难伺候 楼晚桥抬起头看见闻雪驰就站在床边,单只膝盖跪上床来,一只手伸到半空,离她鬓发隔了段距离。 她下意识往后一躲:“怎么了?” 闻雪驰手指一顿,直起腰身:“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呢,前面唤你你不应我,还以为你被梦给魇住了。” “啊,你唤我了?”楼晚桥挠了挠头,“那可能是我想东西入迷了,没听见吧。” “武林论剑要到尾声了,下一个地点应该能到幽州。”闻雪驰穿好衣服,又将大衣取来递给楼晚桥,“约莫要在路上过年了。” 楼晚桥接来斗篷披上,站起身耸耸肩:“无所谓。能早点到幽州也好。” 将事情解决好,然后去塞北与军队汇合,到时候杀回京城。 既然无人愿为柳府翻案,那她造反就好了。 世上已无清浊,世道何用? 既然大家都想要那权势,那便搅个天翻地覆,亲自为柳府正名。 大路,是走出来的。 街上很热闹,家家户户都贴上了红纸花,楼晚桥走在大路上打量着周围,懒洋洋打个哈欠。 不知这场武林论剑还有多久结束,她后面几天倒是没认真看完几场。 “燕归,还有几日结束?” 闻雪驰摸了摸下巴:“约莫三日吧,也快了。话说我今日还有一场……不知道对手是谁,我没留心。哎,总归我是来见见世面的,也没想当什么盟主,要不然今日不去了,同你一起逛逛街好了。” 啊? 楼晚桥有些懵:“越到最后对手应当越强吧……你不去见见吗?” 这是什么话,什么叫“见见世面”,什么叫“没想当什么盟主”,虽说闻雪驰确实很强,但这话未免也有些过于自信了吧! 闻雪驰耸了耸肩:“我没参加到最后过,就是来交些朋友,顺带听些江湖趣事的。” 楼晚桥不知说些什么,张了张嘴,肩膀被人轻拍一下,而后一条胳膊很是自来熟地揽上她的肩头:“巧哇,晚桥!” 一听这声音楼晚桥就知道是谁了。 她转过头,见怪不怪拍掉李华年的手:“从哪看见我的,怎么感觉你神出鬼没?” “看见你了,就过来了。”他的声音带着笑意,面具质感是冷的,有些咯到她肩膀。 楼晚桥“哦”一声:“你是来教我功法的吗?” “你很感兴趣?也不是不行啊。看在你这次帮了龟隐派大忙的情况下,我可以破例传给你功法哦。” 一旁的闻雪驰眉梢一挑:“你如何传?” “哟,闻大侠也感兴趣?”李华年转头看他,而后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了,我只愿传晚桥一人。” 闻雪驰:“……” 看着他一时失语的模样,楼晚桥忍俊不禁:“别沮丧啊,你功夫不错的闻兄。” “要你夸我?”闻雪驰仰了仰脑袋,故作一副矜贵的倨傲模样,“不必这般安慰我,我本就不需要学旁的什么功夫。” “哎,你们接下来去哪?”李华年很热络地围到她身边,“我也想与你一起呀。” “幽州,”楼晚桥问,“你不回去吗?” 闻雪驰幽幽道:“这段关系已经挤不下人了。” 李华年倒是笑吟吟:“我已经送信回去了,不急。想留下过个年……洞里太安静了,倒是没有人间烟火气息。如何啊晚桥,要不要收留我?” “那你最好尝试一下和我相处时用常人的方法。”楼晚桥语气委婉,“不然我怕一不小心误伤了你。” “无妨,那就怪我自己不懂事。晚桥把我当寻常人对待就好,这其间我还能教你些妙招呢。”李华年忽而一顿,而后恍然大悟一般,“哎,我突然想起来……今日好像有场比赛,对手是闻大侠。” 楼晚桥瞬间来了兴趣:“哦?!” 也对,李华年上一把是赢了的,按照闻雪驰的实力也不在话下,不过她是没能想到今日居然是他俩的对局。 这么一看……好像还挺刺激的? “你看起来很高兴?”闻雪驰扫她一眼,眼神有些意味不明。 楼晚桥嘿嘿笑:“我也有好奇心的嘛……虽然我对比武不感兴趣,但如果是你俩比……我倒是有点想看。” “闻大侠,你觉得呢?”李华年依旧是笑呵呵的语气。 “我觉得挺好。”闻雪驰气定神闲。 “你不是说不想继续参加了吗?”楼晚桥戳了戳他手臂,模仿着某人方才的语气,“总归我只是来见见世面——” “这么说,闻大侠确实很厉害啊。”李华年接上话,“若是能与闻大侠交手,想来我会受益匪浅的。闻大侠……不会不给我这个机会吧?” 闻雪驰抱臂冷笑一声:“我才不中你的激将法……呵,走,去擂台!” - “琴瑟,你不参加吗?” “我一个平平无奇的琴修,就不继续和这□□了。”琴瑟手里握着一把瓜子,好整以暇又从小袋子里抓出一把放到楼晚桥手上,“阿晚,你觉着谁会赢?” 楼晚桥磕了口瓜子,不假思索:“闻雪驰。” “哦?此话怎讲?”琴瑟来了兴趣,往她身边挪,“这么相信阿驰啊?” “怎么说呢……闻雪驰近战能力很强,他的剑术已经出神入化,而且看昨日那般,龟隐之法于他而言好似没有很大的影响。”楼晚桥低下头思考了一下,又嗑一口,“单论近身,李华年不占优势。” 但看这样并不能判断出“谁更厉害”,天气、地形、环境还有各种因素都有可能影响到一场战斗的结果。只能说闻雪驰的剑术很厉害,李华年神出鬼没毫无章法的战斗技巧也很厉害,不过一对一嘛……感觉闻雪驰更胜一筹。 昨日来看,闻雪驰在山洞中能以一己之力拖到她来,可见对于这样的打法已经能应付得很好。虽然楼晚桥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打法,但不可否认,闻雪驰确实很厉害。 她拍拍手,看着擂台上那两位缠斗的身影,眼中有惊异之色划过。 嚯……没想到李华年也是深藏不露嘛。 这场对决李华年没怎么用上龟隐派的路数,偶尔的闪避也很巧妙,招式毫不拖沓,也不拼蛮力,看着以巧劲化解了好几次攻击。 闻雪驰反应极为迅速,攻守都做得滴水不漏,白色衣袍与紫色衣摆交错成两道残影,看得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 结果虽不超出楼晚桥的预期,但竟然是李华年主动认输。 “闻大侠武艺高强,我甚是佩服。说是点到为止,还得感谢闻大侠放水了。”他规规矩矩抱拳行江湖礼。 闻雪驰亦回礼:“你也一样。” - 楼晚桥还是留着看完了接下来的几场比赛,有个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是一位刀修。肩上扛着一把大刀,下巴有胡茬,舞起大刀霍霍生风,瞧着很是厉害。 楼晚桥在第一轮就注意到他了。同是练刀的,这位打的与她是全然不同的路数,能全然将大刀的舞得彻底。楼晚桥看得津津有味,虽说她学不来这种打法,不过这是她曾经喜欢过的路数。 这种刀法想想就很爽。 等到比试结束已是暮色四合,两人并肩走在街上,年味渐深,孩童簇拥在一起热热闹闹往前跑,摔在地上了也不喊疼,被拉起来就拍拍身上的灰继续跳。 有个小孩不小心撞到了楼晚桥的腿,她伸手一扶,孩子笑嘻嘻地往她手心里塞了一颗糖:“谢谢哥哥!” 楼晚桥抬起手看着掌心的一颗糖,嫩黄色的包装,看上去小小一个,可爱极了。 她顺手把糖递给闻雪驰:“喏。” “给我啊?”他笑了笑,剥开包装放嘴里,“嗯——还挺甜的。” “你到真是一点也不客气。”楼晚桥撇了撇嘴,却见闻雪驰随后在摊位上买了一包糖,笑吟吟递到她怀中。 “这里头口味应该挺多的,你试试。” 楼晚桥随意剥了颗紫色的糖塞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蔓开。 糖还挺甜。 楼晚桥记不清上一次吃糖是在什么时候了,总归是很久很久以前,她总怕想起曾经的滋味。 如今再度尝到,好像又与儿时的味道不同了。 不一样的。是很新鲜的味道,很甜,但不一样。 她又塞了一颗在嘴里,点点头:“嗯,味道还不错。” “嘿,我有时候也喜欢吃这玩意儿。不过和酒不太般配,我不是很喜欢经常吃。咱们明日出发吧。” 他话题跳转得很快,楼晚桥一下有些摸不着头脑:“啊?明……明日?” “我接下来不打算继续参加武林大会了,咱们明日早点走,也能早点到。” 