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要和我假戏真做》 第1章 塌房 晚上十点,顾宁伊举着《春梦无痕》剧本等开机。 折叠椅瘸了半条腿儿,他偏还要当摇椅来晃,晃得椅子腿颤颤巍巍,下一秒就要散架似的。 但五个小时过去,三者反而达成了微妙的平衡,让人觉得,物换星移,天荒地老,片场角落或许仍旧如此,一人一椅一剧本,伴着夏夜蝉鸣,轻轻地晃。 迟到的男主许匆还没个人影,黑眼圈编剧又递来一版飞页,顾宁伊轻声道谢,却突然发觉,耳边嗡嗡叫唤着的,不是夏蝉,而是人。 不知哪儿传来一声“快看热搜!”——几百号人累积的焦灼瞬间爆炸,吓得顾宁伊一把将手中A4纸扔了出去。 导演站在工具箱上,雷厉风行地通知收工,工作人员你追我跑,群演边脱戏装边吃瓜,整个片场炸了锅似的,又翻搅出一股酸臭味儿。 瘸腿儿折叠椅也砰一声罢工,把顾宁伊一屁股扔在了地上。 …… 倒霉催的。 顾宁伊实在想把五感都关闭,可惜他不是神仙,只能任由屁股疼得发麻,脑袋熏得发胀,热搜词条串成串似的灌进耳朵。 #许匆当0当1又当3# #许匆是私生是兄弟是金主是情人# #许匆背后的老中医# #许匆睡遍娱乐圈白月光仍是赵林午# …… 许匆音综出道,一部校园剧跻身二线,气质温柔又干净。 可众人心中的青春白月光,私生活竟然如此混乱,形象崩塌实在太大,连粉丝后援会都用上了黑称“葱”,更别提旁人会如何将这根葱千刀万剐。 其实顾宁伊对许匆印象并不算差,只是掉进娱乐圈这染缸,谁又能保证自己一辈子清清白白? 他叹了口气,等面前人群散开,才把满是鞋印儿的剧本捡回来。 临时助理刘建强这才匆匆跑进片场,他右臂打着石膏,只能用不熟练的左手去扶顾宁伊,“没吓着吧?” 顾宁伊摆摆手,自己站起身,“要么你给我叫叫魂儿?” 见他没事,刘建强放心地开起玩笑:“不敢,这得请过香才敢演。” “还演什么啊!”男二黄嘉源怒气冲冲地冲回片场,从爆炒葱花的叫骂声中逮出一句立刻开杠,“当初开机烧香他就耍大牌不来,得,这辈子都不用再开机了!” 他骂完甩了甩腿,越过赔不起的摄像机、坐着老前辈的休息椅,往顾宁伊几乎散架的折叠椅上又踹一脚。 简直把欺软怕硬刻在鞋底。 顾宁伊无奈捡起滚到脚边的椅子腿,“黄老师,我这椅子虽然都99成死了,但您干嘛非得送他一程?” “这剧都要99成死了!谁来送……”顾宁伊今天画的是战损妆,黄嘉源打量半天才想起他是许匆的倒霉侍卫,“谁来送你家主子一程?!” “好了好了,不要吵架,谁也不想发生这种事,咱们和气生财、和气生财。”一旁的周道远抿了口茶,把手机拿远,用食指慢悠悠戳着按键。 “生什么财?不够生气的!”黄嘉源接着关键词继续杠,“本来片酬就低……” 爆炒葱花的后厨忽然响起古筝曲。 顾宁伊捏紧手中的椅子腿,才忍住笑意。 评论罗伯特遇上养生闪电。 “小赵呀,”周道远冲顾宁伊招了招手,“怎么还吵吐血了?快喝点茶补补。” 顾宁伊苦笑着摆摆手,“周老师,我这是化的妆,没事儿。” 开机第一天,周道远错把他认成赵林午,顾宁伊澄清之后,他侍卫、小魏、小施叫了一圈儿,叫得顾宁伊都不忍心再为难七旬老人,只好无奈接受了“小赵”的称呼。 平心而论,他和赵林午的五官无一处相似,气质也天差地别,但不知为何,总有人说他们长相相仿。 去年他有场西装扮相的戏,还被赵林午的狂热粉丝追了两条街。顾宁伊打了套严重人设崩坏的猩猩拳,粉丝才相信,他不是那个风度翩翩的霸总。 真不知该说他演技好还是运气差。 …… “小赵啊,”周道远朝房车招呼,助理立刻拎着一大袋养生茶过来,“这戏呢,估计是拍不下去了,以后咱们也没法一块儿喝茶,这点东西你都拿回去。” “周老师,我真没事儿……”顾宁伊连忙拒绝,“我天天练武呢,身体特好。” “对喽,身体不好就得一天三顿地喝啊。”周道远也不知真耳背假耳背,直接把茶往顾宁伊手里一放,便扶着助理去了化妆间。 顾宁伊左手椅子腿右手养生茶,站在等着拆妆造的演员中,愣愣地笑起来。 大智若愚啊。 “哎呦喂,大前辈给你送东西,”黄嘉源倒阴渗渗地盯着他,又踩一脚散架折叠椅,“你跟赵林午真没关系?你是他什么人?” 顾宁伊把椅子腿扔到他脚边,淡淡撂下一句:“我是你大爷。” 等开拍等到凌晨三点多,结果许匆塌房,两个月白干,整个片场谁都有气。 顾宁伊今天还是杀青戏,他不想招惹麻烦,却偏偏被最麻烦的黄嘉源捉住。 简直倒霉得没招了。 “你急什么?被我说中了?”黄嘉源抬脚又把椅子腿踹回去,“你俩要没关系,剧组上下干嘛对你这么客气?许匆塌房,你是不是特高兴?” 赵林午,又是赵林午。 就因为周道远天天叫他小赵,不知道谁添油加醋一番,说他跟赵林午是亲戚,一传十,十传百,传到黄嘉源这儿都传成情人了。 但他还真跟赵林午谈过恋爱。 解释不清,他也懒得解释。 顾宁伊把养生茶递给刘建强,捡起椅子腿,轻轻敲在黄嘉源肩膀,“出去别说我有你这个侄子。” “谁是你侄子?”黄嘉源下意识闪避,结果踩在另一条椅子腿上,脚下一滑—— 顾宁伊眼疾手快把他拽回原位,又敲了一棍子,低声说:“别光盯着别人下半身那点事儿,有演技比什么都重要。” “你就演技好了?”黄嘉源说一半忽然没了声。 顾宁伊科班出身,又在话剧院待过一年半,来演古偶配角几乎是降维打击,跟同样工作少的老戏骨们一块儿飚戏,飚出好几位如周道远般的忘年交。 黄嘉源没话杠,气得眼鼻嘴几个孔一块出气儿,握紧拳头就要往顾宁伊身上砸。 看戏的刘建强这才撂下手机准备帮忙。 顾宁伊却早有预料,借掌中椅子腿为剑,一抬一挑又一拧,只能看见残影的招式一出,黄嘉源迅速倒地,可顾宁伊借着满面伤痕血迹,没什么欺人之势,倒颇有些拼死一搏的气场。 周围传来几声惊叹,骂许匆的声音都小了点儿,还有人举起手机偷偷拍照。 被按在折叠椅尸体边磕头道歉的黄嘉源欲哭无泪。 顾宁伊迅速松手,抬高音量喊给看热闹的群演听,“黄老师没事儿吧?您简直太敬业了,这会儿还要让我示范剑术。” “你……”黄嘉源还想回击,顾宁伊却低头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瘸了一只手的助理刘建强刚安顿好养生茶,准备帮倒忙,就看见黄嘉源捂着鼻子冲回了房车。 “怎么回事儿?”刘建强挠了挠头。 “我说他鼻子磕歪了。”顾宁伊叹了口气,给折叠椅收尸。 蹲下去的时候,左膝盖一抽,刺痛感瞬间在脑中炸开,幸好顾宁伊背对刘建强,没被他发现自己抽搐的表情。 刚才站着不动把黄嘉源打趴下,真不是他装,实在是膝盖疼得要命,他根本不想动腿,没办法。 等他收尸完,剧组实习生才敢上前,“顾老师,您可以拆妆造了。” “行,”顾宁伊悄悄捏了捏膝盖,“刘哥你先回去?” “我等着你呗,我又没事干。”刘建强说。 “估计要下雨,我怕我屋窗户没关,”顾宁伊把养生茶和尸体都递给他,“我拆完妆造就回去,剧组也有伞,没事儿。” 刘建强拒绝的话全绕在手机屏幕上了,按了半天键盘,才无奈同意:“还真有雨,那我先回去,要实在雨太大,你就蹭个车啊。” “行。”顾宁伊拍了拍他肩膀,目送他离开。 但人倒霉起来,上香都得断两根。 顾宁伊拆妆造的半个小时里,化妆间损坏了一罐卸妆水、两把椅子、三个头套、四件古装,连场务送来的雨伞都坏了好几把。 等换回短袖短裤洞洞鞋,顾宁伊实在心虚,赶紧把最后一把好伞让给虚弱编剧,趁雨还没落,一深一浅地往回迈步。 可刚走出几百米,瓢泼大雨从天而降,气势汹汹地浇了他一头冷水。 倒霉到家了。 他还没到家呢。 这距离不上不下,无论回剧组还是跑回出租屋,都绝对会湿透,顾宁伊只好冲上跨江大桥避雨。 但大风刮过,仍然有雨滴不时打在身上。 难以忍受的潮湿波及全身,膝盖痛意更甚,顾宁伊忽然很想抽根烟。 皮肤深处冒出的细小刺痛,虽然连膝盖的钝痛都压不过,却能强硬地控制神经。 瘾从细枝末节一路蔓延到大脑皮层。 他靠在桥边,哆哆嗦嗦地从裤兜里掏出干瘪的烟盒。 盒子被摩擦得几乎看不清品牌名。 顾宁伊抽出角落里那最后一根,用牙齿咬住。 烟草味道暂时安抚了敏感的神经。 一种痛被另一种痛掩盖,却并未祛除,只勾得内心愈发焦躁。 顾宁伊拉开腰间的防水袋,让皮肤感受细小凸起的摩擦,犹豫着。 嘴里的烟已经湿透时,他才终于掏出金属感十足的打火机。 顾宁伊摩挲着滑盖上的“午”字,用力在烟上咬出一圈齿痕。 赵林午。 一个很奇特的人。 逼顾宁伊戒烟时,能把他绑在床上一个星期,差点儿催生出另一种瘾,生日礼物偏偏送的是刻着自己名字的打火机。 就为了看他在**中挣扎。 顾宁伊双指夹走那根无法点燃的烟,“咔哒”一声按下开关,却轻轻探出了舌尖,像要舔吻带着主人气息的火焰。 但他只接到冰冷的雨滴。 顾宁伊咂摸了口雨水,淡淡的,带着稀薄的火焰气息。 明明没碰到,但这点若即若离的味道,竟然安抚了焦躁的心。 分手三年,赵林午的模样在脑海中都有些褪色,可身体并没忘记他。 膝盖疼的时候想跟赵林午做。 烟瘾犯的时候想跟赵林午做。 倒霉催的时候想跟赵林午做。 …… 冷静点顾宁伊,运气不能通过性传播。 更何况他们分手了。 又一盆冷水从天而降。 顾宁伊自嘲地笑笑,深吸一口气,重又按起打火机的开关。 咔哒,咔哒,咔哒…… 二编留言: 前八章大修,段评评论可能会错位,非常抱歉带来不好的阅读体验。 不喜欢新版可取收,也可留评,我发红包补偿给大家orz ———————— 25.8.29作话: 开文大吉!!! 祝顾哥赵总七夕快乐呀!!! 这座(鹊)桥上会发生什么呢~ ps.这本和《男朋友总用看垃圾的眼神看我》同世界观,但时间线要早一些,这本开篇是24年8月,看垃圾是25年4月。 我挖这本坑的时间也刚好是24年8月,很奇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塌房 第2章 关系 咔哒,咔哒,咔哒…… 赵林午坐在商务车上,轻轻按动明显不符合他气质的圆珠笔。 作为塌房艺人许匆的老板兼绯闻白月光,他似乎应当比吃瓜群众更焦头烂额一点儿。 但哪怕凌晨赶来横城,紧急公关会议都要在车上开,赵林午也始终保持微笑,仿佛漩涡中心的人与他无关。 “联系上许匆了吗?”赵林午问。 “他接我电话了,人在……”编剧许宁忽然惊呼一声。 他刚下出租,伞却不知为何破了个洞,雨水猝不及防砸下来,将耳机砸入小腿深的积水,咕嘟咕嘟地上下悬浮。 许宁慌忙低头去捡,晃荡的屏幕中,满地垃圾随积水飘到拥挤的门面房前,不停撞击卷帘门,似乎在渴求一处避雨的屋檐。 熟悉的场景让赵林午呼吸停了一瞬,他迅速关掉麦克风,对司机说:“去群青。” “群青”起初是专为群演提供住宿的青旅,后来几乎发展成一个小镇,成千上万的横漂演员都挤在这里,追寻演艺梦。 但许匆已经逼近一线,在横城自有住处,为什么来群青?他要来群青找谁? 手机嗡嗡响个不停,赵林午没理,只是发了条消息,确认顾宁伊还没回群青,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那头许宁没找到耳机,只好踏水跑到半边身子宽的屋檐下,继续向赵林午汇报:“许匆没说他在哪儿,但我看他蹲着的地方,就是群青。” “好,你尽量安抚好他的情绪,我……”赵林午与司机对视一眼,不紧不慢地说着,“我尽快派人过去。” 石志从赵林午出道起便是他司机,很会看眼色,此时立刻加速,往群青开去。 幸好凌晨路上没人,不必担心飞溅的积水。 赵林午面上仍然挂着笑,却不再边商议边安抚众人,而是快刀斩乱麻地推进。 捶死许匆的床照铺天盖地,但该发的律师函公告要发,代言要解约,紧急打码的综艺要赔偿,后续各类资源全部要重新沟通。 最重要的,是他正在拍的古偶《春梦无痕》,这部剧完全是为捧他而组,倘若公司内部找不到演员,赵林午宁可停拍也不想拱手让人。 赵林午24岁就做了从一传媒总裁,看似风光,实则麻烦事一堆,还处处受人掣肘。 光明面安插到他身边的,就有许多人,比如——始终神游天外的陈志远。 “陈副总有什么意见?”赵林午将他点出来。 陈志远支支吾吾地说起车轱辘话,试探地问:“您觉得如何?” “不如何,”赵林午懒得理他,却也等他说完才回应,“不用帮许匆洗白,该赔偿赔偿,该道歉道歉,该是我们的资源也不能让给别人,只有一条——金主的传闻,要压一压。” “这是要直接雪藏?”陈志远眼神飘忽,仍是一副瞻前顾后的模样,“是林总那边……说什么了吗?” 赵林午没正面回复,只轻轻点了点头,“稍等一下。” 屏幕上备注的“爸”反复亮起,他关掉摄像头麦克风,迅速将手机拿远,才点下接听。 劈头盖脸的臭骂远远传来: “你干了什么?我早说不同意你做戏子,原本以为你今年进公司是收心了,你倒好,学的什么乌烟瘴气的东西!……” 赵林午面无表情地听着,完全不反驳,只在他说“中秋回家一趟”时回复一句:“看情况。” 电话挂断还没半分钟,另一条消息也不出所料地发来—— “你应该明白怎么做。” 赵林午冷笑一声,迅速回到会议,【林总】的备注在摄像头前一闪而过。 “工作室先回应,正式公告和律师函今天之内发布,我也会直播回应,大致内容稍后发到群里,还要请你们帮我把关。”赵林午说。 陈志远若有所思地应声,却没再反驳。 倒是经纪人潘兴来了兴趣,“您准备大放什么厥词?” “澄清一下,我不是船。”赵林午笑了一声。 “行了,各忙各的去吧,”赵林午食指和中指夹着圆珠笔,用无名指推了推眼镜,话音沉稳有力,“不用太担心,你们的摇钱树在这儿呢。” 会议很快结束,赵林午把圆珠笔放回口袋,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整个人陷进座椅中。 大脑放空了半分钟,他睁开眼睛,想看看离群青还有多远。 但就这半分钟的时间,窗外天色由黑转亮,一道孤独的背影映入眼帘。 他浑身湿透,独自一人站在明与暗的分界线上,俯瞰广阔的江面。 汽车飞驰而过,他被水花溅了一身,却分毫未被打搅,仍然望着太阳即将升起的地方。 赵林午压下起伏的呼吸,等司机开下桥的瞬间,立刻开口:“停车。” 商务车在桥下急刹。 肌肉记忆带着赵林午四处翻找:外套、雨伞、毛巾、护膝、止痛喷剂…… 他把东西全部放进防水袋,撑伞下车。即使心急如焚,他的姿态仍旧挺拔。 但急匆匆走出好几步,他忽然回神。 冷静。 不能冲动。 赵林午悄悄放缓步伐,走回驾驶座前,低头嘱咐过司机几句,重又不紧不慢地走上桥。 高低落差,雨伞遮挡,赵林午起初只能看见顾宁伊的腿。不知是因为淋了雨,还是常穿古装,皮肤有些偏白。 整个人的重心都在右腿上,左脚搭在后面懒洋洋的晃着,却很有节奏。 和他拨打火机的声音一致 也和赵林午的步伐一致。 距离越来越近,苍白的腿慢慢被短裤遮挡,上衣被雨浇透,湿哒哒地黏住身躯,透出精瘦的腰身,和布满水珠的手臂。 又瘦了。 再走近些,赵林午才发现他嘴里叼着一根烟。 只是叼着,没有点燃,手中火苗倏地跳起又熄灭。 他笨拙又徒劳地点火,哪怕烟已湿透,哪怕明知不可为,他也仍旧倔强地擦干手,撑起一小片空间,让跳动的火苗诞生于掌心,再被风刮散、被雨浇灭。 同顾宁伊这个人如出一辙。 赵林午一直觉得他是只囚鸟,被困在钢筋水泥的牢笼中,可他始终站在囚笼边缘,不知何时便要飞到更广阔的天地去。 雨伞终于能轻触顾宁伊的影子,却忽然被按了下去。 伞沿不停地倾斜,盖住赵林午的视线。 顾宁伊侧着伸出手,将那根未曾燃起的烟点在伞上,轻轻下压。 可那烟又细又轻,比起手指来也重不了多少。 分明是赵林午主动低头。 顾宁伊看着被暴雨敲碎的河面,心也噼里啪啦地迸溅。 他早听出那辆商务车是赵林午的,出过车祸,引擎声有些微妙的卡顿。 顾宁伊刚才还在腹诽,赵林午那么有钱也不换辆车,却没想到紧随其后的,是急促的刹车声。 横城不算大,他和赵林午也曾擦肩而过,甚至作为《春梦无痕》的出品人,开机那天顾宁伊还见过他。 不到三米的距离里,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错开视线。 但正是时时关注对方,才能一次都未曾对视。 那……赵林午为什么要闯入堆砌三年的界限? 顾宁伊拿烟的手微不可察地抖动起来。 赵林午顺势向前一步,将顾宁伊整个人笼罩在伞下。 瞬间被伞隔绝的雨声,让顾宁伊觉得世界只剩他们两个人。 赵林午自作主张为他披上外套,又忽然屈膝。 顾宁伊连忙把他拉起身,“起来,地上都是水。” “你的膝盖……”赵林午皱起眉头。 “不疼。”顾宁伊固执地拒绝关心。 两人僵持不下,赵林午先退一步,盯着他的侧颜,视线一路向下滑动,“怎么没拿剧组的伞?” “都坏了,就剩一把好伞,我给编剧了。”顾宁伊接着话头聊下去,才发现他们的世界实在有太多交叉。 “许宁拿走的?”赵林午挑了挑眉,“其实……那把也漏了个洞,许宁下车之后被浇了一头。” 两个人噗嗤一声笑出来。 冰冻的土壤悄然松动。 顾宁伊实在没想到自己的倒霉体质能波及这么远,“替我跟他道个歉。” “没事儿,他应该不知道。”赵林午说。 “也是,他确实不知道。”顾宁伊脱口而出。 被雨伞隔绝的世界里,顾宁伊听见赵林午轻轻笑起来,又向他靠近半步。 “啧,”他已经明白弦外之音,顾宁伊也没必要再遮掩,“我心情不好就容易倒霉的事儿,后来没跟别人说过。” “为什么心情不好?”赵林午转而盯起他指尖夹着的烟。 顾宁伊避而不答,只是掏出干瘪的烟盒,递给他证明,“我没抽烟,这还是……你没收的那盒,我走那天偷出来的。” “里面还剩六根,你像今天这样难过了六次,”赵林午接过烟盒,“为什么?” 顾宁伊深吸一口气,两指夹烟塞回齿间。 从听见热搜,心底就隐隐地烦躁不安,他极力忽视着、否认着,却没想到躁动的源头要亲自揭开。 他咬着烟闷闷地问:“你跟许匆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公司的艺人,”赵林午没有犹豫,“但你放心,我和他没有任何私人关系。” 顾宁伊忽然转头凑近,几滴雨水从发尖甩到赵林午脸上,“你大半夜赶过来,难道不是找许匆?” “是,”赵林午被他眼中怒气震惊,在他后撤之前迅速补上后半句,“但我是来处理剧组的工作,许匆失联,我找他只是顺便。” 顾宁伊眉头微松,却也没离开,就在能闻到呼吸的距离,静静地看着赵林午。 他不必等夜戏,估计是半夜被紧急叫醒出门,却仍然一身精致西装,隐约还能嗅到雨后初晴的香水味。 唯有镜片下浓重的红血丝与黑眼圈,暴露着他的疲惫。 赵林午很累。 顾宁伊不忍心再追根究底,甚至习惯性掀开他西装口袋,把烟吐进去,“你睡了多久?” 赵林午用手捏了捏那根烟,下意识勾起唇角,“十一点到两点,三个小时,不算太少。” 骗子。 赵林午时而对他极度坦率,时而骗他骗得自以为滴水不漏。 但顾宁伊现在没有身份要求他毫无保留。 “你还有别的工作吗?”顾宁伊叹了口气。 赵林午愣了愣,扫视起手机消息,“许宁已经找到许匆了,暂时没有其他事。” “那赵总……方便让我搭个车吗?”顾宁伊勾起张扬着故作可怜的笑,“膝盖好疼。” 天边忽然钻出一抹绯红。 暴雨初歇,朝阳升起。 旧日阴霾被雨水涤荡,新的一日开始了。 赵林午喉结一滚,举着雨伞的手微微颤抖,“当然可以。” 许匆他真的只是根葱。 05还是个挑食的霸总,葱姜蒜都不吃。 01:真不是来找许匆? 05:前男友都在我眼前了,还管什么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关系 第3章 绑架 车内温度提前被调高,顾宁伊刚上车就浑身一暖。他朝好久没见的司机石志打过招呼,便在后排右侧坐下喝姜茶。 座椅上垫着毛毯,顾宁伊草草擦干水渍,膝盖痛意稍减,却又多出一股挥之不去的灼热。 是赵林午的视线。 防水袋被他紧紧攥着,冷漠的金属眼镜下,是一双被粉丝夸过千百遍的深情眼眸,因疲惫而泛红,却更显出克制与脆弱。 顾宁伊下意识移开视线,朝司机说了声“去群青”,石志发动车辆,却立刻了然地升起挡板。 …… 有些时候,太有眼力见并不是好事。比如现在,狭小的空间里,瞬间只剩顾宁伊与赵林午两个人。 以及尴尬。 连雨声都被车窗隔绝,世界安静地沉默着,唯有不时闪过的路灯在他们二人间来回冲撞,像被置于剧场的射光中,每一寸皮肤都暴露着不自在。 但即使尴尬得只能紧盯姜茶,小口小口地喝,顾宁伊也不后悔坐上赵林午的车。 没见面的时候,思念只在心头漫无目的地滋长,可真靠近这个人,才发现千丝万缕早已将整颗心包裹。 他仍然为赵林午心动,心动到被蒙蔽视线,只想多贪图一些能与他相处的时间。 可惜姜茶实在太辣,顾宁伊抿到受不了,才清清嗓子找话题:“你爸……腿还好吗?” 赵林午像在思考如何解释,嘴角紧绷,仿佛被千斤重的空气压迫,困在原处。 “我是不是不该问?”顾宁伊重又低头抿起姜茶。 “不是,”赵林午终于松开手中的防水袋,“他身体挺好,刚才看见热搜还让我滚回家,可能是……想揍我。” “他能站起来了?”顾宁伊惊讶地转过头。 “没有,他只是想想,况且他能站起来也打不过我。”赵林午盯着他眼里的光。 空气在低低的笑声中流动起来。 或许是顾宁伊心情愉悦,又或许是沾了赵林午的好运光环,他笑着喝完姜茶,却一丁点都没被呛到。 顾宁伊望着杯底的棕褐色茶渍,心底升起一丝怅然。 赵林午也垂下眼眸,问他:“膝盖还疼吗?要不要我帮你揉一揉?” “不用麻烦,我喷点药就行,谢谢。”顾宁伊从防水袋里拿出止痛喷剂。 触碰到防水袋时,他没来由地产生一种熟悉感,一晃而过,却又难以捕捉,顾宁伊甩了甩头,将奇怪的感觉抛之脑后。 噗呲噗呲,冰凉的液体喷洒在膝盖,顺着白皙的小腿向下滑落,顾宁伊连忙接住,顺回膝盖处,又随意搓揉了几下。 赵林午看得皱起眉,“你平时就这么喷药?” “不然呢?”顾宁伊把喷剂还给他。 赵林午接过喷剂,却没放回防水袋,只是深吸一口气说:“冒犯了。” 顾宁伊还没反应过来,脚踝便忽然被温热的手掌包裹,一股若有似无的木质香气钻入鼻腔。 赵林午将他左腿伸平,放在自己腿上,重新小心翼翼地喷上药,等药剂静置成膜,才在四周轻轻推按起来。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各种穴位打着圈儿,按出一阵酸胀。 顾宁伊忍耐着皮肤的痒意,极力劝说自己,赵林午母亲是医生,他又常年照顾瘫痪的父亲,也能算半个医生,医生看他腿跟看穴位图和解剖图没什么区别…… “放松点。”赵林午忽然加重力气,按在他紧绷的大腿肌肉上。 “嘶——”顾宁伊下意识缩起腿,“谢谢,已经不疼了,我差不多也该到了。” 赵林午却将他左腿拉回原位,继续揉按起来,“在我主动收起挡板之前,这辆车不会停。” 顾宁伊脑中“嗡”的一声。 他迅速望向窗外,果然看见群青正门在视线中闪过,被迷蒙的车窗挤压得越来越小,没过一会儿,却又从另一侧窗框闪入。 “我们……在绕着群青打转?这得耗多少油?”他盯着幻灯片特效一样淡出淡入的风景,“有什么话不能停车说?搞的像绑架一样……” 赵林午眼神明显一沉,他手指仍旧一丝不苟地揉按着,却像焦躁不安的鸵鸟,埋在土里一圈一圈地打转。 顾宁伊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对不起,我没那个意思。” “没事……”赵林午搓热手掌,敷在他膝盖上,放低声音,“停车你会走吗?” 暖意从膝盖扩散至全身,顾宁伊不忍心躲开他的试探,“我有什么不走的理由?” “又下雨了。”赵林午扫了眼打在车窗的雨滴。 顾宁伊点点头,像是默认,却没再说话。 赵林午的手掌放得过于久了,久到热度又从膝盖反向传递到掌心,才收回手,帮他围好能自动加热的护膝。 顾宁伊立刻坐回原位。 天光已然大亮,将两人之间细节照得面面俱到,距离却被映衬得更远。 赵林午停顿了半秒,稍显不自然地收回手,理出一副谈正事的态度,“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顾宁伊迅速转头,生怕再听到退让的选项。 “我想邀请你主演一部电影,”赵林午推了推眼镜,“双胞胎,一人分饰两角,只是题材比较敏感,男主是同性恋,或许只能在海外上映。” “这我倒不怕……”顾宁伊接戏向来不考虑商业风险,只要对角色感兴趣,无论剧组如何题材如何他都会拍,这些年因此被积压的剧不知凡几。 但他此刻也敏锐地意识到什么,“我想冒昧地问一句,另一个男主是……” “没有另一个男主,主角只有这对双胞胎,但他们会有同一个恋人……”赵林午语气波澜不惊,像早料到他有此问,“这个角色会由我来演,还想问什么?” 粉饰的和平终于被击碎,顾宁伊沉默了一会儿,问:“尺度呢?” 赵林午坦荡得不像话,将情爱之事讲得如说明书一般:“吻戏很多,床戏至少四场,但不会太暴露。” 顾宁伊的笑容有些勉强,“你确定这不是你帮我?” “可以说是互相帮助,我需要一部深入人心的电影,公司也好进一步接触电影资源。”赵林午冷静地说着理由,仿佛无懈可击。 “但你其实……根本不用冒这个险。”顾宁伊低下了头。 自从赵林午进入公司管理层,已经有将近一年半没拍戏,怎么会选择一部可能无法上映的电影复出? 况且同性题材风险太大,可能一辈子都要与角色捆绑…… “风险越高,收益越高。”赵林午无所谓地摊摊手。 顾宁伊只觉心头被浇了一泼冷水。 热情浇灭了,荷尔蒙浇灭了,盲目滋长的爱意也浇灭了,只剩冷静与清醒。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拒绝你,你还会出演吗?”顾宁伊闭上眼睛,像在等待命运的审判,“我想听实话。” 赵林午双唇轻碰,落下铡刀,“不会。” 预料之中的答案。 顾宁伊心脏被重重敲了一锤。 他本以为,自己和赵林午至少可以做回朋友,但三年过去,他们的身份地位早已不对等,赵林午单方面的馈赠,他又能如何回报? 答案显而易见。 赵林午是近乎完美的情人,他私生活干净,没有不良嗜好,无论是谁接受这些馈赠,都会产生一种被爱的错觉,甚至顾宁伊本就是他的前任。 他以平等甚至更低的姿态向自己示好,旧情难忘也好,重修旧好也罢,顾宁伊都可以欺骗自己。 但无论找任何借口粉饰、雕琢,本质而言,这就是一场权色交易。 顾宁伊无法接受。 他睁开眼,一如既往地坚定,“对不起,我拒绝。” 三年前,他也是这样,拒绝了赵林午让给他的角色。 那时两人几乎已经无法好好说话,一旦争吵的话题起了头,便要以近乎互相搏击的方式,做得彼此筋疲力尽,再也没力气多说一个字,只好相拥入眠。 但现在,两个人的精力毕竟都很充裕。 赵林午没太意外,只是微微颔首,平静地问:“我能听听理由吗?” 