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于查案的女官日常》 第585章 赵慕儿回来 次日一早,卯时过半,天刚蒙蒙亮起,冯署令带着叶凝雪悄然离开了驿馆。 二人刚出东城城门口,身后出现一道影子,紧随在两人身后。 很快,又有一道瘦削的影子追上来,二人扭打在一起,几个回合才分开。 “赵慕儿,你这是何意?” “寥三,她只是一个无辜女子,何必赶尽杀绝。”赵慕儿穿着一身利落骑装,脸上风尘仆仆,腰间还挂着水囊。 寥三嗤之以鼻,“你何时这般心善,过去也没少杀老弱妇孺,有什么资格说我?” 赵慕儿不想多作解释,木着脸撩开凌乱发丝,举起手中的剑,“那便打过我再说。” 寥三正欲动手,一个黑衣青年朝二人急驰而来,大喝道:“住手,内斗者,领一百杖!” “我执行宗长史之命,是赵慕儿出手阻拦在先。邵五,你莫多管闲事,今日我非得好好教训教训她不可!”寥三见黑衣青年口中说着阻止内斗,实则只把剑对准自己,顿起一阵无名火。 邵五横剑挡在赵慕儿身前,冷着脸低声喝道:“宗长史没下死令,那女子杀不杀都已无所谓。赵慕儿刚办差回来,你二人若因此事打起来,只有你会挨一顿杖责。” “再者,因你昨晚擅离职守,才导致渚明被抓,宗长史正在气头上,你且好好想想……” 寥三气结,喉咙像被噎住,半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凶狠瞪着邵五和赵慕儿。 “那女子逃走,你们最好什么也不要说,否则别怪我翻脸……”说罢,迅速转身而去,几个呼吸间就不见了踪影。 赵慕儿收起剑,也冷着脸转身离开。 邵五快步追上,并肩而行,艰难开口解释道:“宗长史考虑到你一路劳累,才让我将人接走,并非我刻意抢走你的人。” “人被带到了何处?”赵慕儿冷眼看向邵五。 邵五果断摇头,“此人极为重要,已经有人贴身相护,连我也不知被带到了何处。” 赵慕儿见问不出所以然,只想着摆脱邵五,找机会通风报信。 谁知邵五如粘在身上的麻叶,一步也不离开,表面上说是陪同回永通坊 ,实则更像在监视她。 “是宗长史让你跟着我?”赵慕儿即将到家,佯怒回头质问。 邵五沉默不语,垂着眼眸也不知在想什么。 赵慕儿见他不肯说,不再理会,快步进了小院,反手将院门轰然关闭。 屋内,赵羡明听到外面的关门声,便知是妹妹回来了,急忙坐起身,招呼春生去开门。 春生打开门,看见赵慕儿憨憨一笑,赵慕儿径直将腰间的水囊扔过去,冷着脸道:“在门外守着,不准邵五进院子。” “哎,我晓得。”春生也不问原由,笑着应下,自觉出到门外,轻手轻脚关上门。 “此行可顺利?”赵羡明看妹妹脸色不好,瞥了一眼半开的窗,顺着窗户只能看见院子里面,看不清院外之人。 赵慕儿直接关上了窗,将剑重重砸在桌上,“我好不突然把人从桂州带回洛阳,邵五二话不说就将人截走,肯定是宗长史防着你我,命人早早守在码头。那人现在不知在何处,我就算将消息透出去,也阻止不了。” 赵羡明神色变得严肃,“你带回来的是什么人,他们目的为何?” 赵慕儿叹息一声,坐在桌前兀自喝了口茶,慢悠悠道:“此人与东选的一位前资官有关系,这位前资官资历造假,在任职期间敛财无度,伤天害理。” “不过嘛……此人虽行迹恶劣,却也真被他治理好了当地蝗灾,只可惜……”赵慕儿皱眉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 正当此时,外面响起说话声,春生将邵五拦在院外,邵五直言要见赵羡明。 “兄长,不能再拖了,这两日我们必须找机会离开。”赵慕儿一脸焦急,低声劝道:“宗长史命邵五盯着我们,已经全然不信任你我。” “我行动不便,要连累你了,何时离开,你决定便好。”赵羡明担忧地看着赵慕儿,手抓紧了袖口,恨不得自己没有腿疾,能行动自如。 赵慕儿半刻也不拖,站起身便开始收拾东西,“就今日,我先想办法将你送到城外安置,最迟两日,我们就能启程离开洛阳。” 赵羡明目光移向门外,外面还有零星说话声。春生性子单纯,却也执拗,就算邵五硬闯,他也会拼死拦下。 “你先将此事告知那位宋中丞,我让春生收拾行李。邵五的目的在于你,你甩脱他,回来后我们再一同出城。” 赵慕儿想也没想,便点头应下,放下手中的东西,坐在书桌前开始写信。 …… 东城驿馆内,辰时过半。 宋灵淑用过早膳,与杨主事和萧维膑去了宣禇署。 昨日临近下值,东司便送回了注拟名册,无任何批改意见,顺利过目签押。 杨主事刚到东厅,指挥让王办事铺开纸,重新抄写了一份公告。公告中细细写着每一位合格考生的东选评级,派官职属,原籍出自何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宋灵淑在旁支着脑袋,看着几人忙忙碌碌,内心总有几分不安,总觉得好像缺了什么。 冯署令送走叶凝雪后,又亲自押着渚明去了河南府。萧维膑不觉有什么,经历昨晚,早已不怕阴谋算计,不管任何人想做什么,都能想办法应对。 杨主事写完公告后,萧维膑取出吏部印章,直接在公告头尾各盖上花押,以防有人撕毁再造假。 办完这一切,杨主事大松一口气,拿起公告小心翼翼出了东厅,往东城城门口而去。 东城城门口外,布告栏的四周已经围满了人,密集人群熙熙攘攘,比之前公布试判名册那日还多。 这些人里也不全然是参与铨试的人,很多都是来看热闹。洛阳已经几十年没举行过东选,此次盛况难得一见,都想知道这些前资官们,能被吏部派到何地任职。 杨主事拿着公告出来,由差役开道,将公告粘贴在布告栏正中。 这边刚粘好,眼尖的人已经看见了处在头名的几人,回头朝后大喊:“刘毓崧成为此次东选魁首,平步青云,直入门下省任补阙!” 围观人群响起一阵欢笑声,皆夸赞起刘毓崧政通人和,成绩斐然。不仅东选试判并列第一,还在铨试得到最高评级,此乃实至名归。 刘毓崧从一个小小县令一跃而起,官升一大阶,入门下省担任重职,等此升迁之快,说是奇闻也不为过。 “我就知道刘县令能摘得头名!”一名学子听得热泪盈眶。 最前面的中年人看着名册欣慰点头,声音爽朗重复道:“刘县令入门下省任补阙,房司马任丁州刺史,岑县令任莱州刺史,三位皆是官升一大阶。真乃出类拔萃,卓异超伦。” 人群中不断有人应和,“三位是众望所归,当之无愧!” 房琯从司马跃升为丁州刺史,才学谋略皆出众,当得是实至名归。丁州地处江南道,虽是下州,也算丰盛之地。比之云州边境凶险,丁州山清水秀,又临近建州,实乃好去处。 岑之敏更是优异,初入官场便做下斐然功绩,如鲤鱼跃龙门,从此平步青云。从下县县令,跃升为莱州刺史,当得是举世瞩目。 前来看名册的人当中,有不少是书院学子,见三位惊才绝艳的前资官摘得头名,胸中涌起浩然正气,恨不得找机会一展身手。 人群如浪潮拥挤,将前面的杨主事几人挤到墙角,几个差役连忙喝斥,这才空出一片地方。 杨主事按之前公布试判名册一样,将派官的名册依次念了一遍。 人群外围,一个未及弱冠的短衫青年怀中抱着小坛子,踮起脚往人群中四处打探。 青年并不关心名册,听到众人提到刘毓崧时,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恨恨咬牙在人群中搜寻。 喜欢忙于查案的女官日常请大家收藏:()忙于查案的女官日常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86章 向锦 宣禇署东厅内,王办事领着几个书吏,给每位新任官员填写告身和敕牒。 与之前铨选不同,此次东选需得两位知铨在告身和敕牒上签押,盖上吏部印章。再将告身转送到东司,由门下省签押盖章,才算真正完成所有流程。 除此告身和敕牒之外,还需给新任官员准备鱼牌、驿券、官服。在贴出公示三日后,新任官员便可到吏部领取,即刻走马上任。 宋灵淑在写好的告身上签押处写上自己名,随后递给旁边的萧维膑。 巳时过半,距离杨主事外出宣读派官名册,已经过去半个时辰。 宋灵淑突觉有异,起身到门外,招来差役出去打探打探。差役刚出了宣禇署内堂大门,贺兰延擦身而过,快步跑进了东厅。 “姑娘,有密信送到。”贺兰延也顾不上其他人在场,近前将信递过去,平息喘息,放低了声音道:“是急信……” 宋灵淑一听是急信,便知是赵慕儿送来的。接过信,向萧维膑打了声招呼,走到了另一边的西厅才打开。 赵慕儿在信中所说,此次去桂州安风县,带回一个名叫向锦的青年。向锦与刘毓崧同出一门,皆师从魏行之。 魏行之在十几天前过世,向锦此番来洛阳,便是要代师讨伐逆徒……” 宋灵淑看着后面所述,心已经凉了半截。 她虽然猜想过,刘毓崧考课是否有问题,但万万没想到,刘毓崧的问题不止是上下买通,资历造假这么简单…… 贺兰延气刚喘均,见宋灵淑一脸凝重,又想到城门口的怪异情形,不禁开口道:“城门口好像出事了,围在布告栏的人,突然一窝蜂往皇城那边走,那些人争执不下,吵得很厉害。” “出了什么事,杨主事呢?”宋灵淑暗道不妙,据信中所说,这个叫向锦的青年要揭穿刘毓崧的真面目。 