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环》 第1章 初到乍来 正午时分。 乡村公交驶过沙土路面激起扬尘,晌午艳阳照射下让这条有些年久失修的道路看上去像是覆上一层泛着金光薄纱,这村道笔直向前蔓延而看不到尽头,这金纱也在那看不见的尽头变得模糊,变得恍惚。 待尘埃落地后,站在公交站牌前只有四个衣着休闲,身上只背着随身小包的年轻人。 他们的衣着与这山村一看就不搭衬,若这时候有村人路过,一眼就知道这四人是外来人,如果过路者足够好奇,或许还会上前搭一句,你们不是这里的人吧?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儿吗? 你们从远离这山村的地方坐了长途公交来到这里,是想要找到什么? 一年一度的校庆活动马上就要开始了。 以往的校庆是庆祝历史悠久的学校又跨过了一年,但现今,为期3天校庆已经是全校各社团之间举办大小活动的庆典,随着时代发展,除了在校内举办活动以外,还有各种线上活动,同时也会举办面向高三师生家长的校内参观活动,每年都弄得热闹非凡。 而学校有几大老牌社团,也会在最后一天的文艺表演上献上节目。 余北星所在的戏剧社就是每年例行参加表演的社团之一。不仅是最后一天的文艺表演,戏剧社每年在校庆月都会举行小说竞赛,这是戏剧社每年开放全校成员参加的活动,无论是否戏剧社成员都可以参加,加上校方还拿出奖金支持老牌社团,每年都会吸引很多人参加竞赛。 余北星今年大二,去年大一的时候,他加入了戏剧社并进入了最忙的后勤部,当时因为后勤部的工作繁忙加上大一课业繁多,并没有时间参加校庆的小说竞赛。升上大二之后,对学业和社团工作开始得心应手起来,他也开始考虑参加一次竞赛。 但思来想去也没有想到特别想写的题材。 正当苦恼的时候,他身边响起朋友的声音。 “采风倒是个好建议,你有什么推荐去的地方?” 今天他和几位大学以来认识的朋友一起小聚,说到这件事,大伙都有些兴奋。在座四人虽然只有余北星是戏剧社成员,但大家多少都和戏剧社有些关系,如果余北星想参加这个竞赛,他们都想要以场外援手的方式凑个热闹。 坐在余北星身边的人推了一下眼镜:“我从学生会那边的朋友听到一个地方,你们看。”说着他把手机亮给另外三人看,对着凑上来的三个脑袋说,“这个地方,他们说是个灵异地点,很多人在那里看见了奇怪的东西,还挺有意思的吧?作为小说题材是不是可以试试看?” “只是你自己想去这种地方玩而已吧,瑜杰。” 跟岑瑜杰这种只是在工作时戴眼镜好看字的小度数近视不一样,余北星是货真价实的近视眼。听到朋友的热情推荐,他也托了一下眼镜,但回答的语气里并没有回应相应的热情:“我不信这些东西的。” 坐在余北星另一边的人啜饮了一口饮料,嬉笑说:“什么不信,你明明是害怕这种东西。” 余北星看了这人一眼,反驳的话挂在嘴边:“阿明,我看你也是想去玩而已吧,不是真的想陪我采风。” “我觉得这两件事不矛盾啊,这地方看上去也挺有意思的,又不一定有鬼,你不是不信嘛。” 田明是这群人里年纪最小的,现在是大一,和初中就跟余北星认识的岑瑜杰不同,他是今年社团招新期才认识余北星。 “阿明你就少说几句吧,你都说他就是害怕这种东西了。” 坐在余北星对面的人直接拿走了岑瑜杰的手机,上下滑动屏幕看对方发过来的灵异地点照片:“这地方我也听宿舍的人提过,说是外面看上去挺破旧的了,里头灰尘蛮重但东西不算是太破烂,看上去还蛮有历史的,说不定你去了还真能想到什么。” “牧华,你也知道是说不定,我可不想因为一个说不定就跑到这种地方去啊。” 程牧华是和岑瑜杰同在学生会的朋友,和田明一样也是读大一,但他为人开朗且自来熟,和戏剧社交集最少的他反而是和大家熟悉得最快的人。 余北星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看他们这样兴致勃勃的样子,十有**就是决定要去这里了,他是真不想去,他真的讨厌灵异现象。 “就去看看嘛,反正现在你也想不到什么题材,就当是周末大伙一起散散心。”岑瑜杰说着,想要拿回手机,但程牧华并没有要还给他的意思,他只好凑过去看,发现程牧华直接在导航软件上搜索同学们发的定位,然后两人都看着路线和预计时间沉默了一会。 “这地方还蛮远的。” 余北星闻言也想拿过来看看路线,但岑瑜杰先一步把手机收回去了,说:“没事的,到时候跟我去就可以了,我会带路的。”说着看了一眼田明:“你就带好脑子看看能不能帮忙想些什么。” 田明心领神会,给他一个了然的表情,点头附和说:“明天是周六,不如明天就去吧?你们明天都没什么要紧事吧?我没听你们说这周六有什么要紧事,就明天去吧,明天八点校门口集合?” “八点是不是太早了……”余北星试图推迟集合时间,但被三人一言一语敲定了更多事情,随即直接结束了这个话题转向下一个,他就知道自己上了贼船。 但第二天他就后悔了。 “你们也没说这么远啊!” 余北星跟着这贼船坐了三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摇摇晃晃终于来到了这个地方,怪不得要八点钟集合出发呢,再晚一些怕是晚上都赶不到回学校的公交。 下了车之后还要走上蛮远的一段路,艳阳之下余北星已经走到感觉自己有些恍惚,等到田明拍拍自己说到了喔,他才真正抬头看这个地方。 这一路走来应该是穿过了村子的村房,穿过了田区,在经过了一段林路之后豁然开朗,不远处可以看见耸立在路边的围墙跟杂草交错生长,可以看见围墙里有建筑物。沿着这围墙一直走,才走到了可以称之为大门的地方。 但眼前这栋宅子,和昨天他们在岑瑜杰手机里看到的那些同学拍的照片不太一样。 应该说是大不一样。 虽说外墙的杂草肆意生长无人修剪,但透过铁门仍然可以看到里面一大一小两栋宅子并不是破败不堪,以一个经过了悠久历史但又无人打理的老宅来说甚至可以称上是富丽堂皇。环绕着这两栋宅子的花园也并不是杂草丛生,虽不是鲜花满开但修剪整齐,看上去像是有人照料的样子。 程牧华这下也有些怀疑了,虽说昨天他是和岑瑜杰一起照的导航路线,但这里看上去和同学的返图完全不一样,同学提供的照片里,外表看着破败且年久失修,眼前这房子看上去维护得不错,不像是他们要找的废弃灵异旧宅。他后退两步打量这里,说:“瑜杰……真的是这里吗?看着不像啊。” “就是这里啊,我昨天还找同学确认过,就是这个地址,路线也是他们给我的,和我们查到的导航路线是一致的。”岑瑜杰虽然也压不下心中的疑虑,但他还是确认道,这里就是他们要找的地方。 “总之我们陷进去看看吧,这里看着也没有人住的样子……北星?” 田明本想推开铁门走进去,余光却注意到看着这里一脸恍惚的余北星。想是可能坐了太久的车,又可能是因为即将要踏入灵异地点心中不安,他又关心了两句:“北星?你没事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被他这么一叫,余北星才像是回魂了一样,摇摇头说我没事,就要跟着进去。 看他这个样子,昨天还怂恿他来这里的田明倒是于心不忍了,想要拦住他:“是害怕吗,心里不舒服吗?难受就不要进去了吧,要不要缓一下?” 余北星只是摇摇头,他越过田明,推开铁门走了进去。 穿过花园小径来到宅子的门前,一时间四人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余北星回头看向朋友们,小声说:“那么……?” 三人没有出声回应他,只是点点头。 于是余北星伸手摸上门把,然后又好像觉得直接开门有些不好,于是伸手敲了敲门,喊道:“有人在吗?你好?” 无人回应。 本就是几百年来无人居住的废宅。 田明小声说:“北星,都说是废宅啦。” 余北星这才再将手伸向门把,只是轻轻扭动,门就已经往内打开,就像是将来者迎进屋内一样,开门者也顺着门往里踏去。 屋内的景象更是与同学们的返图大相径庭。 虽不是富丽堂皇,没有太多精致昂贵的装饰,但看上去一尘不染,给来客一种朴素的温暖和洁净感,就像走进了一个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家,目之所及都让人感觉舒适。 余北星走进屋里,三人紧跟其后,他们环视这屋里的装潢,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良久,田明才开口道:“感觉还挺干净的?真的没人住吗,我们该不会私闯民宅了吧?” 程牧华也附和说:“确实,地上也不脏,周围的装饰也没落灰的样子……只是感觉不到人气。” “奇怪了,他们之前明明说这里破破烂烂的了,里头也落满灰尘的……”岑瑜杰也忍不住疑惑,“不会真的是来错地方了吧。” 余北星回嘴:“你刚才不还说绝对不可能走错的。” “因为地址真的是这里,而且刚才叫门也确实没有人应。”岑瑜杰斟酌了一下,说:“但是刚才那个门……” “那个门没有锁。”余北星说,“花园外的铁门也没有锁。不过也说得通,不然你的同学也进不来拍照。” 岑瑜杰又掏出手机来看,他找出同学的返图来对比这屋里的景象,走了两步观察这屋里的建筑装潢,越看越觉得奇怪:“这到底是……” 正当他经过余北星时,突然身形一晃,手机一个没拿稳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但他本人却好像没注意到这个事情。离他最近的余北星正说着“怎么搞的”给他捡起手机,却听见他喃喃自语:“呃,这是……” 说着,岑瑜杰毫无征兆地往前摔倒,像是腿突然发软支撑不住就倒下了。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余北星看向岑瑜杰时,他躺倒在地上没有声息,似乎已经没有意识了。 “瑜杰?瑜杰!”余北星冲上去看他的情况,岑瑜杰没有给他回应。 “怎么回事,田明你们快来看看,瑜杰他……” 事情发生得太快,但田明和程牧华在注意到岑瑜杰倒下之后没等余北星招呼就冲上去查看情况,田明想要把他翻过来看看怎么回事,但手只一碰到岑瑜杰就突然僵住,动弹不得。 慌乱中,余北星发现了田明僵住不动的手的异常,还没等他抬头看向田明,那只手的主人就像岑瑜杰方才倒下那样,噗通一声倒在自己身边。 事发突然,余北星愣愣看着接连莫名倒下的两位朋友,脑中混沌而不能反应,身体也仿佛被冻住般不知所措。他声音都在抖着,唤着最后一位朋友:“牧华,程牧华,你快来看,这是怎么了,怎么都……” 但话音未落,身后又传来一声闷响。 余北星忍住哽住的声音,缓慢回头,不出意外地看见同样倒在地上的身影。 这里到底怎么回事? 来不及多想,余北星扑过去查看程牧华的情况,“牧华快起来,牧华……!” 手在接触到程牧华的那一瞬间,从指尖传来了强烈的冲击感,灼热似火烧般的疼痛冲撞他的意识,那个瞬间意识就已经被从这躯壳剥离,随着疼痛和眩晕涌上顶点,他也像他的同伴那样倒在地上。 宅子里又恢复了寂静。 第2章 命定之地1 说不清是疼痛还是眩晕,又或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催促自己睁开眼,总之,当岑瑜杰像是噩梦惊醒般恢复意识时,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非常不痛快的感觉。这感觉主要是来自甫一睁眼就感受到的心口的疼痛。 他不明白这阵痛是为什么会发生,但这疼痛让他没办法做任何动作,他只能艰难爬起来,坐在那里大口呼吸尝试缓和疼痛。然而即便只是呼吸也让他觉得胸前到喉间刺痛难耐,他只能一边忍耐疼痛一边努力平复自己。 “好痛……怎么回事,这个宅子让人感觉很不舒服,北星我们……北星?” 他抬头看向周围,尽管这疼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还是努力观察周围,这期间他并没有看见自己同行的伙伴。 不知过了多久,这疼痛慢慢消下,岑瑜杰才得以换个坐姿深呼吸,擦掉冷汗后环顾四周。 这里还是一开始大伙一起进来的门厅位置,景象也与刚进来时无异,但同伴们并不在这里。岑瑜杰支撑着站起来,掏出手机来看,手机停留在他找出同学返图来对照是不是同一栋建筑的界面,但等他退出照片后却发现手机显示没有信号。 他举起手机尝试试探信号,但仍是徒劳。 他拨打程牧华的电话,果不其然打不出去。他不信邪,又直接放声大喊自己同伴们的名字,也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就好像宅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一样。 岑瑜杰把手机收了起来,原地转了两圈。 “我知道是你们的恶作剧了,快点出来吧,不要在这种废宅里搞恶作剧啊,很吓人。” 无人回应。 “这种时候就不要玩抓鬼游戏了吧。” 仍是没有得到任何除他自己以外的任何声音。 岑瑜杰顿了几秒,深呼吸,不自觉沉下声来。 “我最后说一次,出来。” 死寂。 “……该不会真遇到灵异事件吧,这也发生得太快了。” 岑瑜杰叹了口气,不死心般拿出手机看,那信号确实没有。他自言自语给自己复盘着:“我们才进来没多久,我好像晕倒了,醒过来之后其他人全都不见了,手机还没有信号,就算是巧合未免也太过于巧合了。” 他又不死心地去开门,但果不其然打不开,刚刚北星开门时一点难度都没有的门,现在就跟焊死在门框一样纹丝不动。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就算是再不相信灵异事件也只能是接受这个现状——不如说,如果现在同伴们跳出来说“吓唬你的”,他还会感恩戴德。但显然,从一开始的照片差异来看,踏入灵异事件的可能性比同伴恶作剧要高得多。 岑瑜杰慢慢走回门厅正中间,再次叹了口气。 “这是什么老套恐怖游戏的开展套路……” 事到如今也只能安慰自己,岑瑜杰再次自言自语着,“没事的,一定是牧华他们又想玩点有意思的,故意做成这个样子的吧,我就先这么认为好了……做到这个份上,那就只有把那几个人找出来了,等我找到了我可要骂他们一顿,田明和程牧华喜欢玩就算了,连北星都跟着玩……没办法,先看看这里有些什么吧。” 说着,岑瑜杰着手调查这个屋子。 门厅最显眼的就是挂在墙上的四幅画,这四幅画各有不同,按照四幅画的顺序来看,第一幅画是盛开于美人胸口处的花,第二幅是美人的腕间花,第三幅是美人簪于鬓角的花,唯有第四幅是开在火焰上的花。 乍一看并没有发现四幅画之间的联系,岑瑜杰只当做是装饰画,观赏过后便前往其他地方。装饰画旁就是往上走的楼梯,但一楼并没有全部调查完,岑瑜杰决定先不往上走。 在大厅一角,岑瑜杰发现了一扇门,他伸手尝试开门,然而这扇门和大门不一样。轻易就打开了。走进其中发现这是一个像是厨房一样的地方,虽然地方不大但是干净整洁,有一些大型厨具,似乎是用来制作大餐,又或者这里经常要制作大份量食物。 他一边看着这里的厨具,一边回想起同学们所说的这栋房子的历史,原本这里似乎是个大豪宅,有很多人住在这里,估计是有个什么家族住在这里,然后有人伺候那样的吧。 厨房内,除了他进来的这一扇门,对向还有一扇门,岑瑜杰尝试打开门,这扇门并没有锁头,只需扭动门把手就可以开门。 门外是一个餐厅,连接着厨房和客厅,还连接着花园,餐厅正中间是一张长桌,看上去可以一次容纳十几个人一起吃饭,铺着桌布,桌子正中间放着花瓶,花瓶中插着鲜花,岑瑜杰走上前去看了看,这束花是真正的花,看上去非常新鲜可爱,就像是……刚刚才采摘下来插在这里。 但是宅子却看不到一个人。 长桌前有一个壁炉,里面还燃烧着柴火,壁炉上也放着一瓶鲜花,花瓶旁有两个相框。但这瓶花却和长桌上的不同,壁炉上的花看上去枯萎已久,已经干枯。 岑瑜杰凑过去看那个相框,等他看清这两张照片后却浑身一震。 第一张照片是一群人的大合照,看上去像是一群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和一个稍显年长的青年人站在宅子门口拍的大合照,年轻人们都穿着一样的制服,显然不是这个时代的照片。但第二张照片中有五个人,除了那位青年人以外,还有另外四个人。 这四个人他再熟悉不过了,正是他和今天一起前来这里的同伴们。大家都穿着不是这个时代的衣服,余北星和自己站在一起,田明和程牧华站在一起,中间就站着那位青年人。 岑瑜杰不可置信地拿起照片再认真看了看,然而无论他再看几次,那都是他们四个人的脸。 “怎么会有我们的照片在这里……” 他环顾周围,这个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宅子。 “哦,我懂了。”岑瑜杰突然像是恍然大悟一样,“肯定是他们弄的恐怖游戏的套路吧,发现自己在照片里,混淆我的时间概念,用这样的方法来吓我。”他干笑着,“哈,哈哈哈哈,可骗不到我。” 笑过之后,又是只有寂静回应他。 岑瑜杰再看这张照片,照片上大家都笑的很开心,在他的记忆里,他们还没有四个人拍过合照。如果说这是程牧华他们的小恶作剧,那这照片未免做的太真实了。 岑瑜杰把照片放了回去,注视着壁炉中燃烧的焰,喃喃自语:“总感觉没那么简单。” “自从进了这个宅子之后总是觉得怪怪的,但是进了这个厨房之后这个感觉更强烈了,那应该是一种既视感,熟悉感——像是我来过这里。”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我和他们都是第一次来这里啊,至少我一定是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而且一进来就晕倒,还有我的照片,这些都要怎么解释?” 岑瑜杰的长篇大论结束后仍是没能给自己找到合理解释,也许灵异事件就是最合理的解释。 他又踱步到连通花园的门前,这扇门可以走到外面的花园,可以看到花园隔开了这栋宅子和另一栋小宅,这之间应该是有路可以走过去。但当他尝试开门时,这扇门却没能被打开。 最终岑瑜杰放弃了打开花园的门,他通过餐厅和大厅连通的门回到了大厅,抬头看着通向二楼的楼梯,心中一阵不安。 那张照片将他的不安拉上了顶点。 他靠在门上,回想着刚才看到的那张照片,“做得也太逼真了吧,就像是真实拍下来的照片一样。” 想到这种可能,他赶紧摇摇头,他可不想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拍过这种照片。 “再怎么想也不可能吧,我和他们才刚刚一起进来,除非他们瞒着我做好那些道具……” 但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不是吗? 他皱着眉,捋着目前为止看见的事情。 完全没有对他恶作剧的必要,因为这次是为了给余北星找灵感才临时决定要来这里,临时到昨天才提出来,根本没有时间做恶作剧的准备。就算是恶作剧也应该是对北星,他最害怕这种东西。 又或者说,这些从一开始就不是恶作剧,就是因为他们进来了才触发了什么东西,事到如今即便是不想承认也没有办法了,这已经超出了他们三个人可以准备的小游戏的范畴,也可能超出了现实的范畴了。 如果真的不是他们故意设计的话,那他们现在到底在哪里? 希望他们平安无事才好…… 正当他还在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岑瑜杰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掏出手机一看,信号塔出现了微妙的一格信号,屏幕上显示是程牧华的电话,顾不上那么多,他赶忙接起来。 “喂喂?牧华?听得到吗,你在哪里?” “喂……瑜……你……” “程牧华?听不清楚,是信号太差了吗……” “杰……哪里……三……” 不知是信号实在太差,还是有灵异力量干扰的原因,程牧华那边始终听不清在说什么,岑瑜杰艰难地分辨着有用信息,一边祈祷电话千万不要切断。 “你在三楼吗?喂喂?其他人和你一起吗?还安全吗?” “没……上……” 程牧华的话还没讲完的样子,但是电话咔嗒一声挂掉了,通话结束了。 岑瑜杰拿开手机,看着程牧华刚刚的通话记录,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断线了。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尝试拨回去,然而电话又像是一开始那样,打不通了。 岑瑜杰看着只有一格还忽闪忽现的信号,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在群里发消息,既然程牧华可以抓住有信号的一瞬间打电话,那消息应该也可以在有信号的一瞬间发出去才对,其他人看见了就会回信息,然后在有消息的一瞬间就可以收到他们的回应。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信号,也不知其他人在哪里,这实际上就是个效率很差的办法……不过只能试试看了。 岑瑜杰打开四人群聊,在上面发了一些“你们在哪里?”“还好吗?”“不要恶作剧了快点出来”之类的话,但信息一直在转圈圈,目前看来没法发出去。 就这么盯着手机看也没用,岑瑜杰收好手机,深吸一口气。 “刚刚牧华好像说他在三楼,去找他吧。如果是他们的恶作剧的话,我一定要把我担心的他们的份给揍回来。” 岑瑜杰转身迈向楼梯。 第3章 命定之地2 电话那头传来忙音,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已经不能传给那边的朋友之后,程牧华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继续说话,把手机拿到自己面前,通话界面已然自动关闭,只剩下跟岑瑜杰的通话选项。 他不死心,又拨了一次过去,但就如同信号塔上显示的的小小叉号所表示的一样,电话没能接通。他只好把手机放回口袋里,环顾四周。 程牧华不明白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具体的说,他其实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躺了多久。 因为打自己有意识开始,他就是从剧烈的头痛中撕扯自己的意识,不知是耳鸣还是幻觉,一直有巨大的轰鸣声在耳边一阵阵回响,除了这阵轰鸣他什么都无法听到。等他稍微捡回一点属于自己的清明时,才发现自己蜷着身体躺在地上。 脑子里巨大的噪音也稍微平息,他才能撑着地板爬起来。 只有他一个人。 他努力回想着失去意识前的情景,那个时候他同三个好友一起,为了余北星的小说选题来到这个废宅采风。虽然路途颠簸遥远,但一想到说不定能看到一些有意思的东西,来这一趟也算是有意义,所以岑瑜杰一提出来这个地点,他马上就顺水推舟开始说服余北星——他其实知道余北星害怕这种灵异地点。 但刚一进入这宅子,岑瑜杰就突然晕倒了,田明和余北星冲过去查看情况,紧接着田明也倒下了。慌乱之中他顾不上怀疑这屋子里是不是有不明的有毒气体让二人晕倒,又或者是谁故意埋伏他们,只顾上去查看伙伴的情况,可只是上前,自己就突然感觉头部产生了爆炸一样的声响和剧痛,他甚至没来得及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意识断线。 醒来之后,他摸遍全身口袋,发现手机还在自己裤兜,赶紧掏出来却发现没有信号,尝试给朋友们打电话,也是理所当然地打不通。 程牧华轻笑一声。 原本他就是不信灵异事件的,但总有人告诉他要对这些事心存敬畏,他倒也不是不敬鬼神,只是实打实的不相信这些事情真实存在而已。 如今余北星被他们说服来采风,程牧华看着嘴上逞强但害怕已经写在脸上的余北星,他打心底里期待这次能看到什么有意思的画面。毕竟余北星是他们这四个人里年纪最大也是最稳重的人,总是能将大家凝聚起来,相当于是他们这四个人的领头一样。如果能看到这样一个人害怕到甚至崩溃的样子,对于程牧华来说绝对是机不可失的一次看乐子的机会,他甚至在临行前还想过要不要提前去踩点,设置一些吓人的小机关来吓唬余北星,只要和另外两个人商量这件事,他们一定会欣然同意,看他们说服余北星一定要来这里就知道了,那两个人想的多半和自己一样。 但现在发生这种事,着实是不知道谁才是被吓到的人了,从那阵突如其来的剧痛和相继倒下的好友,以及这栋历史悠久的废宅来看,这次可能遇到真的了。 程牧华将手机收起来。 如果真的是遇到了灵异事件的话,那不在自己身边的朋友们,尤其是余北星的安危就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想必自己现在出现在这个不知何处的空间也必然不是朋友们的恶作剧,倒不如说干脆将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归结到灵异事件还要更容易让人接受现状一些。 他摸摸自己刚刚还疼的眼前一片发白的头,特别是右边耳朵附近的位置,疼的自己脑子里嗡嗡响。不过现在已经没有那么痛了,他也总算是可以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了。 这里并不是他们刚一进来的门厅,更像是谁的房间。一眼看上去,这里的陈设简单朴素,摆设也不多,只有床铺,衣柜和书桌,但东西的摆放都井井有条并不凌乱,房间的主人应该是一位注重个人卫生且并不随便的人。 