顾宁伊也尽量让自己语气轻松:“赵总明摆着要潜我,我不能拒绝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赵林午蹙起眉头,“为什么一定要把事情复杂化?” 情爱与钱权本就难舍难分,但顾宁伊坚持要将二者割离开,泾渭分明、互不打扰。 三年前就有人骂过他天真愚蠢,骂他——“醒醒吧,别永远活在你那虚无缥缈的理想之中”。 顾宁伊自己也觉得自己笨,他甚至不知道,如果连赵林午都向他伸出引诱的手,那么,他还能坚持到哪天? 但至少现在,他还没被逼到绝路,还在苟延残喘,便也仍然想遵从本心。 就这么简单。 “你觉得复杂,是因为你没想过这些,”顾宁伊剖析着自己的想法,“我只是想要平等的关系。” “我们不平等吗?”赵林午眉头皱得更深了,压在镜框上,像要把镜片顶出去。 顾宁伊知道这份较真很难被理解,毕竟天下没几个像他一样傻的人。 但车没停,雨也没停,难得心平气和深聊这些话题,顾宁伊不想错过,“我们看起来平等,是因为你尊重我,一旦你不尊重了呢?我们之间哪还有平等可言?” “你在为一种微乎其微的可能否定现在,”赵林午说,“我并不会那样做,你为什么不能多给我些信任?” 顾宁伊长长叹了口气,瘫在座椅上,“你爱我就像爱你的孩子一样,你对我好就像对你的宠物一样,但我不想做什么孩子和宠物。” 赵林午下意识扫过他大张的腿,“我觉得你误会我了。” “不,在你眼里我大概就是个叛逆的孩子,在外面野了三年,终究还是要回到你身边,”顾宁伊说完忽然顿了顿,将腕骨合拢,递到赵林午手边,“现在要把我捉回家吗?爸爸?” 听到最后两个字时,赵林午几乎心跳骤停,他无奈地绷紧嘴唇,尽力克制血液的躁动。 喉咙发出的声音艰涩而低哑:“我们之间要真不平等,你现在就该自己脱光衣服,坐在我腿上重新喊。” 顾宁伊苦笑起来,无事发生般收回手,“你想我这样做,我随时能做,只要别给我任何酬劳。” 赵林午呼吸已经无法平缓,不知是被他气得,还是被他勾得,“我从没这样看待你,但你为什么要自轻自贱?” “我不怀疑你,也不怀疑我自己,我们之间没有问题,”顾宁伊摇摇头,“是影视公司总裁和三百六十线小演员,这身份有问题。” 修文作者留言: 这章起剧情完全不一样了哦~ 祝大家看得开心[黄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绑架 第4章 珍重 赵林午克制着呼吸的波动,“说到底,你只是想远离我。” “照你这么说,你也只是想绑住我。”顾宁伊呛了他一句。 空气瞬间安静。 “我不是那意思……”顾宁伊啧了一声,搓了搓头发,放软语气补救,“我要想远离你,会主动上你的车?” “嗯,我知道,我也是……口不择言。”赵林午面色仍然平静如水,翻涌的情感只能从他眼尾那抹红晕瞧出来。 顾宁伊到底没忍住心软,伸出手,按在他发顶,“我再说清楚点吧。你要想跟我做,我随时欢迎。想谈恋爱呢,就再仔细想想。但你要想用演戏或者别的什么绑住我,抱歉,免谈。” “我都要呢?”赵林午转过头,一丝不苟的发丝微微翘起。 “那你是个野心家。”顾宁伊瞥了眼不容忽视的部位,眉心微跳,随意在他头顶揉了揉,便收回手。 他们无法再用性解决问题。 可即使让步,争论也仍旧没有结果。 这辆不断绕圈的车终于到了停下的时刻。 恼人的细雨淅淅沥沥,赵林午现在……不太方便下车,顾宁伊独自起身,却又突然被按住手腕。 “留个联系方式?”赵林午说。 “我没换号,”顾宁伊感受着腕间传来的温度,“也没拉黑你。” 几欲摩挲的手指一顿,赵林午终于勾起淡淡的微笑,“我也一样。” 他们都是念旧的人,社交平台的名字和头像几乎都用了快十年。 一个“1”,一个“5”,简洁到直白,可凑在一起,便怎么看怎么像同一系列。 那时他们的共友开玩笑地也换成234,但顾宁伊心里总不舒服,还偷偷威胁他们全部换掉。 最后数字家族只剩5和1。 我和你。 大概那时候起,赵林午对他而言便尤其特殊。 赵林午没松手,又从药箱拿了些药,放进防水袋,“剧本我稍后发给你,我……仍然不希望你错过这个角色。” “我不一定会看,”顾宁伊在轻柔的雨声中叹了口气,“但还是谢谢你,为我做这么多。” “没关系,我知道你不会轻易答应,我也不会轻易放弃。”赵林午将防水袋强硬放入他掌心,松开手,礼节性地拍了拍他肩膀。 顾宁伊轻笑了一声,也拍拍他肩膀,“知道了,你回去好好休息,补补觉。” “嗯,再见。”赵林午朝他下车的背影挥了挥手。 “再见。”顾宁伊没再犹豫,和司机一起走到出租屋楼下。 散养的公鸡早已开始打鸣,整个群青蠢蠢欲动,等待出工的演员们吵嚷着苏醒,兴致勃勃地迎接新的一天。 顾宁伊踏上满是灰尘污渍的楼梯,脚步却是雨天极少有的轻松。 他分毫没理会邻居的招呼,赶在赵林午离开前飞快爬上顶层,透过楼梯间的窗户,看着赵林午的车一路开远。 红日自云层间升起,将天空染得焕然一新。 顾宁伊讨厌夜戏,尤其是通宵的夜戏,但他喜欢彻夜黑暗之后的这轮日出。 像今早出现在他面前的赵林午。 周遭满是霉菌与酸腐垃圾的臭味儿,但顾宁伊紧攥着手中的防水袋,总觉得鼻尖还萦绕着赵林午的气息,直到那辆车越过小镇,隐没在高楼大厦之间,也没能挪动脚步离开。 不过,他总要回到一地鸡毛的现实中去。 “呦,顾老师这是傍上哪位金主了?”一道尖细的嗓音从他背后传来。 顾宁伊一转头,就见房东嘴里叼着根没点的烟,无痛咬牙切齿地说:“拖了一个月房租,这下能交了吧?” “抱歉,”顾宁伊叹了口气,五指蜷缩,紧紧攥着防水袋,“等剧组的片酬发了,我一定……” “你那剧组不是停工了?工资能发出来吗?”房东打断他,啐了一口,皱巴巴的烟头跌落在地,又被脚后跟碾过,“不如去找你金主诉诉苦。” “他不是金主,”顾宁伊实在想呛他两句,但现在他裤兜比赵林午的脸还干净,没底气惹怒对方,“房租我会想办法凑齐的。” 房东嘴里没了烟,就显得刻薄起来,“您可不能凑了这月拖下月啊,要交就直接交两个月的,算上利息两千五。” 挺好,二百五房东给二百五租客涨二百五利息。 不过顾宁伊暂时还找不到更合适的出租屋,他只得点点头,“行。” “要再交不上来,我这破庙真容不下您这尊大佛了,连你那助理,我也不管了。”房东拍拍屁股下了楼。 顾宁伊在楼梯间愣了半天,才终于想起要回家,掏钥匙的胳膊嘎吱嘎吱,比这扇斑驳木门还破旧。 出租屋其实只有一个房间,跟学生宿舍差不多大,摆了一张单人床、一张行军床、一个铁皮柜便再无空间,好在卧室门和大门之间还有个小过道,他便捡了张沙发摆在那儿,权当客厅。 刘建强正缩在破洞沙发上打呼,没打石膏的左手紧攥着和女儿的合照。 他女儿才八岁,总嚷嚷着要跟顾宁伊学武,可惜近半年一直在住院。刘建强本就没多少存款,又坚持要和前妻平摊医药费,前几个月拍戏还不慎骨折,能做的工作变少,一千块一月的房子也租不起了,只好投奔顾宁伊。 但他也还没放弃做演员。 顾宁伊看着命运相似的他与自己,时常会想,热爱是否是一桩陷阱? 他摇了摇头,不再思考这些,轻轻把刘建强叫起来,“刘哥,去里屋睡吧。” “啊……你回来了,”刘建强猛地惊醒,半身散架似的往屋里走,左手却半点没松,“那堆东西我给你放柜子里了。” “谢谢,快睡吧,醒了再说。”顾宁伊刚把他扶到里侧的行军床,呼噜声便瞬间响起。 睡眠质量着实令人羡慕。 顾宁伊打开柜子,将防水袋和养生茶放在一处,却忽然灵光一闪,想通防水袋怪异的来源。 两个袋子颜色材质都不相仿,但是……直觉告诉他,这是赵林午会挑选的风格。 线条凌厉简洁,触感却细腻柔软。 黄嘉源那番杠精言论竟然真不算错。 只对自己和颜悦色的编剧许宁、带他养生的周道远、始终对他客气的剧组工作人员,或许都是赵林午早就打点过的。甚至于……祝十五这个角色,可能都是赵林午特意留给他的。 顾宁伊在柜子前蹲了很久,还是关上门,隔绝有关赵林午的一切。 他起身擦擦手,从自己床头拿起《春梦无痕》的剧本,整整齐齐理好,放进柜子最顶层的文件夹。 他和每个角色告别时都会有个仪式。 大学时更隆重点,还会把剧本或戏服封进单独的保险箱,再约赵林午痛痛快快地醉一场。 但现在条件简陋,他只能收好剧本,和角色道一声珍重。 祝十五。 帮你家王爷挡刀的杀青戏没拍成,是不是意味着,你其实不会死? 如果是,请你一定好好活下去。 “我也好好活下去。”顾宁伊低声说。 他给剧组负责人发了条消息,问片酬何时会发,对方只说不会欠他们的。但……总会拖上一拖。房租两千五,这个月剩下的债三千,再加水电吃喝试镜,如果拿不到这笔片酬,他得在半个月内赚够六千块。 顾宁伊一时不知自己到底是倒霉还是幸运。许匆刚巧在杀青这天塌房,倒省了些找工作的时间。之前打工的咖啡店和24小时便利店,今天开始便能上班,只是单凭这两份工作凑不够六千,他还得再想办法。 顾宁伊瘫倒在床上,钻进潮湿冰冷的被子,假装自己仍然坐在赵林午的车上,欺骗大脑取暖。 心有灵犀似的,赵林午这时将剧本发给了他。 顾宁伊回了一句“谢谢,早点睡”,却没敢点开那份名为《殊途》的文档。他们都很笃定,一旦顾宁伊看过剧本,就不会再忍心放弃。 赵林午也是一样。 只把他当做一轮雨后初晴的日出,就挺好。 窗外天光大亮,单薄的窗帘遮不住阳光,照得屋内亮堂堂。 顾宁伊睡不着,等卡顿关机的手机重启,点开热搜,想延迟吃一吃许匆的瓜。 热搜大爆词条却完全换了个人。 #赵林午直播回应# #赵林午颜值# #赵林午新电影# 啧。 他就知道赵林午这工作狂不会睡觉。 顾宁伊叹了口气,像许多人一样,不再关心许匆,把有线耳机插进孔,点进赵林午的直播间。 一张极度精致的脸瞬间占据屏幕。 赵林午私下很温柔,温柔到让人忽视他极好的容颜。可摄像头蒙上一层滤镜,将距离隔开,就会被他五官的立体与精致猛然吓一跳。 他仍然戴着那副金丝眼镜,衬衫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一颗,气质却瞬间多了一丝神秘与锋利。 不知为何,赵林午忽然勾起唇角,凑近屏幕,像是在读评论:“我和许匆的关系不必再问。昨晚之前,没人能否认他的商业价值,我也一样,仅此而已。” 衬衫领口微微下垂,透出被包裹的肌肉线条,弹幕瞬间疯狂涌动。 顾宁伊试图把烦人的评论与特效关闭,可他脱离互联网太久,这部手机又太旧,等他卡顿着找到按钮清屏时,赵林午已经坐回了原位。 他忽然有些遗憾。 “今年还会拍戏吗?”赵林午微微蹙眉,语气很平淡,“有部电影我很喜欢,不过最后定角还要看导演,你们不用抱太大希望。” 他平时连营业都少,粉丝难得能与他直接互动,赵林午便把直播时间延长了些,和粉丝简单地聊着生活。 他声线干净而富有磁性,语气波澜不惊,却有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窗外噪音不断,顾宁伊干脆调大音量,把手机放在枕边,想伴着赵林午的话声入睡。 赵林午仍然在每天健身。 赵林午不再讨厌吃苦瓜。 赵林午竟然接受了家里出现掉毛的生物,还帮朋友短暂养了只橘猫。 赵林午新发现一家好吃的锅贴,不贵,就在横城,或许可以以后去吃。 赵林午喜欢的暑期档电影是《在水一方》,顾宁伊暂时没钱买票,缓缓再看。 赵林午最近会看北欧列车的第一视角视频解压,嗯,顾宁伊有钱有闲的倒霉弟弟就在北欧,有机会让他去录给赵林午。 …… 顾宁伊盯着天花板,有些怅然。 他已经缺席赵林午的生活太久太久,只能从几乎访谈式的问答里,窥见他日常的一角。 这直播原本是为助眠而听,可一直到赵林午道了声“再见”,他都没能睡着。 0105放心,以后很难再缺席了[害羞] 大家双节快乐呀[可怜] ps.火车第一视角视频真的很解压[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珍重 第5章 本能 刘建强的呼噜打过两轮,顾宁伊仍旧毫无困意。 大脑与身体都泛着隐秘的酸,细刀刮骨似的,刮得人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单薄被子上,不自然的凸起已经无法忽视,顾宁伊只得悄悄起身,关严卧室门,倒在小沙发上。 出租屋隔音差,他支起耳朵听四周的动静,而后放轻动作,将手贴紧皮肤,缓慢下滑,像溺在水中似的,把呼吸切成一小截一小截,生怕一丁点动静漏出来。 顾宁伊实在很想回忆一下勾起这事儿的人。 但一穷二白的钱包买不起私人空间,他想干什么都不能专心。 不像赵林午,一辆车都能割成两半,硬也硬得硬气。 顾宁伊只能将自己分成两半。 他一半提防着门外的脚步,一半想着赵林午朝他走来时,那回环往复、节奏器一般的步伐; 一半听着刘建强的呼噜声是否规律,一半思念赵林午的睡颜,一动不动,乖得要命,可是自己随便一翻身,雕像般的人就会睁开眼…… 顾宁伊停下了动作。 他睁开那双一旦湿润泛红,便和赵林午相仿的眼,忽然升起一个念头——自己是不是不该走? 至少待在赵林午身边,等他处理完必要的工作,便压着人踏踏实实地睡一觉,而不是放任他毫不顾惜身体地连轴转。 可人一旦后悔,就会追到遥远的回忆里去,如同脱缰野马,如何勒紧缰绳都没用,只能强行切断。 滋长的冲动淡了些,顾宁伊咬紧嘴唇,重又将思绪通通拔除。 他全身紧绷,右脚抵住脚踝,左臂死死缠绕脖颈。指甲嵌进了皮肉,他仍然小幅度地蜷缩着,发出窸窸窣窣、却不至于穿透墙壁的声响,直到整个人都缩进那张一米二的小沙发,在粗糙的破洞上摩擦。 