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男朋友》 第1章 小破孩 “女士们、先生们,列车已经到达清平站。请拿好您的行李和贵重物品,从列车前进方向右侧车门下车,下车时请注意列车与站台之间的间隙。” 没过多时,要在清平站下车的旅人便齐聚在窄小的高铁过道里,人头攒动的小道里郑知了坐在自己的包袱上占着下车的最佳位置依靠在墙上昏昏欲睡。 近24小时的无座高铁十分难熬,郑知了靠着不断捏自己的手背才得以让自己时刻清醒不要掉以轻心被别人偷了东西。 在高铁靠岸的前一分钟郑知了赶忙抄起被自己坐塌的行李包就往门口站桩一样站着。 站在郑知了身后的人被他堆的像山一样高的行李逼退几步。 过道本就狭窄,后面的人倒退几步直接回到了车厢里去,后面的几位有些不爽,站在郑知了身后的热血大哥扬扬手让后面安静。 热血大哥冷着脸严肃地穿过郑知了的行李伸手拍在郑知了肩上想让他往前站站。但郑知了一转头路人的怒气瞬间偃旗息鼓。 他一看到背着这个行李包的人看起来不过十五六还是学生的模样便硬生生地将脏话憋了回去,他思考了许久,对着郑知了柔和地说了一句:“小朋友,往前站站,你挤到我们了。” “滴——” 高铁门准时开启,初来乍到的郑知了背着包走出电门往前走了好多步左顾右盼找不到出口,他稍微站远跟着后面的人寻找出口。 下清平站的人不多,大多都是本地人亦或者是在清平打工数十载的半本地人。他们人挤着人轻车熟路地找到出站口。 出站口人来人往,一堆接家人或者朋友的人围在闸机门口让行人寸步难行。郑知了背着大号行李包走路笨重,现在又人挤人更让他举步艰难。 穿过人挤人走出闸口,门口便是公交车站,郑知了望着一排排的公交车满脸写着迷茫,但不再被陌生人挤着自己也着实松了一口气。他左顾右盼身边擦肩而过几个路人,他又不好意思去问。正犹豫着,他意外看见闸机旁的24小时便利店。 他松了一口气,背着他的大行囊一个猛头推开了便利店的门。 “欢迎您的光临——”机械声伴着门铃声响起,郑知了被这莫名的声音吓了一跳。 空荡的店里,店员百无聊赖地抬起头正好与郑知了对上眼,她站直身子微微笑着说:“您好,请问你是要买什么吗?最近刚上的新品关东煮要试下吗?” 郑知了尴尬极了,面对店员热情地推销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到嘴的问路的话语被哏在喉咙里,他只能硬着头皮点了下头。 收到回应的店员小姐姐爽快地拿起纸盒将最新的北极贝捞出来放在碗里,她抬起头又问:“除了这个你还需要买什么吗?” 郑知了摇了摇头,小姐姐立马便走到结账口打下结单递给郑知了:“一共四块,微信还是支付宝。” 郑知了摸着裤兜里的现金犹犹豫豫地说:“现金。” 说着便从兜里掏出一张被蹂躏许多次的发白的五块现金。 店员小姐姐愣了一下,但很快便重整仪态双手接过现金给他找零。 接过零钱时郑知了终于忍不住向店员小姐姐打听本地的一些地名。 郑知了拿出一直攥在手心里快要被汗浸湿的纸条摆在店员小姐姐面前,小姐姐皱着眉头看着并不熟悉的地标名,她掏出手机查找这些地名。 查到地点后,她将手机递给郑知了看,郑知了呆呆地看着屏幕里横七竖八的道路轨迹有些蒙圈。 店员小姐姐笑了笑,从抽屉里翻出一支圆珠笔在郑知了的纸上写下他要去的目的地的大致路程方向。 她一边写一边说:“小朋友,你是外地来的吧?” 郑知了回她:“嗯,从鸿兴来的。” “哦——”店员拉长了声音似乎在脑子里思索着这个从未听过的地名,思索半天还是没找到这个名字干脆含糊过去。“挺远的吧。” 郑知了点了点头:“嗯,坐高铁要23个小时。” 店员小姐姐用眼神从头到尾瞄了一个面前这个看起来还未成年的孩子,她有些好奇:“这么远?是上学还是过来旅游的?你这么小,你父母放心啊。” 郑知了慢慢低下头不再回话,店员小姐姐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连忙转移话头说:“第一次来清平吧,这里环境空气都挺好的,不管是出来旅游、工作还是上学都挺不错的。”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颗夹心软糖递给郑知了,甜甜地说:“欢迎来到江城。” 郑知了愣了一下,接过小姐姐手心里的糖果笑着说:“谢谢。” 走出便利店,夏日熟悉的燥热感扑面而来。顶着烈日郑知了对着手里的纸条又问了下一旁等车的路人该怎么走。三言两语说不清,路人便好心将他带到公交站左侧的某一辆车跟他说坐到第四站便到了。 郑知了按照路人说的坐上了公交车,等车发动前郑知了还是怕自己会坐错车拿着纸条递给司机问路。司机皱着眉看向纸条,跟郑知了说了和路人和店员小姐姐一样的话。 郑知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郑知了第一次出远门去找不怎么熟的表舅,外加上人生地不熟,心思单纯容易被骗,出门多问点人总是不错的。 他心安理得的坐在公交车右排靠窗的位置看着外头不断倒退的风景想起爸妈的叮嘱: “记住了,你表舅在外头有店你去他家里总会帮你的,到时候你只管放松就好了,不要想我们这边的事,我们这不需要你操心,照顾好你自己。” 郑知了眯着眼排除掉周遭的声音,他的眼前出现一地的鲜血。 “明安站到了,要下车的乘客请注意脚下……” 郑知了靠在椅背上一时走了神,竟然坐过了站,他立马抓起身边已经破了一个洞的行李包就往站台上赶。 汗水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流,掌心中细小的汗渍洇湿了纸张里头的墨水,整张纸上字混做一块。郑知了皱着眉努力分清墨汁里面仅存的字迹。 郑知了初来乍到,靠着仅剩的几个字硬生生靠着问路人重新坐上公交车。他身上穿的衬衫已经湿透了。 江城夏至前后总会迎来一阵强烈的台风,台风期间江城的气温会在二三十度左右,气候很是适宜。 但郑知了来的时间段不太对,台风刚过,暑气已经开始爬了上来,万里无云烈日灼烧着人们的躯干,前几日沾染上的湿气在太阳底下无处遁形 ,气温直逼四十度。 郑知了顶着大太阳重新下站,在太阳底下就站了三四分钟,成堆的汗水钻进眯成缝的眼睛里,酸感从头皮传到脚底板。 拿着软趴趴的纸张,路痴的郑知了转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名叫“诚锦华苑”的小区,他捏着衣角,蹑手蹑脚地走近保安亭询问人名。 “你好,老师傅,我想问下你这里面有人叫张三吗?我是他表侄,我妈让我来找他。” 上了年纪的老师傅听到若有若无的声音,摘下墨镜又重新听了一下,郑知了声音里带着一丝的不确定,老师傅弯下腰,郑知了深吸一口气又重复一遍。 老师傅年纪大了,脑子动得到挺快,整个小区里的住户民大大小小有名有姓的他都认识,可眼前这个小朋友嘴里说的人他怎么没听过? “小朋友啊,你是不是认错了伐,这里没有这个人哇。” “啊?” 怎么可能? 郑知了不信邪地掏出纸条了又看,没错啊…… 为了验证自己问的地点写得没错,他踮起脚把纸条铺在桌上让老师傅看下。 纸条里的字又细又小,糊成一团,六十多岁老大爷的老花眼遭不住。为了看清字,大爷从眼镜盒里掏出一副和他同款上了年纪的老花镜对着纸条仔细端详。 小区字是都对的上,位置也没错,可大爷脑子里不断翻过小区内的住户名,却真的没有一个人跟他对得上。小区里真的没这个人啊。 大爷收回眼镜冲他摇摇头,他让郑知了再去周围问问吧。大爷好心特意给郑知了指了指周遭和“诚锦华苑”规模类似的小区位置。 正说着,大爷突然卡壳冲着从他们二人眼前骑自行车略过的人大喊一声:“谈青,你小子又不去上班!” 老大爷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年纪一大把却中气十足,陈厚的嗓门在小区里回荡,那位名叫谈青的年轻人被老大爷抓住自行车后座硬生生停在门口。 谈青不耐烦地和老大爷对视,用眼神和他对峙。