房间内还有一扇窗,程牧华走到窗前看,这扇窗看出去可以看见,隔着花园那边还有一栋小一点的宅子,应该就是学生会的同学们没去成的别馆,但现在看不出来那边有没有人在活动。 从窗户往下看,虽然看不出来具体在几楼,但是应该是在三四楼那样的高度,程牧华想到他跟在余北星后面穿过铁门的时候,抬头看了一下这栋大宅,看上去就是三层楼的样子,估计这里是三楼应该没错。 随后程牧华走到书桌前,书桌一角堆叠着许多书籍,但是看上去都是一些晦涩的专业书籍,程牧华拿起来随便翻看了一下,不说内容,就连文字他都看不懂。桌上还有一本摆得方正的笔记本,程牧华拿起来翻开,好在这本笔记本写的是他能看懂的语言。 笔记本中记录着一些日期和零星的笔记,看上去像是一本备忘录,程牧华一页一页翻看,翻到后面又出现了一些像是日记一样的内容。他本想就这么读下去,手机突然叮咚响了一声,程牧华马上放下笔记拿出手机来看,看到手机收到了同学的消息,信号塔出现了小小的两格信号。 有信号了! 他赶紧给朋友们打电话,想到刚才自己晕过去之前还有余北星没有出事,他选择先打给余北星了解他的安危,但奇怪的是,打过去的电话并不是忙音也不是无法接通的提示音,而是直接挂断了。 没有意识到电话的异常,他又打了过去,这次仍然是直接挂断,电话似乎根本就没有打出去。 程牧华以为是信号的问题,但那信号塔却仍是两格信号,正常来说两格信号不至于连打都打不出去。 他又想到第一个晕倒的岑瑜杰,转而给岑瑜杰打电话。而这次电话接通了,但仍因为信号很差,他听见岑瑜杰在那边断断续续问他在哪里,是不是安全。虽然他也都回答了岑瑜杰的问题,但听上去对方好像也听不清他说什么,一直绕着几个问题绕圈圈。 正当他还要说什么的时候,通话突然咔哒一声挂断了,然后耳边只剩下寂静。 通话结束了。 程牧华再次拨通岑瑜杰的电话,然而这次就跟打给余北星一样,没能接通。 如果是灵异事件的话,可能这也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安排吧? 只能寄希望于岑瑜杰真的听到了自己说的内容,来找自己了。 他划拉了两下手机,但因为手机信号已经消失了,什么新消息也没有得到,也没办法定位自己在哪,只好在群上发了询问大家在哪里的消息,然后把手机放回都兜里。 正当他准备再次拿起笔记本翻看后面的日记内容,却隐约听见似乎有人叫自己。程牧华用力摇了摇头,先前的头痛还未完全消去,即便是现在,他的耳边也总是时不时就有砰砰声,现在又听见有人叫自己,可能也只是头痛造成的幻听而已。 但是那叫声却挥之不去,甚至越来越近,好像还伴随着一阵地板的振动—— 似乎是有人在跑上楼梯,一边跑一边叫自己的名字。 程牧华侧耳倾听,试图努力排除耳鸣的干扰,他依稀能分辨出来这个声音似乎来自岑瑜杰,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就在十几分钟前,自己还和他闲聊——虽然实际上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顿时他扔下了笔记本,两步快走到门边,开门往外开。 先前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外面有什么,想到是灵异事件的可能性之后也不敢贸然开门往外看,但现在,只要想到可能是岑瑜杰在外面叫自己,他就顾不上那么多。 门甫一打开,就和疾跑过来的岑瑜杰撞个满怀,甚至岑瑜杰跑过来的动静太大,把开门的程牧华撞倒了。 才刚从头痛中稍微缓解过来又被撞倒摔了屁股蹲,上下都痛的程牧华头昏眼花,抬头模模糊糊看向眼前的人,那人也是撞到了头,但顾不上喊痛就过来查看自己的情况,那张脸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声音混杂着耳鸣声在自己跟前叫嚷,属实是有点烦人。 但是这人确实就是岑瑜杰。 程牧华摆摆手让那人不要吵了,自己扶着对方借力站起来。 “你先别吵吵,我头疼得要死。” 看到他要拿自己借力,岑瑜杰抓住他手臂把他拉起来,但耳朵精准的抓到了关键词:“你说头疼?为什么头疼?” “不知道啊……你还记得刚来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吗?你晕倒了。”程牧华站好之后向岑瑜杰展示了自己的手,一握一张,“那个时候田明和北星冲过去看你,但是田明紧接着就晕倒了,很突然。” 听他这么说,岑瑜杰也开始回忆,对他来说那就是刚才20分钟才发生的事情:“虽然我也猜到了刚才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但我当时没有意识到我晕倒了。”岑瑜杰的目光跟着程牧华的手一握一张,视线也随着他手指的动作跟着移动,始终没有看向别处,“但你说田明也晕倒了?” “嗯,不知道你们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总之我和余北星赶紧过去看你们的情况,我刚想把田明翻过来看他怎么了,但是我只是碰到他,头就突然觉得很痛很痛……”程牧华握着的手举到自己的右边耳朵,然后张开手,“就跟爆炸一样痛。然后我就不知道后来发生什么了。” 岑瑜杰的视线随着程牧华的手,终于移到了程牧华脸上,“所以你一醒来就是在这个房间里。” “对,不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手机也没有信号,身边也没有人。”程牧华掏出手机,不出所料,现在还是没有信号。“而且我也不知道我是痛醒的还是怎么,睁眼的时候头还是很痛,我还躺在地上缓了一阵……现在也还是有点头痛。” “现在还痛?不要紧吧?” 程牧华摇摇头。 岑瑜杰想要摸一下程牧华一直在揉的右边耳朵,听到他自言自语说着“现在还老是听见嗡嗡的声音,我该不会落下后遗症吧,耳鸣什么的”,又放下了举起的手。 “我刚醒的时候也是觉得很痛,但我是觉得胸口很痛,当时痛的爬不起来。”岑瑜杰转而把手放在自己胸前揉了两下,“不过现在不痛了。” 程牧华看着他揉揉,说:“我们都是痛醒的,难道这是什么共同点吗……” “共同点……”岑瑜杰也低声说着,本想列举几个可能性,但反倒是程牧华被自己说的话给提醒了,抓住他问:“共同点!对了,我们醒来的时候身边都没有人,你后面有没有看到北星和田明?我联系不上他们,不知道他们在不在这里。” 岑瑜杰摇摇头:“我刚醒的时候已经把一楼找了个遍,根本找不到半个人影,后来接到你的电话我就直冲上来了,二楼没有去看过。” “我还没有走出过这个房间,这层楼的其他房间我也没有去过,等下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 岑瑜杰同意了这个提议,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 两人沉默了一阵,程牧华走到书桌前,手指轻轻撩动先前在看的那本笔记本。 “瑜杰,你觉得这是灵异事件吗?” “嗯?” “说实话,一开始我是想看北星被吓得惊慌失措的样子才怂恿他来的,你看北星平时总是很稳重的样子,即便是戏剧社的表演也不见得他会紧张,但他害怕鬼屋这种东西,我就像看一出好戏。” “因为我不相信灵异事件的存在,所以我觉得我们绝对不会遇到这种事情,不可能遇到这种事情。”程牧华回头看向岑瑜杰,咧了一下嘴角:“但现在好像真的发生了这种事情了。” “你看,现在田明晕倒了还不知道人在哪里,我是我们之中第三个晕倒的人,剩下一个最不擅长应对这种事情的余北星,而且现在我们谁都没找到他,我……” 岑瑜杰和程牧华认识差不多一年,还没见到过程牧华笑得这么难看,平时在学生会工作的他总是游刃有余,虽不说万事无忧,但总归不会焦头烂额狼狈不堪。他走过去打断程牧华越说越急的话:“又不是你导致这种事情发生的,现在我们最重要的是要找到他们,然后我们四个人一起回去。” “我们一定能回去。” 说着,岑瑜杰忽然又笑了,:“你不知道,一开始我在下面找不到你们,手机又没信号,我以为是你们躲起来对我恶作剧。” “我还想,不应该啊,最怕这种事的人是北星啊,如果你和我说要设计点什么吓唬北星的话,我一定会答应你的。”岑瑜杰抬手,总算是摸到了程牧华的头,轻轻拍了拍,“我找了好多房间没找到你们,但是找到了很多看上去不像是你们一夜之间就可以做出来吓唬我的道具。直到那个时候我猜觉得,该不会是真的进了闹鬼的房子吧。” “所以接到了你的电话的时候……幸好我接到了你的电话,不然我在下面真的要崩溃了。” 程牧华静静听着他说,大概除了余北星,岑瑜杰就是他们这之中最害怕这种事的人,如果他说他要崩溃了,那恐怕是真的要崩溃了。想到这个,他突然笑了出来,引起了岑瑜杰的不满:“我是真的找到了很奇怪的东西,不然我也不会那么快相信是真的闹鬼。” 说着,岑瑜杰也注意到他翻动的笔记本,也拿起来翻看,翻到后面的时候突然脸色一变。 程牧华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想必是看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没等他扒拉笔记本看上面写了什么东西,岑瑜杰就把笔记本转过来给他看。 那一页上像是写的日记,密密麻麻写了两页纸,程牧华本来在一目十行地找重点,但岑瑜杰直接用手指出了某个地方,随着程牧华的视线汇聚在他的指尖,岑瑜杰的声音再次响起,但那其中却含着一点颤抖。 “你看这里,有我们的名字。” 第4章 命定之地3 程牧华的这一本笔记本在主人手里似乎并不专门用来记录某些事情,在这上面有日记,学习笔记,工作事项登记,大到工作进度小到今天要买纸,什么都往上面写。 而且得益于主人有记录时间的习惯,每一页新内容,都会写上日期,他们得以了解这本笔记记载的时间跨度。 而由内容看来,从程牧华读大学前的生活日记,到大学时期的学习笔记,再到大学毕业时期关于工作的日记,零零碎碎述说了这数年时间里关于与程牧华同名同姓的这个人的生活琐事。 而这之后,日记中开始出现了几位新角色,他的故事开始进入了新的篇章,讲述了来到这里之后,程牧华与新朋友们每日度过的日常,小打小闹但日子过得温馨愉快。奇妙的是,这几位新角色的名字和与他们几人一模一样,看上去就像是另外一个他们的故事。 然后再过一些日子,故事突然变得急转直下,宅子似乎发生了某些坏事,日记主人的笔触也变得忧愁,然后在某个节点莫名其妙地断了,后面再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无从得知。 再往后的笔记大部分都是空白的。 岑瑜杰往后翻了好些页,除了一些乱涂乱画和一些随手写的备忘录以外,似乎已经没有再没有什么重要内容了。 程牧华看着岑瑜杰翻页,在他认真看笔记的时候,程牧华重新抬头环视这个房间,看着这个房间的床铺,稀少的个人物品,以及书桌上晦涩难懂的书记,这些似乎都表明了房间主人就是日记中刚开始工作不久,来到这宅子居住的程牧华。 “……如果这些不是灵异事件的话,反而很难解释吧?” “有我们出现的灵异事件?”岑瑜杰合上笔记本,“又或者说,是某个世界的我们的灵异事件。” 程牧华拿过笔记本哗啦啦翻着,最后还是放下来笔记本,笑说:“也挺有意思的,你看,即便是在灵异事件中,我们四个人也还是一起出现了。说不定这也是一种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 岑瑜杰说:“在一楼的餐厅,我看到了两张照片,其中一张是我们四个人和老师的合照,当时我想,如果这是你们的恶作剧的话,这种小道具做的也太逼真了。但看了这个日记之后,我由觉得说不定还是将这一切理解为灵异事件比较合适。” “我可没有打算做这种恶作剧,要做的话,也是对余北星做比较有意思。” 两人同时叹了口气。 “总之我们就当做现在这里是过去的我们所住的地方吧,这样还要好接受一点。” 岑瑜杰点点头,同意了搭档的说法,“说的也是,就先这样认为吧。在这里还有需要探索的东西吗,要不我们出去外面看看?” 两人一同踏出这个房间,直到现在,他们才得以观察身处的环境。 程牧华的房间是这条走廊的最末端房间,顺着走廊的另一端看过去,还有三个房间们,意味着这里还有三个房间。 “刚才我们在日记里看到的,我们四个人的名字都有被提及,说不定这剩下的三个房间就是余北星他们的房间吧。” 程牧华顺着走廊往前走,走到和自己房间紧挨的房门前站住,“这个不知道是谁的房间呢。” “但如果这层楼的四个房间是我们四个人的房间的话,那日记里提到的老师的房间在哪里?” 岑瑜杰也走到门前,先程牧华一步将手放在门把上:“我来开,你后退一点。” 门并没有上锁,随着岑瑜杰手腕的轻微转动,门板随即向里面滑动。两个人小心翼翼往里面查看,预想之内的任何事都没有发生,和开门之前一样寂静。 