这动作毫无美感,只是一个被**纠缠不休的人,企图挣扎,却被反复挤压进模具,成了失智的饿鬼。 幸好,幸好。 久未触碰的稚芽总归敏感,藤蔓般缠绕的窒息感又鼓舞了躁动,即使他如流水线采摘般动作,毫无旖旎可言,暖意也很快绽放,驱散所有苦痛。 只剩快乐、快乐、快乐。 无边无际。 顾宁伊有大概半分钟没能动,也没能呼吸。 而后,他小腹突然鼓胀,吸入一口空气,又绵长地吐出,脊柱带动全身翻扭,像落入油锅的鱼儿一般,无知无觉,死后却仍有诈尸的本能。 这份本能已经压倒了大脑的理性。 顾宁伊在极度清醒的睡梦里,向矛盾的自我发问。 那辆商务车上,他忽然并拢手腕,以囚徒的姿态递给赵林午时,是不是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期盼对方能立刻拷住自己,绑进舒适无边的囚笼,此后无论争斗多猛烈、叫声多张狂,都不用在意。 他不必再思考任何事,只需要顺服赵林午,顺应本能,顺从快乐。 他有。 他的爱不够纯粹。 蜷缩的身体终于舒展,顾宁伊不再执拗于那张难以入睡的床,他换了身衣服,将脏污洗净,便带上简历出门找工作。 踏入楼梯间,整栋楼的声音都聚集在耳边。 有人聊着娱乐圈八卦,昨夜许匆塌房,加入评头论足的看客更多了些,吵吵嚷嚷,与顶流活动现场的粉丝音量相当; 有人刷着手机,十几秒的视频一遍又一遍刮过耳膜,当事人却浑然不觉地给评论一一点赞; 有人炒菜,熏出一股油烟味儿; 有人在厕所门前急切地催促; 有人发出低沉而微妙的喘息; 有人拿着大喇叭喊演员集合。 这就是他选择不顺从的生活。 值得吗? - “值不值得,现在谁也没办法评判,但我可以承担失败的后果。”赵林午说完最后一句,便离开了会议室。 从一传媒总部在随城,赵林午今早直播完便赶来开会,不过耽搁一小时,这群人不知得谁授意,以陈志远为首,处处刁难起他来。到最后,一句提前筹备《殊途》,这些人就忽然炸了锅,直说赵林午以权谋私,吵得不可开交。 等众人不愉快地散开,潘兴没跟上拍屁股做决定的公司高层,倒乘电梯去了赵林午办公室。 门还没完全推开,她先撂了句开场白:“我说话难听。” 赵林午心下了然,这是要聊顾宁伊,便冷冷瞥她一眼,“知道难听,就别说。” 潘兴敛起日常调笑的态度,罕见地刨根问底,仿佛回到刚做赵林午经纪人时,“那我问你,你忙得脚不沾地,行程根本排不开,还非要去横城出差半个月,再每天直播一小时,真是为了保持曝光好谈资源,还是为了顾宁伊?” 赵林午给她倒了杯茶败火,没有否认,只是说:“为什么不能两全?” 顾宁伊各大平台的账号常年不换,也没公司替他运营,因而他刚点进直播间,赵林午就收到了特别关注的提示音。 阴霾四散。 他的主动靠近,带来了好结果。 无论顾宁伊口中的话多么绝情,他仍然没忘掉赵林午,也暂时无法抵抗身体的本能。 于是,尽管没到赵林午规划好的重逢时机,他也做出了近乎荒唐的决定。 “你俩……”潘兴一股脑喝净茶,又给自己添了一杯,“真疯到一块儿去了。” 电话铃忽然响起,又有紧急会议要开,赵林午仍旧淡漠着,稳步推进,潘兴倒咕嘟咕嘟把整壶茶都喝光,才管住自己想发火的嘴。 但接下来一整天,赵林午先收拾许匆砸下的烂摊子,后亲自去看公司艺人的面试,又和几位导演制片人吃了顿晚饭,直到赶回横城的车上,潘兴才在他看剧本的空隙里,找到机会和他细聊。 “你这么大费周章,干嘛不直接把顾宁伊签进公司?”潘兴终于抛出疑惑,“本来《春梦无痕》还能捧几个新人出来,现在许匆一塌房,黄嘉源也不温不火,公司艺人青黄不接,签他不是刚好?” 赵林午摘掉眼镜,仔细地擦拭着,坦言道:“他不想和我有利益关系,我也承担不了再失去他一次的后果。” “你说你……”潘兴盯着他微微俯首的姿态,叹了口气,“你拍戏的时候有这个劲多好呢?省的黑粉天天说你是没有灵魂的花瓶。” 赵林午捏了捏眉心,重又恢复那副宠辱不惊的神情,“那《殊途》上映之后,他们可能会大吃一惊。” 潘兴长长叹了口气,“瞧那群人狐假虎威的样,能不能拍还不一定呢。” 其实今早许匆蹲顾宁伊,赵林午派去守着群青的人却一个都没吭声,他们就知道,公司的人,要么玩忽职守,要么被人买通,总之都不能再信。 偌大的从一传媒里,赵林午能百分百信任的,也只有潘兴一人而已。 赵林午掏出圆珠笔,轻轻按动,沉吟了一会儿,说:“跟着顾宁伊的人,都撤了吧。” “一个不剩?”潘兴问。 赵林午轻轻点头,“外圈的全部撤掉,至于本来就在他身边的人,以后没有重要事情,不用再向我汇报了。” “你不担心许匆这事儿再来一遍?”潘兴问。 赵林午没回答,反倒像终于想起许匆这个人似的点点头,“正好,到横城之后,我们去见他一面。” 许宁家住群青附近,顾宁伊上贼车之后,赵林午特意让司机多兜几圈,除开他的确不太想放人走,也是要让许宁把许匆完全控制住。 只是没想到……许宁看似弱不禁风,控制人的手段如此简单粗暴。 许匆完全被五花大绑成蚕蛹,一听见开门声,便在沙发上拱来拱去,嘴里呜呜地痛呼,又被许宁一鞭子打得没了声。 “收收嗓子,一会儿有的你说。”许宁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上,整个人散发着幽幽的怨气。 赵林午在一旁表情险些崩盘。 “犯人已经全招了,你们看看,应该没什么疏漏。”许宁把《烂人情事时间线》PPT投至大屏。 他本职编剧,又酷爱剧本杀,是理时间线的一把好手,短短一天,在“严刑拷打”之下,已经完全梳理好许匆与五位绯闻对象的爱恨情仇。 许匆是个拥有很多爱,但仍然缺爱的人。 总体而言,只要对方长相不算恶心,且流露出哪怕一丝好意,不管真假虚实,许匆都会伸手抓住。 上一部现偶短短拍摄两个月,许匆便先后与制片、助理、好友、女主、私生谈起恋爱,他对每个人都剖心泣血,爱到疯狂,可一旦对方拿不出同等的热情,他又会厌倦冷淡,毫不留情地分手,寻找下一处爱的源泉。 圈子里的人大多能好聚好散,可私生比许匆本人还疯,偶然发现他胸口十分**的烫伤,便重操旧业,将犯罪嫌疑人一一揪出,发小作文讨要说法,才有了如今境况。 许宁讲完PPT,倚在墙上打了个哈欠,“当然,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私生受限于视角,并没发现。” 赵林午点头示意,“稍后可以润色成文字稿发调查公告,金主的传闻如果压不下去,可以往制片人身上引。” 潘兴立刻绕过乱七八糟的杂物堆,找了处角落坐下,将PPT发给公关负责人讨论。 “辛苦你了,去休息吧,”赵林午朝许宁露出欣赏的笑,视线点了点蚕蛹,“我跟他聊聊。” 许宁粗暴地扯下许匆嘴上的封条,慢悠悠飘回卧室补觉。 刚被准许出声,许匆便冲赵林午怒吼道:“让我见林总!” 嗓音沙哑,如同狗吠。 “他不会见你。”赵林午眼神泛着丝丝冷意。 “不可能,那么多人里,我是唯一一个能进他家门的,”许匆努力在束缚中蠕动手臂,“我不一样,我在他眼里不一样……” “你的确不一样,可一旦威胁到他的利益,他会毫不留情地将你丢开,比如现在,”赵林午神情有些复杂,“认清现实吧。” “什么狗屁现实!你让我见他,见了面他一定会心软……”许匆皮囊俊美,此时将哭未哭,泪水积聚在眼角,的确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但被杂物堆挡着的潘兴看不见,“软个屁软,我看他是心比吊硬。” 许匆被这糙话一噎,眼泪都差点噎回去。 “话糙理不糙,”赵林午轻轻泄出一声笑,“林总已经放弃你了,如果你咽不下这口气,倒不如……” “干什么?”许匆立刻警惕起来,作秀般的蠕动也瞬间停止。 赵林午微笑起来,被镜片掩盖的双眼流露出平静的疯狂,“想报复他吗?” 审核大人求放过[可怜] 抱歉这段时间更新不稳定,等我这周忙完定一下更新频率orz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本能 第6章 跟踪 “想得美,就干半个月,我招你是做慈善还是摆吉祥物?”推拉门砰一声关严。 顾宁伊站在玻璃门前,倒影被红色“火锅、炸串”切割,他垂头道歉,又叹了口气,转身去找下一家贴招聘启事的店面。 可能只做半个月的工作不好找,其实他可以先隐瞒,之后看情况辞职,但他总怕良心不安,每次都诚恳地说明情况,于是一连十家店都被毫不留情地拒绝。 中途他还跑了几个试镜,但一毛钱一张的黑白简历也变得皱巴巴,染上或黄或绿或灰扑扑的颜色。 天色阴沉,空气黏紧皮肤,脚步也像吸了水,沉甸甸地砸向地面。 路口黑压压的一群人,红通通的一片车,好不容易呼出一口浊气,吸进去的,却仍然是人造废气。 连只有可爱烦恼的小孩,都被闷得苦皱着脸,围着大人一圈圈绕,用广播般刺耳、无休无止的声音哭喊“回家吧,回家吧爸爸”。 顾宁伊立在人堆里,双手插兜,脚下碾着石子儿,冷眼旁观。 他精神仍然亢奋,孜孜不倦地观察每个人被生活磋磨的苦与痛。可身体实在疲倦,疲倦得想痛殴大脑,又怕这痛感为大脑提供燃料。 啧。 烦人得很。 他脚下使劲儿大了些,石子儿嘎嘣一下飞出去,径直砸向了苦瓜小孩的腿。 广播终于停止,变成了防空警报。 顾宁伊连忙低头,向他们道歉,可那家长像终于找到出气口似的,以“现在的年轻人……”开头,一路辱骂,区区一件小意外,被他说得好似虐童一般,最后又要讹医药费。 顾宁伊懒得和他理论,又撂下一句道歉,趁拥滞的路口缓慢蠕动,便想快步甩掉这顿麻烦。 他只顾着急匆匆迈步,没管方向,遇见红灯便右转,走着走着,那阵连绵不断、中气十足的哭声却又入了耳——竟然三个路口都是红灯。 幸好隔着马路,那对父子没发现顾宁伊。他悄悄靠在树后,没忍住狠狠笑了一场。 笑吧,笑吧,笑得再久一点,能不能骗过上天,他其实很快乐,不用再替他费心费力安排倒霉情节。 可惜苦瓜小孩的哭声蔽日,老天没听见。 不知何时沾染的虫子又嗡嗡飘到耳边:“顾大少爷,什么事儿这么开心?” 香水味儿浓郁又骚包,顾宁伊不用回头都知道是秦方兴——按他那套少爷来少爷去的封建叫法,算是聚鑫影业的二少爷。 顾宁伊停了装模作样的大笑,只剩淡淡一声轻嗤,“有闲心搞跟踪,终于被你哥制裁了?” “这么关心我?”秦方兴面上没生气,靠近一步,可说话却夹枪带棒,意有所指,“放心,我没被赶出家门也没欠债,几年不见,叙叙旧都不行吗?” “我跟你没旧好叙。”顾宁伊躲开扑面而来的刺鼻气味,转身便要走。 可秦方兴狗皮膏药似的拽紧他手臂,“和赵林午叙旧能叙一个小时,我这个债主……就不行?” 顾宁伊的脚步顿在原地。 三年前他和聚鑫解约,违约金多到数不清,顾宁伊大学四年片酬、离开顾家时的积蓄几乎全填了进去,仍有小五十万的空缺。 最后是秦方兴他哥秦方熠松口,限顾宁伊五年之内还清,他才终于从聚鑫解脱。 二世祖的手还黏在他小臂,顾宁伊强硬甩开不适,“你来替你哥催债?” “不用拿那家伙激我,”秦方兴嘴上道破顾宁伊的心思,笑容却阴渗渗,“以你我的交情,那点钱算什么?” 他从口袋掏出房卡,夹在手上转了两圈,挡在顾宁伊眼前,“陪我玩几个月,别说债,想要什么我都帮你办到。” 自从跟赵林午分手、和聚鑫解约,这话顾宁伊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他本应一笑置之,可现在,他忽然有一种人和世界一同腐烂的错觉。 顾宁伊懒洋洋地接过卡,却又双指夹紧抛掷而出。 卡片擦过秦方兴的耳朵,插在树干上。 “我想阉了你。”顾宁伊冷笑一声。 “噗,”秦方兴摸了摸破皮的耳尖,又转头抚摸房卡的边缘,他大概没觉得被冒犯,只觉得这事儿新鲜有趣,“顾宁伊啊顾宁伊,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我没意思,你最好也别对我有意思,”顾宁伊踹了树干一脚,震得房卡一抖,秦方兴的手指也瞬间收回,“欠聚鑫的违约金,我会自己按时还,不劳秦二少爷操心。” 他说完便走,可苦瓜小孩仍然在哭,回头又要撞上秦方兴那张**熏心的脸。 前后夹击,气得他当场斜穿马路。 可刚庆幸完街上车少,裤子又被栏杆勾住,顾宁伊踉跄着跳了好几步才甩开,钻进街对面的小巷。 身后,秦方兴的笑声都快盖过了小孩的警报。 顾宁伊咬着牙,暗自发誓,以后一定得遵守交通规则。 天灰蒙蒙,潮湿在四周积聚,比真下起雨来还难受。 小巷子交通堵塞,人也难走,可顾宁伊总能在乱糟糟的人群里,听见和他一模一样的脚步。 秦方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像是不睡到他不罢休,顾宁伊在巷子里七拐八拐,却恍然发觉一件事——平时总跟在他身后的人变少了。 乱绕圈的步子停住,顾宁伊想回头找秦方兴问个清楚,可这人有毛病得很。 不搭理他时,他像悬于头顶的蚊虫一样烦人,真回头找他,他倒要做被跟踪的那个,人进他退,不知在玩什么保持安全距离的游戏。 秦方兴什么都爱玩,顾宁伊却懒得陪他玩。 第三回走过裁缝店时,老花镜下的一双眼里满是困惑。 顾宁伊朝店主笑了笑,装作迷路般问:“阿姨,请问碟片店怎么走?” “阿爽噶店啊?”店主眼神流露出亲昵,朝窗外指了指,“你一股脑行到底,朝南面转弯,诶呦,南面就是右手面,你晓得哇?” 