楼晚桥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也行,明日买快马,接下来赶路。” “打算带上李华年?” “这是什么问题?”她一脸莫名,“他若是想跟着,那也不是不行。” 闻雪驰不乐:“我觉得有些拥挤了。” “挤?那多买一匹马就好了。你要是嫌小,也可以买马车。”她语气十分宽容。 闻雪驰似是被噎住,他顿了几秒钟才闷闷道:“我不坐马车。” 楼晚桥嫌弃道:“你好难伺候。” 闻雪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3、我就和你拼了 夜间,楼晚桥悄悄推开了客栈房门。 里头只点着一盏烛火,有人立在窗前,听见声音回头招招手:“晚桥,来。” 楼晚桥没和他客气,坐下就抬手倒水:“我们打算明日启程了,你真打算跟着?” “哎呀,这是什么问题,我还能骗你不成?”李华年笑吟吟靠过来,“你不习惯的话也没关系,我可以先去做别的事,之后再来找你。正好回龟隐派找些师弟师妹来帮忙,不过……”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晚桥,你得小心一点身旁人。” 楼晚桥眉尾微扬:“哦?” 一直跟在她身旁的,只有闻雪驰。 “你都知道些什么?”她来了兴趣。 李华年犹豫了一下,低声道:“目前还不知道,不过……我感觉他很危险,不管是招式还是……总之你别全信他。” 楼晚桥若有所思。 他没骨头似的靠过来:“哎呀,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不会害你的,总归你小心一点没错。” 她点点头:“多谢你了,好友。” 李华年低低笑起来,笑得身体轻颤,连带着她也动了动。笑声就压在她耳侧,充满磁性,低沉又好听。 楼晚桥有些好奇地侧头看了一眼。 他脸上仍旧带着面具显得神秘莫测,但是不难看出此刻心情很好。 李华年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稍稍凑近:“对我的脸很感兴趣?” 楼晚桥不置可否。 他伸手塞来一本书:“看这个,这本更适合你,修起来也轻松。至于这个嘛……等下回见面时,我给你看。” 她低头瞧了一眼书,嗯,比上一本薄了许多,还带有图片,瞧着更通俗易懂了。 “好。多谢你呀,李兄。”楼晚桥唇角漾起笑容,顺手从衣兜里摸出两颗糖给他,“我会好好学的,下回找你切磋哈。那咱们来日再见了。” “行,咱们来日方长,我会来见你的!” - “慢着,不是?”闻雪驰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他没跟上?” 已是第二日,二人收拾好行李骑马出城,这次速度快上不少,目标直奔幽州。 楼晚桥看了一眼身旁的人,若有所思:“昨日道别了,往后再相见吧。” 她昨夜与李华年、琴瑟一一道过别,他们都赠了礼物,楼晚桥没什么能教给旁人的东西,还是买了些旁的回赠。如今只有她和闻雪驰上路,倒是一下没那么热闹了。 闻雪驰没有再说话。 耳畔是呼啸而过的风,越往北走气候越是严寒,楼晚桥也不太爱说话。 就这样并行了几日,闻雪驰酒囊里的酒也空了几次,他常说每个地方的酒都有不同的滋味。 楼晚桥不太懂,也尝不出什么不同,或许只有这样的酒痴才会这般留神。她倒是鲜少饮酒,除开偶尔借来暖暖身子。 夜间,两匹马晃晃悠悠走在路上,闻雪驰躺在马背上饮酒,楼晚桥辨别着路线,转头道:“燕归,别喝了,咱们快到下一座城了。” 幽州的旁边是燕山,燕山脚下有一座临雪城,两座城隔着一座山,说远倒不远,说近也不近。在此处休整一下正好。 楼晚桥之前就在想,闻雪驰这名和字还真挺有意思,闻雪驰,闻燕归,一个严冬一个春来,念上去是截然不同的感觉。他好像挺喜欢听她喊字的。 她又想,在这之前为数不多喊她字最多的人就是云王了,虽说大多情况下没安什么好心思,但不可否认喊起来确实还挺好听。 在茫茫雪夜中,楼晚桥的思绪有些过于活络了。她转念又想,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在幽州里等她,虽说一开始就决定来此处,但黎潋寒应该没那么容易放过她。 她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拿过闻雪驰的酒囊喝一大口,身子暖了些。于是她牵着马进城,找了客栈歇脚。 闻雪驰栽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她沉默片刻伸手给他盖好被子,而后离开客栈。 身形穿梭在黑夜中,楼晚桥很快停在一家花楼前。 牌匾上是龙飞凤舞的“明月楼”三字,与方圆几里外的冷寂不同,此处颇为热闹。她低着头走进,与老鸨对了个眼神,而后很快就有姑娘来将她往楼上引。 一身绿衣的女子站在房内,俯身行礼:“大人,一切准备就绪,随时听候差遣。” 这里是她布下的据点,有一手培养出的亲信坐镇,更是重要的情报来源。 “做得好,阿烟。幽州如何了?” “据属下调查,幽州近来动荡不安,更有数人频频失踪在燕山内。属下命人调查,但没什么结果。前几日得到大人消息往宗派方向去查,确实有大人说的那些门派之人,但好似没那么简单。”阿烟低声道,“有人在帮他们遮掩。” 遮掩? 楼晚桥细细思索。事情果然没那么简单,能让阿烟都查不出的情报,应当是有大人物在善后。 ……会是谁呢? 她一时半会也猜不到,这事还要继续调查。楼晚桥点头:“明白了,派几个人跟着,我明日天亮进山。” “是。” 楼晚桥走出明月楼,耳后忽而掀起一阵疾风,她迅然侧身,一缕墨发在空中缓缓飘落。 她眼神沉了下来。 一人缓缓从黑暗中走出,眼神冰冷唇角却噙着笑意。他身形高大,五官轮廓阴柔又锋利,黑衣上缀着银甲,映出雪夜的冷寒。 楼晚桥反手握住身后刀柄。 她对这人并没有印象,应当是奉了谁的命令来追杀她。 不过树敌太多,她一下子没法确定这人是谁的势力。既然猜不透,楼晚桥索性开口:“你是何人派来的?” 她往后望去,一柄长枪深入树干中。那是他方才掷出的…… 那人轻呵一声:“我不同死人道名字。” “真巧。”楼晚桥冷笑,“我也不准备知道死人的名字。” 战斗一触即发,他体型不小动作却十分迅猛,朝着她飞扑而来。楼晚桥抽刀迎上,他伸手握住长枪拔出,枪尖破开空气刺来。 楼晚桥一个下腰躲过攻击顺势扫他底盘,这人却十分稳当,见刺空了就迅速将枪往下劈。 兵刃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嗡鸣声,楼晚桥心下一凛:这人武艺不在她之下。 不知道来历,但是个极为强悍的对手,绝非等闲之辈。 她眸色一暗。 呵,那又如何?挡了她的路照样得死。 足尖轻点树干避开重击,在翻身间将全身重量灌注与刀刃向前压去。男人后退两步,眼中划过一丝诧异。她没有给喘息的时间,抬手一扬从斜侧方往脖颈处扫,他勉强横过长枪挡住攻击。 男人耳边鬓发被削落在地,在僵持中,他的脸颊处缓缓浮现一道血线,而后血滴涌出。 楼晚桥轻嗤一声。 很好,暂时扯平了。 他似是怒了,低呵一声,双手握住长枪猛力挥扫,楼晚桥借力跳开几步远外。 真险呐。 他一招一式都凌厉生猛,裹挟着迅风与碎雪,枯枝剐蹭过脸颊,有些疼。 楼晚桥呼出一口气,开始观察四周。 这人没法在一时半会内除掉,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同伙,在没掌握足够的请报下目前的局势对她并不有利。 这地形勉强能跑,但不确定能甩开这人,倘若不好脱身那就只能找个好地方解决他了。 正当楼晚桥思索对策时眼前那人已经飞身攻来,她欲闪避,却见身后飞来一把箭将那人长枪打得偏离。她抓紧时机抽刀横扫,与此同时侧方一把剑直向面前那人。 楼晚桥不禁侧头一瞥,而后刀尖惊得偏离三分。 