一时间谁都没有踏进房间。 但就从刚才进入宅子的情况来看,怕是不进去就无从得知现状,岑瑜杰还是下定了决心进入房间,程牧华也紧跟其后。 相比于刚才他们探索的程牧华房间,这里明显比较杂乱,床铺上的枕头被子也是随意摆放,被子团成一团,枕头也是歪向一边,床尾的鞋子像是随脚一踢就脱下来了一样。 但床头堆放着基本厚重的书籍,封面上有着草药图片,看上去像是一些医药书籍。 书桌上也是堆放着杂乱的书本和笔记,有一些纸张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被堆叠放在一起,厚厚一沓放在桌角。书桌的抽屉被拉出来了一半,里面有一些装着药粉的瓶瓶罐罐,相比于桌面的凌乱,这些药品都有被分门别类放好,瓶子上都贴着写好名字的标签。 程牧华看着这凌乱得像是房间主人从来没有收拾过的桌子,一脸“我已经知道了”的表情,说:“这绝对是田明的房间,虽然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他是什么性格,但我敢说这绝对是田明的房间。” “为什么?”岑瑜杰拿起桌上的笔记本翻看,这个人的笔记本想必程牧华的笔记本来说,写的更加随性一点,这写几页那写几页,虽然有好几本,但是都没有写完,也没有个特定主题一样,拿到哪本写哪本。“啊……这个人写的字也很像田明的字,鬼画符一样看不懂。” “因为现在的田明在寝室也是这个鬼样子,他就是不爱收拾东西,如果前世今生这些说法是真实存在的话,那这个房间绝对就是田明的房间。”程牧华言之凿凿。 岑瑜杰轻笑:“你对阿明成见太大啦,就算是寝室乱了一点也没影响他的日常生活嘛。” 说着,他继续往后翻笔记本。但这本笔记本的主人显然是不喜欢写日记,对于平时生活的事情几乎就没记录下什么。 程牧华倒也不反驳他,拿起了抽屉里的药品瓶子看了起来。 以现代角度来看,这些药粉的制作都比较粗糙,也许是受制于当时时代的制作工艺,做成这个样子已经是当时的极限了。放在药品盒子后面还有几本笔记,这些笔记无论是纸张还是使用痕迹是上看去都比摆在桌上的要久远,似乎已经用了很久,其中很多纸张皱皱巴巴,笔记本本身就经历了许多风雨。 程牧华翻开笔记本,里面写的都是一些病症和用药记录,还有一些草药叶子夹在里面,已经干成标本的样子。看着这些病症和用药记录,看得出笔记的主人非常注重记录这些,事无巨细都登记在上面,并且记录了时间,大体是在两年内。 “我记得在你房间看到的日记上说,田明在这座庄园里担任的是家庭医师,也就是说这个房间应该就是田明的房间没错了。”岑瑜杰凑过来看笔记本上的内容,皱了皱眉,“哇,这字真的看不懂。” “但看上去有在很用心记录这些病症和治疗过程,只是不知道这些病症是在这里还是外面发生的。你看这里,有点奇怪。”程牧华把笔记本上的部分内容指给岑瑜杰看,“你看,最后的这几页,登记的时间跨度在十天左右,但是记录的病人却很多,而且各个年龄段的人都有,从几岁的小孩子到几十岁的老人家。”他又拿出了程牧华的笔记本摇了两下,“我们从程牧华的笔记本中看到,这里是老师开设的学生临时宿舍,也就是说这里大部分人应该都是十几二十岁的青年人。” 听到程牧华的疑问,岑瑜杰也做出了自己的推断:“会不会是和田明来到这里之前的经历有关?不过这个田明跟我们认识的田明还挺像的,几乎没写什么日记,写下来的大多数都是病例。” “……如果真的是田明的话,那看着也不像是会写日记的样子。” 程牧华把里面的笔记本都拿出来翻看,但拿到最后一本的时候,里面“啪嗒”掉下来一张叠起来的纸。 “嗯?这是什么……”程牧华伸手将纸捡起来。 这张纸几乎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内容,因为纸上被点点滴滴的水渍晕开了墨水,但写字的人当时应是写得非常用力,字的线条透过纸张留下印痕,这些印痕没能被水渍晕开所以留下了深重的黑色线条,等程牧华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之后,他的声音像是黏在了喉头,一时间没能发出声音。 岑瑜杰看他拿起叠纸看过之后一声不吭还表情僵硬,问:“怎么了,阿明又写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 他尝试凑过去看,可程牧华却快他一步把纸合了起来,将它按在桌上。 纸上写了不得了的话。 “……牧华?” 岑瑜杰心生疑问。 这张纸上肯定写了很重要的事情,也许关乎他们四个人,而他的搭档不想让他知道。但他必须要知道,他要看到,现在四个人被卷进了这种不知所谓的空间,另外两人不知去向,如果有一丝线索能够了解现状,能够解释现在的一切,他也要知道才行。 他将手指按在那叠纸上,询问程牧华。 “程牧华,我可以看吗?” 程牧华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良久憋出一个“不”字,态度不像是平常的打闹,倒让这张纸的禁忌程度变得确有其事。但岑瑜杰紧接着就穷追不舍地发问:“为什么我不能看?这上面写了什么?” “你还是不要看比较好……”程牧华感觉到岑瑜杰的手指在发力移动纸张,他知道自己没办法阻止岑瑜杰看这上面的内容。那是当然,眼下伙伴身处这种状况,无论发生什么都应该互通有无才对,他这样瞒着岑瑜杰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但是这上面写的内容,不仅仅是内容,透过内容,透过这力透纸张的笔记和晕开字迹的水痕,在明白这纸上写的内容的一瞬间—— “……牧华,我要看,你可以放手吗?” 这并不是疑问句。 程牧华最终还是放松了自己的手,不再和岑瑜杰的手指做力量对抗。 岑瑜杰拿起这张纸,打开来看。 写字的人似乎当时情绪相当崩溃,字迹歪歪扭扭不似写下,更似逼自己即便是画也要画下来这些字一样,但还是写得不成型也不成行。这么看来那些水渍可能是眼泪,透过水痕晕开的墨水,那些印痕组成了一些字句,岑瑜杰依稀从断续的字句中理解了这上面所写的话。 “对不起” “是我杀了瑜杰” “瑜杰要毒药,我没办法阻止他” “对不起” “救救我” “北星再见” 程牧华将凝滞的视线从方才一直为了逃避视线而紧盯的桌面挪到岑瑜杰脸上,他的脸色相当不好看。程牧华也不敢说话,因为他自己也没办法这么消化这些话。 “……阿明的意思是说,他用毒药杀死了那个时代的我,因为我跟他要毒药,他没办法阻止我?”岑瑜杰慢慢地说,“我,那个时候的我,为什么需要毒药……我为什么要死?”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他们似乎窥见了一点关于这个庄园的结末。 岑瑜杰把纸重新叠好放在桌上,拿起了抽屉里的药瓶子,举到眼前打量。 看到那些话之后,他竟然看着药瓶子笑了出来:“那个时候的阿明就是用这些药配出了毒药,杀了我。” 程牧华和岑瑜杰认识了一年多,这一年多里几乎每一天他们都有见面。 作为同样是学生会的成员,不仅是工作上有所交流,私底下他们也混的很熟,一见面便像冥冥注定的一拍即合,对岑瑜杰来说,和认识已久了解甚多的余北星相比,他与程牧华之间的关系并不比余北星逊色。同样于程牧华而言,和岑瑜杰的熟识比想象中要快不少。 正因为如此,程牧华知道发生了坏事之后笑着说陈述句的岑瑜杰其实就是最恐怖的岑瑜杰。 此刻就是他时隔良久再次切身感受岑瑜杰的恐怖之时,即便现在岑瑜杰的话语主体并不是他,岑瑜杰也从来不会对他这样说话,但这种毛骨悚然并不会减少半分。 “瑜杰……我们再找找为什么?再看看……”程牧华轻轻拍拍他的背,“阿明看起来在这里是个医生,他不会无缘无故做这种事情的。” 岑瑜杰转头看向程牧华,他脸上的笑意又收了回去,将手上的药瓶子放下,“不好意思,我知道的。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田明几乎不写日记,从他房间能获得的线索少之又少。 两个人又在房间里查找一番,没能找到更多可以说明现状的线索,只好决定前往下一个房间。 “瑜杰,我现在回想起来你说的刚醒过来时心口很痛不是吗?”程牧华把田明的纸条夹到从程牧华房间拿出来的笔记本里,说,“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这个世界的你是服毒而死的,可能……毒性体现在心脏上,所以是心口剧痛地醒过来。” 岑瑜杰若有所思:“你是说毒发的时候出现了像是心口剧痛口吐鲜血之类的症状然后死掉,所以我紧接着这个毒发的状态醒来?” “我只是想到有这个可能。” 程牧华开门出去,走到了第三个房间。 “如果这个说法是正确的话,那我就是头部被重击,或者像是被人开枪打了,然后死掉的。” 这下倒轮到岑瑜杰安慰他了:“倒也不一定是死了啦,你看我们每个人都莫名其妙晕倒了,说不定只是灵异事件发生时有一种对人的意识影响,所以你才头痛。” 程牧华倒是显得平静,他回头看一眼一脸想要安慰自己的岑瑜杰,说:“我们现在人都在这种不知所谓的地方了,你说我们没死,我才不信好吗。” “我是觉得,这个世界的我们四个人,包括那位他们叫老师的人,都已经死了。”程牧华伸手去拧第三间房的门把手,果不其然门同样没有锁,“只是现在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导致了我们的死亡,以及我们到底是怎么死的。不过你的已经知道了,是毒杀。” “你倒是说得轻巧啊……”岑瑜杰跟着他走进房间,“我可不想看见大家都死掉这种结局。” “反正人都难逃一死。”· 第5章 过去的故事1 在这个春末,李家把这个小庄园低价卖掉了,几乎是白送。 虽说世事无常,但李家是这一带历史悠久的贵族,家仆们明显是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至少没想过这一天来的这么快。不过主人家都已经不要这里了,家仆们也四下散去了。 以超低价买入庄园的听说是个文化人,近期就会来接手。 同事们大多已经收拾好行囊奔赴下家,余北星也早早收拾了本就不多的行李。他知道庄园新主人不会那么快来,但眼下李家的人早就已经离开了,也没人管他们这群下仆是今天走还是明天走,余北星选择明天早上去一趟附近的村子先看看有没有应付的活,总之先找份糊口的工作先做着。 但现实并不如愿。 中午,他回到庄园,却发现庄园门口的锁被打开了——出门前他是挂上所得,虽说是锁,但也只是个门闩而已,毕竟同事们早就走光了,今早出门的时候庄园里只剩他一个。 是谁又回来了? 他穿过花园小路,本想直接回到别馆——他们家仆的宿舍,但鬼使神差一般,他忽然想看看主宅是不是还有谁在。扭转方向,他又前往主宅的大门,果不其然主宅的大门也是打开的。 他扭开门锁,推门而入。 此前他从来没有走过这扇门进入主宅。 大厅中间站着一位身形纤瘦的青年人,衣着虽不华丽富贵但也斯文得体,看上去干净整洁。此时他正环顾着这个主宅的装潢,注意到身后有人开门,他回头看向大门口,与推门而入的余北星视线撞个正着。 余北星自然不认识这位青年人,李家的人穿着非富即贵,他们家仆穿的衣服一般都只是很简陋的粗布衣服,在他的记忆里并没有过这样一位青年人出现过。但他随即想到同事们道听途说的,买下这个庄园的是一位文化人——想必这位就是他们所说的新买主。 “你好……” 青年人首先向余北星打招呼。 余北星反应过来,赶紧鞠躬行礼道:“您好先生,抱歉冒昧打扰了您,我是这个庄园原本的家仆,我现在就离开了。”说着他就要退出去关门,但又被青年人叫住了:“稍等一下,稍等一下。” “好的先生,请问有什么事?” “这里其他人呢?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其他人……您是说其他的家仆吗?还是李家的老爷们?”余北星还是半个身子在门外,“其他的家仆已经遣散了,李家的老爷们早已搬离了这里。” “都走了?”青年人自言自语着“怎么这么快”,又问道:“那你怎么还在这里?” 余北星颔首:“我因为今早有些事情离开了庄园,现在回来取自己的行囊,我这就离开了,先生。”说着,他打算关门离开,没想到那位青年径直走过来把门拉住,将余北星拉进来,啪嗒把门关上了。 余北星看着门在自己身后关上,以及闪身站在门口堵住门不让他离开的青年人,一头雾水:“……先生?请问这是?” “抱歉,我之前买下这个庄园的时候应该是没有跟李家的人说清楚,我其实是需要几个家仆来维护这里的……但是现在人都已经走光了,我一时间也很难去找新的家仆。” 老师一脸笑眯眯的表情,只是有点挂不住:“请问你怎么称呼呢?” 余北星回答了自己的名字,这发展让他一时间忘记了尊称:“我叫余北星。” “余北星……好的,我是苏千秋,我在前面城里的大学担任大学老师,你可以称呼我为老师。”