他不找宣禇署,难道去了皇城吏部? “人太多,没见着杨主事,倒是见几个差役在阻拦为首的那人……” “遭了……”宋灵淑心里咯噔一下,半刻也不敢耽误,快步跑回东厅。 萧维膑见宋灵淑脸都白了,一副天塌的表情,停下手中的笔,蹙眉问:“出了何事,谁的信?” 宋灵淑满脑子凌乱,不知该从何说起,她暂且不想透露赵慕儿,以防萧维膑为难赵家兄妹。 “杨主事这么久未归,想来是出事,萧侍郎不妨随我一同出去看看。” 萧维膑听着这般没头没脑的话,连手中的笔都没搁下,“如果出事,他自会让人回来禀报,你何需忧心。” “真出大事了,有些话我暂且不便与你多说,先随我去找一个人。”宋灵淑顾不别的,夺过萧维膑的笔,朝王办事几人道:“你们先整理好,剩下的等我们回来再说……” 萧维膑无奈,只得起身一同出东厅,“你要找谁?” “刘毓崧!” …… 皇城门口,乌泱泱的人群聚拢在一起,抱坛子的青年被围在中间,几名学子面红耳赤,指着青年不断怒骂。 杨主事让差役拦住群情激愤的学子,回身冷着脸劝道:“向公子也看到了,若再敢胡言乱语,即便本官饶了你,敬仰刘县令的学子也不会放过你。不若随我回宣禇署,有什么冤情细细说。” “你们要是没收受刘毓崧的好处,替他包庇圆谎,他又岂能入得东选,还得了魁首?!”向锦被围上来的学子一通辱骂,早已气得脸色通红。“刘毓崧行径卑劣,就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青衣学子立刻回骂道:“明明是你胡言乱语编造谣言,说刘县令考课造假,有何证据?” “刘县令的功绩与为人,我们都看在眼里,你小子抱着个坛子便污蔑刘县令,我看你才是用心险恶之徒。”旁边的中年文士打量着向锦,眼中满是不屑。 “他在公布派官名册时闹事,想必是自己没资格入选,便嫉妒于他人,想毁了刘县令清誉。”另一人恶意揣测道。 “这人刚刚还骂东选舞弊,必是内心不平,故在此大闹。” “我瞧他也不像能考中进士,是哪里来的闹事流氓吧……” 杨主事皱眉看向向锦,恼怒道:“考课评级由御史亲自评写,解状由州府所写,若没实证,却在此凭空污蔑,本官便要将你押回宣禇署。” “我怀中便是先师的骨灰,先师身中顽毒,最终凄凉惨死,全是因他之故!我来洛阳就是要为先师讨还公道,问问那无良之辈,何堪为官!” 向锦不惧周围的学子,越说越激动,大有再骂就动手的意思。 杨主事脸色变得极难看,一个乡下来的小子,好声好气劝他,偏还不依不饶,谁知他怀里抱着的是什么东西。“来人,将他押回宣禇署。” “住手!”差役正要动手,人群外突然有人喝止。 杨主事抬头寻找来人,围观的学子自觉分出一条道,身穿四品内侍官服的人从后方出现,姿态威严,阔步肃然。 整个洛阳,只有齐王身边的内侍才有此品阶,此处又恰好临近上阳宫。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杨主事暗道不好,收起脸上的怒气,朝来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此子在此胡闹,惊扰了贵人,下官这便将他带回,细细询问……” 内侍悠悠抬起手,“慢!殿下听闻有人对东选有异议,特命洒家来打听一二。”说罢,目光又转向旁边向锦,“你个小子,可知无凭无据,污蔑新任官员,是要被处以杖刑?” “小子敢千里来此,自是带着证据。”向锦放下坛子,从怀中取出一叠厚厚的帛布,朱砂所写的字迹已经渗透出来,像被血染红了一般。 向锦捧起帛布,朝内侍行了大礼,字字铿锵大喊:“小子向锦,是桂州贡生,千里赶赴洛阳,只为恳请齐王殿下作主,为先师和安风县百姓讨还公道,以证天理昭昭!” 围观人群一阵哗然,谁也没想到这小子跑来皇城门口,是为了求齐王殿下作主。 杨主事急忙禀道:“此事怎好劳烦殿下,待下官与萧侍郎查明真相,再呈给殿下过目。” 内侍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冷笑道:“大胆!这贡生求殿下作主,殿下未开口,哪轮得到你擅作主张?!” “下官不敢!”杨主事脸色骤变,躬着身退到一边,不敢再阻拦。其余差役见此,也退到后面,将里面的人围成一个圈。 向锦不慌不忙展开手中帛布,被朱砂浸染的字缓缓舒展,一个个名字跃然而出。 围观的学子不明所以,交头接耳说着各种猜测,内侍官也不催促,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向锦打开帛布。 从安风县到洛阳,一路风霜雨露,帛布又浸了些许汗渍,朱砂沾连在一起,有些字迹已经模糊看不清。 向锦心疼地直皱眉,小心翼翼撕开,两尺宽的帛布,才全部展现在众人眼前。 用朱砂所写的名字有几十个,字迹已经渗透到帛布背面,殷红如血迹般渗人,看着让人触目惊心。 向锦将帛布摊开,再次揖首,扬声道:“安风县受灾百姓联名上告,县令刘毓崧为求“考功”评定,利用大量毒物清除蝗虫,致使百姓中毒,田地被毒物浸染,寸草不生!” “先师欲上衙劝告,被衙役打伤,又误食有毒黍米,最终身中剧毒,五脏溃烂而亡!” “刘毓崧不仅辜负先师栽培之恩,对先师生死竟也毫不理会,如此忘恩负义之徒,何堪为官?” 喜欢忙于查案的女官日常请大家收藏:()忙于查案的女官日常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87章 向锦2 向锦的话如同投入湖心的大石,激起巨浪半丈,给围观学子迎面扑来一盆冷水,整个人彻骨惊颤。 “不可能!如果刘县令用了此等绝户之法,巡察御史怎会不知!?”之前对向锦不屑的中年文士,此刻满脸通红,指着向锦怒骂道:“再者,鄙人未曾听说过,有何毒物能毒杀蝗虫,还能令土地寸草不生,定是你胡说八道。” “小生也不信,此说法当真是骇人听闻。”旁边的书生立刻跟上话,其余人也纷纷出言。 “此子刻意针对刘县令,定是早已编好了一套谎话。” “肯定是假的,刘县令爱民如子,治理一方蝗灾,让百姓安居乐业,田地年年丰收,怎么可能寸草不长!” 听着周围学子大声反驳,向锦更觉怒火中烧,朝内侍揖禀道:“恳请齐王殿下作主,将那刘毓崧抓来,小子愿与他当堂对峙,将这三年之事一一道明。” 内侍扫了一眼刘主事,嘴角藏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面上依然肃然威严。“待洒家容禀殿下,再作决议,你们且在此等候。”说罢,转身大步回了上阳宫。 见内侍暂时离开,杨主事松了口气,招来旁边两名差役,小声交代:“速回宣禇署,将此事如实回禀萧侍郎和宋中丞。找到刘毓崧后,提醒二位知铨问清缘由,切不可马虎大意……” 差役应下,快步跑回东城,片刻也不敢耽搁。 向锦打眼看着杨主事,不急不躁,似乎一切早已预料到。围观的学子和文士可没这个耐心,迫不急待想知道真相,有胆大者,直接伸手拽向锦的衣服,逼迫他拿出更多证据。 向锦恼恨甩开,大喊道:“待刘毓崧来了,我自会说出一切真相,你们眼盲心瞎,只看刘毓崧表面作为,便将他当成了济世救人的菩萨,真当是可笑至极!” 向锦的话更点燃了场上众人的怒火,有不少人往向锦身上扔东西,向锦也不躲,任旁人哄闹。 不知是何人扔来石子,正好砸在向锦的额头,额角瞬间血流如注。向锦抱紧坛子,怒瞪着扔石头的学子,任由血滴落在帛布上。 旁边的人倒吸一口气,原本还愤愤不平的人纷纷冷静下来。 “全都住手。”杨主事喝止周围的学子,让其余差役阻挡在前。尽管他十分厌恶这小子,上阳宫那边还看着,如果放任场面失控,向锦是死是伤最后全算到他头上。 不多时,回去通报的内侍正快步而来,场上很快静默一片。 内侍见向锦额头流血,只微微惊讶,“官员考课事关百姓民生,严禁弄虚作假,你这般言语笃信,想是已有实证。恰巧今日是东选公示的日子,便依你所言,予你二人当堂对峙。 随后挺直腰,朝众人宣读:“殿下有令,贡生向锦不远千里来此,状告新任安风县县令刘毓崧,必是有冤情要诉。带贡生向锦与刘毓崧入上阳宫,各自陈情,以察安风县情形是否属实。” “贡生向锦谢殿下作主!”向锦当即跪地拜谢。 …… 宋灵淑和萧维膑赶来时,眼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青年进了上阳宫。 杨主事急着如无头苍蝇,不断回身张望,看到熟悉的两道身影,赶忙疾跑而来。 “萧侍郎,状告刘毓崧之人求了齐王殿下作主,殿下要亲自过问此事,还命人去捉拿刘毓崧。” 杨主事说罢,这才注意到跟在两人身后的儒雅文士,样貌年轻,很像参选的前资官。 不待萧维膑开口,文士便抢话道:“此事自当由下官去说清,连累二位知铨,下官罪该万死!” 刘毓崧朝二人作揖,姿态谦卑有礼,并未因向锦之事慌得失了分寸。 宋灵淑内心正恼着此事,忍不住别过脸,不想再看此人,“御史台巡察之事,我自会上报,最后如何处置,就看西京那边如何决定……” 如果没有赵慕儿的秘信,她也不相信自己看错了人。 