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白月光不想下线》
1. 倒霉穿越
深夜,瓢泼大雨之中,荒野孤坟之侧。
一只雪白的手忽然从泥泞沟渠中伸了出来,鲜红的蔻丹艳丽如血,在空中晃动几下,随即死死抓入地面泥土挣扎起来,片刻后又无力垂下。
与此同时,远处山林中传来一道悠长的钟声,震开一片寒鸦,平添几分诡异。
一人一骑迎着这钟声在山道上疾行,途径此处时却被路边那抹雪白晃了一下眼。
马蹄高高扬起,那人骤然停下,凝神去看,瞧见一只沾满湿泥的手。
宽大兜帽下一双斜长的眼静静望了片刻,终究下马走近,从沟渠中提出一个女子,一个衣着华贵但满是污秽、生死不知的女子。
……
下过雨的山间格外清新。
古寺之中,小沙弥正抱着把比他还高的扫帚勤勤恳恳扫着落叶,时不时打个哈欠,嘴里还念念有词背着师傅昨日要求的《三字经》。
“吱呀”一声,禅房的门被推开,从中走出一个身着水红色石榴裙的年轻女子,容貌秀丽又灵动,最难得的是那双澄净得近乎纯粹的眼,一看便知未经多少世事,不语也带着几分笑意,任谁见了都会不由得心生亲近。
小沙弥闻声看去,眼睛一亮,立在原地,合掌朝她施礼:“秋施主早。”
“慧知小师父早,那位关公子可回来了?”
慧知摇摇头,说话稚声稚气:“没有哩,小僧晨起就去打扫了寺前台阶,并无人来。”
谢晚愉松了口气,没回来就好,还能再苟几天。
但转头见远处青山杳杳,这口气也只松了一半,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这是谢晚愉穿越的第三天。
以前二姨常转些熬夜的危害、三十岁打工人猝死的营销号给她,提醒她早睡早起多锻炼,谢晚愉每每老实应下,转头抛去脑后,就是不改。
毕竟她一个十八线网文作者,灵感总在深夜来临,怎么可能早睡?
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还这么猝不及防。
她那日惯常熬夜码字,准备新文大纲,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再睁眼时就到了这个鬼地方。
穿越小说她自认看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运气好的穿成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继承原主记忆,衣食无忧不说,还能将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亦或是自带系统辅助,掌握上帝视角,洞察先机,按照系统任务走完剧情就能顺利回家。
运气差些的,穿到个穷苦人家,但三步之内必能触发NPC解释前因后果,好歹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至于她,偏偏是最倒霉的那种。
原主记忆没有,系统没有,连个在她耳边哭天抢地喊着小姐你可算醒了的NPC都没有。
这两日她费尽心思,厚着脸皮四处套话,好歹摸清了些情况。
原身身份不详,一个月前来到这座古寺清修,入寺之后一直深居简出专心诵佛,五日前,这位秋姑娘不知何故,匆匆携婢女离开寺庙,却重伤昏倒在山路旁,被路过的关公子所救,又带回了寺中。
她的婢女不见踪迹,而那位救命恩人,在她醒来前就下山办事去了,尚且未归。
谢晚愉摸了摸自己头上厚厚的纱布,无声叹气。
对于原身的遭遇,她自然是一问三不知,为她医治的僧人询问时,只好拿出万能借口——失忆了。
据说原身被带回寺中时浑身是血,额头后似曾遭遇重击,所以失忆的借口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谢晚愉尚未弄明白原身的身份,也不知自己究竟是穿到了哪朝哪代,不敢贸然下山,何况这具身体还有伤,她如今就算是想走也走不了多远,只好暂且留在寺中。
“秋施主日日都问关公子,可是有急事?”慧知学着他师兄一般老气横秋的语气,好奇追问。
谢晚愉收起那副一筹莫展的神色,温柔笑笑:“关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当然想亲自向他道谢啦。”
——才怪。
还不是醒来那日偶然听到慧知他师兄低语的那句,“关公子对这位女施主似乎十分在意,或许他们从前是旧识。”
当即给谢晚愉敲了个警钟。
万一那人当真是原身的旧识,也不知失忆的借口能不能瞒过他。
她可不想被当成借尸还魂的女鬼。
一旁的慧知絮絮叨叨地同她说起关公子,谢晚愉起初还认真听着,但听他翻来覆去地夸那关公子天人品貌风姿不俗,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她不由得悄悄撇了撇嘴,心中不以为然。
这小和尚打小在寺庙里长大,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山脚下的小镇,他口中天下顶顶好看的人,恐怕颇有水分。
何况她想知道的压根不是对方的长相。
罢了罢了,眼看问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她笑眯眯同慧知说了会儿话,便催着人去做早课,自个儿转身往东边走去。
东边是古寺的藏书阁,所藏颇丰,谢晚愉昨日便在其中找到不少有用的书。
她从书架上找出昨日看到一半的《大燕史》,接着往下读。
外婆是个老派的知识分子,曾教过她繁体字,虽然和此处的文字略有不同,但她连蒙带猜基本能看明白。
藏书楼少有人来,格外僻静,谢晚愉盘腿靠坐在窗下,借着日光看得专心。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说话声,她没当回事,但耳中隐约听见几个字眼,“秋姑娘”“昏迷”、“失忆”、“不知所踪”……
她忍不住偏头去听。
谢晚愉悄悄从窗边探出一个头,只看见不远处有个穿着灰色僧袍的老人,正同他面前的人说话,而那人身影刚好被檐角挡住,她使劲往外又探了探身子,还是看不见。
那僧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谢晚愉伸长了耳朵也没再听见后面的话,小半刻钟后,僧人沿着小径往回走去,另一个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藏书阁旁是一片竹林,那人应当是还在竹林中。
谢晚愉心中生了好奇,随手将书揣进怀里,准备去一探究竟。
竹林僻静,她沿着碎石小路往里走了一段,纷飞的竹叶从她周身飘过。
怎么突然刮风了?
不知怎地,谢晚愉突然背后发凉,她脚步一顿,浑身汗毛倒竖,立马就要转身走人,可脚下却仿佛生了根,沉重得无法动弹。
随后,她才注意到前方不远处有个人在舞剑。
对方一袭黑衣身形高瘦,挥剑的动作流畅而赏心悦目,竹叶一片片飞舞在长剑四周,美得像是被人精心设计过的古装剧场景。
若是换个地方,谢晚愉或许会拍手叫好,但此情此景她实在无心欣赏,只想立马跑路。
僵硬不过片刻,只见对方手中的剑舞得更快,快到她几乎看不清动作,下一刻那柄剑突然调转了方向朝她而来。
谢晚愉生平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浑身战栗,她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柄剑离她越来越近,某一刻甚至感受到了剑尖的寒气。
原本就僵硬的身体这下更是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自己紧张之下一个不小心撞上去。
生死一线之际她的求生欲被逼得猛然爆发,立马开口求饶:
“大、大侠饶命,我只是路过,见竹林清净才随意走走,绝无恶意!若是何处冒了犯大侠我这就向您道歉,还请您大人有大量饶过我一次。”
对方没有反应。
谢晚愉脑子飞快转动,又接着说:“我是暂居寺中的香客,身上有伤,每日寺里的师父都会来替我上药,快到时辰了,我要是没回去他们肯定会到处找我,到时候闹起来您也平白多了桩麻烦事,得不偿失。只要您放了我,我一定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绝不往外泄露半句,否则定叫我天打雷劈!”
这一番连威胁带赌咒仍然不起作用,剑尖稳稳抵在她喉前半寸处,没有拿开的意思。
谢晚愉被折磨得心态快要崩溃,怎么能有人刚穿越没几天就迅速玩完啊。
她摆烂地想:杀吧杀吧,赶紧杀了她,最好再一睁眼她又回到自己出租屋的那张小床上,发现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心里这么想着,眼中那股挣扎劲也就淡了不少,甚至开始放空走神,话说被人抹脖到底疼不疼啊,如果这位大哥技术好的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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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定来不及疼她就先断气,那样最好了。
没等她再胡思乱想下去,那柄寒如霜雪的剑突然挪开,但黑衣男子的目光仍紧锁在她身上,谢晚愉眨了眨眼,感觉自己似乎又能动了,连忙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对方没有阻拦,她小小地松了口气。
这应该就是不会杀她的意思了吧?
半晌后,对方忽然一笑:“姑娘莫怕,在下只是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佛门净地,怎敢妄动刀兵。”
谢晚愉心中腹诽:那你还在这儿舞什么剑?也不怕得罪佛祖。
直到此刻,她总算将注意力放到了对方的脸上,这一看便不由得愣住。
佛祖在上,这人长得也太好看了。
对方瞧着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一身黑衣格外端肃,若放在其他人身上必然有种故作老成的滑稽感,但在他身上却不显突兀,许是因为他那张脸实在生得太好,鼻梁高挺,狭长的凤眼精致昳丽,唯有唇色略淡,却反而更添风情,让人忍不住想亲、不是,想吃桃子。
谢晚愉对自己随时发作的颜控属性略感无语,但是美色当前,她第一次形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秀色可餐。
不过片刻前的危险她还没忘,硬生生强迫自己把目光挪开,配合地假笑:“公子可真幽默。”
这人却一改方才那股不搭理她的冷傲劲,向她温声解释:“姑娘下次观人练剑时,最好不要靠得太近,很容易被误伤,尤其是像我这种功夫平平的,若是一招不慎发生什么意外,伤及姑娘可就不妙了。”
功夫平平?
谢晚愉不懂武功,但先前看他那架势,怎么也不像功夫平平的样子。
难不成是自己外行看不出门道,他真是个花架子?
她心里不太信,但碍于小命,只好敷衍着点头应和:“公子说得是,受教受教,我下次一定小心。”
许是她敷衍得太过明显,对方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接,二人之间顿时沉默下来,有种诡异的尴尬。
救命,她该怎么告辞才显得比较自然啊?
正当谢晚愉心里疯狂思索的同时,一道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此处静谧。
“秋施主。”
谢晚愉闻声转头,见是先前替她看诊的僧人慧缘。
“秋施主先前托付小僧供奉的牌位和佛灯已经做好,秋施主现下若是有空,小僧带你去看看。”
牌位?
她什么时候要供奉这个了?
谢晚愉意识到慧缘说的应该是原身,难不成原身来此是为了供奉牌位?那倒是说得通了。
送上门的线索,她当然得去瞧瞧,何况这正是一个平安离开的好时机。
谢晚愉如释重负,又侧目看了眼那黑衣男子,对方此刻脸色温和,静静站在原处,丝毫看不出来先前的危险气息。
她皱了皱眉,尽快对方方才已经解释过了,可她还是下意识觉得此人危险,不可接近,于是匆匆朝他点了点头,跟着慧缘往供奉的大殿走去。
身后竹林中,男子随手收剑入鞘,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半晌后才弯了弯唇角:“失忆么?”
*
大殿内此刻并无旁人,慧缘将她领到最深处,与外间摆放得密密麻麻不同,此处只供奉了一座牌位。
想来佛门圣地也讲究“诚心”多少之分。
谢晚愉暗自腹诽一句,收起心思去看牌位所供何人。
徐静知?也不知是原身的什么人,她试探着问慧缘,慧缘答道:“应是令尊。”
原身不是姓秋吗?
谢晚愉没想明白,这时,她注意到木牌角落处还有一行小字。
殿内光线昏暗,那字又刻得极小,她眯起眼凑近了些,才终于看清。
但在看清的下一刻,谢晚愉顿时一个激灵,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慧缘忙伸手想来扶她,又犹豫着收回,疑惑的目光在牌位和她之间一转,问:“秋施主怎么了?可是这往生牌位有何不妥?”
谢晚愉说不出话,她死死盯着往生牌落款处的那个名字。
秋沉鸾。
那不是她新书里的炮灰白月光吗?!
2. 天崩开局
谢晚愉颤颤巍巍抬起手指向那块长生牌,扭头问慧缘,“这是我供奉的?”
慧缘一愣,又想起她失忆的事来,眼中流露出几分同情,叹息着点头。
“不错,秋施主不远千里来普济寺,为的正是替家中过世的尊长供奉往生牌位与长明灯。”
听到普济寺三个字,谢晚愉心头最后一点侥幸也被浇灭。
她的头仿佛开始一突一突地疼了,整个人神色恍惚,不再看那牌位,喃喃自语地朝外走。
一路上遇见什么人全没印象,甚至没发觉有人一直跟在她的身后。
她回到禅房关上门,随后径直走到床前,迎面倒了下去,扑进松软的被褥。
秋沉鸾、秋沉鸾……
我居然是秋沉鸾?
不是,这未免太离谱了吧?
谢晚愉猛地蹿起来推开窗,捏紧了拳头,恨不得朝天大喊三声。
穿越就算了,她还穿书,这么多书穿哪本不好,为什么偏偏是这本??
秋沉鸾其人,是个世家闺秀,出生不到三日,她爹的死讯便传回了家中,她娘悲痛欲绝,几欲追随而去,被死死拦下。
为了寄托自己永别所爱之痛,她娘为她取名秋离鸾。
离鸾别凤今何在,十二玉楼空更空。
后来还是她舅舅觉得这个名字不甚吉利,才做主为她改名为沉鸾。
至于她为什么会这么清楚,因为这就是她写的!
好了,谢晚愉总算弄明白了,她这是穿书了,穿的还是她自己写的书。
可重点是,这本书她刚开始写啊,光凭着突如其来的灵感写了几段零碎的剧情,大纲都还一个字没有呢。
而秋沉鸾,就是那个在她某段剧情碎片里早死的皇后。
书中女主另有其人,按照设定,她只是个开场就已经死了的炮灰白月光,最大的作用是为之后与她长相相似的女主提供了有利条件,让女主在选秀中脱颖而出,被皇帝一眼看中封了妃。
当然,这个皇帝不是她夫君,毕竟她死了没多久她夫君也跟着死了,二人双双给真正的男女主腾了位子。
没错,他们是对基本活在回忆里的炮灰夫妻。
因为没有子嗣,秋沉鸾的夫君阿远临终前将皇位传给了堂弟,而这个堂弟,他觊觎嫂子!
他年少时一直跟在阿远身后,阿远与秋沉鸾成婚后,也常常见到这个小叔子,阿远对年幼失怙的弟弟多有照拂,连带着秋沉鸾这个嫂子也担起了长嫂如母的责任,处处照顾。
美丽端庄的长嫂就这样成了少年心里的白月光。
他倒是没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秋沉鸾在世时也未敢表露过半分,只是等到他继了位,选秀之时,便偏爱与秋沉鸾有几分相似的美人。
或是容貌,或是气度,或是脾性。
而与秋沉鸾脾性有三分相似,气度有五分相似,容貌有八分相似的女主出现在他面前时,毫无疑问俘获了天子的心。
此后男女主经过了动心而不自知,自知又怀疑,怀疑中相爱,相爱又隔着芥蒂的漫长而复杂的纠葛,在虐完男配虐女配等一系列剧情后,终于达成恩爱美满的结局。
至于早死的先帝和先皇后,早就被人忘得干干净净了。
谢晚愉的脸垮得像六月的阴天。
这是什么天崩开局?就靠着那点脑洞灵感活下去?
按照穿越法则,书里的设定是不会变的,哪怕这本书还没正式开始写,她文档里那些零零碎碎的文字也会成为设定,而且目前看来,原身的经历和书中设定好像都能对得上。
问题来了。
根据她的设定,阿远和秋沉鸾第一次相见,就是在临州城外的普济寺。
也就是眼下她身处的这座。
那个皇帝夫君,她还没编好名字呢,就随手写了个阿远,连全名都没有,她要上哪儿去找这人。
可除此之外,根本毫无线索。
谢晚愉用力搓了搓脸,又扑到床上打了个滚。
一番折腾之后,终于冷静了不少。
她当然不会按照原故事线来走,这跟往死路上奔有什么区别?
谢晚愉,啊不,现在应该叫秋沉鸾了。
秋沉鸾深思熟虑,决定先跑路离开这儿再说。
原主当时匆忙下山,行李都还在寺中,她已经看过了,包袱里除了些衣裳首饰,还有一包碎银子和几百两银票。
这些钱够她找个地方安安稳稳苟上几年了。
如此一来,不就能避开故事最初的相遇吗?
她现在可不认识什么阿远,没了和他的相遇,就不会有后面的相识相知、古寺定情等一系列剧情。
她不会入宫为后,不会被害早亡,阿远也不会死,原女主更不用后半辈子一直活在白月光的阴影里,大家皆大欢喜,多好。
只是她眼下有伤在身,对这个世界也所知太少,得先做好万全的准备。
秋沉鸾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本书,对了,就从它开始。
接下来一整日她都在房里“用功苦读”,没再出门,慧知来给她送晚饭时,只见她坐在桌前不停地写写画画,他踮着脚凑过去张望了几眼,看见一堆鬼画符。
慧知没敢出声打扰,悄悄带上门出去,没走几步就遇上了慧缘。
慧缘朝他来时方向看了一眼,问:“去给秋施主送饭了?”
慧知点点头,“只是秋施主忙着写东西,顾不上吃饭。”
“你最近不是在习字么,学得如何了?可看得懂秋施主在写些什么?”
提到这个,慧知脸色一僵,小声道:“我、我才学了没几个字,而且秋施主写的也不是字,她是在画符呢!”
“胡说什么。”慧缘轻斥一句。
小和尚缩了缩头,但不肯改口:“就是画符,字是方方正正的,她画的不是。”
慧缘若有所思,捏了捏师弟的圆脸,交代道:“这话不许在秋施主面前乱说,下次未经主人允许,也不能随意去看别人写的东西。”
“喔。”慧知不明所以,他觉得秋施主肯定不会介意的,但师兄说的话一定没错。
待慧知蹦蹦跳跳地走远后,慧缘才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
既然做好离开的打算,这几日秋沉鸾喝药时都格外配合,听说慧缘的医术远近闻名,她自然得借此机会将伤势养好,免得落下什么后遗症。
不过说来也奇怪,原身明明伤得极重,可除了之前昏迷时在床上躺的几天,只要不剧烈运动,她并未觉得何处不适。
按理说就算身体里装了另一个灵魂,也不该好得这么快才是,慧缘今日替她把完脉后看她的眼神都不太对劲了。
她装作一无所知,慧缘果然也并未多说什么,只嘱咐她可以多出去走走,更有利于恢复。
于是秋沉鸾午后便听从医嘱出了门闲逛,没成想今日竟出奇地热闹。
不对啊,前几日她也不是没出过门,普济寺虽香火不断,可往来香客多在前殿,不会擅入西院禅房。
但今日她突然发现自己多了不少邻居——她不过一日没出门,怎么周围突然都住满了?
要知道普济寺占地广阔,禅房也不少,粗粗数来二三十间是有的,之前大多空空荡荡,短短一日却能住满……
难道今日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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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合求神拜佛的吉日?
她疑惑片刻,往前殿走去,悄悄打量着来往之人,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通常人到晚年反而更容易信奉佛教,可这一路走来竟不见一个白发翁妪,所见香客多为青壮不说,瞧着也都有些古怪。
可要问具体何处古怪,秋沉鸾一时又说不出来。
她起了警惕之心,反正今日慧缘替她把脉说她恢复得不错,当即打定主意至多再留三日,必须下山不可。
届时不管这寺庙有什么古怪,原剧情又有什么缘分,都与她无关了。
说起缘分,秋沉鸾蓦地想起前几日在竹林见到的那人。
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喉咙,那日他的剑只差一点点就会要了她的命。
对于他事后的解释秋沉鸾心里半信半疑,昨日本想顺便向慧缘打听打听此人来历,又怕惹出什么是非来。
反正不过是一面之缘,她这人向来健忘,长得再好看,过个十天半个月也就抛到脑后了。
正想着,被她计划好“抛去脑后”之人忽然出现在前方,秋沉鸾下意识想躲,但周围无处遮掩,她当即垂下头盯着地面,快步往前走,心里默念:没看见我没看见我……
“秋姑娘,真巧。”
秋沉鸾:……罢了。
她被迫停下脚步,抬头看向走在几人最后方的男子,他仍旧穿一袭黑衣,衣袖两侧皆以金线勾勒的祥云为饰,比起那日华贵不少。
再看与他同行的几人,瞧上去都不过十八九岁,看穿着打扮应当家世都不错。
秋沉鸾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这里面不会就有阿远吧?
“前几日我在竹林练剑,秋姑娘恰巧经过,险些被我误伤,姑娘走得匆忙,还未来得及向你赔罪。”
他身旁几人闻言都好奇地看过来,突然感受到好几双眼睛的打量,秋沉鸾身子忍不住有些紧绷。
能不能考虑一下社恐的感受啊!
“我并未受伤,公子不必道歉,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她快速说完便要越过几人离开,不曾想对方忽然伸出手臂拦住了她。
“这位公子还有何事?”
秋沉鸾说话时并未抬头,故而也未曾察觉对方目光中淡淡的狐疑。
“在下只是想问问秋姑娘头上的伤势如何了?”
头上的伤?
等等,他怎么知道她姓秋?
再一看他那张疏朗俊美的脸,秋沉鸾顿时福至心灵,反应过来:“你就是关公子?”
他颔首道:“在下关风词。”
秋沉鸾心里一沉,联想起竹林之事来。
难不成此人当真认识原身,一见面就发现她不对劲,所以那日才想杀她?
不对不对,关风词若当真认识原身,她身受重伤为何不去探望?
想来那日将她带回寺中纯属日行一善。
见她脸色变幻不停,关风词低笑一声:“听闻秋姑娘日日询问在下的归期,可是有要紧话告知在下?”
啊,她为了打探救命恩人的讯息,问得确实频繁了些,如今人都送上门来了,她自然得好好表示一番心意。
于是秋沉鸾一脸感激之色,对着关风词千恩万谢,就差直说来世做牛做马以报了。
通常这个时候,对方就该连连推辞不必不必,举手之劳不图回报,这样一来她当然不能强行报答以损恩人的高风亮节,只好遗憾退场……
“既然秋姑娘执意如此,在下当真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姑娘应允。”
秋沉鸾:……都不情之请了,不是很想答应。
眼看对方将要开口,她当即身子一晃,晕倒在地。
3. 凶杀现场
当然,秋沉鸾万万没想到,明明只是打算装晕糊弄关风词,倒下去的那一刻脑后却突然一阵钝痛,眼前天旋地转,当真就此人事不知。
再醒来时小和尚慧知正守在她床边,支着手臂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她起身的动作惊醒了慧知,小和尚又惊又喜,眼眶都红了一圈,倒把秋沉鸾吓了一跳。
“怎么了?我难道睡了大半年不成?”
慧知还没说话,不远处忽然有人道:“施主只是昏迷了两个时辰,慧知,厨房的药应该煎好了,你去端来。”
小和尚蹬蹬蹬地跑出去了,慧缘这才上前几步,问:“施主现下可还有不适?”
秋沉鸾感受了一下,摇摇头。
见他脸色似乎有些凝重,顿时惊恐,“师、师父,我究竟是怎么了?”
果然不管在哪儿看病,大夫要是一脸沉重地看着你,十个有九个都会被吓得不轻。
“施主的症状有些蹊跷,小僧医术不精,恐怕无能为力。”
秋沉鸾颓然泄气,不知自己该不该高兴。
万一真是什么没救了的绝症,也不知道死了还能不能回到自己的出租屋。
“只是——”慧缘话锋一转,引来秋沉鸾的注目,“师伯出关在即,秋施主不妨再耐心等上几日,师伯妙手回春之名素来远扬,定能看出症结所在。”
慧缘的师伯她倒是知道,普济寺的住持玄照大师,据说是个得道高僧,已经闭关大半年了。
“那还请慧缘师父替我引见。”
慧缘点头应下,出了禅房后低低地叹了口气:“出家人不打诳语,又犯戒了。”
但他脸上并不见多少愧色,转头便朝另一处小院而去,院中两人正执棋对弈,他径直朝左边那位行了个礼,才恭声回禀:
“已按您的意思将人留住。”
啪嗒一声,玉石白棋落在方寸棋盘之上,又胜一局。
输了的人也不纠缠,抬眼笑问:“你说,她可是为那样东西而来?”
对面人默然不语,他便摇了摇头。
看来不管是与不是,这位秋姑娘,都活不了几日了。
得知自己“有病”的噩耗,秋沉鸾思来想去,还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来赌,决定老老实实在普济寺再待上几日。
她一边出神一边伸手去够床边的点心碟子,却摸到一张纸条。
片刻后,纸条被扔进一旁的木盆,一行小字慢慢在水中晕开层层墨迹。
亥时过半,寺中一片寂静,秋沉鸾拎着盏灯笼,在夜色中艰难地辨认方向。
偌大的普济山,怎么就不能多挂几盏灯笼?
一阵冷风吹过,秋沉鸾打了个寒颤,烛火也跟着一颤。
她摸摸自己袖中的符,小声念叨起来,“南无大悲观世音菩萨保佑,诸方神佛保佑,邪祟退散、小鬼退散……”
她反反复复念了几遍,好像当真有些作用,至少没那么害怕了。
要不是那纸条上说什么计划有变,约她梅花林详谈,落款的图案又让她觉得熟悉,她才不敢大晚上一个人跑到这儿来。
第一次干接头的活,她起初心里还挺兴奋。
但走着走着,秋沉鸾就觉得不太对劲了,这哪儿来的梅花林啊?就算是有,现在才九月,别说让她晚上找一片没开花的梅花林了,就算是白天,她也不认识哪个是梅树。
加上她约等于无的方向感,现在好了,别说梅花林,她连回去的路都不一定找得着。
她咬了咬牙,人果然不能对别人的秘密抱有太大的好奇心。
正懊恼着先前没找慧知打听清楚地形,耳边就隐约听见一阵异响。
秋沉鸾一手拉住自己的披风,一手握紧了灯笼杆子,蹑手蹑脚地往前走,不多时就瞧见了动静的来源——天杀的,这难不成是撞上了什么杀人越货的现场?
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一群黑衣蒙面人手持利刃正同人打斗,与其说是打斗,不如用厮杀更为合适,不,应该说是被围攻那人对黑衣人单方面的屠杀。
秋沉鸾眯起眼看了又看,只觉得那身形有几分熟悉。
“那是——关风词?!”
眼看他出手利落,剑风一过便割破了一个黑衣人的喉咙,她下意识觉得自己喉间也一凉。
果然,她就说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什么武功低微,全是骗鬼的话!
秋沉鸾不敢再往前,反而又往阴影处藏了藏。
虽然眼下看着他气势惊人,可毕竟黑衣人人多势众,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这些人显然是冲着要关风词的命来的,蒙着面就是不想让人知道,要是发现还有人目睹了此事,说不定会杀人灭口。
何况就算是关风词赢了,让他发现自己撞见此等场景也难保不会起杀心。
过了好半晌,响动才渐渐没了,秋沉鸾小心翼翼探头一看,黑衣人都已经倒在了地上,成片的尸堆里看不出一个会喘气的。
她又等了片刻,还是没有动静,估计真的已经同归于尽了。
不行,她得赶紧走,不然等会儿有人来了,不管是哪边的人她都说不清。
她环顾四周,直到远远看见一点光亮,意识到那边才是寺庙的方向。
先前在山上绕来绕去走偏了路,这下好了,想回去就得先穿过那些尸体。
她鼻尖仿佛已经闻到了那股血腥味,一股作呕之意涌上喉头,被她死死按住。
再往回走肯定不行,这深山老林的她又迷了路,万一走到什么野兽的巢穴里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没事,不就是死人么,她这几日也打听明白了,现下世道不太平,皇室式微诸侯割据,死人的地方多了去了,她既然穿进了这本书,往后就不可避免地会见到死人。
若是今日连这条路都不敢走,以后的路只会更难。
她给自己鼓了半天劲,嘴里念叨的从观世音换成了富强民主文明和谐,总算提起裙子往前冲,全程死死盯着远处那点灯火不敢低头,只当脚下踢到的都是杂草沙包。
眼看就要跑出这一片尸堆,忽然有什么东西扯住了她的裙角。
秋沉鸾悚然一惊。
第二次了,这才几天,已经是第二次面临险境了,人怎么能倒霉成这样?
她战战兢兢求饶道:“苍天在上,我只是个不小心路过的,我发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到,也没看到你的脸,求求好汉饶了我吧。”
那人没动作,秋沉鸾试探着想将裙角扯出来,扯了一下没扯动,又扯第二下,这下扯出来了,她心下一喜抱着裙子就要往前跑,还下意识踹了一脚拽她裙角的人,没成想踹了个空,反而踉跄了一下。
她不敢去想诈尸的可能性有多大,也不敢回头,刚稳住身体就准备赶紧跑路,谁知又被拽住了。
更恐怖的是,这次被拽住的,是她的腰带。
她肩膀一重,耳后有热气传来,随即响起一道听过两次的声音:“秋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关风词?
秋沉鸾猛地松了口气,原来他没死。
她扭头一看,关风词已经站了起来,甚至把半个身子都倚在了她身上。
对方显然也没料到她会突然回头,二人鼻尖擦过,近得呼吸可闻。
关风词一愣,随即站直了些身子,两人间的距离拉开少许。
他嘴角扯出抹笑意,这副模样跟她在寺庙里见他时差别实在太大,很难不让人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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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沉鸾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秀面容,深吸了口气,也回了个笑:“我这不是见你遇袭,想赶紧回寺里找人来救你么。”
关风词咦了一声:“是么?看来是我小人之心了,竟差点误会秋姑娘明明见我性命垂危,还要抛下我独自求生,实在不该。”
他说着这话,面上却不见丝毫歉意。
秋沉鸾不动声色地挪开些身子,扫视了一番,他方才杀了这么多人,想必也受了不轻的伤,但以他的武艺,这么近的距离下,要自己的命还是轻而易举的。
可她实在不想多生事端,被一个书里的纸片人牵连丧命。
谁知道这些黑衣人还有没有援兵,再不跑难不成留在这儿等死。更何况会招来这么多人杀他,这关风词想必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她可谨记保命第一条:远离一切书中重要人物,疑似的也算。
秋沉鸾打定主意从此处出去就下山,也不必再回寺庙了,再好的神医也得有命看,这山上危机重重的,还是先离开再说。
心中谋算着如何跑路,嘴上却道:“关公子怎会如此想我,我岂是那等见死不救之人?只是你伤得不轻,我身子瘦弱,背不动你,要不公子还是在附近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待我回寺中搬了救兵再来找你?”