老师微微向他鞠了一躬,余北星生平还未被他人鞠过躬,一时间愣在原地,青年人直起身子后,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余北星,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买下了这个庄园就已经花费了我几乎所有的积蓄了,我实在给不出很多钱来请家仆,但是一点薪水我还是给的起的,我的意思是……” 说着,老师一脸笑容:“如果你还没有找到去处的话,要不要留下来帮我的忙?” “呃,先生这是……” 没想到新工作这么快就来了,余北星有些茫然,“你是要雇佣我的意思吗?” “是的,但是我给不出很多薪水,而且加上我和你,这个房子也只有两个人做事,所以工作量肯定比你之前在这里做的时候大……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也不勉强你。”老师笑的有点尴尬,余北星敏锐地感知到事情没这么简单,尝试问道:“先生……老师你买这个庄园是打算自住还是有别的用途?” 老师自觉已经藏不住了,只好全盘托出:“实际上,我买下这里是要给我学生们住的,我刚才也说了,我是大学里的老师嘛,我手下有不少学生因为家庭原因或者其他的一些事情,没有住处也住不起学校的宿舍,到最后放弃了大学学业的。” 他顿了顿,挠挠头,“我作为老师还是不想看到这种事情发生,所以我就自费买了这个宅子,一方面是自住,然后,那边不是有个别馆吗?”老师指指别馆的方向,“那边的别馆就用来当学生宿舍,向学生们收一点住宿费伙食费什么的,但也不会很多,所以我应该是拿不出太多的钱来雇佣你……” 余北星了然,言下之意就是这个庄园可能还要住进不少人,如果他留下来工作的话,管的可不止他们两个人的生活起居。他心里打着算盘,脸上表情却没有变化。 老师看着对方只是听他说而一直没有出声,心里没底,他已经做好了对方会拒绝他的准备。 毕竟一个人来管所有的饮食起居的话,确实是有点强人所难。 “这样的话,工作量还不小的,老师。”余北星终于说话了,“假如我留在这里工作的话,老师闲时可以来帮我的忙吗,不然我一个人可能会忙不过来。” “那当然可以!”老师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并且我保留我可以找人回来一起工作的权利,可以吗?” “唔……一两个还是可以的,多了我也付不起薪水……” 听到这里,余北星笑了:“老师你又不是这辈子只有这么点钱了,以后慢慢还是会赚回来的。” “大学老师的薪水可不多啊……”老师露出了一丝哀愁,“而且要做的事情也特别多,幸好我有一个特别优秀的助手,不然我真的要忙得过劳死了。” “那位助手也会过来住吗?” “我先前问过他的意见,他拒绝了。”老师说,“不过为了我们的学术研究和工作上的联络,他要是能住过来就最好,我还是会继续说服他的。” 余北星点点头:“即便是老师的助手在这里住,也不能逃掉帮我做事哦。” “这么说……”老师试探着问,“你答应留在这里了?” 这个老师对比起李家的人看起来好说话多了,而且平易近人,跟温斯特家鼻孔看人的老爷们简直天壤之别,余北星也大胆起来,他“嗯哼”一声,说:“……反正现在也没有地方去,如果能留下来工作的话,那还是留下来的好。” 老师喜出望外,他拉着余北星上二楼,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间,说:“就这间吧……这里是我的房间,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说着他又郑重向余北星伸出右手:“欢迎你来这里工作。” 当上管家的日子还没过多久,余北星已经开始后悔了。 真如老师所说,他自买下这个庄园就已经几乎用掉所有的积蓄了,目前维持庄园的日常运转所需,靠的大多是李家看不上就没拿走的东西。但好在老师确实有在收学生的住宿费和伙食费,虽然远比不上学校收的多,多少可以帮补一点庄园的日常运转。 虽然在余北星看来,这个学生宿舍完全就是在做慈善。 也不知道是老师跟他们说过,还是学生们的自发行为,学生们时不时就会来帮他的忙,饭前会帮他备一下菜,饭后会帮他洗洗盘子,别馆的卫生他们自己会管好自己的区域,甚至走廊楼梯这样的公共区域,也不需要余北星操心。 实际上,余北星的年纪和那群学生也没有相差多大,那群学生好似把他当成了同龄人一般玩闹,年轻学生们积极向上的面庞多少也有些感染余北星,每当看到学生们吵吵闹闹经过和他打招呼,他的心情都会好起来。 这倒是省了很多事,剩下的就只有钱的问题了。 为了节省开支,余北星自己也有在花园里开辟了一小块地方用来当做菜园子,趁着现在还是春末,他播种了一系列的菜籽。只是无论是当家仆前所做的工作,还是在李家当家仆的这段日子,他都没有尝试过种菜,那些小菜芽经常好似发育不良一样东倒西歪,好在最后也算是有成果,用自家种的蔬菜做出来的第一顿饭,学生们都很给面子地说好吃。 在这里继续做管家的日子也并不是毫无意义。 在李家族的庄园作为家仆工作之前,余北星从事的工作有点特殊。虽然现在早就已经不做那类工作了,但余北星还是依靠以前的人脉打听到了一点他在意的事情,那就是李家为什么突然要低价抛售这座庄园,几乎没有带走所有东西就离开了——就像是落荒而逃。 老师似乎没有对这件事产生怀疑过,学生们有可能一开始就不知道这里是大家族李家的庄园,但如果李家是因为惹了什么事才需要举家逃跑的话,那为了以防追兵找过来,他有必要调查清楚这背后的事情。 午夜,余北星离开房间。 远远望去,别馆的学生们都已经熄灯休息了,他下楼看向老师的房间,也是漆黑一片,想必老师也已经睡下了。于是他静悄悄离开了,前往了约好的地方。 那地方其实就是自家主馆的屋顶,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里,有一位自己曾经的线人在等候。 看到余北星出现,线人摆出一副“好久不见”的样子:“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 “要你调查的东西调查好了吗?” “先说好,我只是查了我能查到的东西。”线人摇摇头,“你也知道,有钱人家族的事情错综复杂,众说纷纭,也许我查到的最后不一定是最准确的。” “没关系,你先说来看看。”余北星拿出了说好的定金,线人拿过去掂量了一下,脸上的不满显而易见:“这不够啊。” “我只有这么点了,都给你了。” 这倒是真的,毕竟现在庄园的运转很缺钱,余北星自己藏下来的一点积蓄也拿出来用了,为了接下来的生活,他确实不能像以前那样拿出那么多的定金来买情报。 线人看着一脸没有表情的余北星,叹了口气:“看在老交情的份上……算了算了,下次不能这样了,我也是很不容易的啊,打听这种情报真的很麻烦,你都不知道有多少张嘴说不一样的事情,我还是特别为了你才去复查了一番,好费功夫……” “行了行了,快说。”余北星打断他的牢骚:“我等下还要回去,时间不多。” “你现在到底在干什么,不打算回来做吗?”线人把钱收好,“你也想回来的吧,李家不愠不火的家仆工作根本连水花都没有。” “我现在已经不为李家工作了,所以我才来问你他们的事情。” “哦对,是这样的。”线人在屋顶上坐下,也招呼余北星坐下。 “李家的几个老爷不是都挺胡作非为的吗,你也知道。”线人开始娓娓道来,“这个事情不是因为你服侍的这家,是李家的一个旁系,他们看上了隔壁地方老家族的领地,想出大价钱买下来收到自己家族下,但人家不同意,因为那块地方,包括隔壁邻镇,都是人家世代就在管辖的,而且李家横行霸道这个事情可能举国上下都知道了,那个老氏族也是为了管辖镇的百姓考虑吧,反正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自己,总之不愿交出领地。” “听起来是个好家族。”余北星不咸不淡评价一句。 “当地居民,特别是老人家,对那个家族的评价都很不错的。”线人也补充了一句评价,继续说:“李家看跟他们交涉拿不到领地,可能是气不过吧,雇了一群人晚上去那家当家的家里。一把火烧死了所有的人,所有的人,那些人还进去把家里所有的人都杀了,女人小孩也没放过,连家仆都不放过。” “……”余北星一时无言,静静地听着。 “人家整一个氏族再怎么说也是管辖了一个市镇,被人灭了全族这件事最后惊动了王城,上面派人来抓人归案,虽说是旁系做出来的好事,但是上面决定连着跋扈已久的主家李家家族也一起处理。传闻现在李家已经被抓住不少人了,剩下的都逃的逃死的死。” “原来如此,所以说这个原属于李家的庄园也是因为他们要逃亡了,所以才扔下不管了。”余北星了然,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情报。” 说着就准备翻身下楼。 线人忙叫住他:“喂喂,你就这么走啦?你还要在这里呆吗?” 余北星回头看他:“什么意思?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去了。” “你就不怕有人来寻仇啊?”线人露出了担心的神情,“且不说你自己现在能不能应付,你这里还住了不少人吧,你问这些不就是想以防万一吗,要是那些人真的杀过来,你自身都难保。” “你说的那个氏族我也有所了解,只是个地方上的传统氏族,没有旁系,既然一家都已经被烧死了,那就没有谁会因为这件事向李家寻仇了,毕竟死人是不会复仇。”余北星说着,向线人挥挥手:“你快走吧,下次还有需要我再找你。” 说着他就翻身回到屋里了,只剩线人一个人在屋顶上呆呆地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屋檐。 余北星通过窗户回到楼里,闪身却发现老师站在走廊尽头。 月光下,老师靠在窗边,笑眯眯地问:“你去哪了?” “……我去卫生间了,怎么了,大晚上找我?” “啊,我是睡不着,想找你聊聊天呢,结果却发现你不在。”老师脸上还是挂着笑,声音不紧不慢的说:“你去卫生间要通过屋顶去吗?” 余北星无言。 老师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你去做什么了?” “……和老朋友叙叙旧。” “那你这个朋友挺奇特的呀,要在屋顶叙旧?”老师向他走来,说:“余北星,有什么事情我不可以知道吗?能不能告诉我呢?好歹我算是你的家主。” “我觉得这不是你一定要知道的事情,所以即便是家主……”余北星还想回绝他,却被老师一把抓住手拉回余北星的房间,点上灯之后让他坐下,言简意赅:“告诉我。” 余北星搪塞不下,想来也不是什么一定不能说的事情,言简意赅将事情说了一遍。 老师饶有兴趣地看着余北星:“你在做李家的家仆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啊,怎么这种人脉都有?” “这个就请你不要多问了。”余北星摇摇头,这个他是真的不打算说:“反正这个事情跟老师你是真的没什么关系。” “看来我恰巧留下来的一个家仆正好是个不得了的人呢。” 他将老师往门外推,“好了,我已经告诉你了,给我回去睡觉。” “我总感觉你不是很尊重我这个一家之主。” “那你就多赚一点钱回来维持这里的生活,一家之主。”余北星白了他一眼,“不然就给我招人手回来帮忙,这样我就会对家主你多几分尊敬。” 触及了老师的痛点,他打哈哈就赶紧离开了余北星的房间。 第6章 过去的故事2 然而变故出现得很快,快到就在第二天。 晚饭的准备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但余北星发现家里盐没有了,他随即上楼找老师,刷的一打开门就看见老师抱着几本书正在整理房间。 “老师你现在没有要紧事做对吧,帮我出去买盐。”余北星直接开口。 “啊?”老师没想到继昨晚的不尊敬论之后还直接叫自己出去买东西,“你不能去买吗?” “现在马上就是准备晚饭的时间了,学生也马上要回来了,要不你来准备晚饭?”余北星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这样我就可以去隔壁村子买盐。” “好吧好吧,真是拿你没办法……” 老师一边抱怨着,一边拿上钱包下楼,径直走了出去。 穿过花园的时候,老师远远的就看见一个奇怪的影子往自己家的方向走过来,走的歪歪扭扭的,看上去不像是正常走路的路人。 一时间老师也没敢出去,就站在花园门口的铁门看着,想等他走过去再说。 然而等那人走得近了,他才发现那人有多不对劲。 那人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战斗一样,浑身都是伤,衣服破烂,布料上染着血一样的色块,看上去时间已经过去一阵了,血已经发黑了。