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食用景观[久别重逢]》 第1章 往哪儿走 北城二月还在下雪,细细密密的,像天空撒下椰蓉。 刺骨的北风中,姜梨用脚丈量一眼望不到头的荒原和再次失约的春天。 积雪没过鞋面,她艰难地拔出靴子,每一步都带着全身重量,沉沉地压在已经麻木的脚趾上。 这地方荒无人烟,她怕是又迷路了。 拉了拉挎包带子,这样更紧实保暖。身上为数不多的热量化成绵绵白雾,很快被寒风吞噬。 离开滑雪山庄已经一个小时,天色逐渐暗下来。 远处深蓝与明黄的缝隙中隐约可见点点灯火,那是最近的村子,到那就安全了,这是姜梨唯一的念头。 她顾不得许多,加快脚步,冻木的脚趾居然感觉到疼痛。 忽然,一辆越野车疾驰而过,轮胎结结实实压在雪地上,塌下去的印记像她烤糟的戚风蛋糕胚,甚至有点儿脏。 她呼口气,抬抬被冰霜重重压住的睫毛,继续往前走。 没想到,黑色越野车开始倒退。 轮胎沿着刚碾压过的车辙一路后退,副驾驶精准地对着姜梨才停下。 “往哪儿走呢?”车窗摇下,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探向她,半是气恼半是嫌弃,“不要命了。” 姜梨摇摇头,宽大的针织围巾和羽绒服帽子几乎遮住整张脸,围巾、帽檐甚至睫毛上都挂着白霜,像是哪家雪人活了。 “上车。” 随着车窗摇下,露出男人宽阔的肩膀,惊得姜梨后退一步,被雪块绊了一下,差点儿坐地上。 她稳了稳心神说,“我快到了,就在前面。” 因为裹着围巾,声音像从罩子里发出的,不透亮,还带着委屈。 天越来越黑,只说话间天边那抹明黄就不见了,得抓紧时间才行。 工装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地脆响,姜梨来不及逃就被男人拽上后坐。 “大冷天的,不怕冻死。” 惊呼声卡在喉咙,她胳膊像被钳子般夹过,哭着恳求。 “我住前面,真的。” “谁跟你一起来的。” 男人重重关上车门,重新坐回方向盘前。 她的心跟着越野车的硬悬挂一起颤了颤。 “和我姐姐,我们预定了前面的民宿,刚刚滑雪时闹别扭,她就先回去了。” 姜梨紧张地扒着座椅靠背,用围巾严严实实地遮住脸,勉强露出快被霜雪覆盖的眼睛。 这是滑雪山庄的巡逻车。 每年冬季来北城滑雪的游客不在少数,南方人居多。不少游客因为轻视北方夜晚低温天气,导致野外冻伤,所以滑雪山庄每到黄昏时分就派出几辆巡逻车,漫山遍野地找人,生怕出事。 原来她走了这么久还没逃出山庄范围。 只能最后试一试。 “不然你送我一下,到了我给你钱。”她紧张地盯着后视镜里的男人。 发动机轰轰地响,车却没动地方,显然对方也在思考,到底是带回去还是送到前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姜梨心头逐渐升腾起希望,周身暖洋洋的。睫毛上的雪都化了,像晨露给花朵的点缀。 对讲机断断续续的刺耳电波声打断了一切。 “罗......序......罗序,能......能听见吗?你在哪儿。” “酒店西面,出了树林五公里左右的空地。” 罗序微微低头向窗外看,精确地汇报位置,姜梨提起的心又跟着沉下来。 “游客全部回到酒店了,现在只剩沈家那女孩,监控显示她往树林方向走,你找到没,黑色羽绒服,白色围巾,要不派几辆车过去分头找,再找不到酒店要被拆了……” 丝丝拉拉的杂音中,能听见不少人叫嚣着喊打喊砸,目光瞟过后视镜,罗序稍微顿了顿,“找到了,现在带回去。” 他最讨厌欺骗,气急下,方向盘快速打转,车身略微倾斜。 姜梨瞬间如坠深渊。 她蜷在后座上裹紧自己,放弃挣扎,任由车子在荒原上画出完美弧度,掉头转向来时路。 走到这里用了一个小时,越野车只用不到十分钟就把她带回起点——贝加尔庄园。 这名字之于姜梨和它带给北城的风雪一样,冷冰冰。 贝加尔庄园占地六十多万平方米,难怪她一小时也走不出去。庄园内有滑雪场,雪上乐园还有酒店。 此刻,欧式城堡酒店门前围满了车,甚至有几辆警车凑热闹闪着红蓝色警灯,看着心慌。 几名游客披着厚外衣,手捧热姜茶,面对警察的询问不时点点头。 姜梨坐起来时,罗序刚好拉开后门。 没了围巾帽子的遮挡,他们第一次坦诚直面对方。 车灯和霓虹灯在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叫人仓皇。 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让罗序突然欲言又止,像被人当头削了一棍子,他有点儿晕。 姜梨只是定定地望着他,满目怨恨,眼前逐渐堆积起水雾,她垂眸整理着围巾和挎包,来不及再迈一步,就被迎面出来的人搂进怀里。 “吓死我了,不好好在房间呆着,瞎跑。” 未婚夫沈时顺势隔在两人之间,敞开衣服包着姜梨,背对罗序。 可罗序比姜梨高一头,正好看见窝在肩头上的小脸委屈落泪,他眉心微动,偏过头对另一群人喊着,“找到了!”之后再也没转过头。 姜梨忍受着沈时的唠叨和检查。 手、鼻子、脸蛋儿、耳朵……凡是露出来的地方都被揉搓一遍。确定没冻伤,沈时才放心地带她往酒店大厅走。 没几步,沈时突然转身,对上罗序追随而来的目光,嘴角斜出个自认为好看的弧度,语气轻松而炫耀,“谢了。” 罗序眼神瞬间冷下来,头也不抬,摆弄着滑雪手套。 沈时冷撇一眼不远处吵吵嚷嚷的人群,揽着姜梨匆匆回了房间。 旋转玻璃门隔绝嘈杂的一瞬,笑容彻底消失。 单手推开房门,侧头示意姜梨先进去。 深棕色复古羊毛地毯,壁炉里烧着柴火,屋内更多了份温暖。可她却像被扔进冰窖般,浑身都是刺骨寒意。 超大号的软床,猩红色帷幔,毛巾做成的一对天鹅交颈相依,还有香槟和水果…… 她只瞥一眼都觉得恶心,搂住挎包转身要走,却一脑袋撞在沈时胸口上。 下巴被迫扬起,粗粝的手指摩擦着细腻的皮肤,几近宠溺的每一句都像从地狱传来。 “姜姜不听话。”粉嫩柔软的唇瓣被摩挲得逐渐鲜红。 她耳边一热,努力拉开距离,“你答应过要说清楚的。” 被天真打动,沈时突然笑出声,胳膊使劲儿往怀里一带,“说什么?说我喜欢你,迫不及待想占有你。姜姜,我们要结婚了,我说什么都是真的。” 姜梨一闭眼,瞬间天旋地转。 衣服被一层层剥掉,她像博物馆里珍贵的雕塑任由沈时打量。只余最轻薄的里衣,发丝挂在纤长睫毛上,睫毛随着姜梨的颤抖不停摆动。 “姜姜,你就是太……死板了,不懂情趣。还是小时候活泼可爱。”沈时只是把她压在床上,玩弄她微卷的发丝。 “你可以找别人。” “可是我就喜欢姜姜怎么办?” 姜梨执拗地偏过头,一滴泪滑落腮边,瞳孔缩了缩,领口捏得更紧。 “放心,你是你,她是她。” “我可以退出,成全你们。” 姜梨的条件在沈时听来却是天大的笑话。 他一手解衬衫扣子,另一只手撑着拉开距离,凝视床上微红的女孩儿,“姜姜,你是我向爷爷求来的,怎么可能轻易放走。除非……” 她抬头看他,希冀的眼神胜于冬夜繁星。 沈时猛地扑下来,狠狠咬住姜梨颈侧,在耳边呢喃几句。她便拼命推拒,“沈时,你不要脸,流氓。” 可身高力量都相差悬殊。 一米八三的男人控制只有一米七的女孩儿可以说手到擒来。 “流氓?姜姜,流氓会这么温柔对你吗?你也不是第一次了,怎么跟别人可以,和我就放不开呢……” 起初沈时还耐心地哄着劝着,两次三番后他没了耐心,狠狠甩了一巴掌。 “只有我能护着你,宠着你。你不想离开那个家吗,跟我结婚啊,迟早的事,犹豫什么……” 钳子般的手捏着女孩儿下巴,居高临下对视女孩儿满是泪水的眼睛。 “是他送你回来的,亲手送回来的,你说他心里有你吗?”冰凉手掌沿下巴滑至脖颈,挑开衣领,像掀开蝴蝶翅膀。 女孩儿细腻光滑的皮肤暴露在灯光下,沈时喉结滚了滚,眼中**更重一层,冷漠更深一层。 “还是这么多年你都没忘了他,姜梨,你就这么卑微吗?我不如他?” 凌乱的月光如瀑布倾斜,姜梨像落入陷阱的天鹅,被猎人捏住脖颈,挣扎无用。 她只能死死护住前胸,像站在悬崖边,风呼呼地吹过,只要张开双臂,这一生就完了。 她确实想离开家,离开早就不属于她的家,但姜梨不卑微,不能任意轻贱。 突然一脚,狠狠踹在沈时小腹上。 他捂着痛处一愣,随即一把抓住姜梨头发按在床上。 寒夜里,雪停了,月光被风吹乱,不知去向…… 咚咚的敲门声沉闷得如雪天的惊雷,可姜梨却松口气。她举着冰凉的水果叉,捂着胸口,瑟缩在沙发角落。 因为颤抖,几颗泪珠滚落到地毯上。 “沈总,沈总?” 虽然被催的不耐烦,可沈时仍旧气喘吁吁瞪着固执死守的姜梨。 就差一步,他舔舔唇角,扯下领口,不耐烦道“什么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往哪儿走 第2章 你还记得我吗 “是罗工,姓罗的说临时开个会。”门外男人略显焦急。 “这都几点了,他不睡觉,开个屁。” 虽然嘴上拒绝,沈时还是从地上捡起凌乱的羊毛衫和外套,慢条斯理地穿上,目光仍旧锁着瑟瑟发抖的姜梨。 “姜姜,等我回来。” 他轻松地摆弄外套领口,对着镜子洋洋得意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只有我还在意你。” “快点儿吧沈总,姓罗的早就催了。” “刚回来就TM找茬。” 嘭地一声,沈时没好气地关上门。 皮鞋摩擦地毯的声音越来越远,姜梨扔了叉子,喘气都不敢出声。确定没有任何声音后,她迅速起身,拾起还能穿的衣服套上,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出门了。 看来还要再逃一次。 三个月前沈家向姜家提亲,因为自幼便与沈时交好,所以姜梨成了沈家媳妇的不二人选。 双方老人都盼着,姜沈两家延续半个世纪的交情能够成就美好姻缘。可这一切在姜梨看来都是笑话。 但两家长辈可没时间听她讲笑话,只有爷爷宠她,替她开口才把婚期延迟,否则现在蜜月旅行都该结束了。 今天如果不走,只怕婚礼又要提前举行了。 节气上已经立春,可北城的夜晚却能凝固月光。 停车场里,姜梨猫着腰,挨个查看车牌。终于在靠灌木丛的角落发现一辆熟悉的车子——是贝加尔山庄老板的。 掏出手机,照了下副驾驶位置的电话号码,只拨了几个数字,她就改了主意。 比起莫名其妙的电话,还是突发意外不容易引起怀疑。沈时刚和老板吵过应该不会跟着来。 想到这儿,她绕到驾驶员一侧,抬脚就朝车门踹,要有足够的震感才会触发报警器。 其他侧门也未能幸免,就连备胎都挨了两脚。 保卫室的人最先出来,她躲在灌木丛与车胎之间,尽力把自己团得小一些。幸好衣服是黑色,手电筒照了照,两个保安没发现她,车子又不停地报警,只能通知老板。 不多时,老板和罗序跑了出来。 保安交代过情况,两人走到车边,转了转。搭上门把手的一刻车子停止报警,罗序的衣角却沉了沉。 如果说之前他还对猫的美持保留态度,那么此时,缩在车尾处的姜梨完美诠释了三花猫的拟人版。 亮晶晶的雪花碎落在她乌黑的发丝上。 羽绒服帽子阴影下露出通红的鼻头,随即探出一双含水春眸,楚楚可怜,一张小脸哭得像花猫,左脸还有明显的掌印。 她捏着他衣角,眉头皱了皱却不多说什么。 姜梨没想到罗序也会出来,她看向山庄老板。 老板此时同样望着她,头大。 三人僵持间,姜梨松开手缓缓起身,抖落膝盖的雪片,重重地吸吸鼻子,围巾又紧了紧。 “你能送我一程吗,到车站就行。” 姜梨哀求地望向山庄老板,今晚她必须走。 沈时当着父亲的面,以商议项目修改方案为由顺便散心把她带走的。若不走,待到生米煮成熟饭,就算爷爷再宠她,这婚该结还是要结。 景区班车还有最后一趟,车站距离贝加尔庄园步行要一个小时,雪夜这段时间会更长,只怕还没到车站就被发现,再难逃了。 姜梨知道这很难,毕竟沈时刚刚闹得很难看。可她仍旧努力展示脆弱,她知道自己的长处。 “求你!” 姜梨稍稍撇撇嘴,眼泪立时掉下几颗。 老板直摆手,“我这山庄还想要呢,得罪不起。”说完看向罗序摇摇头,示意快回去,别多管闲事。 就因为刚才姜梨不见了,建工集团的几个小头头把大堂经理、值班经理和前台服务员全部围起来,叫嚷着找不到人就报警,连宾馆一起查封。 正式旅游旺季,倘若因为一个人导致八百人无处可去,这损失他可承担不起。 心有余悸的老板拽着罗序往回拖。可罗序像被定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他的心被姜梨小猫呜咽般的求救狠狠拧了一下。 “上车!”他斩钉截铁地说。 车就在旁边,他开了发动机暖车子,推着姜梨坐上副驾,拉着老板回酒店换衣服。 “你……你真是看我事少,嫌我不够麻烦。”老板被罗序薅着上台阶,好几步没跟上差点儿绊个跟头。 罗序脚下不停,已经穿过旋转门。 “这飞机刚落地,况且你约了姓沈的,怎么突然管起闲事来了?你没看见刚才人不见,姓沈的眼珠子都红了。你让我怎么办啊。他疯起来我可控制不住啊。” “跟他聊聊时代科技融资的事儿。” 罗序关门前留下意味深长的眼神,“拖不到时间,这山庄我盘了,明天你就卷铺盖滚回俄罗斯……” 嘭的一声关上门,他快速换身防寒保暖服,又用保温壶装好热水带回车上。 姜梨在副驾一动不动,连罗序上车都没有抬头,甚至微微把脸朝向窗外。 罗序咽下想说的话,唤醒发动机。 越野车通身黑色,像潜伏在暗夜中的巨型野兽。因为风停了,雪花压在车子上像一层薄薄糖霜。 随着发动机震动,糖霜层层剥落,显露出原有的硬朗洒脱。 雪地里穿行,颠簸感强烈但不打滑。这也是北城人酷爱越野车的原因。 一路平稳,如同两人之间的沉默,稳稳当当地没人敢打破。 车子越过班车站台的那一刻,姜梨背对着罗序说,“停这里就行。” “回哪儿?”罗序自动忽略她的抗议,态度强硬不容辩驳。 出了景区再开十五分钟就是市区,知道目的地才能选择最佳路线。 “北城佳苑。”她扒着车窗喃喃着。 又是一阵沉默。 出了国道上绕城高速,这里的雪清理很及时,车子越发平稳了。 “城东拆迁后搬过去的?” “是,有七八年了。没想到这么多年城东还没修好。” 说到城东,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姜梨摘下羽绒服兜帽,从背包里拿出包巧克力塞进嘴里。为了躲沈时,她连晚饭都没吃,现在饿得前心贴后背。 百分之九十五黑巧独有的苦甜气息在车内蔓延,罗序不禁侧头,余光一直锁在女孩侧颜。 发丝慵懒地搭在肩头,脸上的红印轻了些,可松懈地围巾又露出脖子上的淤青。 他目光微沉,说“喝水吧。” 姜梨听话地从包里拿出个超级迷你的保温壶,兀自打开抿了一口。热量从胃部缓缓释放到全身,表情也放松下来。 只是她继续用后脑勺对着驾驶位,头靠在车窗上,玻璃窗很快蒙上一层薄雾。 罗序看了看扶手箱旁崭新的保温杯,用沉默回应沉默。 就这样一个看前方,一个侧头看窗外,仿佛真的是陌生人。 黑色越野车窜出夜色,挤进城市的繁华灯火,汇入车流后速度明显慢下来。 