关风词赞同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秋沉鸾不敢露出喜色,接着试探道:“我见那后面有个山洞,还算隐蔽,要不我先扶关公子过去,也好赶紧去找人。”
关风词又点头,语气温柔:“多谢秋姑娘为我着想,只是——”
“只是什么?”
“通往寺庙的路只有一条,这些黑衣人还有同伙,也从寺庙方向来,只怕姑娘此时出去,会正好撞上他们啊,那些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秋姑娘这样的美人,遇上那些人,可说不好对方会起什么心思。”
眼见秋沉鸾脸色渐渐发白,关风词眼中飞快闪过一抹笑意。
“那、那怎么办?”
关风词故作为难,沉吟道:“为今之计,只有劳烦姑娘同我一起走了,再怎么说,我还有几分武艺在身,若是遇上了那些人,至少可以为姑娘抵挡一二,拖延些时间让姑娘逃生。”
秋沉鸾胡乱点点头,为刚才自己自私的想要弃他而去的举动羞愧了一瞬。
于是主动殷勤扶住了他的手臂,咬着牙往回寺的方向走。
没走几步,脚下突然踢到什么东西,秋沉鸾下意识要低头,却听身边人“嘶”了一声,她顾不得低头,忙问:“怎么了?伤口疼?”
关风词应了一声,“虚弱”地靠在她肩上,秋沉鸾扶着个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的人本就不易,肩上再一重,走得更是艰难,这下满心都是身边人,也全然忘了脚下的尸堆。
走了两刻钟的功夫,尸堆被远远甩在身后,眼看寺庙已近在眼前,关风词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秋沉鸾也听见了脚步声,她顿时有些慌乱。
不会真让这人说中,撞上黑衣人的同党了吧?
她仰头去看,却看不清关风词的神色,片刻后只听得一句:“接下来劳烦秋姑娘配合,无论我说什么只需点头就是。”
这话说得客气,秋沉鸾却不敢反驳,毕竟刚刚还目睹了他杀人如砍柴一样的场面,她此刻对关风词,实在有点儿怵得慌。
关风词显然也不是在跟她商量,他动作极快地拽过秋沉鸾肩上的披风,披到了自己身上,虽然短了一截,但已经足够遮住他身上的血迹。
他一改方才倚靠在秋沉鸾身上的姿势,将人拥进怀中,背对着来人,只看着面前美人的秀丽面容。
“你说心悦于我,可是真的?”
秋沉鸾缓缓抬头:?
4. 定情之地
你究竟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秋沉鸾想问,但没敢问出口,因为他的手此刻正捏着她的后颈,虎口处的薄茧刺得她肌肤微微生疼,一阵酥麻感自后脊骨传入四肢百骸。
她毫不怀疑,自己要是敢不配合,下一刻那只手就会轻而易举地折断她的脖颈。
夜色之中,有几人提着灯笼朝这个方向走来,虽隔着些距离,但山野寂静,关风词的话恰好传入他们的耳中。
几人顿时神态各异。
秋沉鸾半张脸埋在关风词肩头,只露出一双眼睛,朝亮光的方向望去。
那几人有些眼熟,她没记错的话,正是白日和关风词同行的人,据说都是来礼佛的世家子弟。
她心念一转,顿时明白过来。
先前关风词那副温善模样只怕都是装出来的,今夜这般杀人不眨眼才是他的本性。
他不想让人发现今夜之事。
秋沉鸾觉得她好像抓到了一个把柄,还没来得及细想该如何利用,那边几人已经停住了脚步。
最前面的韩重光拎着灯笼的手不自觉抖了抖,拉着身边人的袖子问:“哎哎,等会儿,那人怎么瞧着有些像风词啊?”
一旁的魏连朝又仔细看了一眼,片刻后肯定道:“没错,就是他。”
“不过他怀里的姑娘是怎么回事?还有他刚说什么?心悦?”
魏连朝忽略了后半句,“看那身形像是秋姑娘。”
韩重光一惊:“秋姑娘?那个秋沉鸾?”
魏连朝不能理解他的震惊:“肯定是秋姑娘,关四哥身上那件披风,我早上见秋姑娘穿过。”
韩重光喃喃道:“他们俩怎么会在一块?”
还有两人稍稍落后些,此刻也站定在原地,一身武袍打扮的抱剑少年不耐烦地道:“这种事有什么好看的,上元节、三月三,中州城里到处都是。”
另一个面相略有些阴柔的男子笑道:“风月之事不稀奇,稀奇的是那位与佳人幽会的,竟是——公子,玄照出关在即,没想到公子竟还有这般雅兴。”
他这话说得意有所指,韩重光眸中闪过一抹精光,扭头笑道:“怎么,关四哥和什么姑娘相好还得先禀报岳大人一声不成?”
这话刺得岳千杉神色微变,他拱手道了句“不敢”,却率先迈步又朝前走了一段,此处有块大石横于路边,离关风词二人距离并不算近,但足够他听清他们的话。
韩重光与魏连朝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最后的抱剑少年冷哼一声,似有不耐,索性就靠着一旁的树闭目而立,他才不想掺和这等事。
相拥的男女仿佛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察觉到来人。
关风词一个眼风扫过,秋沉鸾顿时想起他方才安排的“表白”戏码,立马点头:“自然是真的,若有虚言天打雷劈。”
只听得关风词接着语气缱绻道:“鸾鸾,你对我的情意我都明白,我心亦同你心,待我此次归家禀告长辈,就去向你提亲,我要风风光光地娶你为妻,与你做一对神仙眷侣。”
且不说大石后偷听的几人是如何震惊,就连被拥在怀中的秋沉鸾也一脸诧异。
但后颈处始终未移开的手仿佛是一种无声地提醒:敢多嘴就杀了她。
可什么都不说也有些古怪,秋沉鸾只能代入关风词的剧本,装作一个刚与心上人定情的女子,柔声道:“你当真只心悦我一人,愿意永远和我在一起?”
关风词挑了挑眉,似是没料到她会接过话将戏演下去。
“当然,我可对天发誓,待我们成婚之后,定会将你视作性命,爱你护你,绝不相负,若违此誓,便叫我众叛亲离,尸骨无存。”
若非他的眼神冰冷,只听这深情款款的许诺,再配上这张脸,实在很难不令人动心。
这人谨慎到发誓还要加个与她成婚的前提,是生怕应了誓来日遭报应么。
秋沉鸾心中冷笑。
片刻后抬手抚上他的脸,柔情蜜意地说:“关郎,我自然信你,你也要答应我,一生一世只我一人,若有朝一日我们之间生了变数,你背弃了我,我想离开,你绝不阻拦。”
她自觉将深陷情爱患得患失的少女拿捏得十分妥当,关风词自然无有不应。
韩重光眼尖地瞥见披风上的一抹血色,心中一凛,叫住似乎正欲上前的岳千杉:“岳大人好歹也读过圣贤书,岂不知非礼勿视?”
岳千杉一顿,犹豫再三,终是没敢妄动。
他再度看了眼关风词的方向,见他仍搂着那女子温柔小意地说着话,眼中划过一抹不甘,暗啐一声,扭头离去。
待他走远,关风词才放开秋沉鸾,只是仍一手揽着她的肩往回走,远远看着就仿佛这二人好得如胶似漆,一刻都不愿分开。
秋沉鸾心知这人恐怕是站不住了拿她当拐杖使,也没反抗,反而随手将腰间香囊摘下塞进他腰带里,随口道:“遮遮味道。”
她说的是他身上的血腥味。
二人走到近前,韩重光担忧地看向关风词。
见他微微点头,松了口气,随后挤眉弄眼地打趣道:“将来二位成婚后,可别忘了替普济寺多捐些香油钱啊,毕竟这可是你们的定情之地。”
关风词好脾气地点头应着:“那是自然,若不是普济寺一行,我又怎会认识鸾鸾这样好的女子。”
秋沉鸾被半挡在他身侧,只作羞涩,并不出声。
看来方才离去那人才是他真正忌惮的,至于剩下这几个,还得再看看。
那抱剑少年目光划过关风词身上的披风,鼻翼微动,随即冷嗤了一声:“无趣。”
说完也不等人,三两下便走得看不见踪影了。
有关风词在,秋沉鸾跑路的设想自然泡了汤。
直到被关风词一路送回禅房,关上门,她才双腿一软,跪坐在了门后。
她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撞上杀人现场,不仅没有当场尖叫出声,还和杀人凶手演了出山盟海誓的大戏,成功保住自己的小命。
秋沉鸾简直恨不得当场给自己写八百字的彩虹屁。
她脖子后头现在还发凉!
方才的场面稍有不慎,她恐怕也会落得跟那些尸体一样的下场。
只是稍稍回想,秋沉鸾就觉得隐隐反胃,连灌了三杯凉透的茶水才终于压了下去。
被凉水一激,她脑子清醒了不少,又想到方才那蓝袍少年说的话,定情之地?
怎么有些熟悉,好像有什么事儿被她忘了。
等等,原文里有这出吗?
哦,原文还没开始写呢。
她回忆少得可怜的原剧情,突然想起这么一句话来:【这普济寺向来灵验,先帝后当年也正是在此处相识,才有了后来的缘分。】
这不会就是书中先帝后寺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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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情的剧情吧?
她手一抖。
可是、可是这分明是关风词胡扯的谎话。
关风词难不成就是阿远?
秋沉鸾猛地摇头,不,不一定,或许这只是个巧合罢了,她不能自己吓自己。
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关风词此人危险至极。
她现在已经无心探究那送纸条之人的身份,满脑子都是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强大的求生欲驱使下,她瘫软的四肢总算恢复了力气,迅速收拾好包袱,只等夜深人静时就悄悄下山。
为了保持清醒,秋沉鸾喝完了一整壶冷茶,好不容易熬到半夜,出了禅房就直奔寺门而去。
但没成想刚出院子,便迎面袭来一柄长剑,长剑那头是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眼中带着凛然的杀意。
秋沉鸾心头大惊,却不知踩到什么突然脚下一滑,往后倒去,刚巧避开长剑。
“嘶——”
顾不得自己摔疼的屁股,她立马抱着包袱朝一旁滚去,准备扯开嗓子呼救,黑衣人却突然闷哼一声,紧接着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这什么情况?
碰瓷呢?
秋沉鸾等了会儿,黑衣人始终一动不动,她才哆哆嗦嗦地起身接近,将手伸到黑衣人颈侧试了试。
真死了?!
眼下这个状况有些超出她理解了。
秋沉鸾抱紧怀中包袱,试图给自己一点心理安慰。
没事的,没事的,都是纸片人,就当自己在玩什么全息游戏好了。
她闭上眼,强撑着继续往前走。
在她身后,一道白衣身影闪过,地上的尸体也随之消失。
秋沉鸾头一次发现禅房离寺门竟然这么远。
而接下来这段路,她的头发被不知名的风吹起三次,两次脚滑差点摔倒,路过姻缘殿时还险些被门口莫名倒下的大树砸中。
她彻底佛了,于是在看见突然出现在前路上的慧缘时,立马冲了过去,拽住他的袖子,在慧缘震惊的目光中颤声道:“慧缘师父,这寺里不干净。”
慧缘:“?”
慧缘:“施主多虑了,慧知师弟每日都有勤勉打扫。”
“我说的不是这个不干净——”
秋沉鸾正想回首指向姻缘殿,警觉心却突然回归。
三更半夜的,慧缘为何会突然出现,方才那么大的动静,他居然没听见?
她改口道:“你说得对,许是我眼花看错了。”
慧缘微笑:“夜深露重,施主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
跑路计划再次折戟,秋沉鸾躺在床上将今夜的事连起来想了又想。
到底是谁要杀她呢?
慧缘的突然出现,显然是为了阻止她离开。
再往下一想,也是他劝自己留在寺中等玄照大师出关。
慧缘为何要将她留下?
秋沉鸾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什么规则怪谈。
若说凶手,她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关风词。
她今夜撞破了他的杀人现场,说不定就是他想要灭口。
“咚咚咚——”
片刻后,“疑凶”进了她的禅房,在桌前坐下,不疾不徐地从食盒中端出一碗甜汤,随即微微一笑。
“请。”
秋沉鸾:“?”
这谁敢喝?!!
5. 回家线索
好吧,她还是喝了。
在关风词灼灼目光逼视下。
她倒不是决意就此摆烂,只是眼尖瞥见了食盒里还装着纱布和伤药。
既然这人还惦记着给她送药,就不至于一碗甜汤毒死她。
秋沉鸾将碗一放,露出个灿烂的笑来,“关公子今夜如此劳累,却还惦记着为我送药,当真是个大好人。”
关风词眼风突然冷了几分。
不是吧?他难不成以为我在嘲讽他?
秋沉鸾意识到睁着眼说瞎话这招行不通,把脸上表情收了收,坐姿也莫名规矩不少。
关风词脸色缓和些许。
“为你送药?不知秋姑娘何时受的伤?杀人?抛尸?”
……能不能不要把这种事讲得像吃饭喝水一样寻常啊。
秋沉鸾深吸一口气,满肚子脏话不敢出口,只好问:“那这是?”
“我受伤之事不便声张,既然姑娘与我‘情深义重’,就有劳姑娘替我上药了。”
“我?”
秋沉鸾不理解。
秋沉鸾震惊。
别的不说,就方才那个一路跟着他的韩重光,先前离他那么近,还鬼鬼祟祟地贴在他耳边说话,除非鼻子失灵,否则怎么可能闻不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明明有更合适的人选,为何偏偏大半夜来为难她?
难道是想来看她到底死没死?!
“还不动手?”
关风词已经解开了半边衣襟,露出手臂上还在渗血的伤口,目光紧紧盯着她脸上的神情,心头疑窦更甚。
秋沉鸾:哟嚯,不愧是个练家子,看看这肌肉,看看这青筋——
多适合捅上几刀。
她心里的念头转过百八十个,每一个都在道德与法律的边缘试探。
“你很害怕?”
“没、没有啊。”
关风词瞥了眼快被包成个粽子的胳膊,哼笑一声:“上好的金疮药,可惜了。”
秋沉鸾下意识低头,瞧见一地的药粉,连他的衣摆也没能幸免。
她面无表情地拎起衣摆抖了几下,坚决不肯承认是自己怂。
“晚上风大,吹的。”
她示意关风词换下一个伤处,但他却慢条斯理地穿好了衣裳,在秋沉鸾疑惑的目光中晃了晃空空如也的瓷瓶。
仿佛在无声嘲讽。
秋沉鸾别开脸,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心虚。
反正他也不是真的来上药的。
“秋姑娘今夜去后山做什么?”
接头。
但这话肯定不能告诉他。
秋沉鸾想起床上的包袱,便说:“这寺里太危险了,还不干不净的,我怕得睡不着觉,想下山去。”
她试图将方才的诡异遭遇归咎于寺中不干净。
都这么配合装傻了,大哥要真是你动的手,看在我什么都不知道的份上,能不能放我一马啊?
关风词不置可否,忽然转头说起先前的事来。
“在下之前不慎得罪过一伙匪徒,本以为早已了结,不想他们竟一直怀恨在心,追至此处,先前我不过外出散步,便被那伙人寻到了可趁之机,险些丧命。”
“毕竟是佛门清净地,擅自杀生始终不妥,此事我会处理妥当,秋姑娘可愿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她有说不的权利吗?
关风词不就是拿准了这点,才会拿这种瞎话来敷衍她?
许是她沉默的时间长了些,关风词忽然拿起进门时搁在桌上的剑,长剑出鞘,寒光一闪,秋沉鸾立马疯狂点头:“愿意愿意,关公子放心,我今夜什么都没看见。”
“不,你今夜看见了我,还与我山盟海誓,非我不嫁。”
秋沉鸾脑子这下转得很快,肯定道:“不错,不管谁来问,我今夜一直与关公子在一起。”
不就是想给自己找个人证吗?
只要不杀她,做个证而已,好说。
关风词显然很满意她的识趣,但依然没有收起长剑,反而介绍起了宝剑的一百零八种保养方式,尤其是杀人之后该如何清洗才能让它更干净。
秋沉鸾看着他慢条斯理擦剑的动作,像是对待心爱的美人,只好干巴巴夸了一句,“你真厉害。”
“这没什么,沾的血多了自然知道,秋姑娘若是感兴趣,下次杀人时,在下可以亲自教你。”
秋沉鸾狠狠打了个寒颤。
这是在威胁她?居然敢威胁她?
她心里疯狂冷笑。
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可是你亲妈!!
你个不孝子!!!
夜更深了。
关风词拎着空食盒回到禅院时,韩重光正在院中等他。
见他回来,忙两步上前接过食盒随手丢在一边,奇道:“四哥,我说替你上药你不肯,却巴巴地赶着去给秋姑娘送食盒?还有先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不是都看到了?”
韩重光满脸震惊:“你不会当真对秋姑娘一见钟情了吧?”
不待关风词说话,他自个儿先打消了念头:“不对不对,虽然那秋姑娘的确美貌过人,可就算是个真天仙只怕也入不了四哥的眼。”
他接着猜测:“四哥怀疑她也是冲着《无上经》来的?”
关风词想起秋沉鸾看见满地死人时浑身打颤,路都走不稳的样子,“就凭她?只是个意外罢了,借她应付应付有心人。”
韩重光:“你也不怕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死人要什么名声。”
不过今夜他的人竟然没能杀了秋沉鸾……
关风词心头起了几分怀疑:“去查查她的底细,若当真另有图谋,待解决了岳千杉那个走狗,就一并除了。”
韩重光:他就知道!关四哥怎么可能转性,突然有了夜会佳人的心思。
可惜了美人。
“玄照大师出关在即,闻风而动之人必然不少,你让人盯着些,还有那个岳千杉,先给他找点事做,免得碍手碍脚。”
“四哥放心,那老小子绝坏不了事。”
*
秋沉鸾发现自己被监视了。
倒不是她多聪明,实在是监视她的人压根没想藏,别说下山,她现在连后山都去不了。
她也懒得再折腾,索性安安分分闭门不出,生怕再撞上什么意外小命不保。
转眼到了玄照大师出关的日子,一大早,慧知就来敲门叫她。
普济寺东侧有一座始建于前朝的佛塔,塔高七层,据传其内藏有数十位高僧坐化后所留下的舍利,也是玄照大师的闭关之处。
虽然早早听闻玄照大师颇负盛名,但直至今日,秋沉鸾才终于对此有了实感。
佛塔前的广场上已经早早围了许多人,慧知兴奋不已,秋沉鸾却皱了皱眉头。
她被慧知拉着挤进人群,找了个大树底下的好位置待着。
见无人注意他们,秋沉鸾弯下腰小声问起慧知:“这些人不会都是来见玄照大师的吧?”
慧知骄傲地点头。
她望了眼密密麻麻的人群,喃喃道:“排队都能排到山脚去吧,这何年何月才能轮到我?”
“轮到你?”旁边忽然传来一声讥笑,秋沉鸾转头,险些被闪瞎眼。
说话那男子大概二十出头,从头到脚挂满了金饰,光那条金腰带瞧着就颇有分量,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
也不怕被抢——
慧知眼疾手快扯住了她的袖子,阻止她蠢蠢欲动的罪恶之手,小声道:“施主冷静,这是犯戒。”
秋沉鸾闭了闭眼,扭过头去不敢再看。
金子,好多的金子,沉甸甸的金子啊!
见她举止古怪,男子唰得一声展开手中折扇,皱眉打量起来。
折扇在阳光下分外夺目,竟连扇面上都洒着一层金粉。
秋沉鸾心中更痛,哪儿来的土大款——
她也想要!
男子这时才看清她的相貌,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和惊艳,顿时换了副脸色,收敛了几分张扬姿态,理理衣襟,朝她颇为郑重地一拱手。
“在下林城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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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蒋惜金,见过姑娘,敢问姑娘芳名?”
林城蒋氏?
不认识。
小和尚拉拉她的衣袖,踮着脚自以为小声道:“我知道,他是林城首富,听说他家的钱能堆满整个普济寺。”
嘶!
“我叫秋沉鸾,蒋公子家住林城,林城离这儿可远?”
美人赏脸,蒋惜金自然高兴,忙道:“不远不远,若是秋姑娘愿意,不妨与我同去林城小住几日,让蒋某尽尽地主之谊。”
秋沉鸾眼珠一转,看了眼紧闭的塔门,又看了眼闪闪发光的金腰带,和眼神清澈得有些愚蠢、哦不,赤忱的蒋惜金,有几分动摇。
她正愁不知该如何摆脱关风词,尽快脱身,眼前这人似乎可以考虑考虑。
于是她脸上的笑意也更真挚了几分,正要开口,却忽然被人从身后揽住了肩,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一声亲昵的低语:“鸾鸾何时来的?怎么不等我?”
秋沉鸾笑不动了。
这个阴魂不散的关风词,坏她好事!
她不动声色地挣扎了下,但这人力气极大,她竟然挣不开分毫。
对面的蒋惜金脸色变得惊疑不定,目光在秋沉鸾和关风词之间来回游走,似是在思考这二人的关系。
片刻后,犹不死心地问:“秋姑娘,这位是?”
秋沉鸾的肩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心知这是关风词的警告。
她余光瞥见身后随着关风词同来的几人,罢了,一个合格的演员就是该随时随地入戏。
“这位关公子,是我的……”她稍稍低下头,语气娇羞,后面的话尽在不言中。
对不起了蒋公子,你等等我,我稍后再来找你!
蒋惜金一脸受挫地走开了,关风词总算放开了她的肩,侧首在她耳畔轻语道:“你我前几日才当众私定终身,鸾鸾这就要琵琶别抱?”
秋沉鸾如鲠在喉,但碍于场合不好发作,只能在心里疯狂纠正:什么叫做当众私定终身?说话能不能不要太离谱?那叫当众吗?围观群众不才四个人?
“关郎如此好风姿,我怎么舍得弃你而去?”
她说这话时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面目狰狞,不过她背对着众人,只有近在咫尺的关风词看见。
他竟还笑了笑,阳光刚好穿过枝叶的缝隙洒落在他脸上,仿佛自带柔光滤镜。
秋沉鸾表情不自觉柔和下来。
紧接着,就听见这人又道:“既然如此,你最好还是收敛一二,别耽误人家娶妻。”
——滤镜碎了。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塔门开了”,顿时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秋沉鸾也顾不得什么惜金惜银了,忙扭头踮起脚看去。
塔门果然从里向外推开了一道缝隙,但不见有人出来,离门最近的慧缘似乎朝这个方向看了一眼,随即扬声道:“诸位稍候片刻,小僧这就去请师伯示下今日有缘人。”
秋沉鸾:“什么有缘人?”
“秋姑娘不知?”答话的是韩重光,“玄照大师今日会从在场之人中挑选一位有缘人进入佛塔,被选中者可向大师求得一卦。”
“就这样?”
秋沉鸾不太理解,这也值得这么多人来蹲守?看这架势,想必最近寺里突然多出来的香客也都是为此而来的。
难不成这个玄照大师不仅擅长医术,还是个神棍?
封建迷信不可取啊!
约摸一刻钟后,慧缘便出了塔,径直朝着这处走来,面色古怪地朝她一礼道:“秋施主,师伯请您入内一叙。”
“我?”
霎时间,塔前空地上静得针落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秋沉鸾身上。
她心一沉,总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尚在犹豫,却被人从背后轻轻一推。
关风词以一种她看不懂的复杂目光看着她,沉声道:“去吧,我在塔外等你。”
秋沉鸾觉得这话似乎另有深意,可惜她听不明白。
这时,慧缘又突然道:“对了,师伯说姑娘或许会对回家之事感兴趣。”
6. 寺中惊变
吱呀一声,塔门重重合上。
秋沉鸾依照慧缘所说上了二楼,见一红衣禅师背对着她立于佛像前,想必就是那位玄照大师。
也不知大师的选人标准是什么,难道是慧缘给她开的后门?
可方才慧缘的神情分明不对劲,似乎对玄照大师选中她也很意外。
其中会不会有诈?
“玄照大师?”
玄照回身,指了指一旁的蒲团,示意她入座。
秋沉鸾坐定后,才抬头打量了一眼玄照。
嗯……风骨清隽,双目炯炯有神,很符合她心里对大师的想象。
“小友见老衲,所求为何?”
秋沉鸾茫然:“来见大师……不都是来看病的吗?”
她还奇怪呢,底下这么多人全都有病?
玄照似乎有一瞬的惊讶,片刻后摇头失笑:“小友失了记忆,心性倒是也有所不同了。”
这下惊讶的人变成了秋沉鸾:“大师认得我?我是说之前的我?”
原身来普济寺不过是一月多前的事,玄照大师闭关已有一年之久,难不成这不是原身第一次来?
“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当初老衲曾问过小友一个问题,今日却还想再问一遍。”
秋沉鸾:“大师请说。”
“小友欲归乡否?”
归乡?秋沉鸾心中一紧,忙追问道:“大师知道我故乡何处?”
玄照笑着道了句佛禅,若有深意地说:“天外之天,方外之地,非此间人。”
秋沉鸾激动起来,这不就是说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吗?
穿越小说诚不欺我,居然真让她遇上了得道高僧。
“那大师可知我该如何才能回去?”
“一切自有缘法,小友只需顺势而为,从心而行,待到功德圆满之时,自会归去。”
这话说得她云里雾里,她又不是和尚,还要修什么功德圆满?
“不是说入佛塔者的有缘人便可向您求上一卦吗?还请大师明示。”
玄照似乎叹了口气:“这一卦时机未到,小友放心,有朝一日,你会知道答案的。”
秋沉鸾还想再问,却忽然听到些奇怪的声音。
怎么好像有刀剑声?
声音似乎是从塔外传来,她正想着要不要去看看,玄照突然道:“小友可想找回失去的记忆?”
秋沉鸾讶然回首,随即失笑。
她又不是原主,就算是神医也不可能让她拥有原主的记忆吧。
腹诽完一句,秋沉鸾谨慎回答:“自然是想的。”
不知是不是她说这话时神情太过落寞,玄照沉默片刻,竟说:“老衲或许能助小友恢复一二。”
他打开身旁的木箱,从中取出一个灰扑扑的布囊,里面竟整整齐齐装着数十根银针。
“……大师早有准备?”
秋沉鸾在料事如神和必有阴谋中反复犹豫,而玄照指尖已拈住一根细细的银针,笑得慈眉善目。
她忽然心生退意。
玄照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她的顾忌,乐呵呵道:“老衲好歹也算半个大夫,医者仁心,绝不会害人。小友不知,我那小弟子惦记着你的病,日日都跑到塔外来求我为你看诊呢。”
小弟子……
“慧知?”
玄照颔首,又意有所指道:“施针之后,小友如今的问题,或许就能找到答案。”
外面的响动声越发大了,秋沉鸾似乎还听见有人在叫救命。
但玄照只是按住她的肩不让她动弹,以免影响头上的银针。
“小友放心,时间足够了。”
她倒不是赶时间,就是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仿佛要有什么事发生。
吞下玄照给的药丸,秋沉鸾依言闭目凝神,渐渐的,竟觉得浑身开始发热,而脑海中一片混乱。
两刻钟后,最后一根银针取下。
秋沉鸾睁开眼,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掠过许多张人脸,但再睁眼后,她竟一个也想不起来。
“大师,我方才——”
玄照抬手止住了她未说完的话:“只这一次施针还是太仓促了些,不过老衲已经尽人事,施主能想起来多少全听天命了。”
秋沉鸾:“……”
她好像什么也没想起来。
片刻后,秋沉鸾的头脑便清醒了不少,也反应过来她不是原身,想不起来才是正常的。
不知是不是塔中光照的缘故,她总觉得玄照看上去好像比方才憔悴了不少。
难不成是施针太累?
不管有没有效果,总之人家一片好意,秋沉鸾还是起身认认真真地朝玄照施了一礼,诚恳道谢。
玄照摆摆手:“小友不必客气,一切都是缘法,对了——”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他又在木箱里翻了翻,找出一本小册子来递给秋沉鸾。
“这是老衲珍藏多年的一本曲谱,便赠与小友吧。”
秋沉鸾接过翻了几页,见竟是一本琵琶曲谱。
她手一僵,仿佛随口问道:“多年前的一面之缘,大师竟还记得我会弹琵琶?”
玄照含笑看她:“小友于此道甚有天分,此物交于你,才不算明珠蒙尘,不过明珠熠熠,就会容易招来他人觊觎,小友,要小心了。”
秋沉鸾顿时觉得这曲谱有些烫手,正要推辞,却见玄照忽然面朝佛像盘膝而坐,低眉垂目,只道:“老衲该继续修行了,小友去吧。”
这就完事了?
秋沉鸾有一瞬间的怔愣,而玄照已经转了过去,一副不愿再说的模样。
她只好将曲谱收进怀中,向玄照告辞。
走至门口时,秋沉鸾忽然想起一处不对劲来。
方才玄照大师是不是说,多年前也问过原主同样的问题?
【小友欲归乡否。】
她要回的家乡在另一个时空,那原主的归乡,又是归去何处?
不待她再细想,外面已有眼尖者率先瞧见了她,人群中响起阵阵轻呼。
秋沉鸾不知道自己只是进去了这么一会儿功夫,外面却已经天翻地覆。
待她从塔中走出时,看见四周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持刀大汉,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揉了揉眼睛,这才确信自己没看错,除了一早便聚在佛塔前的那些人外,场上还多出来不少人,个个手持大刀,眼露凶光,将众人围在其中。
“这是……遇上山匪打劫了?”
不是吧,这么倒霉?