在无声的抗战中,谈青败下阵来。 年轻人单肩背包,无可奈何地停下自行车。他轻啧一声跳下车正对着老大爷。 “干什么!” 谈青的语气很是不悦,他低下头看着比他矮一头的老大爷丝毫没有晚辈见到前辈的客气,他语气熟娴像是跟自家长辈聊天一样。 “叫爷爷,没大没小的。” 大爷也不客气,脸上要笑不笑地抬起手就是给谈青一个**兜,谈青往前踉跄了一步只敢瞪眼却不敢骂人。 郑知了作为路人捏着衣角站在一旁不敢吱声,这年头保安都敢打户主了吗? “你,”大爷指着谈青又指了指在一旁发呆的郑知了说:“这个小朋友是新来清平的,不认识路找错地方了,你带他去周围看看。” “凭什么?” 谈青眼神粗略瞟到一旁的郑知了又挪了回来,他补充说:“我又不是你的帮工。” “就凭我是你爷爷!” 老大爷叉着腰有理有据掷地有声地说。 这个理由十分充足,谈青刚冒出来的怒火瞬间就偃旗息鼓了。 “表的。” 大爷和谈青之间的火药味十足。 “不用的,我自己去也可以,我多问问人也行。”看着二人之间不对付的气氛,躲在一旁的郑知了终于忍不住说。 郑知了拒绝得很明了,但老大爷丝毫不领情:“小朋友你不用怕他,谈青必须带你去。他整天除了玩音乐就是去打篮球,一点正事不干,正好让他带你去外头问人,少让他在家玩手机。” 谈青挂着脸盯着老大爷的脸一句话不说,脖子上的青筋冒出,一副很凶的样子,像是被戳到什么了一样满脸通红。 “嗯?你还敢拒绝吗?”老大爷有恃无恐地挺着腰站在面前料定了谈青不敢拒绝。 谈青沉默许久,甩下肩上的包将自行车连同背包一起扔给大爷并瞪了他一眼:“下次来我家你别想喝酒了。” 大爷轻笑一声:“你小子,想得美。” 谈青的后脖颈被拍了一巴掌,老大爷笑着说:“还不快去。” 顶着来自血脉的压制,谈青铁青着脸抛下他的爱车无奈地领着郑知了走。 临走前,大爷好心地叫住想要背包的郑知了,大爷心疼小伙子大老远赶来背着快比人还要高的背包走来走去,他让郑知了把包先放下先跟谈青去找人,等找到人再回来拿行李。 郑知了不太想麻烦别人,他刚一开口身边的谈青就抢过话说:“把包放下吧,路还很长,你背这些东西到时候人累死了还找不到人,得不偿失。” 谈青说话说得毒,但也有理。 郑知了思考再三决定顺着他们的话把包放在保安亭。 除了劝郑知了放包,这一路上谈青都没再郑知了讲过话。 谈青看起来很不好惹…… 郑知了跟在谈青身后慢悠悠地走,谈青的步伐时快时慢,郑知了总是能把握二人的距离在一米之内。 “你到底要去哪?” 走了不久,谈青转过身问他, 谈青问他话时语气平平没什么太大起伏,但是细听一下可以听出被刻意压制的怒意。 郑知了发着呆走路突然听到谈青说话被吓了一下,身体止不住哆嗦。 谈青微微皱眉,看着郑知了慌乱的眼神又重复了一遍:“你要去哪儿,知道地点吗?” 回过神的郑知了点了点头,将刚收好的纸条递给谈青看并说出了他表舅的名字。 “张三?”谈青微微抬头看向郑知了,“他是你的谁?找他干嘛?” 郑知了一五一十地跟谈青讲清楚自己跟张三的关系,最后他稍微抱着一丝可能性试探性的问了一句:“请问那个……你住在里面,有认识叫张三的住户吗?他是前年来这租的房的,期间住址一直没变过。” 郑知了不是不信门卫大爷的记忆力,但万一是大爷真的忘记了里面有张三这个人呢? 总得试一试吧。 郑知了带着期盼的眼神望向谈青,他看着谈青抓着纸条看了许久,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心里的希望渐渐熄灭。 郑知了认命般垂下头想伸手收回纸条时,他听见谈青说: “光靠名字的话我可能认识这个人,同名同姓叫张三。他是我的租户,不过细想一下他好像已经三个月没给我交租金了。你确定你找的是他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小破孩 第2章 骨灰盒 “什么?” 郑知了扑朔着充满希冀的双眼,难以置信自己耳朵听到的东西。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谈青继续补充道:“说起来这几天好像也没见他从屋里出来过,如果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有这么一号人。” “他真是你的租户?你会不会记错了又或者说是重名了?” 郑知了有些激动但还是不嫌烦地多问一句,他怕谈青记错空欢喜一场。 现在也不早了,如果他还没找到张三,他今晚就只能找个地方随意安顿一下了。 郑知了手伸向行李包侧边的口袋里攥住被垃圾袋和塑料袋重重包裹下钞票的一角有些犹豫。 “同名同姓的人很多,你讲下你表舅长什么样子吧,又或者说他有什么特点?” 叫“张三”的人确实很多,不排除有这种可能。谈青向郑知了询问他表舅的外貌特征或者是比常人不同的地方。 郑知了卡住了,他不知道他的这位表舅长什么模样,他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被他爸妈强拉过来认亲戚的。 他连他表舅的面都没见过,何谈记住他一些与常人不同的地方。 想了很久,郑知了终于从尘封的记忆里翻找出一些关于他那个表舅的相关信息。 但都是些不好的东西。 听妈妈说他这个表舅小时候一无是处,四处打诨,年少无知还特别善赌。以前家里穷将近揭不开锅的程度他还会打肿脸充胖子拿出家里最后的积蓄去赌博,妄想一夜暴富。 最后的结果是大家早就预想过的,他这位老舅越赌越上瘾。从他老娘的金戒指到地契全都被他给当了,甚至后面支不敷出借了高利贷却还不上账。 高利贷拿着柴刀斧头赶到他家要钱,他表舅是个怂货差点吓尿,最后跪在人家面前哭着求他们宽恕几天,高利贷见他没钱直接跟他说往后拖几天也可以用一个拇指换,张三为了好拖债很快就答应并且眼不眨地当着所有人的面拿起柴刀往自己小拇指砍。 又快又狠,见惯风雨的高利贷收债人们都吓傻了。原本只是吓唬他的,没想到居然真有人对自己这么狠。 至此,张三“四指鬼”的名号便传了出去,老家是不能待了,这么些年一直跑到江城这落户。如果不是郑知了必须要出去,他爸妈也不舍得将自己儿子送进虎穴里。 郑知了简单说了下他表舅左手小拇指少了一截这个特征,他试探地看向谈青的脸希望能在他脸上看出破绽。 “你确定他左手是少了一个指节?” 谈青思考几下看向郑知了。 郑知了点了点头。 谈青沉思几秒,略过郑知了就往诚锦华苑的方向走,他一边走一边说:“对上了。看来你表舅就是我的租户没错了,走吧,我带你去。” 谈青走到郑知了身边时扬起了一阵风,风里夹杂着路边摊浓重的油烟味,但细闻一下这风里带着一丝四季桂的甜味。 郑知了还是跟在谈青后面一米的距离,这个距离足以让他和陌生人保持合适自由空间。经过保安亭,刚才还神采奕奕的大爷现在正抵着头靠在桌子上偷摸睡大觉,他的行李包正安然无恙地放在大爷身边。 为了不惊扰大爷,谈青翻过护杠没发出一丝声音,要是以往他头都不回的就往里走,但是现在郑知了在他后面。 郑知了正犹豫以什么姿势跨过护杠不会发出声响,谈青的手便朝他伸了过来。 “要我扶你吗?” “啊?”郑知了看着护杠思考自己跨过去的成功概率后朝谈青摇了摇头,“不用,我可以。” 说着,郑知了便有样学样地以谈青同样的姿势翻了过去。有惊无险,没发出一丝声响。 等着郑知了站稳,谈青便向郑知了带路。 谈青和郑知了拐了好几个大弯终于走到了一栋住户楼停下,郑知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栋住户楼极其的破,相较于其他住户楼,这栋楼可谓是寒酸得很。 “你确定他是住在这里的吗?” 郑知了犹豫地发出自己的疑问。 谈青以一种莫名的眼神盯着郑知了看,他的眼睛有一种说着“我会认错我家?”的既视感。 “走吧。” 进到电梯,谈青领着郑知了摁上了五楼的按键。在电梯里,郑知了看着映着二人反光的电梯门很是尴尬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谈青倒是无所谓,直愣愣地盯着门上的两个人直到电梯门开。 