像被夜幕下的喧嚣注入能量,姜梨突然坐直身子,擦掉薄雾不停搜寻。 “停这里,有地铁,直接到。” “这里也可以,坐公交就到了。” …… 像报复她刚刚的某个举动,罗序依旧直视前方,充耳不闻。阴沉沉的脸色,哪怕整座城市的灯火也照不亮。 她的要求如石沉大海,索性垂眸捏着挎包边缘,深吸口气,像下了某个重要决定,把兜帽再次扣上。 幸好车外变换的街景足够她分散注意,保持恰到好处的静默。 这个世界上,沉默的永远是大多数,不会介意又多两个人。 停在北城佳苑楼下后,姜梨翻出为数不多的现金,递出去。 “给你车费。” “我看着像司机?” 在罗序吃人眼神中,她硬着头皮说“不能让你白跑,我也不能帮你什么,拿着吧。”说完又往上递了递。 罗序死盯着鲜红的票子,觉得刺眼,立刻转头,“下车。”懒得再多说。 捏着钱的手仿佛有千斤重,缓缓插回口袋后,姜梨只觉得眼眶酸胀,她咬着下唇一口气推开车门,跳下车。 又一次在雪地上留下倔强的脚印。 门关上的一刻,罗序连人带车都跟着颤,眼看女儿的身影越来越远,他猛地打开门,跳下车。 “姜姜!姜姜!” 纵使他的声音在小区里响彻一层一层回音,可女孩儿的名字仍化作绵密白雾,被黑夜吞噬得悄无声息, 终于罗序迈开脚步去追即将消失的身影,可前方小小的影子忽地停下,他也跟着停下。 她们就像磁铁的同极,彼此排斥,永远不能靠近。 “姜姜……” 你还记得我吗? 女孩儿的身影越来越远,她的名字都沉在冷冰冰的夜里。 可回答——昭然若揭。 北城的寒夜,零下的风像小刀,刮得人不敢呼吸,睁不开眼睛。 然而姜梨的眼睛是热的,脸也是热的,只有心是凉的。她紧咬嘴唇才没发出声音,可呼吸却都得像被风掠过的枯枝,每一步如同千斤重。 近在咫尺的家门越来越模糊,她微不可查地摇摇头,一闭眼奔了进去。 罗序追不上,也不敢追。面朝女孩儿离开的方向,倒退回车旁,狠狠踹一脚轮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你还记得我吗 第3章 你不是我妈 罗序没有立刻离开,双臂压在方向盘上,看那穿着厚厚羽绒服还略显单薄的身影一步一滑地往前挪,突然改了主意。 他拿出手机,快速拨了几下。 “姜爷爷,在家吗?我回来了,想去看看您。”罗序少有的恭敬憨厚。 电话里是姜爷爷爽朗的笑声,“臭小子,还以为走了十几年把我这老头子忘干净了呢。” “哪能,您忘了我,我都会记着您。过去看看您,方便吗?” 电话那端略显迟疑,老头狠狠心,“好!做绿豆百合粥,从前你最爱喝。” 罗序的目光始终追随姜梨,此时女孩蹲在单元门半天不动,他有些犹豫。 “我这儿堵车,快到了告诉您。粥不喝了,刚吃过饭。” 挂了电话,姜梨的身影已经融进楼道暖黄色的灯光中,紧接着从下至上依次有光从窗子透出来,像是无声的一次又一次地再见。 直到光亮最后消失在四楼,右侧某家的客厅亮起吸顶灯,罗序看了好久还没有离开的迹象。 姜梨就藏在窗帘后,手指缠绕一团流苏,不安搅动。 小白猫从窝里走出来趴在脚边,尾巴勾着她脚踝,可她心里酸胀得难受。 越野车轰了两下油门,流苏断了。她还是不敢从窗帘里站出来,直到车子消失,才挪开脚,回了卧室。 她房间少有的整洁,没有可爱的装饰和治愈的毛绒,书桌上只零散地摆着A5笔记本和几支中性笔,一个闹钟。 其余的都在白色拉杆箱里,一点儿不像女孩的房间。 只有桌上宽口玻璃瓶里几片零碎的贝壳被粉蓝色的水宝宝点缀着,使房间看上去温柔些。 姜梨想了想,把那瓶贝壳也塞到行李箱里。 隔壁卧室就温馨得多。桌子上有一家三口的合影,架子上书立多书籍少,整整一面墙都是微型景观,那是姜梨一颗一颗拼成的,现在都被别人据为己有,就像她的家一样。 姜梨脱掉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的衣服,换了家居服,简单洗漱后就钻回被窝,闭上眼睛。 快十点钟,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内很清晰。 凭多年留守经验,姜梨能猜到是继母娄婉玉。这人干什么都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这家的主人。 她闭着眼睛不愿看到那一家子其乐融融的画面。虽然已经看了十多年,以为麻木了,可心里仍旧隐隐地疼。 杂乱的换鞋声,女孩灵动的说话声混在一起。 “咦,我姐回来了。” “是啊,她不是和沈时出去玩,晚上不回来了吗?” 继母娄婉玉嚷嚷得很大声,恨不得整栋楼都知道姜梨夜不归宿。 “姜姜睡了,别吵她。”姜丰瞥一眼从紧闭的门缝中透出的灯光,发了话,客厅里,母女俩都闭嘴了。 卧室门紧关着,姜梨装作早就睡下了,不出声。 一阵乱糟糟的流水声后,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那盏小夜灯像忠诚的侍卫一直守护着他的公主。 清早,姜梨是被猫踩醒的。 那猫是姜朵养的,却对她很亲热。伸个拦腰,她又缩回去接着睡,白猫也跟着进了被窝。 “姜姜,吃饭了。”娄婉玉抻着脖子嚷了声,又低头问姜丰“要不要留着保温,等醒了吃。” 她表面功夫绝对到位,即使姜梨看透了这把戏,也硬着头皮演,因为观众只有面前的男人。 意料之中,姜梨没有回应。 “给她留一份。”姜丰开口了,娄婉玉不得不照做。可表情仍旧甘之如饴的慈爱。 “这孩子,眼看嫁人了还这么贪睡,我是不挑的,怎么说都是自家人,就怕沈家......”娄婉玉边说边把枣泥酥饼和小米红枣粥各拨出一份放回厨房。 “沈家也不敢。”姜丰脸色沉了沉,“没有姜家,靖宁街项目指不定落在谁手里。” 靖宁街是北城的百年老街,也是姜沈两家的旧居。若不是对它存了感情,信不过别的公司,姜家也不会促成。 好在沈家投桃报李,沈老爷子亲自求了姜家老头要两家结亲,只是开口要的是姜梨而非姜朵。 这是娄婉玉的心病。姜朵心悦沈时,沈时也含蓄地表达过喜欢。可无论何时何事,姜朵都不免被姜梨压一头。她只能话里话外地敲打着,姜丰不帮,也就等于白说。 卡在最尴尬的时候,姜梨趿拉着白色毛绒拖鞋,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坐到餐桌旁,叫了声“爸爸。”还迷迷糊糊地睁不开眼,一晃一晃地随时要倒。 前几日因为姜梨要推迟婚期,父女俩大吵一架。这几日关系都是淡淡的。 通常父女间的隔阂,姜丰要努力好久才能破除,而姜梨只需要一个称呼,老父亲眼里的宠溺都要溢出来了。 “吃饭。”姜丰笑着说,“沈时送你回来也不多呆会儿,我还有事问他。” 姜梨微微皱皱眉,像没听见似的。 知道她不爱听工程上的事,更不愿提沈时,于是姜丰改口,“回头我给那小子打电话,还没过门呢,就欺负我们姜姜。”女儿脖子上的红印至今未消,姜丰说不出的滋味。 姜梨把整张脸埋在手掌里,沈时沈时,一大早上就听这名字,她要疯了。 偏姜朵还在一旁添油加醋。“说不定是自己跑回来的,和沈时没关系。毕竟她以前总这样。” “婉玉,姜姜的粥呢,枣泥饼。” 娄婉玉应了声,姜丰才瞪着姜朵重申,“她和沈时是你能叫的,应该叫姐姐姐夫,别一天天没大没小。” 等姜梨的早餐上餐桌,姜丰才停止教训。娄婉玉也擦擦手坐下,姜朵才诺诺地闭了嘴。 这一切都在姜梨眼里,可她懒得看父亲“端水”,一个称呼而已,她不在乎。 白瓷勺子随意拨弄着碗里的红枣,她揉揉眼睛说,“结婚后会和沈爷爷一起住,有佣人,不用我做什么。沈爷爷说只要我点得出来,就让厨房做,他希望我开心点儿,多出去玩玩,顺便能早点要个孩子,毕竟沈时快三十岁,已经不小了。沈时也希望早点结婚,可我还想再玩玩呢。” 这话姜丰听了放心,娄婉玉脸色却不好。 姜梨不管这些,只闷头吃饭。手机嗡嗡地震,她偶尔点开回两句,再接着喝粥,悠哉悠哉地看几人各怀心事的表情,她很开心。 她少有的露个笑脸,姜丰觉得粥都甜了。 “婚期既然定了,就不会随意提前;怀孕更要慎重,我们姜姜还是小孩,不急。粥凉不凉,要不要热热。” 姜丰的目光停留在女儿身上好久,闪着父亲独有的慈爱。 “不用。”姜梨仍旧淡淡的。 “设计院那边怎么样,和同事还好吗?” “不错。沈家几个项目都在推进,后续工程上马只怕有得忙了。” ...... 最先受不了的是姜朵。她讨厌姜梨自作主张地参与集团业务,好像离了她,别人都活不了似的。 她放下饭碗,大声叫道,“多米呢,妈,多米不见了,怎么一早上都不见多米。” “妈妈没看见啊,好好找找,是不是藏哪儿了,这猫就爱瞎藏,多余养她,属白眼狼的养不熟。” “在我屋里。这猫不能打扮,它不爱穿衣服。还有,铃铛系得太紧了,不舒服……” 姜梨还没说完,姜朵进屋掀开被子就把猫抓了出来。 吓得小猫没好气地嗷一声。 姜梨脸色微沉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不是自己养的。她还是以吃饱为先,阴阳怪气久了,特别喜欢平静。 姜朵教训多米,骂猫是畜牲,不知好歹,她当听不见。姜丰根本听不出女人间的勾心斗角,只顾着看女儿喝粥。 娄婉玉吃饭比其他人快一些,毕竟手脚勤快是她的标签,不能轻易违背人设。在厨房忙了一圈后,桌上只剩残羹剩饭,连姜朵都不帮她收拾。 家庭主妇忙碌的一天就从脚不沾地的清晨开始。 昨日的大雪换来少有的春日暖阳。 阳光打在客厅地板上把整个屋子照得透亮。 姜梨少有地坐在客厅沙发上没回卧室,头发松松地绑在脑后,垂眸一动不动。 婚庆公司的彩页摊开在沙发上,格外刺眼。 她用尽一切办法把婚礼延后,可这些碍眼的东西还是不停出现在面前。 又忙完一圈的娄婉玉拿着梳子凑了过来,手搭在她肩头。 “姜姜这头发真厚,阿姨给你梳一梳。顺便练一练,结婚当天可要我给你梳头的。” 没等姜梨回应,娄婉玉摘了她的发绳,语气轻柔,手下却没留情。 只几下,沙发上就落了不少半长乌发,姜梨一把推开娄婉玉,捂住脑袋,两人互相瞪着彼此。 “妈,没事吧。”姜朵先窜了出来,怀里抱着多米直接扔到姜梨身上,去扶坐在地上的娄婉玉。 “姜梨,你敢推我妈。” 闻声而来的姜丰推开卧室门,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娄婉玉坐在地板上,姜朵怎么拉都拉不起来,母女俩龇牙咧嘴的样子看着揪心。 而姜梨很平静,平静得白色兔兔拖鞋上几滴血都像是假的。 她捂着被猫挠伤的手,眼含泪花,波澜不惊地说出最冰冷的话。 “我结婚不需要梳头上妆,你不是我妈,我也不会给你敬茶。” “姜丰,你听见她说什么了吗。我辛辛苦苦十几年换不来一颗心。我把她和朵朵一样看待,你看看她说的什么话,让我怎么有脸在姜家呆下去。” 娄婉玉开始撒泼打滚。 姜梨习惯了,扭头不愿多说。姜丰倒是一个劲儿皱眉头。 “快道歉。” “我不。” 她回得干脆,连姜丰都意外。 “好歹是长辈。” “长辈?”姜梨冷笑,“叫阿姨还是叫婶婶。” 娄婉玉一听姜梨质疑她的身份,立刻哀嚎起来。 “姜丰,今天必须说清楚。忍气吞声这么多年,我们母女俩到头来还要受她欺负,设计院你让姜梨进,朵朵也快毕业了你不管。沈时和朵朵感情那么好,如果不是她故意装病,沈时心软说不定早和朵朵订婚了,怎么我们母女俩就这么命苦……朵朵早就改口喊你爸爸,可她呢……” 这些陈年旧事每次爆发冲突都会被拿出来说事,每次只要说个开头,姜丰的眉毛就先皱起来。 姜梨不爱听,索性回身进屋,房门嘭地关上,翻出纱布简单包扎了一下,换身衣裳,带着拉杆箱再次出现在客厅。 这时,娄婉玉还在喋喋不休地哭嚎。 “姜丰,你说我们母女俩在你这儿到底算什么。你们家人一口一个姜姜,别忘了,朵朵也是姓姜的,身上也流着姜家的血,怎么这姓就配给她用啊,朵朵哪儿比她差了。” 姜梨皱着眉抽出被姜丰攥着的胳膊,“爸,我走了。省得你为难。”说着穿上鞋,推门而出。 任由身后姜丰怒喊她名字,娄婉玉叫嚣咒骂。 姜梨想,姜朵该是最开心的,终于如愿以偿了。 她托着行李,按照手机上对方给的地址找了过去,那是她近期的住处。 肆虐的春风里姜梨带着全部身家离开早该离开的家。 姜梨羡慕母亲当年说走就走,如今她终于走出来,却总被无形的线牵扯,手机总在不恰当时响起。 她以为是房东已经到了,打电话来催,结果却是沈时。 “姜姜你在哪儿?” “家。”风刺眼,可姜梨眼睛都不眨。 “你觉得我傻?昨晚去哪儿了。” “不信问我爸爸,你未来岳父。” 风吹得紧,电话里听不见呼吸都是风声,可挡不住讥诮。 姜梨料定沈时不敢给姜丰打电话,那只会暴露两人之间根本没有爱情的事实,她直接挂断手机。 任由行李箱在半冰半水路面上留下细细沟壑,又在干燥的柏油路上画出纤细墨痕,一直延伸到很远很远……不一会儿就被风吹干了。 沈时气得直接摔了手机。一旁助理痛恨自己晚一步,赶忙捡起屏幕稀碎的电话,战战兢兢立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啊。去找啊,还能长翅膀飞了吗?” 助理诺诺地退出去,沈时口袋里另一个手机响了,他缓缓吐口气,才慢条斯理接起。 “不是说最近别联系吗?怎么不听话。” 另一边女孩儿娇滴滴的,沈时的脸色也不耐烦,“晚些吧,一会儿要去老爷子那。” …… 北城的春风大得出奇,像是鼓足了劲儿要把刚融化的雪水一股脑儿蒸发。 路上行人大多缩着脖子,皱眉头表示不开心。 聪明些的会带帽子。 罗序此时看任何一个扣着黑色羽绒服帽子的姑娘都有姜梨的影子。 许久未回北城,整个城市都与十五岁那年不一样了;确切地说是与那个暑假不一样了。 他靠导航才找到沈家。 沈正道住处位于城北新开发的别墅区,周围还有楼盘正在修建,只有这里早早占领了黄金地段,实打实的闹中取静。 保安与沈家通话后才把他放进小区。越野车是个外来者,即使在角落停靠,一众跑车和小轿车也把它衬得很扎眼。 三层独门独栋别墅,颇具折中主义建筑风格,是北城多年历史积淀的结果。 这里的建筑无论新旧,都带着城市诞生之初的样貌。如同孩子长得像父母,而建筑则用传承纪念这座城市,回馈生活在这里的人们。 罗序刚下车,停车场里就响起马达的轰鸣。声音由远及近,是辆红色法拉利,张扬肆意,像它的主人,在罗序面前绕了一圈,挑了个最显眼的位置停下。 沈时一进停车场就看见罗序,下车也不打招呼,重重摔上车门,就那么冷冷地盯着他,没有离开的意思。 “回来挺早啊。”罗序倒是有涵养地打招呼。 沈时咬着腮帮子才没骂出来,拎着东西,越过他去按电梯。 昨天等罗序到后半夜,结果这人早就不在酒店了。害得他公事没办成,私事也泡了汤。 此时恨不得扔下东西,和罗序狠狠干一仗。 两人并排走,从远处看身量相当,甚至在某个角度看上去,他们的额头和下巴有些像。 那是血脉与基因的传承。 只是罗序的眼角和眼尾比较开阔,眼神更亮一些。沈时的眼睛则更狭长,目光深不见底。 到了门口,沈时抢先一步按下门铃,罗序轻嗤“没大没小。” 