她环顾一圈,看见了站在树下的关风词,那张漂亮的脸上不见丝毫慌乱,甚至在她看过去时还对她微微笑了一下。
不知为何,他的这种平静让秋沉鸾心底的紧张莫名散去不少。
这时,人群后走出一个十分高壮的男子,他满脸络腮胡,似乎年纪不小,但眼睛却又亮的惊人。
他手中拎着柄宽刀,纯黑的武袍下肌肉虬结,看起来一拳就能送她回家。
“总算出来了,小丫头,识相的话就把东西交出来,某或可饶你一命,否则——”话音未落,他的宽刀重重砸向地面,惊起一地灰尘。
秋沉鸾不由得抖了抖。
她下意识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关风词,只见他收敛了笑,微微皱眉,但却并无出头的意思。
秋沉鸾心一凉。
这个欺软怕硬的混蛋!
她心中暗骂了一句,实则也知道关风词指望不上,他派人杀她的嫌疑还没洗清,说不定巴不得她出事。
只是这山匪想要的又是何物?
想到方才玄照所说,难不成是她怀中的曲谱?
不是,这大哥还是个音乐家?
再贵重的曲谱也比不上她的命,秋沉鸾自然知道该怎么选,正欲拿出曲谱,耳边忽然听得细细地一道声线:“若交出去,你必然血溅当场。”
众人的神色不见异样,显然没听见这句话。
想必是什么传音入密之类的功夫。
秋沉鸾看了眼关风词,有些怀疑,但这人仿佛是在出神,压根没看她。
正迟疑着,那道声音再度响起:“照我说的做,保你平安无事。”
她是什么软柿子吗?个个都来威胁她?!
原本伸向怀中的手转了个弯,理了理袖角的褶皱。
好的,她是。
山匪见她迟迟没有动静,面色一沉,冷笑道:“不愧是能让那老秃驴选中托付至宝的人,够胆量,不怕死。”
秋沉鸾:我不是我没有。
她现在百思不得其解,那曲谱她方才翻了翻,虽然精妙,但远远算不上什么至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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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
于是她试探着道:“不过一本琵琶曲谱,何必如此大阵仗。”
果然见那山匪疑道:“琵琶曲谱?小丫头,你在戏弄我不成?快把《无上经》交出来,否则我的刀可不会怜香惜玉!”
秋沉鸾茫然,《无上经》又是个什么鬼东西?
这时,一直神游的关风词突然动了。
他越众而出,走上前来,有山匪举刀欲拦,都被他身旁的魏连朝以剑挡开。
那壮汉不知为何,竟抬手示意手下不必再拦,任由关风词朝她走来。
眼看关风词在她身前站定,探究的目光在二人间一扫,这才道:“敬王府向来独善其身,不问世事多年,此次也想分上一杯羹?”
秋沉鸾:!!
她就知道这厮身份不简单!
关风词却将她的异样当成了害怕,略一思忖便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鸾鸾可是我的心上人,心上人有事,我怎能袖手旁观?”
虽说是低声,但由于场中太过安静,周围不少人都听见了这话,哪怕是在如此险境,亦有人神色激动起来,仿佛吃到了新鲜出炉的瓜。
瓜主本人闻言却只想冷笑。
什么心上人,你用来立人设的工具人还差不多。
秋沉鸾如今对场上的每一个人都心存戒备,身边这位亦然。
但她很识时务地抓紧了关风词的袖子,往他身边靠了靠,酝酿片刻后,再抬头时已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关郎,幸好有你,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抛下我不管的。”
秋沉鸾余光里甚至看见了魏连朝抽搐的眼角。
不过她才不管这么多,保命最重要。
她大概想明白了目前的局面,不管是一大早出现在佛塔前的人,还是刚出现不久的山匪,都是冲着玄照大师手上的那什么至宝《无上经》来的。
玄照大师一直闭关不出,而今日终于开了塔门,却在满场众人里只见了她一个。
噢,还有一个慧缘,但所有人现在都觉得玄照大师将《无上经》给了她。
眼下关风词不管为什么会站出来,不过看这山匪似乎对他颇有忌惮,那她就不能放过这根救命稻草。
关风词淡声道:“《无上经》乃当世至宝,玄照大师又岂会将它轻易交出,何大当家对一弱女子发难,未免太过心急。”
“公子也知《无上经》何等重要,惊世宝藏的下落就藏于其中,何某不得不谨慎行事。这位姑娘口口声声说玄照给你的只是一本曲谱,此言莫说是我,在场的诸位难道就不觉得荒谬?”
他此话竟当真引来一些人的认同,人群中多了些窃窃私语,看向秋沉鸾的目光都算不上友善。
秋沉鸾心知如今的情势下,不管曲谱是真是假,她都绝不能认。
她暗自深吸一口气,站到关风词身前,声调不高,却犹如磐韵,传遍场中:“玄照大师乃得道高僧,所思所想自然与众不同,就好比诸位认为的至宝,在大师眼中,或许压根不如一本曲谱来得重要。”
显然玄照大师的名声当真极好,此言一出,她便瞧见有人赞同地点点头,更让她添了几分信心。
“高山流水,且赠知音,大师与我一见如故,论及乐理更是颇为投契,才以孤本相赠,若大当家执意以俗物论,未免看低了玄照大师。”
何鸣权自然不肯信,但秋沉鸾容色不俗,衣着华贵,行止间又落落大方,一看便知必然是个大家闺秀。
除非脑子有问题,否则哪个大家族会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小姐来抢《无上经》?
何况如今看似是他占了上风,可谁也说不好敬王府还有什么后手。
他忌惮地看了眼关风词,退了一步,沉声道:“那何某倒真想见识见识,让玄照相赠孤本的才女,究竟有什么本事。”
说完看了眼手下,手下会意,转身离开。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那手下便抱着个漆红木盒回来,在何鸣权的示意下捧着木盒走到秋沉鸾跟前打开。
木盒之中,一把刻着繁复花纹的曲项琵琶静静躺在锦缎之上。
关风词眼风微动,看了眼魏连朝。
魏连朝略一点头,悄然握紧了手中的剑。
只有秋沉鸾眼神一亮。
这是要当场试试她?
巧了,这个她真会!
7. 重重围困
谢晚愉打从上幼儿园起,就被她妈送进了各种培训班。
唱歌跳舞学了个遍,学啥啥不行,就在她妈已经打算放弃时,偶然得知邻居于奶奶退休前是位琵琶演奏家。
谢母坚定地认为这就是天意,二话不说拎着礼物带着她上了门。
没成想她当真有几分天赋,于奶奶惜才,收下了这个学生,这一学就是十几年。
哪怕后来爸妈过世,她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也一直没丢过,甚至在写文时还顺手给女主加上了这个设定——
女主入宫后的某个夜晚,为排解心中苦闷,独自一人在湖畔抱着琵琶临水奏曲,哀思婉转绵长,尽付曲中,这一幕恰好映入皇帝眼帘。
先皇后在世时便最擅琵琶,先帝曾为她搜罗各式各样的琵琶入宫,还常常为她吹笛相和,一度传为佳话。
月下美人,让他恍惚间以为自己见到了昔年的先皇后,由此对女主兴致更浓。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居然真的成了秋沉鸾,还当真圆上了这个设定。
佛塔前仍是一派剑拔弩张,盗匪的刀锋对准场上诸人,一个不小心只怕就会血溅当场。
而人群不远处,绿裙美人端坐于杌凳之上,怀抱一把乌木琵琶,身姿楚楚,脸上的神情专注而清冷,犹如古画。
关风词离她最近,也最先察觉到她的变化。
就在秋沉鸾抱起琵琶的那刻,她身上就仿佛多了某种沉静的气质,和先前那个胆小怯懦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他袖中双手缓缓放松,又恢复了看戏的姿态。
随着那双纤长白皙的手拨弄琴弦,一阵清脆圆润的琵琶声倾泻而出,如珠玉碰撞,连绵婉转,令人不自觉屏住呼吸。
而正当众人都被带入如泣如诉的哀婉中时,曲风却陡然一转,变为清越缥缈,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出尘之意,再看那奏曲人,更是恍若将要归去的神仙妃子。
人群之后,蒋惜金怔怔地望着秋沉鸾,几乎望得痴了。
场中与他同样神情的人不在少数,关风词看得清楚,随即微微一笑。
最后一个音调落下时,他适时开口,“何大当家以为此曲如何?可配得上玄照大师的珍藏曲谱?”
何鸣权目光中仍带疑色,但他虽是山匪,却并非大字不识的粗人,方才这一曲,他实在不能昧着良心说不好。
“未曾想以姑娘的年纪,竟能将这支前朝名曲《梦瑶台》弹得出神入化,称得上一句琵琶大家,何某佩服,不过——”
他话音一转,“就算玄照给你的当真是曲谱,也不能保证《无上经》不在你手里,亦或许你只是个幌子,真正拿走《无上经》的另有其人,就在他们之中。”
说着何鸣权以手中的刀点了点后面的众人,被他点到的人皆是扭过头去不敢与他对视。
四方山的大当家何鸣权,据传出身富户,年少时因贪官构陷举家被灭门,只有他一个逃了出来,随后不知所踪,再出现时不知从何习得一身武艺,杀了当年构陷何家的贪官,随后落草为寇。
他手下招揽了一大帮子人,这些年来作恶多端,杀人如麻,连官府都不放在眼里,早成一方独霸。
如今眼见着他竟敢公然带人包围普济寺,连敬王府的名头都压不住他,只怕此人已有犯上谋逆之心。
“何某发过誓,不入佛塔,但既然有人与我作对,就休怪我不敬神佛!”
“哦对了,诸位放心,枉死的冤魂,我必会请寺里的和尚们诵经超度,助各位早登极乐。”
他话中已带上了几分杀意,秋沉鸾顿觉不好,抱着琵琶便往关风词身后避了避,小声问:“你打得过他吗?”
“不知。”
“不知?怎会不知?”
“没打过自然不知。”
秋沉鸾不明白这人为何现在还能这么云淡风轻,只好怀揣着对大佬的信任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藏在他身后。
也因此,她错过了前方的一幕:何鸣权随手扬刀,寒光一闪间,便取了身后一人的性命。
当即有人惊呼出声:“姓何的,那可是滁州太守的独子!”
秋沉鸾闻声便想探出头看看,刚一动作就被关风词按住:“不想死就老实待着别动。”
她很识时务地缩了回去。
不过这动静已经足够她猜到死了人,心头顿时一沉。
随随便便一个人就是太守独子,看来普济寺的水远比她想象得更深。
还有这个山匪,什么山匪才敢如此猖狂,官员之子也说杀就杀。
秋沉鸾意识到,她如今身处的这个朝代并不安稳。
她写的是缠绵悱恻恨海情天的言情小说,对于背景设定只是一笔带过:
先帝南北征战,短短数年便平定诸侯割据的乱象,登基为帝,立发妻秋沉鸾为后。登基不过五年,秋皇后便死于后宫争斗,次年冬月,先帝驾崩,临终前传位于堂弟。
照目前的形式来看,现在应该还是诸侯割据皇权式微的阶段,她那个夫君阿远还不知在何处招兵买马呢。
别的先不说,她得先想法子保住自己的小命。
她脑海中片刻间转过许多念头,这时听得何鸣权冷哼一声:“那又如何?我手上的刀,只求结果,不问性命。”
话音未落,又有一人人头落地,那颗头骨碌碌滚出去好远,秋沉鸾心尖狠狠一颤,更加用力地揪紧了关风词的腰带,死死闭着眼,生怕看见什么血腥场面。
她必须冷静下来,她得习惯——不行她腿真的有点软。
“今日若是何某拿不到《无上经》,在场诸位的安危,何某可就无法保证了。”
他的目光先是扫过躲在关风词身后的秋沉鸾,又环视一圈神态各异的众人,最后缓缓看向佛塔。
“都说佛家慈悲为怀,玄照,这些人都将因你而无辜丧命,你当真能安心待在里面当缩头乌龟?”
佛塔内依旧毫无动静。
不仅何鸣权,连慧缘都皱了皱眉,担忧地看向佛塔。
下一刻,刀锋忽然指向他:“你,去将你们住持请出来。”
慧缘这一刻展现出了一种奇异的冷静,他双手合十,朝何鸣权一礼:“师伯已经再次闭关,任何人不得入佛塔打扰。”
“是么?”何鸣权扯了扯嘴角,脸上的横疤因这个动作显得更加凌厉嗜血。
他偏头说了句什么,不多时,他身后一圆脸汉子便拎着刀走向大树底下,那里只有一个小和尚。
圆脸汉子正欲伸手去抓他,却有一人突然冲了过来,挡在小和尚面前:“住手!何鸣权,你年少时也是远近闻名的才子,读的是圣贤书,沦落为草莽尚且可说是无奈之举,可如今你不仅在佛寺大开杀戒,竟还要对垂髫之年的小僧弥下手!此等恶行与禽兽何异!?”
“还有你等——好好的七尺男儿,专行打家劫舍之恶事,这些年来死在你们手上的冤魂不计其数,此地离中州虽远,可普天之下莫非皇土,你等踩的是大昭的土地,是我大昭的子民,就得守大昭的律法!何况律法之外更有天理,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尔等今日手染幼童鲜血,就不怕来日身首异处,连累父母亲族,遗臭万年!”
他这番话像是憋了许久,如连珠般快语,骂得一气呵成,连那圆脸汉子起初都没反应过来,但骂到后面,圆脸汉子已眼露凶光,握紧了手中刀柄。
眼看他越骂越起劲,一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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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徒脸色都不太好看,唯有何鸣权似乎并不在意,只盯着佛塔的方向,若有所思。
秋沉鸾听这声音有几分熟悉,探出头去看,这次关风词没再拦她。
“嗳,是金腰带——”她眼神顿时亮了几分,这人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想不到骨子里还有几分书生意气,这种时候竟敢挺身而出仗义执言,“真是个可爱的愣头青。”
关风词分了个眼风给她,“你对他印象不错。”
秋沉鸾理所当然地点头,随即忍不住担忧起来,这匪徒杀人不眨眼,蒋惜金如此骂他,只怕难逃一死,还有他身后的慧知。
她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关风词,他顿时心领神会:“想救他们?可以。”
她脸色一喜。
“报酬呢?”
秋沉鸾身无长物,哪有什么可当做报酬交换,搜遍了全身上下,只有玄照大师给的那本曲谱。
关风词别的不说,这身气度一看就是个出身名门的世家公子,想必对音乐也有几分造诣追求……应该?
何况这曲谱如今可是个烫手山芋,别看她方才信誓旦旦,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
所以她没多想,忙不迭地将曲谱塞进了关风词袖子里,面不改色道:“人人争夺的至宝,换两条、哦不,三条人命,你赚大了。”
关风词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摩挲着袖中的粗糙纸页,“是啊,我赚大了。”
他另一只手轻轻点了点腰间竹笛,人群中忽然飞出一道流光。
下一刻,山门之外,异变又起。
何鸣权眉头一皱,下令道:“去看看怎么回事,其余人,看好手上的人质。”
不多时,有匪徒连滚带爬地赶过来慌张回禀:“大当家,整个普济山都被官服的人包围了。”
“临州官府?”
“看着不像。”
人群中骚乱渐起,何鸣权见此重重将刀往地上一沉,扬声道:“诸位莫要高兴得太早,今日我何某要是死在此处,诸位也只能与我陪葬了。”
秋沉鸾听见关风词轻嗤了一声,似乎不屑。
这倒是令她安心了几分,现在她能指望的只有关风词,他越是从容她就越安全。
至于关风词之后会不会杀她——先活过今日再说罢。
那打斗声越来越近,何鸣权已经将带来的大部分山匪都派了出去,但眼看他脸色越发凝重,秋沉鸾猜测情势对他并不乐观。
那可真是太好了!
场中剩下的山匪已经不多,先前欲对慧知下手的圆脸大汉也带着人走了,见何鸣权无暇顾及此处,秋沉鸾朝着慧知招了招手。
慧知拉着蒋惜金的袖子对他说了几句什么,随即蒋惜金抬头朝秋沉鸾看来,满脸带笑,眼中隐有几分骄傲与期待。
像只求夸的大狗。
秋沉鸾轻松几分,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蒋惜金虽然不解其意,但见她笑意盈盈,竟有几分羞涩地别开脸去,又很快转回来看着他,拍了拍慧知。
慧知便猫着身子朝秋沉鸾跑来,被她一把搂住,才瘪着嘴哽咽道:“秋姐姐,吓死我了。”
秋沉鸾耐心安抚着他,而此时山匪越战越退,渐渐退守到佛塔前。
外面的官兵已经冲了进来,为首之人身着黑色盔甲,一派勇武,手中长矛直指何鸣权。
“大胆贼子,竟敢于佛前作乱!”
秋沉鸾重重松了口气。
身为21世纪的大好青年,她听见官府总会下意识代入警察局,天然便多了几分信任。
关风词意味不明地低语了一句,随手一敲她的额头:“别高兴的太早,何鸣权是豺狼,你又怎知来的不是虎豹?”
8. 美人如此
秋沉鸾若有所思,觉得关风词在暗示些什么。
于是在关风词迎上去和对方寒暄时,她一手抱着琵琶一手搂着慧知静悄悄往后退了两步,力求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当然,她很快发现这很没有必要。
因为对方压根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她,满脸热切担忧都是冲着关风词去的,不顾甲胄在身,单膝跪地道:“下官禁军右指挥使卢陵生护卫来迟,请公子恕罪。”
关风词又拿出了那副假惺惺的笑模样,将人扶了起来:“多亏有卢指挥使在,才能令我等免遭贼人毒手,指挥使既是奉圣意而来,之后的事就交由指挥使处置了。”
明明何鸣权仍手握大刀杀气凛然地立在不远处,周遭士兵无人可近其身,但关风词这话却已不将他放在眼中。
也不能这么说,秋沉鸾觉得关风词这个人,估计就从来不把任何人放眼里。
想到此,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目光正从关风词身上收回,却与角落处一人对上。
那人瞧着约莫二十出头,长相虽不及关风词,却也颇为俊朗,是个相貌端正,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青年。
见秋沉鸾看来,还朝她温和一笑。
秋沉鸾也点了点头以示回应,并未放在心上。
随着官兵的到来,剩下不多的山匪也很快被捉拿,只剩下一个何鸣权。
卢陵生很快跟何鸣权战至一处,能被他称为“虎豹”之人,果然有两把刷子。
秋沉鸾尽量让自己忽视周遭的残肢断臂,紧紧蒙着慧知的眼睛,强迫自己去看。
那只手却忽然被握住,她低头看着小和尚光秃秃的头顶:“怎么了?”
“秋施主,我见过死人的,我爹娘都死在我面前……而且我已经七岁了,不会再害怕了。”
慧知稚嫩的声音里有一种习以为常的平静。
秋沉鸾心间顿时涌起一阵复杂情绪,一时间哑然失声。
看来是她太天真了,竟连一个孩子都不如。
但她的手依然不肯放下。
关爱老弱病残,是每一个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有基本道德观念的人都谨记的准则。
“就算你见过死亡,但这样的事,对一个孩子来说,还是太残忍了,这本不是你该承受的,至少现在,我可以保护你。”
慧知抬头看她,眼中有些茫然不解:“可是师兄说,有时候杀人,是为了保护自己。”
这座寺庙到底都教些什么东西?
秋沉鸾再度被迫接受这种特殊的教育方式。
她无法否认,在这个世界,真善美那一套或许行不通。
可是她沉默片刻后,还是道:“慧知,为了自保而杀人,那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是在有选择的情况下,不要轻视他人的生命,每个人的命都是很珍贵的,你要有自己的底线,永远不要沦为眼里只有杀戮的刀。”
她说这话时下意识放轻了语气,关风词回头,隔着些距离仍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她身后是高高的佛塔,前方是遍地尸堆。
正午的阳光当空洒下,在佛塔与尸堆间划出一道分明的界线。
关风词与众人都在界线这头,每个人都习惯了这样的杀戮与死亡,脸上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漠然。
只有她,如此天真。
如此——愚蠢可笑。
倒是比这普济寺的和尚更像个修行之人。
他不以为然。
一柄长刀忽然朝着秋沉鸾的方向飞去,她专心和慧知说着话并未察觉。
眼看长刀要飞过那道交界处,顷刻间便能取她性命。
关风词忽然震袖一扬,刀在半空中转了个方向,砸落在不远处。
目睹了全程的韩重光脸上神色十分精彩,这也是关四哥计划中的一环?
他拉着魏连朝低声议论起来。
听到动静的秋沉鸾茫然抬头,被惊起的灰尘扑了一脸。
呔!谁乱扔刀!
这一会儿功夫,那边的缠斗已经分出胜负,何鸣权以刀撑地,站得笔直,虎口处与胸前却都在流血。
而他对面的卢陵生毫发无伤。
“何鸣权,你多年来为祸一方,屡屡与官府作对,藐视朝廷,你之罪责早该万死,今日本官奉天子令征讨逆贼,今日定要你伏诛于此!”
何鸣权直到此刻,面上神情依旧很镇定,他看了眼脚下的缓缓汇聚的那摊血,慨然一笑。
“不愧是天子亲信,中州柱石,论功夫,何某果然远不如卢指挥使。罢了,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鲤,是我何某生不逢时,我认栽。不过我的命,我自己取,就不劳烦你动手了。”
说话间,他已扬起长刀横于颈间,动手前却忽然看向秋沉鸾:“今日得闻姑娘一曲,何某幸甚,只是姑娘怀璧其罪,焉能看清周遭——是人是鬼?”
“哈哈哈哈哈……”伴随着一阵大笑,何鸣权猛地用力,随即重重倒地,没了气息。
好巧不巧,他倒下的方向正朝着秋沉鸾,双眼未闭,脸上甚至还带着诡异的笑。
秋沉鸾狠狠打了个寒颤,立马别过头去,猛咽了一下口水。
这人是生怕她不被注意到是吧?死了还想拉她垫背。
那没事了,琴谱她都给出去了。
保险起见,秋沉鸾拍了拍慧知示意他等在原地,自个儿捂着心口朝关风词跑去。
“关郎——”
关风词突然被扑了个满怀,一时怔愣。
“方才真是吓死我了,他说那话是什么意思啊?难道、难道还有人怀疑是我拿了《无上经》,要害我不成?莫说我没有什么《无上经》,就连那琴谱,我都交由你替我保管了,若当真有心怀不轨之徒,只怕会找上你,你可一定要小心啊。”
她躲在关风词怀里,以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对他殷殷嘱咐。
关风词怎么想她不知道,反正她现在有点犯恶心。
一只略带温度的手掌在她背后拍了两下,见他既未推开自己,也没有一掌拍死她,秋沉鸾松了口气,随后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鸾鸾放心,要是真有什么不长眼的人,我自当替你料理。”
卢陵生缓缓眯起眼看着这一幕,他身旁不知何时出现的岳千杉揣着手道:“稀奇吧,来普济寺走了一遭,这位爷就多了个红颜知己。”
“我的职责是配合公子取到《无上经》,至于公子的私事,你我都无权过问。”
岳千杉冷哼一声:“陛下的意思你难道不懂?这件事,可没这么容易结束。”
“当然没结束,毕竟《无上经》还未找到。”卢陵生对上岳千杉那张阴沉的脸也毫无惧色,“至于陛下给了你什么任务,我也不想知道。”
卢陵生带来的官兵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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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理现场,满地的尸首被拖走,留下的血迹也有人打扫。
一场屠杀危机就这样被迅速化解。
但秋沉鸾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若说之前看见关风词杀人时,她还能安慰自己都是纸片人,那现在面前这些逐渐冰冷的尸身和满地的鲜血都无一不在清楚地昭示着: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道德与律法存在感稀薄,身边的每个人都可能杀人,也可能被杀。
人命如草芥微尘,为了一个所谓的宝藏,就能轻易葬送这么多人的性命。
而她,要在一个这样的世界里,活下去。
她下意识抓紧了关风词的手,没发觉因为太过用力,指甲都已经陷进他的肉里。
关风词抿唇看她,正要说些什么,忽然注意到她的神情,仿佛是在难过。
难过?
为那些山匪?还是被山匪所杀的人?亦或是为了自己不知何去何从的命运?
他本想说妇人之仁是最无用之物,但目光触及她的脸,那些话却忽然不想再出口。
罢了,不过是个姑娘。
关风词反手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足够令她安心,但又不至于让她觉得疼。
片刻后,秋沉鸾镇定下来,才发觉自己的手被他紧抓着。
她莫名有些不自在,挣扎了一下,关风词顺势松开。
这时,有一人朝他们走来。
这是个双十年华的女子,容颜清冷似雪,身姿纤细,颇有弱柳扶风之态。
但她身上的衣裙却十分华贵,绣着繁复花纹的裙摆在她脚下铺开,宛如簇拥,不仅丝毫不显累赘,反而因她过于出众的容颜而极易被人忽视。
冰冷与华丽交织在一起,令她身上更多了一股独特的气质。
哇喔,好一个大美人!
对方身上那条流光溢彩的长裙,令秋沉鸾想起了原身留在禅房的衣裳——
同样的华丽、同样的色彩缤纷。
难不成这就是当今的流行风格?
天知道她多不容易才扒拉到几条稍微没那么高调的裙子。
要是原身在这儿,说不定会跟这位姑娘很谈得来。
此等美人,该不会是冲着关风词来的吧?
那她是不是该让个位?
下一刻,便听得美人开口了:“我看这位姑娘似乎身体有些不适,可需要我陪你去歇息片刻?”
关风词侧目看来,秋沉鸾诡异地领悟了他的意思,摇头婉拒道:“多谢姑娘,我已经好多了,有关郎在我身边,我才能安心些。”
对不起了美人,我现在只能当个恋爱脑。
谁知道你是不是来要我命的呢?
还是关风词身边比较安全。
美人听完有些诧异,她瞥了眼关风词,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幽幽叹了口气:“好吧,若你需要,可以再来找我,我正愁无人作伴,姑娘来与我论论乐理也是极好的。”
见秋沉鸾应下,她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就是回头时看来的目光十分古怪。
秋沉鸾琢磨半晌,怎么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还没等她深想,不知何时入塔的慧缘忽然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指着身后佛塔,神色惊慌;
“不好了,师伯、师伯遇害了!”
刹那间,一众目光或明或暗再度投向秋沉鸾。
秋沉鸾:“……”
9. 惊世宝藏
玄照大师死了。
最后一个见过玄照大师的秋沉鸾理所当然地成了第一怀疑对象。
已至午时,秋沉鸾摸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深觉今日不该出门,不该来凑这个热闹。
现在好了,都热闹成一锅粥了。
从生死威胁中缓过来的众人此时齐齐调转枪口对准了秋沉鸾。
“此女说什么琵琶曲谱企图混淆视听,定然是她方才入塔时盗取《无上经》为玄照大师所阻,才对其痛下杀手。”
“不错,只怕她能见到玄照大师,也是使了什么诡计,否则为何大师独独选中她?”
“可她先前的话也有些道理……”
“你懂什么?!她既然有心抢夺《无上经》,早早做了些准备也不足为奇。”
“敬王府声名在外,关公子可不要被别有用心之人蒙蔽。”
人群中的讨伐声越来越大,秋沉鸾却有种荒谬的恍惚感。
那些讨伐声渐渐与另外一些声音重合。
仿佛在什么时候,她也曾这样站在人群之外,被指点怀疑,听着他们空口白话替她定罪。
议论声越来越大,秋沉鸾脑海中杂乱的片段越来越多。
就在她快要忍不住抱头撞柱时,手臂忽然被人紧紧握住。
是关风词。
他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你打算以死来证明你的清白?”
当然不是!
但秋沉鸾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
她只是用力地揪住了他的衣袖,冰凉的流云缎,像浮浮沉沉的记忆里,突兀多出的一段浮木。
关风词眯起眼看了她一会儿,随即伸手按住了她头上某个穴位。
耳边声音浪潮般远去,她忽然闻到他身上的冰凉香气,仿佛能驱散心头阴霾,下意识凑得更近,丝毫没察觉这个姿势在旁人看来像是依偎在他的怀里。
卢陵生眸光一闪,挥了挥手,方才清理现场的官兵立马将众人团团围住。
“逆贼业已伏诛,本官既然在此,定会将玄照大师之死查个水落石出,给诸位一个交代,在此之前,无凭无证的话,还是吞回去为好。”
卢陵生长矛之上血犹未干,他声如洪钟,压下了所有质疑。
但质疑并不会因此消失。
秋沉鸾从那些似真似幻的画面中清醒过来,顺手推开关风词,转身面朝众人,扬声道:“我愿配合卢指挥使查明真相,揪出真凶前绝不离开寺庙半步。”
今日之事恐怕无法善了,她不能坐等旁人定罪。
“不过——公平起见,在场的人,也一个都不能走,我见诸位方才义愤填膺,为玄照大师不平,想必都很乐意配合。”
她学着关风词的模样气定神闲地说完,随后看向卢陵生,“卢指挥使以为呢?”
卢陵生果然附和:“姑娘言之有理,玄照大师德高望重,突然暴毙定有隐情,为了诸位的清白,还请暂留寺中,若有不从者,休怪本官无情。”
佛塔前卢陵生那一番话算是暂且稳住了场面,官兵们并不限制众人在寺内走动,只是不许下山。
秋沉鸾本想先入塔看看,却被关风词拉走:“饿了,先吃饭。”
他这么一说,秋沉鸾才想起自己腹中空空。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她再不吃饭估计就得饿晕过去了。
这顿饭是在关风词院中吃的。
是的,秋沉鸾今天才知道,那边禅房都快住不下了,这厮居然独享一个小院。
本想借着吃饭的时候打听打听消息,却被关风词一句“食不言”堵了回去。
她莫名觉得他似乎是在生气。
也不知谁惹了他,反正跟她没关系。
秋沉鸾快速扒完了饭,晃悠到另一边,找上了正在和美人搭话的韩重光。
原本有些不耐烦正要离去的美人脚步一顿,若无其事地拂了拂衣裙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那个——打扰一下?”