一开门,整层楼弥漫着一股东西腐烂夹带着刺鼻的酸臭味。谈青和郑知了一闻到就用手连忙堵住鼻子想要关上电梯门,但气味在楼层之间散开闯入电梯间里让他们无处可避,无奈之下他们只能走出电梯停在平台上。 二人面面相觑。 “那个……你确定是这里吗?”郑知了蒙着鼻子再三向谈青确认是否走错屋子。 谈青捂着鼻子看了郑知了一眼,脸上铁青,他突然就不想承认这里是他家了。 整个楼层分为两个屋子,左侧目前没人住门口却堆满了纸箱子和踩扁的铝瓶子,外卖袋子堆在地上供人踩着。右侧被张三住着门口七七八八的鞋子摆成一堆让人无从下脚。 除此之外,那股恶臭的气味也是从张三的屋子里传出来的,地板上流出一些黄褐色的液体,蚂蚁的尸体随着液体流出门外。 光是看样子,这里就不像是有人能住的样子。 越靠近屋子,那种冲上天灵盖的恶臭味就越重。郑知了站在谈青身后屏住呼吸等待谈青敲响房门,可等了一会也不见谈青抬手。 “怎么了吗?”郑知了好奇地问。 “你带手机了?” 谈青冷冷地说道。 郑知了顿了一下回答:“我没有手机,你要手机干嘛,是有什么问题吗?” 谈青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让郑知了下楼去叫保安大爷上来顺便去报警。 “啊?” “你先别啊了,快去!”谈青神色紧张,语气也不自觉的严厉起来。在谈青的催促下,郑知了也很快的跑到楼下叫醒了还在熟睡的保安大爷顺带的报了一个警。 郑知了带着保安大爷上来时,谈青坐在台阶上静静地等着他们。 “叫警察了吧?” 谈青盯着郑知了问,一旁的安保大爷帮他回答:“叫了叫了,什么都叫了。现在是什么情况啊,怎么突然就要叫警察了。” 大爷挂在鬓角的汗滴落在地上,脸上写满了焦急。 谈青张张嘴看着郑知了欲言又止,不知怎的,郑知了心里也有些不安。 散发恶臭的门、门锁紧闭的家、两三个月没交过的房租…… 这种情况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看出些端倪。 等了十几分钟,三四辆警车赶了过来,警戒线包围这栋住户楼,民警们蜂拥而入。邻里街坊看见出动了警车好奇心上来围着这栋楼打听消息,民警们驱赶了好久都没用。 楼上,警察们分头行动,一群围着被锁的门开锁,另外两个民警向谈青和郑知了几人询问相关事宜,剩下的走访上下住户了解清楚这户人家发生了什么情况。 民警的问题很多,问题毒辣总爱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他们两人看。 “你们因为什么报警?” 民警开通执法记录仪对着郑知了和谈青、老大爷三人,一群人站在通往五楼和四楼的平台上一一向他们问话。 郑知了一五一十跟民警说完自己的来历,又忙不迭地跟他解释谈青和大爷是帮他来找自己表舅的。 “我没问的时候你不用多说。” 民警说话有些严肃,郑知了一时也闭上了嘴。 镜头又对准他们二人,两个人的说辞与郑知了没太大出入,调取监控的伙伴走着楼梯冲了上来,他跟记录员说了郑知了今天下午在这一块的活动,三方证明郑知了和谈青今天是第一次来到这栋屋子。 记录员点点头,对着他们说话的语气也稍微柔和了一点:“好了,例行询问结束,其他的就等开门的兄弟了。” 说着,开门的警察那边就有了新动静,门锁开了,生锈的铁门被打开,所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 更加浓厚刺鼻的腐臭味扑面而来,恶臭的黄色的不明液体从过道里流出,停在尸体上的苍蝇纷飞。 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以脸着地的动作横在走道上。黄白的蛆在他肉里蠕动,有些体型较小的蛆从尸体身上跳到一旁的地板上。 饶是最有经验的民警见到这种画面也是吓了一大跳。老警察最先反应过来拨打120,示意徒弟将不相干人等驱赶,还有把最先来找死者的三人带到警察局进行询问。 可即使这样,他们三人因为站位的关系或多或少都看了些不该看的东西,郑知了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成排的警察迅速将他们围了起来,警戒条从栏杆那边扯出来将路口堵死。 警察一系列的动作下来行如流水,三人莫名其妙地就被带到派出所问了一大堆问题,郑知了刚出社会就被吓出一身冷汗,哆哆嗦嗦地说不出一句整话。 冷汗几乎要浸湿了他的短袖,他手指尖的倒刺被全被自己扒开了,干涸的血痂被撕下一遍又一遍,他不知疼痛般的靠着食自己的皮渡过煎熬的审讯时间。 坐在审讯室外,郑知了抱着手不敢去回忆自己刚才看到的东西,谈青靠在墙边蹙着眉看着他一言不发。 等到他们出来已经是后半夜的事了,三个人满脸写着疲惫,谈青因最先发现不对劲被警察问的最多,现在脸上写满了烦躁。 大爷快七十了,他从来没有一天像今天这样累,平白无故的小区里就冒出一具尸体,这尸体还是旁边这小子的租户? 这下可真遭老罪咯! 临走之时,他们三人还被警察要了联系方式,说到时候有结果或者有其他问题在电话联系。除了郑知了其他二人很快就答应了。 郑知了对着空白的纸张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说自己没有电话号码,警察皱着眉看向他但又看了看他旁边两个人也就放过郑知了。 三个人站在路口伸手打车,等到车停在身边了,大爷才想起问郑知了要去哪儿。 今天把他们三人接到警局后,警察们便问了三人与死者的关系,郑知了以疑似直系亲属的身份进行DNA化验结果显示确有血缘关系。 大爷看着无辜的郑知了心中动了恻隐之心。 经过下午这一遭,亲人没了,落脚的地方也没了,郑知了现在无处可去。 比大爷最先开口的是谈青。 “你现在打算去哪?” 谈青的声音平平的,音量低低的,想是在问一件寻常小事一样。 从下午开始,郑知了就一直沉默着,谈青问他他也只是慢慢地摇摇头。 “你有打算吗?” 郑知了还是摇摇头,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去哪。人生地不熟,唯一的亲人现在也去世了,死因不明,他感觉整个世界都灰暗了。 “你要来我家吗?” 郑知了还是习惯性地摇摇头,等到他反应过来时,还没从死亡打击中缓和过来的郑知了猛地抬头看谈青,他张了张干涩裂开的唇难以置信地问: “你在说什么,我……我没听清。” 言语间充满了慌乱无措。 谈青果真重复了一遍,样子十分单纯:“我说,你要来我家吗,我本来也打算找一个合租室友一起分担水电费的,我看你现在是不可能住你舅舅那间屋子了,正好我那边空,你要来试试吗?” 没到郑知了回答,一旁的大爷也连忙点头说:“对对对,谈青这小子最近在找室友,小朋友你要不要和他一起住啊。” 管他是不是真的在找室友,这小孩那么可怜,假的也要说成真的。 第3章 知了虫 郑知了脸上写满了犹豫。为了让郑知了更加爽快答应,谈青又说了一个让人无法拒绝地理由。 “你舅舅的案子这几天估计会有些进展,我家就在你舅舅那栋楼旁边,如今警察有什么事会第一时间找你,刚才你没填电话号码警察放你出来应该是看我和这老头是和你一起的,这时候你要是走了警察找不到你又要麻烦我们。 “我们也不太熟,到时候你表舅要是是他杀,你又不在我们旁边,警察要是误认为我们是凶手杀人灭口那可就完了。所以在你表舅事情弄清楚之前,你住在我家有利于证明我的清白,还有也方便你再跑去录口供之类的。” “去我家住,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谈青说得真切,里里外外都透露着协助警方调查的责任感以及证明自己清白的坚定。 这个理由一出,郑知了便再也不能拒绝了。一来这几天警官们确实会频繁找他问话之类的,他一直在外面住酒店也不现实;再来,他也没有那么多钱,现在他身上的钱只够付辅导班一期的学费不能再多开销了。 想了很久,郑知了还是点头答应了。他深深地给谈青和大爷鞠了一躬表示感谢,如果不是司机大哥摁着喇叭让他们快点上车,他估计还要演讲几句。 