不是,什么东西就从旁边冒出来了?! “你那是什么眼神?”黎烈嗤笑一声撞开男人,“看见本王很惊讶?” 楼晚桥二话不说扭头就跑。 黎烈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男人同时想追上来又很快与黎烈带来的几人缠斗到一起,见势头不对他利索开溜,黎烈一挥手,几人很快追了上去。 楼晚桥甩不掉黎烈的手,另一手抬起准备动刀,黎烈大喊:“先别动手!我不伤你!” “我信你**!”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喊出来的,黎烈却得寸进尺更进一步。这样近的距离没法用刀,正当楼晚桥思考着要不要故技重施扭断他或者自己的关节时,黎烈的力道明显松开了些。 “你,你别跑,**,听我说完!”黎烈有些烦躁地骂了一串脏话,见他暴躁楼晚桥倒是冷静下来。 她面无表情道:“你说吧,说不出什么好听的我就和你拼了。” 黎烈顿了顿,道:“本王是来帮你的,那个人也由本王来解决。” “他是谁的人?”楼晚桥心中忽然有了猜测,“难不成是……” “嗯,是皇帝派来的。”黎烈点头,“现在愿意和我谈谈了么?” 楼晚桥垂眸扫了一眼他紧紧握着手腕的手指,语气不大乐意:“你先放手。” 他松手很快,只是依旧跟在她身侧。 楼晚桥后退一大步,抱臂嘲讽道:“堂堂端王,怎么来找我一只蝼蚁呀?不继续抓住我关着了?” 黎烈犹豫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他变了个语调:“本王没想过……算了,楼晚桥,合作吗?你知道本王想要什么,本王也能帮你。上次的事……本王忧心好久,总之以后不会……**!人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4、端王,看看实力 等是不可能等的,难得端王分心大意,楼晚桥抓紧机会果断开溜。 还真别说,李华年教的办法就是好啊,跑路时有大用处。 估计黎烈都没反应过来她是在哪一个字消失的。 合作?她可不会傻到相信黎烈真的想和她合作。斗了这般久要是还看不透黎烈是个怎样的人那她也不用在这大理寺少卿的位子上坐着了。 那男人是黎潋寒派来的应当不假,不过黎烈解决那人绝对不是为了帮她。他们本就不和,想来黎烈的逆反之心暗藏已久,黎潋寒也不容旁人威胁到自己的权威。作为权势皆握在手中的人,黎烈迟早放手一搏,黎潋寒亦会找机会铲除异己。 楼晚桥猜到了这一层,但没想到黎烈会来找到自己……或许只是一个巧合,他只是追着黎潋寒的人而后恰好找到她了。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个好消息。她理想中的合作对象是黎蘇,人看着顺眼,也没什么权势,正适合让她名正言顺地“利用”。 不过倘若黎蘇的智谋跟不上或是在这条道路上过早夭折,那她还得再费一番力气。 楼晚桥倒是不怕麻烦,她只是担心浪费太多时间,让那些人逍遥太久。 已经等不及因果报应了……总得亲手送他们上路才好。 楼晚桥停下脚步回头看,空荡荡一片,没人追上来。她暂且松了一口气,也不打算回客栈,直接去了明月楼歇脚。这里都是她的人,有什么危险也好及时抵挡,能放心休息一晚。 次日晨光微熙,楼晚桥睁开眼,决定进山。 今年好似比以往都要冷,风吹到面颊,是一片凛冽的寒意。 “大人,还要等旁人吗?”阿烟问。 她摇头:“不必了,再晚些怕是要大雪封山,不易走出去。” “是。” 同行到此处就好了。 虽说闻雪驰也要去往幽州,但她身边已经不安定。此时入山风险太高,她不能拖,但闻雪驰不必如此匆忙,也不必硬要入山。如若再花些时间绕个道也无可厚非。 她虽然自认为并不是个好人,但对于同伴还是十分照顾。闻雪驰帮了她那么多的忙,她暂且就贴心地为他省点事吧。 楼晚桥想了想,留了封信让手底下的人送过去,而后出发上路。 山上的雪还未化开,马蹄陷入雪中,踩出脚印。楼晚桥驾着马走得不快,但是很稳。她手里带着地图,身侧跟着几人一同前行。 好在白天的气温没那么低,楼晚桥搓一搓冻红的手指,又仔细看了一眼地图。 “大人,”同行中的一人侧耳细听,“……有人跟上来了。” 她瞬间警觉起来:“距离我们多远?” “大约……二百步之内。” 楼晚桥神情一变。 雪地掩盖了赶路的声音,让他们无法及时觉察到。 正当这时,前边的人也转头道:“大人,前路好似也有动静。” 楼晚桥思索几秒当机立断翻身下马:“去那块大石后藏起来。” 几人动作很快,在雪地里找好了掩体藏身。既然不知道前后是何人,那让他们碰一碰就好了。 未过多时,浅浅的马蹄声响起。楼晚桥悄悄探头看,只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果不其然,是端王。 他定时听闻了幽州之事,也想来掺和一脚。只是楼晚桥不太明白,身为端王的黎烈居然会不远千里跑到这地方来。 他的行踪从前时起就很诡异,先是莫名其妙出现在烟歌城的太守府内,而后又在一段时日后回到京城,之后千里迢迢跑到这儿。 ……学人精啊。 楼晚桥有些无语,但她按捺着没动。而后就见不远处出现了几抹黑点,黑点越放越大,那是几个身穿虎皮大氅的汉子,手中握刀,正狞笑着对端王的人扑来。 黎烈冷笑一声,长剑出鞘。 结果毫无悬念,端王的人将那帮人解决了。 这也找不到机会跑啊。 正当她思索对策时,只听得黎烈又是一声冷笑:“别藏了,这地方不好藏人。” 楼晚桥也知道这有点自欺欺人了,她对着自己的手下使了个眼色,站起身慢慢走出去。 黎烈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他似乎在笑,笑中又带着几分怒意。楼晚桥没那么心思去多猜,索性直戳了当:“一路跟踪我来的?你想怎样?” 黎烈不知可否:“本王昨夜就说了,来找你合作的。” 看着楼晚桥一脸的不信,他也不愿多说,伸手招了招:“本王带你过此山。” 楼晚桥不屑:“得意什么呢,你若低头求本官,本官也可带你过此山。” 虽说她往常就看端王不顺眼,但不知道为何,最近几次见端王总是感觉格外的不顺眼。 这人似乎怪怪的,但一时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噢,端王不会还没发现她把兵符给调换了吧? 现在这会儿也顾不上仔细思考,风吹得越来越大,黎烈脸上神色莫测。楼晚桥将大衣裹紧:“咱们两个未必谁会赢,不如等出山了再打一场。” 黎烈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发:“怎么和你说不通呢,老子都说了没想杀你……” “但是老子想杀你啊。”楼晚桥语气轻飘飘,翻身上了马,“此地不宜久留,请吧,端王殿下。” 黎烈顿了顿,还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 远处隐隐传来喧嚣声,楼晚桥转头一看,慢悠悠驾着马走到黎烈身后:“看来还有山匪啊,端王,看看实力。” 他鼻息间轻嗤一声,手中长剑映照着雪地寒芒:“不在话下。” 黎烈愿意出力,楼晚桥自是乐意坐享其成。她对手下偷偷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先撤退。 端王带的人比她多,与其让属下悄悄跟着不如传信回去,到时候也能有个支援。 不过……这里的山贼意外的有点多啊。他们进山才没半日就遇见了两拨,还来势汹汹。 正当楼晚桥心下思索之际,忽而听闻高处一阵嗡鸣声。 她抬头去看,神色忽而一变:“快走!” 雪崩了。 地面的震动与接连打斗喧闹引发了浩大的雪崩,楼晚桥奋力往旁边跑,试图避开雪崩的范围,但在自然灾害面前过于渺小。 