他走得跌跌撞撞,好像下一秒就要倒下了一样。 此情此景老师还是第一次见,他下意识就退了两步,但那人好像根本没注意到路边还有人一样,看也没看他,就想着直接走过庄园门。 老师看着这人就要这么走过去了,也不知道已经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但是他一身血污和伤痕的样子,若他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就是王城,这样还没到王城口就要被王城守卫军抓起来。 顾不上这么多,老师想着先把伤者带进来先,他尝试上去搭话:“那个,你这是怎么了,不要紧吗?” 那人停了下来,稍稍侧头看向老师的方向,但并没有正眼看向老师。老师稍稍鼓起勇气继续搭讪,甚至想上去拉他进来:“你没事吗,要不要进来先把身上的伤处理一下?” 老师这一伸手让那个人一个激灵,他直接甩开老师的手,顺势就摆出了攻击姿势,手扶上了身侧的剑。这一甩很用力,老师被他甩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眼看他好像就要拔剑攻击了,赶紧拔高了音量:“等等!等等,我不是要对你做什么!” “……”那人仍是没有将手从剑上拿开,维持着要攻击的身势,但嘴里好像念念有词,气息也开始急促起来,但老师实在是听不见他说的什么,拼命想办法让他不要再有下一步攻击动作。 屋里的余北星听见了外面老师的动静,想来有些不对劲,他赶忙冲出去看,就看到了老师跌坐在地上,跟前莫名站着一个将要拔剑的人。那个人也注意到屋里跑出来一个人,以他现在的状态,二对一可能不占优势,但是地上这个……可以完全不算是战力,于是那人还是没有放松自己的剑。 余北星与那人对视。 说来奇怪,一般做攻击准备动作的人,即便他眼里没有杀气,那也带着攻击性的气息,但余北星不可思议地从这人的眼神里感受到了一种更像是绝望的情绪,而且他衣服破破烂烂浑身是血,像是刚才经过一番恶战逃了出来,现在还是一种应激的状态——老师可能并没有招惹他,但他身体比主人的脑子更快一步做出了决定。 余北星心下盘算着,以这个人现在的状态,一看就坚持不住多久,可能自己上去没几个回合就可以压制住他。 但老师就在他眼前,比起武力压制,还是让他自己放弃攻击更好。 余北星尝试着走近那人。 那人没有轻举妄动。 “……进来吧,起码换身衣服上个药,你这个样子,再往前面走会被王城护卫抓起来的,到时候你要跟他们打吗?”余北星向前一步跨过老师身边,挡在老师身前,跟那人说。 “……” 那人最后还是放下了扶剑的手,将身体尽量放松下来不摆出攻击身势,半晌还是对老师和余北星点点头:“……谢谢你们。” 余北星转身走在前面,老师也跟着爬起来往宅子里走,那人保持着距离跟在最后面,直到余北星领着他来到了三楼的一个房间,顺便拿来了纱布膏药和干净衣服。 那人只是很茫然地站在房间正中央,什么动作也没有。 余北星把东西都放在桌上,跟他说:“你可以随便收拾,但不要下楼。”看他顺着自己手指的方向看向桌上的东西,又说:“晚饭等下我会给你拿上来,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 那人摇摇头,再次说了一声谢谢。 老师在后面探头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我也学过急救,我……” 余北星回头看了一眼老师:“我记得我让你去买东西吧?” “好……”老师灰溜溜地下楼走了。 赶跑老师之后,余北星也打算退出房间。临走之前他看了一眼屋里的人,那人只是呆呆地看着桌上那些干净衣服和纱布药品,没有其他动作。 看上去一时半会没法恢复过来,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一样,整个人都掉了魂。 余北星在温斯特家工作之前见过不少这样的人,那些因为变故调整不过来的可怜人。虽然不知道这个人先前经历了什么,但如果只是让他在这里休养一阵时间的话,余北星倒是没什么意见。 学生的晚饭时间过后,余北星将留给那人的饭端了上去,看到他已经把自己收拾好了,正在整理自己换下来的脏衣服。 余北星把饭放在桌上,布置好碗筷,招呼他说:“过来吃饭了。” 那人走过来坐好,但并没有马上动手。 “饭里没毒,快吃。” 那人抬头看了他一眼,面上纠结了一会,最后小声道了谢谢,才开始吃饭。 但是还没吃几口就忽然泪眼婆娑,刚往嘴里塞了一口饭,眼泪就“啪嗒”掉在桌上。他拼命忍住抽泣声,但还是没能忍住。 余北星正在收拾他用过的脏纱布和脏衣服,正想感叹到底是经历了怎样一场恶战,身后就传来了小声的抽泣声,一回头就看到人一边哭一边往嘴里扒饭。 “……怎么了,我做的饭很难吃吗?” “不,不是……”那人擦了一把眼泪,又扒了一口饭,余北星怕他被噎死,过去把水杯给他推了推,那人拿起来喝了口水,说:“谢谢……我只是想到……如果我还在家里的话,现在他们也应该在吃饭才对……” 他一边掉眼泪一边吃饭,情绪明显很伤感,身上还受了很多伤,眼下怎么看都不是问他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余北星沉默着,收拾好他换下来的脏东西,坐在床边看他吃饭。 等那人把饭吃得差不多了,放下餐具缓了一下,他再过来收拾了餐具,带着脏衣服准备离开。 “虽然不知道你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你可以在我们这里先休养一段时间,等你伤好了再走吧。” “……你们不赶我走吗?”那人看着余北星,现在他已经没在哭了,眼睛红红的,眼底已经显得平静许多,“好歹我还是一身血进来的。” “我确实是有所防备,这是我作为这个地方的管理者的想法。” 余北星开门,半个人已经走出去了,“但雇佣我的人觉得可以收留你在这里住上一阵,他就是个老好人……我尊重他的决定。” 那人听完点点头,抢在余北星关门前又说:“我叫岑瑜杰,我不会辜负他的好意的。” 就如同他自己说的那样,也许是为了赶快好起来,接下来的日子,干饭主动干,换药积极换,偶尔还会下楼活动一下筋骨。 换下了那些脏兮兮的衣服,身上的伤藏在新衣服之下没那么显眼吓人之后,余北星就没有完全禁止他下楼走动了,但背地里他还是会注意这人的一言一行,毕竟这里还住着这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们。 岑瑜杰也知道余北星在盯着自己。不过这也是应该的,这是一家之主对外来者应有的戒备,他心里清楚得很,但他本身也什么都没打算,即便余北星当着他的面表现出“我有在看着你哦”的表情,他也乐于展现给余北星看他正在做什么。 能收留这样的自己休养一段时间,他已经很感激了,这点防备根本不算什么。 偶尔他也会去帮忙做饭和种菜。 余北星整理着农具,漫不经心地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岑瑜杰也过来帮忙整理,诚实回答:“没有。” “你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啊?”余北星手上没停:“我看你刚来对付老师的时候,那阵势不简单。” “哦,你能懂吗?”岑瑜杰手上也没停:“莫非你之前也是做那种工作的?” 听到岑瑜杰的回问,余北星歪头看了一眼岑瑜杰,正巧碰上他也正好看向自己,反而笑了:“懂得人自然就会懂了。” 于是岑瑜杰也笑了。 忙完了手上的工作,余北星说:“现在老师和学生们在别馆花园那边上课,你可以去看看,学生们上课还是蛮有意思的。” “你呢,你不去吗?” “我不去,我还有一堆事情在忙,你要是不想去就来帮我做事。”余北星摆摆手,抱起了手边的铲子之类的工具,“再说,我对你已经观察够了。” 岑瑜杰不予置否。 踱步到不远的别馆,老师和学生们果真在上课。 岑瑜杰并没有参与进去的打算,他只是远远地看着。 但老师已经注意到走过来的岑瑜杰了,他特地向学生们抛出一个问题,看了一圈没人回答后,故作为难:“都没有人要回答吗?唔,那我们抽一个学生来吧,就——岑瑜杰同学。” 站得远远还莫名被点名的岑瑜杰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得发出“诶?我吗?”的疑问,眼下学生们的目光都汇聚在自己身上,岑瑜杰诚实回答:“我不会。” “这怎么行呢,岑瑜杰同学。”老师摇摇头,招手叫他过来:“既然不会就赶紧坐下来听课,你的课程都要落下了喔!” 学生们自然是知道他不是这里的学生,但是老师都这么带头说了,他们也乐得和岑瑜杰开个玩笑,随即一拥而上把岑瑜杰推过来坐在第一排,老师也把他当做学生一样,说:“瑜杰同学你要好好听讲,不会的话多问问身边的同学。”说着,他又朝岑瑜杰眨了眨眼,“今天晚上来找我补课,知道了吗?” 岑瑜杰听的似懂非懂,但看到老师对自己眨巴眨巴眼叫自己晚上去找他,心下明白了老师是什么意思,于是他也点点头,摆出一副乖乖学生的样子回答道:“好的老师。” 这天下午岑瑜杰可忙得不得了。 在老师那边听课听到晕晕乎乎,半路又被余北星叫走了帮忙做家务,紧接着又去准备晚饭,俨然好像已经是这里的一员一样忙前忙后。 等到所有的事情都忙完了之后,岑瑜杰如约来到老师的房间。 那里还有余北星早早里面等候,只是因为老师的卧室里除了书桌前的一张椅子以外就没有其他座椅了,余北星自然地盘腿坐在老师床上,看见岑瑜杰敲门进屋,也很理所当然地向他招手说:“瑜杰,来这里坐。” “坐床上?这不好吧。”岑瑜杰并没有听余北星的话过去坐。 “但是没地方坐了,坐下来慢慢说,没事的。”老师也招呼他坐自己床上,“可能要说很久。” 双方都这么说了,岑瑜杰也不同他们假客气了,也坐到床上去。 “你们找我是要说什么?” 老师和余北星对视一下,又将目光投向岑瑜杰,问道:“看你这几天都能自由活动了,想必你身上的伤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打算要做什么?” “……老实说,其实我还没有想过下一步要做的事情。”岑瑜杰沉思了一下,抬头望向两位主人家,“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希望你们能听听我过去的事情,我承诺我接下来说的事情没有半点虚假。” 第7章 过去的故事3 不同于李家所在的王城,冯家所在的地块只是相邻城镇中规模比较小的那一个。但得益于靠近王城,即便经济规模不大,人们的生活也不会太过于难过,不会像是偏僻地区的住民一样仅是维持温饱就要竭尽全力。 冯家就是这个小地方的管辖家族,同时也是这个小地方上居住历史最悠久的家族。虽说是个小地方的贵族,但除开管辖权以外,日常生活并没有比普通居民富裕太多,相反,得益于对这片土地的深厚感情,冯家对于该地块的管理向来是以民为主,长久以来受到了住民的爱戴。 岑瑜杰的故事就是发生在冯家的覆灭时代。 岑瑜杰出身于冯家,担任冯家末子的护卫一职,从正式入职到今天已经有将近17年。 他的父亲原本就是冯家的管家,这个职位是从他的父亲手里接过来的,原本岑瑜杰也会继承祖父和父亲的衣钵继续为冯家服务,但他自小就很受冯家的长子和次子的喜爱,在岑瑜杰还小的时候就经常在空闲时间带他出去玩,教他剑术。在冯家长子和次子眼里,岑瑜杰俨然就是他们家的小弟弟。 不过后来,冯家最小的孩子出生了,岑瑜杰和他相差5岁,自那时候开始,岑瑜杰逐渐由末子的玩伴变成了末子的随从。再后来,经过长子的提议和末子的要求,岑瑜杰开始系统学习剑术和身法,正式成为末子的护卫。 明面上,岑瑜杰是末子贴身的护卫,走哪跟哪,作为末子的眼和手以及武器常伴他身边;暗地里,岑瑜杰是末子最好的朋友,是无话不说的发小,更是亲密无间的兄弟。 看着逐渐长大的末子,岑瑜杰站在他身后,时常会觉得日子会永远这样下去,即便将来末子会娶妻生子,会有自己的一方领土又或者有自己的一方领域,自己也一定会站在他身后作为挚友和护卫守护他。 至于他自己将来的事情,岑瑜杰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但变故发生只在一瞬间。 国家开始了清查作恶贵族行动,对这件事岑瑜杰也有所耳闻,不过冯家非但不是作恶贵族,作为本就并不算大贵族但是历史悠久的地方家族,冯家经常帮助当地发展,当地居民不说非常爱戴冯家,再怎么也不会是厌恶的态度。 但是禁不住其他贵族的虎视眈眈。 冯家掌管的这一带地区因为地广人稀开发甚少,只有一些原始村落和常住居民,李家的一个旁系打算向冯家收购这一领地,之后作为庄园使用,这里的村民也会得到庄园的工作。