她运气不错,遇上两个热心肠,满肚子疑惑很快便得到了答案。
敬王其人,年少时便以勇武著称,是皇室子弟中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征战沙场多年,曾立下赫赫战功。只可惜因一身伤病,不得不早早隐退,如今年纪渐长,更是常年缠绵病榻。
尽管如此,敬王府仍得朝野敬重,地位特殊,哪怕如今的大燕四分五裂,敬王府的名头依然不容小觑。
关风词正是敬王独子。
所以何鸣权和卢陵生都对其格外客气。
但听这位看上去冷淡的热心美人——花垂衣的语气,其中应当还有些别的缘故。
当着韩重光的面,她不好再问下去,又转而问起《无上经》。
传闻数百年前的一个古族中有秘宝星轨图,星轨图上藏着一个有关绝世宝藏的秘密,得之便可得天下。
古族因此被灭,星轨图就此下落不明。
数月前,有消息说星轨图当年被古族族长赠与了一个游僧,游僧将它藏进了自己多年心血编纂而成的《无上经》中,而这本《无上经》,如今在普济寺玄照大师手里。
这消息不知从何传出,短短时间便人尽皆知。
秋沉鸾对于宝藏的说法持怀疑态度,根据她遍览小说的经验,这种东西多半都只是个噱头。
不过耐不住古人就信这个。
正好普济寺对外宣称,闭关许久的玄照大师会在今日择一有缘人相见。
中州皇室、藩镇诸侯,乃至一方山匪,人人都想分一杯羹,也就有了普济寺今日的热闹。
“所以,你也是为宝藏而来?”
秋沉鸾与关风词走进佛塔,卢陵生极有眼色地落后几步,贴心为二人留出说话的空间。
“是又如何?”关风词眼风一瞥卢陵生看似恭敬的姿态,一笑,“秋姑娘利用起我来倒是很顺手。”
秋沉鸾正有求于他,假装听不出他话中嘲讽,眨了眨眼无辜道:“不是关郎亲口说要护我周全么?宝藏都给你了,那你——借我用用不过分吧?”
“我可没拿到什么宝藏,一本琴谱罢了,这不是秋姑娘亲口所言?”
秋沉鸾腹诽:要不是怀疑琴谱里藏着宝藏,你何必答应我的条件?
她仰头笑得眉眼弯弯,“不过关公子的面子可真大,我这个最大的嫌犯不仅没被看管起来,还能来案发现场。”
“你的话正中卢陵生下怀,他自然巴不得你我能查出真相。”
秋沉鸾觉得卢陵生可能主要是指望关风词,她就是个顺带的。
她若有所思,“所以就算我不提,他今日也不会放人离开,玄照大师究竟为谁所杀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无上经》的下落,我说的对吗?”
关风词已经走上了最后一个台阶,此刻突然回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错,《无上经》下落不明,杀了玄照的凶手极有可能就是拿走《无上经》的人,他当然不会放过。顺便提醒你一句,卢陵生就算已经派兵将普济山包围,外面那些人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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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的,也多得是办法。”
“你的时间不多了,祸水东引这一招可不管用,要是迟迟查不出那个人,你依旧是众矢之的。”
秋沉鸾脑海中警铃大作。
是啊,卢陵生是朝廷的人,关风词也是,若那本曲谱里当真藏着《无上经》,那他们想要的东西已经到手,根本没必要将人都困在普济寺。
要是抓不出凶手,旁人必然认定《无上经》在她手里。
她拉住关风词的衣襟,试图确认:“那本曲谱究竟是不是《无上经》?”
眼看卢陵生的身影出现在拐角处,随时有可能上来,关风词慢条斯理地扯开她的手,倾身附在她耳边:“傻姑娘,这根本不重要。”
秋沉鸾不明白。
但关风词没有再解释的意思。
他稍一用力将人往上一拉,带入怀中,抚摸着她锦缎似的长发:“放心,我相信你绝不可能杀人,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
卢陵生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
消息应当明日一早就会摆在皇帝的案头。
此女倒是有些用处,不杀也罢。
关风词愉悦一笑,放开秋沉鸾:“不是想知道凶手是谁吗?走罢。”
入内后秋沉鸾一眼便看见了背对她的玄照尸身,仍保持着她先前离开时的模样,仿佛从未动过。
这不对劲。
秋沉鸾不懂仵作,只能尽量仔细地围着玄照寻找疑点。
玄照身上并无伤口,只有唇角流出的血,已经干涸。
“难道是中毒?”
关风词站在不远处,闻言才走近打量:“你怎么知道?”
“我随口猜的……真是中毒?”秋沉鸾诧异,从她离开佛塔到玄照被发现身亡,顶多不过一个时辰。
这期间所有人都在佛塔前,究竟什么人能在众目睽睽下进入佛塔给玄照下毒又不被发现?
“慧缘是第一个发现玄照出事的,你就不怀疑他?”
秋沉鸾没好气地假笑一声:“我还没那么傻,慧缘摆明了是你的人,不可能是他下毒。”
关风词不意外她能看出这一点,又问:“为何不可能?说不定是我指使慧缘,趁着何鸣权与卢陵生交手时,去逼问《无上经》下落。”
秋沉鸾正走到佛龛前,先前并未注意,佛龛后竟还有一个小窗。
她推开窗往下看了看,并不算高。
听到关风词的话,她从佛龛后绕出来道:“慧缘既然是你的人,你要是真想强逼,一早便可动手,不用等到今日,按理说普济寺不过是个寺庙,令天下侧目的宝藏就藏在此,可消息传出后竟一直无人上门强抢,反而都老老实实等到今日玄照大师选什么有缘人,这说明一定有某个原因,让你们不得不妥协。”
“如果杀了玄照大师就能得到《无上经》,那他恐怕根本活不到今日,所以我觉得,凶手毒杀玄照大师,根本不是为了《无上经》,而是另有缘由。”
“更何况——”她举起手中的东西扬了扬,“我找到证据了。”
从佛塔出来,秋沉鸾就急不可耐地回了禅房,她总觉得这一上午折腾下来,自己身上都沾了血腥味,迫切地需要洗个澡。
关风词将人送到门口,转身便遇上等在院外的韩重光。
“四哥,你让我查的事有结果了。”
韩重光说罢递上一张写得满满当当的信纸,上面记载着某个人的生平。
宜川秋氏。
秋沉鸾。
10. 旧日知交
温热的水没过头顶,荡开乌黑的发,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许久后,她才从浴桶中出来,将还在滴水的长发随手用栉巾一拢,在铜镜前坐下。
镜中人有一张苍白而明丽的脸,双肩削瘦,面无表情时显出一种远离人群的孤峭。
她看着这张与她本人八成像的脸,突然松懈下来,扯着唇角笑了笑,那股子孤峭淡去,瞬间变得柔和。
“谢晚愉,你真厉害。”
“秋沉鸾,你真厉害!”
今天目睹那么多死人,甚至还近距离观察了玄照大师的尸身,她以为自己会吐个昏天黑地,或者躲进被子里哭一场。
但仅仅泡了个热水澡的功夫,她的心绪就已经变得如此平静。
这很好,她既然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就该收起无用的软弱。
她可以做得更好。
好歹,她也是这个世界的造物主,怎么可能轻易被打倒?
木门忽然被敲响,沉重的三下咚咚咚。
秋沉鸾起身开门,是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花垂衣换了身淡粉色的长裙,云髻松挽,眉目含情,更显得我见犹怜。
她拎着个木盒,看向秋沉鸾的肩:“先前见姑娘有些擦伤,恐怕不便自己上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忙。”
秋沉鸾怔了怔。
见她没说话,花垂衣落寞地垂了垂眸:“我这个人六亲缘浅,没什么朋友,今日一见秋姑娘便觉得格外亲近,才冒昧上门,若是打扰了姑娘,我这就离去。”
秋沉鸾适才沐浴时并未发现自己有何处受伤,真要擦伤了也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但面前之人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她实在无法硬着心肠拒绝。
何况……她对花垂衣似乎也有一种打心底的亲近感。
所以稍稍犹豫后,她就将人请进了屋。
“垂衣姑娘,你……”秋沉鸾刚起了个头,花垂衣忽然靠近捂住她的嘴,满眼警惕地看向外面,口中却温柔道:“秋姑娘,将衣裳脱下来吧,我才好为你上药。”
秋沉鸾惊恐地看着方才还柔柔弱弱的花垂衣瞬间变脸,万分震惊。
不是、又一个演技派?
关风词是这样,花垂衣也是这样。
耳边响起一道极轻的声音:“有人在监视你,是个高手。”
等等,这声音——不就是先前那个暗中威胁她的人吗?
不让她交出曲谱,还说什么会保她平安无事。
她一直以为那个人是关风词,原来是花垂衣?!
片刻后,花垂衣才终于放开她,朝她点了点头:“人走了。”
她这时脸上已全然不见先前的娇怯,拉着秋沉鸾的衣袖上下打量起来。
“你没事吧?怎么不说话?”
秋沉鸾觉得古怪,一时拿不准她的目的,便只摇摇头,低声道:“没事。”
花垂衣:“你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消息,我实在放心不下才来的,这一趟果真凶险,一开始你就不该一个人来的。”
等等、她认识原主?
听这语气好像还是一伙的?!
秋沉鸾内心警报拉到了十级,要是让花垂衣发现她不是真正的“秋沉鸾”,而是个占据她身体的孤魂野鬼,说不定会找十个八个的和尚道士来做法收了她。
不行不行,她还不想魂飞魄散。
下一刻,她眨了眨眼,一脸茫然道:“不好意思,我前些日子摔坏了脑子,记忆全失,你说的话——我有点听不懂。”
说话时,她还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尽量拉开二人间的距离。
虽然她知道失忆很扯,但她实在没有更好的借口了。
先应付过去再说。
花垂衣显然被她的话惊住,呆呆地看着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片刻后,那双明眸中竟忽然流下泪来,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越落越多,眼眶顿时一片通红。
“不是、你别哭啊……失忆总比丢了命好吧。”
不对,原主的确已经没命了。
秋沉鸾一时间手忙脚乱,从怀里翻出张手帕来替她擦脸。
花垂衣猛地握住她的手腕,追问:“所以你连我也不记得了吗?”
之前听说寺中住着的那位秋姑娘前些日子出了意外失忆了,花垂衣只当这也是她计划中的一环,原来竟然是真的。
她攥着她的手腕举到眼前,“这张手帕还是我绣的,我第一次绣花,绣得那么丑,只有你说好看,还非要我送给你……”
“我自幼流落街头,是你把我带回家,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
“你右臂上的那道疤,还是为了救我所受——”
她语气忍不住激动起来,但秋沉鸾看她的眼神依旧只有陌生。
花垂衣颓然地放下手。
“对不起,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听出她语气中深深的愧疚,秋沉鸾也不好受起来。
许是这具身体的潜意识在作祟,见花垂衣哭成泪人,她心中亦是一阵阵泛酸。
只是失忆她就哭成这样,要是她知道那个和她一起长大的秋沉鸾已经不在了——
她忽然抱住花垂衣,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这些日子我像个聋子和瞎子,一无所知,也不知究竟该何去何从,但是幸好你来了,你可以一件件说给我听。”
她心中默默向原主道歉。
对不起,暂时借用了你的身体,我只想平安活下去,找到回家的办法。
你要是有未完成的心愿,就托梦告诉我吧,我一定尽力为你完成。
若是有放不下的朋友、亲人,我也一定会尽力照顾。
希望你早登极乐,来世,能投个好人家。
刚在心里絮叨几句,花垂衣似乎想起什么,突然问道:“对了,你怎么会和关风词扯上关系?”
“——说来话长。”
秋沉鸾大致说了说二人间的纠葛,不知花垂衣听完都脑补了些什么,反正眼睛又红了,一脸杀气腾腾。
“敬王府又如何,我们秋氏也不是吃素的,他要是再敢对你动手动脚,我必定一剑杀了他!”
秋沉鸾心中一暖,有些羡慕原身有这样的好友。
她是个十足的宅女,大学毕业后就成了全职写手,从前的朋友们也都渐行渐远不再联系。
也不知道她现代的身体怎么样了,要是真死了,估计葬礼都凑不齐一桌。
二人又说了许久的话,大多是花垂衣说,秋沉鸾听。
一直到夜幕降临,在她的再三催促下,花垂衣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刚走片刻,门又被敲响。
秋沉鸾只当是花垂衣又回来了,无奈地开门:“已经很晚了,你要是再待下去别人——”
关风词抱着臂,好整以暇地问:“别人怎么了?”
怎么是他?
“天色已晚,关公子可有要事?”
关风词假装看不出她的谢客之意,颔首道,“是有件要紧事,去我院里坐坐?”
“来都来了,进来说吧。”秋沉鸾说着就让开身示意对方进门,关风词却皱了皱眉,不动。
“女子内室,怎可轻易让男子入内?”
秋沉鸾莫名其妙。
他之前又不是没进过,怎么还突然讲究起来了?
今天已经够累了,她实在不想再出门。
但关风词格外坚持,秋沉鸾纠结片刻,无奈妥协,随他出了门。
小院的门开着,原本在院中的魏连朝和韩重光见二人并肩走进来,一个满不自在,一个挤眉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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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风词瞥了一眼,开口赶人:“寺中所有人的身份都查清了?中州的消息为何迟迟未至?”
魏连朝:“都已整理成册。”说着就要伸手从怀中掏出一物,被韩重光眼疾手快地按回去,抢先道:“还没还没,我们这就去。”
说完朝二人眨眨眼,拉着一脸迟疑的魏连朝走了。
“坐。”
秋沉鸾本被韩重光的举动弄得有些不自在,但见关风词一派坦然,那点子不自在顿时没了。
“说说玄照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今日午后,二人一同探查佛塔时,发现玄照是中毒身亡,而后秋沉鸾在佛龛之后找到了一封信。
玄照事先写下的遗书。
遗书中说了一堆玄之又玄的废话,总结下来其实就一个意思:玄照早已预测到自己大限将至,会于今日坐化,将住持之位传给了自己的师弟,也就是慧缘的师父玄净。
所谓的宝藏传言是空穴来风,劝众人不要深陷虚妄传言,尽早离去,还普济寺一个安宁。
关风词让人验了玄照尸身,玄照身亡的时间大概在秋沉鸾出佛塔后的一刻钟左右。
在层层包围的情况下,短短一刻钟内,若说有人潜入佛塔,毒死玄照,的确不太可能。
所谓的大限将至,更像是玄照服毒自尽。
但信中所说的另一件事却引起了秋沉鸾的注意。
玄照在信中提及自己生平济世救人,一心向佛,但却因早年间的一桩旧事郁结多年,日日诵经忏悔仍愧怍难当。未曾想多年之后竟还有再见故人的一日,只是心结虽解,罪孽难消,将以此身向故人赔罪。
信中寥寥几笔,像是不经意写下。
但秋沉鸾琢磨许久,总觉得这件事或许才是玄照大师之死的真正缘由。
他或许的确是自己服毒而亡,但那个让他这么做的人,一定还在寺中。
秋沉鸾说着自己的猜测:“玄照大师刻意在信中提及宝藏一事只是流言,可流言并非今日才出现,若真不想让普济寺牵扯其中,大可一早澄清。可他之前明明一直置若罔闻,如今却在遗书中提及宝藏之事,倒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你觉得他是为了保护那个所谓故人?”
关风词为她沏了盏热茶,秋沉鸾思索着,下意识端起就要喝,却突然被一把抢过,重重放回了桌上:“这么烫的水,你是打算给自己上刑?”
被他这么一说,她才觉得指尖针刺一般的疼,顿时缩手,有几分理亏地笑笑:“没留神,多谢多谢。”
关风词眼中有几分薄怒,见她这般嬉皮笑脸,倒是不好再发作。
他很快收敛起情绪,声音比方才冷淡不少。
“玄照中毒一事并未传出,我会让卢陵生对外宣称他是坐化,但那个人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这个时候现身,必然和《无上经》有关,《无上经》下落不明,他迟早会自己跳出来。”
说完了正事,秋沉鸾正要告辞,关风词已经站起来:“走罢,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这也没多远——”
他冷笑一声:“寺中打你主意的人可不少,这月黑风高的,若是悄无声息地少了一个人,也不会被察觉,秋姑娘说是么?”
“……”
这人怎么阴阳怪气的。
她熟练假笑:“有劳关公子。”
一出那小院,秋沉鸾便打了个哆嗦。
夜里风还挺大。
肩上蓦然一沉,一件暗蓝色的披风无声无息地落到她身上,挡去了飒飒夜风。
“在想什么?”
她在想关风词的身份。
“明明是敬王独子,为何迟迟没有受封世子?”
等等,她不是只在心里想想吗?怎么真说出来了?
这张死嘴,能不能撤回啊。
11. 访客如云
关风词只沉默了片刻便勾唇笑道:“秋姑娘对我的事很感兴趣?”
“不不不、不感兴趣。”
“嗯?”
她仿佛从这个拉长的音调里听出某种不悦,试探着改口:
“……有点感兴趣?”
关风词扭头盯着她,也不说话,看得秋沉鸾心里发毛。
她避开他的眼神,暗骂了几句神经病。
见她这副敢怒不敢言的窝囊模样,关风词忽然朗笑出声,连带着手中灯笼里的烛火也一下下跳跃。
“既然鸾鸾想知道,我自当悉数告知。”
秋沉鸾这才反应过来,敢情这人是在拿她取乐?
但她心中又确实很好奇,尤其是先前听花垂衣说了些王府旧闻,就对他更好奇了。
“无非是做老子的看我这个做儿子的不顺眼,正好,我也是,一个世子名头,不要也罢。”
他语气平平,仿佛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但秋沉鸾已经脑补了一场高门斗争大戏,果然是言情文配置,活脱脱一个美强惨啊。
她正感叹着,火光骤近,伴随着他探究的目光:“怎么,同情我?”
昏黄的烛光照得他眉目更加深邃,秋沉鸾忽然发现,他眉尾处有一道小小的疤痕,像是陈年印记。
她鬼迷心窍一般伸出手,但在指尖快要触及对方脸庞时他却突然拉开距离,率先转身朝前走去。
“看路,别把自己摔了,我还得找人来抬你。”
秋沉鸾茫然,这祖宗也太阴晴不定了。
还好她现在不用指望着他保命,否则迟早被他搞疯。
接下来一段路,二人谁都没再说话,走到禅房门口,她正要推门进屋,关风词却突然开口:“你与那个花垂衣很相熟?”
秋沉鸾装傻:“今日初见,怎么了?”
“她在你屋中待了整整一下午,上药需要这么久?”
果然是他派人监视她!
秋沉鸾不知道他在怀疑些什么,但花垂衣说过,她向来在暗处行事,在外另有身份,外人绝查不到她们之间的关系。
她相信花垂衣。
“我这样一个记忆全失的人,没有家人朋友,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好不容易遇到垂衣这样温柔心善的美人,当然愿意和她待在一起。”
她面上一派怅然若失,微微侧头,像是神伤不已。
不知为何,关风词突然失语,秋沉鸾仿佛觉得他看她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怜悯。
不是吧?他吃这一套?
该不会是对弱者的同情?
“若是想寻人作陪,大可来找我、我们,反正如今一时半会走不了,重光与连朝正愁无事可做。”
这是想把她放到眼皮子底下监视?
秋沉鸾当然不愿意,“……我看他俩好像还挺忙的。”
“那就来寻我。”这话一说,后面的话也变得好出口,“你的琴谱既然给了我,我自然要对你负责,以后少跟那些来历不明的人交往过密,警醒着些,别哪天丢了小命。”
秋沉鸾不知怎的有些想笑,忙垂下头以免让他发觉,嘴上应道:“知道了。”
倒是乖觉。
夜里风大,秋沉鸾将披风取下来还给他,关风词却不肯接。
“脏了,洗干净再给我。”
秋沉鸾拎起来看了看,他个头太高,披风披在她身上长了一截,回来的路上沾了些灰尘杂草。
行吧。
她摆摆手,抱着披风进了门。
关风词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沉沉。
宜川秋氏的小姐,千里迢迢来此为亡父祈福,身边居然只有一个丫鬟,还敢带着丫鬟乱走,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想到一开始她倒在路边的凄惨模样,关风词心中有了猜测。
就她那性子,连死人都怕,能得罪什么仇家?
必然是自家人动的手。
离家这么久,也不见有人来寻,连封信都没有,足见传言为真,秋家对她并不重视。
如今还失了记忆,就算回了宜川,怕也只能沦为家族弃子。
黑暗中传来隐晦打量的视线,关风词在原地又站了片刻,心头莫名有些不悦,决定再派个人来看着她。
听到他又派了个暗卫去秋沉鸾身边,韩重光面色古怪,有心调侃两句,但关风词没给他这个机会,吩咐完就进了屋。
魏连朝见他笑得诡异,皱眉问:“你笑什么?”
韩重光凑过来拍了拍他的,“我说连朝啊,你平日里也别光顾着练武,眼力见也得练练。我问你,四哥之前说要如何处置秋姑娘?”
“一旦碍事杀了就是。”
“没错!那说的是一个信誓旦旦,‘死人要什么名声?’好一个冷酷无情的关四哥,可你再看今晚他去找秋姑娘,有事说完就是,偏偏要将人领回来,还得坐院子里说,院门大敞,这说明什么?”
魏连朝似有所悟:“关四哥决定放她一马?”
“岂止啊,”韩重光笑眯了眼,手中折扇一敲,断言道:“都开始顾及人家姑娘的名声了,就算没动心,我看也不远了。”
“你瞧瞧,这还把贴身暗卫派出去了,上次他在后山遭遇刺杀,我好说歹说才劝他调了几个暗卫来护他周全,他可倒好,一转眼派出去两个。”
魏连朝:“我看是你成天往那位姓花的姑娘面前凑,所以看谁都跟你似的。”
“我可不一样,我对垂衣姑娘那是一见倾心真情流露,绝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哎你别走啊,你听我跟你说……”
——
另一边。
关风词万万想不到,他口中来历不明的人,正在秋沉鸾房中。
一进门秋沉鸾就发觉床帐边藏了个人,她心中一紧下意识要叫关风词,对方这才探出脸来。
是花垂衣。
她指了指秋沉鸾手中灯笼,没有走近,显然是怕身形映在窗子上被人发觉。
秋沉鸾吹灭了灯笼,搁在桌上,朝她走过去。
“阿鸾,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没有,只是说了说玄照大师的事。”顺便让我离你远一点。
秋沉鸾任由花垂衣检查了一遍,二人才在床榻边坐下。
“大半夜的,你怎么来了?”
她只是顺口一问,花垂衣却不太高兴的样子,抢过她怀中的披风扔去一边,颇有些不是滋味。
“你方才还和那个姓关的有说有笑,怎么到我这儿就不一样了,你这么不想见到我?”
秋沉鸾一愣,她那也能叫有说有笑吗?
分明是你来我往的试探交锋啊!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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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见到我心安了不少,你不知道,关风词那人,一句话里藏着八百个心眼,刚刚还问起你,把我吓一跳。对了,他不会又发现你在我房里吧?”
问完这话她才觉得有些怪怪的,怎么搞得像是她背着关风词私会?
花垂衣没想这么多,闻言摇头,眼中有得意之色:“放心好了,整个普济寺、不、整个天下,只要我想隐藏行迹,就没人发现得了。”
也就是阿鸾现在想不起来了,她在江湖上可是赫赫威名,不过她素来遮掩容貌,没人知道,天下最快的一柄剑,握剑之人是宜川秋氏的一个丫鬟。
秋沉鸾看她的目光越发惊奇,她忍不住捏了捏花垂衣的手臂,居然摸到了肌肉。
哇,所以外表柔弱得跟林妹妹似的花垂衣,是个武林高手?
这也太帅了!!
“阿鸾……怎么了?我手上有何不对?”
“没有,我就是有点羡慕。”
花垂衣见她双眼放光,有些疑惑,不过她此刻更关心另一件事,“你先老实告诉我,你对关风词,不会真的动心了吧?”
秋沉鸾的星星眼顿时被这句话浇灭,顿时弹了起来:“你说什么呢?他可是第一次见面就拿剑指着我脖子,差点要了我命的人,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那就好。”花垂衣松了口气,认真提醒道,“阿鸾,你当初为了追查老爷的死,才执意瞒着夫人蹚这趟浑水,别为了不相干的人丢了自己的心,我也不是说你不能喜欢上别人……我只是怕你将来恢复记忆会后悔。”
“老爷……我爹?”
秋沉鸾想起慧缘带她去看的那块长生牌位。
宜川离普济山远隔千里,她本以为原身也是为了《无上经》而来,看来不是。
她正想追问,花垂衣却忽然眉目一凛,细声道:“有人来了。”
果然,不多时,她的房门再度被敲响。
秋沉鸾示意花垂衣先藏起来,自己去开门。
门外立着个俏生生的小丫头,见了她便笑道:“秋姐姐,幸好你还没歇下。”
这是和她同样暂住禅院的乐歌。
乐歌原本是山下猎户家的姑娘,前些日子她爹从山崖上摔了下去,幸好被寺中僧人过路遇见,送了回去。
但乐歌家贫,没钱请大夫,慧缘得知此事便主动上门为她爹看伤,连药也是寺中送的。
可她爹的伤势始终不见好转,听闻玄照大师快要出关,乐歌就来就求了慧缘让她留下,万一能被选中,她爹的伤就有救了。
慧缘经不住她苦苦哀求,便同意她留下,让她住在了秋沉鸾隔壁。
结果现在也跟她一样,困在寺中走不成了。
“不过你怎么不点灯呀?黑漆漆的,我差点以为你睡了呢,要不是听到屋里有动静,还不敢过来敲门。”
她说着便朝屋内看去,秋沉鸾下意识侧了侧身子,挡住她的视线。
“本来已经睡了,但是不知怎地有些难以入眠,想着索性起来坐一会儿。”
乐歌闻言冲她举了举手中的竹篮。
“那正巧,我这几日在跟寺中的小师父学制香的手艺,今日制得些安眠的香,就说送来给你试试。”
说着,她也不客气,就要往秋沉鸾房中走。
“我帮你点上,保管你今晚睡个好觉。”
12. 晚来风急
秋沉鸾笑着道谢,身子一动不动挡在门前:“不必劳烦了,给我就行,天色已晚,你也快回去歇息吧。”
花垂衣还在屋内,秋沉鸾自然不可能放她进去。
乐歌并未坚持,将竹篮递给她后,闲话两句便回了房。
秋沉鸾拎着篮子回到屋内,二人凑在一块研究起乐歌送的香。
小小的竹篮内装着的除了一盒香丸,还有一碟样式精巧的点心。
秋沉鸾取出香丸,花垂衣端起点心,观察片刻后,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摇头。
“点心没问题,味道应该也不错。”
“香也没有问题,但送香的人有问题。”
秋沉鸾说完才觉得不对,她怎么知道香没有问题?
是了,原身一个大家小姐,精通此道很正常,大概是身体残存的记忆吧。
她没再多想,心思仍在面前的香上。
“乐歌是山下猎户之女,父亲在家伤重,她为求玄照大师诊治而来,可玄照已死,她却丝毫看不出半点紧张担忧,还有心思研究制香。”
花垂衣接话:“点心也做得格外精致,一看便知费了不少功夫。”
好吧,还是她太天真,看来整个普济寺,除了七岁的慧知外,没一个小白兔。
“要不要我去查查?”
秋沉鸾盖上盒子,并不打算追根究底。
“不必,每个人都有秘密,香和点心既然都没有问题,就先静观其变。”
花垂衣欲言又止,盯着她的脸,仿佛在找些什么。
秋沉鸾:“怎、怎么了?”
“你比从前更心软了。”
这话让秋沉鸾心里咯噔一声。
花垂衣这话,难道是在怀疑她?
正想着如何隐瞒过去,花垂衣又道:“应该说,你总算变回我熟悉的那个阿鸾了。”
黑暗中,她单手托腮,语带怅然,“你原本就是这样的性子,但这两年为了老爷的事,把自己逼得越来越紧,我不知你究竟为何如此,问来问去你也不肯说……如今你没了记忆,反倒松快不少。”
她忽然握住秋沉鸾的手,“阿鸾,这些年你过得辛苦,过去的事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你放心,往后有我寸步不离地护着你,绝不会再让你受伤。”
月光透过窗牖,映出她清凌凌的双眸。
秋沉鸾慢慢反握住她的手,心头闪过一丝艳羡与愧疚。
——
不知关风词究竟做了什么,寺中所有人仿佛都认可了玄照大师坐化的说法,秋沉鸾的嫌疑算是洗清。
一大早,秋沉鸾尚在梦中,就被关风词执着的敲门声叫起来。
她不知道这人又在发什么疯,梦游一般被他带到膳堂,浑浑噩噩坐下,紧接着嘴里就被塞了一个素包子。
她闭着眼嚼了两口,听见关风词正与旁人说话。
“……便是潜入佛塔盗走《无上经》的人,届时回京,在下必会为二位请功。”
秋沉鸾顿时惊醒,睁眼一看,卢陵生和岳千杉正垂首立于不远处,闻言脸上都多了些喜色,口中连连推辞不敢。
关风词搅了搅碗里的粥,放在秋沉鸾面前,转头朝她温声道:“这是我一早吩咐人熬的,现在温度正好,试试。”
秋沉鸾态度自然地接过碗,用余光观察片刻,见卢陵生皱眉,而岳千杉撇了撇嘴角,眼中闪过不屑,顿时了悟。
这是一大早拉她来唱戏了。
她全程很是配合,也往他碗里夹了些小菜。
待二人有眼色地告辞后,秋沉鸾想着他方才说的话,正想询问,关风词便换了副冷淡脸色,擦了擦手,扔下一句“我还有事,你慢慢吃”,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留下莫名其妙被搅了清梦的秋沉鸾,恶狠狠咬了口手里的包子。
她困得不行,吃完又回了禅房补觉,一直睡到快正午,才被找上门的花垂衣唤醒。
寺中各处仍被卢陵生带来的人把守,虽然并不限制众人在寺中行走,但比起前几日还是冷清不少,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肃杀气氛。
一出门,花垂衣便如同换了个人似的,双眉微蹙,眼角含愁,行走间披帛轻扬,几欲随风而去。
好一个临花照水的病美人。
见她看来还朝她眨了眨眼,柔声问:“怎么了?”