第三本啦,喜欢的宝宝们可以动动小手点收藏哟[哈哈大笑][哈哈大笑]2025.09.21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你不是我妈 第4章 要走了吗 罗序和沈时进门,沈老爷子正在晒太阳。 沈正道,幼年时跟随家人一路北上闯关东。带着沈家从小本买卖一直做到北方首屈一指的建筑集团,辛苦大半辈子,晚年终于可以享享清福。 人到了一个年纪,爱好会变得很简单且和大部分同龄人差不多。 此时他正在听广播,喝茶水。 对于两人同时到来,沈正道很惊讶。 “哎?我看看,今天怎么出来两个太阳?”说着假模假样地朝窗外探头。 东西交给佣人,罗序脱了外套换了鞋,先穿过长长的客厅,把爷爷按在藤椅上。 “应该是三个才对,岁数不大,眼神儿不济。” 说完手底下用力,在沈正道肩头连揉带按。 老爷子很受用,笑着拍他手背。 沈时慢一步,迈进阳台就杵着,没人搭理,自己挪了把藤椅坐下。 “回来也不先给爷爷来电话,倒叫那老头占了先。” “怕打扰您休息。” 罗序依旧认真地按着。 “行啦行啦,一会儿连人带椅子都给你按塌了。” 沈正道拉过一旁的椅子,示意罗序也坐下。 等他手撑膝盖,端正坐好,沈正道这才上下打量,“肯回来帮爷爷了。” “看您说的,有钱赚。就当......探亲了。” “不管因为什么,能回来就好。帮你弟弟,把靖宁街修缮了,毕竟是你们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你差一些,姜姜和沈时两个可是在那儿出生的。” 罗序自顾自地倒杯茶,轻啄一口,眉梢挑了挑。 “他好像不用我帮。” 昨天滑雪山庄行程本就是建工集团和古建修复团队的一次碰面。谁知道会上,沈时一点儿面子都不留,处处立规矩。 团队是罗序一手带出来的。 远到意大利的千年教堂,近到京市的百年宫殿,没有修不了的。 沈时外行想指导内行的行为瞬间引起公愤。不是罗序压着,那些人早不干了。 突然被点到,一直压着火的沈时不得不开口。 “你想帮吗。昨天晚上......你干嘛去了。” 一想到昨晚生生等了三个小时还不见人影,沈时就觉得自己是个笑话,凭白错过好机会。 姜梨心里没他,不像姜朵好掌控,只有先占了人才能拿捏姜家。 视线短暂交汇,罗序丝毫不退让,眼看着两兄弟又对上,还是沈正道顾念自己心脏和身体,出面打圆场。 “昨天晚上你哥临时帮我办点事。” 昨晚罗序去姜梨爷爷家前,沈正道就知晓了。 本以为罗序是为了姜梨,没想到只是叙叙旧便走了,沈正道便没戳破。 “你的事儿等下我会说。” 沈家能拿下项目,一是有姜家支持;二是罗序同意带团队过来协助。否则建工集团没有古建修复资质是不可能承接百年老街项目的。这一点沈正道清楚。 罗序自然也清楚。 而沈时清楚并痛苦。 他受不了罗序出现。 “我没哥。”沈时恨恨地说。 从小罗序就压自己一头,就因为他是老爹二婚生的。沈家不喜欢他母亲,对他也总是差那么一点儿。 罗序和他同父异母,只大两岁,自幼就聪明,又稳重得多,虽然不养在沈家,但沈老爷子格外喜爱。 父母离婚后,罗序跟了母亲改名换姓。沈时这才感觉舒服些。如今因为一个破项目,又回来添堵。 最关键的是,他总感觉姜梨昨晚的成功出逃和面前笑着品茶的罗序脱不了干系。 凌晨回到房间人就没了,他猜一定是。 为了让罗序死心,他才特意把姜梨骗去,只要生米成了饭,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姜梨也不会回头。但看两人昨晚的相遇,姜梨根本没把罗序当回事。 没有证据,不能胡乱指证。罗序在爷爷面前,比他有面子。 此时这人正悠哉悠哉地给爷爷斟了杯茶,两人又笑着说了两句,沈时突然心头一动,随即收敛眼底一闪而过的光芒,偏头看向远方。 出了别墅区,有四个楼盘同时在建。其中一个由建工集团独自开发,另一个是与上江建筑集团合伙。他相信,凭自己的能力,爷爷会认可他。 姜梨也早晚会服软。 罗序,只不过是离开的过去式而已。 “小时?小时?” 罗序茶杯落在桌上,一声钝响,沈时才回过神来。 对上冰冷审视的目光,他突然有些心虚,仿佛做了小偷。 “爷爷。” 他干巴巴地回应道。 “昨天和姜姜玩儿得开心吗?” 罗序淡定的神色下,瞳孔缩了缩,心里冷笑,嘴上附和,“我看挺好的。”目光落在沈时脖子上的划痕,眸色深了又深。 “对了,你和姜姜也认识。那年暑假,你们三个打得不可开交,记不记得......” 一瞬间,三个人仿佛都陷入那段陈旧的时光里。 “姜姜现在长大了,漂亮了。性子却比原来冷,不过爷爷看得出,底子没变,是姜丰让她受了委屈,不如到我这儿来,起码有人护着。” 沈正道意味深长地指点沈时,“你可不能欺负姜姜。” “我哪敢。”沈时心虚虚的,捏起已经凉的茶盏抿一口,舌尖仍旧干涩。 “不敢?那为什么姜姜要推迟婚期。” 姜老爷子亲自来电话说舍不得孙女,虽是人之常情,但哪有延迟一年的。在沈家看来,只要婚礼一天不举行,一切都有变数。 “爷爷,能想的办法我都想了,能买的一样不少,一有时间我就带她旅游散心,可她总往外推我,还能怎么办?” 沈时委屈极了。可在罗序听来,心却仿佛扎了千万根针般,不知道哪儿疼,但处处都疼。 “那还是没送到心里去。要星星,要月亮你都得给她弄下来。口口声声要对姜姜负责,现在怂了?” 沈正道突然坐直身子,“别想看轻了她,到什么时候我都不允许。” “我没有。”沈时有些急,上身都坐起来,“爷爷,万一她就是不想结婚呢,就是要离开呢。我也得同意吗?” 一片乌云飘过,阳光短暂消失后再次洒满窗台。 罗序杯里的茶沉下一叶,像心入了水,恍然没了脉搏。 气象台发布大风蓝色预警时,姜梨已经把行李留在短租房里,只带了值钱东西,前往十五分钟路程外的老房子,在那儿忙活得直出汗。 老校区内一楼,六十平米的一室一厅被房东改成门市房。 对着街面的窗户扩成门,外面围了白色栅栏,等于额外多送了五六平米。 姜梨大学时给人绘图兼职,加上过年过节姜尽山慷慨,自己有点积蓄。可工作没了,未来都要靠自己,总要省着些。 一年房租就花掉四万,装修她只敢要求最简单的大白和水泥地,平整就行。 赶在大风天,她把旧椅子和桌子重新上了遍漆,放在门口小院里晾干,也能去去味道。 随后换个白线手套开始拆纸箱。 烤箱、破壁机、电子秤、打蛋器......这都算是大件了,零零碎碎的裱花袋、裱花嘴、刮刀、抹刀、刻花刀等等更是数不胜数。 全部摊开来,看上去比做手术排场都大。 厨房里,姜梨把这些东西一一归位。 又给冰柜、冰箱和消毒柜通电,检查是否好用。 为了省钱,冰柜冰箱、消毒柜还有烤箱这些姜梨都只敢买二手的,只要好使,用起来都一样。 但食材一定要新鲜,冰箱里摆满了黄油、淡奶油、牛奶、鸡蛋等等。 姜梨举着满是油污的手来到洗手间。 拧开水龙头却溅了一身。 她赶忙连龙头带水阀都关上,返身去拿工具箱。 老房子,水管电线老化是常事,幸亏她有准备。 用一字螺丝刀撬开水龙头上的小圆孔,仔细看了看,选了大小合适的六角螺丝刀把里面的螺丝拧下来。取下水龙头,果然阀芯松了,用尖嘴钳子顺时针拧紧,再原样安回去。 检查过彻底不漏水,她才把工具放回去。 用干毛巾随意擦掉身上未干的水珠,手洗干净,搬回已经晾干的桌椅,独自坐在屋里,看窗外狂风摇晃着树枝。 一只小花猫隔着玻璃喵喵地向里张望。 可怜巴巴的眼神,脏兮兮的抓子,看了就心疼。 姜梨打开门,小猫犹豫一下才进来。她习惯随身带零食和猫条。一个自己吃,一个喂猫。 小猫不怕生,吃着美味猫条,尾巴直摇。凑近了才看清,是只三花彩狸。 脏脏的抓子搭在姜梨膝盖上,留下两个桃花般的印记,算是对她的感谢。 小猫绕着屋子转一圈,很熟悉的样子。 “以前住这儿?是不是主人走了,把你忘了?以后饿了就过来。” 小猫像是听懂了,喵喵地回应着,任由姜梨抚摸两耳间的绒毛,一蓝一灰两只眼睛倒影着女孩的笑容。 不过小猫并不贪心,一根猫条足矣。 吃完了守在门口,毛茸茸的大尾巴像扫帚似的一下一下扫地面。 “你要走了吗?”喵了一声,姜梨把门撬开个风,小猫直接钻进风里。 她也返身穿好衣服,拉下卷帘门,出去找吃的。 云越聚越多,风越来越大。 沈正道拄着青铜拧花杖,面色不悦,“这么大风非要急着走,就不能陪我这老头子多呆会儿。” “马上过生日了,想要什么礼物?”罗序逗他。 老爷子笑了,像个小孩儿似的认真想了想,说“要个孙媳妇,能看见重孙最好,死也值了。” 说完,头不由得垂下,拐杖敲了敲地板,笑容不见了。 “那看不见可就不能......啊,听见没有。” 罗序使劲儿皱皱眉,才压下翻涌上来的情绪,替老头子正正衣领。就像小时候爷爷把他翻出来的衣角掖好。 只是那时他仰望的人,如今在仰望他。 这一切,沈时都不屑一顾。 在他看来,罗序就是会演戏,否则这么多年不见,怎么和爷爷一点儿不见生疏,表面功夫罢了。 他手插口袋,倚着门口,等罗序和爷爷道别后,也过去象征性地给了个拥抱。 沈时的观念里,建工集团是沈家几代人的心血。把集团做大做强,才是对爷爷最好的报答。 因此,他从不屑于对家人表达肢体上的依恋,敷衍地拍了拍沈正道肩膀,就松开了。 两个相似的身影消失在停车场通道尽头,沈家的大门才关上。 罗序上了车,心里不是滋味,愣愣地望着停车场出口的隐约光亮出神,半天都没动地方。他好不容易回到北城,一切仿佛又陷入黑暗。 沈时悠哉悠哉地靠到近前,轻佻地敲敲车窗,示意罗序有话说。 车窗降下,沈时反而不看车里,侧脸用下巴和罗序对话。 “拿爷爷做挡箭牌,真有你的。别以为昨天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昨天?什么事?” 罗序也不放过故意气沈时的机会。 两厢僵持着,眼看要冒火星子,沈时咬咬牙,灵机一动改了口。 “就是你帮我找回未婚妻的事,谢谢你,找到姜姜。婚礼早点儿到,我会给你发请柬的。” “我等着。” 捏着方向盘的手指泛白,罗序懒得多看沈时一眼,一脚油门离开停车场。甚至有一刻他生出邪恶的念头,想撞死沈时。 昨天沈时故意不透露走失人员的姓名,只说是个女孩儿。 他到现在都记得再见姜梨那一刻的眩晕。是他亲手把心爱的女孩送回同父异母兄弟身边。 十五年的光阴仿佛带着兄弟俩绕回原地,罗序依旧是闯入者,姜梨依旧属于沈时。 然而他眼底掀起飓风,迫不及待要撕开命运的闭环,不能再错失姜梨。 风力7—8级才会亮起蓝色预警。姜梨出现的那一刻,就在他脑海掀起红色警报。狂风把原本深埋心底的不甘和不舍掀翻。 此时,他着了魔般,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荡。 看人们前倾着身子,抵抗狂风的阻力。 看清晨刚刚消融的积雪被风吹得一干二净。 不少沿街门市都把灯箱挪回屋里,万一倒了砸到人是要负责的。 他看见一个女孩正弯腰帮着系围裙的大姐搬红色巨型灯箱,那身影真像,像昨天的她。 她不再是个扎着马尾辫,细胳膊细腿儿,晒得黑黑的小姑娘了。 头发长长了,该是过了肩膀。眼睛比小时候大了,脸上肉肉比小时候也多,淹没了颧骨。 圆圆的下巴微微翘起,笑起来两个梨涡挂在嘴边,所以才叫姜梨吧。 罗序疯了似的回忆昨晚的人。 不对,路边那女孩 ——就是姜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要走了吗 第5章 别跟着我 他扔下车,跑过去,帮忙把灯箱搬回店里。 老板娘一个劲儿地道谢。 姜梨起初只是觉得帮忙这人热心,等到那高高的身影围着自己默不作声时,她却不敢抬头。 重新扣上羽绒服兜帽,双手插进口袋,她一路小跑进了最近的胡同。 马路上,喇叭催促的鸣叫响亮刺耳,罗序不得不返回去把车靠在路边。 再次转身,已经没了人影。 他不甘心地追了过去。 北城的老旧小区都差不多,一样的狭窄,一样的湿滑泥泞,像极了那年夏天三个人捉迷藏的小巷子。 只是如今泥地上没了帆布鞋印,院里没了虫鸣鸟叫,屋脊上没了明晃晃的大太阳。 姜梨方向感不好,每次捉迷藏都把自己藏丢,沈时找不到她,只有罗序能。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十五岁的他,陪着女孩儿玩这无聊的游戏,一次次沉沦在突然冒出的恶作剧鬼脸里。 “你再找不到,我就回不去家了。” 女孩儿手腕上的五彩绳和笑声串起整个夏天,却又被突如其来的秋风扯断。 狂风吹落背胶过性的小广告,还有屋檐上半片融雪,摊在鞋边,很快随着墙边一股脏兮兮的小沟渠进了下水道,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空寂无人的小路上,他仿佛听见了心跳,有自己的有她的。 “姜姜,姜姜!” 没人回应他,连回声都没有。 他不死心。 “姜姜,你记得我,对不对。” 十五年了,时间改变了她们的样貌,却遮不住因爱而闪光的眼神。 从看见姜梨的那一刻,这十五年的漂泊与那十五年的依靠便牵起手,再也分不开了。 “姜姜,我会找到你。相信我,我会的……姜姜!” 他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地找,直觉告诉他人没走远,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就像小时候一样。 他快步搜寻楼与楼间更狭小的缝隙。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风,仿佛把十五岁那年炙热的夏天又送回手中,他使劲儿握了握掌心,就连黏腻的汗珠都带着儿时的味道。 “姜姜!姜姜……姜……” 风没能把声音送得更远,反而吞掉了他的急迫,挡住前进的脚步。 不见光的暗影里,熟悉的身型靠在墙上,脑袋低垂,只露出下半张脸,唇角的梨涡清晰可见,就连说出的话都清楚得足以震撼人心。 “别跟着我。” 罗序顿在原地,手扶着墙有些站不稳,火热的胸膛瞬间凉下来。 她们一个明,一个暗。 连片的乌云被风牵扯路过太阳,一串明暗相接的影子晃下来,照不清女孩儿脸上的冷漠。 墙角转弯处一条浅浅的水渠上还残留着透明冰盖,小股水流静静地跑过两人之间。 姜梨不愿跨过,罗序不敢跨过。 她抬眼,不带丝毫感情。 “离我远点。” 罗序炙热的心头又覆上一层冰霜,分明看出不带情感的厌恶。 以为姜梨怪他当年离开,怪他雪夜的错认。 “姜姜,对不起。沈时那天只说走丢一个助理,雪那么大,我没认出你,更不该赌气让你下车……” 罗序承认那一刻他是生气的。 气沈时故意让自己难堪。 气姜梨明知道,只要开口他一定会带她走,可偏偏倔强地不肯相认,一路都装作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更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些认出她。 “谢谢你送我回家,就到这儿吧。再见。” 插在口袋里的掌心已经印出无数清白的月牙,姜梨面无表情地转身,眼皮缓缓抬了抬,留下一抹孤绝的背影,比大雪那日更冷漠。 