但冯的家主知道,当地村落的居民在这里安居乐业了这么久,其中大部分都已是年长者,本就做不到长时间工作,如果将领土卖给李家,那么这里的居民的生活必然会变得水深火热—— 考虑到种种因素,以及世代在这里生活的家族的历史与荣耀,冯家拒绝了李家的收购。 当晚,冯家就遭到了不知何方贼人的入侵,不论男女老少也不论高低贵贱,他们见人就杀,毫不留情,随后他们随手一把火,就只是一把火,将冯家的所有毁于一旦。 当时岑瑜杰和末子在屋里,已经休息下了。 黑暗之中,岑瑜杰微妙地听见了一些动静,他的睡眠本就很浅,这下直接被吵醒了,他仔细听着,感觉不对劲——听见了不知何人的惨叫,还有许多人走动的嘈杂声。 他心下突然有个可怕的怀疑——屋里似乎有人入侵了,人数还不少,可能已经发生了无法挽回的事情。 岑瑜杰赶紧唤醒还在熟睡的末子,叫他躲起来,告诉他外面可能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你现在这里躲着,我出去看看情况。 “我自己在这里呆着?如果等下那些人冲进来了怎么办?”末子还是在迷迷糊糊的未清醒状态,但是多少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也能听见了外面微弱的惨叫。 “我要跟着你一起出去,至少我们两个人还可以应对。”末子抓住岑瑜杰不让他单枪匹马离开。岑瑜杰本想拒绝末子的任性要求,毕竟外面的动静听上去对方人马还不少,如果带着末子,说不好他到底是能帮上忙还是只是帮倒忙。 但末子拉住自己的手在颤抖。 岑瑜杰最终还是没能反驳末子的要求,他抓住末子双肩认真道:“听好了,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跟在我后面,如果我们正面遇敌了,你第一件事是要找地方躲起来,我会掩护你走的,知道吗?” “那你呢?”末子脸上全是担忧,“我躲起来了那你怎么办?” “我没事的,你别忘了,我是你的护卫,我都做多少年了,你那些三脚猫功夫还不够担心我。”岑瑜杰轻轻拍拍末子的肩,转身准备开门。 尽管刚刚面对末子说话还是轻声细语,但转身之时,岑瑜杰身上却忽然多出一种他从未从自己的护卫身上近距离感受过的杀气——他的成长经历中从未真正经历过像现在这样危险的时候。末子在后面缩了一下,只听见岑瑜杰轻轻扭动门锁,而后几秒说:“走吧。” 宅子确实是被不知何人入侵了,他们所在的三楼正好是战场的正中,虽不知下面是否还有敌人,但目前看来是已经杀到三楼,敌人站在走廊正好碰见了他们两个出来。 岑瑜杰把末子往身后一挡,又将他堵回房间里关上门,自己对付敌人。 虽说那些人的功夫不在岑瑜杰话下,但以寡敌众还是有些艰难,岑瑜杰不可避免的也受了不少伤。 等他将围堵的人都解决掉,三楼目之所及已经没有敌人出现了,他才缓缓打开背后的房门。 末子正手持他随身携带的短剑招架在门口,看来是做好了要随时准备应对冲进来的敌人——但幸好,那些人都不敌岑瑜杰。 见到是岑瑜杰开门,末子松了一口气,但他身上被破开的衣服下的伤,和染红衬衫的血迹,使得末子的紧张并不减少半分。 “……你受伤了。” 岑瑜杰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刚刚杀上头了他倒是没注意这些,他摇摇头说:“不打紧,我们快走,离开这里。” “你说离开这里,是说离开这栋宅子吗?” “是的,不能耽误了。” “那我们去叫上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们,不知道他们……” 虽然在刚才的激战中,岑瑜杰并没有时间抽空去看看自己的家主们,但他在这走廊间也看到了一些已经发生的悲剧,闻言,岑瑜杰只是沉默着。 末子见他没有如往常那样应答自己,他似乎也意识到什么,声音也颤了起来起来:“岑瑜杰……他们怎么了?” “……我没有去看他们的状况,但可能已经……” “……那没关系,没事的,你都没去看不是吗?”末子拉着他要走出去,“他们一定在房间里等着我们,他们是在等护卫带着我过去。” 但只是越过岑瑜杰踏出房门,末子就被外面的景象震到。 他的房门前自然是刚刚岑瑜杰解决掉的敌人,但是走廊上并不只有那些敌人,还有一些逃出房间然而并没有逃过毒手的管家和家仆,走廊的尽头,哥哥的房间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正伏面朝下,他爱用的剑掉在不远处,已经毫无声息了。 末子迈步想要往那边走去,岑瑜杰看着毫不犹豫越过他的末子,反手抓住末子的手腕往反方向拉,往走廊那边的楼梯走去。 “岑瑜杰!放开我!”末子挣扎起来,虽然力气完全比不上习武的岑瑜杰,但他已然尽了全力反抗岑瑜杰,“哥哥就在那里,我要去看他,要去救他,放开我,听见没有!” “我不会放手,我们要走了。”岑瑜杰仅是一只手就可以把末子拖着走。 末子多少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躺在那边的哥哥,以及并没有看见人的父母,一切都已成定局。 岑瑜杰拖行到半路发现末子逐渐不闹了,他也就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开末子,看着他垂着头不说话,而后整理了一下被自己扯乱的衣服,跟在后面静静地走。 岑瑜杰也不说安慰的话。对他们来说,现在最重要还是先逃出去。 等他们顺着楼梯下到大厅,眼前已经是一片人间炼狱。 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血浸透了地毯,鞋子踩在地毯上能踩出小水坑,也沾着不知道是谁的血,宅中似乎已经了无生气了。 然而入侵者似乎还没有放弃搜查。 躲在帘子后面的岑瑜杰听见入侵者们嘴里说着末子和他护卫还不见人影,听见他们说三楼被放倒了很多同伴,可能被逃出来了,听见他们说要拿着冯家的人头去给李家交差领钱,他就已经明白了。 他先前就知道李家的老爷来和家主商讨收购领地的事情,当时家主完全没有松口,半分要卖领地的意思都没有。岑瑜杰作为末子的随从也出席在商讨会上,那时他就看见了,李家那位老爷被拒绝后眼里阴湿的毒辣眼神,作为习武之人,当时他就感受到粘稠的恶意。 如今从那些人嘴里吐出李家的名字,对方的意图已经写在脸上了。 岑瑜杰恨得牙痒痒,但当前情况不容乐观,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先把末子平安带出去,之后再考虑别的事情,比如复仇或者…… “快,我们要走了,再不走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来。”岑瑜杰看四下无人,抓住末子的手就打算离开这里。 但这一拉却没拉动,末子站在那里,这回他把手从岑瑜杰手里抽出来,说:“瑜杰,你赶紧离开这里。” “哈?你胡说什么,这种时候就不要任性了,”岑瑜杰回头,末子一脸很阴沉的表情盯着帘子外满地惨状,“快走吧,起码只有活着要出去才能有更多能做的事情。” “我没跟你开玩笑,瑜杰。你被解雇了,现在离开我的家。” 末子拿走墙上照明的烛台,火光映亮他满是泪痕的脸,但是眼底里是没有余地的坚定:“我要坚守冯家最后的荣光,我们家的历史和荣耀,决不能因为那种东西的一时兴起而覆灭。” “你一个人可以做到什么?你也看到了,已经……”岑瑜杰声音已然颤抖,他挥剑指向他俩脚下的残垣断壁,指向更远处的尸体,指向不知蔓延到何处的被血液浸透的地毯,“已经死了这么多人,没有我在身边你一个人能做什么?” 末子没有回答,他就这么拿着烛台与岑瑜杰对视。 岑瑜杰几乎是哀求他了:“再说了,只有活着才能反抗李家不是吗,你明明比我更清楚……” “……我是不能杀敌,但是瑜杰,我能做的事情也绝不是逃跑。” 末子手腕一侧便把烛台连通灯油一同洒落,火苗落到地毯上随即一触即发,在灯油的助燃之下,火势只消一瞬就蔓延开来,将他与岑瑜杰隔开。 末子后退了两步,火势如同顺他的意一样追随他而去。 “你干什么?快过来……” 岑瑜杰愕然,看着迅速爬开的火光,想要跨过火势将末子拉到自己身边,然而火已经铺开,已然不是迈步就可以跨过的火势,他看着末子走向身后的其他烛台,马上明白他想做什么,焦急喊道:“给我回来!你听我说,快出来,或者你绕到后面,绕开火……” 末子充耳不闻,他仍是往里走,每经过一个烛台就会取下来随手扔在地上,火焰腾的冲起来,将他和岑瑜杰隔得更远。在这已经隔了十几步的距离的火焰中,末子背过身去要往里厅的方向走,那里有壁炉,势必会引发更大的火。 但在他迈步之前,最后还是回头看向了试图冲进火海但已然不可能做到的岑瑜杰。他忍不住冲岑瑜杰喊了一句:“不要过来了!快逃出去!” “你听我说,你就在那里别动,我这就过去……” “岑瑜杰!” 火光中,岑瑜杰最终发现没有办法再靠近那边的末子,在这声呼唤中他绝望地抬头,那像是已经被火海吞噬的,那位自己的小主人,自己的挚友—— “瑜杰,你要替我记住冯家最后的荣光,然后活下去。离开这里,不要回来,这是你最后的工作。”他又朝岑瑜杰露出了一如既往的微笑,那种对待自幼好友的笑容,仿佛只是在家门口与好友道别,“再见,瑜杰。” 此后,他头也不回就消失在目光所及的尽头,只留给岑瑜杰满眼的火海。 火光灼痛了岑瑜杰的双眼,不止自己的双眼,好似连同自己本身,连同自己的魂魄,自己的所有,就连那嘶声裂肺的哭叫,也已经被燃烧殆尽了。 岑瑜杰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了,等到他有所意识的时候,连自己跑到哪里都不知道了。身上的伤不减反增,衣服也看不出来原来的颜色,浸透布料的血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 但烙在他记忆里最后关于冯家的景象,是他将门口等候的敌人同伙全部斩落之后,岑瑜杰心中仍是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要回去救出末子。 但待他回头,眼前却是烧得几乎倒塌的冯家宅,烧得仅剩架子,无论是敌人还是家人,都已经不可能有活人了,在这种火势中岑瑜杰能逃出来都已经是奇迹。 但他毫无报仇雪恨的快意,只有无法保护主人的不甘和绝望。 他遵从小主人最后的话,离开这里,但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向何方,走了多久,直到走到有人拦住自己的地方。 那就是老师家。 岑瑜杰的讲述告一段落之后,老师和狸猫都没有说话,三人就这么维持着一段微妙的沉默。 看到气氛凝结不动,岑瑜杰轻轻摆手:“虽然来到这里之后我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不过你们放心,我没打算一直这样消沉下去的。” “冯家的事我在学校也有所耳闻,那场大火将冯家的屋宅完全烧毁,宅内无一人生还,在王城军去现场调查的时候还发现了很多不是冯家的人的尸体。”老师看着岑瑜杰说,“想必那些就是你斩落的敌人。” 岑瑜杰点点头。 “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虽然李家雇凶杀人,他们的罪行自然无可脱逃,但是因为你也杀了不少敌人,并且王城军在调查期间唯独没找到你的尸体,他们认为那些死在冯家的外来者是你杀的,所以现在你其实是王城军贴在告示板上的通缉犯。” “……什么?” “所以如果当时你真的沿着那条路走,就会到王城了,王城门口的护卫就会直接将你抓拿归案吧。” 在冯家学习了许多课程的岑瑜杰自然明白这一结果是怎么来的,但听到自己就是王城举国通缉犯,还是有点难以置信。在他一脸混乱时,老师又补充了一些他所知道的事情。 “你应该知道国家在清算作恶贵族的事情……冯家的领地最后没有被李家收割,而是归国家管辖了,我想那里的居民应该都很感激你们的反抗。” 听到这件事的结果,岑瑜杰却好像没什么要说的。 “我本就不是冯家的本家人,对这件事也没有更多能做的了,对我来说,只是没办法保护住我的主人家,是我的失职这一点……这点永远是事实。” 听到岑瑜杰充满了忠臣心的发言,老师挑眉:“那如果你再遇到李家的人,你会复仇吗?” “我会毫不犹豫。” “啊,但是这个庄园原本就是李家的呢。” “诶?”听到老师轻飘飘的说出不可思议的话,岑瑜杰猛地抬头:“抱歉,您刚刚说什么?” “这个庄园原本就是李家的。” “……你是李家的人吗?” 见他腾的站起来摆出一副随时要攻击人的架势,老师连连摇头,但是嘴角却挂着笑:“我不是,但是我低价买入了李家的房子。虽然对冯家作恶的是李家的旁系,但是清算开始之后,王城上将李家也列为了始作俑者之一,谁叫他们一直以来作恶多端呢。这座庄园就是李家举家逃跑时低价抛售的庄园,我买来当做学生宿舍的。” 