秋沉鸾眼角抽了抽,“没什么。”
人都有点小癖好,可以理解。
花垂衣浅笑着挽住她的手臂,在寺中闲逛了小半个时辰。
佛塔前如今尚有数十侍卫看守,二人并未接近,又绕去西边的池塘。
花垂衣在她耳边轻声道:“各处都有人把守,那个姓卢的带的都是禁中好手,整座普济山如今被围得铁桶一般,恐怕难以脱身。若是那关风词不肯放人,池塘底下还有条密道,我们可以趁夜从这儿走。”
秋沉鸾看了眼池塘,其间还有锦鲤悠游,丝毫看不出什么密道。
但既然花垂衣如此说,那必然是有的。
“先不急,《无上经》之事还未解决,还有不少人盯着我,就算走出普济寺,那些人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我倒是觉得,最好先把这个麻烦甩出去,免得留下后患。”
至于甩给谁嘛——
还有比关风词更合适的人选吗?
花垂衣有些担忧:“你不是把那东西给关风词了么?”
她不在意什么惊世宝藏,反正她们也不是为此而来,比起这个,她更在乎秋沉鸾的安危。
“他们畏惧敬王府权势,未必敢得罪关风词,自然要从软柿子下手。”
花垂衣:“我们宜川秋氏也不是好得罪的——”
她还想说若真有人不长眼,有她在,也无人可以近得了秋沉鸾的身。
但秋沉鸾安抚地握住她的手臂,轻轻摇头:“我知道,可我不想给秋氏带来任何麻烦。”
对于如今的局势,秋沉鸾已经不像刚开始那般一无所知。
自打十年前先皇驾崩,又经历三年的夺权之乱,中州皇室便逐渐失去对各地的控制。
如今的大燕朝,诸侯割据,皇权式微。
北境有薛无崖,手握十万边军,明面上效忠皇室,但随时都有造反的可能。
节度使秦至,盘踞东南,牢牢把持海运,以此敛财屯兵。
宜川、平洲等江南八郡,向来是世家的地盘,以秋、宣、张、许四姓为首,秋氏如今的家主秋南星正是秋沉鸾生母。
当今圣上不过而立之年,但身体孱弱,恐难寿永,当初全赖敬王府一力扶持才能登上皇位。
早有传言说圣上有意立敬王府的风词公子为储,朝中大小事都对其极为倚重,关风词几乎已是朝野内外默认的储君人选。
但谁也没料到,就在两年前,圣上突然冒出来一个五岁的儿子,还被立为了太子。
朝中风向顿时一变,不少人转为支持太子,毕竟圣上虽然体弱,但瞧着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既然有了名正言顺的太子,那这个前太子人选,就有些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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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尴尬了。
关风词曾上书请辞,主动退出朝堂,但皇帝不知是摇摆不定还是忌惮敬王府势力,迟迟不允。
此次普济寺之行干系重大,皇帝派他前来,看似信重,却又另派心腹岳千杉随行,禁军副指挥使卢陵生协助,忌惮之意显而易见。
既然他已经身陷麻烦之中,再给他添一桩麻烦事也不算多。
花垂衣听完目瞪口呆:“你就不怕关风词找我们麻烦?”
秋沉鸾无辜眨眼:“那本曲谱于我是烫手山芋,于他却求之不得,我成全他,他该谢我才是。”
“他救过我一命,我牺牲了自己的名声替他打掩护;他要查清玄照大师之死,确认《无上经》的下落,我也答应了相助。”
“还有,前几日夜里我本来打算偷偷离开,却莫名其妙遇到一堆意外,我想了又想,肯定是他要杀我灭口——”
花垂衣默默点头:“不错,那刺客是冲着要你命去的,不过他们手段太弱了,不堪一击。”
还锯断姻缘点门口的树,老天有眼,最好给他把红线牵到大门口的石狮子上去!
秋沉鸾恍然大悟:”怪不得我最后安然无恙,多亏有你,否则我小命早就玩完了,就这样,我还不计前嫌地帮他……”
大清早起来陪他演戏对她来说有多不容易他知道吗!
还变脸给她看,她哪儿又招惹他了?!
想起早上的事,秋沉鸾越说越理直气壮,“如今我只是想把自己摘得更干净些,已经算是以德报怨,宽容大度了。”
花垂衣再度点头。
“他要是再敢打你的主意,我就让他半夜横死在榻上。”
不愧是高手,说话就是硬气。
秋沉鸾已经盘算好了,先坐实玄照大师所赠曲谱在关风词手中,至于那曲谱究竟是不是《无上经》,就见仁见智了。
还要断了她和关风词的“传闻”,让那所谓的山盟海誓去见鬼,免得将来关风词真出点什么事,连累到她头上。
她还得找一找有关秋父的线索,原身没有做完的事,她会尽力为她做到。
“这么一想,要做的事可真不少。”
二人几乎将整座普济寺都走了个遍,一直到夜幕降临,秋沉鸾才回到禅房,并不知她这一整日的行踪,都被报给了关风词。
“属下等没敢跟得太紧,并未听到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关风词想起昨夜做的那个梦,梦中女子哀哀地朝他一拜,随后远去,任凭他拼尽全力追赶也没能拉住,醒来后他已不记得那女子容貌,心头却莫名难受。
今日见到秋沉鸾时,他恍惚间竟觉得她有几分像那梦中人,甚至不敢细看她的脸,打发了那两人便匆匆离去。
回来后又一连处理了数个时辰的密报,才冷静下来。
“无妨,看好她就是。”
入了夜,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秋沉鸾关好窗,正打算睡下,房门突然被敲响。
她如今警惕心倍增,先确认了袖中的匕首和腰带里的迷药都在,才起身开门。
乐歌站在门口,并未撑伞,恰逢此时天际一道惊雷骤响,她瑟缩了一下,眼中带泪,可怜兮兮道:“秋姐姐,我、我一个人害怕,今夜能跟你睡吗?”
廊下的灯笼被急风吹得来回晃动,烛光如鬼火一般飘渺,几下之后终于无声熄灭。
乐歌清秀的小脸在夜色中,显出几分无端的诡异。
片刻后,秋沉鸾唇角弯弯,点了点头:“好啊。”
13. 暗室相谈
雨势渐大,廊下的灯笼被风吹落,夹杂着雨声滚下台阶。
禅房后窗处,一个娇小的身影翻窗而出,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从屋内又扛出一个人来。
宽大的蓑衣将人裹得严严实实,被这娇小身影扛在肩上,顺着后方的狭窄小路离开。
她满心盯着前面的路,并未察觉蓑衣底下被绑着的双手悄悄抬起,朝角落处比了个手势。
黑暗中有人悄然离开,有人暗中跟随。
小半刻钟后,后窗再度被推开,花垂衣轻轻一跃跳出窗外,她神情冷肃,迫不及待想赶往佛塔。
但看了眼秋沉鸾被带走的方向,她还是咬了咬牙,先潜到关风词院外等候。
未多时,小院之中,数道人影接连离去,都朝着不同方向。
走在最后的关风词若有所察地朝暗处投来一眼,花垂衣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待确认他往佛塔的方向去了,才抄了条近路先行。
今夜雨大,寺中看守的禁军也不免懈怠,躲入檐下避风处歇息。
乐歌将秋沉鸾一路扛进了佛塔,径直上了顶层,随手推开一扇门将她扔了进去。
这一下将她砸得生疼,秋沉鸾眉心不由得皱起,死死抵住唇边的痛呼。
乐歌似乎也没想到砸得这么重,忙蹲下想要来扶她,但犹豫片刻后,又缩回了手,嗫喏道:“秋姐姐,对不住了,但你是最合适的人选。若我今夜大仇得报,必定将你安安稳稳送回去,绝不牵连到你。”
“若是不成……你死在这儿,那位关公子必然会为心上人报仇,不会放过他。至于我欠你的,来世做牛做马再还给你。”
说罢,她跪下重重朝着秋沉鸾磕了三个头,随即转身离开。
待脚步声远去,秋沉鸾才睁开眼,龇牙咧嘴地小声抱怨:“这姑娘力气原来这么大么?一口一个秋姐姐叫得亲切,摔我的时候倒是轻点儿啊。”
她动了动手腕,绳子绑得很紧,压根挣不开,费力挪动了半晌,也不过是把自己从狼狈地躺在地上变成了狼狈地靠着柱子。
想到方才头重重砸得那一下,秋沉鸾忍不住轻轻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确认没被撞出脑震荡,但撞出个大包是跑不了了。
她简直欲哭无泪,这个月过得真是倒霉到家了,她是不是该去前面大殿给菩萨上几炷香?
秋沉鸾痛定思痛。
回去以后,她一定立马改新书大纲,主角换成她自己,从恨海情天文改成开挂爽文,她只需要勾勾手指,财富权力美男老天就通通奉上,什么小波折大波折全都去见鬼。
她悟了,平平淡淡才是真!
檐下的铜铃声在雨夜变得沉闷,一切不寻常的动静都湮灭无声。
都这么久了,关风词怎么还没来,不会真不管她吧?!
正腹诽着,门口传来锁链拉扯声,乐歌走时只将门上的锁随手缠了几圈,并未真正锁上,此刻很快被人解开。
秋沉鸾悬起了心。
虽然今夜是她主动踏入圈套,想要借此机会找出那背后之人,但她心底还是忍不住紧张。
门被推开,修长的人影挟着寒风从门外走进,又反手将门关上。
秋沉鸾看不清来人,只好试探着开口:“关风词?”
来人走到她近前,半蹲下身,垂眸看她,“是我,秋姑娘真是好兴致,大半夜的亲自唱了这么一出戏,玩得可过瘾?”
“你见谁唱戏把自己搭进去的?”秋沉鸾当然不肯承认,挣扎着朝他示意自己的处境,“快快快,快给我解开,我手疼。”
这句是真的,绳子本来绑得就紧,她刚动来动去,手腕估计已经磨红了。
秋沉鸾疼得真心实意,没发觉最后这几个字带上了些娇嗔的意味。
关风词沉默须臾,拿出随身的匕首三两下割断了她手腕上的绳子,不等她催,又将她脚上的绳子割断,站起身来,朝她伸出手。
但两眼一抹黑的秋沉鸾压根没看见,揉了揉有些酸麻的腿,自个儿扶着柱子麻溜起身,长舒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关公子光风霁月,不会扔下我不管的。”
关风词若无其事地握了握拳,随后将匕首塞进她手中:“毕竟在下非卿不娶,岂会置之不理,何况你特意留了线索,不就是等着我来?”
她摸到匕首柄上的宝石,心中满意,虽然有了花垂衣给的那把,但宝贝她可不嫌多。
藏进袖中后,假装听不出他前半句话里的阴阳怪气,呵呵一笑:“还是关公子深知我心,那接下来……”
“我已经派人跟着她,她既然将你带来此处,必然还会回来,且在此等着,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等候的时间总是漫长,她心里又琢磨起原书剧情的事来。
这几日太忙,她差点忘了那个“皇帝夫君”。
说到皇帝,秋沉鸾心头一动,撞了撞关风词的胳膊:“嗳,听说当今圣上一直未立皇后?”
关风词觑她一眼,意味不明地反问:“怎么,秋姑娘对后位感兴趣?”
“不不不,我只是对八卦感兴趣。”
她打着哈哈应付过去,见关风词好像并没有因她提到皇帝生气,胆子也大了些。
不过皇帝已有太子,但书中设定阿远并无子嗣,才会传位于堂弟,那阿远必然不是如今这个皇帝。
可是太子不是才五岁吗?肯定也不是他。
秋沉鸾的目光缓缓投向关风词,黑暗里,她只能隐约看见身边人的高大轮廓,心头一动,突然起了怀疑。
不是说皇帝曾有意传位给关风词,难道是他?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惊了一跳,倒吸一口凉气:“关公子……”
他忽然出声打断:“换个称呼,做戏就要做全,寺中人多眼杂,太疏远了容易被人怀疑。”
秋沉鸾莫名其妙,之前有外人在时,她都管他叫关郎了,还不够亲近么?
现在这儿又没别人,做戏给谁看?
她全当没听见,继续打听:“你可有什么小名?”
关风词答得干脆:“并无。”
“那你的字呢?”
“并未取字。”
“什么别号、假名之类的也没有吗?”
关风词目力极佳,比如此刻,他甚至看得清她亮得惊人的双眸中,正盈满忐忑。
沉默片刻后,他说:“祖父在时曾为我择定颂安二字,待及冠可用,如今,它属于太子。”
秋沉鸾哑然,这才注意到他方才说自己并未取字,可他明明已经及冠。
她下意识愤愤道:“怎么还有侄子抢叔叔名字的?”
关风词在她心里的悲惨形象再度加深。
皇帝对关风词这个态度,怎么可能把皇位传给他,看来是她多想了,关风词也不是阿远。
关风词不以为意,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但没想到秋沉鸾看上去比他还要愤慨,像是她被抢了东西似的。
他狐疑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秋沉鸾:“随便问问,这不是闲着无聊嘛。”
既然关风词不是,她就放心了。
往好处想,她那些零零散散的脑洞,都还不成篇幅,就算开文了还能改大纲,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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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她压根不会像设定那样走上绝路。
现在这个皇帝听起来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那阿远做皇帝就还早着呢,普济寺定情,未必是现在。
只要她这次能从普济寺脱身,这辈子都不会再来这个该死的地方,就让阿远和别人定情去吧。
“你今夜行事太过冒险,既知禅房外有我的人,为何不及时呼救?当真不怕送了命?”
“我这不是想帮你引出那个藏在暗处的人嘛,何况我也有些好奇,乐歌究竟想做些什么。”
门扉突然被敲响,秋沉鸾下意识往关风词身后一躲,他短促地笑了一声,被秋沉鸾捕捉到,怀疑他是在嘲笑自己。
秋沉鸾放开他的衣袖,若无其事地搓搓手,扭过脸去。
她才不是胆小!
他又笑了一声。
之前怎么没看出来关风词这么爱笑呢?
当着外人是翩翩公子,到她这儿就只会嘲笑她!
关风词开了门,门外是个身形矫健的少年。
秋沉鸾探头看了一眼,有些脸熟。
对方也看见了她,脸上顿时露出一个匪夷所思又有些玩味的神情,秋沉鸾觉得不太舒服,皱了皱眉。
关风词忽然抬手将她往身后一揽,高大的身躯把她挡得严严实实,带着几分警告道:“柏舟!”
秋沉鸾想起来了,那夜后山,她见过这人,和韩重光他们在一起。
柏舟勾了勾唇,无所谓地抱剑倚着门框,说起正事:“那姑娘换了身衣裳,去卢陵生房外绕了一圈,这两人应当有些渊源,卢陵生追出来了,但没有惊动旁人,现在正被那姑娘带着在寺里兜圈子。”
“岳千杉呢?”
“老实在房里呆着呢。”
“一刻钟之后,将他引来佛塔。”
既然要看热闹,人当然越多越好。
柏舟走后,秋沉鸾才问:“原来他也是你的人。”
“算不上,我只是和他做了个交易。”
又是交易,秋沉鸾随口道:“你可真是个好生意人。”
哪知他竟认真点头:“做生意最讲究诚信,所以你大可放心,我答应过不让你死在这儿,就没人能要你的命。”
秋沉鸾十分感动,但没打算当真。
这种搞政治的心都脏,信不得。
“看来乐歌的仇人就是卢陵生,他也算是你的人吧,你可要阻止乐歌?”
关风词一眼便看出她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拧眉盯了她一眼,转头看向塔外。
重重雨幕之中,隐约能瞧见几点火光,整座普济山如今都在他掌控之中,他自然要借此机会送皇帝一份礼。
“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我又不是刑部大理寺,管这么多闲案做什么?”
秋沉鸾:懂了,这是要隔岸观火。
“他们来了。”
门被重新关上,锁也恢复原样,秋沉鸾拿着被割断的绳子有些一筹莫展。
“方才你解开就是,割断做什么?”
“……不是你说疼?”
行吧。
她比了比长度,示意关风词帮忙,他显然很擅长此道,又将她捆了回去,但捆时做了些手脚,秋沉鸾只需要稍微用力就能挣开。
脚步声朝楼上而来,他看了她一眼,“我会在暗中,若有危险,保全自身为要。”
这话倒是令秋沉鸾有些诧异。
关风词终于良心发现打算做个人了?
她的脸突然被掐了一下,耳边传来一道气音:“少在心里骂我。”
再抬头时,屋中只剩她一人。
14. 陈年故梦
乐歌似乎很急,进门后只匆匆瞥了她一眼,点了盏灯,搁在一旁。
秋沉鸾悄悄睁眼,发觉屋中四壁都悬挂着暗青色的布,乐歌正忙着将布全部揭开,青布底下,竟挂着一幅幅画像。
画中女子或坐或躺,姿态不一,脸上神情各异,但都是同一个人,是个容貌艳丽的美人。
正中央最大的那副画与人等身,画中女子正脸朝外,眼中含情脉脉,伸手向前,仿佛正要牵住她的心上人。
乐歌不时调整着屋内的灯烛。
随着光影变化,那些画像在明明暗暗的屋内越发惟妙惟肖,晃眼看去,竟宛若真人。
而乐歌身上装束和脸上妆容,正与画中女子一致,连头上那支鎏金蝴蝶簪都一模一样。
屋外走廊上传来脚步声,秋沉鸾刚闭上眼就觉眼前一黑。
乐歌将方才揭下来的青布全扔到角落,刚好将她盖得严严实实。
秋沉鸾小心揭开一条缝,好让她能看清屋内情形。
脚步声停在门口,似乎正在犹豫。
屋内下一刻忽然响起一阵歌声,乐歌躲在最大的那副画像后面,悠悠唱着一支小曲。
这曲子应当是温柔的小调,但她的歌声里却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令秋沉鸾头皮发麻。
屋外雨声连绵不断,劈开一方寂静天地。
屋内歌声哀婉凄凉,勾人忆起前尘旧梦。
终于,那扇门被推开,寒风骤然涌入,屋顶悬挂的轻纱被吹得扬起,带着些许檀香。
高大的壮年男子迈入屋中。
木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将不肯停歇的风雨都一并关在了屋外,他却毫无反应,目光完全被屋中画像吸引,难以置信地往后退了一步,复又怔然上前,走到正中央的画像面前,缓缓伸手抚上画中女子的脸。
歌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下,屋中响起一声极轻极淡的叹息。
“阿生,你来了。经年未见,可还记得故人?”
秋沉鸾瞳孔微缩,这声音——跟乐歌平时说话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应当是在模仿那画中人。
卢陵生浑身一震,抚摸画像的那只手如触电一般猛然收回,震惊道:“玉眉?玉眉,是你回来了?!”
“玉眉”又是哀哀一叹,“我在奈何桥头等了整整十三年,始终等不到你,于是我只能求了孟婆,让我亲自来见你一面。”
“见到我,你欢喜吗?”
不知为何,卢陵生那张冷硬的脸竟然蓦然柔和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美好过往。
“我自然欢喜,玉眉,你送我的香囊,我一直留着,贴身携带,生怕弄丢,你看——”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靛色的香囊,那香囊已经很陈旧,边缘处都起了毛,但仍然干干净净,显然往日十分爱护。
“这是我上京时,你亲手为我所做,可惜香囊早已无香,你也走了这么多年。”
画像后的乐歌听得此话,脸上出现一股愤恨,但她的声音依旧温柔,“是啊,这么多年了,你可有梦见过我?”
卢陵生握着香囊,眼中有些湿润,他在画像前盘腿坐下,自嘲般笑了笑。
“我既盼你入梦,又怕你入梦,玉眉,你来见我,是因为想我,还是因为恨我?”
“那你呢,你如今是怕我,还是爱我?”
他立刻道:“我自然爱你……我出身低微,这么多年,费尽心思百般努力,一路坐到禁军副指挥使的位置,圣上多次问及我的婚事,想为我赐婚,可我心里始终只装得下你一个人,旁的女子再好,也终究不是你,只有你……在我心里,只有你是我唯一的妻子……”
“阿生,既然如此,黄泉路阴冷,你不如下来,陪我一起走吧,我们一起喝孟婆汤,一起投胎转世,来世再做一对有情人,好不好?”
她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急切,画像适时轻晃,仿佛是画中人的催促与邀约。
卢陵生再度伸手,像是想要拉住画中人的手。
下一刻,寒光一闪,长刀瞬间出鞘,狠狠劈开那副画像。
画像被劈成两半,砸落在地,画上的美人也被一分为二,原本在笑,此时只看半边,却仿佛在哭。
画像之后,乐歌似乎早有预料,已提前退开,此刻安然无恙。
她面上带着惶惑之色,眼中含泪,朝着卢陵生伸出手:“阿生,你要杀我么?你还要再杀我一次么?”
“那年明月楼高,楼下王孙公子无数,我却独独只看见了你,你我天地为媒,日月为证,结发同心,你说要与我相濡以沫,与我白头到老。”
“那时的我们多好啊,光阴如流水,可我以为,你永远都会是那个为我簪花,为我舞剑的少年。”
“我为你变卖金银细软,在城南买了小院,你说那是我们的家,白日我为你洗衣做饭,夜里为你红袖添灯。”
卢陵生面色已变得冷硬,但秋沉鸾眼尖地发现,他握刀的手在微微颤抖。
“够了!我不管你是何人,又为何在此装神弄鬼,但若再敢冒充亡妻,今日我必将你斩于刀下。”
乐歌听完却丝毫不惧,她抬手抚了抚发间的蝴蝶簪,柔情款款,甚至往前走了几步,“阿生,你好好看看,我就是玉眉啊,这支簪子,是你攒了许久的银钱,才请老工匠为我做的,你说它极衬我,还说往后等你出人头地,要给我买更多更好的首饰。”
“言犹在耳,可岁月如尘,你的发间,何时也染了霜色?”
秋沉鸾摇了摇头,好一出攻心计。
卢陵生手中的刀重重落地,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缓缓抬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支蝴蝶簪。
“你还戴着它——玉眉,你恨不恨我……你应该恨我的,是我、是我负了你,我有愧于你!”
乐歌突然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卢陵生被打得脸都偏了过去。
他没有还手,一动不动地维持着那个姿势。
“阿生,我是你的结发妻子,你口口声声说爱我,说心里只有我一人,那你为了前程将我送上别人的床榻时,又作何想呢?”
“我那时腹中,可还怀着你的骨肉,却活生生被打死,一尸两命。”
“你说那个孩子若是生下来,会有几分像你?!”
这话如一道惊雷,不仅狠狠震碎了卢陵生的心神,连秋沉鸾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畜生!
怪不得乐歌要费尽心思找他报仇。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笑声:“好一出大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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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陵生当即转身,将乐歌挡在身后,望着推门而入的岳千杉。
岳千杉的出现似乎令他清醒不少,他厉色道:“岳大人半夜三更跟踪卢某,是何用意!”
“我若是不来,卢指挥使恐怕就要被这妖女骗了,尊夫人早已亡故,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怎么可能是她!你看清楚,她究竟是谁?!”
卢陵生被当头棒喝,回头看了一眼乐歌。
门扉被风吹得呼呼作响,也吹散了他脑中的那点迷离。
但他只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去,对岳千杉冷声道:“卢某的事不劳岳大人费心,岳大人还是请回吧。”
岳千杉冷笑连连:“好,好一个痴心人,卢指挥使爱妻之名传遍京城,岳某也曾有耳闻,都说卢夫人是不慎跌落荷塘溺亡,此后你卢陵生便一心一意为亡妻守节,连太后都曾褒奖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儿。”
“却不曾想,原来也是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
卢陵生拾起刀,怒目圆睁:“岳千杉,你究竟想如何?”
“好办,岳某一心为圣上分忧,普济寺是个好地方,远离中州,各方势力混杂,人人都各怀心思,在这儿死个人,实在是再简单不过,指挥使以为呢?”
“你要杀公子?”
“关风词活着,始终是圣上的心腹大患,时时威胁圣上,威胁太子,你我为人臣,为主分忧是分内之事,如今寺庙内外被禁军掌控,我带来的那个少年,正是江湖上有名的剑客柏舟,只要卢指挥使点头,必能令关风词葬身此处。届时,圣上定有封赏,指挥使这个副字,也是时候拿掉了。”
“至于今夜之事,岳某可以发誓绝不向外泄露半个字,卢指挥使的名声不会有半点瑕疵。”
他言辞笃定,并不认为卢陵生会拒绝。
乐歌忽然笑了。
“果然,你们这些做官的,没一个好东西。”
岳千杉脸上多了抹阴狠,他手中的短刀出鞘,盯住乐歌。
“不如我先替指挥使了结了这女子,就当是我与指挥使合作的诚意。”
他说着便持刀朝乐歌挥去,却在半路被卢陵生挡住。
“怎么,指挥使舍不得?这女子接近你必然别有用心,你当真要留着她?”
“卢某私事,不劳岳大人操心……”话音未落,一把尖刀当胸穿过,鲜血顺着刀尖滴落在地。
乐歌在他身后冷笑:“你该为她赔命!”
岳千杉见状眼神一变,“这就是你妇人之仁的下场!”
他又欲朝乐歌动手,卢陵生却依然死死挡在二人中间,不肯退让。
他没有问乐歌为什么,只低头看了眼胸口的刀,平静道:“小姑娘,你是第一次杀人吧,这一刀歪了。”
乐歌红了眼,猛然拔出刀又狠狠捅向他,卢陵生避也不避。
岳千杉斥道:“疯子,你个疯子!”
但他仍旧不肯罢休,若是放任卢陵生死在此处,他会有麻烦。
“来人,快来人!有人刺杀卢指挥使!”
底下有禁军守卫,一个小女子罢了,不难对付。
“岳大人是在叫我吗?”
禁军毫无踪影,柏舟却突然抱着剑,笑盈盈出现在门口。
15. 对错难解
见柏舟出现,岳千杉大喜过望,指着乐歌说:“快,快拿下那妖女!”
柏舟瞥了眼乐歌,迈进门里,“岳大人怎么老是喜欢掺和别人的感情之事,难不成因为自个儿是个阉人,不能娶妻生子,就格外嫉妒?”
他脸上的讥讽之色毫不掩饰,岳千杉色变,怒声喝道:“柏舟,你什么意思?你可别忘了,你是我请来的人,收了我五千两银子!”
柏舟若有所思地点头:“不错,可谁告诉你我是个守信的人?自然是黑吃黑,更有意思。”
岳千杉冷冷觑着他,好半晌后,突然冷笑一声。
就在片刻之间,岳千杉浑身的气势忽然为之一变。
先前看他,是个有些佝偻的寻常中年人,这时他的腰却慢慢挺直了,眼中精光乍现,那股有些滑稽的官腔瞬间消失。
此刻的他,竟然当真有了几分江湖高手的意味。
秋沉鸾谨慎地将自己又往后藏了藏。
“看来岳大人才是真正深藏不露的那个。”
“小子,想在岳某面前黑吃黑,你还不够格。”
角落处不知谁扔的扫帚,正好成了岳千杉的武器,他随手一扬,率先攻向柏舟。
“看来你这小儿已被关风词收买,我许久不与人动手,今日便先从你开始。”
柏舟身形一动,怀中剑身斜挡,抵住木棍,随即长剑出鞘,朝前横劈,岳千杉立刻撤手回身,但柏舟的剑极快,他手中扫帚立时只剩下半截木棍。
岳千杉看了眼手中木棍,掂量两下,哈哈一笑,“不错,趁手!”说罢又与柏舟缠斗到一处。
卢陵生这时终于支撑不住,口吐鲜血,弯下了腰,以刀支地。
他艰难地回转身子,看向乐歌,“你究竟是什么人?”
乐歌冷冷道:“玉眉是我姐姐,自从在明月楼她救了我以后,我们就一直相依为命,若不是你骗了她,她又怎么会抛下我随你离开?!”
卢陵生目光有些恍惚:“原来是你,我记得你,你叫乐歌——玉眉说过,等日子安稳了,要将她妹妹也接来京城。”
“你不配提起她!她将一切都给了你,你却害她惨死。我花了许多年才查清她的死因,我在她墓前发过誓,一定会替她报仇。”
“我没有……我不想的……”卢陵生喃喃出声,一边摇头,他身上的血越流越多,但他恍若未觉。
他撑着刀,慢慢跪在了地上,四周悬挂的画像因屋中打斗而不停晃动,他一幅幅看过去,每一张画像上,都是他经年未见的梦中人。
“我从未想过,要用她去换我的前程。”
“当年我们成婚后,她随我上京,可我一无家世二无人脉,只做得一个小小的城门吏。南城司校尉来巡视,偶然见到了去给我送饭的玉眉,心生歹念,此后几次三番暗示于我,我自然不肯,他便对我百般打压……”
乐歌:“所以你就屈服了?”