黎烈跟在她的身边,她也无心想那些尔虞我诈的事,一把拉过黎烈手腕按照记忆逆着山坡往上跑到先前躲藏的那块巨石后。 眼前一片白茫茫,她疑心自己是被雪地的光映照得短暂失明,又不敢松懈闭上眼。肩膀忽而一沉,楼晚桥转不过头,但能感觉到黎烈压了上来将她勉勉强强护住。 噢,看来拉对人了。虽然不知道黎烈出于什么心态,但好歹是多了一份活下来的希望。黎烈不是蠢人,亦不会在这时对自己出手。 楼晚桥先前没想那么多,只是多一个人能有些安全感,两个人在这也有更大的存活机会。 之前没看出来,黎烈还挺有“知恩图报”的品德? 思绪有些混乱,控制不住想了许多,只觉得耳畔一阵尖锐的鸣声,又在某一时刻突然变得很安静。 她闭着气不敢动弹,在心底默默数着秒数生怕失去意识,只觉得时间过了很久。好似一直在计数,但又忽然忘记了上一秒的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浑身猛地一颤,惊醒过来。 身上很沉重,不知道压了多少雪。楼晚桥勉强伸手摸索了一下,一手捂着口鼻,另一手慢慢撑着往上顶。 “呼……” 她单手扶着石头支柱身体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又压着声嗓咳几声,伸手扫去衣服上的积雪。而后回过头,看着被她翻到一侧的黎烈。 楼晚桥蹲下身伸手探他脉搏,过了片刻轻轻松开。 人还活着。 她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态,总归有些百味杂陈。楼晚桥想了想,稍作片刻恢复体力后还是拉着他胳膊将人背起来,一脚浅一脚深地踏进雪中。 …… “黎烈……挺沉。” 不记得多久没说话了,当她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嘶哑充血,楼晚桥咽了咽唾沫,将黎烈放在地上。 她按着地图寻到一处山洞勉强能休整躲藏,这样不会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山间,起码不会被山匪轻易寻到。 身上的衣服被雪濡湿,寒意顺着侵入四肢百骸,楼晚桥靠着石壁坐下,双手拢在嘴边连呵几口热气。 太冷了。 或许是注视雪地太久了,如今在山洞中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勉勉强强分辨轮廓。楼晚桥又去看黎烈的状态,顺手给他喂了点水。 好在随身带了些干粮,应当能撑过今日。 楼晚桥双手抱臂,歪着头闭上眼浅眠。 体力很重要,如今能暂且休息一小段时间。 当她睁开眼时,黎烈已经醒了。楼晚桥一抬眼就对上了黎烈的双眸。他正定定朝她望来,靠在那边没有动弹。 被他这不知所谓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楼晚桥挪了挪身子换个姿势,顺带将干粮掏出来啃。 黎烈仍是那样盯着她。 什么意思? 楼晚桥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平时不是很会说吗,怎么这会像哑了一样。 这人……该不会…… 她沉默了一下,低声道:“你不会没带吃的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5、我们成婚 黎烈沉默了很久,周围一时变得很安静,只余下楼晚桥咔擦咔擦啃干粮的声音。 也不知现在是几时了,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要找机会早些出山才是。黎烈目前留着还有用,不能看着他去死,楼晚桥思索了一下,还是分出些干粮丢给他。 “知道端王殿下矜贵不肯低头,吃吧。” 黎烈瞧着腿上用布包裹的干粮,伸手拿起放到嘴边,他犹豫了一下,沉声道:“楼子照。” “咳咳咳!” 楼晚桥猛地将一口水喷出来连连咳嗽,赶忙扣紧盖子而后抬眼瞪去:“不是,你突然犯什么病?” 子照? 他们两个关系好像还没好到这种程度吧?这人是怎么叫得出口的?? 黎烈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愣了几秒钟,慢腾腾抬手擦去溅上的水痕,没好气道:“非得这样吗,楼晚桥。” 嗯,正常多了。 楼晚桥翻个白眼:“这话得是我问您吧,端王殿下。放着京城的锦衣玉食不要,好端端的跑到这来做什么?” 黎烈没有接话。 她突然灵光一现。 此处偏僻幽静只有他们二人,现如今端王这样可不就是落在她手上了么! 正是谈条件的大好时机。 楼晚桥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说话,却听见黎烈突然开口。 他的语气与以往全然不同,低沉的,带着试探的,又显得有点小心翼翼:“你觉得我如何?” 气氛过于匪夷所思,她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生硬地再度拔开盖子喝一口水压惊:“呃……不如何?” “我们成婚。” “噗——” “你能不能淡定一些,很冷的。”黎烈抹去脸上的水,话语中似乎还带了些无奈意味。 啊?啊?? 他什么意思啊?! 楼晚桥心中惊涛骇浪。 她调查了那么久,可没得到过“端王是断袖”的情报啊!! 虽然很震惊,但是……不是,等等,就凭端王和她这成日里相互刺杀的关系,他是怎么能把这句话说得出口的! 他们两个之间做过最“亲密”的事情估计就是互相派刺客躲在对方房梁上了吧。 楼晚桥想不明白。 她沉默了好久,费劲解读,才终于恍然大悟明白了黎烈的意思:“你要疼昏?” 黎烈:“?” “你之前不就疼昏了么,还是我一个人费了老大力气才把你背到这儿的。端王,这不得好好感谢我一下?是黄金万两,还是……” “本王说,成婚,娶你。” 哦,听见了,这回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楼晚桥撇了撇嘴,铿锵有力道:“本官不是断袖。” 她抬起头看着黎烈神色莫名的脸,义正辞严:“端王殿下,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爱好,但本官确确实实不喜欢男子,更何况是你这般的男子。就咱们这关系,你要是实在讨厌我也不必出此下下策,倘若你有什么苦衷虽然你这人也不会有什么苦衷都可以与我一吐为快。” “不是,你这……”黎烈一下子说不清楚,他看上去有很多话要说,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描述现在的心情,“本王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总不能和本官打打杀杀日久生情,然后无法自拔地爱上本官了?不能吧端王,您看上我哪点了,心黑,还是手脏?”楼晚桥满脸戏谑,“或者我提刀取你命的时候?” 笑死,还“娶你”,想取她的命还差不多! 黎烈的脸色变了又变。还是没能忍下这鸟气,他怒了:“楼晚桥!” “哎,在呢。”楼晚桥慢悠悠接了一句,忽而又想起了这之前想做什么,她挪到黎烈身边,笑得很贼,“端王,你的命可是我救的,如今山洞中只有我们两个人……” “啊……嗯。”不太明白楼晚桥想要说什么,黎烈还是低低应了一声,耳尖莫名有些发红。 “你要是不把知道的都说出来,那我就在这废了你。”她垂眼盯着他,语气阴狠。 黎烈有些发懵:“你想知道什么?” “哦,这个啊,现在这地方适合谈话也不会有人偷听,关于那些机密,咱们慢慢说。” “……” - 风雪停了。 楼晚桥心满意足,黎烈面无表情。 他甚至还有些咬牙切齿。 “走吧端王,该出山了。”楼晚桥抖了抖衣袍站起身,顺带扶了一把黎烈。 