她语气温柔,嗓音却亮,顾宁伊估计秦方兴能听见,便笑着朝店主道:“晓得了,谢谢阿姨。” 这片地方他不算熟,但这家碟片店顾宁伊曾来过,知道门边墙壁有处圆弧凹陷,专用来挂电影海报。 顾宁伊按店主说的缓缓向前走,拐弯后,却迅速躲进那处海报墙。 秦方兴在碟片店转了两圈,疑惑地出门四处寻人,等他踏进视线,顾宁伊立刻拽着他胳膊往墙上一抡。 落点精准,刚巧卡在唯二巨幅海报之间,半点没让秦方兴弄脏。 可顾宁伊定睛一看,两张海报一绿一红,都是厉川的电影。 她本是演员,靠自导自演的《林林而群》转型,今年又凭《总总而生》得了金幕最佳导演奖。顾宁伊大学时便想拍她的戏,可厉川风格独特,个性也鲜明。 拍什么,选谁拍,何时拍,拍多久,全在她脑子里,一丁点风声都透不出。 业界公认,拍厉川的戏全靠运气,但顾宁伊恰恰最缺这东西。他无可奈何,却也只能作罢。 顾宁伊愣神这片刻,秦方兴不知怎么琢磨出偷情的意味,双眼一亮,伸手便要往他耳侧摸,“想通了?” 贴近的手与嘴都被无情打掉。 顾宁伊下意识把他翻了个面,反剪着手,死死抵在墙上,才回过神来,低声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这得问问你的旧情人啊……”秦方兴也压低嗓音,一句话咯噔咯噔,像嗓子里长了个减速带,“他怎么把放在你身边的人都撤了呢?” 不知是被他恶心了,还是确定答案后心脏一沉,顾宁伊手劲大了些,攥得秦方兴嗷嗷喊疼。 穿透力之强,一墙之隔的碟片店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个约么五六岁的小女孩哒哒哒跑出门,冲着他们大喊:“妈妈!有两个叔叔在姨姨这里干坏事!” 顾宁伊猛地松开手,无可奈何地闭上眼,不知自己到底是惹了哪路神仙。 工作工作没找着,还遇上一堆破事。 秦方兴倒揉揉手腕,一脸玩味地盯着顾宁伊,大有把这误会坐实的意思。 “豆丁!拦着他们别让跑……”女孩的妈妈急匆匆跑出门,却忽然话音一顿。 “厉导?”顾宁伊也愣住了。 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短发,熟悉的工装,熟悉的眉钉,不是《春梦无痕》的导演厉爽,还能是谁? 顾宁伊上次来时,厉川估计正在片场,此时他瞧着“一丿丨? X 碟片店”的牌匾,倒反应过来能凑个爽字。 再加上被叫豆丁的小孩那句——“在姨姨这里干坏事”,他突然灵机一动:“您……是厉川导演的姐姐?” “啧,闪开。”厉爽没回答,却也没否认。 她把顾宁伊和秦方兴赶到旁边,确认两张海报都没损坏,才放心来回扫视两人,“你俩还有一腿?” 顾宁伊赶在秦方兴放屁前喊了句:“别听他放屁。” 豆丁嘎嘎乐起来。 秦方兴倒十分变通,“哦,那我俩没一腿。” “我不管你俩有没有腿,”厉爽烦躁地拨了拨头,一个眼神都没给秦方兴,只盯着顾宁伊,“正好你来,祝十五这个角色的后续改动,我想和你商量商量,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春梦无痕》已经停拍,片酬都还发不出来,哪儿有什么改动可言。 顾宁伊心知这是厉爽帮他解围,便感激道:“当然可以。” 但秦方兴脸皮厚:“我能听听看吗?” 厉爽虽没厉川特立独行,却也不趋炎附势,更瞧不上秦方兴这种纨绔,便直言:“商业机密,秦二少爷请回吧。” “行,那我……明天再来找你。”秦方兴竟然没硬留,只朝顾宁伊眨眨眼,倒退着离开。 进了碟片店,厉爽果然没提祝十五的事儿,也没想多和顾宁伊交流,只说了句随便看看,就抱着豆丁进了屋。 不知是不想透露她与厉川关系,还是只当给赵林午做顺水人情。 顾宁伊摇摇头,也没多逗留,想着秦方兴该走远了,便回了群青。 今晚刘建强要去医院陪床,他刚出门,撞见明显疲惫的顾宁伊,又给他沏了壶养生茶。 顾宁伊连忙道谢,吹着热气,琢磨起秦方兴那句“问问旧情人”来,犹豫半天,还是决定有话直说—— 【1】:你派来盯着我的人,都撤了? 赵林午很快回复。 【5】:对,但……不是我放弃了的意思。 “对方输入中”了很久,顾宁伊都在琢磨赵林午什么意思,琢磨得刘建强出发陪床,养生茶由烫转凉,才等来下文。 【5】:记得看剧本,我明天亲自来找你。 叠甲: 1. 许匆是根葱,秦二是个屁,他俩对0105连喜欢都谈不上,只有很随意、很轻浮的好感,0105这俩感情洁癖当然都懒得搭理。 2. 本文出现的影视作品均为虚构,无三次元原型。 ps.最近北方大降温,北方的朋友们记得添衣保暖呀!南方的朋友们也记得提前备厚衣服! ——着急忙慌还翻不着秋裤厚外套的作者弱弱说[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跟踪 第7章 执着 “顾宁伊——有人找!”急促的敲门声将顾宁伊拖出睡梦。 迷迷糊糊应了句“稍等”,他挣扎着钻出被窝,上半身裸露在外,被冷空气刺得泛起鸡皮疙瘩,才清醒了些——昨天前任和债主都放话要来找他,现在这扇门外,站着的是谁? 顾宁伊边套衣服边点开手机屏,才早上六点,秦方兴那家伙肯定在呼呼大睡……可赵林午这么早来找他,又是要干嘛? 疑惑从大脑钻出,在头顶弯成一个个问号。顾宁伊捞起梳子,想把摩擦一整夜、又因湿度过高卷曲的头发梳顺,可来人又梆梆梆敲起门。 他随便胡噜两下,甩甩酸痛的左膝,快步走去开门。 映入眼帘的,除开砸门喊人的邻居,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穿着有些过时,但很整洁,背上的黑色双肩包似乎很沉,压得她含胸驼背,看起来很恐慌,应该是个年轻学生。但见到顾宁伊的那瞬间,她双眼乍然亮起光芒,比斜斜射入窗户的阳光还耀眼。 邻居已经回房,顾宁伊独自被闪耀了半分钟,对方仍没有开口的意思,他只好先一步放轻声音问:“找我有什么事?” “啊,你好,我,我来找你……”学生语无伦次地说起废话,点头频率极高,像在练舞蹈基本功。 顾宁伊低头看向她紧攥的双手。 “这是我的名片。”她连忙把救命稻草递过去,长舒了一口气。 名片被攥了很久,还留有皮肤的温度,内容全是手写,但很板正,给人一股印刷体的错觉。 电影学院23级导演1班-肖望。 底下是一连串联系方式,各大软件都有,生怕接下名片的人联系不到自己似的。 顾宁伊有些惊奇地搜起号码。 不再与肖望对视后,她才终于卸下紧张,表明来意:“我想邀请你,做我的男主角。” 木门嘎吱嘎吱,钻出几只邻居的耳朵。 不知是真好奇,还是被人买通来盯梢。 顾宁伊抱起胳膊倚在门边,浑身都泛着酸,“你的学生作业?” “不是,是我自己想拍一部……”肖望说。 “片酬多少?”顾宁伊打断了她。 楼道顿时安静得吓人。 肖望明显没什么经验,立刻坦诚道:“我还在上学,给不了太多……” 顾宁伊状似不满地摆了摆手,让她离开,关门回屋。可刚要给肖望发短信,碎裂的手机屏上方便弹出一条通知。 明明被拒绝,肖望仍然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顾宁伊并不知道肖望为什么找上自己。 她刚读完大一,或许还不到二十岁,学生气分毫未脱,却孤身闯进陌生而鱼龙混杂的群青,找一个小演员。 顾宁伊不太忍心让她失望。 【1】:群青不太方便,我也还有工作。如果你想继续聊你的戏,可以找家饭店,或者你觉得安全的地方,我们中午或晚上见。 【1】:也可以先看看我的简历。 【1】:顾宁伊简历.pdf 【1】:别紧张,我们还是校友呢。 肖望线上明显更活泼,屏幕上顿时出现一长串手舞足蹈表情包。 【XW】:哇!太谢谢你了! 【XW】:等我找到地方就把定位发你! 【1】:好。 顾宁伊揉了揉卷得像流浪汉的头发,无意识勾起唇角。这是遇见赵林午以外,最近第二件让他感到开心的事。他直觉肖望会带来惊喜,那双眼睛里执着的火苗,顾宁伊再熟悉不过。 像过去仍然锋利的自己。 他换上试镜常穿的衣服,站在咖啡店吧台时,笑容里都省了些演技,多了些真心。 可没想到肖望要的,是那股颓丧的危险。 “我路过跨江大桥的时候,看见你在桥上点烟。风很大,雨也很大,我隔着五六米都知道,那根烟绝不会被点燃,可你仍然按动打火机,叼着烟送过去。我觉得很好奇。” 肖望坐在咖啡店角落,向前来赴约的顾宁伊描绘着:“明明只重复一个动作,可是人看一眼就不会忘,就会想要靠近你,而且真的有人被你吸引了!” 一场雨,一根烟。 这倒霉又烦躁的档口,竟然接连促成两段机缘,顾宁伊心里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习惯了倒霉的人,偶然获得幸运垂青,反倒会无所适从,甚至短暂的快乐过后,还总会陷入更深的痛苦之中。 顾宁伊叹了口气,呢喃道:“还真是……祸福相依。” 两侧墙壁给了肖望安全感,连带说话也大胆了些:“福……是被吸引过去的人?” 她大概没认出赵林午,顾宁伊不想横生枝节,沉默了一会儿。 但情绪总是很奇妙,明明已经深陷自我怀疑的泥沼,狼狈不堪,可又只需要一丁点光,就能毫不费力地拔出脚,整个人轻飘起来。 这快乐像种幻觉,但顾宁伊还是借此生出几分笃定:“他是,你也是。” 肖望显然不太熟悉如何回应好意,只是腼腆地勾起唇角,“谢谢。” 顾宁伊也笑了笑,继续聊着她的戏:“这是你的灵感来源?” “对,其实当时我就想找你,但我转念一想,如果你是水鬼呢?万一你站在那里,只是为了勾引好奇的替死鬼,一命换一命呢?”说出这份不太礼貌的揣测,肖望有些不好意思。 顾宁伊笑了一声,“你们都还好好活着。” 肖望眨眨眼,“其实我纠结折磨得活了一整天。但你点烟的画面一直在脑子里挥之不去,我就决定来堵你了。” 她刚刚写好剧情大纲,主角名很简单地定成了水鬼,但另一位角色却让顾宁伊没忍住抽了抽嘴角。 “前任……是什么意思?”即使知道这并非意有所指,顾宁伊也莫名有些心虚。 “水鬼为什么会成为水鬼呢?”肖望抛出她的构想。 一对同性恋人迫于世俗压力,相约殉情,可最后跳河的只有一个人。他不愿投胎,执着地在这座桥上等待负心的恋人,可那人却做贼心虚似的,再也没出现。他等不下去,想要找替死鬼借尸还魂,却阴差阳错地引来了恋人的妻子。 顾宁伊瞬间想到很多种发展,“很有意思,然后呢?” 可肖望脑中的文档却再没有一个字,“后续我还没想好,不过骗人殉情又骗婚的坏蛋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顾宁伊被勾得心痒痒,恨不得按着肖望直接拍,“你准备自编自导?预算和演员呢?” “嗯……”肖望低下头,手指摩挲着咖啡杯边缘,“我有一点存款,但不多,演员的话……我现在只找到你了。” 果然还是只靠一腔热忱做事啊。 其实顾宁伊很理解肖望,甚至他自己就是个“前车之鉴”,如果不是到吃不起饭的地步,也绝对会不顾一切,执着地做自己想做的。 但他也稍稍松了口气。 肖望构思并不完善,应该不会很快开拍。 现在债务在他身上盖了一层又一层,像冬天的棉被,压得人喘不过气,也翻不了身。 再等等,至少挨过眼前这半月,他就可以专心拍戏。 不过,顾宁伊盯着她为难的表情,又没忍住心软,“如果……你压力很大,我可以不要片酬。” “你人怎么这么好……”肖望没想到他会这样说,顿时鼻头一酸,垂下眼皮挡住眼泪,“不过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让你白演。” 顾宁伊将纸巾盒推到她手边,“嗯,期待你成为大导演之后,我们还有机会合作。” 肖望执着地要请他喝这顿咖啡,顾宁伊却突然走进了吧台。 “很巧,我在这家店上班,每个月有请朋友喝三杯的福利。”顾宁伊套上制服,胳膊搭在另一位咖啡师肩上。 收到定位时,他也被巧合惊讶,便早早和同事串通。 “真的?”肖望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被顾宁伊压着的同事点点头。 两杯咖啡的钱当然要从他工资里划,但顾宁伊觉得值得。 肖望只是个学生,连初出茅庐都算不上,没钱没背景没势力,影视行业越来越浮躁的当下,她未来的路或许会很难走。 顾宁伊自身难保,也很难帮她什么,只希望短暂的相处过程中,肖望的脚步能轻快些。 他目送被幸运冲昏头脑的未来导演离开,朝咖啡师道了声谢,没过多久,却突然在窗外看见了秦方兴。 对方已到街角,却并没继续往咖啡店走,反倒突然拐了个弯,像发现什么新鲜东西似的,转身离去。 顾宁伊隐隐升起一股不安。 人在这种时刻,总会想做点什么。赵林午会像个机器人一样,上了发条似的工作,顾宁伊往常也用做咖啡这样重复性的动作缓解,但不知怎么,今天却钻牛角尖似的,只想到痛。 膝盖仍有钝痛,却不够。他下意识去掏兜,可那处已经没了烟盒,也没了烟,只剩今早偶然装着的脐钉。顾宁伊实在迫切想要疼,执拗得坠入幻想之中。 他或许会被柜门夹痛指尖,被蒸汽或开水烫伤皮肤,被刀刃不小心划出一道口,又或者,或者他借口去卫生间,撩开制服与衬衫,露出肚脐上许久未碰的小洞来。 自从《春梦无痕》开拍,他怕古装闷热发炎,便没再戴过脐钉,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愈合或缩杆,如果此时强硬地刺进去,再被这条牛仔裤剐蹭…… 顾宁伊全靠肌肉记忆点单、磨粉、压粉、打泡,与同事、客人、外卖骑手平和地对话,一切看似正常,谁也不知道,他脑中正盘算着如何伤害自己。 