罗序停在原地,望着离开的人,眼底跳跃的火苗渐渐落到灰烬里。 姜梨没有再回蛋糕店,而是回了短暂的寄居地。家这个字眼儿,该是最后一次从她口中说出。 等蛋糕店正常营业,她会住在铺子里。 一来那么多设备晚上有人守着才安心;二来钱要紧着有用的地方使,单独租一间屋子太奢侈,剩下的积蓄不多,还有好多事要做,需要钱。 洗漱后,她躺回只有一张床的狭小卧室。 说狭小是因为下床再迈出一步就到客厅了,客厅也是厨房挪到阳台才腾出来的。 老旧的一居室,她一个人住刚刚好,一盏小夜灯也刚好填满。 枕头下的手机已经响了无数次,是姜丰。 姜梨勉为其难地接起来,把爸爸逼急了事情只会更糟,她能漠然离开,但做不到针锋相对,尤其是血亲。 “姜姜,什么时候回来,去哪儿了?”姜丰声音轻轻的,仿佛姜梨随时都要飞走似的。 “就随便找了个地方。放心吧,过一阵我就回去。” “早上是我不对,没顾得上你的伤。要出去住也要找个安全的地方,环境好一些的,女孩子一个人不安全,爸爸给你钱……” “不用。”姜梨拒绝得很干脆,姜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爸爸你出差要注意身体,别熬夜。” 既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姜梨决定先结束这短暂的对话。 姜丰是建筑学院副院长,后天就要出差去上江市参加城市规划论坛会,一走就是一个月。 家里只有那对母女。 他知道女儿不会同意回去; 姜梨也知道,爸爸不敢让她回去。 因此现在告别,是最好的时机。 “姜姜,你不要总是这种态度对我,除了爸爸和沈时谁能受得了你天天甩脸子,时间长了,沈时也会有意见,你们马上就是夫妻了,改改你的脾气。”显然姜梨的生硬态度也过度到姜丰身上,他略带怒意。“而且你还……沈时是你最好的归宿。” 姜丰不愿触及逆鳞,做父母的总要为孩子打算,那件事不提也罢。 “我知道,所以夫妻间的事,爸爸你别管了。只要你和爷爷在一天,我就没事,不是吗?” “你这孩子,一说你八百句等着我。”姜丰是真拿这女儿没办法,“把你地址发给我,走之前我必须去看一眼。” 犹豫再三,她给了短租房的信息,姜丰才恨恨地挂了电话。 春日的清晨与寒冬很像,都冷得出奇。 但如果仔细分辨,会发现,春天早晨的窗上是雾气,冬天的窗上则爬满霜花。 安静的出租屋内窗子被蒸气铺满。 姜梨享受着少有的,只属于父女二人的宁静。 就像从前妈妈接了拍摄任务外出,她们喝着粥,等门打开后,一个拎包,一个享受久违的拥抱,笑着听妈妈分享这次采风趣闻。 姜梨看看那扇门,关得并不严,可现在只要她和姜丰在,就不会再从外面打开了。 热气腾腾的红豆山药粥,配上小咸菜、荷包蛋,是从前妈妈在时的标配。 姜丰亲自下厨做好了带过来,只为了和女儿单独吃顿早餐。就连手机响,他都没管,调成静音放在一边。 “**说你请假了。” “嗯,有些累。” 靖宁街改造项目的修缮改造方案,是城市设计规划院参与制定,主管领导就是**,姜梨是得力助手,自然少不了参与。后来新区开发,多个项目并行,靖宁街项目的重任自然落在她肩上。 断断续续做了一年之久,姜梨有些心力交瘁。 这个项目又是建工集团承包,古建修复部分由罗序承接,为了避免儿时三人戏码重演,姜梨直接称病。 “是辛苦。”姜丰是建筑学院副院长,自然知道。真想把百年老街修好,前期查阅整理资料就耗费不少时间。 这座1903年才初具雏形的城市,历史虽然也就一百多年,但多侨民聚集的特点,导致光建筑风格就有十余种。 靖宁街又是最早的侨民聚居点之一。 因此,风格杂糅多样,要想修复后还能保留原汁原味,不容易。 “累了就休息休息。沈时知道你搬出来吗?” “知道,他每天会来看看。总不能我现在就搬去他家。” 姜丰没说什么,设计院的工作确实辛苦,可他不舍得女儿离开,只要他在,女儿便可安稳。 看出姜梨对沈时不上心,甚至有些抗拒,遂安慰道,“沈时和朵朵没有明确关系,只是玩得好一些。你不像小时候爱玩爱闹了,倒是朵朵长不大似的。” 姜丰总忍不住拷问自己,如果妻子没出事,姜梨也许不会如现在这般冷漠,不近人情。 他夹了个荷包蛋放在碟子里,往前推了推。 “而且是他亲口和你沈爷爷说的,喜欢你……过段时间就领证了,多去逛逛街,买买东西,平时你也不出门……” 两人都默契地对这段关系一带而过,但却像挑明了似的没有提另一个人。 “知道。”姜梨仍旧乖乖地回答,不留一丝痕迹。 知道她的脾气,说多了容易逆反,不想如昨天般争吵,姜丰点到即止。父女俩依旧安静地喝粥。 北城四月末暖气才停,但租的房子供暖不好。姜丰没能说服姜梨换个房子,只能出去买个电暖气回来,才放心地去学校。 他可舍不得宝贝女儿冻坏了。 靖宁街十号大院临时搭建的工程指挥总部里就不那么暖和了。因为温度原因,一直不够开工条件。所有人都到齐,先开一个小型动员会。 三四个电暖气开着,一说话还直冒白烟,手指头像开了缓存,动一下都要好久。 工人们倒是习惯了,三三两两聚在暖气附近暖手。 修复团队中不少人是第一次来北城,和施工团队不相熟,放不开。也没见过立春后还下雪的,这一次算是对冷有了更感性的认知。 工程队一边,修复队一边,沈时和罗序都没到,小范围讨论只在团队内部蔓延。 “罗序不对呀,这都两天了,见不到人。太反常了。”国字脸的人年岁比较大,提起谁都直呼其名。 “估计是找女朋友去了。”眼睛黑亮黑亮的小个子贼兮兮地分享八卦。 团队中唯一的女孩秦月汐突然反驳。 “不可能,他可是提倡不婚不恋的。” 秦月汐只比罗序小两岁,两人是大学同学,在团队里算是元老级别,工作中她的建议罗序多少会听些,因此她的话自然有人信。 团队十几个人,不少都点头赞同。 可黑眼睛仍旧不死心,“我是听序哥朋友说的,他说什么红颜祸水。你们想想,红颜,还祸,这都不算好词。” 他是父母定居法国后出生的,所以对成语仅停留在字面理解的基础上。 “序哥百分之百有情况。”以前参与修复项目,朝夕相处是常事,就算白天临时离开晚上也会单独召集大家聊一聊。更别说像这样整整两天不见人影。黑眼睛小个子更笃定了。 “我打赌,序哥得折在北城。” “赌多少。” “算我一个。” “赌一顿烤串,我听说北城烧烤全国都出名。” 大学期间一直有不少女孩追求罗序,但都止步于一句“抱歉”或“对不起”。 这让不少自命不凡的女孩越战越勇。 竞争罗序俨然变成了一场女孩间的赌博,赌注越下越大。 这样的势头在罗序毕业后依旧没有减弱,反而让他在古建修复圈内成了名人。 秦月汐冷眼看着几个凑在一起的黑脑袋,一脚踢过去,虽然踩了个空,但落地有声。 她斜着凤眸扫视一圈,“有完没完。” “跟你有关系吗?” “就是,要不你也压点,一起赌。” “幼稚。”秦月汐懒得再理人。白色羽绒服帽子重新扣上,像要冬眠似的窝在椅子上。 这破地方,冻得她直淌鼻涕。穿这么厚,好身材全浪费了。 “都到齐了。” 熟悉的话语,紧接着吧嗒一声,蓝色文件夹撂在桌子上。 她从帽子缝隙里偷看罗序。 眼下乌青,嘴唇发白,一看就是没休息好。之后罗序再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 沈时也来了,还有带着城市设计规划院的负责人**。 几份《靖宁街及其周边项目修缮改造方案及指导意见》分别传到几位主要人物手中。 沈时和罗序自然都有,秦月汐也想看,就挨着他坐下,靠得近了,能闻到淡淡的薰衣草味道。 不知什么时候,罗序已经把文件撤走了。 “给我看看。”秦月汐撒娇道。 虽然平时说话也娇滴滴慢悠悠,但此刻她稍微刻意雕琢了声线,沈时望向这里,挑了挑眉。 罗序眼睛只顾盯着编制人那一栏上“姜梨”两个字,周围的一切都进入真空状态。 “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现在不具备开工条件,尤其是修复这一部分,温度太低,无法进行。我建议是建工集团先行搭建基本框架,罗工的团队可以先对古建筑进行检测,预计本月末或下月初,一旦温度达到零上,咱们就开始。” **说得斗志昂扬,可沈时和罗序都没理他。 只有淅淅沥沥的掌声,他只能自己往回找补。 “小姜是个细心的孩子,为了项目都累病了。以后有问题就和我对接,材料比较多,你们先慢慢看……” 他又捕捉到两个字——病了。心里突然塌下一块,待会议散去,扔下东西,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秦月汐拉都没拉住。 沈时冷冷地望着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挑眉转向一脸沮丧的女孩儿。 有意思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别跟着我 第6章 别再祸害我女儿 既然生病了,那该是在家休息才对。 罗序天真地守在那日姜梨下车的地方,等到屋子亮起和那天一样的光亮,才提着早就买好的水果上楼。 敲开门,屋里屋外都愣住了。 罗序见过姜梨的母亲。虽然常年在外,但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还算印象深刻。 那是个开朗乐观的女人,有着与年纪不相符的顽皮和超脱时代的见识。 而此时面前的女人虽然算得上端庄,但脖间的横纹和眉间的竖纹交错纵横,实在谈不上慈爱。 他尴尬地怔着,搜肠刮肚找借口,怕是记错楼层敲错门,试探道,“姜教授在吗?” 姜梨十二岁时母亲去世,娄婉玉才带着姜朵进门。因此她从未见过罗序,一看是找姜丰的,赶忙客气地迎进来。 “老姜去学校取材料,要出差,再和学生交代点事情。” 娄婉玉用有限的语言尽力解释姜丰的行程。 “他什么时候回来。” 打量着四周,罗序确定满墙都是积木的那间屋子一定是姜梨的。既想去看,又怕冒昧,话题只能围着姜丰慢慢展开。 他偷瞄卧室的举动,让娄婉玉以为这是姜丰从前的学生,因为倾慕姜朵而来。 于是笑着说,“快了,你等等,我给你洗点水果。”她给姜丰打了一天电话,都不接,不好再打了。 说完匆匆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响起不锈钢盆相撞声和流水声。 罗序掌心搓着膝盖,目光偷偷瞥向卧室,赫然出现一个女孩的身影,但不是姜梨。 比姜梨要瘦,脸要方一些,浅褐色头发。 他一惊,赶忙转头。女孩也察觉到了有人在看自己,抱着猫踱了出来。 “你谁呀?” “我找姜教授。” 他微微颔首,眉头不由得皱起,事情有些失控,姜梨根本不在家。 “既然他不在,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改天拜访。” “别走啊,老姜马上就回来了。通勤车四点到楼下,他上楼要十分钟。你看,没剩几分钟了。”娄婉玉急忙从厨房赶出来,指指墙上挂钟,把一玻璃盘葡萄放在茶几上,拢着姜朵往前凑,“这是朵朵,我女儿。” “见了人也不问好,一点儿礼貌都没有。”娄婉玉嗔怪道。 姜朵睨了一眼像堵墙似的罗序,揪下几颗葡萄塞进嘴里,含含糊糊道,“你找我爸什么事。” “许久不见,来看看。” 姜朵觉得自己好像看错了。她说完这句话,对面男人的眼神瞬间就冷下来,本来还挺好看的,这样一来就有些吓人了。 她悻悻地回了房间,继续和沈时发消息。 罗序脸色彻底沉下来,似乎意识到是怎样的生活把活泼可爱的姜梨锤炼得面目全非。 这对母女,一看就是不好相与的。 他正发愁,姜梨到底去哪儿了,是不是生病太严重去了医院时,门再次打开。 四目相对。 “你是……” 他应声起身。 “罗序。” “罗序?” 夕阳透过落地窗在身侧曝光,客厅里霎时多了古希腊般的庄严。 也难怪姜丰认不出。他比十五年前高了不少,壮了不少。工作期间风吹日晒是常有的,皮肤更是黑了不少。 姜丰眯了眯眼睛,不敢相信他就这样轻易地自报家门,一点都不怕。 “出去!” “叔叔,姜姜在哪儿。” “我让你滚!” “叔叔,你告诉我姜姜去哪儿了,我看一眼就走。她是不是生病了,重不重……” “姜姜很好,马上就要结婚了,不要来打扰她的生活。罗序,看在我和你妈妈交情不错的份儿上,别再祸害我女儿。” 姜丰推门送客。 不好闹得太僵,罗序走到门口,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 “叔叔,我一定要见到姜姜。当年的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否则,我妈也不会饶了我。我会再来的。” 铿锵有力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随后是单元门重重地闭合声。 姜丰脸色铁青,一直杵在旁边的娄婉玉这才敢插嘴。 “他?不是你学生?” 他嘭地关上门,懒得回答这愚蠢的问题。 “明天你去给姜姜送东西,她在外面住了,省得你们闹矛盾。结婚前让她开开心心的,别多事。” “怎么是我多事。” “姜姜手上的口子那么深,我还没找她算账呢。”姜丰指着姜朵房门,太阳穴青筋直跳。 今天他亲自上的药,看着就触目尽心,当父亲的怎么能不心疼。 “她不推我,朵朵能把猫扔了吗?再说是猫挠的,又不是朵朵。” “那猫和姜姜多亲,我不瞎。” “对,你不瞎,是我瞎。当初要不是姜盛出了事,朵朵又生病,我能找你吗,早带着孩子过安生日子去了,还在你这儿受窝囊气......” 姜丰摆摆手,不愿再提当年事。 弟弟姜盛工地上出了意外,留下孤儿寡母,他好心收留了,没想到反而委屈了姜姜。 姜丰独自去了书房,打开保险箱,拿出一张金卡扔到桌上。 “这个一起带去,再带些点心,缓和下关系,下月沈老爷子大寿还要见面的,到时候会给朵朵安排一下,别再想着代替之梨,那是我的底线。” 叶之梨,姜梨的母亲,姜丰爱了一辈子的人,如今提到,他眼里仍是挡不住的深情。 这也是娄婉玉感到自卑的原因。 她始终无法融入姜丰的生活,她见过两人相处,是她羡慕不来的。可换做自己,怎么人没变,却什么都不一样了呢。 娄婉玉无奈收好银行卡,转身去厨房做饭。 虽然春季的日落每天都延迟,可晚饭各家约好了似的,一到五六点钟,就准时煎炒烹炸。 这是北城曾经作为东北重工业基地导致的。 改革开放前,北城不少人就已经进入工厂开始了早九晚五的规律生活,不分男女。因此,五点后是双职工家庭难得的温馨时光。 下班的下班,放学的放学,家中老人或夫妻中会做饭的那一方就开始大展身手。 一家人围聚餐桌,其乐融融,是不少北城孩子童年的记忆。 这样的记忆渗透到骨血中,时至今日,即使生活节奏比二十年前要快很多,晚饭也是雷打不动。 和许多北城孩子一样,姜梨一到吃饭时间就和父母玩心眼,变着法的想在外面多呆会儿,最后往往是左邻右舍一群孩子今天在你家吃,明天去我家,后天再去他家。 小小年纪,一群有家的孩子就吃上了百家饭。 沈家最富裕,餐餐鱼肉不断。