他确实挺坦诚,要比先前不知好说话几百倍。楼晚桥心中虽是纳闷,但这般好的时机不可多找。 嗯,或许是因为她那随手一救,又或许是因为他暂时负伤无法出剑,总之黎烈因为某种原因暂且“屈服”了,同她说了不少事。 楼晚桥对着说不上来的怪异变化还挺满意。总归目前于她而言没什么坏处,除了一些精神上的攻击。 她走出山洞,回过头时黎烈正扶着石壁站在原地,她有些莫名,却见他神色认真:“关于我说的话,你好好考虑一下。” 呃?哪句话? 他没再多说,一瘸一拐走出来。 楼晚桥看他一眼,还是好心提建议:“你可以先用自己的剑当一下拐杖,这路不好走,摔了还挺麻烦。” 黎烈“嗯”了一声:“本王无碍,你顾好自己。” 啧,更奇怪了。 她看了一眼地图又仔细分辨了方向,往前走去。黎烈慢慢悠悠跟在她身后。 他们二人武功底子好,身体都不错,虽然受了点伤但无伤大雅,楼晚桥估计了一下若没什么意外应当能在今日之内走出去。 靴子一浅一深踩进雪里,凛冽寒风吹得教人心生畏惧。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以求节省最大体力。 四周很安静,甚至连赶路的声音也淹没在风雪里。 偏偏楼晚桥就在此时听出了不同。她没有任何犹豫反身一扑,连带着和黎烈一起滚进雪地中。 黎烈措手不及,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捂住了嘴,楼晚桥眼神冷冽抬起头:“滚出来。” 他们原先站着的地方深深没入一支长矛。 很轻蔑的笑声从头顶传来,有人立在大雪中,手中长枪冷寒:“还挺敏锐。” 楼晚桥借着黎烈的手臂撑着身子站起来,顺带好心拉他一把,而后抬头看去。 是昨晚的黑衣人。 他身上的铁甲银片映着寒光,楼晚桥自腰后拔刀,挡在身前。 “命挺大,这都死不掉。”他的语气不无遗憾,“我寻了你们挺久,还以为被雪埋了,没想到只是藏起来了。” “只是可惜,今日你们必然葬身此地了。” 楼晚桥冷笑:“是吗,正好省得我去找你了。自己洗干净脖子凑上来的本官还是第一次见,真是开了眼了。” 黎烈欲言又止。 她侧目:“想说什么?” 黎烈道:“你嘴巴挺毒。” “你第一次发现?” “……” 鹰在天空盘旋而过。 黑衣人手握长枪俯身冲来,楼晚桥提刀迎面而上,冷兵器撞击到一起又很快弹开,劲风卷起千堆雪。 她余光往旁边瞥一眼,黎烈如今不在状态,身上负了伤。 楼晚桥向来是个不会把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的人。 她前些时候一路留了很隐蔽的印记,手下的人下山早,不知道能不能传回消息。幸运些的话增援会及时赶到,若是再不济,她也有把握不葬身此处。 只是黎烈能不能活下来就不太能保证了。 楼晚桥在心中权衡利弊,手上动作不敢有一丝懈怠。这人打法很是激进,几乎没有防御只有进攻,看来抱的是一换一的念头。 应当是黎潋寒养的死士。 她躲过长枪横扫,手中绣春刀自下往上抬,腕部发力将对方震出几步远,而后拉开距离暂作喘息。 对方身上负了伤,黑衣被血濡湿却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连眉头都没皱。 有些棘手。 寒光闪过,她眯起眼睛,看见不远处的黎烈也拔出了剑。 “喂。”楼晚桥突然笑了,盯着那黑衣人,“你叫什么名字?” “十二。” 话语和枪尖同时朝她袭来,楼晚桥侧身横刀抵挡,与此同时一把长剑自眼前穿过,横贴着面门拦住枪身,在瞬息的停顿过后往另一侧荡去。 幽幽香气钻入鼻腔,眼前掠过一角白色衣摆,剑身就贴着她的绣春刀,但无一丝阻力传来,反将那人震出几步之远。 “子照,我来迟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闻雪驰面色严肃站定在她身前,眼里似燃着薄薄怒火,只一句轻声在她耳畔掠过,而后这人身形迅猛朝十二攻去。 刀光剑影,让人目不暇接。他使力很猛,刀枪碰撞的声响荡开,尖锐刺耳。 楼晚桥转过头看,她的手下此时也赶到了。 松下一口气,接下来就不必她出手,可以暂且休息一下。楼晚桥往后退两步到安全地带,嘱咐道:“就在此处了结他,别把人放跑了。” “是!” 十二受了伤本就不如前时状态,如今与几人交手更是连连后退。他被闻雪驰逼到山崖边,回头望了一眼。 楼晚桥似有所感,抬起头和他对上视线。 就在他跳下去的一瞬间。 她接过身旁属下手里的长弓,挽弓搭箭,毫不留情。 “我说过,你会死在我手里。” 一箭穿心。 十二直直往后倒去,坠落山崖。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6、为什么丢我一人? 楼晚桥有些疲惫,她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不少地方被划破浸染了血色。 黎烈走到她身边,伸出手似要来扶,他语气担忧:“楼晚……唔!” 楼晚桥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眼角余光偷偷瞥了一眼闻雪驰,见他并无异样才放下手。 黎烈皱眉:“你做什么?”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比如现在自己的处境。”她很好心地提醒了一下,而后转头对着手下道,“看好他,别让这人跑了。” 黎烈:?! 看着他大受震撼的表情,楼晚桥没给好脸色,将药丸含了两颗吞进口中,又换了一件外袍。 “走吧,早些走出雪山,以免多生变故。” 闻雪驰大步走来,面色不太赞同:“你受伤了。我记得这山上有间破庙,我们可以……” “我无碍。这山上不太平,不要夜长梦多。”楼晚桥淡淡应了一句,向前走去。 手下的人自是只听她话,围在身侧形成一个环状,将人护在中间跟着前行。 闻雪驰叹了一口气:“成吧。” 他这时候注意到了黎烈,“哟”了一声但没多话。黎烈听见声音也抬起头看他,目光又回到了楼晚桥身上:“你们怎么走到一块的?” “哦,就是在你派人追杀我的那天夜里。”楼晚桥也不避讳,“这位江湖大侠帮了我很多。” “江湖大侠?”黎烈细细咀嚼了一下这四个字,笑容莫名发沉,“所以那天……出城的马车里,是你?” 楼晚桥评价道:“不算很笨。” 黎烈没有继续说话了。 闻雪驰也不理会他,自顾自凑到楼晚桥身边,低声道:“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我寻了你好久……要不是有人和我说你上山了,我还真不一定能寻到你。” 他的语气莫名有些幽怨。 楼晚桥笑道:“那人就是我派去的。事发突然,咱们分两次进山也保险一些。这不是没什么事吗,接下来就方便多了。” “还‘没什么事’?你看看你受了几处伤。”他面色不大好,唇角下压,“我知晓你厉害,但有时候我不介意被你麻烦的。” “我自有我的决断。”楼晚桥拍拍他肩膀,一副熟络语气,“没把你当外人。下次,下次一定告诉你。” 闻雪驰“哼”了一声,没再多言。 黎烈一直朝着他们这边看,表情有些难以形容,似乎有话想说,但没有开口。 几人就维持着微妙的气氛一路出山。 楼晚桥在心里细细盘算了一下。先前在山洞中黎烈同她说了些话,应当不假。他能接触到皇家的机密,手底下眼线也多,是提前得知了其中的消息。烟歌城太守为黎烈母族中分支的人,他前去探查,正好发现楼晚桥的行踪。 于是一切便顺理成章。他有他的周全计划,只不过恰好在半路上遇见了她。 这样看来,幽州的事基本已经不是秘密了。 楼晚桥想着,虽说过了黎潋寒的明面,也是他亲口让自己来幽州查的,但是黎潋寒不可能放心托付给她。以此为借口再寻个机会让自己死在幽州附近才是他打的主意。 十二今日坠崖而死,保不齐明日就会有十三十四追来。 还是要一劳永逸舒服些。 