卢陵生摇头,“我打定主意,若是他再苦苦相逼,我就辞官带着玉眉离开京城,天下之大,我有一身武艺,到何处不可谋生?可我没想到,就在我准备辞官的前一日,校尉带着几个同僚上门,他向我赔不是,说不该打那等混账主意,还说一饭泯恩仇,他特意带了人来作证,就此恩怨揭过不提,他还要向上官举荐我。”
“我那时太年轻,不知道人心险恶,竟然当真信了那些鬼话。那一夜,他们不停劝酒,喝了一坛又一坛,喝到最后我人事不知,第二日再醒来时,我还倒在院中,校尉几人都不见踪影,我只当他们酒醒后便各自返家去了。”
“天色尚早,我没有进屋打扰玉眉,带着请辞的文书就出了门,上官却不肯收,还拍着我的肩,说我的好前程就要来了。没多久,果然有一封调令传来,我从小小的城门吏,调入了南城司。”
“我觉得不对劲,立马跑回家,可玉眉却失踪了,我又去了南城司,校尉避而不见,我一直等到天黑宵禁,也没能等到人。随后几日,我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就在我忍不住要去报官时,玉眉回来了。”
“她说她放心不下妹妹,回了一趟明月楼。”
乐歌流着泪,反驳道:“她与你成婚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我知道,我后来都知道了。但那时,我竟然当了真,心想她怀胎三月,身边定然希望有亲人陪伴,便告诉她等我回绝上官调令,就带着她回去。可玉眉说既然校尉已经答应不再为难于我,我又升了迁,就不必再离开,她还做了一大桌子菜说要为我庆祝。爱妻在旁,又身怀有孕,我还新得升迁,我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可就在当夜,玉眉便跳了池塘。”
“我花了整整三年,才查清一切,校尉当夜将我灌醉后,就带走了玉眉,不仅凌辱了她,还将她送给了自己的上司……那些人,都被我带到玉眉坟前一刀刀凌迟,但纵然如此,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说到此处,他捂着脸,已是泣不成声。
秋沉鸾听到这时,心中五味杂陈。
所以玉眉说的回去探望妹妹,只是一个借口。
她当时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情,才会选择对卢陵生隐瞒一切,独自赴死?
那边的岳千杉和柏舟此时已分出胜负,岳千杉身上多了几道血口,捂着胸口后退几步,柏舟却仍是干干净净,连他的剑也滴血不沾。
“不愧是与‘暗飞花’齐名的高手,看来是我小瞧你了。”
暗飞花?
这不是花垂衣跟她提过的江湖名号么?
秋沉鸾看柏舟的目光顿时肃然起敬。
柏舟却脸色不太妙:“暗飞花成名已久,与她齐名,我还不配。”
虽然不知花垂衣具体藏在哪儿,但肯定听得见柏舟的话。
没想到这个看上去高冷狂傲不可一世的少年,还是花垂衣的迷弟。
岳千杉似乎被这话噎住,他冷哼一声,眼神突变,竟忽然抬手朝乐歌而去。
“今夜之事,皆由你起,且先杀了你这妖女!”
柏舟纵身往前一跃,想要挡住岳千杉,但先前岳千杉后退已然拉开二人距离,而他离乐歌只有短短几步。
乐歌只是力气比寻常女子大,并不会武,根本无法躲开岳千杉这一击。
眼看木棍携万钧之力就要狠狠砸破她的头,秋沉鸾都忍不住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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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花垂衣救人,原本跪坐于地的卢陵生却忽然一手拍地,另一只手持刀向上,硬生生劈开了那截木棍。
不想岳千杉只是虚晃一枪,随手扔开碎裂的木棍,聚力于掌,拍向乐歌。
卢陵生目眦欲裂,长刀挥出,同时朝着乐歌纵力一扑,岳千杉的腿被砍了一刀,但他去势不减,一掌狠狠拍下。
柏舟已到近前——
暗处同时有两枚石子飞出——
但都迟了一刹,卢陵生硬生生以背接下岳千杉这一掌,口中鲜血猛然喷溅而出。
乐歌被他护在身下,安然无恙。
周遭的画像上染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乐歌惨白的脸也被血染红。
室内忽然一片寂静,只余风雨声仍旧飘摇。
秋沉鸾听见乐歌茫然地轻问:“你、你在做什么?”
岳千杉那一掌已耗完最后的气力,再想回身已是避无可避,被柏舟一剑砍下头颅,那张写满不甘的脸骨碌碌滚到一旁,双眼带着仇恨,正好对着秋沉鸾。
她暗骂了一句,但此刻岳千杉已死,柏舟又是关风词的人,应该已经安全了,便三两下解开绳子,从青布底下钻了出来,还顺手将青布朝前一扔,挡住那颗吓人的头。
乐歌猛然推开挡在她上方的卢陵生,他重重倒在地上,又吐出一口血,目光却紧紧追随着头顶轻晃的画像。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么?你这个杀人凶手,不过是想要为自己开脱罢了,谎话说得如此熟练,只怕自己都信了吧,可我不信,我不信!”
乐歌捂住耳朵跪坐着往后挪,不停摇头,喃喃流泪:“姐姐就是被你害死的,都是假的,你本就该为她偿命。”
关风词不知何时出现,他缓步走到卢陵生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卢指挥使,可还有什么话要讲?”
卢陵生飘忽的目光总算有了聚焦。
“公子……我别无所求,只望公子能将我的尸身、与亡妻合葬。”
他说话已经很费力了,但还是强撑着一字一句说完。
关风词:“好,我答应你。”
得到关风词的承诺,他像是放了心,艰难地伸出手去,想要再摸一摸上方的画像,却始终差了分毫。
就在他眼中绝望渐渐蔓延时,一阵风吹来,像是一只手轻轻拖住画像往前,刚好迎上那只染血的手。
前尘往事,对错难分,但这一刻,秋沉鸾觉得,卢陵生说的话都是真的。
玉眉,也从未恨过他。
卢陵生脸上的血和泪混杂,一片脏污,神情却无比平静。
直到这一刻,他仿佛终于释然,甚至露出了一个解脱的笑。
何处相思明月楼,那高高的明月楼上啊,有他一见钟情的姑娘。
他们约好要相爱百年,白头到老。
“玉眉,你等累了吧,我这就来找你,黄泉路上,我们一起走。”
他的眼睛慢慢合上,悬在半空的手无力垂落。
这时,那副画像的绳结竟突然莫名断开,落进了卢陵生的怀里。
像是一对有情人,久违的相拥。
16. 此夜漫漫
风止雨歇,这一场变故终于接近尾声。
乐歌跪坐在地,神色恍惚,无声流泪。
卢陵生怀抱画像,已没了气息。
走廊上似乎有成串的脚步声响起,又被人拦住,停在数步之外。
一时间,耳边只剩空寂的檐角铜铃声,幽幽如叹息。
明明从头到尾都在现场,秋沉鸾却觉得自己心里还有许多疑惑。
“想知道什么?”
关风词似乎听见了她的心声。
她想了想,直接问道:“柏舟明明是岳千杉请来的高手,为何最后会选择帮你?”
站在门口的柏舟听见了这话,他挑了挑眉,回答了秋沉鸾的问题。
“我只选择最强的。”
他仍旧倚着门框,一身没骨头似的懒散劲,杀了岳千杉似乎让他心情很好,他甚至在笑。
不同于先前的讥讽,而是有几分少年意气的明媚笑意。
秋沉鸾隐隐约约猜到了他的心思。
或许是临时反水,或许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践约。
总之,他看不上岳千杉。
但并不耽误他黑吃黑,说不定还收了关风词的银子。
关风词微笑澄清:“我可没给钱。”
再一次被猜中心思的秋沉鸾默默转开脸去,不过——
“岳千杉和卢陵生不是朝廷的人么?你就这么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俩死,不怕被追究?”
“我又不是岳千杉,别人的恩怨情仇与我何干?”
秋沉鸾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是在说柏舟先前嘲讽岳千杉的那句话。
她憋了半晌,没忍住心中好奇:“所以岳千杉真是个宦官?”
得到关风词肯定的回答后,她没敢去看地上分离的尸首,在心中默默回想了一下活着的岳千杉。
这还是她头一次亲眼见到宦官,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不同,至少柏舟点破之前,她都没看出来。
“公子觉得今夜的结局如何?”柏舟突然发问。
“甚好,你我的交易到此为止,你可以走了。”
柏舟便抱拳朝关风词行了个礼,笑嘻嘻道:“公子言而有信,下次若是有看不顺眼的人也可以找我,赠你个人情,买一送一。”
“普济寺太嘈杂,我的剑不喜欢这里,江湖之大,还有对手在等我,二位,后会有期。”
说罢,柏舟轻飘飘地从扶栏处飞身而出,消失在夜色中。
秋沉鸾看着空荡荡的门口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少年看着年纪不大,武功却高,做事仿佛全凭心情,杀人还带买一送一的。
只是她不太明白,敬王府地位超群,麾下必然不乏能人异士,关风词看起来也很能打,有什么必要再布下柏舟这枚棋子。
“是柏舟主动找上我,他武功不错,我没有理由拒绝。岳千杉从中州来,一路都将柏舟带在身边,可见他原本没打算自己出手,若不是柏舟反水,他的底牌还能藏得更久。”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今夜岳千杉发现了卢陵生的秘密,借此胁迫于他,卢陵生因此杀岳千杉灭口,自己也伤重而亡。”
秋沉鸾反应过来,“至于你我,一个是被劫持的无辜女子,一个是为救心上人意外卷入的痴情郎君,从头到尾干干净净,公子说对吗?”
关风词似乎有些惊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中多了几分玩味的笑意。
“鸾鸾果然深知我心,怪不得被她算计还不忘给我留下讯号,今夜你也受惊了,我送你回去歇息。”
他又拿出那副温柔做派,秋沉鸾如今接受度良好,已经能面不改色。
“我还想有些话想问问乐歌,公子不介意吧?”
关风词不知想到什么,极快地皱了一下眉,随后点头。
面前还躺着两具尸首,秋沉鸾便只站在原地,让自己尽可能忽视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卢陵生已死,但乐歌脸上并无任何大仇得报的喜悦。
斑驳的泪痕混杂着血迹,有种空洞的茫然感。
“玄照大师遗书中提到的那个故人,指的是你?”
她恍若未闻,只怔怔地看着那副被划成两半的画像愣神许久,才慢慢走过去,蹲下身将它们仔仔细细拼在一起。
画像上的女子瞧着不过双十年华,笑意盈盈,眼中含情。
“是姐姐。”
“我自小便没爹没娘,流落街头,被花楼的管事收养。一日见我被护院打骂,姐姐于心不忍,将我要了过去做丫头,我在她身边,一待就是五年。”
“她从不视我为丫鬟,把我当成亲妹妹一样护着,说将来她存够了钱赎身,就带我一起走,我一直盼着那个日子的到来,直到某一日,卢陵生出现在明月楼。再后来,姐姐赎了身,从明月楼出嫁,和他成了亲,可卢家贫穷,卢陵生决意去京城闯荡,姐姐说,要不了多久,她一定回来接我走……”
但玉眉这一去就再没回来,乐歌不信什么失足溺亡的话,于是独自上京,花了数年时间才拼凑出真相。
她以为的真相。
她一心要为玉眉报仇,可求告无门,还险些被下狱,于是她决定自己动手。
但卢陵生已是禁军副指挥使,又武艺高强,她根本不可能杀得了他。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她偶然听说了星轨图的旧闻。
宝藏出世,必然会引来各方势力争夺,中州皇室也不例外,卢陵生既然得天子重用,或许会参与进此事,就算皇帝派来的人不是他,乐歌也会想别的法子将他引来。
于是她放出《无上经》的消息,然后来到普济山,买通附近的猎户,潜入普济寺。
这个胆大的计划当真骗过了天下人,也成功引来卢陵生。
“这里的所有画像都被我涂了药,只要卢陵生触摸画像,就会逐渐迷失神智,这个时候我再伪装成姐姐出现,趁他心神大乱之际动手,未必不能成功。”
“那玄照所说的心中有愧又是何意?”
“当年那个凌辱我姐姐的校尉周却,就是玄照的亲弟弟。玄照年少时便皈依佛门,十几年前他游历四方,路过中州,回了一趟周家,刚好撞见拼死出逃的姐姐。她苦苦哀求玄照,但周却赶来颠倒黑白,说姐姐是他的逃妾。”
乐歌说到此,语气中满是讥讽之意。
“几年之后,周却被人所杀,我辗转找到了一个周家的老奴,问出了这桩旧事。所以我才将地点选在了普济寺,那夜我去见玄照,当着他侍奉的佛祖问他,当年为何不肯救我姐姐,他承认了,他看得出来逃妾之说未必属实,可周却是他仅剩的亲人,所以他最后选择视而不见,包庇周却。”
秋沉鸾:“你告诉了他玉眉的真实身份和遭遇,玄照本就对此事有心结,得知当年真相后,才会选择自尽谢罪。”
“不错,这是他罪有应得,我只恨这一天来得太迟,这些道貌岸然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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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说什么六根清净慈悲为怀,普济寺,普济众生,那我姐姐就不是众生之一么?为什么没有人救救她?!”
乐歌转过头看向秋沉鸾,哀哀一笑:“你觉得我错了么?”
“我没有立场评价你的对错,说到底,你只是想为玉眉报仇,会因一个传言来到普济寺甚至死在普济寺的野心家们,也都不是无辜之辈。”
乐歌摇摇头:“可我今日才知我实在错得离谱,根本报错了仇,卢陵生没有害过姐姐,姐姐要是知道他为了救我而死,也会怪我的。”
秋沉鸾不这么认为。
“卢陵生之所以会舍命护你,不正是因为知道你对玉眉很重要么?她若是泉下有知,也只会心疼你这些年的经历。”
一个从花楼逃出来的小姑娘,想要对付禁军副指挥使谈何容易,不必多说秋沉鸾也能猜到其中辛苦。
乐歌孤身一人拼着一口气走到今日,已经撑得太久也太累,此刻听完这句话,竟忍不住抱着画像嚎啕大哭起来。
秋沉鸾没有再问,转头离开。
一出佛塔,便看见一脸冷淡的花垂衣,她身旁的韩重光说个不停,但花垂衣眼神放空,显然一句都没听进去。
韩重光另一侧的魏连朝似乎觉得有些丢人,拉了他好几次,都被他挡开,直到秋沉鸾出现,花垂衣不再管身边那个聒噪的家伙,径直迎了上去,眼含忧色。
秋沉鸾拉住她的手笑了笑,示意自己无事。
“垂衣姑娘你看,我就说有关四哥在,秋姑娘绝不会有事,你这下可放心了?”
秋沉鸾点点头:“的确多亏了关公子。”起到一个心理安慰的作用。
花垂衣终于分给韩重光一个眼神:“多谢。”
远处有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朝这边挥着手:“秋姑娘!秋姑娘!”
秋沉鸾努力思索了片刻才想起来对方的名字,“蒋公子,你怎么来了?”
蒋惜金喘着粗气,弯腰歇了几息,才仰头道:“我听说今夜寺中有歹人作乱,你被掳走了,所以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幸好你没事。”
没想到蒋惜金居然是担心她才来的,见他跑得脸都涨红了,秋沉鸾心头一暖,连花垂衣冷淡的面色都有所松动,只有韩重光翻了个不大不小的白眼。
“来得这么迟,真要有事等你来黄花菜都凉了。”
魏连朝扯了扯他的衣袖,“你说得太大声了。”
韩重光一脸惊讶:“是么?抱歉,一时没忍住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蒋惜金有些尴尬,看了韩重光一眼,又朝秋沉鸾作揖:“秋姑娘,是我来迟了,下次、下次我一定第一个到。”
秋沉鸾忍不住一笑:“这又不是排队,计较这个做什么?蒋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多谢你惦记我的安危。”
蒋惜金便不记得韩重光的讥讽了,他支支吾吾道:“那、那我送你……和这位姑娘一起回去吧。”
秋沉鸾确实累了,闻言也没拒绝,三人一道走远后,关风词才从塔中出来,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一时没有说话。
韩重光和魏连朝走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四哥,这秋姑娘先前既然并未被迷晕,还记得留下手势给你,而非大声呼救,想来是对你十分信任,笃定你一定会来救她,方才也说今夜多亏了你,言辞间很是感激情切,依我看来——”
关风词斜斜觑他。
“她定然是对你有情!”
17. 良辰吉日
韩重光说得十分肯定,魏连朝向来木讷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裂缝。
关风词沉默片刻,突然冷笑:“我看你是闲的。”
“方才在楼上,岳千杉要杀乐歌,暗处同时有两枚石子飞出阻拦,一枚是我所发,另有一人藏身屋内,趁着柏舟离开时悄然离去。再去将寺中之人给我仔细查一遍,尤其是那个花垂衣——”
关风词话没说完,他总觉得花垂衣对于秋沉鸾的态度有些古怪。
这女子看人时冷若冰霜,唯独在秋沉鸾面前态度温和,甚至过分热情,实在可疑。
韩重光神情突然变得微妙起来:“啊——垂衣姑娘……”
“吞吞吐吐地做什么?”
“四哥可记得我五年前去平安镇查太子的身世那次?当时我被那位的人一路追杀,差点没能走出平安镇,是一个路过的姑娘救了我。”
关风词和魏连朝都想起了这桩事。
五年前,皇帝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孩子,还作风强硬地立为太子,打了关风词一个措手不及。
小太子来历不明,关风词派人几经调查,才查到平安镇这个地方。
只是满朝的目光都盯着他,他不能离开京城。
从老家侍疾回来的韩重光便转道去了平安镇。
这一趟很波折,韩重光从平安镇回来时,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无数,但他不仅不以为意,反而整个人神采奕奕,搞得魏连朝以为他伤了脑子,关风词还请来了王府的老太医,将他按回屋里硬生生养了一个月。
“你不是说救你的人是个武功高强的侠客?跟垂衣姑娘有什么关系?”
韩重光眼神亮得惊人,兴奋得快要手舞足蹈:“对啊!她就是那个武功高强的侠客!”
“花垂衣会武?”魏连朝不可思议地喃喃道,随即试图向关风词求证,“四哥,花垂衣当真会武?!”
韩重光一脸与有荣焉。
“看来她不仅会武,而且武功很高,在你我之上,所以当年重光才能捡回一条命。”
但如此一来,关风词对花垂衣的怀疑就更深了,她接近秋沉鸾,难道也是为了《无上经》?
秋沉鸾给他的那本曲谱,他这几日一有闲暇便会研究,可任他如何看,这都只是一本普通的曲谱。
也不能说普通,至少其中记载的的确都是失传的孤曲,但跟《无上经》毫无关系。
秋沉鸾是最后一个见过玄照的人,玄照当时选中她,一定有某种原因。
关键还是在她身上。
“连朝,去查清花垂衣的身份,看看她背后还有什么人,今晚之事,重光负责收尾。另外,其他人要走要留随意,秋沉鸾得给我看好了。”
韩重光心领神会:“放心。”
魏连朝不免担忧:“岳千杉和卢陵生先后死在普济寺,只怕宫里那位会借此事发难。”
关风词负手回身,看向高高耸立的佛塔,“无妨,又不是我杀的人,给宫里的奏报,我亲自来写。”
而另一边,跟在秋沉鸾身后进了禅房的花垂衣坐在桌前,沉着脸言辞凿凿:
“他必然对你有意!”
秋沉鸾:“……”
秋沉鸾:“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花垂衣分析得有理有据:“之前的事暂且不论,就说这几日,他不仅派人暗中保护你,今夜听闻你被乐歌带走,还亲自跟上去护你周全,无事献殷勤,必然是见色起意!图谋不轨!”
“这话好像……有点道理。”秋沉鸾摸着自己的脸深沉点头,眼看花垂衣眼中似要燃起怒火,忙补充道,”不说笑了,卢陵生和岳千杉之间不管有何龃龉,他们都是皇帝的人,折了两个得力之人,还没拿到东西,皇帝说不好会借题发挥,问罪于关风词。”
“……可你不是已经把曲谱给关风词了吗?那当真不是《无上经》?”
秋沉鸾眨眨眼,神秘一笑:“谁知道呢?”
“那我们可以趁着皇帝的处置未到,先一步离开普济寺,否则若是关风词为了自保,将《无上经》的下落推到你身上,只怕夫人那边就瞒不住了。”
秋沉鸾已经从花垂衣那儿大概打听明白了,秋夫人——原身的亲娘,一直反对她追查生父的下落,问起来只有两个字:死了。
但凡多问几句,还会发怒责罚原身,原身这次趁着秋夫人不在家中,追查到普济寺,若是让秋夫人知晓,必然又逃不了一顿责罚。
秋沉鸾摆摆手,“《无上经》这个现成的借口摆在这儿,秋……母亲应当不会发现我究竟想干什么。只是可惜,我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知道之前到底都查到了些什么,我还想再找找看。”
要是真查到了线索,原身能不能给她托个梦啊!
“还有乐歌……”
花垂衣看出她的心思,“你想救她?她将你掳走分明是想让你去当替罪羊!”
“我知道,乐歌想必是觉得,待她杀了卢陵生,再将昏迷的我留在现场,所有人的怀疑就都会对准我。我本就因那本曲谱招惹了是非,卢陵生的死,其余人不在乎,唯一可能追查此事的敬王府公子又和我关系匪浅,届时,关风词未必会拿我怎么样,她也可以顺利脱身。”
花垂衣向来对她言听计从,并不多劝:“只要你想好了,多带一个人离开不是难事。”
“不急,如今普济寺都在关风词掌控之下,我明日先去试试能不能说服他,只要他愿意松口,乐歌的命就能保住。”
花垂衣见她信心十足,没有再反对,但她心中却觉得,那个关风词,并不是如此好说话的人。
昨夜下了场大雨,今早起来推窗一看,外面天蓝如洗。
秋沉鸾睡了沉沉的一觉,心情随着天气好了不少,前几日的阴霾一扫而空,去膳堂吃早饭时还眼疾手快地替慧知抢了两个素包子。
日头渐高,她坐在房中理了理接下来要做的事,随后像模像样地掐着手指一算,兴致勃勃道:“良辰吉日,诸事皆宜,不错不错。”
她当然不会算命,但她说宜就宜!
拎着篮子出了门,一路上发觉寺中守卫已经撤了不少,人也不如之前多了。
倒是那日在佛塔前见过一次的俊秀青年还未离去,半路遇见,上前跟她说了几句话——
她一句都没听懂。
对方沉默片刻,留下一句“后会有期”就告辞离去,秋沉鸾自动将这句话翻译成有缘再见的客套话,并未深思,笑眯眯敲开了关风词的院门。
开门的是个面生的护卫,但对方一瞬的眼神波动被秋沉鸾捕捉到,显然是认识她。
禅房门窗大敞,关风词在桌前写着什么,随后交给一旁的魏连朝,转头隔窗看向她,说了句什么。
魏连朝一怔,朝他点了点头,随即快步出门,路过秋沉鸾时犹豫了一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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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闪过一抹挣扎,停下来朝她客客气气一礼:“秋姑娘来了,关四哥在里面,快进去吧。”
秋沉鸾脑海中诡异地回响起昨夜花垂衣的话,【他必然对你有意!】
她狠狠打了个寒颤,将这句话死死压下去,没注意到魏连朝眼神中的同情。
她愣神的功夫,关风词已经走了出来,率先在树下落座。
“傻站着做什么,坐吧。”
他今日一身湛蓝广袖长袍,头发半束在脑后,显得风姿秀逸,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桌上摆着烹茶的器具,眼看他动作流畅如行云,秋沉鸾甚至分出些心思欣赏起来,一直耐心等他煮完茶,才找了个话题切入。
东拉西扯好半天,好几次她都以为关风词要不耐烦了,可他只是微皱眉头,又再给她续上一杯茶,顺便将她的胡扯接过去。
秋沉鸾觉得今日关风词对她的忍耐度似乎极高,看来她给自己占卜得没错,今日果然是个良辰吉日。
兜够了圈子,秋沉鸾终于说出今日来意。
关风词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想救人?”
“嗯嗯。”
他修长的指节在桌面敲了几下,问:“为何不去找花垂衣?或者那个蒋惜金?”
说完这话,关风词目光直白地盯着她,像是在等些什么。
秋沉鸾觉得他莫名其妙,整个普济寺上下,还能找出第二个比他心眼更多城府更深的人么?
何况此事说到底,是要给皇帝交代,乐歌还在他手上,要想将人摘出来,怎么也越不过他去。
不过毕竟是她有求于人,自然不好把话说得这么直白。
秋沉鸾暗自琢磨了一下他的话,顿时明白过来:看来关公子是傲娇病犯了,想听她说几句好话?
也罢也罢。
“公子智计无双,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此事事关重大,除了你我谁也信不过,自然非你不可。”
关风词没表态,但神色显然好看不少。
他和颜悦色地开口:“不行,她非死不可。”
秋沉鸾:“???”
“为什么?乐歌并未杀人!”
“那你又为什么想救她?”
“她苦心孤诣为姐姐复仇,虽然偏激了些,可算不上有错,一条人命,不该如此被轻易放弃。”
玉眉虽然对乐歌有恩,可世上真正知恩图报的人并不多,何况只是为了一个猜测,就搭上数年光阴追查真相,为她复仇。
秋沉鸾佩服她性情坚毅爱憎分明,自然要问个究竟。
关风词神情淡漠,不为所动,“玄照是自尽暂且不论,但岳千杉和卢陵生的事止于乐歌才是最好的结局,死一个人就能堵住悠悠众口,这很划算。对错有时候是最不重要的,我以为这些日子足够你明白。”
“这不一样!”秋沉鸾怒而起身。
“山匪的死,是作恶多端咎由自取,玄照的死,是他心怀有愧自尽谢罪。”
“可乐歌……她手上不曾沾染过无辜者的鲜血,从始至终她都只是想为姐姐讨一个公道。”
“不必再说,此事没得商量。”
二人僵持半晌,最终不欢而散。
小院中陷入沉默,一直到韩重光不知何时回来,惊讶道:“好精致的点心,谁送的?”
关风词眼神微动,目光落在秋沉鸾带来的竹篮上,停留许久,没有说话。
18. 真心初显
韩重光端起碟子啧啧称奇:“这五色花糕做起来极为麻烦,深山之中条件有限,光是用来增色之物就不好找。”
“这才不过巳时,想必是天还未亮就起来做的……别说,连装点心的碟子都如此雅致,还画着竹枝,也不知何人如此殷勤用心。”
他余光瞥着关风词的反应,作势要去取碟中的花糕,手刚伸出,那五色花糕便被另一只手整碟端走。
关风词依旧一言不发,但在韩重光眼里却是什么都说了。
这般冷肃,难道是方才谈崩了?
谈崩了还这么护食,四哥呀四哥,也轮到你体会一遭情爱苦楚了。
“秋姑娘心意切切,你作何打算?”
中州局势复杂,关风词又身处漩涡中心,此刻未必适合谈情,但韩重光向来是个风流浪子做派,平素里最爱看些痴男怨女的戏码,自个儿也没能逃过这一劫。
想到花垂衣对他不理不睬的态度,一时间悲从中来,更想撮合这对有缘人。
有缘人之一哪知好友这一番强牵红线的“好意”。
他习惯了在中州的权势场上周旋,那日秋沉鸾曾问过他为何没有受封世子,他当时说的是实话。
区区一个王府世子之位,他的确看不上眼。
便是皇帝当作诱饵一般抛出的储君之位,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块踏板。
他要的是天下叛乱皆定,四方诸侯臣服,乱世之危消弭于无形,而他将以最小的代价登上帝位,让大燕在他手中强盛,国祚再续百年。
至于情爱,从不在他考虑之中。
韩重光问他打算,他压根就没想过,何来打算?
他面露不快,“我与她之间不过互相利用,她想让我留乐歌一条命,有求于我才刻意卖好,并无其他。”
韩重光摸着下巴缓缓摇头:“你看看这碟花糕,若非是赠与心上人,哪个姑娘会费这么多心思?何况你还是她的救命恩人,人家当时醒来之后前尘尽忘,却日日打听你的消息,岂不正是将你这个救命恩人当成了水中浮木,做了终身依托之想?”
想到她先前那句“非你不可”,关风词脸色绷紧,沉默许久盯着那碟点心看了许久后,终于生硬地挤出一句:“实在荒唐。”
先前种种不过是逢场作戏的权宜之计,但他忽略了一件事,对方不过是个年轻小姑娘,怕是从未有过情爱经历。
他随口说来应付皇帝眼线的话,或许当真让她生了什么不该有的误会。
是他之过。
“待此行收尾,我们就回中州,左右不会再见,不过是一时妄念,必能很快消磨。”
“那可说不好,四哥你倒是没事,走得干脆利落,万一人家自此对你相思成疾,回去之后一病不起,乃至香消玉殒……罪过罪过。”
“要我说,你就该对人家秋姑娘再温柔些,然后好好找个机会开解开解她,免得多背一桩桃花债……”
“你要是再胡说八道,就先给我滚回中州。”
“别啊!”垂衣姑娘还在这儿呢,他怎么能走?!
再说了,“这么有趣的姑娘,四哥当真就一点儿也不动心?”
关风词却不再多说。
韩重光与关风词相交多年,自然清清楚楚。
皇帝有意通过婚事拿捏关风词,已经在考虑人选,如今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若无正当理由,关风词很难拒绝赐婚。
那晚关风词遭遇刺杀,险象环生,岳千杉本就不满皇帝将普济寺的这趟差事交由关风词,若是被他发现关风词遇刺受伤之事,必会以养伤的由头先一步将禁军捏在手里。
恰好秋沉鸾出现,关四哥便借着她打发岳千杉,也好让皇帝暂时消停,别打他婚事的主意。
至于现在么……韩重光点到为止,知道今日刺激够了,没再打扰,留下关风词一人静坐。
关风词其实并没有在想秋沉鸾,他要考虑的事实在太多。
太子年幼,皇帝就算想将他赶出朝堂,也不该这么急,大可一步步将他手中权力分而化之。
岳千杉的杀机未必出自皇帝授意,多半是那个蠢货自作主张,想拿他做垫脚石,向皇帝表忠心。
何鸣权带人逼上普济寺,早在他意料之内,也提前做了安排,是岳千杉刻意阻挠,才令卢陵生来迟。
岳千杉想借何鸣权之手杀他,可何鸣权没这个胆子,于是又想拉拢卢陵生,借禁军围寺之际对他动手,但卢陵生无意参与皇权之争,甚至有意无意向他示好。
他还安排了柏舟作为后手,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死在柏舟手里。
人既然已经死了,以他对皇帝的了解,明日到的圣旨里必然是不轻不重的斥责,轻巧揭过二人的死,然后以《无上经》为由对他发难。
这正合他意,《无上经》虽然尚无定论,但余下诸事,都与他的计划相差无几。
碟子上的竹枝,是在暗指她第一次见他时的那片竹林?这点心倒是做得精巧漂亮,她竟然还会下厨?