姜家多学究,晚餐喜爱清淡,讲究个荤素搭配。其他人家的餐食她都记不清了。但童年里的饭香,都如面前这碗兰州拉面,饱暖了胃填满了心。 现在一到晚餐时间,就心慌,想回家。 小的时候不愿回,是因为知道就算挨打挨骂,家的门也总能轻易推开。时至今日,记忆里那扇门再也推不开了。 吃过一个人的晚饭,姜梨又折回蛋糕店。下午盯着工人把牌匾安上了,一块红布遮住名字,既喜庆又神秘。 驻足片刻,打开防盗卷帘门,钻进店里。 赫然发现那只三花彩狸躺在角落的毛垫上,那是下午干活时坐的地方。 对于她突然出现,小猫只是伸个拦腰,表示知道了,睁开的一只眼很快闭上了。 “从哪儿进来的?” 姜梨边自言自语边四下查看,原来是厨房窗子没关,幸好发现得早。那扇窗子还没安防盗纱网,如果屋里有单身女孩等贵重物品可就危险了。 关好窗子,从包里掏出猫条准备奖励三花。 撕开的一瞬间,小猫就优雅地走过来,头恰好贴在掌心,喵喵地求表扬。 她无奈地拨弄着三花的耳朵,“你是来提醒我窗子没关对吗,谢谢你。” 可是关上窗,猫就出不去了;不关,又不放心。 她正犹豫着,三花已经吃完猫条,舔舔嘴,又把脸洗了洗。 喵了几声,像是叮嘱姜梨别再大意了,扭头从后门角落的小洞窜了出去。 最后把屋里检查了一遍,包括厨房和洗手间,她才锁上门离开。 春季的晚风不比冬季温暖,刺骨程度更甚于北风。因此北城人经常用“春风入骨寒”“冻人不冻水”来形容这里的春天。 虽然这跳出了文学对于春天的界定,但饱含了长辈们对晚辈满满的慈爱——记得添衣保暖。 因此姜梨仍旧没有脱掉厚厚的羽绒服,裹上帽子,顶着寒风往出租屋走。屋子步行到蛋糕店只要十五分钟,现在她觉得自己聪明极了。 风把还没发芽的树枝吹得东摇西晃,远远看去,像是谁的画笔肆意挥舞出的简约线条。 “其实是风在摇落枝头的灰尘,这样新芽才能冒头。” 她不由得想起妈妈生前,每到大风的日子就会这样说。 说着说着,母女俩就从对天气的抱怨转到对新生的期盼上。 这样想着看远处狂风乱舞的树杈的眼神都柔和了,可姜梨的好心情止步于门口。 娄婉玉拎着一盒点心杵在那儿,见她回来不耐烦地嘟囔。 “请假了不在家休息,乱跑什么,打电话也不接。” “东西给我,你走吧。” 即使房子是租来的,姜梨也不想和娄婉玉共处一室。 她的嫌弃娄婉玉看在眼里,痛快地递上东西又把银行卡扔过来。 啪嗒一声,落在脚边。 姜梨面无表情地捡起。 “真行啊你。哄得你爸爸连金卡都交出来了。” “不然呢,给你吗?”姜梨连眼皮都不抬,擦掉卡面的灰尘装进兜里。 娄婉玉瞬间噎住,除了干瞪眼居然没有别的办法。 “我照顾你们父女俩这么长时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爸爸......” 姜梨眉头皱得更高,嘴角向下扯了扯。 “大人的事我不参与。” “你惹出来的事,拍拍屁股走人,想躲清静,没那么容易。” 凭什么两个老头一句话沈时就要娶姜梨,那朵朵算什么。 凭什么姜丰对姜梨出手就那么大方,卡里是整整三十万。他们从未对姜朵这样大方过,都是单亲,她的女儿怎么就那么不值钱。 娄婉玉泼辣劲儿上来,蛮不讲理地堵在门口,邻居的门已经有了一丝松动,像贝壳般微微欠开条缝,再闹下去都不安生。 不想家丑外扬,她索性把卡放在娄婉玉手中,说“选吧。” 娄婉玉一怔,没懂。 “在你女儿和钱之间做个选择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别再祸害我女儿 第7章 罗序回来了 姜梨亮出朋友圈里的一张照片。 一截白嫩手腕儿,做母亲的一看就知道是自家孩子。手腕上戴着工艺精美的金手镯。那还是姜朵本命年,姜丰破例送的。 因为姜梨没有,娄婉玉还高兴了好几天。 此时光滑的手腕儿上不光有金镯子,还有一条样式更独特的手链,不灵不灵地闪光,背景是观江高层的夜景。 照片下配了段文字: 生命中最爱我的两个男人送的礼物,果然很搭! 耐心等娄婉玉看明白,姜梨收起手机。 “这是刚发的,需要我现在打电话把沈时叫过来吗,我不好受你知道有什么后果。” 沈时虽然私下里对姜梨动手动脚,但表面功夫绝对到位。 大大小小节日,礼物和鲜花都是换着样地送。姜朵手上那条链子是雪夜当天沈时送出却被推拒掉的,她一眼就认出了。 姜梨生理期不舒服,沈时就算再忙都要过来看看,即使什么都不做,嘘寒问暖的也让人窝心。 三个月前姜梨突然高烧不退,沈时撇下姜朵一个人从上江飞回北城,日夜不休在医院守了七天。 因此,姜梨在沈时心里什么分量大家都清楚。 娄婉玉眨巴眨巴眼睛,失神地捏着那张金色银行卡,思考该如何抉择。 她给姜朵攒的嫁妆几个月前全部投资到沈时与他人合伙的公司里,到现在还没收回。这卡,既然姜梨肯给,以她的脾气不会找后账,拿了就是白拿,姜丰那边不必担心。 有了这笔钱,可以随时随地离开,不必再寄人篱下。 但一想到姜朵,娄婉玉心就软下来。 姜朵喜欢沈时,从搬来和姜丰一起住下做母亲的就看出来了。但沈时碍于和姜梨相熟在前,一直搪塞不表明态度。最后莫名其妙又被占了去,她当然不甘心。 沈家握着北方首屈一指的建工集团,姜朵要是嫁进姜家,何止三十万,要什么没有,到时候她一样可以说走就走。 娄婉玉完成了逻辑自洽,没在意姜梨轻蔑的笑容,把卡还了回来,不放心地补充一句,“你别反悔。” “你没资格和我讨价还价。” 单元门和房门同时关上,姜梨的笑容也不见了。 打开沈时的朋友圈,里面空空如也。 她又点开姜朵朋友圈,截图保存下来。双指放大图片,看那背景眼熟得很,顺手拨了个电话过去。 酒店前台确定VIP沈时今晚有入住顶楼套房,姜梨没多问,说了再见挂断电话。 把地址和截图一起发给微信头像是空白,名字也是空白的那个人。 等收到ok的手势,姜梨才收起银行卡去洗漱。 无论是谁都不能阻止她离开姜家、离开北城的步伐。摆脱挤挤攘攘的生活,空荡荡的小屋只有她,姜梨整个人都安定下来,对未来更清晰,对自己更透彻。 就像做蛋糕,步骤不能乱;这一点,姜梨无比认同。 鸡蛋加细砂糖用打蛋器打至砂糖溶解。加入牛奶和融化的黄油,搅拌均匀,倒入平底锅里做面皮。再把淡奶油打至硬性发泡。一张饼皮、一层淡奶油、一层芒果交替铺垫,最后点缀装饰,放在冰箱保鲜。 她喜欢砂糖一点点溶解在鸡蛋里,那是最美妙的和解。也喜欢打发后的奶油形成螺旋状白色尖塔,那是最甜美的尖顶。 这芒果千层是她和师傅学的第一款甜品,不需要烤箱,相对方便些。 重复相同步骤,她又做了草莓千层。一红一黄,放在一起赏心悦目。 穿过对面公园有一家小花店。姜梨订了和千层切块数量相同的单支花束;店主好心送她一个白色铁皮花筒。正好能装下这些花。 她又到旁边复印社把微信的二维码打印成不干胶,贴在分装好的蛋糕盒底层。 手机卡是新办的,微信也是空白的,一切都是崭新的。 忙完这些,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 还是兰州拉面馆,这次点了兰州炒饭。吃完饭她拉着手推车出发了。 公园靠着学校一侧有个不大的夜市。卖什么的都有,主要以美食和小百货为主。 不少大学生吃腻了食堂,晚上跑出来改善伙食。 姜梨把蛋卷桌铺好,切好的千层蛋糕按照颜色不同交替摆放。白色铁皮花筒杵在地上,摊位周围和桌子上摆了一圈小灯串。 灯串亮起时,她和她的蛋糕成了夜市美味而温馨的存在。 她本就是爱笑的,一对甜甜的梨涡更有亲和力。不少女孩凑过来询问价格。 这时候蛋糕市场还被几家来自外地的品牌把持着。北城本地糕点多以中式为主,私房烘焙的形式并不多见。 新兴的几家为了形象,选择了固定而干净的门市,但价格也高起来,如她这般敢于走到下沉市场的不多。 姜梨笑着打开透明盖子,把切好的试吃用牙签扎起来分给女孩儿们。一群小姑娘叽叽喳喳地叫嚷着好吃,真好吃。 有两个已经心动地付了款,另几个见买蛋糕还有花送,也交了钱。笑呵呵拎着蛋糕回寝室去了。 盒子底下有店铺微信二维码,就像移动蛋糕房,为她招来了第一批顾客。 春天的夜晚不比冬天暖和。虽然只有四十块蛋糕,但卖完收摊时,她的脚还是冻得没了知觉。 第二天,她聪明地准备了暖足贴。 蛋糕也换了新样子,用巧克力粉、抹茶粉和奶油裱花,搭配花盆样式的托盒,做成独具特色的多肉盆栽蛋糕。 “天啊,太漂亮了,舍不得吃啊。” “是啊,像真的一样。” “明天你还来吗?会有新样子吗?” “你怎么不开个店呢,你要是开,我一定去。这么好吃,多远都值得。” 女孩儿们喳喳喳地讨论着,像春天的鸟儿落在枝头,讨论哪棵树长出了叶子适合做窝。 “我的店在公园另一侧小路上,过几天就开张,现在还有些装饰没弄好。正式营业会在微信上庆祝,来现场有小礼物。” “我去。” “没课我一定去。” “逃课我也去。” 女孩儿们自告奋勇地样子惹笑了姜梨,她说“别逃课,提前告诉我,给你留一份伴手礼。” 姜梨对自己的小店更有信心,也是这几个月来第一次笑得发自内心。 因为小小的激动心头热乎乎的,脚趾都不冰凉了。 有人在春风沉醉的晚上开心雀跃,也有人在刺骨的晚风中惆怅神伤。 “序哥,趁没开工你带我们出去玩玩,好歹你也在这儿生活几个月,比我们强吧。”黑眼睛小个子的赵佳乐拧着眉毛抱怨,“天天把我们扔宿舍里算怎么回事。” “就是,咱们可是提倡融入城市才能修复更新。”秦月汐也附和着。 这几日,白天罗序带着他们和施工方对接方案,敲定流程,许多繁杂的细节都是他来出面解决。所以这些人也愿意跟着他四处奔波。只是这次有点儿远,有点儿冷,难免抱怨起来。 “今天不行。”罗序捏着姜梨做的修改方案才回过神来,笔记本电脑合拢,“改天晚上带你们吃好吃的。” 白天忙完了,他总是抽空去最后一次两人遇见的地方蹲守,以那里为中心再转一圈。 直觉告诉罗序,姜梨已经不在家住了。 而在这个将近千万人口的城市里要找一个人,只是把捉迷藏的难度上升到全城级别,他不怕。 团队宿舍是临时租的,罗序有自己的住处,沈爷爷隔壁小区就是他的单身公寓。 回公寓前,罗序决定再找一次,万一呢。以前他无数次抱着同样的念头找到了姜梨,希望这次也一样。 越野车停在小街拐弯处。 白色围栏里是一座蓝色屋檐的小门面,围栏空地里是铁艺桌椅,也都是白色,叫人赏心悦目。防盗卷帘门拉下来,墙上蒙着一块红绸,像待嫁的新娘。红绸一角被风吹起,下面隐约露出个“甜”字,罗序不由得笑了。 他喜欢甜,就在这儿等吧,如果十点前还没有等到,再开车转一圈。 车子恰好在两个路灯之间,灯光分别在前后投下两个影子。 一个巨大的没有遮挡的野兽匍匐在这儿,姜梨居然连看都没看,她只顾着看微信上蹦跳出的红点儿,全部都是要求添加好友的。 小小的身影后挂着辆露营车,咕噜咕噜的声音很轻快,却惊醒了潜在黑暗中的野兽。 目光追随绕过街角的姜梨,罗序揉了揉眼睛确定没看错,等女孩儿把东西放进名字有甜的店铺,返身再出来时,他蹭地跳下车。 嘭的一声,在寂静的小路上惊到前行的人。 姜梨突然意识到大意了,头也不抬地快速穿过,可在即将进入小胡同时,还是被黑黑的影子和高大的身躯围住。 他们的距离近到,再跨出半步就会相撞。 她硬生生停下脚步,咬紧的下唇来不及松开,眼皮缓缓抬起,望着高一头多的男人,悄无声息地慢慢后退。 “姜姜!” 罗序紧跟一步。 姜梨顿了顿,反而加快后退,转身变成小跑。 “姜姜!”罗序边跑边喊,身高腿长的他几步就追上,把女孩儿搂在怀里。 “是我,罗序。姜姜,你怎么……你怎么不认识我了?你看看我,我真的是罗序。” 一向冷静自持的人此刻语无伦次,他不知道她们之间怎么了,不知道该怎么说。 女孩双手抵在他胸口处,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冰凉,甚至有些颤抖。 从前,找到姜梨是罗序最开心的事,他会故意大喊一声“找到你了。”然后把面前的遮挡物突然拿开。而姜梨会从角落里窜出来,吓唬他。他当然要配合地假装被吓一跳。 那时她十岁,他十五岁。 时光仿佛格外恩厚,把那个夏天装满了天真与幼稚。 然而在分开的日子里,似乎忘记了她们,无情地将指针拨快。 他只能把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几近哀求,“姜梨?姜姜,我回来了。罗序回来了。你说过等我再回来就给我烤蛋糕,我们还把西瓜切成小房子的形状一起吃,用冰块当积木,搭教堂……” 回忆越来越深,像风吹不走的雪与尘埃,姜梨一点点儿蹲下去,泪水无声无息而悲伤震耳欲聋…… 存稿于2025.10.06[猫头] 会稳定更新,喜欢的宝宝麻烦点个收藏吧[抱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罗序回来了 第8章 这次回来不走了 入秋的北城天很蓝,蓝得触不可及。 她睡醒时罗序就不见了。明明说好了不走,可他还是连招呼都不打就离开。 她跑去沈家大院找罗序。 老榆树叶子锃亮锃亮的,晃得她睁不开眼,那是生命最努力的模样。而她的努力,只换来沈时的一句“他说不必告诉姜梨。” 只有十岁的女孩儿读不出话里的言不由衷,她第一次哭着离开沈爷爷的榆树院,回家吃了五个茴香馅儿包子,躺在床上一天都没起来。 罗序成了童年温床下的一颗铜豌豆,碾不平,压不碎,找不到。 姜梨使劲儿挣扎,尽量远离男人气息的包围。 童年克制的懵懂情绪再次翻涌而出却吹不来一场春风,反而被轻飘飘的雪花击溃。 “放手。”她声音略微颤抖,再多一粒雪花就要塌掉。 夜晚的雪悄无声息布撒下来,仿佛只为在她纤长的睫毛上,添一颗泪珠。 “姜姜,你为什么……为什么不理我?” 这问题从一开始就困扰着罗序。 起初他不敢问,怕是因为沈时。但从看到姜梨脸上的巴掌印开始,他就恨不得带她远走高飞。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不想再心急,他要守着她,就像现在这样,近距离看着她睫毛上的水珠从有到无,由哭到笑。 “是你扔下我的。”姜梨笑着说。完美的笑容背后出现细微裂缝。 室外零下温度,她口中连雾气都没有吐出,因为心凉透了。 “姜姜,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你放开我,修完你的建筑就滚回去!”克制的声音绷不住地颤抖,掉落细碎的冰碴,一根一根扎在雪里和心上。 只有她一个人还困守在那个夏天迟迟走不出来。好不容易逃出来,又被送了回去,差一点儿,这婚就不得不结了。 罗序的心偷停了一刻,对姜梨的讽刺置若罔闻,反而握住她冰冷的手,说,“不听也行,我送你回家,天太黑不安全……” “不,很安全。”姜梨脸上带着泪痕,却笑着说,“女孩子一个人很安全,有另一个人才不安全。” 她说完不再抬头,使劲儿挣了挣。 可罗序的手如钳子,仿佛又要把她拉回永夜。 噩梦如黑夜般笼罩大地,她以为他是一束光,却未料到还有日月轮转,走过黑暗终究要靠自己。 他不由分说地握得更紧,触及衣服下隐约裹着纱布,眉头立时皱起。“你受伤了?” 