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起码她可以借着去幽州查案的名头光明正大来到塞北,而后暗中集结军队,到时候与穆云骄里应外合。 只是过程中还有一大变数。 “子照?”闻雪驰的声音将她唤回神,“想什么呢这么入迷,我们快出山了。” 还未等楼晚桥应声,黎烈带着些阴阳怪气的语调就从一旁响起:“你们叫得还挺亲密。” 楼晚桥白他一眼,不愿多说。 “话说,他怎么会在此处?还和你一起。”闻雪驰随手一指。 “哦,”楼晚桥也就随口应道,“半路上遇见的,他也想过山。” “他不是在追捕你吗?”闻雪驰好声好气,看似在很认真地征求意见,“要不要在这里结果了?” 楼晚桥抬起头,对上黎烈那双不可置信的眼神,有些想笑。 “不必,姑且留着还有用。” “喂!”黎烈忍不住了,他向来极少受委屈,哪有过这种时候,“不是,你这,你什么意思?” 闻雪驰耸了耸肩一副无辜模样:“没什么意思。不过我是江湖散人,不懂什么京城权贵。我同子照一直都是一伙的,贵人多担待。” 黎烈冷笑一声。 途中没再遇见拦路的人,终于顺利走出燕山。 彼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水壶里的水也喝空了。楼晚桥暗暗松一口气,买了马便先到离幽州不远的一处郊外客栈休息。 一出山就没那么寒冷了,思绪也渐渐活络过来,正当楼晚桥打算如法炮制给黎烈也塞一颗药丸时,他已经背好剑准备走了。 楼晚桥上前两步,伸出手。 黎烈低头看一眼,一脸不明所以,还是缓缓地抬起手……搭在了她的手上。 “你做什么?”楼晚桥莫名奇妙。 “不是这意思?还是找我要信物?”黎烈恍然大悟,往身上摸了摸,最终摸出个玉佩放她手上,“收好了,很珍贵的。” 楼晚桥:? 药丸被玉佩压在楼晚桥掌心,没看出来黎烈什么意思,这玉佩还没兵符好用,但应当能起到点用处。 但是她还是不太理解。 黎烈性子转变得太快,她几年来就没看见黎烈这般温柔和煦好说话过。 难不成……他真的爱上她了? 不应该啊,这个节点,应当是想着弄死她才对啊。 黎烈当真是断袖?? 楼晚桥百思不得其解。 但她不会拒绝白来的助力。 在实现最终的目标前,一切都是可以利用的。 玉佩还没捂热,身前就闪过一抹白影。闻雪驰站定到她面前隔开二人,双手抱臂语气不算友好:“你这是何意?” “本王的人应当来接应了,先走一步。”黎烈随意挥了挥手,牵过一匹马。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有人凑到楼晚桥耳边小声问:“大人,就这么放他走吗?要不要属下带人……” 楼晚桥沉吟片刻:“先别动手,跟着就好,有任何动向都要向我汇报。” “是。” - 客栈房间内烧着热茶,白雾顺着壶嘴扩散到空气中,连带着周围都变得暖洋洋。窗户没开,室内一下子暖和不少。 楼晚桥脱去外袍,又将身上擦了擦,敷上药,换完衣服才打开门。 闻雪驰一直守在门口,他还在因为她的不告而别闷闷不乐。 楼晚桥侧身让出一条道,他走进房内喝了一口茶,约莫是觉得味道太淡,取出自己的酒囊饮了一口。 “怎么了这是?” 闻雪驰闷闷道:“为什么丢我一人?” “没丢下你,我这不是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嘛!”楼晚桥嘿嘿笑两声,端着一副哄孩子的语气,“燕归,我可是把你当自己人看的,你是我很好的朋友。” “朋友?”闻雪驰细细品了一下,又问,“那个王爷呢?你也将他当很好的朋友吗?” “那必然不是了!”楼晚桥正色道,“我与他最多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你不一样。” “哦?”闻雪驰挑眉,“那你说说,哪儿不一样?” 她思索了一下。 闻雪驰委屈大声道:“你就是说不出来!” “嘘,嘘——”楼晚桥赶忙捂住他的嘴,腰背都弯了一点安安静静听周围,见没什么动静才放下心来,一抬眼恰好对上闻雪驰无辜的双眸。 他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只是一双眼睛实在漂亮,就像最晴朗的星月夜。 楼晚桥慢慢放下手,小声道:“好啦,别生气,下次不会丢下你了,有事就喊你一起,行不行?” 闻雪驰这才罢休,点点头“嗯”一声:“那就这么说定了,不准反悔。” “对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拍掌,“我记起来了,那个王爷前面好像喊你……楼?楼晚?” 楼晚桥心中突了突。 嘴巴比脑子更快一步,她坚定道:“王爷是南方人,有点口音很正常。就是柳,他口音不太标准。” 闻雪驰懵了:“啊?” “好了,说正事。”楼晚桥在桌上摊开地图,“我们如今就要到幽州了,进城之后不知会遇到什么事,提前做好打算才是。” “行,我听你安排。”闻雪驰答应得爽快。 “近来传出的消息越来越少。待明日进城先去打探一番,看看周围有无异象。我想去官府再看一眼,不知道能不能发现症结所在。估计我们二人想要查探的是同一件事,总之关键点就在幽州。”楼晚桥思索着,在地图上圈了两下,“明日你就跟着我,今夜好好休息。” “好。” - 次日清晨,两人结伴进城。 暂时没发现什么异样,楼晚桥直直往前走,余光在悄悄观察着四周。 街上人不多,但每个人都在做自己的事,偶尔有卖东西的吆喝声响起。 楼晚桥莫名觉得有些奇怪,但一时说不上哪里奇怪。 按照记忆中地图的方位,她往设立在此处的据点走。 那是一家很普通的胭脂坊,与周围相差无几的铺子一起陈列在街边。 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 两人对视一眼,楼晚桥继续往前走。她站定在里屋房门前抬手开门低头跨进,却在抬起头时身形僵硬。 闻雪驰站在她的身后顺着目光看去,那一瞬间眼神暗了下来,垂在腰侧的手搭上腰间剑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7、以理服人 靴子轻轻落在地面,楼晚桥默不作声走进屋中。 房内桌旁坐着一个人,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楼晚桥迈步走到桌前,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站在她身后的闻雪驰才听见一声压抑着的、近乎哀叹的低语:“他死了。” 死了。 从刚一踏进这间屋子时候他们就都发现了,这里已无活人。 坐在椅子上的掌柜不过是一具空壳。 他低低垂着脑袋,眼中没有半分神采,空洞木讷,面色惨白。 明知道此时应该掉头就走,但楼晚桥就是迈不开步子。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头,眼睛死死盯着那人,愤怒涌上胸腔…… 闻雪驰也不声不响,默默提剑守着。 她吐出一口气,没有伸手去碰,转过身:“走。” 没必要去二楼看了,掌柜死在此处说明这个据点已经被发现,其余的人多半凶多吉少,难怪最近从幽州递出来的消息越来越少,就连阿烟派出去的人也没能查探到什么消息。 幽州,很不简单。 刚走出胭脂坊楼晚桥就察觉到一道目光毫不避讳盯着他们,她转过头,对上了隔壁对铺老板的视线。 那是一位身穿蓝白衣裙的女子,衣服是大面积的白,白中晕染开青蓝色花纹,莫名像开裂的瓷。 她也不说话,只是站在那哑笑,嘴巴咧开,安静的笑容挂在脸上,唇色嫣红如血。 楼晚桥皱起眉头。 她注意到这女子所在的店,好似是……纸扎铺。 不对劲。 这里的一切都过于诡异了。 闻雪驰与她并肩而立,胳膊就挨着她的,楼晚桥一手背到身后,手掌握住了刀柄。 三人就这样僵持了几息。 