又回到诚锦华苑,郑知了心里算是感慨万分,只是想找个亲戚落脚的没想到会遇见这种事。 “走吧。” 谈青走在跟前替郑知了领路,郑知了在后面亦步亦趋不敢抬头。顺着路一直埋着头的郑知了突然撞上了谈青的背,他懵懵地抬头对上谈青的眼。 他只听谈青说道:“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啊?什么事?” 郑知了呆呆地看着谈青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眼神恍惚看了看自己身上和口袋里,他应该没忘了什么吧。 “光顾着跟着我了,你的行李呢?” 糟糕! 这一天太乱了,乱到郑知了忘记了自己才第一天来到这行李都还没来得及拿回来。 他可怜的行李孤零零地被落在保安亭里几个小时,他的行李就一条麻布袋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人当做垃圾丢了出来。 或许是郑知了脸色过于灿烂,一直沉默寡言的谈青发出了今天的第一声笑声。 “走吧,我们一起去拿你的行李。” 话虽如此,郑知了还是犹豫了。 大晚上的保安亭早就关灯锁门了,他们怎么进去?况且保安亭的其他人并不知道那个行李包的来处,可能会把它扔了也说不定。 郑知了最后还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可是现在这么晚,我们又没有钥匙,这怎么办?” 就在刚才他们三人中唯一有保安亭开门钥匙的大爷打着哈欠朝小区对面的居民楼头也不回走去,临走前还在叫谈青照顾好他。 “合法的行为走不通,那就来点违法的。” 谈青平静地说出一句大逆不道的话,一句“来点违法的”足以看出他平时的嚣张模样。 “翻墙不就行了?” 谈青是个言行一致的人,说要翻窗就翻窗,他用卡在护栏缝隙里的铁丝敲开窗户里的锁缝,一个巧劲便让推拉窗撬开了。郑知了一个没注意,谈青就已经钻进保安亭里翻找东西了。 郑知了大惊,他没办法阻止谈青出来就只好站在门口替谈青把门,他跟做贼一样生怕下一秒就有人看见他们。闷热的夏天里,郑知了手心手背都冒出一把冷汗。 保安亭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地动静,郑知了快被吓死了,脑袋像个拨浪鼓一样不停地向左右摇转。 树上的蝉鸣难抑,树欲静而风不止,一丝风吹草动都能惹得郑知了回头。 “你好了吗,你……那个谁。” 等了好久,郑知了忍不住去问谈青有没有拿到他的行李包。保安亭不大按理来说也不会拿这么久,莫不是他们真把他的行李包扔了吧…… 窗户突然被推开,谈青拎着他的行李包善良登场,除了他的行李之外谈青头上突然多出来一个绣着骷髅头的非主流帽子。 郑知了无意识地多看了眼,谈青感受到郑知了的目光指着自己脑袋多问了句:“好看?” 郑知了很快收回目光答非所问道:“谢谢你,包给我吧,你拿着不好出来。” 谈青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也不气馁,转手就把郑知了的包扔给他,自己单手抓住窗沿抬脚跨了出去。 谈青拍了拍手上的余灰:“东西拿到了,我们走吧。” 这下东西都拿在手里了,郑知了安心地点了点头跟着谈青回家。 回家路上,二人之间除了蝉鸣没有任何声音,气氛十分尴尬。 “那个我叫谈青,十日谈的谈,红橙黄绿的那个青,你可以叫我名字或者跟我朋友一样叫我谈哥,不用叫我那个谁,怪别扭的。” 走了一会,谈青终于忍不住说话了。 “啊?”郑知了微微抬头看向谈青的背影,还没反应谈青的话。 “你既然这几天要住在我家,你最起码要知道我叫什么,难道你想每天叫我‘那个谁’?” “不是不是,”郑知了连忙摆手,“我只是没有机会问你的名字而已……” 谈青嘴角慢慢勾起,笑意藏在眼底他正色道:“作为交换,你的名字,可以告诉吗?” 郑知了点点头又发现谈青背对着他看不见,又改作说话:“可以,我叫郑知了,关双耳,知了虫的知了。” “知了?你是它们的同类。” 谈青停下脚步指着树下两只抱成一团的知了虫笑着说,有点逗弄的意味在。 郑知了脸上没有一丝生气的表情,他面色平常地回答道:“可以算是,我妈说我出生那天屋子外面全是知了的叫声,我妈觉得我可是上辈子知了转世,所以叫我知了。” 谈青原本只是想跟郑知了开个玩笑缓解一下二人之间尴尬的气氛,看着郑知了一脸正经的讲述自己取名的来由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二人又重归寂静了。 “到了。” 谈青带着郑知了走向与张三住的居民楼相反的方向,拐了两个弯便到了谈青的住址,郑知了一脸老实歪过头不去看谈青的开门密码,等到机械门发出“滴——”的一声才回过头。 门一打开,一股清香顺着被门吹起的风飘来,郑知了鼻子向来很灵,只一闻他就分析出来这是栀子花香。 “进来吧,拖鞋在左侧,有什么零散的东西可以放在右侧的柜子上。” 谈青将帽子挂在门口的挂钩上顺口说道。 “好的,谢谢。” 郑知了低下头想把手里的行李包放在地上自己先去换鞋子,可刚准备放下,谈青的手便朝他伸了出来。 “行李不重吗,给我吧。” “这……” “你先去换鞋子,我帮你收拾房间,行李也顺带帮你放一下,只是顺手的事。” 谈青说的有理有据还极为热情,郑知了都找不到借口拒绝。无法,郑知了只好将比他半个人还要重的行李放在谈青手里自己去换鞋子。 等到郑知了穿着拖鞋进屋子里的时候,谈青已经准备好了。他系着围裙站在厨房里鼓弄一些东西,看见郑知了就指了指右手边第二个屋子给郑知了说是他的房间,然后又继续埋头干自己的事。 谈青还特意叮嘱道:“你不用太过拘谨,这个屋子里除了最里边那个和我的房间你不能进,其他随便你去。” 郑知了乖巧地点了点头听谈青的话走进屋子,他一进去整个人都傻眼了。1.8m的大床上铺了一张比奇堡的全家福床单,海绵宝宝站在最中间傻愣愣地笑。 郑知了愣在原地眼睛来回在床单和背对着他煮面的谈青转。 看不出来啊…… 郑知了红着脸看着与谈青年龄不符的床单心里有些发笑,他捏着被子一角犹豫着今晚要不要盖这床被子。 三件套全是海绵宝宝的贴脸傻笑,多少有些幼稚了。 厨房里煮好泡面的谈青将泡面端到桌子上拿出两个小碗将它分开,见郑知了进了屋子便不在出来,他脱掉围裙敲了敲他的房门问他要不要吃夜宵。 距离他们在警局里吃晚饭已经过去五个小时,他们二人胃里空空的,饿着肚子睡觉总是不太好的。 屋子里久不回应,等到谈青快要放弃的时候,门开了。 谈青敲门的手落在半空,郑知了正对着谈青。 “我煮泡面煮的有点多,你要吃点吗?”谈青有些尴尬,手不自觉地勾住鼻子。 “可以,麻烦了。”郑知了笑了笑轻声说道。 热乎的泡面被分完了之后郑知了主动提出洗碗,吃别人嘴短,他要找点事干。 谈青也不推辞,坐在桌边静静地等着郑知了洗完碗——他有事情要问。 郑知了洗完碗看到谈青坐在椅子上撑着脸发呆,他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挂钟,指针指着十一点二十三,他好心地走过去提醒谈青该回房间睡觉谈青却叫住了他。 谈青手里摆弄着不知从哪里拿来的魔方不停鼓弄着。 “看样子你不像是本地人,你是外地来的。” 郑知了如实交代:“嗯,鸿兴,就在隔壁省。” 谈青点了点头:“你今年多大了?” 郑知了老老实实地回答:“17,再过四个月就18了。” 谈青玩魔方的手顿了顿难以置信地问郑知了:“你有17?” 郑知了不明所以地点头:“怎么了吗,有什么问题吗?” “看样子不像,我以为你才十五岁。”谈青如实交代,又继续问着。“还在读书?” 郑知了在心下忖度了几下才说:“嗯,不过现在休学了,明年再去。” 看着郑知了一脸难言之隐的表情,谈青也不敢多问。他装模作样看了眼挂钟:“嗯,行。时间也不早了,有事明天再说,你……” 谈青瞄了郑知了一眼,“你年纪还小,早点睡,长身体。” 