趁着罗序犹疑的间隙,姜梨终于狠狠地抽出手臂,如释重负绕过他,往家的方向走。 脑海中闪过姜朵抱着白猫的身影,罗序紧紧跟上,保持着半个身子的距离,轻声道,“我去过姜叔叔那儿了。” 雪密起来,开始往脖子和帽子的缝隙里钻。她捏紧领口,垂头一声不吭。既然去过了,就该知道她妈妈没了,爸爸被抢走了。 她,只剩一个人。 姜梨下巴紧贴着衣领,堵住风雪入口,撑着眼眶,不能再落泪。 “姜姜,这次回来就不走了。我会陪着你。” “不需要!” 罗序一点点儿往她的方向靠拢,姜梨警惕地一点点儿远离,始终保持着初始距离,敏感而伤人。 换作十五年前,罗序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面前的人是姜梨,冰冷刺骨的话都是姜梨说的。 她是个热烈火辣,如太阳般生机勃勃的女孩儿。 那个夏天榆树院长辈间流传着佳话:罗序打架,姜梨递板儿砖。 他和沈时垫着转头罚跪还是姜梨偷偷送好吃的过来。 可如今的姜梨,像只刻薄警惕的流浪猫。 “姜姜,我会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我明天就去找爷爷,把婚约解了……” 姜梨突然转身,步步紧逼。 “你是谁?凭什么?用什么身份解除婚约?问过我吗?” 明知如今的境遇不是罗序的错,可无处倾泻的怨恨和压抑多年的伤痛令她咄咄逼人。 轻薄的雪层上骤然多出两行倒退的脚印,与前行的脚步交错得凌乱不堪,一切好像又要退回起点。 罗序一怔,他突然拿不准了。心突突地疼,适应了细密的雪花后,他努力睁眼,真诚地对上她覆了冰霜的目光。 “因为罗序喜欢姜梨,一直都喜欢。如果时光倒流,他会带着姜姜一起离开,哪怕她只有十岁,他也会守着,等她慢慢长大……” 虽然是居高临下的凝视,但态度却低到尘埃里。他在恳求她的原谅。 然而人生没有如果。没人能预见母亲叶之梨会在罗序离开半年后意外去世。也没人能预见娄婉玉用女儿的可怜博得姜丰的同情。 她分崩离析的生活像此刻落下的片片雪花,连消失都无人知晓。 只有一声“晚了。” 随着寂落的雪花融化在喷吐的热气中。 罗序眼中微簇的火苗一点点熄灭,再次鼓起勇气时,姜梨已经毫不犹豫地退到单元门口,脚步声越来越轻,嘭的一声,他的心又死了。 环顾四周,他暗暗嫌弃,这地方不知转了多少遍,只是因为时间不对,世界仿佛陷入永夜,无法迎来属于他的姜梨。 房间亮起微弱的光,他还在楼下守着,计算着洗漱时间,准备守到灯灭再走,丝毫感觉不到脸已冻僵,肩头积了薄薄一层霜雪。 姜梨洗漱完躺进被窝,努力缩成一团,小夜灯对着枕边,通常这样都能很快入睡。可今天,她的眼睛怎么也闭不上。 再把卧室大灯打开,这样安全感更足。心满意足地躺回去,闭着眼睛,还是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姜梨披着睡衣,打开防盗门上的小窗,坚毅的下颚和宽阔的胸口出现在视野中,领口处闪着亮晶晶的雪片。 大抵是刚睡醒的缘故,她还迷糊着,喃了句不清不楚的。声音带着小女孩儿的娇憨,就像这是那年暑假的某个清晨,罗序跑来喊她一起去骑自行车。 门里门外相对,罗序不走,姜梨也不动。 他在楼下守了两个小时,见灯一直开着,眼看就过十二点了,担心有意外。虽然想不出能有什么意外,但不妨碍跑上来看一看。 “你……睡着了?” “不然呢?”屋内的姜梨仿佛卸下了防备,语气软了些,等她看清罗序还没走时,也惊了一下。 揉揉眼睛说,“不走?要进来吗?” 很显然罗序没有想到姜梨会主动邀请,但也知道这不合情理。 他正犹豫着,姜梨突然冷下脸,啪的一声,小门关上了。仔细些还能听到门内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罗序原地杵着,皱眉轻笑起来。 这才是他的姜姜。 那个冲进包围圈给他递板砖的姜姜,那个拎着深水炸弹追得他满街跑的姜姜。 噔噔噔地跑下楼,最后望一眼楼上通亮的灯光,他才往车停的路口走去。 最后看一眼被包裹的招牌,红绸轻轻扬起的一角依旧露出个甜字,像岁月流沙掩埋下女孩肆意张扬的明媚笑容。 重回被窝的姜梨睡得很甜,很香。甚至闹钟响了两次,都被她按下去。再睁开眼睛,吓了一跳。 她第一次睡到八点半。 两个手机上微信都攒了不少小红点。蛋糕店账号下都是好友申请和询问今天蛋糕品类的。她回了草莓红丝绒、蓝莓乳酪和芋泥芒芒,之后又把好友申请通过,才拿起私人手机。 空白头像发来好几条通话记录截图,另有酒店入住记录和服务清单。还有几张照片,虽然模糊,但够用了。 手拿证据的她,给爷爷打了通电话。 爷爷姜尽山是建国前老兵,转业后到了城建局,仕途一路通畅。临退休前到市政协半年,待遇升半格才退休。 平时老头不苟言笑。 能让他笑的只有姜丰,那是全家的骄傲,是小辈中第一个大学生。妻子叶之梨是地理杂志摄影师,虽然常年奔波在外,但夫妻感情和睦,结婚当年就有了姜梨,连医生都笑称这是蜜月宝宝。 结婚一年就生下了能让姜老头大笑的宝贝疙瘩。谁要是让姜梨不高兴,老头儿能提着板儿砖追得他满院子跑。 从这方面看来,姜梨与板砖的不解之缘来自爷爷。 手机上亮起姜梨的名字,老爷子嘴角就绷不住了。 “臭姜姜,不来看爷爷。” 姜梨憨笑了声,不自觉地捏了捏被角,语气软下来,“累嘛。” “老张又压榨你。” “那是历练好吧。” “你怎么说都行。” 姜尽山对姜梨向来是言听计从。 “奶奶好吗?” “好!你能来更好。她做的饭啊,快要把我这老头子送上天了。” 奶奶方朝凌是大学老师,没退休前两个人经常手牵手去学校食堂吃饭,家里也有保姆。一年前查出阿尔茨海默症,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时反而喜爱自己动手做饭。 “这样也好,有事可做。”姜梨知道奶奶闲不住。“我后天过去看看您。” 姜尽山沉默片刻说,“还以为你昨天就来找我呢。毕竟,罗序前几天来过了。” 姜梨淡淡地回了“哦”没了下文。 “但他没提你的婚事,提了我也为难,就差一步,天注定。姜姜,别怪爷爷……当时你自己也点头同意了的。”姜尽山是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性子,为了孙女儿开口延迟婚期算是破例头一遭,不能再来一次。 “我知道。” 这么多年,本以为时间早把脆弱的伤疤历练成盔甲,可罗序出现的一刻,沉甸甸的夏天就被轻易翻开,带起心头的苦涩让人想大哭一场。 “他是没罗序沉稳,但年纪小,好相处。这么多年,能力和为人处世算是周全……” 姜尽山本来觉得罗序不错,虽然不姓沈了,但人品不差,小时候脾气暴躁却对唯独对孙女儿耐心。 奈何沈老头说过这孙子宁可在外面漂着,也不想认祖归宗,姜梨是姜尽山的眼珠子,姜丰的心头肉,自然不能跟着漂在外面。所以当沈时表示喜欢姜梨时,两家就痛快地敲定了。 她至今都记得手捧玫瑰的沈时站在面前,言辞恳切。 “姜姜,这么多人看着呢。况且我之前在姜叔叔面前保证过要对你负责,你先答应。要是这点儿事都办不好,爷爷又该训我了。” 姜梨后悔那一刻的心软,她不爱红玫瑰,她不喜欢沈时,却她顾忌姜沈两家颜面,被一步一步带进包围圈,挣扎到今天才逃出来。 见姜梨许久不言,姜尽山又问道。 “沈时对你还好吧,你们在一起时间可比罗序长啊。你出了事也是他陪在你身边的。” 眼看着婚礼提上日程,可别这时候出乱子,断送两家近半个世纪的交情。 姜梨思忖许久,轻轻说道,“要是不好,能改吗?” 2025.10.07今天我生日。发了小红书,水花不多,但我也开心。会一直写下去的。喜欢的宝宝可以点收藏,我很容易满足的。[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这次回来不走了 第9章 别自以为高贵 人生中许多事情都不尽如人意。 父母经常告诫自己的孩子要知足常乐,懂得感恩。 可在姜梨看来,她若是知足,常乐必然另有其人,还是独乐乐的好。 所以边切水果的她一边往嘴里塞。 吸取昨天的教训,午饭差点儿没吃上,她只能化整为零,有什么就吃什么。 今天草莓和蓝莓买多了,北城天寒地冻的季节,这两种水果都是高价货,可不能浪费。 蛋糕胚冷却的间隙,她又把店铺的装饰规整一下。 墙上挂着两幅油画,是日出时分和夕阳下的靖宁街。虽然罗序走后她不再学画了,但作为爱好,拿起画笔是常有的事。 两幅画紧挨着,略显生疏的笔触轻轻勾勒出一朝一夕。画的边缘有修补后的残破,最下方分别有个背影,一男一女,看不出年纪,但轮廓却透着落寞的忧伤。 屋子中间是两米长的方桌,上面可以用来装饰和打包蛋糕,下面是储物柜,里面都是大小不一的包装盒,还有颜色各异的包装纸和长短齐全的丝带。 她正用抹刀把奶油铺平时,手机又亮起消息。 一条来自设计院同事,大意是问她店铺什么时候开张,馋了。 另一条还是没有头像的人,发来烘焙大赛的赛事流程,下面附了行字,“已报名,静等候。” 手在淡绿色棉麻围裙上蹭了蹭,她回了个微笑的表情,目光又落到面前的蓝莓乳酪上,也许该添个帮手了。 因为昨天一场雪,温度骤然又降了几度。 罗序额外添了层保暖衣,带团队围着靖宁街一期工程要修复的建筑进行初步勘测扫描,再根据扫描结果和历史资料、设计院给出的修复建议进行比对,最后给出确定的修缮方案和规划。 今天勘测的是一栋1921年建成的折中主义建筑,前身是洋行,后来变成银行。虽然年代久远,但在一众老旧建筑中,它的外观算是比较完整的。 黑眼睛赵佳乐和同事用无人机在高空俯瞰建筑全景及周边环境。 秦月汐和另外三人,用单反相机对建筑全方位多角度多个细节拍摄,汇总成上百张高清照片。 戴安全帽的张建强和另外几人,穿过只搭了一半的脚手架进入建筑内部,用“毫米级”激光扫描仪勘测每个角落,甚至内部榫卯结构都要精确到位。 守着电脑的罗序把所有资料进行汇总分析,生成高精度模型,对比修改意见进一步做出具体修缮方案。 这栋大楼只有身后一片荒原般的小院子,因此赵佳乐最先完成任务,跑到罗序身边跳脚。 “序哥,太TM冷了。”他努力往冻红的手背上哈气,可没用,依旧冰冰凉的没感觉,“比丹麦冷,和拉普兰差不多。” “那也没见你像现在这样蹦起来。” “能一样吗?那边酒好喝啊,姑娘......姑娘也漂亮。心情好就不冷啊。” 罗序睨了他一眼,没说话,这小子最不安分。 他不说话,赵佳乐只能讪讪地躲到一边,小声抱怨。反正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万一罗序心软了呢。 没多久,秦月汐也顶着通红的鼻头回来了,鼻音重重的说,“好了!” “感冒了?” 秦月汐愣了下,笑了。 “有点儿,太冷了。这样的天气干活,人非冻出病来不可。” 罗序想到夜晚寒风中的姜梨,脸色沉了沉,没接话。 那边张建强带着人也回来了。 “设备没电了。” “这么快。”几个人异口同声。 “也对,我昨天出去溜达一圈,就拍几张照片,不到半天手机就黑屏再也打不开了。旁边大爷还说我幸运,要是早来三个月,手机挺不过两小时。” 赵佳乐的遭遇没能逗笑罗序,另外几个也只能干笑两声,靠着电暖器回回温,准备一会儿再出去。 只有秦月汐靠着窗子边的小太阳,冷眼瞧着罗序出神地望着电脑。 几日不见的沈时突然出现,大家都不由得站直身子。 两人的血缘关系一直是众人背后议论的焦点,此时秦月汐只能暗暗感叹,沈家的基因真好。 哪怕兄弟俩剑拔弩张,画面也是赏心悦目的。 罗序眼皮都没抬,但周身气压已降到最低,临时板房里瞬间冷了几度。 沈时倒是和颜悦色地看向众人,走到罗序身边坐下,拿出包烟,咬起一根,烟盒递到他面前。 罗序无声推拒开,沈时笑着反手把嘴边那根点着,夹在指间,眯眼扫视一圈。 众人忽然明白过来,呼啦啦地都走了。 秦月汐最后走的,关门的一刹那,沈时的目光如毒蛇盯着猎物般死死锁在她身上。 嘭的一下,再无声音,只有罗序点着键盘,噼噼啪啪地脆响,仿佛旁边没人。 沈时牙疼似的啧了声,“哥。” 闻声,罗序往一旁挪了挪。 沈时每次叫哥都没好事。 第一次叫哥,就是那年暑假,被三条街外的小混混劫了零花钱,回来搬救兵。 罗序自是当仁不让地站出来替他讨回公道。 谁知,他去时,对方早有准备,一群人条凳和木棍敲的当当响,告状的沈时一看大事不好立刻逃跑。要不是十岁的姜梨冲进来,两人一人一块儿板砖,吓退了那些人,他肯定受伤。 因此,当沈时再叫“哥”时,罗序立刻冷冷打断。 “担不起。我和沈家早就没关系了。” “那就好。”沈时轻吐烟圈,撩开黑色羊绒大衣,斜坐在椅子上,“说话算话,既然没关系了,沈家的事就不能参与。” 罗序抬起的手顿在半空,停了停,直接合上笔记本,整理移动硬盘和鼠标,一样样收好。 眼帘低垂,全程没看沈时。 兄弟两人同时起身,他半边肩膀被沈时压着,再抬眼四目相对,是熟悉的冰冷。 “她不姓沈。” “以后我们的孩子姓沈。” 沈时笑呵呵继续插刀,领口敞开,脖子上一圈浅浅的牙印张扬醒目。 罗序槽牙紧咬,下颌骨清晰错动,拳头捏了放,放了再捏。胳膊肘突然直抵对方胸口,燃起的香烟打着转滚向角落。 沈时弯着腰,嘴上却不告饶。 他轻哼一声,“是你自己放弃的。” “罗序,那年暑假爷爷问过你,要沈家还是要罗家。你选了什么,没忘吧。” 沈家能在北方站稳脚跟,除了凭借雄厚的财力就是姜家的帮扶。姜家算是官场清流,帮沈家不为名与财,完全是看在五十多年,三代人的交情上。 为了一劳永逸,沈正道才决定联姻。只要沈家掌门人手握姜尽山最心疼的孙女,从此便可高枕无忧。 “不靠沈家我也能娶她。”罗序揪着沈时的领子把人怼在墙上。 “你怎么娶?”沈时被迫挤着,嘴角斜斜地笑,没了人前的冷静自持,“婚贴已经下了,她也不理你吧。朵朵说姜叔叔连门都不让你进。” 罗序后退一步,眼里的震惊,这让沈时很满意,打掉攥紧衣领的手,忍着疼,边系大衣扣子,边解惑。 “还要谢谢我哥,每次都能找到。” 他找不到姜梨,就让人盯着罗序,果然有收获。至少说明有人贼心不死。 “不是你,我的人要转好久。先让她在外面逍遥两天,等结婚后就轮不到她猖狂。” 他一脚狠狠踩灭烟头,嘲讽地看那忽明忽灭在脚下彻底死去,仿佛那就是罗序。 “新婚之夜,得让她跪着求我。” “你对她用心了吗!”罗序突然暴起,带着风声的一拳直接甩过来。真用心怎么会不去找,怎么会找不到,怎么会连她委屈不情愿都看不出来…… 拳拳到肉,如雨点儿般落在脸上,身上……沈时一边抱头,一边还击,显然不是对手。 罗序看不见自己眼睛红了,满目皆是姜梨脸上的掌印和下颌的淤青,飘摇的雪花中,每一帧都刺眼。暴虐在体内叫嚣无处释放,唯有沈时渗血的脸颊和开裂的眉骨才能让他畅快。 屋里充斥着哀嚎,他只闷头挥拳。 直到屋外听出动静不对,一群人冲进来拉开他们,他依旧脸色铁青不说话。 沈时被四个人摁着,张牙舞爪地像只翻个的螃蟹,嘴开了闸,什么恶心话都往外说。 “姜梨这辈子都是我的,你想都别想,爷爷不会同意你们两个在一起。” 罗序挣开三个人,冲上去又给了两拳,再次被人拉开。 