女子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嘴巴一张一合,声音轻飘飘:“二位客人看着是新面孔呢。” 楼晚桥抿着嘴没接话,闻雪驰稍稍上前一步,语气轻快:“我们是江湖游侠,路过此处,想着恰逢年关行路不易,便决定在此停留几宿。” “哦?原是这样么。”她点了点头,也不知信没信,“那客人可要买点什么?” 楼晚桥看了一眼她身后的纸扎铺,手指轻轻扯了扯闻雪驰衣角,面上还是勉强维持着礼貌:“不必了,姑娘可否帮忙指个客栈去处?” “客栈啊……”她微微低下头,看上去像在仔细思索,“客人可到我家住几日……” 不管是言语还是行为都太过反常,楼晚桥警惕抽出了小半截刀:“对了姑娘,我想到胭脂坊内买些东西给家妻,你可知房里的人去哪了?” “呀,胭脂坊……”抹了蔻丹的指甲抵着下巴,她认认真真又想了一会儿,忽而凄然一笑,“胭脂坊的人,都没啦。” !! 楼晚桥直觉她一定知道些什么,但此处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大街上人多眼杂,而面前女子目前为止并未展现出什么攻击性。 她抬步往纸扎铺子里走,说:“好,那我想看看你们家的东西。” “进来吧。” 两人都没有放松警惕,一前一后走进纸扎铺。 店铺内布置得很简单,红白黄占据视线,一眼就能将整间屋子尽收眼底。楼晚桥看了一眼闻雪驰,他瞬间会意站在离门口不远处警戒。 “你们,想买些什么?” 楼晚桥道:“姑娘可否同我说说,胭脂坊的人是如何没的?” 她“啊”了一声:“你们不是要买东西吗?” 有一种沟通艰难的无力感,楼晚桥随手指了指台上:“就要这两根蜡烛。姑娘,胭脂坊发生了什么事?” “我叫连于湘。”她神情讷讷,“胭脂坊……胭脂坊的人都没啦,没地方去,只能留在那……他们一早就被盯上,也抵抗了好几天,但是没有用。你们不该来这里,这座城,进来了就出不去……” 楼晚桥心头一跳。 “什么意思?”她理解得过于困难,“什么叫……等等,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连于湘的眼神在骤然间变得清明,她不笑了,面色一下子垮下来,两只眼睛生硬地盯着楼晚桥:“我亲眼所见。” 这回不等她追问,连于湘取了白蜡烛,继续道:“这整条街都是他们的人,趁着你们刚进城还未被盯上,赶快走吧。” 楼晚桥手上被塞了两根蜡烛,她顿了顿,抓住了关键点:“他们是谁?” 连于湘望了一眼门口,摇摇头没说话。 闻雪驰忽而开口:“我们是江湖游侠,爱好助人为乐。你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同我们讲。” “江湖游侠?”连于湘又笑了一下,这次的笑容有些古怪,“江湖游侠也没啦。” 她口中的“江湖游侠”恐怕就是飞鹰庄遇害的人了,正是闻雪驰此行目的。 连于湘有些累了,她往躺椅上一卧,声音懒懒:“你们出城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楼晚桥走到她身边,轻声开口重复:“我们行经此地,特来铲除奸邪。连姑娘,可否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连于湘眼皮抬也没抬,她翻了个身,胳膊碰到台上的纸堆,于是明晃晃的黄纸散落下来,铺到她的身上。楼晚桥又等了一会儿,她的声音细若蚊吟:“……罗铜庙。” 楼晚桥心下了然,退出了纸扎铺。 “要去吗?”闻雪驰问。 “去看看吧。这里很不对劲,要小心。”楼晚桥低声提醒。 很不对劲。 虽说皇城离此处很远,但不应当变成这样。感觉像是完全脱离了掌控,已经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不过楼晚桥也做了准备。在来之前她已经嘱咐好阿烟聚集周围所有人手,倘若到时候有危险异变,那就要来硬的了。 走到那一步无疑会过早暴露实力,黎潋寒更加留她不得。所以她并不想提前撕破脸。 在一切还未打探清楚的情况下,还是谨慎为上。 也不知黎烈进城了没有,想来他也是过来调查的,只是他们的目的不同罢了。若是他在,兴许还能利用一番。 罗铜庙……是个陌生名字。幽州并不小,估计官府也已经沦陷了。现在过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还是得先筹谋一番,既然如此,就先去罗铜庙看看。 门庭清冷,只有碎雪卷着枯枝堆在地上,连洒扫小僧都没有看见。 楼晚桥跨入门槛内,只觉得自己进入了另一方天地。 里头的人比外面都多,虔诚跪在大殿中磕头敬香。烟雾缭绕,焚烧的气味飘散在四周。 楼晚桥闻不惯这味道,鼻子微皱,自觉放缓了呼吸。眼前这场景很诡异,她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街道,又转回来看跪了一排人的大殿,越发觉得可疑。 既然这件事有登仙门的参与,那这里应当会被渗透得更严重。这些天来楼晚桥翻了一遍李华年留下的书,也自修了功法,对于登仙门的功夫多多少少能应付过来了。 就在她观察之间,周围突然变得很安静。 连诵经声都停了。 她抬眼看去,大殿的人正转头盯着他们,眼神直勾勾,就像是……先前连于湘给她的感觉一样。 让人不太舒服。 楼晚桥觉得很奇怪,明明知晓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违和感。心下警惕后退一步,那些人都没有动弹,仅仅只是看着。一声咳嗽从背后传来,她转过身,目光所及一位僧人站在不远处合掌作揖:“施主从何而来?” 她答:“从江湖中来。” “不。”他摇摇头,语气慢吞吞,“施主,你从执念中来。” 呃,听不懂。 楼晚桥撇撇嘴:“我从何处来我自己再清楚不过,不过这位大师,我瞧着你倒像是被困在执念中了。” 他又摇摇头:“施主,你心魔难消……” “大师,”楼晚桥学着他的语气苦口婆心道,“勿要把你的心魔强加到他人身上,这是你的因果,应当你自己来背。” 大师不说话了。 楼晚桥舒服了。 闻雪驰默不作声但满眼佩服,看向楼晚桥的眼神里带了几分敬意。楼晚桥觉得这样似乎有些过于张扬了,她轻咳两声,却看见僧人的眼神似乎变了。 如若说原先是淡然的,那么如今颇有些怒目意味。 身后传来脚步声,一群武僧将他们团团围住。 “这是什么意思?”楼晚桥语气上扬,故作惊讶,“你的心魔困不住我,就要强行把我困住?” “施主,贫僧这是在为你指点迷津。”僧人诵了一声佛号,从他出现开始大殿内就恢复了正常,没有人再看过来,对这里的事也毫不关心。 “真巧,大师,看来我们应该有共同话题。”楼晚桥心中有了思量,她谦逊地点了点头,拔出腰间绣春刀,“我也喜欢以理服人。” 在瞬息之间,刀气卷着碎雪向前奔涌而去。 武僧抬杖来挡,被震飞数米之远连带着另一人被一起摔在墙上,生生呕出一口血。 僧人双手合掌目光锐利,结印朝她袭来,却在半途被长剑拦住。剑身锋利,映出一双冷峻的双眸。 闻雪驰握着剑柄神色淡淡:“咱们仨可不是很巧么,我就偏爱以德服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8、得理不饶人 “以理服人”和“以德服人”最终度化了“指点迷津”。 楼晚桥伸手拂了拂肩上落雪,垂眸看着倒了一地的人,走到闻雪驰身边:“进去看看。” “好。” 殿中的信徒怒视着他们,但无奈这两人展现出的武力过于恐怖,敢怒不敢言。 “嚯,看来都还是很惜命的嘛。”楼晚桥轻嗤一声,低头瞧着僧人,“大师,你的心魔已消,全靠我为你指点迷津。” 他说不出话。 楼晚桥和闻雪驰一起往更里面走,她粗略扫过殿内装饰,心下有了大概想法。 她在京城中时也曾去过寺庙,但与这里的不一样。