刘毓崧确有才能,也并非贪财图利之徒,来洛阳不过半月,在学子间风评甚佳,可见此人并非全然伪装。 萧维膑冷哼一声,早已面若冰霜,对刘毓崧鄙夷至极。 刘毓崧面皮红热,揖行一礼,转身独自走向上阳宫。 杨主事见萧侍郎态度反常,又听宋中丞提到巡察御史,胸口不禁砰砰直跳。 “刘毓崧考课当真是作假?” “岂止,若非我再三逼问,他还不肯说。”宋灵淑看着那道孤零零的身影,内心只觉烦躁,“当真是自寻死路,此次东选算栽他手上了……” 刘毓崧考课作假,后面评级皆作不得数。 若不是刘毓崧事迹被大多人知晓,此事尚有回旋余地,只需划掉刘毓崧的名字,其他人照常领取告身符牒上任便好。 偏偏整个洛阳的都已经知晓刘毓崧的大名,且试判与铨试皆被评为上上,成了东选魁首。 莫说朝中众臣不信服此次东选评级,便是普通百姓听闻,也同样质疑知铨在考量评级时,是否曾收受过贿赂。 他们一致同意将刘毓崧安排入门下省,说不知情由,也不会有多少人相信。 宋灵淑想到此,只觉浑身无力,她千防万防,终归还是功亏一篑,“萧侍郎,这可怎么向陛下和长公主解释……” “刘毓崧评考能作假,根源在巡察御史受贿,若殿下肯帮着说两句……” 萧维膑说着说着就息了声,连他自己都质疑东选前资官里,还有没有作假之人,如何要求他人帮着求情。 再者,昨日渚明谋划对付他,背后之人便是齐王殿下。这两起事虽目的不同,背后却是冲着东选而来。 宋灵淑浑身一个冷颤,齐王不仅不会帮着,还是他将向锦接到洛阳,否则就算刘毓崧考课作假,也没那么快告发此事。 待告身和符牒派发下去,东选结束,后面出事也由吏部和御史台出面追查,不会连累整个东选遭人质疑。 萧维膑眼看着上阳宫外聚拢的人越来越多,脸色越发变得难看。 “我们也去看看,我倒想听听刘毓崧到底做了什么,才让人急着赶到洛阳告发他……” 喜欢忙于查案的女官日常请大家收藏:()忙于查案的女官日常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88章 治蝗之术 午时已过,上阳宫外人群聚集。 守卫牢牢把守在大门两侧,几个学子心急如焚,却丝毫不敢越过门槛,只能踮脚往里看。 内殿,刘毓崧跪得笔直,朝坐上之人叩首拜见。 向锦的目光死死盯着刘毓崧,额角的伤口有些狰狞,两手抱紧怀中的坛子沉默不语。 宋灵淑和萧维膑被赐坐在侧,齐王李赟坐在上首,一干内侍候在两侧,整个奢华的大殿变得肃然,成了刑部大堂。 李赟扫了一眼下方的刘毓崧,冷冷道:“刘毓崧,贡生向锦告你用毒治蝗,手段极端,致使残害百姓,祸害农田。更甚收买巡察御史,考课做假,你有何辩?” 刘毓崧极力掩饰脸上悲色,向上揖禀:“用毒治蝗,确如向锦所说,微臣认罪!” 不待旁人再问,刘毓崧又道:“然,微臣这般所为,皆是逼不得已。治蝗之法虽极端,却唯有此法方能根除久弊,微臣愿以一人之大过,为安风县谋百年之太平!” “欲招天下积弊,必行非常之法。若处处拘泥于仁德小节,则寸步难行,徒令壮志空付东流!” “好一句‘拘泥小节’!”向锦忍无可忍,将朱砂帛布摊开,手指着帛布上密密麻麻的名字,朝刘毓崧怒道:“此锦帛写有二十一个名字,每一位皆是安风县良善百姓,皆死于你往田地山野中投下之毒。” “尔之‘小节’,是生民性命!” 刘毓崧怔住,目光流连在那一个个殷红的名字上,藏在袖中的手止不住颤抖。片刻后,刘毓崧强行按住手,咬牙不让自己露出怯意,坚定挺直了背。 宋灵淑看刘毓崧表情,知他绝不肯认错。想到铨试之时,岑之敏也同样兵行险招,却保有底线,以不伤害百姓为根本。 刘毓崧这手以毒治蝗之术,确是绝户之法,常人必不敢用。 向锦见刘毓崧哑口无言,又看他并无悔改之色,眼中满是失望,“先师劝尔,为官者先为仁者,后为能者。你若心怀不仁之心,纵使百般手段为功绩,何堪为百姓求取安身立命?!” “尔以权变为智,实乃舍本逐末,尔视百姓为草芥,已是天理难容!” 这番话如雷霆落下,宋灵淑与萧维膑对视一眼,这个向锦倒是字字珠玑,一针见血指出了刘毓崧的问题所在。 刘毓崧自辩,用毒治蝗是为真正根治蝗灾,于旁人看来,不顾及百姓,不择手段的激进做法,是为图谋政绩。 李赟皱眉冷哼,“刘毓崧,君子去仁,恶乎成名?你所言所行皆不符为官之道,枉顾百姓信任。” 宋灵淑听到这话,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话从谁口中说出来都正常,唯有这位比刘毓崧,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何时讲究起仁德为本之道了,于江州更是枉造涂炭生录…… “不!不是……”刘毓崧双眸失神,怔怔看着地上的帛布,“安风县蝗虫之灾,几近啃食百姓皮肉,喝血吸骨……为了安风县,微臣只能动用此法……” “三年前,微臣初到安风县,正值雨润夏初,本是庄稼抽穗之时,粟、黍、菽、乌麦皆是荒芜,田地庄稼都空杆,片叶不存。” “诸位可曾见过,那漫天的蝗虫飞过,百姓无力回天,只能痛苦哭嚎的场面吗?” “那些蝗虫啃食完庄稼,竟还想啃食血肉,百姓不得不避走,紧闭门窗躲过蝗群。粮食颗粒无收,饥荒又起,百姓为求生计,只能奔走逃难。” “本就不足千户的安风县,到秋收时节,只余三百户……” 刘毓崧眼中流露出一丝绝望,悲愤道:“过去,微臣初入官场,秉承仁善之德,时时劝戒自身,不可违逆先师之言,不可做出越界之举……” “然,不根除久弊,乡县内外贫苦依旧,百姓食不裹腹,谈何课税?!” 话虽没错,但根除蝗灾久弊,也该把握一定分寸……宋灵淑叹息摇头,如桂州那等遭受蝗虫肆虐之地,百姓确实难以维计。 “如你所说,安风县蝗灾严峻至极,已然危及性命?”李赟蹙眉,对于桂州蝗灾只有所耳闻,并不知内里详情如何。 若真到这般地步,行非常之法,倒也说得过去…… 刘毓崧严正揖禀道:“微臣翻阅典籍,四处寻访,找到一种毒草,名叫紫素草。加上当地防虫所用的灰矿粉和朱砂,才制成能在短时间内杀死蝗虫的毒粉……” 每每想到三年前,他初到安风县,那股内心深处的不甘和悲愤便浮上心头…… …… 三年前,四月初,桂州安风县。 正值草木繁茂之期,山林田地间却呈现一片枯竭之象。灰绿色的虫群,如烟雾般缭绕在半空,三三两两的百姓佝偻着身子,行走于田埂间,望着荒芜的田地唉声叹气。 一辆马车从官道驶来,穿行过虫群密集的山野,直往县城而去。 “郞君,这些都是什么虫子,太多了。”二十出头的随从坐于车夫旁边,急忙抬袖子挡住飞来的虫子。 虫子无孔不入,不待马车内的人说话,便顺着帘子缝隙,钻进马车里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马车内传来一阵拍打声,随后帘子被掀开,年近三十的儒雅文士探头张望,看见外面漫天虫群,眼神瞬间变得惊恐。 “这……这就是安风县?!” 山林田野间皆是光杆,只余小片绿茵尚能得存。漫天的蝗虫如同浪潮,席卷了整片天地,密集虫群如乌云下坠,正欲吞没所有人。 刘毓崧看着眼前大片苍茫荒芜,内心早已凉透,这便是他要治理的安风县? 车夫突然叹息道:“郞官,安风县可不是好地方,小的远在桂州便听闻,此地年年闹蝗灾。顶上雨水较少的年份,蝗虫破土极少,倒能有所收成。如今年这般雨水丰沛,蝗虫便泛滥成灾,吃掉所有庄稼山林,人呐,只能饿得吃树皮……” “那该如何是好,此地百姓如何过活?”随从惊得两眼瞪圆。 “没有办法,任谁来此,也都束手无策。百姓闹饥荒,逃的逃,死的死,如今安风县早已不足千户。”车夫叹气摇头,“但凡有盼头,谁愿意背井离乡,都是为了活命。” 刘毓崧的心直往下坠,虽已知晓上任县令因擅离职守被罢免,却不曾想到,安风县如此贫瘠,蝗灾几乎毁掉了整个安风县的民生。 随从突然吸了口气,手伸进衣襟内,揪出一只尾指般大小的蝗虫。 “这虫子竟还咬人?!” 随从手中的蝗虫背部呈竹叶青绿,头部一点暗黑,肢节不断挣扎,试图逃出手心。 “虫子吃完了庄稼山林,饿得没东西吃就会吃人,快些捏死!”车夫急忙劝说,挥动马鞭,将马车赶出这一片虫群包围圈。 喜欢忙于查案的女官日常请大家收藏:()忙于查案的女官日常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89章 安风县一 马车驶了两刻钟,一座破旧荒芜的小县城出现在眼前。 县城外墙是粗石砖砌成,城墙上方没有门楼,只搭了两个木架子,架子边的鼓身红漆已经剥落。 两扇城门已经旧得发黑,锁扣因常年累月拉扯,显得油光发亮。 刘毓崧掀起帘子,看着街道凋零,一派破败之象的小县城,内心那股热血冲动,已然死气沉沉。 马车驶到县衙门前,县丞和县尉早已等候多时,面带笑容上前迎接。 “恭迎刘县令,下官已然备下薄酒,为县令接风洗尘。”县丞年近五十,身上的官服洗得发白,身形削瘦,却不掩精气神十足,一脸喜气做请的手势。 刘毓崧早已不是第一次上任那般局促,自然而然地回礼,与二人攀谈起来。 席上,酒过三旬,刘毓崧已经忍不住,询问起县里蝗灾之事。 