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又一次不知不知落到点心上,关风词面色陡然变得冷硬。
他立即起身挥袖而去,刻意避开了那碟五色花糕,径直回房接着处理起堆积的消息来。
但不知为何,他今日频频走神,心头说不出的烦闷。
一直到天色将暮,他才终于放下手中的书信,缓步出门。
经过树下时脚步微顿,眼中神色几番变化,才终于拿起一块花糕送入口中。
放了一天的花糕已经变得冷硬,但仍能吃得出来味道很不错,关风词不知不觉吃了好几块。
就在他眉目稍缓,正慢条斯理擦手时,暗卫忽然出现在院中,拱手回禀道:“公子,看押乐歌的禅房突然失火了。”
关风词不悦皱眉:“失火了救火就是,慌慌张张地成什么样子?”
暗卫头垂得更低,满脸纠结,一咬牙道:“火势来得凶猛,不知怎地,就烧到了照澜院。”
凛冽的目光瞬间投向暗卫:“秋沉鸾呢?”
“应当还在院中。”
关风词勃然变色,快步朝照澜院赶去。
普济寺中禅房甚多,大大小小分了数十个院子,有像关风词这样独居一院的,也有秋沉鸾所住的照澜院那样,数个禅房相连的。
看押乐歌的禅房离照澜院并不算近,按理说火不该烧到照澜院,但关风词现在顾不得多想。
刺目的火光烈烈,周围已有僧人和禁军在救火,但火势并不见小。
关风词环视了一圈,在逃出的人群中不见秋沉鸾的身影。
他随手拉住一个僧人问:“秋沉鸾呢?”
僧人手中还拎着空桶,急着去打水,闻言想了想:“小僧未曾见到秋施主。”
慧知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拉住关风词的衣摆,抽搭着说:“秋姐姐、秋姐姐中午说她心情不好,要回去睡觉,还不让我打扰她,她肯定还在里面——”
关风词眼神微变,扯开慧知就要往里走,被闻讯赶来的韩重光和魏连朝拦住,苦口婆心地劝:“你不是派了暗卫跟着她吗?秋姑娘说不定早就出来了,只是在别处休息。”
“四哥冷静,我替你进去找秋姑娘。”
关风词不为所动:“不必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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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应过要护她周全,我说的话,从不食言。”
他将披风扯下在水桶中浸湿后披在身上,随即进了火场。
韩重光与魏连朝对视一眼,知道劝不动他,但也不能放任他一个人就这样冲进去,魏连朝便依样打湿衣裳,跟了上去。
火场之中,触目可及都是焦炭废墟,不见活人身影,关风词紧紧皱着眉,头一次生出后悔的情绪来。
是他先前说话太过决绝,不留余地,明明她一大早起来辛辛苦苦做了点心给他,他却看也不看,辜负了她的心意。
一个无足轻重的乐歌罢了,是死是活对大局没什么影响,他偏偏不肯答应。
她往日极喜欢慧知那个小和尚,今日却也不愿搭理,可见的确是被他气狠了。
不行,秋沉鸾绝不能死,《无上经》的下落还没找到,她是其中关键。
只要她没事,一个乐歌而已,答应她又何妨?
熊熊大火在众人努力下已经比先前小了不少,但禅院走向狭长,秋沉鸾所居禅房又靠里,此刻看去,只能看见倒塌的房屋和浓浓的黑烟,里面的火仍未扑灭,若她在房中睡着未能及时逃出,说不定已经昏迷。
也或许她已经醒了,但没来得及逃出,正被困在某处。
关风词不得不仔细翻找,一处也不放过。
摇摇欲坠的横梁最后一节终于断裂,重重朝着关风词砸下,他正要避开,余光中却有一抹艳色闪过,几乎灼伤他的双眼。
眼看那横梁将要砸中关风词,魏连朝尚在远处,只得惊呼提醒:“四哥!快躲开!”
关风词却充耳不闻,猛然抬手为掌劈开横梁,手不可避免地被火舌舔舐,瞬间红了一大片。
他看也不看径直伸手掀开一块倒塌的门板,露出底下的——
一截衣料。
关风词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又要再往前去找,火场外忽然奔进来一人,灰头土脸,一身狼狈,连珠般道:“公子,关姑娘没事,一起火她就从翻窗出去了,现在好端端地在外面和人说话呢!”
他说着眼神不由得往关风词身上瞟,随即连忙低头没敢再看。
关风词站在原地无言许久,抬起手看了一眼,随即笑了一下,那笑中似乎带着某种自嘲与匪夷所思,又很快隐去。
等他出现在秋沉鸾视线中时,就是一副面无表情,气势摄人的模样。
秋沉鸾目光扫过他全身上下,忍不住吃惊。
华贵的湛蓝长袍上多出一块块灰黑斑驳,边缘还有被火燎过的痕迹,整齐束紧的发冠有些歪了,散落几缕发丝,向来从容不迫的关公子,连被人围杀时都不如现在看着狼狈。
“他、他怎么在里面?”
秋沉鸾喃喃道,立马看向花垂衣,花垂衣亦是不解:“我动手前确认过,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不知为何,秋沉鸾有些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韩重光先冲了过来,围着关风词大呼小叫。
“四哥怎么成这样了?!千金一匹的云光缎……上等的羊脂玉佩……”
“这发冠怎么也歪了?”
“还有你的手——”最后这句带上了真心实意的担忧,他眉头微皱,刻意提高了音量,“为了救人把自己弄成这样,可人家不仅早就出来了,还有的是人献殷勤。”
这话一出,刚准备朝秋沉鸾走去的蒋惜金面露尴尬之色。
秋沉鸾则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关风词——是去救我?”
被点名者冷冷看了她一眼,秋沉鸾心中一跳。
她方才虽然没事,但现在好像真摊上事了。
19. 再做交易
“公子——”禁军匆匆赶来,低声朝他回禀。
秋沉鸾见花垂衣嘴角微扬,随即她的手被轻轻捏了一下。
关风词看向她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
大火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火既然被扑灭,无甚热闹可看,三三两两地便要散去。
也有好钻营的见关风词受伤,摆出了忧心模样欲上前问候几句。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但有人比她更快——
“你是说,那个设计害死卢指挥使和岳大人的凶手死了?”
拖长的声调响起,众人纷纷转头看去。那些要走的、留下的议论纷纷,三言两句之间已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个明白。
“听说那贼人深夜潜入普济寺,欲盗寺中重宝,被卢指挥使察觉,一路追至佛塔,卢指挥使与贼人力战,但贼人竟绑了岳大人和一个借居寺中的姑娘,为了救人,卢指挥使力竭而亡,所幸关公子及时赶到,未让凶手逃脱。”
“嗳,我也听说了,那贼子十分高大蛮横,与先前那个土匪头子本是兄弟,他此来一是为盗宝,而是想替先前那些土匪报仇!”
“怪不得会找上卢指挥使,那何鸣权不正是败在卢指挥使手上?”
“堂堂禁军副指挥使,连个土匪都打不过,我看死得也不冤。”
“兄台此言差矣,那土匪挟持了人质,一个内官、一个小丫头,卢大人投鼠忌器也是难免,可惜了。”
秋沉鸾的目的达成,但她丝毫笑不出来,反倒是更加警惕。
为什么?
而抛出这道惊雷的关风词只是深深看着她,脸上不见分毫怒色。
“已是深秋,天干物燥,的确极易起火。罢了,凶手既已伏法,倒是省去押解回京的麻烦,吩咐下去,让禁军协助寺中僧人清理火场,重建禅院的一应花费都由敬王府承担。”
匆匆赶来的慧缘双手合十,一脸感激:“多谢公子。”
还有人试图凑上去和关风词寒暄,但都被魏连朝挡开,他带着二人离去,路过秋沉鸾身前时,稍稍驻足,侧脸看她。
就在秋沉鸾警惕心拉满时,听得淡淡一句“花糕很好吃”,随后对方抬手为她理了理不知何时散落的一缕鬓发。
秋沉鸾原本想躲,却像被定住一般没能动弹,视线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他的手。
原本白皙如美玉一般的右手手腕处现在血肉模糊,一看便知伤势不轻。
但他什么也没再说,退开两步,只朝她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便转身离开。
照澜院被烧毁,慧缘给院中的香客都另外安排了住所。
秋沉鸾魂不守舍地被花垂衣拉着回到新的禅房,仍未想明白。
这把火是她让花垂衣放的,选的也是院中没人的时候,就是为了迷惑视线,让乐歌“死”在大火里,最好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凶手已死。
她原本没指望骗过关风词,毕竟禁军现在由他掌控,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没那么容易。
但是有花垂衣在,先一步将乐歌带出来,再随便找具尸体扔进去并不是难事。
她唯独没想到的是,关风词会误以为她在火场里,亲自冲进去救她。
甚至还因此受了伤。
“所以——他原来这么喜欢吃花糕?”
花垂衣不解:“他说的什么花糕?”
“我早上去找他的时候带的,求人办事总不好意思空手上门吧。”
“你什么时候还学会了做花糕?”
她记得秋沉鸾从来不下厨。
秋沉鸾沉默片刻,有些尴尬:“我当然不会,是乐歌做的。”
“昨天晚上那盘?”花垂衣记得她还吃了一块,味道的确不错,可是再好吃的点心,放了一夜也变了个味道,关风词觉得好吃?
秋沉鸾点头,沉重地问:“你说关风词要是知道,还能轻飘飘放过我吗?”
问出这话后她已经眼前一黑。
没关系,她绝不会让关风词知道那是她随手借花献佛的,隔夜的怎么了,他这不是没吃出毛病嘛?!说不定是他口味异于常人,就喜欢吃隔夜的点心呢?
“算了,别管什么花糕,乐歌人呢?”
“被我打晕藏在我房间床底,大火之后关风词必然会加强防备,要想将人平安送走,最好尽快。”
秋沉鸾想起关风词受伤的那只手,眼神微动。既然他还愿意冲进火场救她,说明关风词此人并非当真冷酷无情,退一步说,就算他是别有目的,但至少也证明了他们之间,还有合作的余地。
她偏着头,微微一笑:“不,不急,既然关公子是为我受伤,我又怎么能不去探望一二?”
夜风微寒,小院门前挂着的两盏灯笼轻轻晃荡,照见院门口狭长的影子来回徘徊。
“吱呀”一声,院门打开,韩重光探出一张带笑的脸,朝秋沉鸾眨眨眼,扬声道:“秋姑娘来了?”说着又往她身旁张望,“夜路难行,姑娘是一个人来的?”
秋沉鸾见他暗含期待,福至心灵,但她知花垂衣看不上这浪荡子,便只当没听出他言外之意,反而讶然:“一路上有巡逻值守的禁军,各处灯火通明,我走得很顺当。”
韩重光眼中果然划过一抹失望,很快隐去,“瞧我怎么忘了,寺中正在修葺,自然是热闹的。”
“关公子如何了?我见他受了伤,就找慧缘师父讨了些伤药来。”
敬王府家大业大,寺中的伤药关风词未必看得上眼,不过她姿态做得足,韩重光含笑点头,让开身子:“秋姑娘有心了,四哥正在房中呢。”
房门依旧大开,韩重光将人领进门便找借口避了出去。
关风词坐在小榻上,披一件月白长衫,右手已经被包扎过,左手还拈着枚棋子,凝神看着前方棋盘。
玲珑剔透的棋子啪嗒一声落于棋盘,他目光瞥过她手中盒子,“送药?”
秋沉鸾拎着盒子上前打开,一样样拿出来。
她今夜准备齐全,除了从慧缘那儿讨的烫伤药外,还有厨房顺来的几样糕点,虽然不及乐歌的手艺,但也差不到哪儿去。
“你的手怎么样了?”
“烈火烧灼,自然是疼痛难忍。”
秋沉鸾挑了个最精致的糕点奉上:“那吃点甜的试试?”
沉默半晌,关风词往身后的长枕上一靠,冷笑一声:“早上好歹还是亲手所做的糕点,夜里便拿厨房剩下的东西来糊弄我?”
劈头盖脸的怒气迎面将秋沉鸾打了个措手不及,她下意识扭头去寻,果然在一旁的圆桌上瞧见几盘一模一样的点心。
失策,实在失策。
她满脸恳切,撑着棋盘靠近,“非我糊弄,花糕费时,可我忧心你的伤势,实在没有心思再做什么花糕,又惦记着你受了伤恐怕胃口不佳,才从厨房选了几样我觉得最好的,你若是更喜欢花糕,我下次再给你做。”
不知是不是她表情太过真挚,关风词脸色果然缓和不少,只是耳畔似乎有些红了。
他垂眸打量片刻,半晌后还是赏脸吃了一个,还不忘评价,“不过尔尔。”
“那是自然。”乐歌做的花糕光是卖相就胜过不少。
见他吃了点心,秋沉鸾才提起先前的事。
她这时坐正了些,神情也严肃不少,“关于今日的大火,想必公子已有猜测,我今夜前来,一是担心公子伤势,二是想求公子一件事。”
“或者说,我想再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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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做个交易。”
“又是交易?秋沉鸾,你当我是什么商贾之流?”
秋沉鸾为他斟了杯茶,还贴心吹凉放到他手边,才笑嘻嘻道:“这话说的,似公子这般菩萨心肠舍己为人的大善人,又智计无双文武双全,就算某日想去行商,也必然是富甲一方的名贾,所以公子不妨听听看我的条件?”
又是嘘寒问暖,又是一连串的好话,和早上从他院中离开时怒气冲冲的样子截然不同。
倒是能屈能伸。
他喝过茶,神情更松了几分。
“在此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暗中帮你的人是花垂衣?”
秋沉鸾不意外他能看出来,毕竟她这几日和花垂衣几乎是形影不离,便没有否认,“是。”
“你可知她身份来历,贸然相信一个几面之缘的人,胆子可真大!”
这不是他第一次提起让她小心花垂衣了,只是不知他到底知道多少。
“你总让我小心她,可是她有什么问题?”她抬眸全神贯注地盯着他,仿佛他若是说花垂衣当真有疑,她就会全然相信。
关风词忽然又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才说:“此人外表柔弱,实则武功高强。”说完顿了顿,又道,“这点你应该已经知晓,江湖上有一个跟柏舟齐名的高手,就是那日岳千杉曾提起的‘暗飞花’,我怀疑,花垂衣就是暗飞花。”
他说着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似在观察她的反应。
秋沉鸾适时挑了挑眉头,表现出恰到好处的震惊,“啊,暗飞花?”
见她神色自然,关风词才道:“这只是我的猜测,你对她似乎格外信任?”
秋沉鸾张口就来:“我失忆前与她曾有旧交,她救过我一命,所以当日再见时我便觉得她眼熟,心生亲近,后来从她口中得知往事,脑海中似乎也的确有对应画面,虽然看不真切,但我觉得她没有骗我。”
这些年都没有人将暗飞花一个江湖人士和宜川秋氏这样的世家联系起来,必然是原身与花垂衣刻意隐瞒,那她们真正的关系,还是继续瞒下去的好。
想到韩重光亦是因救命之恩才对花垂衣念念不忘,关风词对秋沉鸾的话便信了几分。
也罢,有他看着,花垂衣就算当真有什么歪心思,也休想得逞。
“既如此,那就随你。你今夜来,是想让我放乐歌一条生路?”
“你既然已经为卢陵生与岳千杉的死安排好了前因后果,那么乐歌的命,并不是非取不可不是么?”
今日听见人群中的流言时,她就猜到这必然是关风词的手笔。
若要将整件事的真相公布于众,势必会牵扯出卢陵生与玉眉的旧事。
玉眉故去多年,害过她的人也都一个个死去,再提起当年真相,只会平添纷扰,毕竟世间迂腐者不少,并不是人人都真能体谅当年的玉眉,与今日的乐歌。
关风词此举,倒是与她不谋而合。
“你不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会先斩后奏带走乐歌?火场里的那具焦尸,我猜是前几日被埋在后山的匪徒?”
“不错,我与公子果然是心有灵犀。”
关风词突然轻咳一声,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素知宜川秋氏向来女子掌家,因而才将家中女儿养得如此——心直口快?
“放过乐歌不难,说说看你要用什么来换。”
秋沉鸾仍笑眯眯地瞧着他,不紧不慢道:“《无上经》如何?”
关风词慢慢坐直了身体,凤眸微眯,眼中寒光摄人。
“《无上经》?曲谱你不是给我了吗?”
秋沉鸾眨了眨眼,神色依旧无辜:“那当真只是一本琵琶曲谱,我说的,是真正的《无上经》。”
20. 落云小姐
山中多雨,一连下了数日,秋沉鸾晨起去膳堂吃个早饭的功夫,裙角就湿了一圈。
她进屋时拍拍裙角,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这雨都下了好几日了,怎么还不见放晴的意思。”
原身的衣裳件件精巧别致,轻软似云,飘逸得像画上的仕女。只是下雨天不太方便,她一手撑伞,一手拎着裙角,还踩翻了好几块青石板,短短一段路走得实在艰难。
花垂衣正坐在她房中读信,闻言极快地皱了下眉,露出个有些古怪的神情,转脸看来,“谁让小姐偏偏喜欢这样花里胡哨的衣裳?自己喜欢不够,还给我做了许多,又动不动往我身上挂那些金银珠玉的,打起架来十分累赘。”
她说着累赘,但脸上不见丝毫厌烦,反而眼角眉梢全是笑意,显然乐在其中。
秋沉鸾脑海中突然极快地闪过一个画面,宽阔的庭院中,有两个七八岁的小女童,一站一跪,站着的那个女童粉妆玉砌,像个年画娃娃。
她小跑过去将跪着的女童拉起来,拍干净她的身上的雪,将人拉着进屋去了,再出来时,二人变成了一模一样的打扮。
画面一转,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举着条紫色长裙在身旁少女身上比划着,二人的面貌像被一层雾笼罩着,看不分明,只能看见裙摆上层层绽开的玉兰花纹样。
秋沉鸾神情恍惚,下意识问:“我从前是不是送过你一条淡紫色、绣着玉兰花的裙子?”
方一出口,她理智便回笼几分,觉得不妥,正要笑一笑扯开话题,花垂衣却猛然起身,眼眶微红,眼中还闪烁着惊喜之色,“你、你记起来了?那是我离家最久的一次,你说是给我补上的生辰礼——”
她摇了摇头:“只是看见了一些画面。”
秋沉鸾本不该对这段不属于她的记忆有什么反应,但不知为何,鼻尖也有些酸涩。
想必又是原身的记忆吧。
没再多思,秋沉鸾重新换了身水蓝的裙子,匆匆忙忙就要出门,花垂衣看了眼天色,忍不住劝阻:“也不是非得日日都去吧?就算实在要去,时辰还早,要不等雨势稍缓些再说?”
她心中对关风词的举动十分不忿。
说得好好的交易,乐歌已经送走了,《无上经》的密文也给他了,偏偏那人还不依不饶。
秋沉鸾见她这副神情便知她心中所想。
那日她提出以真正的《无上经》和关风词做交换,他果然答应下来,只是又抬起他那只包得严严实实的手,额外提了一个条件。
【我是因你深入火场,由此受伤行动不便,那在我伤势彻底恢复之前,有劳秋姑娘亲自照料。】
于是这几日她一天三次去他院中,比点卯还准时。
眼看到时辰了,去晚了又不知这厮要折腾什么幺蛾子,秋沉鸾朝花垂衣挥了挥手:“好了好了,反正我也闲着没事,去去就回。”
随即不等她再劝,提着裙子一溜烟小跑着出门去了。
小院门口多了两个把守的人,是刚调来的敬王府亲卫,这几日已经跟她混熟,但今日殷勤得有些过分,不仅老远张望见她就急着过来为她撑伞推门,还一路将她送至廊下。
“姑娘可算来了,公子方才问了三道时辰了。”
秋沉鸾有些诧异。
不至于吧?他又不是当真行动不便,还使唤她上瘾了不成?
她一进门,便见关风词拿着本书正看得聚精会神,好似连她进门都没察觉。
秋沉鸾心中好笑,配合地走到近前唤了句公子,他才放下书,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将右手伸出,等着她换药。
这几日下来她动作已经十分熟练,不得不说,关风词这儿的好东西真不少,这才没几日,他手腕上的伤眼看就要结痂了。
“恢复得不错,这纱布就不用再包了吧?”
关风词斜斜看来:“你又不是大夫。”
“……成,包,接着包,最好再包上三个月,免得连累公子的金尊玉体留疤。”
他对她话中的讥讽照单全收,“知道就好,休想躲懒。”
伤口处生出了新的软肉,快结痂前总是泛痒,尤其是秋沉鸾的力道放得很轻,她又凑得极近,近到他的手腕都仿佛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如羽毛般拂过。
关风词手指动了动,下意识往后抽手,被一把攥住,“别动,药没涂完呢。”
他便不再动了,只是无处可放的目光忍不住放在面前的人身上。
她低着头,他只能看见她的头顶。
这发髻一定不是她自己盘的,刚醒来那几日见她头发总是挽得松松散散不成样子,自打跟花垂衣亲近之后,才有了些世家淑女的样子。
但也仅限妆扮,行事还是一样的出人意料。
就好像那日,她说“真正的《无上经》”时,关风词是当真觉得很诧异。
秋沉鸾并不是一个多复杂的人,或许因为失忆,她的心思仿佛都写在了明面上,比那个小和尚强不了多少。
故而关风词虽然有所怀疑,但也只猜测过玄照或许是将《无上经》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藏了起来,又故意选了这个傻姑娘来转移众人视线。
唯独没想到,秋沉鸾一早便知道其中隐秘。
不仅知道,甚至还演技精湛地瞒过了所有人。
秋沉鸾对此很是无辜:那种要命的东西,那种要命的情形,她但凡敢露出一点破绽就可能小命不保,当然得好好演了!
曲谱当然没有问题,不过嘛——她给关风词的只有半本,真正的《无上经》,藏在下半本曲谱里。
那日还多亏了关风词这尊大佛在场,居然没人想到来搜她的身,再加上那半本琵琶曲谱混淆视线,成功让她带走了《无上经》。
不过《无上经》对那些野心家来说是至宝,对于她则毫无用处,所以她在和花垂衣商议之后,便决定用它来换乐歌的命。
虚无的宝藏,比起一条人命来说,简直微不足道。
“好了。”秋沉鸾打了个蝴蝶结,满意地点了点头。
关风词回过神,看了一眼,竟什么也没说。
他最近脾气简直好得可怕,秋沉鸾觉得自己胆子都变大了。她手上慢吞吞收拾着药瓶,一边拿眼神觑他,片刻后,果然听见他开口。
“外面雨大,不如吃些东西再回去。”
“也好!”她熟练地坐到桌前,对着桌上的点心满眼放光。
不知道敬王府的亲卫来时是不是还把王府的厨子带来了,最近关风词这儿竟日日都有好吃的,各式点心甜汤不说,到了饭点还有满桌佳肴,顿顿不重样。
原本秋沉鸾换完药就走,但自打尝了一口后,那脚就怎么也迈不出去了。
她每晚睡前都会谴责自己,怎么又被关风词的糖衣炮弹迷惑,但第二日关风词挽留时,还是次次都不争气地答应。
罢了,关风词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哪里懂得欣赏玉桂糕、蒸酥酪、酒糟鱼、香酥鹅……
她要是不吃,岂不是辜负了厨子的手艺?
吃完了点心吃午饭,吃完午饭还有下午的点心。
于是说好的去去就回,却一直到夜幕降临花垂衣找上门,秋沉鸾才离开。
花垂衣对此忧心忡忡。
“这些日子我们几乎翻遍了普济寺,但都没有查到更多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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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留无益,要不还是回宜川去吧?”
提到宜川,秋沉鸾不知为何,心底仿佛有些抗拒。
她知道,她如今既然已经成了秋沉鸾,那早晚是得回去的,只是她潜意识里总想着往后拖一拖。
万一回去之后被原身的家人察觉异样,她该怎么解释?
还有——
“对了,我受伤的事查得如何了?”
原身既然是为调查生父线索而来,当时为何匆忙下山,又为何会身受重伤倒在路边?
她对原身的处境了解不多,这几日花垂衣一直在联系原身的心腹调查此事。
“你究竟为何下山恐怕只有等你恢复记忆才能知晓,不过当时那个丫鬟的尸体在附近的半山腰处找到了,她是被一刀毙命的。”
“可我身上虽然有伤,但都不致命,这是不是说明对方一开始就没想真要我的命?”
秋沉鸾推测着,又觉得不对,“不,与其说是没打算要我的命,更像是想将我的死伪装成意外?”
毕竟原身真的死了。
花垂衣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若说全天下谁最想要你死,那一定非秋落云莫属。”
“秋落云?”
没听说过。
花垂衣似乎有什么顾虑,这次沉默了许久。
再开口时,她语气不似平时那般随意,多了几分慎重与怒气。
“落云小姐是您的表姐,因为幼年丧父,自幼便跟随她的母亲琴夫人回到了秋氏久居,琴夫人常年抱病,夫人便将落云小姐带在身边亲自照料,甚至让府中上下称她为大小姐,您是二小姐。”
秋沉鸾觉得自己懂了,看来回到宜川后,她接下来要拿的是宅斗剧本啊。
“那我和她究竟有什么恩怨?好歹也是亲表姐妹,值得她恨我恨到这个地步,我都离家千里了还要派人来杀我。”
花垂衣又沉默了良久。
秋沉鸾根据自己“遍览群书”的经验随口猜测。
“我抢了她未婚夫?”
“不曾。”
“寒冬腊月推她下河?”
“没有。”
“仗着身份欺凌她。”
“从未。”
秋沉鸾想不通了,“那还能是什么?”
花垂衣终于说了实话:“落云小姐觉得只要能除掉您,家主之位夫人就一定会传给她。”
等等,家主之位?
秋沉鸾懵了,她难道不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沉迷富贵的千金小姐吗?
花垂衣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同她解释她的身份。
“宜川秋家向来是由女子掌家,传到这一代家主正是您的生母,您是夫人的独女,于情于理,您都是秋家下一任家主的不二人选。”
秋沉鸾被这个消息砸晕了头,半晌没能回神。
而另一边的小院禅房中,亦刚好说起秋家。
关风词这几日心情显然不错,眼看他和秋沉鸾越走越近,魏连朝忍不住旁敲侧击,“听闻宜川秋氏向来是由女子掌家,如今的家主秋夫人正是秋姑娘的亲生母亲,往后秋姑娘若是继承家主之位,那岂不是不能出嫁,只能招婿?”
韩重光见关风词眉心一皱,却不说话,忙张口反驳:“嗳,连朝,这你可就不知道了,秋姑娘虽然是秋夫人独女,但秋氏选家主并不看血脉,而是能者居之。秋姑娘上头还有个表姐,也是自小在秋夫人跟前长大,听闻那位秋大小姐才是秋夫人选中的少家主。”
听得这话,关风词却并无喜色,反而面目沉肃:“荒唐!”
秋沉鸾何处不好?既然能者居之,为何不能是她?!
21. 中州来使
秋沉鸾同样想问,“既然能者居之,那为何一定是我?”
花垂衣不假思索:“自然是因为你九曲心肠,聪慧多智,又行事周全。秋落云表面上温柔和善,实则是个心眼子黑透的,从小处处与你相争,却处处争不过你,就几次三番地下黑手,可你从未将她当成对手,还不计前嫌,把族中一半的生意都交由她打理。”
“依我看,光这一点她就不如你,少家主之位,舍你其谁?”
秋沉鸾脸悄悄红了。
“对了,你本就已是夫人选定的少家主,也是整个秋氏都认可的少主,无需再比,你就是强过那秋落云千倍百倍!”她一锤定音,听得秋沉鸾眉梢快飞到了天上去,喜滋滋地想:原来我这么厉害么?
随后又想起来,莫说花垂衣的好友滤镜有八百层厚,就算句句为实,她如此盛赞的少主也是原身不是她啊。
飞扬的眉梢悄悄落回原处,理智重新上线。
就算花垂衣的话有水分,可原身显然也不是什么傻白甜,会将一半生意交给秋落云,那说明她对秋落云是有一定信任的。
谁会信任一个对自己日日怀着杀心的人?
就好比她,别说偌大的秋氏,银行卡上的区区三千八她都不可能给别人。
何况她好歹是秋夫人的亲生女儿,秋落云要是当真杀了她,那才是真正的再也无缘家主之位吧。
所以依她看,秋落云未必是凶手。
花垂衣抬指将手中针线打了个结,满意收手。
眼见二人说话的功夫,她袖角处便多出几枝野趣十足的白玉兰,秋沉鸾爱惜地摸了摸袖子,心道花垂衣这凝神静气的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
“真相如何恐怕只有回到宜川才能知晓,倒是另一件事——”
她今日也不是当真什么都没干。
徐静知离家失踪是在十八年前,而线索最后断在了普济寺,寺中年纪稍长的僧人之中,必然是有人见过他的。
普济寺如今既然在关风词的掌控之中,借他之力更能事半功倍。
午后关风词在书桌前不知给什么人写信时,她试探着提起想请慧缘帮个忙,关风词最近果然好说话,问都不问就让人叫来了慧缘。
之前秋沉鸾也不是没想过从慧缘这儿下手,毕竟身为大师兄,慧缘日常包揽了寺中大大小小的事务,或许知道些什么。
但慧缘一脸出家人慈悲为怀的模样,实则嘴比后山的石头还硬,任她说破嘴皮子也打听不出半点有用的消息。
今日有了关风词发话,慧缘变得格外配合,不多时果然替她问到了一桩旧事。
“普济寺的新住持玄净,曾见过阿爹。”
当年秋夫人身怀有孕,徐静知推掉手中不少事务一心陪着妻子,可就在秋夫人生产前两个月,不知何人往秋氏送了一封信,指名道姓要给徐静知。
接到信的徐静知忧心忡忡,几日后突然说要离家一趟,任凭秋夫人如何追问也不肯说出实情,只是再三保证,会在她生产前赶回来。
可没想到这一去,再回来的,只有他的死讯。
那时秋沉鸾刚刚出生,秋夫人因此事大恸,休养了许久才缓过来,此后再未提起过徐静知。
但原身暗查多年,确定当初并无人见过徐静知的尸身,所谓死讯,是一个收钱报信的人送到秋家的。据那人说,当初有一位极好看的郎君给了他一笔钱,吩咐他在客栈等着,若是十日后他还没有回来,便请他去宜川秋氏报他的死讯。
那报信人等到第十一日,也不见人,便依言赶去秋家,又从秋家领到一大笔银子后,就回了老家乡下。
而他当初遇到徐静知的地方,就在普济山山脚。
玄净也承认,十九年前,徐静知的确来过普济寺,但他只在寺中逗留了两日,便离开了。
再之后去的方向——“是林城。”
“林城?那还等什么?我这就去收拾行李。”
“等等。”秋沉鸾按住正要起身的花垂衣,“你记得蒋惜金吗?”