说完,谈青便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回了自己房间。 郑知了眼神跟随谈青走回屋,门被关上的那一刻他的喉咙里发出一个拟声词。 “嗯?” 好奇怪的人。 但很好心,收留了他,是个好人。 翌日,郑知了一大早便从床上爬起来,原因无他——他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出现了他昨天看见的张三的遗体,尸体上的蛆虫顺着木质地板的纹路缓缓向他爬来,而他的腿却像是被钉在地上一样动不了。 他越使劲挣扎,越是感受到无力。就在蛆虫将要爬上他的脸时,郑知了从梦里清醒了。 郑知了额头上的虚汗浸湿了枕头套,他摸了摸额头更是夸张,开着冷气的房间里他居然会被吓得汗如雨下。 郑知了胆子还是太小了。 屋子里漆黑一片,伸手几乎不见五指。郑知了手脚并用地爬下床掀开了被拉起来的遮光窗帘。帘子被掀开的那一刻,日出投进来的第一束光落在了搞笑的比奇堡大合照上。 郑知了看着幼稚的床单,心中的惊惧渐渐被抚平,嘴角微微上扬。 第4章 签合同 在谈青家等了差不多两三天,郑知了和谈青终于等来了警察叫他们去协助调查以及去领取张三死亡的尸检结果的通知。 调查结果没有什么太大的意外:因常年酗酒导致突发性心肌梗塞,因家中无人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属于猝死,无任何他杀倾向。 又因夏天普遍气温高尸体腐烂程度加快影响了法医判断死亡时间,这才耽误了诊断时间,但又因为案件简单才能迅速结案。前前后后收拾材料诊断报告以及来回提交档案,时间也才用了不到三天。 郑知了看着手里一个指节厚的档案袋看傻了眼,三本厚度相同的资料档案抱在怀里,里面写满了一个人的生平。 “有什么问题吗?” 接待室里,上了年纪的老警察提溜着手里的矿泉水看着郑知了愣住的表情好心地问。 郑知了摇摇头:“没有,谢谢你们,这几天麻烦了。” 老警察也是见多识广的,他连忙摆手免了一群客套话:“这都是正常的,正常的,哪来的麻烦。” 老警察看了眼门外,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拄着拐步履蹒跚地想要进来,但因为门是感应的,不知道怎么开。老警察一看,放下手里的东西跑去开门。 郑知了和谈青就这样被留在原地,他们俩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为了不影响公安人员的工作,他们拿完档案袋登记信息后就走了。 至于张三的骨灰的留存问题,介于郑知了尚处于未成年无固定收入属于限制民事行为人并不能代表家里做出决定。 公安人员在第一时间联系了张三唯一在世的姐姐也就是郑知了的表姨并告知她张三离世的消息,得知张三猝死的消息电话那头先是停顿了一下,后面发出了滔天的笑声。 警察花了很多口舌解释张三的死亡原因并且向她询问该如何处置张三的骨灰,郑知了表姨很快得跟警察说让他们随便找个茅厕扔了算了,省得浪费土地资源祸害一方水土。 很干脆,就是扔了。 这种祸患生前要钱,死后还要钱,就是一赔钱货,要骨灰有什么用,能把之前欠的钱要回来吗?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称他是社会败类都不为过。 郑知了很不赞同,但没有办法,旁系没直系血缘来得亲。依着表姨的意思郑知了只能让警察把骨灰盒给他拿去“扔”了。 郑知了捧着殡仪馆最便宜的骨灰盒坐在公交车上静静地看着窗外。 “你现在打算去哪儿?这也不是回家的公交车。” 谈青坐在郑知了身边没有目的般问了他一句。 郑知了回过眼抬头看向正对面的公交车途径站台。 “海边吧,虽然听我爸妈和表姨说我这表舅不是个好人,但好歹跟我有点血缘关系,打断骨头连着筋,送他一程也是应该的。” “嗯。”谈青轻点一下不再说话。 郑知了将骨灰撒向海里后他静静地站在海边沉思。 “你跟你这位表舅很熟吗?”烈日下,谈青皱着眉耐心地问道。 郑知了摇摇头,这么多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且这所谓的“声”里多半都是恶臭的名声。郑知了沉默着,手上继续挥洒张三的骨灰。 等着郑知了收完心,谈青淡淡地说了一句;“走吧,等会公交车该停止发车了。” “好。” 郑知了终于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今天是有些过了,拉着一个刚认识不到一个星期的人陪自己送表舅最后一程过于鲁莽。 “对不起浪费你时间了。”坐在公交车上,郑知了低下头不敢看谈青的脸。 “为什么会这么说,我好像没说过怪罪你的话吧。”谈青轻笑一声。 郑知了慢慢抬起头对上谈青笑意的脸:“拉着你去送欠你三个月租金的租客骨灰,你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吗?” 刚认识几天,不过是点头之交而已,就陪着他去海边做这种骇人听闻的事了。 “还行吧,比起你我可能才是属于‘奇怪’那一类的人,你还只是个小怪而已。” 谈青说的也没错,比起郑知了这种不带防范自来熟的性子,谈青更为奇怪。 这几天郑知了为了等待警察的叫唤每天都呆在谈青的家里不敢出门一步,但谈青好像不以为然每天出门十几个小时,早出晚归身上一股烟酒味。每次回家身上的贵重物品**裸的被摆在桌上毫无遮掩。 从来没见过这种人,真是……太过于大方了,像是把他当成家里人了一样,丝毫也不避讳。 郑知了忍不住笑出了声,但笑了会儿便将这少之又少的笑意敛了回去。 “怎么了?”谈青好奇地问。 郑知了直叙胸臆:“青大哥,我在想我现在该住在哪儿。我表舅的事情解决了,警察也不会再来找我协助调查,表舅向你租的房子现在也不能再住,有点纠结下一步我该怎么走。” “我的房子你是住的不习惯吗?” 谈青带着试探性的语气问道。 “我们不熟啊,我只是借住而已,时间到了我也该走了,租金的话我……” 初入社会不懂得人情世故的知了虫微微仰头重新正视了谈青的脸,他看出谈青的脸色有些不好连忙收住自己嘴巴。 谈青快被气笑了,但他却不能怪罪眼前这只小虫。这几天他虽然在家时间不多,但和郑知了的短暂相处中他感受得到这只小虫对所谓的“人类社会”了解少之又少。 或许常年被困在深山老林里又或者说是太过于沉迷学习对外界社会的理解和认识像极了小学生。对他所认识的一切都保持好奇但又十分拘谨不敢越界。 他让郑知了住在客房,郑知了就几乎全天呆在客房拿着早就翻烂的高三课本进行复习。他让郑知了出来走走,郑知了就下楼走动对着小区周围的人文环境进行记录研究。 属于是他推一步郑知了走一步,不推不动。 谈青很快收好自己的心情,慢慢勾起唇角仰头让他继续说,郑知了有些谨慎地说自己的后半句话。 “至于租金的话,我可以把我和我表舅的租金分期付给你,我现在身上的钱还有用,等我找到小时工打工还给你。” 谈青半阖上眼眯着眼睛看向郑知了,带着恶搞的意味说道:“不好意思,我有点不相信,几个月的房租加起来不是个小数目,我怕你耍赖。” 谈青难掩身上的痞子性格,尽管这几天他有在用力地克制自己不要在小孩子面前耍混,可是脾性难改,总爱在一些小地方上释放出来。 “不会的,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担保。” 谈青笑出了声,像是将他的话当做笑话来听。 “不好意思哦小朋友,对于出尔反尔的人我见多了,暂时还没到随便相信人的程度。还有我们现在才认识了不到五天,对于你的人格……” 谈青摇了摇头调侃道:“我们不算熟识,我还是不太能相信的。” 郑知了语塞,虽然他知道自己是不会骗人的,但他也知道和一个没多大交情的陌生人用没有实物的人格担保同样也没有多大效果。 郑知了自知理亏,不再说话。谈青说完话,好奇地瞄向郑知了那侧,郑知了深陷懊悔中微抿着嘴看起来像是要哭的样子。 