县丞县尉对视一眼,脸上笑容褪去,难掩内心愁苦,连连叹息。 “刘县令来时应该已经看到,小县凋敝,庄稼全被蝗虫啃食。很多百姓都逃难去了,剩下两天吃一顿,仅能维持过活。” “难道一点法子也没有吗?”刘毓崧蹙眉,不禁追问二人。 县丞喝了口酒,避开了目光,幽幽道:“不瞒刘县令,上任安风县县令宁愿逃走,也不愿留在此地,皆因对此地蝗虫全然无计可施。” “下官几人不敢擅离,只盼着明年雨水少,蝗虫不会大量破土而出,百姓才能等来这口救命粮。” 县尉也不住叹息,憋闷着脸道:“如今县衙内,除下官二人和张主簿外,只余十几个衙役,其他能遣散的都遣散了。” “因上任县令擅离被罢免,向州府申请的救济粮也迟迟未到,眼下衙门里的还欠了一个月月饷,每日只能吃上一顿,勉强填了肚子。” 刘毓崧倒吸一口凉气,安风县比他想得更为凄凉,县衙内是半分钱也没有了。百姓逃荒,课税收不上,州府更是没个好脸。 “要办法治理蝗灾!” “蝗虫不除,安风县很快就只剩一片裸露黄土,寸草不生,人畜也无法活!”刘毓崧咬着牙,斩钉截铁道。 他明白,上任县令即便不逃走,也不会有好下场,被上官斥责罢官是常态,否则谁会放弃官身,擅自逃走。 刘毓崧见县丞县尉二人沉默不语,也知他们觉得他在夸海口,只会做些表面功夫。 “明日,我亲自外出巡查,找找有什么办法能杀死蝗虫!” …… 次日巳时,刘毓崧带着随从出了县衙。 安风县是下县也是贫县,城内街道还是泥路。因前几日下过雨,泥路被踩得坑坑洼洼,不小心就能踏进湿泥里,弄脏了鞋。 刘毓崧穿着常服出门,又让随从寻来一顶斗笠,这身简单的装扮,看上去很像云游的文士。 二人在城中转悠一圈,找了个背空篓的老农打探,才知安风县是在近五年内,蝗灾才越发严重。 刘毓崧再三请求,又编了云游书生的身份,老农才答应带他们返乡。 路上,刘毓崧便向老农又打探起安风县的过往。 老农抚了把发白的长须,娓娓道:“大约在五年前,那是夏初之际,天像破了个窟窿,下了整整一个月的雨。三十里外的洧河发了大洪水,部分洪水顺着低洼山谷,流到了我们安风县……” “当时的安风县人口虽不多,也算年年有收成,往年并无大天灾,只是赶上旱年,收成少些。” “唉,我们当时并不知,涌来的洪水里,携带着蝗虫卵……洪水流入山间溪流,又被引入农田,那些虫卵就这么‘安家落户’。” 刘毓崧震惊万分,没料到蝗虫是随洪水来到安风县,忙问:“那一年蝗虫成群出现,县衙没有做防护举措吗?” 老农冷笑,“县令安坐县衙,吃着官粮,哪知外面来了蝗虫。我们那时也以为雨水多的缘故,这才生了吃庄稼的虫子,好在没影响收成,入了秋蝗虫就渐渐消失。” “当时没人知道,这一年蝗虫出现,将是灾难开端……” “次年春末,地里的黍苗刚及膝,蝗虫开始从地里钻出来,啃食刚长出来的苗叶。大家开始想办法除虫,在地里忙活了两个月,总算保下一半。” “县衙得知田里长蝗虫,并未当回事,只让教习下乡叮嘱防虫,并未展开灭虫。直到又一年夏初,无数的蝗虫破土而出,杀不完灭不掉,田地里的庄稼全被啃食光,到了秋收,一粒粟黍也没长成……” “如今回想,若是在洪灾那一年能灭杀所有蝗虫,或许安风县就不会闹蝗灾……”老农不禁摇头叹息。 刘毓崧听着此言,内心更觉沉重,蝗灾并非一朝之期出现,多是积年累月放任不管,才会给蝗虫在此地‘休养生息’,壮大虫群的机会。 现在再如何评说,也追悔莫及。 老农一路说着,带着刘毓崧和随从穿过光秃秃的山脚,进入一片有少许绿茵的山谷。 山谷下坐落着十几户人家,谷口有大片农田,田梗上搭了竹架子,拉上细网,将几块农田遮了个严严实实。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架子能防蝗虫?”刘毓崧看得两眼放光,每块田都站着有人,不断用竹杆驱赶附在网上的蝗虫。 只要能防住蝗虫,哪怕有几块地的收成,也不至于饿死人。 “暂时挡住了蝗日,却也遮蔽了光照。灿稻不长浆,也就粟、黍能长成一些,仅能糊口……” 老农长叹,指着田地上大片的细网道:“两座山挡住了风,外面密集如云的蝗虫群,飞不到此处,细网才得已防住。要是在外面搭架子,连架子也留不下来。” 刘毓崧刚提起的心,又骤然往下沉。 小村子位置特别,两边的山脉如同两只大手,小心翼翼拢住手掌,将村子护住在中间。 蝗虫迁移大多随风而行,风吹到何处,蝗虫便停留在何地。啃完庄稼,便在上面繁衍生息,将虫卵埋进土里,密密麻麻,根除不了。 刘毓崧不顾老农劝说,脱下鞋袜,执意跳下田埂,田地泥土里遍布着灰白色的石粉。 他顺着细网细细观察里面的黍苗,黍苗虽长势矮小,叶片有些发黄,但总归能在蝗虫的肆虐下存活下来。 “泥中渗了何物,莫非是助肥之用?”刘毓崧指向黍苗旁边的石粉。 “那是灰石粉,用作防止蝗虫在田地里下卵,只有些许用处。”老农随口回应。 随后,老农又从家中取来长竹杆,敲在架子上,架子带着细网振动,附在上面的蝗虫纷纷抖落。 喜欢忙于查案的女官日常请大家收藏:()忙于查案的女官日常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90章 安风县二 “这些细网好像是用细麻绳编的,还挺结实。”随从捏起细网,朝刘毓崧展示。 老农笑呵呵道:“用葛麻搓成细线,慢慢编成网,葛麻条是从外面采回来的。” “老乡手艺精巧,难怪能保住这些黍苗。如若多做些,就有更多人能收取黍粮,安风县百姓就不至于背井离乡,逃难而去。”刘毓崧目露惊喜,不住夸赞。 来此处将近一日,他睁眼便能看到漫天蝗虫,闭上眼,梦中也是遮天蔽日的虫群,总算在此见到一丝希望。 “仅此两块地,也需耗尽心血方能保下,非长久之计也……”老农摇头,对拉网防虫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郞君有所不知,途中我们经过的那片荒芜田地,原先也搭了细网,后来都被蝗虫咬破,啃食完庄稼,人也不得不逃难去了。” 刘毓崧刚浮起的一丝希望又破灭,内心不住哀叹,浑身失去气力。 老农见他神色哀戚,也长长叹息:“天灾人祸,百姓苦矣!” “这些年,我们想尽各种办法,这些蝗虫依然能存活下来,虫群越发壮大,已经开始飞到隔壁县。” “上任县令被吓得直接跑了,听说朝廷新派来的县令快到了,也不知这位县官见到这副场面,会不会吓得躲县衙不敢出来。” 老农面带讽刺,拾起杆子,敲在爬满蝗虫的细网上。虫子瞬间如雨点落下,老农走上前,利索地抬脚踩死。 刘毓崧神色不自然,轻咳一声,转过身望向空荡荡的田地。 “蝗虫难除,隔壁县怕也要遭殃了……”随从愕然回了一句,回头再看自家郎君时,见他背过身走在田埂上,蝗虫不停穿梭其中。 孤寂的身影,仿佛要消散在天地间。 刘毓崧拖着沉重的步子,行走在田地之间,任由蝗虫扑脸,也丝毫不觉疼痛。 为官七年,他已经快忘记,初次上任时的那份喜悦。 初时,他郑重拜别恩师,怀着满腔热血,赶往戎州赴任。 小县地处偏北,每到秋冬就极度缺水,连青稞也活不下来。百姓闹饥荒,他作为县令求助州府,却遭到百般冷眼。 本来缺水又缺粮已是雪上加霜,却没想到,西北之地来了一伙山匪,将县城抢掠一空。 四年任期,他费尽心思抗匪种粮,极力保住百姓不被饿死,却因岁课不登,期满考课被评为下下。 而后,被差往庆州下县,当地县衙胥吏与豪强勾结,洪灾四起,饿殍遍野。 他在县衙内寸步难行,多番惩治无效,只能亲自带人修堤治水,重新开垦良田。 那些乡绅豪强却煽动民愤,集结成群,对抗县衙。 任期未满,州府录事参军几次前来,斥责他控驭无方,纵豪成患,险些酿成祸乱。 然而,却非他畏强如虎,养痈遗患。而是百姓过往多受县衙胥吏欺压,只听信乡绅豪强之言,纵使他再如何解释,也无人相信。 盖因此事,期满考课评级中下,他又一次升迁无望。 而后,铨选未至,吏部再下紧急差遣。 他本已不抱希望,却不曾想,安风县比之前两次更为困难。他终究是被当成弃子,扔到了此处蝗灾之地。 “刘县令!” 远处呼喊声打断了刘毓崧的思绪,回首望去,县尉站在远处山路上,正翘首朝他挥手。 县尉见刘毓崧步行荒田,并不急着回来,只好提起衣摆,跳入田中。 “刘县令,桂州长史亲自押送赈济粮前来,现下正在衙门等着,说是有话转告,刘县令还是快些回衙吧。” “长史?”刘毓崧第一次听闻,县令上任后,长史需要亲自来慰问下官。 县尉笑着点头道:“许是担心刘县令初到安风县,无所适从,所以很快下发了赈济粮。” 刘毓崧苦笑,何来无所适从,明明是怕他像上一任县令那般跑了。无人敢接手安风县这个烂摊子,吏部的人就该责问桂州府。 …… 县衙内后堂。 刘毓崧没换下这身常服,脱了斗笠,也不在乎裤腿上还带着泥,便直接推门而入。 桂州长史四十有余,姿态稳重老练,脸上挂着三分威严,二分笑。打量了一眼刘毓崧,脸上的笑意更真切几分。 刘毓崧见礼后,桂州长史上前亲切拍着肩,欣慰道:“刘县令克勤克俭,亲自下地巡视,想是对安风县有所了解,开始着手治理蝗灾。” “下官巡视半日,只看到百姓艰难困苦,蝗虫肆虐顽痼,尚束手无策。”