不管是供奉的佛像还是氛围都很不一样。 不似寻常寺庙的平和宁静,就连香灰味也刺鼻,就好像……混入了别的什么东西。 楼晚桥说不清楚,她对这方面没什么研究,但直觉告诉她这里很不对劲。 这座城……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闻雪驰。 外头有很凌乱的脚步声隐隐传入耳廓。 “要先撤吗?”闻雪驰征询她的意见。 楼晚桥算了算时间,觉得事有蹊跷。战斗结束得很快,按理来说就算是有人报官也不应当那么快就赶到。 除非……他们的行踪在更早之前就被人监视了。 “先不走,留下来看看。”楼晚桥加快动作,一间一间搜着里头的屋子,“你就在院子中间那棵树上守着。” “好。” 她抓紧时间搜查,想看看能不能翻出些什么线索。照连于湘的话以及前面那些信徒、僧人的举动,这里很可疑。 未过多时,外头传来闻雪驰的信号。她走出屋子,闻雪驰恰好从树上跳下站定在身侧。 一群人浩浩荡荡从院门挤进来。 有信徒,有官兵,还有…… 楼晚桥看着走在最前面那人,眸色暗了暗。 是连于湘。 她的目光像一潭很安静的死水,唇角咧得很开,声音却轻飘飘,被风一吹就散:“我说过了……整条街,都是他们的人。” 所以……她的话,一开始就不能信。 楼晚桥揉了揉眉心,在抬手几秒钟的时间内迅速想对策。 依照她和闻雪驰的武力,从这逃走应当不是什么难事。但事情没解决,她甚至还未挖掘出幽州事件的冰山一角。 真的要这么不明不白走掉吗? 以他们两个人的力量,能杀得多少人? 楼晚桥在心中盘算着,闻雪驰也上前一步摆好了战斗姿势。 她突然后退一步,面无表情对闻雪驰道:“啊,糟糕,闻兄,我好像体力不支了。” 闻雪驰缓缓转过头来,脑袋上缓缓冒出巨大的问号。 却见楼晚桥坚定点头:“体力不支,打不了了,你快跑吧。” 闻雪驰一脸不信。 但他转头面向那帮人时又换上了一副悲愤无奈的表情:“你怎么……你怎么就……唉!” 他摇头叹气,痛心疾首。 他们对面的那帮人面面相觑摸不到头脑。 楼晚桥别过脑袋,大义凛然:“你快逃吧!” “我会回来救你的!”闻雪驰翻墙遁走。 一群人如梦初醒:“快追!!别让他跑了!这个先押回去!” “是!” …… 风雪吹打着木门发出吱呀声,破旧的寺庙内立着一尊佛像,楼晚桥被捆在角落,有两人在旁边看守着她。 隔间屋子传来脚步声,有一群人在低声讨论些什么。 楼晚桥故作一副虚弱模样靠在墙角,实则把耳朵贴在墙面偷偷细听。 “这个月的祭品……就用他来……” “但是……童男童女……不多了……” “等另一个抓到……一起……” “不放过……” 楼晚桥听得零零碎碎,但大概明白了他们在说什么。看来这里确实有问题,估摸着与江湖论剑那一块发生的事有点像,但要严重许多。 颇有一种将整座城都封闭起来的感觉。 夜幕降临,外头风声更甚。屋子内静得出奇,只有老旧的木门不断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楼晚桥在夜色中睁开眼,缓缓扫过四周。 他们似乎并不在意人质的死活,只是将她关押在此处,随意丢了小半块发硬的馒头在地上。 她估算着天色,开口问:“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我?” 其中一人将眼神挪到她身上,轻蔑笑一声:“算你运气好,城里刚好需要新的祭品。” “祭品?这是要举行什么仪式吗?” “和你说了也听不懂,外乡人。”那人很是不屑,“颐阿神会护佑我们的!” 颐阿神…… 楼晚桥抬眼去看那尊佛像。 不,等等…… 那不是佛像! 先前光线昏暗没有抬头细看,如今倒是能看出轮廓来。 巨大的雕像立在庙的正中央,它的眼睛是闭着的,外形也很是奇怪。三只手,八只眼,五条腿…… 楼晚桥一直以为这里的人信仰的是佛,没想到…… 颐阿神…… 颐阿…… 好耳熟的名字。 她心头猛然一跳,记忆涌上脑海。这正是琴瑟曾经同她说过的! 古老的颐阿族住在大陆西边。 如今这个颐阿神一定与颐阿族有什么关联! 颐阿族,登仙门,官府…… 冥冥之中有一条线将这些零落的碎片串到一起。 整合了一下收集到的信息,楼晚桥觉得差不多了。 夜晚,正是搜集情报和动手的好时候。 捆着手腕的绳子被她偷偷割断挣开,指尖稍稍施力,锐利石子被弹出正中前额,他们的身躯悄无声息瘫软下去。 楼晚桥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往隔间走去。 庙中只留了两人看守,其余的提前从暗道离去。楼晚桥俯下身,手握成拳轻轻敲击地面,侧耳听声。 一阵凉风吹来直往她后脖颈衣领里钻。她回过头,看见一道黑影蹲在窗户上。 窗外的雪顺着大开的窗往里涌,那人挡下大半风雪,笑得温和:“子照,我来了。” “外头冷,进来吧。”楼晚桥摸到密道的机关,对着他招了招手,“你那边调查到什么没有?” “我去了官府,还真查到点东西。”闻雪驰动作轻快跳进来,伸手关上窗阻隔风雪,“那里防得很严,也不像寻常的官家模样,倒是有些僧人掺和在其中。我瞧着那些人的穿着打扮,倒不像是咱们地域的人……” 楼晚桥警觉地抬起头:“你的意思是……” 闻雪驰点点头。 穿着打扮与这里的人不相符,除了是古老的族群之外,就只有异国人了! 这里头牵线带头之人是谁,幕后之人又是谁…… 几方势力汇聚在一起错综复杂,虽然明面上所做的事情相同,但他们的目的应当有所不同。 楼晚桥打开密道走了进去,闻雪驰跟在她身后:“想到什么了?” “你向来在江湖行走,对朝堂之事可有耳闻?”楼晚桥问,“朝中并不安定,有些传闻也流到江湖中,我有些好奇,在你眼中的朝堂是何种模样?” 闻雪驰沉默了一下,并没有马上回答。 周围很是安静,几乎连脚步声也听不见。他们一前一后走在狭窄的暗道中,这条暗道不知通往何方。 又走出一段,楼晚桥才听见他低低道:“世道艰苦,不当如此。” 她若有所思。 一条路走到尽头,有一个往上通的梯子。楼晚桥率先爬山去,是另一间屋子。 她环顾四周,确定了周围无人,就示意闻雪驰上来。 二人在室内绕了一圈,大概明了布局。身位大理寺少卿楼晚桥再清楚不过,此处的陈列摆设都指向一条线索。 这里是官府。 那间破庙的地底暗道通向的是官府。 楼晚桥神情严肃,转身看向那扇门,心中已经有了猜想。 这件事非同寻常,已经不仅仅涉及到“邪恶势力”或是“神秘仪式”了,更有可能是……通敌卖国。 倘若真是如此,这件事并非她一己之力能解决,要联系上黎烈才是。 “先回去,不要打草惊蛇。”楼晚桥按住闻雪驰准备打开门的手,“等信息传回去再说。” 这周围不确定有没有人,她并不怕被发现,但如果被发现保不齐会有大影响,如今最好的计策就是先行离开,等之后一网打尽。 正当这时,外头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楼晚桥和闻雪驰在最快的时间内找到地方藏身,但那阵脚步声只是匆匆从门外经过,并没有推门进来。 她心中存疑。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这么着急? 楼晚桥转变了思路,决定跟上去看看。她在黑暗中和闻雪驰对视一眼,他便明白了她的想法,微微一点头。 直到外头脚步声远去,他们从门里走出,前行在黑暗中。 风雪依旧很大,寒冷的雪吹打在脸上,又冰又疼。楼晚桥顺着雪中脚印跟上那群人,心中疑惑更甚。 约摸半刻她刹住脚步,借着一棵干枯树干藏身,悄悄探出头。 在轰轰烈烈的风雪中,一群人围聚在一起,他们的中间燃烧着篝火,火焰跃得很高,即使在雪中也毫无被浇灭的迹象。 所有人眼里都涌动着一股狂热,倒映着熊熊火焰。 在他们中间,有个人被绑在木桩上。 看见那人面容后,楼晚桥睁大了眼。 是岑鹭野。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