可惜上天没给他机会。 听见开门声,顾宁伊条件反射地微笑起来:“欢迎光临,想喝些什么?” “有推荐吗?”熟悉的冷淡声音响起。 “这几份都是新品,您可以试试……”顾宁伊将品单递过去,一抬眼,却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眸。 怕被粉丝认出来,赵林午下半张脸尽数隐在口罩之下,还戴着与西装配套的帽子,但他样貌气质过分出挑,咖啡店里仍旧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 血腥又痛苦的想象消失了。 顾宁伊愣愣地站在原地,而后强压下怪异的表情,但心脏带着胸腹鼓动,他的笑声掩也掩不住。 赵林午有些疑惑,借玻璃反射打量起自己的模样,语气却仍然温柔:“在笑什么?” 顾宁伊不想说那些会使赵林午生气的想法,只好寻了另一桩有趣的事:“我刚刚才说完,每个月能请朋友喝三杯咖啡,你就来了。” 赵林午不再看玻璃,只紧紧盯着顾宁伊的嘴角,“我是第一杯吗?” 今明两天应该都会更新,后面就恢复隔日更啦[摸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执着 第8章 过期 “看来不是。”赵林午垂下眼睛,或许是被口罩隔绝,语气显得很淡。 顾宁伊又小幅度地笑了起来。 他一笑,身上那分颓丧便渐渐消失,变成另一份更柔和,却也更张扬的魅力。 赵林午盯着他看,眼睛都忘了眨,被笑也不生气。 店长本就想借顾宁伊这张脸吸客,现在他和赵林午相对而立,画面实在养眼,果然引来更多客人。 赵林午身后原本空无一人,现在却排起了长队。 顾宁伊这才安抚好已经笑到抽搐的腹肌,抬眼问他:“想喝第一杯?” “可以吗?”赵林午浅浅地笑起来。 “当然。”顾宁伊朝他比了个“OK”。 他没操作点单机器,反而从桌角拿出卡纸,整整齐齐撕下一半,手写了大大的“01”,递给赵林午。 顾宁伊伸手指向旁边的座位,“01号顾客,您可以先坐下稍等一会儿。” 赵林午应了声好,不急不缓地离开队伍,在离操作台最近的位置坐下,看着顾宁伊娴熟地为客人服务。 但直到队列消失,他才想起系统中查无此人的01号顾客,和专做咖啡的店员换了个位置。 顾宁伊要亲自为他做。 赵林午心里那点阴霾瞬间散去。 顾宁伊做了杯最简单的拿铁,拉花时动作很慢,赵林午便知道,他其实不太熟练。 但顾宁伊身上有种令人信服的魔力,他只要站在那个位置,无论拉出的花多么惨不忍睹,身旁的人也会相信,他娴熟且胸有成竹。 他不是个好咖啡师,却是个好演员。 “您的咖啡。”顾宁伊将瓷杯推至赵林午面前。 棕色液体上悬着一颗爱心,的确是最简单的花样,但赵林午道过谢,便看着那颗心久久没有动作。 “客人不满意吗?”顾宁伊状似苦恼,“我的确还没出师,不过您也没付钱,就当尝个样品。” 赵林午摇摇头,叹气道:“没有不满意,我只是在想,要是每天都能喝到一杯就好了。” 他说这话时,像一条望着骨头自怜的小狗,明知是演戏,顾宁伊也没忍住逗逗他,“那可真是抱歉,我只在这里工作半个月。” “半个月后呢?”赵林午抬头看他,有些隐隐的期待。 但顾宁伊没打算拍《殊途》,也不想让赵林午空欢喜一场,便直言道:“我可能会演另一部戏。” 赵林午毫不意外,反倒瞧着咖啡上的那颗心,淡淡地问:“还没看《殊途》剧本?” “没有,最近打工比较忙。”顾宁伊下意识回应,才后知后觉赵林午的潜台词—— 如果他看过剧本,就一定不会再如此笃定地拒绝。 他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你还真是自信。” 赵林午终于端起咖啡杯,朝他致意,“谢谢。” 他仿佛是接受了,将这杯拿铁细细喝完,也不知品味出什么,走时却预定了一百杯咖啡,后天送到影视城,还特意标注:请给一位姓赵的男士送杯“01”。 顾宁伊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店长是个好人,瞧出他是顾宁伊的朋友,不但免了那三杯请朋友的咖啡,还真将这条写进员工福利。 顾宁伊原本只是临时上岗,这下子,同事们倒都想让他长留下来了。 那晚顾宁伊没再想脐钉,只是摸着揣进兜里的另一半卡纸,认真思考一个问题。 出生之后,他好像就很少在同一处停留太久。 母亲常出差,却坚持将他带在身边照顾,顾宁伊频繁转学,倒也习惯了这份新鲜。后来她意外去世,顾宁伊跑去深山住了半年,等赵林午说想和他一起考电影学院,顾宁伊才回家。 赵林午看似沉稳,却是个很粘人的恋人,顾宁伊去哪儿他都要跟着,不得已分开时,他那双眼睛微微低垂,红得像生来便要含泪的。 顾宁伊不忍心见人哭,才算安定地在随城住了四年。 不过最后还是走了。 分手的三年,他仍然走走停停,从未长留。 顾宁伊长叹了口气。 他实在太漂浮不定,也难怪赵林午会担心害怕,想要不顾一切绑住他。 或许……他们本就不合适。 顾宁伊指腹划过卡片的撕痕,细小绒毛划得他心痒,但终究还是把卡片放进文件袋,小心地封上。 在咖啡店同事的推荐下,顾宁伊终于找到几份工作。 打工还债的日子过得很漫长,他清晨在早餐店打下手,白天在咖啡店上班,晚上去24小时便利店收银,偶尔还去影视城卖冰饮。 有时候,他都有些分不清,自己手里拿的到底是包子油条还是咖啡饮料,只有深夜躺在床上,看着逐渐膨胀的手机余额时,才有种落地的真实感。 麻烦的是时不时出现,提醒他“你还没看剧本”的赵林午。 也不知这人来横城到底是干嘛的。 早餐店里,顾宁伊将热腾腾的早饭递给他,“两个包子一杯豆浆,一共五块。” 赵林午扫码付钱,“剧本一共五十页,文件还有三天就过期了。” “您慢走。”顾宁伊招呼起下一位客人。 咖啡店里,顾宁伊向他展示空空荡荡的桌角,“今天没有01了。” 赵林午点了杯招牌,乖乖付钱,“文件还有两天就过期。” “您慢用。”顾宁伊把咖啡放下便走。 影视城门口,顾宁伊坐在小马扎上扇扇子,“柠檬水六块一杯。” 赵林午扫码付钱,“文件还有一天过期。” “您快走吧。”顾宁伊用扇子吹动他衣角。 文件过期当天,赵林午凌晨便重新发了一遍。 【5】:刚巧剧本有些改动,你看看。 【5】:《殊途》2稿.word 【1】:1 顾宁伊刚松一口气,以为赵林午该不来了,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便利店,大门却“叮咚”一声,向不速之客敞开。 “文件还有七天过期。”赵林午随手拿了包口香糖。 顾宁伊被磨得都快没脾气,起身都懒得起,只单手拿着收银枪“嘀”了一下,“就那么想和我拍床戏?” “不行吗?”赵林午把二维码放到他枪下。 顾宁伊却移开收银枪,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越过赵林午,伸长胳膊从货架上拿了盒安全套来。 “那你不如直接和我做。”顾宁伊擦着他耳边道。 说完,便强买强卖地扫了码。 赵林午摇摇头,笑着将两盒商品都放进口袋,转身离开。 那夜之后,他再没来过,半是怕过犹不及,真把顾宁伊烦得向后退,半是因为秦方熠派来使绊子的蠢货——秦方兴。 聚鑫新项目的开机宴,赵林午和投资人聊到中途,却仿佛听见沙发里有道声音在喊他。 “呦,赵总,今儿还是一个人?”秦方兴说这话时正被几人埋在中间,差点叫人看不清他是谁。 投资人见是秦方兴,托辞有事便转身离开。 合作被搅,赵林午却没被激怒,也没惊讶,只是淡淡回应:“小秦少爷倒是人很多。” 他身姿挺拔地立于一旁,显得沙发上像长了几只蠕虫。 秦方兴平生最讨厌别人叫他“小秦少爷”,说得好像秦方熠是他爹,第二讨厌赵林午故作端持,衬得周围人都像污泥。 他赶紧把缩在自己小腿边的人踢起来,可这人瞧着年纪不大,做事也粗莽,起个身都能撞上赵林午的酒杯。 酒在赵林午西装上泼成一道喷泉,还有几滴飞溅在眼镜镜片。 闯祸的人怔愣在原地,却被看热闹的秦方兴又踹一个踉跄,“啧,小易,还不快给赵总赔个罪。” 他目光灼灼,好似在看两位主角的因缘际会,不知是被秦方熠养傻了,还是亲自操刀写了几部短剧剧本。 小易只得边道罪,边往赵林午怀里钻。 赵林午却后退避开,半点没让对方近身,“这点小事称不上罪,小秦少爷既然忙,我就不打搅了。” 眼见事不成,秦方兴拍开其他人,自己揽着小易凑过去,“他是我公司新签的艺人,我还没碰过,倒和赵总有缘,瞧瞧,才见第一面就把赵总弄湿了。” 几双眼睛滴溜溜地转,被引人遐思的话逗得哈哈大笑。 “西装和眼镜而已,湿掉换了就是。一场事故,称不上罪,也称不上缘。”赵林午始终没上套,只是礼貌甩开这堆麻烦。 聚鑫给他准备了休息的套房,赵林午换过衣服,出来时却没再戴眼镜。他近视度数不算太深,可要真遇见不想正眼看的东西,也能借着模糊混作一团。 好几次秦方兴远远朝他招手,他只装作没看见,专注与可能合作的投资人交谈。 赵林午那位好叔叔,私生活不清不楚——许匆上了他的贼船,还会时不时发疯“见林总”——可面上却是爱妻又恐同,一听说《殊途》是同性题材,便叫陈志远等人处处阻挠。 赵林午铁了心要拍,只能自己去找投资。 但不知是摘掉眼镜不习惯,还是今夜酒喝得有些多,赵林午没谈多久,就觉得头顶灯光一圈圈地晕开。 脑中稳定转动的齿轮突然卡壳。 连防备秦方兴都出了岔子。 他不知何时近身,从背后凑到赵林午耳边,满脸暧昧地说:“赵总……你可欠我顿人情债。” “从一和聚鑫一向合作愉快,哪儿来的债可言?”赵林午吐出一串话,却没在脑中留下任何痕迹,他便知道自己不能再多待,“不过聚鑫的酒倒是很好,小秦少爷慢慢品,我就不奉陪了。” 秦方兴没阻拦,只是笑。 他人愚蠢,下三滥的手段却玩得妙,赵林午故作镇定地上楼梯时,竟没分辨出,他何时下的药。 视线过于晕眩,赵林午强撑着打开房门,本该昏暗的房间却亮堂堂,收容了一位不速之客。 走廊偶有人影,赵林午自然地关上门,像什么也没看见。 撞他酒杯的小易正杵在小客厅,不着寸缕,浑身颤抖着不敢抬头,可又强迫自己勾起唇,向他抛来恐惧又试探的视线,“赵……赵总。” “欠我顿人情债。”秦方兴那令人作呕的声线响起。 一股热气涌上头顶,却是被秦方兴给气的。 小易终于做好心理准备,挣扎着迈出步子。 赵林午却沙哑着嗓音,慢悠悠退回房门,“别动。” 他避开视线中的雪白,打量了一圈。四周没这孩子的衣服,想来是秦方兴怕他跑,早早便收走。 赵林午闭上眼,叹了口气,凭着记忆,缓慢地走进卧室,拿了床被子给他,又转过身去打开手机,把潘兴叫来。 秦方兴这笔人情债,倒真得好好算一算。 01:嘿嘿,晕晕的05,喜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过期 第9章 燥热 秦方兴这债主那天说要找顾宁伊,却一直没出现。顾宁伊盘算着债务,他已经把房租补齐,欠债也只差一半,至少不用担心被房东赶出去,也不用走在路上都绷紧神经躲债主。 连轴转的日子终于停下,心底那根弦松懈,他便又蠢蠢欲动地刷起演员招募信息。 投简历、读剧本、试镜、等通知,这才是顾宁伊习惯的生活。他的角色戏份都不重,但至少够养活自己,这次是倒霉的事儿叠一堆,勉强维持运转的循环才崩了溃。 不过真怪,也只怪他太凭心而动,不像赵林午那样,走一步看十步、百步。顾宁伊对生活压根没有规划,又记吃不记打,总要走到穷途末路,钱包空空,才不得不放弃赔本的理想,谋上几天生。 好在肖望那边很顺利,说是找到投资人,已经在招募演员。片子本身不长,这月底开拍,国庆之前便能拍完。 顾宁伊由衷地替她开心,却不知是不是赵林午对“不是第一杯”耿耿于怀,找人打探到了肖望的消息。 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向赵林午道了声谢。 【1】:谢谢。 【5】:不客气,有什么奖励给我吗? 【1】:明天下午来咖啡店,给你拉个天鹅试试[墨镜] 【5】:好的。 【5】:虽然不知道你谢我什么。 不知道? 赵林午秒回,今晚又没直播,顾宁伊估计他不算太忙,便直接拨通了电话。 可一直到快自动挂断,赵林午才接起,耳机那头传来一阵古典乐,以及听不清的低语。 “你在工作?”顾宁伊问。 “有个酒局,但不重要,你想谢我什么?”赵林午应当是向外走了,那些蒙上一层雾的声音逐渐远去,只剩露台的风。 顾宁伊有种拿着海螺的感觉。 而海螺里沙沙的声线,带着一丝难以捕捉的醉意。 “喝酒了?喝酒就别站在外面吹风。”顾宁伊皱起眉头。 “一点点,没事,正好在外面透透气,”赵林午仍然迎着风,“怎么突然打电话?” 顾宁伊想让他快些回去,便长话短说:“肖望的短片不是你投资的?” 赵林午毫不犹豫地反问:“肖望是谁?” 他语气很淡,不像在装傻,顾宁伊沉吟了一会儿,才说:“没事儿,是我误会了,不过感谢的话还作数。” “嗯,只是明天下午我走不开,能麻烦你来我家一趟吗?”赵林午嗓音干净而富有磁性,气流扑到耳边,好像和他耳鬓厮磨着讲话似的。 顾宁伊感觉到一股过电般的酥麻,没忍住把手机拿得远了些,“要我亲自去送咖啡?” “不可以吗?”