刘毓崧拧眉,急切拱手问:“安风县灾蝗是沉疴积弊,眼下百姓闹饥荒,不知赈济粮能否多供应一些,好让安风县百姓能缓过今年。” 桂州长史一听,立马换了副脸,面色沉重道:“这次的赈济粮还是州里凑出来的,实难拿不出更多。” “本官知晓安风县难过,州府已然尽力!眼下蝗灾有蔓延之象,刺史不忍苛责尔等,只希望三位能齐心协力,共克难关,坚守安风县!” 简而言之,多的再没有,但必须要守好安风县,其余由县衙自己想办法。蝗灾蔓延一事,也不就问责尔等。 桂州长史的话没出所料,刘毓崧凄苦抿嘴,话到嘴边,难以说出任何应承的话。 县丞县尉见此,只好连忙拱手保证,护送长史一路出衙。 赈济粮很快送到,县衙后堂内依然一片愁苦,刘毓崧沉闷喝着茶,县丞也沉默不语。 县尉刚嘱咐差役将赈济粮安放好,回来一看,二位长官脸上没有任何喜色,只好安抚道:“有了这些赈济粮,今年夏季便能平稳安渡,待秋收之际,或许百姓能有所收获……” “外面一片荒芜,何来收获。”县丞语气冷淡,目光看向外面天色,“如果人吃蝗虫,便能饱腹的话……” 县尉只能强行咽下苦笑,县令难做,县丞也难为,他这个县尉又谈何容易。如今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上面责怪下来,都得一起担着。 三人沉默片刻,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随从快步跑进后堂,手中拎着两个小布袋,布袋束着草绳,里面装着什么东西,正不断跳动着。 “郞君,我抓了两袋,许是够了。” 喜欢忙于查案的女官日常请大家收藏:()忙于查案的女官日常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91章 安风县三 刘毓崧打起精神,叮嘱随从将里面的虫子拍昏。 随从两只手甩着布袋,又在地上摔打,袋子内的躁动才算沉寂下来。 县尉迷惑问:“刘县令抓蝗虫何用,莫不想试试能不能吃?” 县丞急忙辩解道:“下官刚才只是随口说说,这虫子若是能吃,也不至闹成了蝗灾。” 刘毓崧解释道:“我外出时,见蝗虫有大有小,或许是两类不同蝗种,便让随从多抓些带回来,看看二者有何区别。” 要想灭杀蝗虫,必要先对其观察仔细,方能找出应对之法。与其待在县衙内坐以待毙,不如多方尝试,他人之说总归不如亲自探察。 县尉瞬间了然,三人凑上前,看着随从将拍死的蝗虫依次倒出来。 桌上的蝗虫有大有小,总体分成两个种类。 个体小的蝗虫,背部如竹叶般青绿,头部有一点暗黑,肢节较短。有几只未拍死的蝗虫,蹬起脚便跳到了地上,灵活而有力。 另一种个体较大,身形修长,比两只小蝗虫并在一起还大。身体和翅膀皆带有红色斑点,两只眼呈黑色,肢节较长。 县丞指着小蝗虫介绍道:“此种名叫青背竹蝗,是历朝历代最常见的蝗种。此种寿数短,从破土到死,能活两个半月,也是安风县虫群最多的种类。” 刘毓崧惊讶道:“此种蝗虫寿数如此之短,为何能成气候?按理说两月之期,足以防范,不至于把庄稼祸害到颗粒无收。” “因为此种繁殖快,又喜结群而动,只要新一代蝗虫未灭杀干净,在土下产卵,只需二十天孵化期,新的蝗虫便能破土而出。” 听到孵化期如此之短,刘毓崧心下一沉。 他只知,寻常蝗虫每一代至少产卵三次,每次有五十之数。如若这般算起,一只蝗虫短短两个月的寿数,便能产下一百多枚卵。 如果这一百多蝗虫卵破土而出,再行配对繁殖,数量将呈三三之数增长,这个过程甚至不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刘毓崧感觉浑身发凉,蝗虫经历三、四年繁殖,能变成如今这般气候,实属正常。 县丞又指向另一边形体较大的蝗虫,“此种名叫红斑蝗,体形较大,繁殖力较不强,虫群也较小,并不算密集。” “但此种极难杀死,啃咬力也强,山间林木的叶子大多被这些蝗虫吃光,仅剩树干留下。” “试想,如果仅有一种蝗虫,安风县尚能挽救一二。偏偏是二者共存,且互不侵害,相安无事,我们也没辙了。” 县尉也哀叹一声:“这两种蝗虫皆喜湿喜热,唯独怕冷。春季破土而出,直于秋风渐凉才渐渐死去,整个安风县不知被埋了多少虫卵,根本清除不了……” 县丞接话道:“不仅如此,越是雨水多,虫卵长得越快,若虫期极短,蝗虫很快便进入繁殖期。这个时候的蝗虫几近并疯狂,任何庄稼树木的嫩叶都吃,将整个安风县啃得不见青绿之色。” 刘毓崧听着二人所说,总算弄清楚这两种蝗虫的特性,也明白了到底有难杀死。 蝗虫被小股洪流携带到此,如龙鱼入海,找到了最适合它们生长的地方。 安风县比之桂州其他县,如同一个山地盆地,成了天然绝佳孵化窝。 过去他只听闻,蝗虫多喜干燥之地,如这般喜温热气候,且繁殖和适应能力极强的却未曾听闻。 这两种蝗虫具有集群性强,飞翔却较弱,种群蔓延快,食性杂的特性。 通常会在小范围内开始繁殖,随着种群壮大,慢慢扩散到四周。这也是蝗虫起灾至今,才开始侵害临县之故。 刘毓崧脸色凝重,捏起死去的蝗虫反复看着,虫腹已经下瘪,想来是已经完成产卵,几日后就会死去。 在山谷口时,也见过虫卵,被蝗虫埋于土下三寸,密密麻麻的遍布田梗之下。 “前任县令做过何种应对之法?” 县丞忙回道:“试过让人翻开田地,曝晒于日光之下,田地内的虫卵能除掉大半。可在田地之外,还有山林草地,这些地方的虫卵却无法清除。” 只要一年内除不尽,次年又会开始大量繁殖,如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刘毓崧拧着眉,想到田梗上的灰石粉,急切问道:“我瞧百姓田地中洒了灰石粉,如果灰石粉足多,是否能遏制一二,过去是否有人试过?” “试过,上任县令也曾命人大量洒下灰石粉,可惜收效甚微。”县尉道:“田地中虫卵能清除掉,其他地方不能翻开土地,便难以毒杀。” 说一道一万道,蝗虫之所以难除,在于繁衍太快,埋于地下的虫卵难除。 如果能趁着秋冬蝗虫卵冬眠之期,想办法清除大半,来年至少能缓解蝗灾危害。 再利用细网遮蔽,黍苗便能保全下来,秋收就不用担心饥荒,百姓也不必流离逃生。 随后逐年清除,不消三年,安风县的蝗虫灾便能清除彻底。 刘毓崧放下手中的蝗虫,决定明日再去一趟老农家,找找有没有更多毒杀虫卵之法…… …… 次日,天色阴沉,光照被厚厚的浓云遮蔽。 昨日张贴了赈济公告,县里一早就忙起来,住在城中的百姓开始排队取粮。 县尉依籍簿,让衙役带粮下乡,按每一户人口,给每一人分配好定量的米粮。 刘毓崧带着随从出门,顺着昨日的路,到了山谷内的小乡村。 小村子的人都在谷口灭蝗,老农还像昨日那般,拿着竹杆保护细网。 蝗虫群比昨日更多,在上方盘旋片刻,很快便落入地上。随后又有一大群飞起一人之高,复又落地,如此反复不休。 刘毓崧刚下田埂,老农便放下竹竿,笑着迎上前作揖,“前日小老儿不知郞官是县令,言语多有冒犯,还望刘县令莫与小老儿计较。” 刘毓崧苦笑,摇了摇手道:“是我冒昧,找老丈人讨问蝗虫由来。今日再来,是想寻老丈人问问那灰石粉……” “灰石粉?”老农有些愕然,想到昨日刘县令也曾问过,却并未详说。 “请刘县令随小老儿来。” 老农将竹竿交给了对面的老伴,带着二人回了谷中。老农到家却并未推门,而是绕过大门,走向院子左边。 左边平地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灰白石头,中间放着一个大石臼,四周洒落了灰石粉末。 喜欢忙于查案的女官日常请大家收藏:()忙于查案的女官日常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92章 安风县四 “灰石粉便是用这种石头研磨而成。”老农拾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灰石,递到刘毓崧跟前。 刘毓崧啧啧称奇,接过灰石稍一用力,石头边缘便被力道捏碎,散落些许粉末。 “原来灰石还有这般妙用,看着也不像普通石头那般硬,轻易便能敲碎。”刘毓崧兴致来了,将石头放在石臼上,抚开衣摆下,拿起长石凿往下敲。 只用力敲了几下,灰石被敲得粉碎,只需再细细研磨,就能做成灰石粉。 老农笑呵呵道:“灰石不常见,小老儿为了这两块田地,与老伴特地从山间拉回来。只能让自家田地里没蝗虫卵,再拉上细网,才算保下这些黍苗。” “灰石粉气味烈,蝗虫靠近便无法忍受这味道,洒于田间就能防止蝗虫下卵。” “原来如此,这灰石粉的确有用处……”刘毓崧思索着,想到县丞也曾说用过灰石粉防蝗虫,单独用灰石粉或许用处不大,若是如老农这般,搭上细网,再日日看守,也能得几亩地的收成,好过什么也不做。 想到此,刘毓崧站起身,朝老农行了揖礼,老农被吓得连忙退开,“使不得使不得,小老儿哪受得住县令行礼。” 刘毓崧郑重道:“安风县受蝗虫肆虐,百姓不得不选择逃荒,四处流离。