谈青有些后悔,对着一个比自己小五六岁的孩子说一些伤人的话好像是有些过了,眼见着公交车快到他们要下车的站,他慌不择路手忙脚乱连忙找补道: “这样吧,你呢还是住在我家,这样好方便我以后找你,等你什么时候把你表舅欠我的房租以及房间装修的钱还回来你再出去也来得及。” “也正巧我最近再找一个合租室友帮我一起平摊水电费之类的,你有兴趣吗?说不定我心情好你表舅欠我的钱可以给你打个折扣。” 郑知了微微弯下眉头,薄唇几次张合吐出一些热气却始终没说出一句话,谈青同样也等了很久等不到郑知了的回复。 公交车到站,他们骑着共享单车回家,途径看门的保安大爷郑知了也只是点点头示意然后礼貌地骑车回家。 谈青跟在他身后静静地陪着。 家门口,郑知了站在一旁等着谈青开门,谈青站在门口取消了指纹解锁改用密码,在数字被点亮的那刻郑知了开口了。 “如果我住在你家,我也要给你交房租,你的房租会很贵吗?我怕我负担不起。” 谈青的手停在触屏面上,按键的声音始终没发出声响,谈青收回手看向郑知了说:“看在你年纪这么小的份上,租金人情价给你,你可以报下你预设的租金我酌情看看能不能接受。” “滴滴滴——” “密码输入成功——” 啪嗒一声门顺势而开,房间里还保持着二人离开时的模样,空气中还弥漫着郑知了大清早做的猪肉锅贴味,谈青贪婪地耸着鼻子多吸了一口,发觉郑知了在看自己尴尬地摸着鼻子走了进去。 郑知了掐着手心,看着谈青的背影有些犹豫;“谈青哥,房租我……” 毕竟如果要他住在谈青家里,自己的租金加上表舅向他租的房租以及那个房子维修驱邪加起来要花一大笔钱。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接受的租金范围……”郑知了低着头手指抓着衣服下摆不断拉扯。 他表姨也托警察给他转了几万块钱当做给谈青的补偿和房租钱,但是这些看起来远远不够啊! 谈青思考一会发现脑袋里一片空白,因为合租这种借口是他胡诌出来的,他根本没有想到过这个租金的价格。 “你……”谈青犹豫地开口,“你随便给我几百就好了,反正只是你租用我的房间而已,不像你表舅一样一租就租我整栋房子。单是出租一间房,是不需要太多钱的。” 谈青眼神微微落在郑知了身上。几百块,对着孩子而言会不会有点狮子大开口了? 这么便宜!郑知了心底里默默松了一口气,这租金远比自己想的要便宜的多,他现在手上的钱汇总一下也够他这几个月在当地生活。 “好的可以的,一千以内的房租我都可以接受的。那个,青哥你现在可以跟我签合同吗?” 郑知了立马答应生怕谈青下一秒反悔。 人生地不熟好不容易能找个屋子挡风遮雨,还是不要随意松手的好,更重要的是,眼前这个人挺好的,和他在老家里遇见的那些“人”不同。 谈青傻眼了,这么多天,他第一次听到郑知了这么快的语速。他慢慢合上张开的嘴,回道:“那个房租就定800吧,合同我当时给你,你现在先回房间吧,你的手——” 他的眼神落在郑知了的手上,郑知了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灰扑扑的手也不太好意思,连忙点头回到房间洗漱。 郑知了将门拉上后,装作镇定的谈青手脚慌乱连忙将手机从兜里掏出来查找百度。 陌生的软件页面谈青瞎点几下才弹出搜索条,他点了点键盘从来没被谈青用过的百度搜索词条上赫然写着一句: “租房合同怎么写比较好?” 第5章 中暑天 没过多久郑知了的房门被敲响,刚换完家居服的郑知了打开房门看见谈青拿着一张白纸站在门口。 “好了,合同打好了我们可以签字了。” 郑知了愣了下随即立马点头:“好的,辛苦了。” 谈青和郑知了坐在餐桌上,合同一式两份,郑知了很快将自己手里的签完字,他看向谈青,谈青的手落在半空还没下笔,眼睛还盯在自己的那份合同上。 “怎么了吗?” 郑知了好奇地问他。 “我先提醒你一下,这个合同里的合租时长目前以三个月为起始,押一付三,你可以接受的吧。” 谈青看着郑知了,心里默默想着:看网上都是这样说的,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郑知了思考了一下点点头别无二话,合同就在他手下,他也丝毫没有要去看一眼的动作。 谈青眉头轻挑一下:“你合同看都不看就签了字,这么放心我啊。” “合同有其他问题吗?我不懂这些,难道我不该签吗?” 郑知了慢半拍地看向自己刚签完名的合同,有些不知所措。 谈青只是想吓吓郑知了:“没有,只是看你这么痛快,有种莫名被信任的感觉,挺不错的。” “是吗?可是我觉得你挺好的,你不应该被我信任吗?你看起来就是一个好人。”郑知了温和地笑着。 谈青含着笑意摇摇头当着郑知了的面签下自己的名字。 签完后,他将二人面前的合同进行交换补上自己的名字。一切完成以后,他松开握住黑笔的手,往后一仰说:“还行,我应该是值得被人信任的。” 他的语调有些上扬,尾调微微颤抖是止不住得激动。 “这几天相处下来,我觉得你很好啊。”郑知了说道。 郑知了站起身帮忙将桌子上的合同收了起来。他走到柜子前,蹲下身将合同放在里头,还未起身他就听见谈青说: “我反悔了,这份合同作废,我等会给你一份新的……” “租金给你打八折。” “啊?” 说完,谈青便起身走向自己的书房,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脚跟时不时的跳起,看背影十分轻松。 郑知了转身注视着谈青的一系列行为,心中有些莫名。抓住合同的手空举着有些颤抖,郑知了轻轻放下仔细看向这份合同。 解决完房子问题,郑知了稍微放松了一点。虽然不知道谈青那边是怎么想的,但至少他现在有落脚的地方了,不需要担心自己要去什么地方了。更何况,这里离他的辅导班还很近。他昨天在公交总站看了下公交车停站图,只需要换两次公交走几分钟就可以到了。 又省钱又省力,很不错! 新合同来得极快,郑知了发呆了一会谈青便拿着刚出炉的新合同走了出来。郑知了接过合同,这次长了个心眼第一时间看向租金那块,果然和谈青说得没差,真的打了八折。 谈青低头写着自己的签名,不用细看也能看出谈青难掩的微微上翘的嘴角。郑知了也有些激动,他又省了一笔钱。 两份合同签上谈青和郑知了的名字后就被谈青塞在了保险箱里再也没被人动过。 门口的密码锁很快就被谈青录入郑知了的指纹,谈青拉着郑知了站在门前告诉他家里的密码。 “记住了吗?”谈青问。 “嗯。” 郑知了回答完谈青看了眼时间轻啧一声,连忙找了个借口便匆忙出门。这两三天谈青总会在这个时间段出门然后凌晨带着浑身的烟酒气回来,郑知了也算是见怪不怪了。 只是看起来谈青是极其不想上学啊,每次他们路过保安大爷旁边,大爷总爱唠叨一句他怎么还不去上班是不是被开除了,谈青嗤之以鼻:他是一点上班的念头都没有。 谈青出门不久,郑知了也背起自己的小挎包出门谋生了。 光靠爸妈给他的那些钱除去交了房租和学费维持他基本生计会有些困难,他想趁着这几天辅导班还没开始赶紧找份零工去挣点生活费。 小区路过三条街便是美食街,大大小小的排档挤在一条街上。灰蒙蒙的烟笼罩了半个天空,长街上油烟味腻得让人感到窒息恨不得长出第三只手去捂着鼻子跑。 跑着黑烟的油车从人行街上疾驰,从地上卷起的沙石滚落在附着油膜的折叠桌上,露天坐在街上的客人操着本地脏话骂着早已一溜烟不见的汽车。 遍地的纸巾加上散落在地的竹筷木筷被环卫工人撵去垃圾桶里,堆满垃圾的角落里,屎尿抹在墙上,苍蝇满天飞。 郑知了捂着鼻子从人群中穿过,他一家家地问他们是否需要临时工,每家店的老板看了郑知了一眼什么都没问就用着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过去。一个小时下来,白费口舌全是徒劳。 他不甘心又问了七八间饭店总算有一家小排档老板在确认郑知了已经年满16岁之后要他,虽然只是一个洗碗工,按小时收费,一小时10块,收益比较低但好歹有人要他,郑知了也便欣然接受了。 当前还是赚钱比较要紧,活大活小都不重要。 秉着这份心理,郑知了埋头洗碗就是两个星期,原本被笔杆压着成茧的手指被劣质的洗洁精浸泡蜕皮泛出白色的肉,创可贴覆盖下的皮肉有了腐烂的痕迹。 