花垂衣自然记得此人,又一个见色起意的登徒子,一见秋沉鸾便两眼放光,跟那个姓韩的一样烦人。
“林城是蒋家的地盘,若是有蒋惜金带路,我们行事会方便很多,我已经打听清楚了,蒋惜金来普济寺纯粹是凑热闹,现在热闹也看完了,三日后他就会下山回林城。”
秋沉鸾眨眨眼,“我猜蒋公子应该不介意多两个上门做客的朋友。”
“蒋惜金不介意——那关风词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秋沉鸾没反应过来。
花垂衣认认真真打量半晌,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一毫不寻常的痕迹,但秋沉鸾神色太过坦然,坦然到她都忍不住怀疑,难道真的是自己多想了?
秋沉鸾这时回过味来,不由得失笑,随即也认认真真想了想。
说老实话,他长得真的很符合她的喜好,棱角分明的一张脸,精瘦流畅的身躯,修长有力的手,还有那股万事在握的笃定从容,完全是她从前最吃的那款。
这几日包扎时免不得摸摸碰碰,近距离看,真是更加赏心悦目,整个人跟玉雕似的,简直对她有致命的吸引力。
啧啧啧,游戏建模都不带这么精准戳中的。
秋沉鸾暗暗在心中再次感叹了一番关公子的美貌,但这样的美貌欣赏欣赏也就罢了,真要让她干点什么她可不敢。
毕竟剧情线这座大山还在她头顶压着呢,一切可疑人士都要保持距离。
故而对于花垂衣的担忧,她只道:“明日最后一次换药,我会顺便向他告辞的。”
但秋沉鸾没想到,第二日她尚在屋中磨磨蹭蹭酝酿待会儿要说的话时,一道圣旨先行到来。
宫中传来旨意,惠妃仙逝,圣上悲痛不已,有意为她做一场声势浩大的法事,以慰惠妃之灵。
普济寺高僧众多,香火旺盛,正是不二之选。
法事要做满七七四十九日,由敬王府大公子关风词全权负责,另点名让秋沉鸾留在寺中,为贵妃祈福。
“什么?祈福?我?”
秋沉鸾与花垂衣面面相觑,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
她再次向花垂衣求证:“我不认识惠妃对吧?”
花垂衣默默点头。
“我也没去过京城对吧?”
花垂衣再次点头。
“所以皇帝死了妃子到底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对劲,此事简直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首先,普济寺虽然声名在外,但也没灵验到这个地步,最负盛名的玄照大师又已经坐化,远称不上什么高僧众多。
再者说,皇帝若是当真如此爱重惠妃,不该亲自参与这场法事吗?京城附近又不是没有出名的寺庙,为何偏要选一个这么远的?
最重要的是,皇帝还让她留下为惠妃祈福,皇帝是从哪儿知道她这个人的?
她和京城唯一的联系,就是关风词,看来关键还是在他身上。
关风词之前和她演的那出海誓山盟的戏码,难不成就是演给皇帝看的?
秋沉鸾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所谓的祈福七七四十九日,或许只是一个借口。
皇帝针对的是关风词,他不想让关风词回京,有意借此事将人拖在此处。
至于她,想必就是个无辜受牵连的。
这可不行,她还得跟蒋惜金去林城,本来就只是泛泛之交,四十九天过去难保人家不会把她忘了。
何况谁知道祈福完了之后,皇帝会不会找新的事。
秋沉鸾觉得自己得先去关风词面前探探口风。
但她没见到关风词,小院门口换了几个没见过的生面孔把守,不但不肯放她进去,连替她通传一声都不愿意。
她绕着小院走了一圈,发现今日把守格外森严,连个翻墙的机会都找不到。
秋沉鸾不由得悬心,难不成关风词这是被软禁了?
皇帝到底想干什么?
她又在院外站了一会儿,始终不见有人进出,只好暂且按捺住。
既然圣旨说是让他负责祈福,就不可能一直将人关着。
更何况如今天下各方势力本就蠢蠢欲动,敬王府有兵权在手,是皇室的一大倚仗,哪怕再忌惮敬王府拥兵自重,只要皇帝不想立时亡国,就绝不会轻易动他。
秋沉鸾看了眼不算低矮的围墙,决定等到晚上。
晚上若是再没有消息,她就让花垂衣带她翻进去。
一墙之隔的小院之中,关风词满身冷意坐在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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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魏连朝和韩重光都站在他身后,再往后是数名王府亲卫。
而前方几步远处跪着个灰袍的小太监。
这次领头宣旨的是御前内侍总管于祥,关风词接到旨意后当即追问了惠妃死因,于祥低眉顺目,一脸哀色,说惠妃娘娘是得了急病而亡。
这种糊弄人的话关风词自然不信,将于祥打发得远远的住下后,立刻召来了小太监和桂。
和桂是惠妃入宫那年他安插下棋子之一,此次也在宣旨的队伍里。
“说清楚,惠妃究竟是怎么死的?”
和桂:“回公子,春岚宫的董美人有孕,原本一直安安分分在自己宫中养胎,前些日子却突然常往惠妃娘娘宫中去,说是觉着惠妃娘娘和善亲切,如自家姐妹。但有一日董美人从惠妃娘娘的云泽宫回去后不久,便突然腹痛不止,等到太医去时,腹中胎儿已经不保,连董美人都没捱过去,当夜便死了。”
“董美人出事后,太医查出她是中了毒,而董美人身边侍候的宫人全都指证惠妃娘娘,说定然是惠妃娘娘见董美人不仅得宠,甚至有了身孕,心怀嫉恨,才对董美人下手。”
“圣上震怒,云泽宫上下尽数被杖杀,惠妃娘娘……”
他迟疑着没敢往下说,关风词眉目一凛,冷喝道:“惠妃如何?”
和桂当即俯身在地,痛声回禀:“惠妃娘娘自缢了。”
院中一片死寂,片刻后,只听得“咔嚓”一声,桌上的杯盏碎成数块,原本包扎得严严实实的纱布中,透出丝丝血迹。
齐刷刷跪地声响起,和桂也将头埋得更低。
“公子节哀。”
“关怀明!你找死——”
***
今日终于雨过天晴,但秋沉鸾的心情比前几日还差。
她在院中等了又等,好不容易等到夜幕降临,便催着花垂衣出门。
出乎意料的是,小院周围的侍卫都不见了,秋沉鸾站在远处,正犹豫着是该先敲门试试还是直接翻墙。
忽然远处有人匆匆而来,定睛一看,是魏连朝和韩重光。
“秋姑娘——你原来在这儿,可算找到你了。”
韩重光一脸的如见救星,恨不能上手拉秋沉鸾的衣袖,但见花垂衣目光如炬,默默将手往后缩了缩。
“快快快,快和我走。”
秋沉鸾没动,“去哪儿?关风词呢?”
“关四哥在后山凉亭那儿喝酒呢,正缺一个对饮之人,秋姑娘来得正巧。”
喝酒?
还能喝酒那就是没事,秋沉鸾心中总算松了口气,不过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来喝酒了?
她仰头看了一眼,这也没有月亮啊。
不过她本就要找关风词问问圣旨的事,便让花垂衣先回去,她去后山看看。
花垂衣点点头,原本想嘱托一句少喝点,随即想到秋沉鸾千杯不醉的酒量,默默将话吞了回去。
一路上魏连朝和韩重光都走得极为匆忙,仿佛赶时间似的,但秋沉鸾注意到魏连朝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面带犹豫,韩重光也一反常态地沉默。
眼看要到后山,秋沉鸾不由得放慢了脚步,“魏公子是不是有话想和我说?”
魏连朝闻言脸上又露出那副纠结神色,但还是一言不发,只将唇抿成一条直线,轻轻摇头。
她立马转头问另一个:“韩公子?”
“是有些事——”韩重光向来话多,但仿佛也顾忌着什么,只说了这么一句。
但见秋沉鸾一副不说清楚就不走了的样子,只好叹了口气,朝秋沉鸾双手合十作了个揖。
“不瞒秋姑娘,四哥今日……心绪不佳,这已经喝了一个时辰的酒了,我和连朝都劝不动,又担心他这么喝下去会出事,实在无计可施,只能求姑娘行行好,去看一看。”
“他为何心绪不佳?”秋沉鸾忽然想到那道莫名其妙的圣旨,猜到了什么,“难道是因为惠妃?”
韩重光愁云惨淡地点头,想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朝不远处的凉亭看了一眼,最后竟朝秋沉鸾认认真真行了个礼:“惠妃的事,其中纠葛太多,我不好多说,还是让四哥亲口告诉你吧。还请秋姑娘看在这些日子的情分上,劝一劝他,哪怕去陪陪他也好。”
22. 酒入愁肠
抱着韩重光塞来的伤药和纱布,秋沉鸾在二人期盼的目光里走进凉亭。
关风词并未回头,自斟自饮,脚边散落了一地的酒坛,桌上还整整齐齐摆着七八个。
她在关风词对面坐下,一时不知从何开口,目光落在他身上,先注意到了他的手。
手上的纱布还是她昨日包的,但现在又染上了新的血迹,血迹已经干涸,显然并未处理过。
她可算知道这伤药是干什么用的了。
关风词抬了抬眼皮,淡淡道:“重光叫你来的?”
“说好在你伤势彻底痊愈之前,上药的活都归我,少一日都不行,看来你这纱布的确是没包够,手也是真的不想要了。”秋沉鸾不等他点头,倾身向前拉过他的手,将掌心摊开向上,里面还有白瓷碎片,光是看着都让她呼吸一滞。
怪不得纱布里还有把镊子。
她小心翼翼地挑着碎片,动作放得很轻很轻。
关风词没有挣扎,任她动作,也没再喝酒,只是静静地看着。
将最后一枚碎片挑出来后,秋沉鸾握着他的手反复看了又看,确认没有其他伤口,才放下镊子,开始为他上药。
伤口与之前的烧伤不同,用的药也不同,鼻尖萦绕着一股发凉的苦味,她下意识觉得这药抹在伤口上应该是痛的。
但随即又不确定起来,因为关风词的手一动不动,仿佛毫无知觉。
她余光瞥了眼地上的酒坛,忍不住怀疑关风词现在神智是否还清醒,不会是醉到失去痛觉了吧?
旧的纱布已经拆下,又一圈圈缠上新的,他的手很凉,应当是在室外坐了许久,那凉意甚至透过她的指尖,浸入心底。
他突然开口,“你上药总算不手抖了,伤口包得也比之前强。”
“那还不是拜你所赐,硬生生给我练出来了,但我希望这种练习的机会还是别再有了。”
他收回包好的手,看了一眼,唇角动了动,轻轻笑了一下,笑中却带着些苦意。
“从前我受伤,阿珮也没少替我包扎,每次上药时都赌咒说下次再也不管我了,可每次我受伤回去,她都来得比大夫还快。”
他的嗓音中有淡淡的怀念,秋沉鸾猜他口中的阿珮,应当就是惠妃。
果然,关风词接着道:“你应当已经知道圣旨的事,惠妃萧珮,她爹是我父王麾下的亲信,父王年轻时常常带兵出征,萧叔也跟着父王南征北战多年。萧夫人早故,每逢出征,阿珮就会被送来王府小住,萧叔待我极好,父王每次往死里打我时,都是萧叔冲上来护着我。后来萧叔为救我父王,死在了战场上,父王便收了阿珮为义女,这些年来,阿珮于我早就与亲妹妹无异。”
他说着,又为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有伤不该喝酒,但秋沉鸾觉得他现在需要发泄,于是没有劝阻,反而拿过一旁的杯子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看来韩重光早就算好要找她来,连杯子都准备了两个。
秋沉鸾从前也偶尔会一个人喝酒,但很少喝这么烈的酒,第一口下去就觉得那股酒意直冲天灵盖,呛得她连连咳嗽。
关风词想要伸手去拦,但最终没动,只说:“喝不了就别喝,这是十五年的陈酿,喝多了我还得抬你回去。”
她不肯放下杯子,等那股呛意过去,也学着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说来奇怪,喝下去后并不觉得多难受,反而好似把凉风也一同灌了下去,竟觉得脑海更清醒了。
她又倒了一杯,“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何况我们俩指不定谁抬谁呢。”
关风词便不劝了。
也许这样的时候,他还是希望能有人坐在对面陪他喝酒的,这个人是秋沉鸾,那也很好。
秋沉鸾问:“后来呢?”
后来——
“今上登基之后,一开始对敬王府恭敬有加,但随着父王久病,他慢慢把控朝政,野心渐露,对我也忌惮起来。有一次他来王府,刚好见到我与阿珮一同从城外骑马归来,许是误以为我对阿珮有男女之情,他开始刻意接近阿珮,没过多久,他便对我说想让阿珮入宫,问我的意思。”
“我自然不答应,那日在御书房内,圣旨已经写好,殿外的禁军严阵以待,仿佛就等着我拒绝,便可名正言顺地治我一个抗旨之罪。”
秋沉鸾觉得奇怪,问:“就算王爷久病,可光凭此事他也不至于能要你的命,反而会让敬王府对他生出警惕,他为何……”
她想说皇帝为何要做这么蠢的事,但及时想起来这是封建王朝,就算这个皇帝没什么威信,有些话她也不能说。
但她没敢说的话关风词替她问了出来,“为何这么蠢?呵,因为他压根没想要我的命,只是想恶心我罢了,就像这次——”
他的神情越发淡漠,饮酒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可我没料到,就在禁军动手之前,阿珮先冲了进来,她跪在我面前,说她倾慕陛下,说他们两情相悦,说她自愿入宫,求我成全。她当时整个人,就像一只决然扑进火中的飞蛾,我无法拒绝,因为我那时才发现,她看关怀明的眼神,当真有情。”
“后来我才想明白,区区数面,能有多深的感情,阿珮执意入宫,分明是为了我,为了敬王府。”
关风词眼睛渐渐发红,眼底的痛意与悔意也越发明显,秋沉鸾意识到他此刻心中情绪定是翻涌如海,眼看手中酒杯将要碎裂,立马攥住他紧握酒杯的左手,轻轻拍了两下,目光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无声安抚着他。
已经伤了右手,再捏碎一个杯子,明日就真只能等人服侍了。
他也抬头看她,许久之后,慢慢松了手上的力道。
待他稍微冷静,秋沉鸾才温声道:“你并未做错什么,错的另有其人。”
“是,错的另有其人,但我那时天真的以为,他对阿珮也是有几分真心的,以为无论如何有敬王府在,他就不敢苛待阿珮。可我没想到,阿珮入宫不过短短两年,就被他逼死——他是在拿阿珮出气,想借此给我一个警告。”
“因为卢陵生和岳千杉的死?”
“不错,还因为我没有带回《无上经》。我并不相信什么宝藏,但我不能让有心人利用宝藏生事,若是将东西给了他,定然又会掀起一番风雨,所以我隐瞒了《无上经》的下落。他一连失去两个得力之人,还没拿到东西,偏偏不能奈我何,就借后宫纷争将罪名扣在阿珮头上——”
他说到此处,怒极反笑,“关怀明是个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他没有胆子真让阿珮死,他怕我,怕敬王府会反。可他被自己的自卑与猜忌压得快要发疯,所以就借那些腌臜事来羞辱阿珮,想逼迫她与我反目,最好替他杀了我!阿珮不答应,所以云泽宫上下才会被悉数杖毙。”
悉数杖毙四个字狠狠刺中了秋沉鸾。
天子一怒,一言便可断人生死,在上位者眼中,人命只是用来出气的工具。
何其可恨,又何其可悲?!
“阿珮看似柔弱,其实性子最是刚烈,关怀明越是如此,她越不会低头,宁愿自戕也不愿做关怀明的刀。”
秋沉鸾眼前仿佛浮现了一个决绝的女子身影,惠妃对皇帝有情,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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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王府有义,这两年夹在其中何其艰难,恐怕只有她自己才最清楚。
“我现在好像知道,为什么大燕的局势会如此动荡了,天子失德,视人命为任他玩弄的棋子,乱象已现,他却不思朝政民生,私心狭隘,只顾摆弄权术,偏偏没那个本事,逼反重臣……”
秋沉鸾不知不觉将心里话说出,才惊觉自己受了关风词影响说得太多,但关风词似乎并不觉得她的话有何不妥,反而认同地点头。
“原本我以为,不出五年,他这个皇帝就会做到头,可如今看来,两年之内,他就得爬到地底下去跪叩列祖列宗,痛哭请罪。大燕有这样的皇帝,怪不得会沦落到今日的地步,老头子当初可真是瞎了眼,千挑万选偏偏挑了个最不成器的!只怕整个关氏往上再数三十代都找不出比他还蠢的蠢货和疯子!”
秋沉鸾将心放回了肚子,这位王府公子骂得比她狠多了。
仿佛借着这痛快的一骂,将关风词心里的怒气与恨意全都发泄了出来,他随手捞过一个酒坛,拍开红封,干脆就这样抱着酒坛喝起来。
一坛饮尽,又拿起一坛。
秋沉鸾被他感染,也学着他的样子,抱起酒坛便喝。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入胸膛,将深藏的情绪都冲得干干净净。
什么穿书、什么剧情、什么必死的结局,这一刻全被抛之脑后。
人间无限惆怅事,尽付一夜坛中酒。
桌上的酒坛全都见空,关风词又令人送了不少。
秋沉鸾恍惚间还看见韩重光一脸怨念,仿佛在谴责她明明是来劝酒,怎么还真陪关风词喝上了。
喝到后来,她听关风词说起他久病的父王,早故的母妃。
说起天下一触即发的局势,一旦最后一簇火星点燃,四方战事再起,无数无辜百姓都将流离失所,一夜之间城池可能变为废墟,今朝草寇明日便能自立为王,掀起又一场腥风血雨,而这一切仅仅只是开始。
她真切地看清他神情中的悲悯与痛惜,今夜的关风词,好像和过去都不一样。
她也说起遥远陌生的秋氏,说起不知缘由的刺杀,敌友难辨的亲人,和下落不明的生父。那些恐惧、无措,身处陌生朝代的彷徨,对未卜前路的担忧,都藏在平淡的话语里悉数带出。
山野的秋夜有虫鸣一声接着一声。
地上空空荡荡的酒坛一个挨着一个。
喝到最后,秋沉鸾趴在桌上,垫着手臂望着关风词的脸发愣。
而他走到她跟前蹲下,侧着头看了她许久,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偏偏让她觉出少见的温柔。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轻轻呢喃:“关风词啊……”
“嗯。”
她却又什么都不说了,像是醉得不省人事。
有人将她打横抱起,往回走去。
明明他的手那么凉,但他的胸膛却很暖,她整个人被他的披风裹得严严实实,安稳地闭着眼。
曲折的山路他走得如履平地,一路上没有半点颠簸。
她听见韩重光的低呼,听见花垂衣的质问。
但脑海中最清晰的,是他的心跳。
一下下如急鼓。
关风词抱着人一路送回禅房,稳稳当当地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又在床前站了一会儿,最后在花垂衣暗含杀气的催促中离去。
重归安静的禅房之中,浅淡的酒气混杂着竹香,余味悠长。
秋沉鸾闭着眼,眼前却似有星云晃荡,云海中是一双深邃的眼。
她想,十五年的陈酿,果然醉人。
23. 落荒而逃
烈酒的威力在第二日醒来后发挥得淋漓尽致,秋沉鸾抱着昏昏沉沉的头,坐在床上茫然地思考此刻究竟是清晨还是傍晚。
门外有华髻盛装的美人走入,娉娉袅袅,环佩叮当,走近床榻时带起一阵香风,坐在她床畔明知故问:“昨夜醉的是你还是他?”
“我大概醉了五六分?他还能健步如飞地抱着我回来,显然酒量强过我不少……你这是要去赴宴?”
花垂衣将解酒汤递给她,微微一笑:“那可不一定,他出去的时候虽然面色镇定,但耳朵通红,连自己的院门都差点走错……我是要去杀人。”
“噗——”解酒汤险些沾上花垂衣的雪青色烟罗裙,她拎着裙角及时侧身避开,抬眼嗔怒:“这可是我新做的裙子,昨夜刚刚送到!”
秋沉鸾将解酒汤一口饮尽,才仰脸笑道:“抱歉抱歉,不过你方才说你要去杀人?”
“是。”花垂衣轻飘飘点头,“你若要劝我,那就别开口,此行非去不可。”
她头一次见花垂衣如此坚决,于是默默将话咽了回去,只好问:“你准备何时动身?”
“午后就走,一来一回顶多十日。”
懂了,看来这身打扮是杀人限定。
秋沉鸾又看了看她发间的金铃,忍不住想,穿着这身杀人一定很漂亮。
不对不对,她现在思维怎么也开始滑向危险的地方了?
“圣旨的事不用担心,一个病秧子皇帝,还管不到秋氏头上。”花垂衣目光微动,忽然转头看向窗外。
“不过你若愿意也可以再等等,待我了结这桩事,再替你走一趟林城。”她这话意有所指,但秋沉鸾现在脑子不算清醒,并未听出来。
“你先去忙就是,林城的事我再想想法子,不过那道圣旨要是传到宜川,只怕家里会担心。”
花垂衣脸色诡异一变,很快遮掩过去,镇定道:“放心,我已经替你传信回去应付,圣旨的事夫人不会知道。”
她话音一转,看向门口:“但阿鸾,你将来是要做家主的,依照规矩只能招婿,不可外嫁。”
秋沉鸾:?
好端端地怎么说起这个?
门忽然被敲响:“秋姑娘可在?”
秋沉鸾开门的同时,花垂衣已经消失在了屋内,魏连朝站在门口,微垂着眼守礼地并不往屋内看。
“魏公子有事?”
“打扰姑娘休息,关四哥让我来给姑娘送些东西,姑娘看看可还喜欢?”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给我送东西?”
“关四哥说这些都是谢礼,谢姑娘昨夜共饮之情,本当由他亲自来送,只是关四哥还……临时有事,才令我代为转交。”
啊?
魏连朝侧身示意,她才注意到他身后跟着的侍卫,数十个大小不一的漆盒在她面前一字排开,秋沉鸾只觉眼前一亮。
粗粗看去,满满几大箱刺绣精美的衣裙、琳琅满目的珍珠美玉、造型各异的精巧摆件以及各种零嘴小食。
秋沉鸾讶然:“这些都是送给我的?”
魏连朝点头。
不就是陪他喝了个酒,就送这么多东西,这难道就是有钱人的做派?
秋沉鸾叹为观止,笑眯眯地让侍卫将东西送进了屋,转头问道:“他什么时候忙完,我正好有事找他。”
魏连朝沉默片刻,想起关四哥的吩咐和韩重光的叮嘱,犹豫道:“应该已经忙完了。”
那把让人连夜送来的琵琶应当取到了。
“姑娘可要同去?”
秋沉鸾正想点头,忽然一顿,摆了摆手:“魏公子先回去吧,我等会儿再过去。”
她关上门,侍卫们手脚麻利,已经将东西都分门别类地放好。
秋沉鸾打开衣柜,挑挑拣拣,翻出件没见过的新衣裳来。
这不是跟方才花垂衣穿的那件一模一样吗?不过她那件是雪青色,这件是水红。
想来花垂衣是做了两件一样的。
她的嘴角悄悄扬了扬,看了眼关风词送来的衣裳,又看看手上这件,难得纠结起来。
最后还是选了这件。
关风词刚送的她立马就穿,显得多迫不及待似的,但花垂衣的就不一样了,她就是迫不及待!
秋沉鸾在小院前第三次回想自己昨夜没有酒后失德,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发些什么不该发的疯,才终于敢探出个头。
但院内无人,往常值守的亲卫也不见踪影。
魏连朝不是说他忙完了吗?
秋沉鸾心底没由来地有些失落,扯扯裙角转身往回走。
本打算回禅房,但转念一想,她是有正事要找关风词,他不在小院也可能在前头佛殿呢,反正都出来了,不如去看看。
碍于圣旨,普济寺已经对外谢客,唯有先前住在寺中的香客们还没走干净,关风词也没下令赶人,但寺中明显冷清了不少。
三步一哨的禁军都被遣到了别处,秋沉鸾一个人慢慢走着,往嘴里扔了块桂花糖。
这是方才从匣子里翻出来的。
这么多礼物堆在她面前,怎么可能忍得住不拆,拆了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吃?
桂花糖很甜,甜到有些发腻,但对秋沉鸾来说刚刚好。
也不知是买的还是敬王府的厨子做的,竟恰好合她口味。
她低着头踢踢踏踏地往前走,没察觉拐角处石板有异,一脚踩了上去,整个人反应不及往前一扑——
被人稳稳接住。
对方身量高出她不少,身上有熟悉的竹香。此刻一只手揽着她,另一只手扶住她的手臂,从后面看就像是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
她清楚地听见一阵吸气声。
秋沉鸾虽然在书中写过不少类似戏码,但还是第一次亲身上演,正想先解释两句,就听得他先说话了,“既非年节,在下也不是你家长辈,就不必行此大礼了吧?”随后还拉长音调懒洋洋道了句,“没带银子出门。”
秋沉鸾匪夷所思地抬头望了一眼,果然是关风词!
她正要怼回去,想起还摆在她房中的东西,顿时忍气吞声:“关公子说笑了,好巧。”
关风词此刻丝毫不见昨夜的颓废,甚至有心思同她开起了玩笑,倒是令她那几分尴尬骤去。
“东西收到了,可还喜欢?”
“自然喜欢,只是……魏连朝说是你给我的谢礼?”
“怎么,嫌少?正好,我还为你准备了一把紫檀木琵琶。”他指了指身后亲卫手中的盒子。
秋沉鸾眼睛一亮:“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下次想喝酒还找我。”
关风词忽然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今日的裙子很衬你。”
秋沉鸾眼神一飘,努力抿住笑意,听见他身后有人也在努力憋笑,这才反应过来她还在关风词怀里,立马往后退了两步。
“对了,圣旨说让我留在普济寺为惠妃祈福,究竟是何意?”
关风词扯了扯唇角:“打个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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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给个甜枣罢了,祈福自然有僧人去做,用不着你。”
秋沉鸾理解了一下:“我是那颗甜枣?”
他这下真切地笑了出来,竟忽然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是挺甜。”
什么叫“是挺甜”?怎么还动手动脚的?他、他之前不是挺正常的,今天怎么人都不对劲了?
难不成这就是一起喝过酒的交情?
秋沉鸾脑海里胡思乱想,全然不知她的脸已经彻底红了。
直到他倾身靠近几分,认真打量着她。
“看什么?”
“看你是不是发热了。”
他说得一本正经,眼里却有笑意,秋沉鸾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发烫,一抬头就见他眼中笑意更深。
也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了,亦或是昨夜的酒今日尚未彻底清醒,总之秋沉鸾头脑发热,心想自己还能输给一个迂腐的古人不成,一不做二不休,突然伸手挑逗似的摸了把他的脸。
摸完还不够,细白柔嫩的手划过他的下颔,眼神在他嫣红的唇上停留一瞬,飞快上移,指尖也跳过薄唇,抚上他高挺的鼻梁、眉眼,下一刻被人紧紧攥住手腕。
见他眼里暗潮汹涌,秋沉鸾霎时心头愉悦,不甘示弱地挑眉:“看来发热的另有其人吧,不过这么一看,郎君果然好颜色。”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凑近,呼吸可闻:“是么,既然鸾鸾喜欢,不如你我……”
秋沉鸾震惊地一把将人推开,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落荒而逃。
身后关风词“好心”提醒:“琵琶没拿。”
秋沉鸾低着头倒回来从侍卫手中接过琵琶,转身就走,仿佛身后有恶鬼追杀。
韩重光憋了半天,等人走远终于笑了个够。
“酒果然是个好东西,看来我昨晚的心思没白费啊。”
他拍拍魏连朝,戏谑道:“我看秋姑娘对四哥果然是情根深种,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就能改口叫四嫂了。”
魏连朝却觉得秋沉鸾看关风词的眼神,并无什么情意,但他向来含蓄,便只说:“四哥与秋姑娘相识时日尚短,要说什么男女之情,会否言之过早?”
韩重光便不说话了,只斜斜打量着关风词的神情。
关风词受伤的那只手还包着厚厚的纱布,他手指摩挲着纱布,眼前浮现出秋沉鸾为他包扎时的小心翼翼的样子。
她的脸一整晚都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像悄无声息间将他紧紧缠绕的藤蔓,但他并不抗拒。
或许早在那日他误以为她在火场中出事的时候,就该意识到,他的目光总在跟随她,被她牵动。
关风词淡淡道:“重光虽不着调,但长于世故,最擅识人,既然你也如此认为,想来不假。”他说完又找补似的加了一句:“她与《无上经》息息相关,星轨图的秘密尚未彻底解开,我不妨暂且任她施为。”
见关风词眼中带笑,显然乐在其中,魏连朝也疑心起是不是自己在这方面太过笨拙之故才看不出来。
“你们先回中州,关怀明既然要找死,那我便送他一程,铺了这么久的线,是时候动起来了。”
韩重光犹豫道:“你当真要在普济寺待上七七四十九日?”
惠妃对关风词有多重要他们都知道,要是关风词真的想要为她做法事祈福,也在情理之中。皇帝分明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才会借此事拖住他。
关风词目光渐渐冷然,“不,我要去一趟林城,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