我初到此地上任,想让安风县百姓能保住生计,不再忍受饥饿。” “当下之计,只能效仿老丈人的做法,让部分百姓能保住这一年的黍苗,以保证过冬有足够的口粮。” 老农面露感慨,朝刘毓崧还了一礼道:“刘县令能有此心,便是安风县之福。过去小老儿人微言轻,作不得主,如今县衙要想方设法保粮,小老儿有何不应。” “刘县令只管吩咐,小老儿自当无所不言,绝不藏私。” …… 未时,一行人穿过山谷,爬上了连绵的山脉。 衙役推着析车走在后面,县尉擦了把汗,快步跟上了前面的刘毓崧。 老农走在前面,手指向前方山脉一处断层处,“小老儿便是在那里发现大量灰石,原先安风县西侧的山下也有,后来县衙得知灰石粉能防虫,就将那里的灰石开采完。只有此地山势险峻,路不好走,也就没人发现。” 县尉跟上前,点头道:“两年前,下官曾派人去西山开采,起初灰石粉有一点用处,后来蝗虫跑到没洒灰石粉的地方产卵,大批蝗虫又破土而出,啃食了庄稼。县衙内见灰石粉收效甚微,便不再用此法。” 老农颔首,“灰石粉虽阻止不了蝗虫在别的地方产卵,但至少能保住几块田地,不被初生的若虫祸害。” 刘毓崧眺向前方,脚步有些沉重,叹息道:“只能先尽力而为,结果如何,且看天意……” 他不敢保证灰石粉效果很好,但只要能找到克制蝗虫的办法,他不得不反复尝试。 坐以待毙不是他一贯做法,过去两次担任县令,他也都拼尽全力,这次也一样。 没到山穷水尽,他绝不放弃! 昨晚辗转反侧,细想了这些年为官经历,才算第一次正视自己内心不甘。十几年寒窗苦读,科举得中榜眼,却被派到贫苦之地,备受磋磨。 老天为何对他这般不公? 后来他才悟到,若想摆脱被人左右的前程,只能不断往上爬,安风县的蝗灾,或许是上天给他的又一次考验…… ……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停在山脉断层处。 前方高耸的山壁露出大块岩石,下方散落着细碎的灰石,遍布半片山脉。 县尉见此,指挥差役将灰石装上板车,老农带着刘毓崧在四处查看。 “此处的灰石量大,足够百亩良田,就是运下山费些力气。” 刘毓崧边走边听着,目光看向山间的一片野花。白色的野花呈指腹大小,整株高三寸,叶子有两指宽,叶片竟呈暗紫色。 一阵山风拂过,花丛如同一片紫色浪潮,在山间不断翻涌。蝗虫肆虐山林,此地竟还似人间仙境般美好。 老农见刘毓崧正要摘花,惊恐万分,急忙上前阻止,“万万不可,此花全株有剧毒,人若沾上草汁,轻则手脚生疮,重则中毒身亡。” 刘毓崧只好收回手,看着眼前柔弱无害的小花,惊讶道:“难怪,此山多受蝗虫之害,唯此处安然无恙。” 老农笑道:“人怕这花,蝗虫也怕。此花名叫紫素草,春天开花秋天结果,生在山野间。小老儿半年前移栽了此花,种在屋下篱边,蝗虫再也不敢扑窗。” “竟有此妙用?!”刘毓崧喜上心头,“如若栽于田间,岂不是能防止蝗虫靠近?” 老农忙摇头,“此花人踩了都难受,种于田间怕是害人不浅,小老儿可不敢尝试。” “何妨,只要能防虫,任何法子都尽可一试!”刘毓崧不想畏手畏脚,回头叫来随从,用工具铲一小片,准备带回去试试。 县衙内。 带回来的紫素草被随从栽了几个花盆,还有一些被种在檐下空地上。 县尉不解,刘县令为何这时还对山间野花有兴趣,随口问:“莫非刘县令想利用此毒草,毒杀蝗虫?且不说蝗虫会自行飞走,就算种于田间也只能防范一时。” 刘毓崧还未开口,随从抱着小瓦罐兴冲冲而来,“郞官,按你的办法试过,蝗虫喝了毒草的草汁的水,很快便毙命,连闻见味道都想逃。” 刘毓崧急忙接过瓦罐,见罐底的十几只大小不一的蝗虫已然死透,尸体全都漂浮在水中。 “快,绞碎草汁,多掺点水,试试用水泼到蝗虫身上,能否让其中毒。”刘毓崧兴奋异常,嘱咐随从先将带回来的紫素草拔起,下次再上山采摘。 随从依令行事,回头小心翼翼拔出刚种下不久的紫素草,洗了泥放入灌中,用木棍不断绞碎。 刘毓崧看向呆愣愣县尉道:“我就猜此物有些许用处,若和石灰粉掺在一起,或许能大量灭杀蝗虫。” “只要灭杀蝗虫,安风县就有救了!” 喜欢忙于查案的女官日常请大家收藏:()忙于查案的女官日常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93章 安风县五 一个月后,县衙门前挤满了前来领赈济粮的百姓。 县尉一边将熟粮分发下来,一边大声向百姓告知,县衙已经找到了灭杀蝗虫之法。 人群哄然响起议论声,七嘴八舌询问如何灭蝗。 县尉抬手让众人安静下来,大声宣布:“从即日起,每户可到县衙内领取粮种,按县衙提供的方法种下。切记,每户只下发两亩地的粮种,如若吃了就再无补发。” 下方的百姓一阵骚动,听到县衙还会发放粮种,互相攒动往前挤。 “什么办法能杀死蝗虫,过去怎么没听衙门里提起” “管他什么办法,县衙肯发放粮种就好,照着他们的办法试,或许能种出来。” “种下去如果被蝗虫吃了多可惜,不如给捱家多吃半个月。” “粮种难得,吃完就什么都没了,待他家有秋收,你家就只能干看着。”旁边的老农听到如此短视的话,劝说吃粮种的青年。 青年不屑,故意压低了声:“你不知道吧,咱们县这位新来的县令,前些日子让人做了防虫的细网。那些东西哪顶用,几日就被蝗虫啃掉。你说,如果真按他们的办法去种,哪能保得下幼苗,不是浪费了这些粮种嘛。” 老农惊讶,“怎会?县衙的人难道不知,这些细网根本防不住蝗虫吗?” “哪知呀,反正我是不信新来的县令,能找到办法治理蝗虫。”青年摆摆手,不再多说,急忙挤到领取粮食的队伍中。 县尉听到了下方零零碎碎的话,也知一时难以让众人相信,只能大声保证道:“诸位村民一定要留下粮种,莫糟蹋了,这可是咱们县令自掏腰包买来,不要辜负了这些来之不易的粮种。” 众人一听,不再像刚刚那般质疑,都殷切希望多领一份粮种,不管能不能活下来,都要试一试。 …… 四月初 ,春已深,正是播种最后一批粟黍苗的时候。 安风县蝗灾未减,家家户户不再日日躲在屋内,领完赈济粮,便据县衙所教,重新翻新了田地。 衙役分放制好的毒粉,嘱咐村民洒于田间,不可直接用手抓,只能用木勺子。不少村民都觉得惊奇,忙问有何用处。 县尉正忙完,朝众人解释道:“这种毒粉能防止蝗虫在田中下卵,蝗虫闻见味道也不敢靠近,再把细网搭好,就无需担心蝗虫咬破网吃庄稼。” 村民看着木桶中白中泛紫的细粉,不禁啧啧称奇,无人敢质疑县尉的话,都依照所说细细洒下。 看着眼前忙得热火朝天的村民,县尉嘱咐了衙役,转身坐上驴往前面山谷去。 原先的山谷口已大变样,除了村子内的十几户村民,在谷口又开辟了一大片农田。田间全都搭建好细网,走近了依稀能看见,里面的庄稼绿油油一片。 原先如乌云密布的蝗虫群,不知去了何处,农田上方只有红斑蝗在飞动,密集的小蝗虫消散了大半。 村子搭了细网的田地,也不需要时时刻刻看着,半个时辰去巡一圈,就能保证蝗虫不会咬破细网。 县尉骑着小驴往老农家而去,刚到院门口,刘毓崧正从里面出来,身后的随从提着一只木桶。 “刘县令,研毒之事交给其他人去办就好,何必亲自去碰毒草。”县尉见刘毓崧脸上长满疙瘩,不由得直叹气。 刘毓崧毫不在意,命随从再提着草汁去试。 县尉跟上二人,看随从将草汁洒在谷田边缘的空地,蝗虫立刻四散而逃,不消片刻,就有几只蝗虫掉落在地上。 “这毒果然好用,现在蝗虫都不靠近田地,只能在外面打转。”县尉高兴地在田埂处来回走,转身之际,脚步一滑,手掌正好摸到有草汁的地方。 刘毓崧急忙上前拉扯,县尉痛得直吸气,手掌已经起了红肿,火辣辣地疼。 “这毒太猛了,人要是吃进肚子里,怕是不消半刻就会死。” “这是特制的毒水,比洒在田地间的更毒。别说蝗虫吃了会死,人也一样,用的时候须得小心些。”刘毓崧扶起县尉,目光望向不远处的田地,村民正忙于播种。 “有了这些东西除蝗,今年秋收百姓就不用挨饿了……” …… 一个月过去,安风县最后一批种下的粮种,已经蹿到十寸高。 村民不再像过去愁眉苦脸,家家户户都在田间忙活,望着田间大片绿油油,脸上也有了笑意。 自从知晓紫素草能杀蝗虫,村民开始在田地四周空地栽种,也渐渐学会怎么避免被毒伤。 衙役从山上运来大批灰石,分发到每户家中,现在田间再也没有蝗虫卵。 蝗虫害怕紫素草的味道,聚集在山林和荒地,时不时成群飞到田间,守庄稼地的人便扬起鱼网捕杀。 刘毓崧带着县衙的人,开始想办法灭杀山林间的蝗虫。 经过几次的尝试,将紫素草和朱砂做成毒粉,投入火中燃烧,飘出的浓烟,正好能让刚破土的蝗虫渐渐衰弱。 若虫阶段的蝗虫几乎飞不起来,遍布所有生长草木的地方,经过几次烟熏,蝗虫又灭了不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眼看天边乌云密布,雨云渐低,刘毓崧脸色渐渐凝重,不得不让衙役收手,返回县衙。 刚回衙署,大雨便倾盆而下。这是安风县入春以来,最大的一场雨,雨雾密集到二十步外就看不清人。 原是好雨润万物,便于庄稼生长的时期,却因蝗虫肆虐,成了最难熬的日子。 田间洒下的毒粉最怕遇到下雨,这一场雨下来,又给了蝗虫繁殖的机会。 