尽管这样,郑知了依旧甘之若饴。 郑知了攥着充满折痕的几十块钱将它们安稳地塞进行李包的夹层里连带着其他崭新的红票子一起被裹得严严实实藏在一起。 里面一共加起来六千五百七十二块,除去学费和生活费,林林总总扣起来剩下的不过三四百块。 郑知了一脸欣慰地看向夹层里的钱兀自点头:没想到还能存上一点钱,挺不错的。 郑知了在谈青家里蜗居的这两个星期里他和谈青几乎是打不着面的邻居。三点一线的生活,一个早出晚归,一个晚出早归,时间完全是错开来的。 几次郑知了想要邀请谈青一起吃早饭但都以时差不对而错过。但这次,本不带有希望的郑知了却与刚回来的谈青正好撞个正面。 “有事吗?”一身烟酒气的谈青捏着眉头看起来十分疲倦。 郑知了提溜着三四根油条和五个肉包问他:“那个你吃早饭吗,我买多了?” 谈青摇摇头,擦过郑知了的肩一句话也没说兀自关上门留着郑知了一个人在门口。 厚重的香烟味太冲,从来没闻过香烟味的郑知了忍不住皱起眉头,但恰好门被关上时所扬起的风正好吹散了笼在郑知了头上的烟味,郑知了才得以解脱。 谈青看起来心情不太好,郑知了看着被关上的门轻声嘟囔着,郑知了看着手里远超自己饭量的早餐有些为难。 “早知道就不买那么多了。” 两个人的早餐硬生生让郑知了吃了一个上午才消灭干净,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盘,距离他上班时间已经过了三分钟。吃完早饭郑知了便火急火燎地抄起背包赶到小排档,他不停地鞠着躬向老板老板娘道歉。 老板娘是个好说话的人,脸上总爱挂着甜甜的笑。她轻拍郑知了的肩膀,简单地提醒了郑知了下次不要忘记上班就匆匆离开。 回到后厨,昨天还堆积如山的大小各异的烤盘现在已经少了一半,干净的烤盘整齐地被放在消毒机里等待。郑知了看着这一幕有些无措,这时他听见老板娘说: “小郑弟弟,盘子呢我昨天晚上无聊便帮你洗了一点,剩下的不多,你趁现在客人少要抓紧时间洗完哦,辛苦你了。” 郑知了笑了笑很快就接受了这来自老板娘的好意。 这个城市里的人都很好。 郑知了在心里说着,他对这个陌生的城市的好感度越来越高。 郑知了刚才为了赶上时间,顾不上自己才吃完的一大堆早饭快步跑到小餐馆。跑步期间还没什么感觉,但是现在自己平静下来,突然感受到自己腹中一片翻滚,刚才自己吃下来的东西几乎快要冲出食道“重见天日”。 不仅如此,他发现自己眼睛有些对不上焦了,七八个重影堆在自己眼前,郑知了伸手去够也无济于事。眼前一片花斑,像蜘蛛网一样的黑色格子抓住眼球,怎么摇晃都甩不掉。 呕吐感来袭,郑知了捂着肚子不敢吭声。老板现在就在外面整理账单,万一他忍不住吐了出来他们一定会让他请假先回家的,那这样他今天的时薪就没了。 不行,他的钱还没存够,得把这个小时凑满。 他轻拍了几下胸膛勉强让胃里不安分的东西停止躁动,他拧开水龙头给自己灌了一口冰水将嘴巴里泛出来的酸气吞进腹中,现在他看起来一切正常。 他看着剩下的一排餐盘俯身洗着充满油污的盘子,深吸一口气暗自给自己加油打气。 水池底下沉着沾满不同客人口水的食物残渣,郑知了的手在食物残渣里游荡挖出藏在最底下的餐盘一一将它们清洗。 食物残渣浸在水里在高温下不断发酵,郑知了手在水中不断翻搅,一层带着一层特殊的气味朝着他面门冲来,胃里又重新一阵满山倒海。 这一次,郑知了没忍住,吐了。 乌黑的后厨地板覆上了一层黄白色的呕吐物,站在外头的老板听到异样连忙掀开帘子看后厨发生什么事了。 郑知了捂着肚子,面色惨白,冷汗从毛孔里钻出从额间滑落,恶心的胃酸腐蚀他的喉管让他一时说不出话,他单手扶住水槽边才能勉强让自己不要倒在呕吐物之中。 “哎呦!” 老板扔下手里的账单冲向快要倒在水槽里的郑知了满脸担心:“你咋啦孩子,人哪里难受?” 老板眼神在郑知了白得吓人的脸上流转,郑知了说不出话只能捂着肚子摇摇头。 老板看郑知了一副要死的模样心头一紧,连忙叫上了在店门口和邻居聊天的老婆,老板娘脸上的笑意未落看到郑知了的模样,表情居然变得和老板一样。 两夫妻用眼神交汇,老板叫老板娘快去叫救护车,自己则拉过郑知了的手臂搭在自己脖子上将他拉到餐厅的椅子上。郑知了伏在桌子上,手臂上冒出开的细汗将他和塑料桌布黏在一起。 老板娘从桌子里抓出一把吸管,又叫流着汗匆匆回来的老板给郑知了接开水。温热的开水顺着吸管被送入空荡荡的胃里,刚缓过来的胃此刻又重新翻滚起来。 郑知了撑着桌子想要站起来,手臂颤抖脚底虚浮,刚做好站起来的准备又跌下。 看着郑知了一副倔强的模样,老板娘想起了自己还在学校读书的孩子心里一紧,她赶忙抓住郑知了坠下来的手。 小满刚过,这清平的天气慢慢回升有时会像抽了的热水器一样动不动就会突破35℃引发高温预警。 虽然早上清晨露水还在,但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也沾了点暑气。打着赤膊站在路口便已经大汗淋漓,掌心烫得可以煎鸡蛋。 老板娘握住郑知了的手,一摸就感觉不对劲,他十指冰凉脖颈处又冒着细汗,嘴唇轻颤唇边缘有发白的迹象。 老板娘有些慌张,不断催促老公让救护车快些来,老板问她干什么这么急。 她说:“见鬼了。老公快,这孩子一大清早中暑啦!” 第6章 出院单 说时迟那时快,救护车转眼闪着红□□穿过寥寥人群的长街停在小排档门口。爱看热闹的人站在排档店门口将出口堆的水泄不通。救护人员赶了好几次都没能给郑知了一个透气的环境。 郑知了依靠在桌上一动不动,刚才被老板娘握住的手已经收回掖在自己额头下当垫子靠着。从郑知了头上冒出来的冷汗已经将桌布沾湿了一大块,他抱在一起的手也几乎没有血色。 医护人员抬着单杠床下车,老板带着医护人员走到郑知了旁边想让他们看看这孩子。他轻轻地推了一下郑知了的肩膀,没用多大力这孩子便顺着力气像一滩没有骨头的粘液一样从板凳上滑了下来。 众人大惊,老板一米八的身体二百多斤的体格也被郑知了吓得够呛,赶忙抬起手一脸无辜的摇头,脸上说着“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干,我是无辜的”。 “别吵,人都散开,快点!” 医护人员也是见多识广,看到郑知了倒下连忙扶着他躺在床上推到了救护车里,各种仪器接在他身上,冰冷的机器逐渐发出响声。临走时医护人员朝着老板和老板娘问谁要跟着一起去,老板娘要看店不能跟着,老板便自己钻进后车厢陪在郑知了身边。 “哎呦,小伙子你可千万别有事,你要真出事我这家店就不能要了啊。” 虽然老板娘已经跟他说了郑知了是中暑,但他还是怕这小孩有些其他的毛病没说过。他这一倒下,不知道会不会讹自己一大笔钱呢。 郑知了昏迷前耳畔一直传来老板的哀嚎声,他四肢无力想开口,喉结来回跳动音节却卡在喉中说不出一句话,心跳震得耳膜不断跳动逐渐压盖住他们说话的声音。他越急越说不出话,嘴巴张着,气急攻心一倒头便晕了过去。 心电监护刺耳的叫声和医生护士的叫喊互相交映伴着郑知了到第二日的清晨。郑知了捂着自己发昏的脑袋慢慢坐起身,被子从身上滑落,蓝白条纹相间的病号服被牢牢地穿在身上。 郑知了呆愣地看向自己被套着测氧饱和度的食指不知道要不要拿走。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郑知了将要摘下指套时病房外查房的护士走了进来。 她抬脚刚进看到郑知了那举在身前的手,熟练地劝阻道:“不要摘掉这个东西哦。你一摘掉它就会叫,到时候医生那边看出来你这有问题的话又是一堆人跑来看你,人多会很麻烦的哦。” 护士声音轻轻的,给郑知了一股很熟悉的感觉。听到护士姐姐的话,郑知了看着那个灰灰的指套心中作罢,举起的手指慢慢放在腿上。 “不错,是个听话的病人。”护士阿姨轻笑一声,对这个小病人格外的满意。 从早班带到大夜结束,将近24小时没睡的工作时间里,眼前这个因中暑住院的男生比其他住院的病人格外听话,护士稍稍舒心了一点。 “来,测下体温。” 护士拿出耳温计测了下郑知了的耳温,屏幕显示明晃晃的绿色。