一群人像被两根互相牵扯的绳索控制着,忽地向左忽地向右。 “罗序!NTM的下死手。就是让她守活寡都不会留给你。别以为她能像你妈一样,拿着钱到处逍遥快活。我可没老东西那么傻,进了沈家门就别想走。” “你是不是特别后悔有我这个弟弟,放心,过不了几年,老三、老四、老五都得来找你。你以为老家伙在南方闲着了吗?罗序,你跟我一样,流着沈家的血,都是一路货色,别以为自己多高贵……” 沈时梗着脖子叫嚷,脖子上青色血管一跳一跳,像吃人的恶魔般发出恶毒的诅咒。 他突然心底一凉,照着面门就是几下,等大家反应过来,沈时已经瘫在地上,没了声音。而罗序则呼呼地喘着气,盯着一滩烂泥般的人,浑身散发着灼人的热浪,如一座刚刚喷发过的火山,岩浆汩汩流出…… 所有人自觉靠后,只有张建强大着胆子,俯身探探鼻息。 “打120,快点儿,还有救。” 兵荒马乱的脚步声和叫嚷声,罗序只捏着拳头立在原地,眉头紧锁,周身冰冷。 北城的夏天没有蝉鸣,爷爷的话却在他心头重重地压了块石头。 “爷爷看得出来,你喜欢姜姜,姜姜也恋你。你想跟着妈妈生活,无可厚非。但姜姜不行。只要你留下不在外漂着,把姓改回来,一切都好说。你母亲可以经常来看你,不受限制。” 沈时和罗序的母亲原是闺蜜,因为花心男沈毅导致两人老死不相往来。罗序不想母亲为了自己委曲求全再踏入沈家,便没有答应,沈正道也没有再提这件事。 那时以为时间很多,姜梨只有十岁,他有足够的时间去准备属于她们的未来。 没想到,一切在离开后就变了模样。 罗序紧随救护车到了医院。不多时,沈正道在一群人簇拥下也来了。 他盯着“抢救中”那三个亮着红灯的字,像那个暑假一样说,“罗序,跟爷爷来。” 2025.10.07存稿。 存稿丰厚,快把自己埋住了[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别自以为高贵 第10章 后悔吗 医院知道沈家的份量,腾了间屋子给爷孙俩。 隔着虚无的距离,沈正道望着比自己高一头还多的人,半晌无语。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使劲儿抿抿唇,坐了下来。 “后悔吗?” 被多年前的高傲直戳眉心,罗序缓缓眨眨眼,垂眸看鞋尖,不想反驳。 他不想姜梨因为两家的关系才和自己在一起。这是不回沈家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父亲沈毅。 “就这么恨你父亲?那你恨不恨爷爷?”沈正道看穿了他的倔强,上半身压在手杖上,像是被抽空了力气。 “建工集团只是眼看着不错,但能赚钱的地皮基本饱和了,沈家拿下的项目不少,他们父子俩也赔了许多。可爷爷没办法,你爸在南方,北方总要有人守着,不是你就是他。姜家是唯一不求回报的帮手,你让爷爷怎么办?让你把姜姜带走吗?她爷爷和父亲会同意吗?” 沈正道说累了,青铜拧花杖使劲儿杵在地砖上,全身重量都压在那根细细的杖上。他起身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说,“去看看你弟弟吧。” 罗序跟在沈正道身后,第一次没有搀扶爷爷。祖孙俩一前一后,又回到抢救室外。 沈正道的话意思很明确,姜梨是姜家人,这件事是两家共同的决定。可罗序气愤的是,口口声声为了姜梨好,没人问过她到底愿不愿意。 那天在爷爷家,沈时声声质问,如果姜梨就是要走,该怎么办。其实罗序也没想好。可他不愿看她不开心。 此时灯已经熄灭,护士说病人情况稳定了,需要休息。眉骨开裂,轻微脑震荡,多处软组织挫伤,还问老爷子谁下的手,要不要报警。 沈正道没有犹豫,直接否决,让护士领路去病房。 罗序推开门时,病房里只有沈正道,床上躺着沈时,助手和随从都在外面守着。 说来也不易,偌大一家子,沈毅在南边寻花问柳,沈时母亲一气之下找了个清净地方修心养性。 集团只有沈时是自家人。 沈正道这般年纪想颐养天年还要看小辈脸色。 想到这里,罗序才稍微涌上一丝愧疚。 排除姜梨,其他事情上沈正道确实更护着自己。如果当年不走,也没有沈时的今天。 闭眼躺在床上的人血压、血氧、心跳都正常,沈正道忍不住慨叹“真扛揍。”随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用姜姜刺激你吧。” 罗序这才闷闷地嗯了声,“我先走了。” 回到车上,罗序捏着方向盘,心里却迷茫得不知道该去哪儿。他呆坐好久,才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帮我查个人。” …… 远离设计院的循规蹈矩和娄婉玉的阴阳怪气,生活仿佛上了快车道,操纵杆在自己手里。 姜梨体会到母亲说的简单而自由的轻松。 店铺修整完毕,最后出一天夜市,过两天就开门。可今天的蛋糕没有前两日畅销。 连着吃几天,再好的东西也会腻。 她并不着急,等收摊再卖不完,就分给烤冷面大叔、章鱼丸子大哥、煎饼果子阿姨还有那对专卖烤地瓜的爷爷奶奶。 只短短几日,没少白吃人家的,她不愿意亏欠,要付账,可好心的叔叔阿姨们总是把二维码遮住再把她推开。 “小姑娘家家的,不差你那一口。” “快回去,别耽误卖蛋糕。” “我们这辈子就这样了,你是兼职吧。开学了好好回去上课,别干这个,没前途。” 寒风中,被暖暖的烟火包围,姜梨在摊位后面小碎步倒腾着,感觉鼻尖覆上一层冰盖,心里却暖暖的。 夜市一般十点收,那是夏天。初春的北方,能挨到九点都少。姜梨就是其中之一。 一张暖宝宝只能热两个小时,全身上下已经换过一轮,她没有存货了。 蛋糕卖出了大部分,还剩几块没出路,她收拾收拾准备发给大家就走。 绕过摊位,把蛋糕一盒一盒摞起来,像搭积木一样越来越高,她抻着脖子,用下巴压住最顶上的,却还是没挡住摇摇欲坠的趋势。 一只大手精准接住掉落的一盒,稳稳拿在手里,只是奶油和水果已经挤压在透明盖子上,像个彩绘玻璃球。指关节熟悉的纹路,仿佛生了眼睛般盯着她。 姜梨眸色微沉,转身向最近的摊位——烤冷面那里走去。 罗序眼疾手快地从她身上又拿下来两盒,直接递给蒸蒸热浪后的人。 “哥,拿着吧。我们要回去了。” “哟,谢谢。这是男朋友吧,不介绍介绍?” “是吗,我看看,这都几天了,才来。留我们姑娘自己遭罪……”一旁正摊煎饼果子的阿姨赶忙接过话头。 “工作再忙,也不能扔下女朋友,这大晚上的,多危险,快回家。”卖章鱼丸子的大哥自觉地拿走两盒,一盒放在煎饼果子摊位上,一盒自己打开尝起来,“嗯!好吃。丫头,你这能开店啊。” 他边吃边说,嘴里的热气一直往外冒,像即将被放进丸子里的章鱼。 姜梨勾了勾嘴角,摊位上明朗的灯光和月光在她脸上铺了细腻的一层。 穿过融了灯火的热气,两人对视。罗序觉得姜梨笑了,又不明显。 一前一后,亦步亦趋,像发喜糖似的把蛋糕分完了。最后停在烤地瓜的爷爷奶奶跟前,姜梨只看了看,罗序便心领神会。 “爷爷,烤地瓜怎么卖的。” “给你们拿去吃。” “我买的多。” “你能要多少。” “烤熟的都要。” 烤地瓜是生地瓜放在铁皮桶围的炭火里烤熟的。为了保温,通常都只在外面摆两三个做做样子。生地瓜二块钱一斤,烤熟了就要**块一斤。这里面包含了炭火,工具还有卖地瓜人挨冷受冻遭的罪,实打实的辛苦钱。 所以当罗序狮子大开口时,爷爷愣了一下。 他和老奶奶打开铁桶盖子,弯腰拱背地往外捡。因为铁桶很深,每次捡的时候,都要先看准位置,再把头偏向侧面使劲儿往里伸胳膊,才能够到。 她们像医生检查新生儿似的,轻轻捏,只捡一碰就软的装起来,因为这样的才又甜又糯。 地瓜过称后,老爷爷拉过罗序小声说,“他们都没看明白,我可知道。你追人家呢吧,买地瓜不行,当年追你奶奶我还给人家犁出五埫地呢。得出力气,钱不是主要的。” 又指了指称,“八块钱一斤。爷爷没多给你拿,就这些吧,你给六十块钱就行。” 电子称重量单位前的数字赫然显示5.5kg,罗序低声应着,扫码付款过去一百,却没听到预料中的语音提示。 不过他确信没转错,转身要走。 姜梨从侧面伸出手,递上两张五十元人民币,“爷爷,我零钱不够付,你先收着,找零明天给我。” “好!”爷爷和奶奶笑着收过钱,揣在怀里,转头又忙活起来。 姜梨不着痕迹地抽身,罗序两手拎着热腾腾的烤地瓜紧跟着,两人又一前一后地离开。 这次,她在前面拉着露营车,罗序在身后跟着。 赶在转弯前,罗序压住外道,逼着她不得不在越野车旁停下。后备箱打开,把露营车放上去。 “上车。”罗序拉开车门,说得艰难。 许是前两次热烈对撞消耗了经年的愤怒和怨恨,姜梨不知道还能怎么骂罗序。 她说不出更恶心的话,于是拉开后门上了车。 罗序关上副驾车门,努力压着嘴角一路小跑绕过发动机,也上了车。他挑了个最软的,圆滚滚的地瓜递给后面。 姜梨没推脱,接过来,剥开土灰色外皮,露出里面金黄色泛着油光的甜糯。 犹记得那年暑假,两人蹲在院子里吃西瓜。姜梨说所有的瓜都甜,罗序不赞同,举了一堆反面典型。 比如南瓜,冬瓜,地瓜,苦瓜…… 那时姜梨就说冬天要带他吃烤地瓜,是和西瓜不一样的甜。 西瓜的甜带着爽利和寒凉,而地瓜的甜是温暖与饱腹。 “甜吗?姜姜。” 罗序的声音穿过夏天绵密的瓜瓤,回荡在车里。 “你付的钱到不了爷爷奶奶手里。”姜梨专注地咬着地瓜,丝毫不想提起过去。 “二维码收款方是他儿子,快三十了,好吃懒做,游手好闲。”老两口春种夏忙秋收,冬季农闲了就出来卖烤地瓜养孩子。 “煎饼果子阿姨离婚了,自己带孩子过,可家长会孩子不让她去,嫌丢人。章鱼丸子大哥被前妻拐跑了三十万,现在干回老本行还债。” 后视镜里的姜梨眼皮都不抬。 “最幸福的是烤冷面叔叔,孩子争气,三模全市排名前一百,目标是政法大学,他现在干什么都有劲儿。等孩子报到后,如果还有剩余的钱,就带妻子去看病,忙完小的忙大的。” 她自顾自地说着,不容人插话。罗序想,若是别人来,她也会说这些吗? 夜市距离蛋糕店和姜梨的住处都不远,在十字路口处刚挺稳,她就跳下车,拉开后备箱把露营车搬下来。 罗序想抢,姜梨一皱眉,他就不动了。 这是两人见面来第一次说这么多话,令人既欣慰又恐慌。罗序生怕再有越矩,这平静和谐的一幕又遭到破坏。 他一步一步,认真地跟在姜梨身后,相隔一个小臂的距离。只要一伸手就能把人揽入怀里,可胳膊却像被冻住似的,抬不起来。 眼看着姜梨又要进入黑暗中,罗序鼓起勇气,从背后搂住她,瘦弱的身体落入怀中,像找回遗失许久的拼图,紧紧嵌在胸口。 他闭着眼睛,下巴轻轻落在她肩头。微凉的发丝扫过鼻尖,他不想哭,紧皱眉头忍着,像雪山里禁不住寒风的野兽,呼吸都跟着颤抖。 姜梨定住不动,仿佛猜到他会这样做,没有逃开,反而尽力擎住肩头的重量,后背咚咚的心跳快要将她刺穿。 只不过一个夏天,怎么像认识了好久; 只不过十五年,怎么像隔了一辈子。 “罗序。”重逢后,她第一次叫他名字。声音轻轻的,仿佛从很远飘来,像遇热即融的窗花捉摸不定。 “这城市有千万人口,就有万千痛苦。我们的那些,不算什么。那时小,不懂事。你有你的选择,我有我的决定,我们……别再见了。” 话音未落,冰凉的耳畔一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后悔吗 第11章 改主意了 罗序回到团队住处时,人都还没休息。今天的事情一出,整个工程都停摆了。 赵佳乐以为他回不来了,所以开门后嘴一时没合上。 “序哥,你……那人没事吧。” 罗序扫视一圈。 客厅里张建强正坐在沙发上喝茶,三个卧室里都传来电脑游戏的声音。他把还冒着热气的地瓜和一把烤串放在桌上。 “去隔壁把人叫来。” 秦月汐是女孩,单独住一间。还有另一间屋子住着四个人。外面的人到齐后,卧室里的几个也都出来了。 罗序一边把热地瓜分给大家,一边说。 “未来几天,与建工集团的合作不会很顺利。”毕竟他刚把对方负责人揍了,“如果想退出,现在可以领钱走人。回实验室,那边另有项目。” 秦月汐咬了一口地瓜,不抬眼地摇头,“我不走。” 另几个都互相望望,等下文。 “吃吧。”然后就没了下文。 他拿起姜梨剩下的一小半儿,走到窗边坐下,自顾自地吃起来。像打猎归来的狼,把猎物分给狼群,却在角落独自舔舐伤口。 几个人小声叽咕了会,赵佳乐便笑嘻嘻地凑到他身边,舔着脸递上一口没动的烤地瓜。 “序哥,吃我的。你这块那么小,够嘛。这上还有牙印儿,谁吃剩的呀。” 罗序一只脚踩在坐的地方,胳膊放在屈起的膝盖上,捏起一块还带着指纹的紫红色薄皮,塞进嘴里,细细品着。 “你走吧,回去修教堂,威尼斯,不冷。” “我不。”赵佳乐脖子一梗,“秦月汐不走,我就不走。” “喜欢人家?” “别。我们俩可都是你从大学里挑的,是你一手带出来了的。患难与共见真情,怎么能在关键时刻扔下你一个人。” 罗序小心翼翼地咬了口手里已经凉透的地瓜,舌尖回味着微涩的冰凉。 窗外夜色如墨,坐在明亮的地方看外面就像在照镜子,只是背景有点点星光闪烁不定。 他凝视星光,那亮点居然晃出老榆树的叶片。 夏天的午后,他和姜梨蹲在树下啃西瓜。 姜梨吃得快,腮帮子鼓鼓的,黑黑的西瓜籽沾在脸颊上。粉腮上骤然多了装饰却一点儿也不突兀,好像她本就是成熟的西瓜,那籽是心,被厚厚的甜爽的瓜瓤包裹。 罗序总是轻轻地,把西瓜籽从她脸上捏下来,尽力不碰到软嘟嘟的唇角和深深的梨涡,像烫手似的却总免不得挨上一点儿。 这时姜梨总是跑开,再拎个小铲子回来,天真地把西瓜籽撒在榆树下,草坪里,花坛中。说这样等罗序下次回来就能吃到自己种的瓜。 仿佛那个夏天占尽了她们此生所有的温柔与天真,所以再次相遇时春天才迟迟未到,他们才不知如何是好。 是他不对,不该丢下她。 他拧了拧眉,“别跟着我遭罪。”说完,把腿放下,仅剩下的一点儿地瓜也塞进嘴里,抓起一张面巾纸擦擦手,“回去吧,那边姑娘漂亮。” “你要这么说,我更不能走了。”赵佳乐一屁股坐到他身边,“我还不知道你。以前这种情况,早撂挑子了。我倒要看看,什么姑娘这么有魅力。我可是压了工程结束你就走的。” “你不是说我得折在这儿吗?” “我靠,这你都知道。”赵佳乐咂咂嘴,“别破坏你在我心中的高大形象,别丢人。” “回去睡觉。” 罗序起身和大伙儿道别。直到和张建强一起来到走廊,没多看任何人。 秦月汐瞪了赵佳乐一眼悻悻回屋去了。 等所有房门都关上,罗序才低声说。 “让上江那边留意建工集团动态,尤其是沈毅,所有情况汇总,尽快给我。” “改主意了?” 他沉了沉呼吸,羽绒服拉链拽到最高,拍拍张建强的肩膀,“回去吧,外面冷。” 姜梨与沈时的婚约是姜沈两家的筹码,他要拿到比这更大的筹码才能破局。 电梯关上的一刻,楼道里弱弱一声,“小赵要输啊。” 罗序开着黑色越野车,如月亮隐入云层般融进了漆黑的夜色中,仿佛去追迟迟不来的黎明。 这世上总有事躲不开,逃不掉。 比如无论身在天涯海角,都会拥着同一抹月光入睡。 姜梨不想探究那月色照在罗序身上会有怎样的起伏与波折,明暗交接处,鼻梁上是否还有好看的侧影,像夏日清凉的山谷。 她只知道,此刻右脸颊烫得很。