赵林午在电话那头轻轻笑着,把字念得温柔缠绵,给人一种**的错觉。 毕竟拿咖啡这种事,找跑腿或助理,比本人亲自上门方便得多。 不过选择权也完全在顾宁伊手上,他可以只做配送员,把咖啡放到前台或房门,也可以敲敲门,等着赵林午告诉他,为什么特意让他跑这一趟? 顾宁伊一定会选后者,虽然他隐隐有种自己要羊入虎口的直觉。 “可以,只要赵总等得到我下班。”他说。 “多晚都等得到。”赵林午却较了真。 “等到凌晨两点也行吗?”顾宁伊没忍住逗逗他。 凌晨两点喝咖啡,他真是不想睡了。 赵林午却理解错了方向,“你还有别的工作?没关系,我有一套自己的咖啡工具,你可以直接来做。” 顾宁伊笑出了声,“不麻烦了,地址发来,下午一点准时送达。” “嗯。”赵林午没再说话,可拉长的尾音显得有些低落。 顾宁伊大概想象的到他那泛红的眼尾,声音也放软:“好啦,快进屋,让助理给你备点解酒汤,难受的话就先回家。” “嗯……”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摩擦声,赵林午似乎点了点头,却没挪动脚步。 说实在的,顾宁伊很喜欢他这幅大脑死机的模样,可他又不在赵林午身边,没法确保他的安全,只得将语气放强硬了些:“听话,进屋。” 小机器人终于缓慢地转动发条,低低的古典乐与窃语再度响起,顾宁伊悄悄道了声晚安,将电话挂断。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风,带着细微的酒气,顾宁伊扯了扯裤子,隐约有股燥热在体内滋长。出租屋逼仄闷热,但打开窗,高层的风立刻吹起来。 顾宁伊叹了口气,撑在窗边,以一个略显别扭的姿势探出头,抬眼望向星空。 脑中吹进清醒,让他不得不承认,肖望只是个借口,是他自己想向赵林午道谢。 谢谢他那天出现在咖啡店,打断顾宁伊滑入危险边缘的想法,否则他身上估计还会多几处伤。 谈恋爱的时候,他但凡想做点伤害自己的事,都会被赵林午强硬地绑起来。有时会做点什么,有时把他惹急了,就什么也不做,让顾宁伊硬熬过痛与瘾。 这些年该犯的戒他早已犯光,可赵林午一出现,大脑又习惯性忍耐。 忍到全身发冷,顾宁伊才发觉,自己一直面对的,是赵林午家的方向。他笑起来,对自己有些无言,回床时却也没关窗,伴着风声入眠。 - 赵林午关掉拿来造假的酒会音频,让房间重归寂静。潘兴解决过小易,他便立刻回了家,却没想到会接到顾宁伊的电话。 好不容易按下的药劲儿又被催发。 他从睡衣口袋掏出根消毒密封过的烟,贴在鼻尖轻轻地嗅。 其实并没有味道,可他一看到香烟头淡淡的齿痕,就觉得心里有些膨胀的**被填满。 这些痕迹,即使处理千百遍也不会消失,而顾宁伊身上也有自己刻下的、无法抹去的痕迹。 只不过,他拒绝了进一步的雕刻。 赵林午很少喝醉,也绝不允许自己有不清醒的时刻,但此时,他很想看顾宁伊在自己面前大醉一场。 接吻时渡过酒气也没关系。 赵林午低下头,闭上眼睛,又睁开,深吸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走进浴室。 “那你不如直接和我做。”顾宁伊低沉的嗓音在他耳边炸开。 那间狭小的24h便利店里,他的头发被空调吹得冰凉,拿安全套时擦过赵林午鼻尖。 痒痒的,刺得人按捺不住**,想用手翻来覆去撸过他的头发,将整颗头揉得燥热,而后堵住那张嘴,压紧那片口无遮拦的舌头,逼得人只能泄出动物般的呜咽,让他明白,人应当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直接和我做。”顾宁伊浑然不觉地拿起收银枪,对准安全套,与赵林午的手。 赵林午想说些什么,但心脏极速跳动,并不恰当的想法横冲直撞,撞得人失去理智,只剩本能。他紧紧握拳,攥得手都隐隐作痛。 他想象顾宁伊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握住他,又想象自己反握住顾宁伊,最后恨不得闯进顾宁伊这幅躯壳,强硬地与他灵魂共居一体。 可他只能摇摇头,压抑下冲动,将被塑料包裹的东西放入口袋,隐入外壳,微笑着转身。 “和我*。”顾宁伊站在收银台里,却仿佛正在他身后。 他要剥下赵林午的层层伪装,将一柄陌生的剑从背后刺入,拷问他,为何外表纯洁光鲜,却有一颗如此肮脏的心。 即使知道不会有人听见,赵林午仍然死死咬住下唇,拒绝任何可能败露的声音泄出。 在死亡逼近的时刻,顾宁伊消失了,只剩那柄长剑留在他身躯,发出讥讽的嘲笑。 一切都是假的。 赵林午停止了动作,瘫在浴缸里,放任水波荡漾了半分钟,便起身将整间浴室打扫干净,假装一切未曾发生。 不清醒了。 到底是因为那杯想陷害他的酒,还是因为想到某个经常醉酒的人? 赵林午走进次卧,把被顾宁伊咬过的烟放进展示柜,和两个分不清用途的盒子摆在一处,才回到书房,让潘兴去查顾宁伊口中那个叫“肖望”的人。 两小时前,潘兴帮他处理完小易,现在刚刚睡下,又被紧急叫起来工作,怨气重得能笼罩整个横城。 但赵林午很不清醒,直接付给她三十倍加班费,潘兴立刻一甩刘海,兴冲冲地工作起来。 可查了一整夜加一上午,也没查到有哪个导演编剧叫“肖望”。 倒是有个叫“肖望娣”的。 电影学院大一生,家庭条件不算好,上大学后又似乎与家人断联,生活费全靠勤工俭学,偏偏学的是尤其烧钱的导演专业,偏偏对电影还怀揣希望,偏偏骨子里倔强又不讨好。 “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潘兴看着肖望娣的资料,一阵阵地叹气。 “讲。”赵林午也皱起眉头。 “这个路子和顾宁伊太像了……”潘兴叹气叹得都有些缺氧,连忙灌进些热水。 赵林午等她状态恢复,才问起重点:“她为什么找上顾宁伊?谁投了她的短片?” “她想让顾宁伊参演,不过肖望没公开过她的构想,投资人应该是私下直接找上了她。” 潘兴说完愣了愣,似乎是想起什么,“秦方兴似乎提过,他看上个挺有灵气的女大学生,正给她要导的短片找演员……” 但凡和聚鑫扯上关系的人,不死也要扒层皮。 比如顾宁伊,因看不惯聚鑫的行事手段,强行解约,大好年华蹉跎至今,不但没出头,还欠了一屁股债。 比如许匆,就算后来攀上林总,和聚鑫解约时没闹出任何风波,可他如今这样,哪儿还能看出,他曾经是个内向腼腆的原创歌手? 甚至赵林午,只是妨碍了几次聚鑫的项目,便要被三番两次地烦搅,今天塞进他房间的小易——易闻,是聚鑫刚刚选秀出来的唱跳艺人,说是满了十八岁,可实际上,估计要闹到法庭或热搜才能辩清楚。 潘兴不敢直白地说出猜测,甚至不敢将那个大学生和肖望扯上关系。 但事情不是她敢与不敢就能决定的。 横城上哪找出第二个最近要拍短片的女大学生导演? 赵林午也倍感棘手,他将自己的人调离顾宁伊身边时,大概也料想到会有人趁虚而入,只是他以为,看到自己和顾宁伊联系紧密,那些人会不敢出手。 更阴暗点说,他其实也存了不可告人的心思。如果漏点人到顾宁伊眼前,他或会被逼无奈,或被秦方兴这等纨绔衬托,终究会主动回到自己身边。 却没想到害了别人。 赵林午捏着突突狂跳的太阳穴,胸口一阵翻搅。 他为什么又以为自己能掌控全局? 审核大人[可怜]05真的只是在回忆便利店 摸摸0105[摸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燥热 第10章 趋光 给赵林午送咖啡这天,太阳很毒,路上行人都挑拣阴凉处走,顾宁伊却专门跳进刺目的光斑,舒展手臂,让自己被阳光暴晒。 连日阴霾潮湿被烘干,顾宁伊打卷儿的头发也终于捋顺。他踩在自己影子上,圆圆的脑袋左摇右晃,却忽然晃出一个好主意。 他飞到街旁小店借了只铅笔,趴在栏杆上,掀起与包装袋钉在一处的订单卡纸,在“01”背面轻轻写上“05”,打量了一会儿后,又在05头顶画出一圈圈卷发。 赵林午天生发质好,浓密又顺滑,不像顾宁伊,摩擦过多或湿度过高就会炸毛。他很羡慕,羡慕得造谣式创作——你们顺毛会不会被太阳晒出卷儿来? 顾宁伊闷在咖啡袋后偷偷地笑,慢慢抚平卡纸的折痕,直到与打包时别无二致,才把笔还给店主,重新上路。 以前给赵林午送东西,他总会藏点小惊喜进去。比如试题图片里描出的爱心、书本里拼拼凑凑的信、恰好把0105并列的票根、像赵林午侧影的饰品。 顾宁伊孜孜不倦地钻研着浪漫的把戏,可他不点破,赵林午也不会主动提起。 他一直很好奇,赵林午都发现了吗? 这一次,又会发现吗? 他好像回到了肆无忌惮的青春期,心中满是期盼,但顾宁伊毕竟不再是十几岁的少年人。 很快他就明白,他想亲眼看赵林午拆开袋子,看他在喝第一口咖啡之前,能否发现自己的画作,其实……只是在找可以留下的理由。 顾宁伊对这心理实属无奈,他摇摇头,从路沿蹦下来,终于结束看似漫无目的的游荡,扫了辆共享单车猛蹬,心里敲起倒计时的钟。 这笔订单一点送达,顾宁伊还要在两点半前赶回咖啡店,继续工作。 就算留,他也不能留太久。 骑车骑得太快,赵林午开门时,顾宁伊的呼吸还没平复,话音却仍然清晰有力,“您的咖啡。” 赵林午打量着他额头的薄汗,“谢谢,跑过来的吗?” 他不接袋子,只是将房门敞得更大,顾宁伊本想直接塞给他就走,但…… 赵林午很奇怪。 他仍然温和地笑着,可还穿着睡衣,又没戴眼镜,神情中掺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哀伤,眨眼都缓慢。 顾宁伊没多僵持,顺着他的意思走进门,在熟悉的沙发上坐下,“今天太阳好,我骑车来的。” 沙发当然不是三年前那个,赵林午也没闲到大老远把它运来横城,只是造型材质实在类似,让顾宁伊有种曾经坐在上面的既视感。 甚至整套房子,顾宁伊都觉得很熟悉,光凭直觉,就能推断出,右手边第一间是主卧,而后是次卧、书房、赵林午的收藏室,左边则是厨房、餐厅与健身房。 房子唯一的主人迈着又轻又浅的脚步,向他走来时,顾宁伊肯定了自己的直觉。 “你昨晚喝了多少?”他把咖啡袋往桌上一放,拽过赵林午的手腕,便要往厨房走,“没醒酒就别喝咖啡了,你这有没有东西,我给你煮点……” 一颗脑袋突然落在他耳边,顾宁伊吓得松开手,话音也被打断。 “不用,我没喝醉,只是酒被人掺了东西,药劲儿没过……”赵林午下巴抵在他肩膀上,有气无力地呢喃。 这些天耳机里才能听到的声音,此时没被任何媒介阻隔,直直钻进顾宁伊的耳朵,微微震动,激起一股痒意。 “什么药?”顾宁伊缩起脖子,想把这不清醒的人弄到沙发上去。 “不是这个季节的药。” 赵林午忽然伸长胳膊,按着顾宁伊的肩膀,转成面对面的姿势,虚虚地搂住他,念他的名字,“顾宁伊。” 胸腹以下的距离还很远,能算是礼节性的拥抱,可偏偏吐出的话叫人浮想联翩。 顾宁伊喉结滚动,轻柔抚摸起他的头发,安抚地问:“在呢,到底怎么了?” 房间里静得只有呼吸声,和衣物的摩擦。 这举动算不算越界? 算,也不算。 但如果真出了事,顾宁伊总不能放着赵林午不管。 更何况,如果仅仅只是药,赵林午不会像现在这样失态。 他虽然只比自己小一天,但旁人都觉得赵林午的年龄更大。他从小就成熟稳重,一丁点抱怨、伤怀都别想从他嘴里撬出来。顾宁伊记忆里,他失态到控制不住表情,也仅有那么几次。 一次是从他叔叔家逃出来。 一次是顾宁伊摔断腿。 另一次就是现在。 “出什么事了?”顾宁伊问。 可赵林午不说难受,也不说到底为什么,只是低低地唤着他,越叫,身体凑得越近,像藤蔓一样攀附在顾宁伊身上。 “顾宁伊。” “顾宁伊。” “顾宁伊。” …… 缠绵的呼唤,像机器人卡顿一般倾倒。 他叫一次,顾宁伊嗯一声,给足了赵林午时间做心理准备,说他想说的事——他一定想说,否则根本不会让顾宁伊瞧出异常。 咖啡也在茶几上等待着运算结果。 卡纸坚固地钉在原处,即使被空调吹着,也纹丝不动。隐藏的05没被揭开,顾宁伊要猜的事变成了另一件。 “有什么事……超出了你的掌控吗?”他问。 赵林午被这话戳得泄了气,他朝顾宁伊肩膀拍了拍,结束这个拥抱,在沙发一端坐下。 “我猜对了。”顾宁伊也松了口气,坐在沙发另一端。 沙发很大,两人中间甚至还能再躺一个人,距离乍然拉开,赵林午眼神暂时恢复了些清明,抛下一颗炸弹:“肖望的投资人是秦方兴。” “他?他怎么跟肖望扯上关系的?”顾宁伊被惊得瞳孔放大,但问题脱口而出时,他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一切都有迹可循。 那天在咖啡店外,秦方兴应当是发现了肖望,才会忽然转身离开。顾宁伊已经尽量避开群青的眼线,却没防住亲自上门的秦方兴。 “是因为我把你身边的人调走,秦方兴才会趁虚而入,又去纠缠……你未来的导演。”赵林午低垂着眼。 顾宁伊叹了口气。 在很多人眼里,赵林午周全到像一台机器,同时处理堆积成山的事,也能照顾每个人的情绪。但就算是计算机,崩溃也再正常不过。 可赵林午偏偏就要以**凡胎,挑战机器都难做到的事。 顾宁伊叹了口气,起身越过一人长的距离,将手按在他头顶,“你的确有错,但错在一开始不该派人监视我,至于这些超出掌控的事……你又没拿剧本,怎么会想到呢?