县丞见刘毓崧回来,拿着府衙的通贴上前,欲言又止,直到刘毓崧催促才开口。 “府衙那边来人告知,不会再发放赈济粮,让县里以贷代赈的方式,向州府打下欠条,才能去粮仓取粮。” 赈贷,即以贷的方式换粮,待粮食有收成,再如数还回粮仓,也可按粮价折本钱归还,又称缴还。 每个州内设有粮仓,用于发生各种灾害时,用作赈灾之用。每个县上交的粮食分成纳入,其余用作抵赋税。 安风县已经将近五年欠收,更无半粒粮上交,朝廷虽然减免于赋税,也有下拨赈济粮,却远远不够,只能由桂州府调拨粮仓赈济。 桂州府对安风县连年赈济,早已支撑不住,只能敷衍拖欠,否则上一任县令也不会逃走。 “现在除蝗已有成效,只需再救济一次,安风县百姓就能熬到秋收。” 刘毓崧犹豫又道:“安风县百姓积贫已久,赈贷只会加重负担,我明日再去州府求见刺史,将灭蝗之事告知,或许还能求来粮米。” 原以为能吃四个月的赈济粮,才两个月就已经所剩无几,眼看秋收还有不少时日,只能想办法再求些,让百姓撑过这段时间。 喜欢忙于查案的女官日常请大家收藏:()忙于查案的女官日常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94章 安风县六 次日一早,已经到辰时,天色依然昏沉沉,如同入夜。 大雨下一整夜,直到凌晨才渐渐变小。刘毓崧便担忧了一晚,辗转反侧,往日卯时就醒,今日一觉睡到辰时才醒。 他刚起身穿好衣裳,就听见门口传来急切敲门声。 “刘县令,大事不好了!”县尉急冲冲敲门,大声喊道:“昨夜雨太大,搭细网的架子全倒了,田里黍苗被蝗虫啃食,已经所剩无几!” 最担忧的事还是发生,刘毓崧如遭雷击,胡乱穿了鞋子就往外跑。 县尉急忙让人牵来驴子,二人骑上就赶往城外农田。 此时天上还下着小雨,刘毓崧来不及披上蓑衣,到了城外时,整个人已经被雨水浸透。 城郊一大片平稳的架子全部倒塌,有的细网下的黍苗不见绿叶,无数蝗虫在上面爬动,将剩余的嫩杆也不放过。 村民在田间奔走,重新扶起架子,搭上细网防止蝗虫再飞来。 有的人正用鱼网捞起蝗虫,倒在地上倒劲踩,满地虫子断头残肢,只余一口气还在爬动。 “回去叫所有衙役来帮把手,尽力保住没被啃完的黍苗。”刘毓崧朝身后的随从大喊,随后亲自冲下田,帮村民拉起细网。 县尉急着不住跺脚,“现在拉网也救不了了,雨水将毒粉都冲掉,只能重新再洒。” 刘毓崧回头道:“雨未停,眼下只能先利用细网防虫。我瞧还有少部分架子保留完好,有劳县尉先去集结村民,帮其他人重新拉网。” “哎,我这就去。”县尉忙不迭点头,转身跳上驴子,回了城中。 安风县因连着几年蝗灾,田地大多荒芜。此次春播,县衙重新征用了无人的田地,只盼着百姓在今年秋收,能缓过这口气。 刘毓崧前两任皆在偏西北之地,本就雨水稀少,此次是远远低估了西南之地的气候。 如今一场暴雨来临,就将他前面的努力毁去一半,往后还不知该如何补救。 整个上昼,衙役和百姓都在田间忙活,直到午时将过,才算扶好全部架子,将细网拉回原样。 此时天色依然暗沉,细雨已经停下。 翻涌的乌云久久不散,很快就要重新降下暴雨。 刘毓崧行走在田埂间,望着半数被毁的黍苗,整个人有些恍惚。 辛苦一个多月,方才看到成效,原想好再求州府一次,今年安风县就能安稳渡过。 终归是他预想太好,被这场雨狠狠打醒! …… 安风县距离州府不算远,骑马三个时辰就到。 主仆二人赶到桂州城,大雨依旧未停。 刘毓崧一身蓑衣斗笠,衣摆已经被雨水打湿,显得有些狼狈。 将缰绳交给随从后,刘毓崧直入衙署。 府衙的门房看刘毓崧身上官服,忙上前揖礼道:“不知县令从何地而来,寻州府是为何事?” 平常非紧急要事,县令不得随意擅离职守,如若要来,也是先由州府下放通贴,县令再依上官之命前来。 刘毓崧递上通贴,郑重道:“本官是安风县县令,前来求见杨刺史。” 门房接过通贴,见上面提到赈贷,便知这位安风县县令是来粮仓取粮。 留下话后,门房转身进衙通告。 刘毓崧站在门前等了一柱香,里面才传来稀疏的脚步声。 李长史手中拿着两份账簿,慢悠悠踱步而来,后面还跟着衙门老主簿。 刘毓崧一看这架势,便知州府是认准,他此番前来就是来为安风县求赈贷。 “久等了,我适才让人统算了粮仓粮食,这才耽搁了些时间。”李长史脸上挂着微笑,朝刘毓崧作请的手势,“刘县令可直接随我去粮仓。” “李长史,下官初到桂州一月有余,还未见过杨刺史,不知能否让下官先行拜见……” 刘毓崧知晓李长史还会推诿,没直接开口要求赈济粮,而是想先见过杨刺史,当面说清安风县状况,或许杨刺史会松口。 李长史愣了愣,眼神在刘毓崧身上转悠一圈,“刘县令冒雨而来,我还以为情势紧急……既然如此,你且先随我入衙,喝口茶再去粮仓不迟。” 说罢,将手中的账簿交给老主簿,领着刘毓崧主仆进入后堂。 西南之地多为贫瘠,桂州衙府为一州之府,衙内布局摆设比之县衙要显得阔气。 堂内立柱红漆崭亮如新,长案摆着一盆油绿青松,两侧挂着书贴山水,显出几分雅致。 李长史先行去书房内通传,片刻后,微笑着招呼刘毓崧落坐。 杨刺史人未至,书房内先传出笑声。随后,一身整齐官服的五十多岁文士跨步而出,朝刘毓崧微笑而来。 “听闻刘县令初到任上第一日,便下到田中考察,如此勤勉克俭,当得是年轻有为!” 刘毓崧想到自己前两次任职,不禁暗自苦笑,忙起身还礼,“下官从未见过如此严重的蝗灾,只能亲自下田考察,再想解决之法。” 杨刺史像想到什么,突然来了兴致,“刘县令可是想到什么妙计?听下面的人说,安风县内流行编织葛麻细网,在各地大量采买葛麻等物。今日前来,是不是带来了好消息。” 听到这话,刘毓崧更觉内心发苦,为了赈济粮,不得不掩饰住,露出自信的笑容。 “回禀杨刺史,确实是好消息。下官已经寻到了克制蝗虫之法,调配了克虫的毒粉,加之细网防护,已经能安稳栽种粟黍,还种了不少灿稻。” “当真?!”杨刺史瞪大了眼,目光不断打量着刘毓崧。他当真没想到,吏部急调而来的新任县令,竟有如此才干。 旁人几年都应对不了的蝗灾,他才刚来几个月就找到了办法。 刘毓崧轻轻点头,娓娓说起治蝗经过,最后将雨水冲垮细网之事隐瞒,只说毒粉需得重要泼洒,庄稼一切安好。 杨刺史听得不住夸赞,对刘毓崧满意至极,连李长史也对眼前这个县令变得热络。 “但,下官虽想到了克制蝗虫之法,百姓却到秋收方有所收成。眼下赈济粮已空,田间庄稼又到生长之期,百姓吃不饱饭,如何有力气忙于农事……” 刘毓崧起身,朝着二人揖礼,“下官此次亲自前来,就是想求州府再次下放赈济粮,救救安风县百姓!” 喜欢忙于查案的女官日常请大家收藏:()忙于查案的女官日常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95章 安风县七 刘毓崧言辞恳切,又恰好在说出治理蝗灾之法后提起,任谁听了也不会断然拒绝。 杨刺史虽然脸色为难,却没直接否决,与李长史对视一眼后,才艰难点头。 “好吧。这几年来,安风县来百姓多数逃荒而去,如今你初到任上,短时间便制住蝗灾,还能让百姓重拾农事,本府也得拿出鼓励百姓的举措。” “此次赈济在上次的基础上,再加两成粮,还望刘县令能带领安风县百姓渡过难关,顺利秋收!” “多谢杨刺史通融!” 刘毓崧按捺住喜色,郑重揖礼,“下官定不负期望!” 虽这次大雨令蝗虫再次肆虐,毁了半数庄稼,但能求得这份赈济粮渡过眼下难关,方能再想办法。 杨刺史上前搀扶,脸色变得严正,“粮仓本就不充足,州府已尽最大助力,蝗灾之重是为生民,也关乎你我官途。刘县令若能治理好安风县,便是立下大功,本官愿亲自向上举荐,为你请功!” “下官定全力而为!”刘毓崧突然感觉浑身轻松,治蝗之法已有,他只需坚定做下去,立功指日可待。 李长史微笑拱手,“请刘县令先行回去,赈济粮不日就会送到安风县。” “感谢!”刘毓崧喜笑颜开,随后朝二位上官告辞离去。 杨刺史目送刘毓崧出了后堂,久久未收回目光,脸上笑意依旧不减。 李长史早熟知杨刺史,见此情形也不禁好奇,“刘毓崧的治蝗之法虽有些效果,却要费不少心力,想要一年内除掉蝗灾,怕是做不到。” 杨刺史道:“只要他愿意去做就好,安风县百姓四处流离,有的甚至逃到了贺州。贺州那边托人来探听,话里话外都在说,是本官治理不善。” “哼,本官不管这些流民如何,只要有人能担起安风县这烂摊子,莫把蝗灾之事再甩到本官身上便好。” 李长史点了点头,“难得派来这么一个楞头青,咱们再赈济一次也无妨。再说了,这个刘毓崧要真能除去蝗灾,州府也能得个治理有方,全力相助之名。” 杨刺史抚着短须欣慰一笑,“即便安风县今年内无秋收,料他也没脸再提赈济一事,只需加三分利,赈贷给他便行了。往后蝗灾治理不善,便直接向上如实回禀,州府已然尽力……” “是极。”李长史笑着赞同。 …… 刘毓崧回到安风县,已近戌时。 县丞和县尉正坐在堂内等候,听到脚步传来,起身相迎。 刘毓崧一身轻松,大步进来,“不负所望,杨刺史原再加两成,赈济安风县。” 