比罗序捏走西瓜籽时还要烫。那年夏天的小鹿,就这样碰着跳着,猝不及防地闯进来,打乱原本死水一样的生活。 又或是她本就不想逃,如果这是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愿意用罗序的吻做人生的终章。 此刻罗序侧卧在月光里,盯着手背,总觉得只有月亮能照出泪水的轮廓,唇峰仿佛还驻足在女孩儿腮边,他克制不住那一吻,却抖落了不属于这季节的露珠,还好他接住了。 他只记得姜梨笑的样子。这样的泪水十分珍贵,珍贵到绝无仅有,他不许她再哭。 这一夜,罗序梦里依旧是姜梨。 每次他梦到她,姜梨都笑着打他,气他来晚了。只是这一夜,与青春期的初梦相同,令人脸红心跳。 那场旖旎梦境后他就不敢直面姜梨,多年后再看见她,却又陷入同样的梦。 北城的春,夜黑得很深,天亮得不透。尤其是早上,总像睡不醒似的。 姜梨迷迷糊糊到店里没多久,门口就站了个小姑娘。 个子不高,**头,刘海压在眉毛上,本就细细的眼睛仿佛睁不开似的,看上去忧郁沉静。 女孩儿在门外徘徊好久,也不敢进来。 姜梨把抹布放在桌上,手在围裙上蹭蹭,过去打开玻璃门。 “你找谁?” 女孩儿看到姜梨时,瞳孔明显缩了缩,不知是惊喜还是惊讶。 “老板在吗?” “我就是啊。” 前几天她在网上发布过招牌信息,看来有人主动上门了。显然她的惊喜程度赶不上女孩的,小姑娘一听她是老板,立刻从门缝钻进来。 许是又觉得这样太冒昧,没敢往里走,只局促地站在门口的阳光里,努力笑着,两颗小虎牙调皮地从唇缝里钻出,憨憨的很可爱。 “你多大?”姜梨笑着看她。盲猜也就二十左右岁,没什么社会经验。 “十九了。”女孩自豪地说。 “身份证,我看看。”女孩叫方圆圆,姜梨确认过后,才从上到下又打量一遍,单薄的棉服,袖口有些磨边,“不上学了?” “成绩不好,我爸说读那么多书没用,我妈也觉得对,初中一毕业就让我上了职高。姐姐,你多大了?” “叫我姜梨就行,虚岁二十五。” “那你是大学毕业吧,怎么不找工作,干这个?” 方圆圆从小接受的观念是要先读书再上班,干个体没发展,尤其是女孩子,尤其是在北城。眼前这个漂亮姐姐,大学毕业,再找个好工作,结婚生子,人生就圆满了。 姜梨无意纠缠这样的话题,每个人的路不一样。她们各有各的自在,互不打扰。 “都会做什么甜品。” “很多,你说吧,我给你露一手。” 她笑着让方圆圆随意发挥,就起身继续擦桌子。 刚刚趁着天气好,把前后窗子打开,让屋里的空气流动起来,装修的味道会小一些。北方的春风干燥,不过一会儿,桌上落满了灰,手指一戳,就沾满指尖。 方圆圆在厨房叮叮咚咚地忙着,听声音还是专业的。 她突然想起什么,隔着桌子喊道,“上面的烤箱脾气急些,下面的慢热,选个适合你的,别烤砸了。这是咱们的午饭。” “知道!”厨房里脆脆地回了一声,姜梨心情都跟着好了。 只做个蛋糕的时间,方圆圆的话就多起来。姜梨话少,想着有这样一个人来平衡也不错。于是,尝过蛋糕后,就把人留下来。 把蛋糕切一半给方圆圆,让她走时拿着和家人分。两人吃过蛋糕,做完扫除后,把开业伴手礼一一打包好放在最大的木桌上,这才拿着整理好的材料去找爷爷。 方圆圆离开的脚步像要飞起来似的,好像有天大的喜事。姜梨笑着皱皱眉,往相反方向的公交站台走去。 她去爷爷家看看。 沈时虽然醒了,医生也说无大碍,但他就是躺在医院不出来。 雪化冰消,工地上开始有条不紊地推进一些基础工作。叮叮当当,倒也不十分杂乱。 工程是以建工集团名义承接的,沈时不来,重担自然就到了罗序身上。谁让两人既是亲戚又是合作关系呢。 一上午,除了把电脑模型做进一步完善,建筑工人那边也有好多问题要解决。工头们像是故意磋磨他似的,水泥和红砖这点儿事就要反反复复好几遍。 团队和施工队接连发生口角,知道沈时是故意的,罗序压着火协调,下午一收工就往医院赶。 他下手是狠,但总不至于瘫痪吧。 况且昨天他特意去问过医生,最多两天就出院了。平时活驴似的一个人,如今这样太反常。 此时,医生和护士正按着沈时准备打针。 他挣扎得太厉害,护士已经扎偏三次,挨了他三次骂。 主治医生来了也没能压住他。 一屋子医生护士和沈正道一起看沈时撒泼耍赖。 沈正道已经记不清上次他这样卖力作妖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也许是求着去找姜家谈婚事那次; 也许是求着姜梨复合那次。 总之,现在床上翻滚的沈时,像条刚出水的大白鱼,让人想一铲子把他敲晕。 “哟,我看看,这都多大了还耍呢。” 姜尽山被姜梨搀着,已经进来了。 病房瞬间静下来。 沈时不翻了,护士不叫了,医生也不喊了。 沈正道赶忙起身,迎过去,“你怎么来了?” “未来孙女婿住院,我能不来看看吗?姜丰出差了,不然也要过来的。”说完转头对床上愣愣的沈时说,“都多大了,还怕打针?” 沈时看看姜尽山,又看看姜梨,嗷地一声,嚎啕大哭。 “姜姜......” 2025.10.10存稿。 红薯上许多咕咕好心建议,都听进去了。 在故事完善的基础上努力改正自己。 不过我还是很喜欢笔下的人物和故事的,最爱姜姜。[奶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改主意了 第12章 他打我 刚刚骂人还中气十足的病号,此时哭湿了眼角纱布。 姜尽山拍拍姜梨手背,她点点头,坐到床边,“好些没?” “姜姜,你才来。我哥又打我......”沈时比比划划地告状,像小时候一样,狭长凤眸中蓄着泪,一看就是等了好久。 从前他这般卖惨,天真的姜梨都会安慰几句,可如今她只是皱皱眉,看向一边还愣着的护士,微微一笑,“给他扎上。” 小护士眼睛快瞪出来,目光为难地在两人间徘徊,像是再考量她的话有多可信。 护士犹豫间隙,姜梨一把抢过静点针头,捏在手里,似笑非笑地说,“要我来?” 沈时立刻绷紧身子,像根棍似的躺好,下巴一点,示意护士赶快扎,逼急了姜梨可真敢。 哭一哭,卖卖惨,别在爷爷面前戳穿他就行,他承认那一晚有些过了。 可一想到罗序,他就觉得还是要先下手。 护士调好输液速度,钢针颤颤巍巍地扎进静脉,开了阀门,冰凉液体流进胳膊,沈时才嘟嘟囔囔道,“姜姜,是不是还生气呢。那天我是要陪你的,要不是我哥,早就回去了。” 姜梨心里冷笑,面上不显。这是沈时的惯用伎俩,不管有用没用,先把锅扔别人身上。 她缓缓抬头,“没事,你忙工作要紧。” 护士和医生趁着病人好不容易消停的间隙,赶忙检查一番,留下个“明天就能出院”的医嘱匆匆离开。 最后,医生还不死心地返身回来,像要争取些什么似的,“其实,今天晚上就能走。”说罢,轻轻推上门。 确定沈时无碍,最放心的人莫过于沈正道。 他拉着姜尽山说,“你看,还得是姜姜。这个犟种,气死我了。这一天,我血压没下过二百。” 姜尽山看向姜梨,祖孙俩默契地对视一眼。 “老沈啊,孩子的事,该放手让他们自己处理了。我给你带了茶,广林福的,清心降火,咱们到隔壁休息休息。我们姜姜脸皮薄,人多抹不开面儿。” 两个老头笑呵呵地推门再关门。 屋里就只剩下姜梨和沈时,她盯着输液管滴答滴答的白色液体出神。 “姜姜,我饿了。” “你这不是用着营养液呢。” 这一袋子钙铁锌、铝镁钠都全了,一般是给手术后不能马上吃饭的病人用来补给。看来沈时这几日折腾得厉害,沈正道没辙了。 姜梨只抬头盯着输液袋,她不想看沈时。 一看到他还会想起那晚,如噩梦一般,更别说这人半边脸肿了,眼睛青了一圈,眉骨还压着纱布,既惨烈又恐怖。 她把椅子往后挪挪,尽量离远些。 “姜姜,你是不是嫌弃我了,我哥一回来你就不喜欢我。没事,你直说,我受得住。大不了就当我送你出嫁,反正酒店都准备好了,他要是真心喜欢你,我愿意让。” 她望着信誓旦旦的沈时,歪歪头,“没有。” 故作真诚的戏码她看够了,也看腻了。不会再相信沈时装出来的大度。这人,心眼儿比眼睛都小。 倘若现在把罗序牵扯进来,沈时能把整个北城掀翻。 姜尽山已经插手,她只要等结果就好。 姜梨拿过保温饭盒,打开盖子试了试温度,确定还热着,盛出一碗捧在手里,“温度正好,给。” 瓷勺碰瓷碗,声音格外悦耳。 “姜姜,护士扎的右手。” “我喂你。” 即使一笑整张脸都疼,可此时的沈时还是憋不住,笑开了花也疼开了花。 龇牙咧嘴一阵,他又开始赎罪似的嘀咕,“姜姜,对不起,那天晚上我说了那样的话,还打了你。以后不会了,你看我哥都替你出气了。下手也太狠了,医生说我眉毛上肯定留疤,拍婚纱照都不好看了。” 姜梨听得厌烦,嘟囔句“你喝不喝。” 沈时立刻张开嘴,忍着疼,一口把满勺粥都咽了,疼得满眼泪水。 过去的十几年里,沈时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总能博得姜梨的同情。 想着他从来不受沈爷爷重视,姜梨愿意把所得宠爱分给他。正是这样,两家长辈才对她们有超出友情的期待。 想着他总是患得患失,姜梨愿意多忍让一些,迁就一些。哪怕每次沈时与姜朵总联合起来讽刺挖苦她的卑微和轻贱。 可时过境迁,不得不承认,她一味地牺牲却葬送自己,她的心和北城一样还陷在冬季冷涡中。 姜梨胳膊机械性地一抬一放,心如止水地喂粥。 沈时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想找出一丝破绽。 厌恶、抗拒、嫌弃......都没有。他的心沉了沉,不过很快就安慰自己,她只是不爱表露感情。 自从母亲叶之梨去世,姜梨都很难再开心起来。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平静相处了。 姜梨所有的反抗情绪都在逼迫下才渐渐显露。沈时刻薄侮辱罗序,故意招惹姜朵,用姜丰和娄婉玉的事恶心她。只要姜梨稍微表现出一点点反应,他就变本加厉。 原来欺负姜梨让他上瘾。 如今罗序回来了,不能像原来一样,姜梨会离开的。 不能再像上次一样把人骗去山庄。 他默默告诫自己,指背刮刮姜梨脸颊,一股温热顺着指尖流入心里。 “还疼吗?” 姜梨摇摇头,无声躲开,空了的粥碗放在一边。 天边的夕阳只剩最后一抹,依旧不断被墨蓝色侵蚀。太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散出来的光,刚好扑在她睫毛上,那一点点金色,俏丽而宁静。 沈时心头微动,那是对世界所有美好的厌恶与占有。 从他出生就被拿来和罗序比较。只有争取到姜梨,得到姜尽山的扶持,才能证明自己。 “姜姜,我不该逼你。我错了,刚刚都是气话,你别跟我哥走,你打我,用多大劲儿都行,打破相了才好呢。”说着抓起姜梨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招呼。 姜梨赶忙摁住他,“会滚针的。别动了。” “打了那么多电话,都不接,姜姜,要是不用这招,你还不出现是吗?”沈时红着眼睛,疯了一般捧着姜梨,“你还是心疼我,我就知道姜姜不会那么狠心。”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脑海中盘旋,以后不需要诋毁任何人,只要伤害自己,姜梨就不忍离开。 张狂肆意的念头令沈时突然莫名喜悦,不管姜梨的挣扎和推拒,顾不得一碰就疼的伤口,狠狠地吻上柔软的唇瓣。 这力道,更像是咬。 仿佛沙漠旅者,终于找到一汪泉水,狠狠攫取,力气大到鲜红已经进入透明管道,逆流而上。 姜梨心头忽然涌起被野兽盯上的恐惧,她捏他脖子,挠他锁骨,可还是逃不掉被野兽利爪牵制坠入深渊的堕落感。 吱嘎一声,似乎猜到会是谁,沈时没有放下紧搂姜梨的胳膊,唇角停在脸侧,笑着看黑脸跨进病房的罗序。 “哥!” 再一次叫哥,还真没好事。 沈时嘲弄的表情,让罗序想把那眉毛上的纱布揭下来,塞进他嘴里。 姜梨捂着红肿的嘴唇定住,垂眸背对罗序。 这两个人,她都不想再看了。 “爷爷呢?”罗序盯着姜梨清晰的背影,心头如有针落,眉头皱成川字。 “爷爷在隔壁,姜姜在这儿,他放心的。” 沈时牵起姜梨的手,指腹在手背来回刮几下,像刚才意犹未尽的吻。 “不在。”罗序看也不看沈时,望着垂眸不动的姜梨,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他曾尝试说服自己,只要一切都是姜梨自愿,他宁可看着她和沈时白头到老。可刚刚那一幕,罗序突然明白,没有冠冕堂皇的自愿,没有牵强附会的成全,他就是要姜梨。 已经错失十五年,如今一分一秒他都不能等。 “不可能,他和姜爷爷去隔壁喝茶了。” 沈时不满罗序一直盯着自己未婚妻,破例起身挡在两人之间,“找不到你就来打扰我们,把我打成这样还没找你算账呢。” 他偏头对身后说,“姜姜,你说该怎么办?”说完挑衅地朝罗序扬起唯一一条没受伤的眉毛。 罗序越过肩头去看小脑袋,只听她慢悠悠地说,“报警吧,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 他的心像被人掰开扔进山谷里,瞳孔一瞬间缩了缩,拳头不由得捏起。 沈时拿不准罗序还会不会出手,但不想再挨揍了,姜梨已经被逼出来见他,该适可而止。 他赶忙抬手,“算了,我亲哥,打我认了。婚礼时别忘了给我封包个大红包。”转身拿起椅背上的羽绒外套给姜梨披上,一把薅掉针头,“我送姜姜出去,你别跟着。有事儿回来说。”胳膊挎着姜梨手腕儿,高傲地从罗序身边穿过。 只留空荡荡的针头洒下一串串露珠一样的眼泪。 姜梨经过罗序身边,觉得有风暴肆虐,北城的春天怕是不会再来了。 沈时住的是特护病房,一人一间,走廊干净得像宾馆,没有三甲医院的嘈杂人声。姜梨只能尝试着轻轻挣脱出来,不惹出其他动静。 几位眼熟的护士从身边经过,都忍不住掩唇轻笑。 走出去不远,就听见身后有人说“一物降一物”之类的话。 “姜姜。”沈时一把握住她即将挣脱的手腕儿,亲了亲,说“我知道以前我不好,当然,现在也不够好。我总怕你想着他。”说到这儿,沈时自己也笑了,“她们说得对,我就是被你降住了。以后你怎么对我都行,我再也不犯浑了,不会逼你了。” 说完这些,沈时四下望了望,在她额头轻吻一下,小声补充道,“对不起。” 眼帘低垂的姜梨,心头一直颤巍巍的,有东西摇摇欲坠地坍塌,可她接不住,任由它们像石头般滑入漆黑深渊,连回声都听不到。 她眉头皱了皱,“我走了,你好好养伤。我很累,不会经常来。” “我知道,**说你请病假了。其实,辞职也无所谓,养得起你。” “回去吧,外面冷。” 姜梨把沈时留在电梯口,一个人按下数字1。 电梯门合上的一瞬,她靠着墙壁与电梯一起缓缓下落,头晕晕的,怎么也站不起来。 沈时回到病房,不见罗序。 他并不担心。 刚才那一幕足够震撼,就算罗序断不了念头,骄傲的姜梨这次被死死攥在他手里。 只是再去隔壁,两个老头真的不见了,他心里没来由地慌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