就算有剧本,删删改改,到最后面目全非,不也是常有的事?” “你不用把别人的命运压在自己身上,”顾宁伊认真地看向他,借此道出心里话,“我的命运也是。” “我明白,”赵林午摇摇头,嘴角缓缓上扬,眉头却没舒展,“但我做不到。” 这固执的劲儿,跟顾宁伊演戏时一模一样。 他也知道,这种事别人怎么说都没用。 但赵林午有能力处理。 让人担忧的是肖望。 顾宁伊已经在这待的够久,他最后拍拍赵林午的头发,让他别再多想,便准备去解决麻烦。 房门关合,赵林午摩挲着发尖的温度,又掀开咖啡袋上的卡纸,被卷毛“05”逗得笑了一声。 眼中迷蒙四散。 …… 顾宁伊和肖望又约在了老地方,可赶回咖啡店的路上,他却先看见了围着肖望转的秦方兴。 他长相倒还能装青涩,摆出一副真情实感追人的模样,谄笑着接过肖望那沉重的背包,却不顾阻挠,自顾自掏出其中一个相机,对着四周随手咔嚓一张—— 将顾宁伊的表情定格。 他蹙眉望向对街,像发现难以忍受的事情,可人却被信号灯困在原地,红光打在他侧脸上,模糊的画面,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迷茫。 “嚯,我摄影天赋这么高,随手一拍都有故事感。”秦方兴似乎没认出顾宁伊,只对着照片啧啧称奇。 肖望被吓了一跳,有些心虚地朝他挥挥手,又敲敲秦方兴的胳膊,低声骂道:“别普信,你那照片都糊成一片了,得亏顾老师气质好,不然放到社交平台,别人都懒得偷。” 等绿灯亮起,顾宁伊快步走到二人面前,秦方兴却眯起眼睛,倒像把他当做了情敌,“你还有这么年轻的老师?” 他演纯情演得起劲,不知情的路人,说不定真以为这是对情侣。 不过顾宁伊就是来拆台的:“秦方兴,不用装作不认识我,上周骚扰我、非要给我塞房卡的人,不是你?” 肖望握着相机的手一顿,后退半步,审视地看向秦方兴。 “顾老师是不是年纪大眼神不好,认错人了?”秦方兴却不接招,试图把肖望拽回自己怀里。 顾宁伊毫不留情地拍开他手,一掌下去便是五条红印,他挡在肖望身前,“聚鑫的秦二少爷,谁会认错?” 肖望骤然得知真相,握着相机的手都在发颤。 可她看似柔弱,却是能背一书包相机爬十几层楼的,实际力气大的很,一把便从秦方兴背上抢回包,“你骗我?” “我真没骗过你,我是怕你知道我喜欢过男人,会讨厌我,才……” “啪”的一声,肖望干脆利落给了他一耳光,“你是怕我知道你**吧。” “怎么会?我就这一颗心,一次当然只能给一个人,”秦方兴捂着脸,反而越发兴奋,“不过顾老师……你自己拒绝我,还见不得我跟别人谈恋爱吗?” “我见不得你拉人进火坑。”顾宁伊懒得跟他废话,拉起肖望便要走。 秦方兴却也伸出手。 两人在路口拉着肖望,一个朝南,一个朝北。 肖望甩开秦方兴,线上的攻击力全被逼了出来,她嘴里不停地骂着,让他赶紧滚蛋。 秦方兴这滑溜的人都插不进嘴,最后也只好作罢。 等他走后,顾宁伊才细细和肖望讲过秦方兴此人,又叮嘱她:“拍戏的事儿我们再想办法,但绝不能信秦方兴。” 好在肖望拎得清,当断则断,伤心都少。 顾宁伊见她没事,才安心赶回咖啡店上班。 他朝着太阳的方向走,一天当中最炽烈的阳光都笼罩在他四周,泛出一圈光晕。 肖望盯着顾宁伊的背影出神,可复杂的情绪在眸中流转又消失,她迈出脚,还是走上另一条道路。 紧密的楼房遮住了太阳,墙壁爬满藤蔓,无人修剪,将窗子也密密麻麻地盖严,阴暗而潮湿。 但谁说,那藤蔓不是向光伸出的手? 兄弟抱一下~ 呼!终于写完! 之后更新频率就是有榜随榜,没榜隔日更~ 后天中午见[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趋光 第11章 执念 肖望发来《水生》剧本时,顾宁伊辞去了全部工作,专心为角色准备。一大清早,他便把刘建强薅起来出晨功。 刘建强在横城跑了快十年龙套,一直苦于没受过专业训练,认识顾宁伊后,便总跟着他一道练基本功。群青隔音差,他们通常会去江边一处荒废的公园。 顾宁伊打印好剧本,两人便一路慢跑过去,支起手机拍摄,先练气息吐字,又借《水生》剧本练台词。 水生是水鬼的名字。 全片的开端,正是水生在桥头点烟那幕。 这一版剧本里,他没把引诱来的人当做替死鬼,只是附在她身上,去寻找自己的爱人。那根烟,也成了附身的手段。 “你身上有股熟悉的味道,”顾宁伊夹着烟,鼻翼好奇地翕动,“你是他什么人?” “他是谁?”刘建强一手抱石膏,一手拿剧本,夹着嗓子问。 “装模作样,”顾宁伊被他刺得耳朵发麻,轻轻哼了一声,临场发挥道,“别骗鬼了,让我猜猜,你是他同事、朋友,还是……妻子?” “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刘建强恢复沙哑的本音,继续读剧本,“我只是好奇,你手里这根烟,真的能点着吗?” “要试试吗?”不熟练的水鬼初次上岗,见人主动跳坑,立刻兴致勃勃地将烟递过去。 妻子顺从地咬住烟,水鬼拨动打火机,却顺着火苗,钻进了妻子的大脑。 他不熟练地控制着妻子的身躯——顾宁伊不知要用木偶还是完全同步的方式呈现,便干脆拉着刘建强都演了一遍——回到记忆中的小镇,寻找到阔别已久的爱人。 他借妻子之口试探,却发觉爱人早便将“同性恋”的罪名推于水生一人,自己倒成了备受敬仰的教师。 只是人做亏心事,总怕鬼上身。水生被困在桥下十年,这负心人便整整十年都未靠近过那座桥。他本想一口气杀了爱人偿命,却忽然发现……被附身的妻子,似乎就是那唯一一个,每年都来桥上悼念他的人。 他按捺不住好奇,诱哄自诩烟酒不沾的爱人叼住那根烟,换了具身体附身,试图探究妻子的秘密。 妻子一直对水生心怀愧疚,每年忌日都会偷偷悼念,却偶然发现了幻化成水鬼的水生,和他想要寻人附身的心愿——一个压抑着的念头蠢蠢欲动。 爱人婚后暴躁易怒,时不时便要动手打人,她早就受不了,可这小地方的人情社会,离婚的女人和杀人犯,两个名头哪个更好生活些?难说。 但如果,将壳子里的魂换掉呢? 于是祭日这天,妻子怀着忐忑与期盼的心,走上了桥。 与其说,是水生引诱来妻子,不如说,妻子才是抛出鱼饵的人。 “我要他死,而你要活,”妻子冷静地道出诱惑的选项,“如果你借他这副身体复活,不是两全其美?” “可是……我也要他死。”水生坚持道。 水生的执念只有一件——让本该死去的人去死。 他附在爱人身上,投河自尽,收回这条苟且偷了十年生的性命。 一直把剧本读完,顾宁伊才取回手机,边看回放,边和刘建强细细分析着两人的问题。 仅仅半个月没练,顾宁伊的台词和形体便有一些细微的退步。 譬如身为痴缠水鬼的“水生”不该有的硬朗动作,譬如下意识说错的逻辑重音,譬如情绪激动时,气息支撑不足导致的音色不统一。 旁人看来或许有些吹毛求疵,甚至刘建强都完全没发觉,但顾宁伊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他宁愿多花三个小时准备,也不想在基本功上出岔子。 某种意义而言,他很能理解赵林午的强迫症。一种缓解焦虑的手段。 此处临江,顾宁伊等刘建强离开,便干脆爬上桥沿,以一个极其危险的姿势坐下,试图揣摩水生跳河前的感受。 风很大,他本就没多少支点,又被吹得左摇右晃,毫无安定感。 故事开始之前的水生,是什么样? 自从同性恋身份暴露,水生便失去了一切支撑,可冰凉的风扑在脸上时,他是否有种即将解脱的自由感? 当下的世界充斥痛苦与黑暗,那么跳下去呢?他和爱人携手共赴的新世界,会否是个充满希望的地方? 顾宁伊忽然觉得有些可悲。 世俗的压力究竟大到何种程度,才会逼得一个原本天真、纯粹的人,错把“死”当作唯一的救命稻草? 但有一点,顾宁伊想不通。 水生这样善良到有些懦弱的人,即使爱人没和他一道殉情,他会不会……其实也能理解呢? 死亡面前,他可以包容爱人的恐惧,可以包容爱人的退缩。 但究竟是什么,让这样一个人,执拗地化成水鬼,最后不惜伤害别人的性命,也要报复回去? 顾宁伊缩在桥上,愣愣地出神,想得太阳都越过头顶,也没离开,连身后悄然靠近的脚步声都没发觉。 后背忽然被人一推,唯一的支点消失,失重与恐慌瞬间攥紧心脏。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 顾宁伊直挺挺拍在水面,腥咸的江水涌入鼻腔,呛得人虾似的瑟缩着。顾宁伊水性很好,几乎是入水的一瞬间便翻过身,透过水波,分辨桥上那鬼魅般飘荡的影子。 “帮你体验下角色,你不会怪我吧。”——是秦方兴。 顾宁伊实在想冲上桥,按着秦方兴暴揍一顿,可当他真正往岸边游时,一道念头又硬生生止住了他——水生虽然名叫水生,却是不会游泳的。 怒火诡异地转变成了能亲身感受角色的兴奋。 兴奋把恐惧也扭曲。 顾宁伊攥紧拳头,克制早已与水相熟的四肢,努力扮演一个初次落水的人。 这很困难,也很简单,因为无论如何暗示虚假,身体仍然会认为一切真实发生。他演出的笑,演出的泪,那日常不可见的丰沛感情,都切实在身体上留下痕迹,将肉身变成角色的容器。 顾宁伊早已习惯,甚至钟爱这份痛苦雕刻的过程。 对水生而言,死亡并不如想象般解脱。 比一生中所有害怕更重的恐惧淹没了他。冰冷的江水没过心脏,压得胸口闷痛,喘不过气,纵使一心向死,身体也本能地挣扎,为了活下去拼命扑动,用四肢吸引一切过路人的目光。 可力气很快被耗尽。 混着水藻与虫孑的水涌入口鼻。身体像一艘灌了水的船,越来越沉重,无可救药地向下沉没。 水生以为死亡是轻。 灵魂终于要摆脱躯壳,轻飘飘地朝天上飞去。 可灵与肉未剥离前,死亡竟是如此一件沉重的事。 而桥上的人看风景一般看着他。 秦方兴甚至饶有兴致地吹起了口哨。 那一瞬间,顾宁伊灵光乍现,想通了水生的绝望。 相约赴死,落水者只有一人。 况且,是他的爱人亲手将他推入水中。恐惧之外,那股被背叛的恨意会凝聚成执念,让他无法转生,只能永永远远地在这条河流中聚成一团。 他不再挣扎,亦不离去,不解脱,沉溺在这道漩涡里,只剩下一个执念——找到那个人,亲自质问他。 抓住他。 杀了他。 扑通一声,平静的河面溅起水花。 “同志,别害怕!抓紧我!”一身警察制服的人游到顾宁伊身边。 漂浮不定间,他被托举到水面之上,终于能自在地呼吸。 可大脑很快被过多的氧气醉到眩晕。 迷蒙之中,顾宁伊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气味的主人在他身旁跪下,用力按压他的胸膛,压得他很痛,很痛,痛得心脏用力地鼓动,似乎这样,就能顶开那令人窒息的压迫。 可忽然,他的下巴被人抬起,鼻尖也被捏紧,迫使他张开嘴。两片柔软含住了他的唇,像吹气球一样,把好闻的味道吹进他身体里。 顾宁伊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为什么要把他压瘪,又吹鼓呢? 他又不是糖人。 可他毫无反抗之力,大脑无论如何也调动不了四肢,只好软趴趴地瘫在地上,任由那个人把自己弄成不同的糖人造型。 他这是死了吗? 死后竟然不像电影里演的那样,看着自己的尸体,在空中飘来飘去。 他为什么还困在这具身体里? 等等,这具身体是谁? 他是谁? 乱七八糟的记忆碎片散落在脑中,顾宁伊尽力在它们之间寻找联系。 水……水生……植物……植物人……动动手指…… 顾宁伊的食指忽然抖了一下。 紧贴他皮肤的嘴唇也抖了一下。 那人掐着他下巴,微微晃动,“顾宁伊,醒醒。” 哦,对,他叫顾宁伊。 是个演员。 差点真当了回水鬼的演员。 救命的心肺复苏又做过几轮,顾宁伊才终于恢复了些力气,掀开一条眼缝。 赵林午背对光源,整张脸陷在阴影中,见他醒来,焦急的气场逐渐崩塌,积攒拼凑成一种复杂的情绪。 喉咙发出“嗬嗬”的声音,顾宁伊想要开口,问问他为什么在这儿,却被一记重拳猛地打断。 连同好奇、兴奋、灵光、创作欲,都被隔绝。 江水从胃部倒流回口腔,不由自主地喷溅而出。顾宁伊强忍住咳喘,错愕地抬起头。 赵林午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红血丝掩住了疲惫,掩住了担忧,掩住了劫后余生,只剩下彻彻底底的愤怒。 三年前,顾宁伊为拍戏摔断腿时,赶来医院的赵林午也是这副神情。 顾宁伊被吓了一跳。他很想站起来,揉揉赵林午的脑袋,跟他说“没事儿,我这不是好好的”。 可上半身将将支撑着坐起,刚被打过的地方又挨了一拳。 这拳力气分毫没收,重重锤在腹部,痛意一圈圈扩散,又凝聚成尖锐的一个点。 他条件反射地弓起腰,又毫无防备地向后倒。双手撑在地面,被尖锐的碎石划破,染出一条条血迹。 刺痛。 耳边忽然响起风声。 刺耳的警笛、潮湿的空气、嘴里咸苦的江水、湿哒哒黏紧皮肤的衣服、和闪烁灯光下的赵林午,呕吐般在顾宁伊脑中炸开。 他终于被苦痛拉回人间。 “你……”顾宁伊刚吐露一个字,就被眩晕感堵住了胃。 死亡的恐惧姗姗来迟,攥住他的心——顾宁伊,而非水生的心。 他趴在染血的石头上,止不住地干呕,全身到处疼痛着,每一根神经都折磨着他,控诉他对身体的暴行。 赵林午拍拍膝盖上的灰,站起身,头都没低,只是垂着眼,露出居高临下的冷漠表情,“清醒了吗?” 05:没死就好,没死赶紧挨我两拳[愤怒] 01:(目移) 后天中午见[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