二人立刻喜笑颜开,都大松了一口气,随后脸上笑意消失不见,又冷着脸不言语。 “出了什么事?”刘毓崧见二人脸色沉重,定是他离开之时,县里又发生了什么事。 县丞只顾喝茶,县尉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你离开之后,有百姓因争抢田地大打出手。那些田地是县衙临时分配,原先那几家人已经逃荒而去,现在他们回来,要回原来的田地。” 刘毓崧脸色微变,为了集中大片搭设细网,增加秋收,才想到临时分配之法,每户留下来的百姓也仅能分到十亩地。 如今原主回来,收回田地就连带田地内的庄稼也收,若不给,原主也能直接向上告,确实有些棘手。 刘毓崧斟酌片刻后道:“可以还给这些村民,不过,秋收之际,需得分出一半,还给种粮的村民。粮种是县衙发放,又经他人精心照料,总不能让他白白占便宜。” “下官也是这么认为了,可帮人哭天抢地,不依不饶……”县尉面露难色。 县丞瞬间怒不可遏,猛拍桌子大骂道:“对此等刁民何需怕他,我明日就让人将其抓回来,看谁还敢闹。” 刘毓崧点头,“若有人不服,尽管将人抓起来!” …… 两个月后,粟黍快到收割时节。 经过两个月的灭蝗,安风县已不再漫天蝗灾,百姓也已经熟知如何防治,全县上下都盼着秋收。 气候渐渐转凉,雨水不再丰沛,蝗虫逐渐变少。百姓只敢在白日拉开细网,让庄稼有充足的光照,才能长出饱满颗粒。 刘毓崧坐在山谷口田埂上,看着老农掐了一串黍穗,捏破壳,送进嘴里试试熟度。 “如何?”刘毓崧好奇问老农,谷口的黍苗是第一批种下,也是全县最早熟。 黍穗呈暗黄色,丰硕累累,看上去颗颗饱满,令人见之就为之欣喜。 老农用牙细细碾着,脸上笑意明显,“好,粉浆充盈,黍米已经成熟,明日就可以采收。整穗虽然比没蝗灾时要小一些,如今能种出满地黍粮已经老天保佑!” 刘毓崧高兴大笑,接过老农手中的黍穗,也尝了少许。他从未觉得生黍米的味道,也能如此好吃,此刻就连内心也变得安稳。 几日后,全县百姓喜笑颜开,家家开始忙于采收田间庄稼。 粟、黍和灿稻收割的日子相近,连着好些日子,衙役都被差遣出去帮着收割,以防剩下的蝗虫反扑,飞到田间啃食庄稼。 这一日,刘毓崧坐在衙内后堂看书,突然听到衙门口响起鼓声,还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 随从着急跑了进来,“郞官,衙门外有人击鸣冤鼓,说是有人在暗中报复,杀了他的家人。” 想到两个月前闹出的事,刘毓崧内心一沉,急忙穿戴好官服,与随从赶去堂前。 秋收时,他已经派县尉亲自去分配所收之粮,就是以防两边不愿相让,互相打起来。 这几日都没什么动静,还以为不会再发生此类事情,没想到竟闹出了人命,也怪他年初分田没考虑周全。 县衙门前,一身素白麻衣的男子跪在大门口,身边的竹架上摆着两具尸体,俱都蒙上了麻布。 县尉命男人先到堂下陈情,尸体会有仵作查验,岂料男子任打任骂,一定要抬着两具尸体上堂状告。 县尉无奈,只好依了他,将尸体一同带上堂。 刘毓崧看着抬上来的两具尸体,眉心骤然蹙起。 “堂下何人,有何冤情?” 男子悲声大喊道:“草民刘鲁,祖上三代都是安风县百姓,求明府为草民作主,捉拿毒死草民父母的恶徒李长柱!” 喜欢忙于查案的女官日常请大家收藏:()忙于查案的女官日常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96章 安风县八 县尉上前,回禀了刘鲁与李长柱家的矛盾缘由。 刘鲁家中三口人,原在去年冬天逃荒离开了安风县,在外干杂活谋生。后来刘鲁听去过安风县的人说,蝗灾有所减轻,田地上种满了庄稼。 遂回家与父母商议,返回安风县的家中。回来后才得知,自家田地被县衙收回,重新分给了李长柱一家。 经由县衙调解,刘鲁也答应秋收把粮分给李家一半。前天秋收,两家一同收割,谷粮也在当日分半,各自回家。 岂料次日,李长柱来到刘鲁家中愤怒砸门,斥责刘鲁将干瘪的黍粒分给他家,自己家占了最好那份。 刘鲁本就不乐意分给李长柱,而李长柱又觉得刘鲁白白占了他种的粮,两人一言不合,当场打起来。 县尉亲自前去调解,检查所有黍米,并非如李长柱所说,皆有部分黍粒不饱满,两人这才算休战。 直到今日一早,刘鲁发现父母辰时未起,进房一看,见年迈父母脸色青紫,早已经身亡多时。 刘毓崧听完县尉所讲,见刘鲁满脸悲伤,不像胡说冤枉他人。 刘鲁擦了眼泪,想到父母惨死,李长柱却满脸笑意,恨得不得杀之后快,为父母报仇。 “禀明府,草民一家素与他人并无仇冤,只有那李长柱满腹怨恨,大骂草民全家不得好死。定是他在暗中下毒,想杀草民一家,抢走田地。” “来人,去将李长柱拘回县衙!”刘毓崧扔下缉捕令,领头的胥吏立刻带了几人出衙。 涉及田地之争,两家私下已结仇,李长柱虽有很大嫌疑,但也需细细查明。不能仅凭刘鲁一家之言,草草断案。 随后,刘毓崧招来仵作,当堂验尸。 一柱香后,仵作回禀道:“老夫妻二人惧已中毒,后被呕吐物噎住,推算应该死了至少三个时辰,于昨夜子时毒发。” “二人身上并无剧烈挣扎痕迹,应该是睡觉时毒发,想起身却动不了,也喊不出话。喉咙被倒逆的污秽物堵住,无法吐出来,只能活活噎死。” 刘鲁听到仵作的话,哭声震天响,不断哭嚎着要让李长柱偿命。 “草民就住在隔壁,可恨草民晚上多吃了两碗,感觉浑身很沉,早早就睡去,竟不知爹娘被恶徒毒害!” 仵作见此,斟酌了片刻,禀道:“老夫妻二人身上之毒并不致命,若当时能及时吐出来,或许不会死。” 刘鲁更是自责万分,不断捶打着胸口。 刘毓崧沉思片刻,突觉有些不对。 这一家子并无太多余钱,又新收了黍粮,按常理,一家人吃的是同一口锅的黍米。为何刘鲁安然无恙,夫妻二人却双双死在床上。 “刘鲁,你且细说昨晚所有经过,黍米是何人所做,又是否有他人进入屋内?” 刘鲁吸着鼻子,缓了缓才说:“因前一日衙门里调解,李长柱非要重要分,有部分黍粮又混在一起。草民爹娘就将那些干瘪的黍粮挑出来,细细碾了晚上做成粗黍粥。” “天色将暗时,草民娘在厨房做煮粥,突然出来问草民,是不是有谁在叫。草民当时没有听到任何怪声,随便回了一句,而后也没当回事。” “这么说,你娘听到声音就离开了厨房,里面没有任何人看着?”刘毓崧忙问。 刘鲁的母亲听到的叫声,或许是人为发出的,只为引开厨房内的人。 凶手极有机会在这个时间内下毒。 刘鲁恍然大悟,急迫点头,“对对!那时厨房没有任何人在,草民的爹出外未归,当时只有草民二人在家。” “你家厨房的锅灶是否临窗?” “是,当时锅里正煮着粥,定是凶手趁机下毒!” 刘鲁经刘毓崧提醒,瞬间捋清了凶手作案过程,咬着牙斩钉截铁道:“李长柱来过我家中,他知晓我家锅炉在何处……” “因为家中还有剩下的干粮,草民不想浪费,就用干粮混着粥吃,爹娘牙口不好,只吃了黍粥配咸菜。” “草民只吃了一碗,这才侥幸活下来,求明府一定要为草民作主!” 刘毓崧脸色微凝,点了点头。 如此推断,凶手将毒放在锅中的黍米粥时,而刘鲁年轻力壮又吃的不多,所以只觉着浑身很沉,昨晚并未毒发。 半个时辰后,衙役用铁链拘回了李长柱。 李长柱年约三十来岁,一身麻布粗衣被洗得发白,手肘膝盖处缝了几个补丁,看着比刘鲁家中还穷。 纵使被铁链拘进县衙,李长柱依然昂首挺胸,两只眼如鹰隼般尖锐,死死地盯着刘鲁。 “李长柱,我要你偿命!”刘鲁见李长柱杀人还敢摆横,顿时怒上心头,抡起拳头便冲上去。 “住手!”刘毓崧急忙喝止,可刘鲁却没停手,一拳狠狠打在李长柱的脸上。 李长柱倒在地上,嘴上溢出血丝,一双眼愤愤瞪着刘鲁。“你爹娘中毒而死,无凭无据便指认是我下的毒,分明是怨恨我占你家田地种粮,不甘分粮一事!田地是县衙所分,你此番蛮不讲理,真当我好欺负吗?” “分明是你不满分粮之事,我本不欲与你再争,而你往我家中投毒,害死我爹娘,当得是阴狠毒辣小人!” “粮已分完,我毒死你爹娘做甚!分明是你嫁祸于我!” “呸,我岂会用我爹娘的性命,陷害你这个小人!” 刘毓崧见二人吵得面红耳赤,眼看就要动手,连着拍响惊堂木,堂内才恢复肃静。 “李长柱,昨晚戌时,你在何处?” 李长柱压住心里的怒火,大声道:“草民自酉时末回来,就再未出门,用完晚饭后,和娘子一直在家中休息。” 刘毓崧猛拍惊堂木,喝道:“你是否曾在前一日恐吓刘鲁,要让其一家不得好死!” “草民当时说的是气话,从未动过杀人害命的念头。”李长柱面露惊恐,又看了眼堂上的两具尸体,当即连连磕头,“草民发誓,昨晚并未离开家门,家中娘子可作证,更无可能去毒害刘鲁父母。” “你家娘子与你同气连枝,她的作证有何用!”刘鲁立刻道:“请明府立刻让人去李长柱家中搜查,定能找出下毒之物。” 刘毓崧与县尉对视一眼,光靠两人的话,并不能断定毒是李长柱所下,需要到二人家中再详细查看一番。 “也罢,本官亲自去李长柱家中探查!” 喜欢忙于查案的女官日常请大家收藏:()忙于查案的女官日常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