看着监测仪上稳定的氧饱和心跳频率也一起正常,护士低头记录了一下转身刚想要走就听到身后郑知了的声音。 “你好……”郑知了叫住了护士,但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看护士分不出年纪的脸,叫阿姨不太礼貌叫姐姐也怕不合适,所幸跳过称呼向她询问问题:“我想问下,昨天送我过来的人他去了哪里,他走了吗?” 郑知了一起来便发现了老板并不在病房里,他一时拿不准老板是先走了还是突然有事外出了。 护士笑了笑说:“不好意思啊小朋友我也不太清楚,你在这里等等吧,或许你的陪护刚才出去接水了,你在床上等等吧。” 说完,护士便拿着耳温枪走出了病房去往另一个房间。郑知了靠坐在病床上听着走廊处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寄希望于下一秒这个脚步声会踏进病房。 等了很久,这个被他予以厚望的脚步声始终没有进来。 郑知了长叹一口气掀开被子想要下床,被子被掀开的那一刻一张泛黄的纸条从里头飞了出来落在地上,郑知了撑着床蹲下身疑惑地将纸拿起来一看,上面有很多字而且他认得上面是老板的字迹。 “小郑,我家有事就不陪你了,你身体好了就自己去办出院吧,医生说你有营养不良和中度贫血要你多注意身体。至于上班,我觉得你还是养好身体比较要紧,有空的话就来我店里拿你这几天的工资,医疗费也不需要你付了……” 越写到后面,老板的笔迹就越草率,甚至后面话才说到一半便没了踪影。郑知了将纸条放在桌上,静静地看着那张被空调风吹得摇摆的纸条沉思许久。 他好像被辞退了…… 脱掉病号服换上床头被叠好的衣服,郑知了独自一人走向护士台办理出院手续。 看着出院结算单上高昂的医药费,郑知了啧舌,这么贵! 郑知了算了算自己在老板家赚的钱和医药费相抵,大致算了算,一块钱也没剩下。一次中暑要了几百块钱,换做其他人也不一定能接受。 郑知了瞬间理解了老板提前走的用意。 离开医院,向来路痴的郑知了望着来回穿梭不停歇的汽车有些犯了难,这个年头网约车遍地只靠一部手机变能连接附近的司机让他们“走南闯北”,但是没有手机,可谓是寸步难行。 郑知了拎着一大袋药站在街口不知所措,一位穿着复古间纹polo衫的老大哥揣着手机慢慢凑近他。 “诶,小兄弟打车吗,看你刚出院的样子还没有家人陪着,我便宜点给你这个数怎么样?” 说着,老大哥用手比了一个“八”的手势,眉毛一直挑着。 “怎么样,良心价,其他车都没有的,看你年纪小算是给你小子捡到大便宜了。” 郑知了看着繁忙的车道,想着自己也没手机离不开这里便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原本以为老大哥车上只会有一个人,可等着坐上车时他才发现车上已经有三个人了。 郑知了虽然面上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但心底里暗骂了老大哥一句。郑知了硬着头皮坐在了靠窗的位子,身旁上了年纪的大爷像是听力有些问题一样调大最大音量刷视频。 坐在车上郑知了一路看向窗外自动屏蔽了身边的杂音。他办理出院的时候正好到了午饭时间,大多数的陪护都坐着电梯滴溜着他们热气腾腾的午饭回到病房。 里面如此,外面也是同样的壮观。成群结队的人堆在移动饭摊前等着打饭结账。 车窗外的画面渐渐倒退,车里的客人一一报出自己要下车的位置,司机根据距离远近慢慢帮他们送到指定位置。 郑知了位置最远,也是最晚送到的。午后两点半,郑知了带着药慢慢下车站在小区门口。一抬头,站岗的保安大爷正巧与他对视,大爷精气十足地喊道: “哟,小郑,这么早就下班回来啦?” 看门大爷是最早知道郑知了去美食街找工作的人,其次就是谈青。见到大爷,郑知了将药袋子藏在身后,礼貌性地向他问好。 “对,店里不忙,老板老板娘就让我先回来了。” “你那老板真是个好人,你看隔壁张叔他家那小子……” 眼见着大爷要开始跟他讲小区里家长里短的闲话,郑知了连忙找了一个借口走开,等到走到了大爷看不见自己的拐角时,郑知了连忙加快了脚步飞奔回家。 他从小就没说过几句谎话,刚才那几句流利的谎话也算是少见。郑知了快走几步赶忙走到住户楼下坐着电梯回到了家。 站在门口,他多心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刚才冲着保安大叔的假笑还没落下来。 郑知了深吸几口气吐出藏在自己身体里的浊气,还未吐完,门后就传来了动静。 门把手“咔哒”一声转了半圈门从里面打开,谈青顶着鸡窝头穿着蜡笔小新的联名睡衣站在门口。 “青哥?你……你今天没去上班吗?” 谈青捣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刚睡醒的他朦胧着眼睛看向郑知了。他指了指放在鞋架上的外卖刚想解释,身体一歪不小心看见了郑知了藏在身后挡都挡不住的药袋子。 “你怎么拿药了,生病了?” 谈青立在门口看着一脸萎的郑知了一脸惊讶,从昨天早上他拒绝郑知了吃早饭起到现在他一直没见到郑知了,他还以为郑知了生气了故意躲着他。 看着郑知了藏在身后的一大堆药,谈青倒是有些奇怪,这孩子不是去上班吗怎么一眨眼揣着这么多药回家。生病了? 郑知了顶着谈青的目光,有些尴尬,他低下头解释道:“没……就是不小心中暑了,现在好多了。” 郑知了也是十分意外,他看了眼自己的手表,按理来说这个时间点谈青还在睡觉才对。 “嗯。”谈青点点头,伸手够了外卖后主动将开了半扇门的道阔得更大了,他侧身让郑知了进来。 掠过谈青,郑知了声如蚊蚁般朝他道了谢。 “谢谢。” 郑知了嘴巴勾了勾,眼里却没有笑意。 “你先别回房间了,介意坐下来跟我聊聊吗?” 郑知了半只脚已经迈进屋中听到谈青的话立马就撤回了,连带着手里的药一起重新回到客厅等候谈青“指示”。 “紧张什么,坐下聊聊而已又不是盘问你。”谈青看着郑知了僵硬地从屋子里出来微微皱眉但没说些什么,他微微昂头拎着吃的回屋让郑知了先在沙发上等他一下。 过了几分钟谈青便换了一件比较得体的衬衫出来,他拎了餐桌下的椅子摆在郑知了身边看着他的眼睛开始问问题。 谈青拎起郑知了放在桌上的一大堆药开始询问他的病情:“清平人民医院……你住院了?” 拎起药袋子的一瞬间被郑知了折起来的24小时内入出院记录从袋子里掉了出来。谈青好奇地打开生气地合上,语气有些不好地质问郑知了。 郑知了反应有点慢没能从谈青的话里听出质问,他没多想就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住院的,”谈青对着24小时出院记录仔细看了一遍,“昨天?你住院怎么不叫人打电话给我。” 郑知了有些疑惑,但对着谈青的脸又不好意思说。谈青像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样,对着郑知了的出院单一边看一边埋怨郑知了不告诉自己他住院的事。 说了很久也不见停下,最终没办法为了早点躺在床上休息郑知了只能在谈青说话的岔口颤巍巍地插了一句嘴。 “青哥,我都已经出院了也就没事了,我现在能回房间了吗?”他弱弱地问。 “看起来不太行。”谈青一口拒绝,年纪轻轻地说话却是一大把年纪。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说着找他帮忙的好处和要养成有事要找他的好习惯。 郑知了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他们只是一个签了合同的租客与房东的关系,谈青讲了这么多听起来是有些逾矩了,现在听他的语气感觉自己像是他不听话的弟弟一样。 郑知了思考了一会还是想说,他像个小学生一样抬起一只手礼貌发问:“青哥,我没告诉你是因为我们才认识不到半个月,我也不好意思随便麻烦你。” 说完,郑知了弯起发白的嘴唇露出一个清澈且无辜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