老师脸上还是笑眯眯的,看着岑瑜杰:“我可不是害死冯家的人哦?” 岑瑜杰听后稍稍放松下来,他侧头望向狸猫,狸猫依然是盘腿坐着,即便是刚刚他摆出攻击姿势都没有阻止他。 场面又恢复了沉默。 见大家都没有说话,岑瑜杰也觉得刚刚自己太冲动了一些,他收回了攻击姿势,轻轻咳一声打破沉默,总结说:“嗯……事情就是这样,接下来的路我也还没想好,可能走到哪里算哪里吧。不过很感激你们收留我这段时间,不然的话,就以当时那个状态,可能我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了。” 但听到岑瑜杰已经开始总结陈词了,老师脸上又摆出了很为难的表情。 “瑜杰啊,你也看到了,这个地方上下就只有狸猫一个人在工作,但是别馆有这么多学生在这里住宿和学习呢。”老师很刻意地抱着手,歪着头,摆出一副“我真的很可怜”的样子:“如果你还没有想好接下来要去哪里做什么的话,要不要留在我们这里工作呀?” “诶?我吗?”岑瑜杰愕然。 “对呀,薪水我肯定是会给你的,就是给不了冯家给你那么多就是了,或者你想做一些能发挥你特长的工作的话也可以呀,像是给学生们周末开点体育课什么的,或者做我的随从也可以的,你会开马车吗?” “呃,会是会的……” “那正好了,我跟你说,狸猫不会开马车呢,我从学校到这里来回还蛮麻烦的,总之我们真的很缺人。”老师一长串话说完,表情由可怜兮兮转成一如既往挂在脸上的笑:“瑜杰,你愿不愿意留下来呢?” 岑瑜杰尝试消化现状,似乎没得选。 只要走出这里,往哪里走他都是通缉犯,即便李家买凶杀人才导致了最后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是他杀了不少敌人也是事实。 但他还是有点不可置信,看了看一直没说话的狸猫,“可以吗?让我留下来?” 眼看岑瑜杰就要答应了,狸猫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话:“工资很低哦,但是如你所见,工作很多。” “你说这个干嘛,这不是没办法嘛,这里收学生的钱也不多。”老师对狸猫总是关键时刻要给他打岔的说话方式很无语:“你意见真的很多诶,我都有帮忙出去买东西了,哪里有让雇主出去买东西的道理……” “但是我一个人就是忙不过来啊,你出去买点东西也没有很麻烦吧,都是这里日常生活要用到的东西,你不是也要用吗。” 岑瑜杰眼看这一来一往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他赶紧打断二人:“没关系啊,我可以留下来,工钱给不给都行,我只要有个地方呆就可以了。” 老师和狸猫在吵架中捕捉到关键词,刷地回头:“真的吗!” 这两个人气势滔滔的样子实在是太同步了,岑瑜杰往后躲了一下:“当然是真的,你们现在给我安排工作都行。啊不过,”他慢慢踱步到狸猫身边,“噗”的坐了下来,也笑眯眯的看着老师,“工资最好还是要给我哦。” 第8章 过去的故事4 在买下这座庄园之前,老师已经在学校里工作了三年。 正确地说,如果包含一开始学生时期去支教的时间的话,那今年应该是老师参加工作的第五年。但论踏上正规,那应该还是近两年。 这其中要说以什么为基准的话,那就是老师在这两年里拥有了自己的助手。 这位助手同样毕业于该校,但一开始并不是冲着就要做老师的助手来。 这一年,程牧华踏入了他大学生涯的最后一年。 虽说是最后一年,但课程一点都没有少。 然而身边的同学们不愧是就读于王城高等大学的学生,即便是在塞满了课程的日常里还能再塞满学习以外的各种工作,仿佛到了毕业季就都会变得理所当然地忙碌起来。 在这之中,程牧华的无所事事就显得尤为扎眼。 他倒也不是什么事都不做,学校的课程他是有一节不落地上好学好的,成绩甚至是专业学生中的名列前茅中的前茅,但他将这归结为——只是做好了自己的本分。若是被其他学生听到了那就显得有些装模作样了,但程牧华自己是清楚,他其实根本不喜欢这门专业,单纯是自己学得懂,在考试里根据问题回答了知识点,就这么简单。 不过这一点也不影响他前路茫茫无方向。 程牧华的老家在离王城很远的偏远地区,他是村里随处可见的农户家的儿子。一直以来离开村子往外谋生的人不少,但考上王城中央大学而离开村子的人,他是头一个。 就算是离王城千千里远的小农村也知道考上首都的大学是多稀罕的事情,人们也许不知道有多了不起,但热闹大家都爱看,走过路过程牧华家都得祝贺两句,说得最多的就是“程牧华以后一定有大出息!” 什么是大出息呢? 那时的程牧华并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但家中父母已经为他想好了出路。 在出发前去大学报道的前一天晚上,家里做了一顿稍好的饭菜为他送行。吃菜喝酒间,父亲面不改色地说:“程牧华,大学毕业之后你抓紧回来,家里的事情还需要你继续做。” 程牧华闻言,没有停下吃饭的动作,但面上浮现了疑惑。一开始,他还没有理解父亲所说的“继续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但父亲没等他多问,也没有询问他的建议,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众所周知的事情,斟酒自饮。 “原本家里是不想让你去的,家里的田地和小店的经营都需要人接手。” “……你是说让我一毕业就回来接手家里的事情吗?” 父亲点头。 母亲就在一旁吃菜,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父亲一向是不容置疑的,在家里,做决定的那个人总是父亲,母亲从来都是跟着父亲走,只剩下程牧华。他这一开口,就好似他们都已经早就默认了程牧华会按照父亲说的那样——本就应该这么做一样,大学毕业之后就会回到这里继续做一直以来都在做的事情,比如照料田地和小店,比如一如往常地生活,自此之后,所有的路都已经看到了尽头。 那是程牧华第一次萌生了离开的想法。 但大学的几年时间并没有让他考虑清楚做什么才能离开家,也没有让他想好离开之后要做什么,他就一直随波逐流一样,虽然成绩在专业内数一数二,但除此之外,好像也没能做出什么特别的事情。 直到时间推着他走到了最后一年,马上要计划毕业的事情了,程牧华仍没有下一步计划,仍没有“想做的事情”。 这天,程牧华将自己的毕业计划表交到老师办公室去,他多少已经看过同学们的计划表了,令他惊讶的是,大家的计划表都写满了自己的规划,他们当中即便有人写的不是从事本专业工作,即便只是回家找份工作,也都写在上面。 多少令他汗颜,仿佛人群中好高骛远又不切实际的人只有他自己。 手里拿着计划表,程牧华训了一圈并没有找到自己的老师,倒是角落里有一位看上去埋头枯坐忙得不可开交的青年人。程牧华走过去,轻声问道:“你好,我想找张老师。” “哦,是那个专业的张老师吗?” 青年人回头,程牧华这才发现他挂着教师工牌,方才埋头是正在批改学生试卷,那份卷子上虽然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但程牧华一看就知道写错了,他正瞄着那答案,又听见青年人说:“那个专业的老师都开会去了,可能一时半会回不来,你明天再来找吧?” “好的……”程牧华正打算离开,却又被他叫住,“你是要交计划表吗?我可以帮你转交。” 程牧华并不想把那份饱含自己虚伪与自尊心的计划表交给陌生老师转交,他宁愿明天交给老师时让老师发牢骚,但青年人面上带笑就已经拿过了他手上的纸,顺势打开读起来:“……这倒是写得长篇大论啊。” “写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谢谢您帮忙转交。”事已至此也就放弃了,程牧华正转身离开,而后那位青年人却发出了惊讶的声音:“你是程牧华?就是专业全级排前三没掉出来过的那个程牧华?” “呃,是我……” “那太好了,你快过了帮我看看,”那位青年人一把捞住程牧华险些就离开他半径的手臂,将他带回刚才那张卷子上,一脸很为难的样子:“你看这个,我知道他的答案是错的,但你看着答案写的这么混乱,我都不知道要怎么修正标注了。” 程牧华扫视卷子上面的冗长解答,他本不想为这种乱七八糟的答案去指出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但老师都已经问上来了,他也就老实回答:“这里,这里用的方法论是错的,这里的逻辑是错的,所以最后的答案也是错的,并且步骤也是颠三倒四,正确步骤应该是……” 他拿过桌上的笔,直接在卷子上写下正确答案。 看着程牧华的答案,老师反而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还能这么写……” 程牧华见他好像也有头绪了,也就打算离开。但前脚刚后撤,后脚又被老师叫住了。 “程牧华同学,你还没有决定毕业后的去向吧?” 程牧华再次转身,这位青年老师还是笑眯眯地看着他,挥挥手上的计划表:“我虽然还没有很多年的教学经验,但是学生交上来的东西是真是假,老师我还是一眼就看得出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说自己计划表上那些假大空的计划倒也没意思了。程牧华如实点点头,回答道:“目前是没有决定下一步的计划。” “这样的话,倒不如来做我的助教?” 老师把计划表轻轻放下,走近了程牧华,脸上仍是挂着笑:“我们学校一直很欢迎本校的人才留校工作的,你既然专业成绩一直排在前三,与其出去便宜了外面的人,不如留在本校继续培养后辈人才吧?” “我对本专业其实没什么兴趣,将来也不打算从事本专业工作,抱歉。” “没兴趣还能维持在年级前三不是更能说明问题吗?” 老师并不放弃,“你有没有考虑过自身天赋这件事?即便你对本专业学术没有兴趣,但一旦选对路的话,往后的人生可是要是比没选对路的人要轻松一百倍哦?” “……那我倒是要问老师你,什么是正确的路?” 老师的话犹如一根尖细的刺针,正好刺在现在程牧华心里最敏感的问题上,他朝老师迈进了一步,盯着老师似笑非笑的表情,“你敢笃定你说的路就是正确的路吗?” 老师看着面前这位被说到痛处之后不复方才疏远礼貌的青年,他脸上表情仍是一点没变:“是不是错的路,你走过了才知道不是吗?”说着,他的语气又柔和了下来,“老师只是不想让你在时间催促下匆忙决定走一条错路而已,如果你留在本校的话,还有时间和机会可以慢慢考虑。” “……” 针锋相对间,程牧华忽然想到了父亲的话,想到了一眼就看到头的生活,虽然心中有个声音一直阻止自己真这么认为,但他其实清楚得很,实际上,那就是自己认为的,错误的路。 即便那是父辈一直走来的路。 看出了程牧华的纠结,老师不再追问下去,他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办公位上,再次捻起了那份计划表,朝程牧华扬了扬:“这份表格还没到提交的截止日期,我先帮你暂存。如果你决定好了,任何时候都可以找我要回这张表。” 程牧华看着那张纸,那双浅金色的眼睛随着纸张流转,他轻轻叹了口气:“我没答应做你的助教。” “你拿回去也可以自己交给你老师,我可没说你拿回去就是要改毕业计划。”老师将计划表收到抽屉里,“不过如果截止日期前你没有来要回去的话,我会帮你交上去的。” 多说无用,程牧华犹豫了一下,当即转身离开办公室。 他甚至没有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当时就拿回表格。 回去宿舍之后程牧华几乎一晚上没睡好,老师说的话犹如毒蛇缠绕他的思绪,又犹如在他面前展开分岔路口,让他翻来覆去心神不宁。 但夜深人静之时再次回想老师说的话,听过那些话之后,就很难当做没听过了。 那人说的未必是错的。 第二天,程牧华再次来到办公室。 这次和昨天不一样,老师们大多都在,那位老师也在。 程牧华径直朝那位老师走去,轻轻跟他打招呼:“老师你好。” 老师正备课备得投入,听见有人就在耳边说话,猛地一抬头,正好和程牧华对上视线。看到来人是他,身体往后仰了仰。 “噢,是你。”老师放下手中的笔并拉开抽屉,将他的计划表拿出来:“是来要回计划表吗,今天老师们都在……” “我考虑好了,请让我做你的助教。” 程牧华讲这句话时并没有过多地情绪,但本身做出提议的老师似乎听见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他比昨晚的见到程牧华时更为惊讶,抽出计划表的手顿了一顿:“……真,真的?你真的愿意?” “是的。”程牧华越过桌子把手伸过去拿回自己的计划表,在老师的视线凝固在自己脸上的眼前晃了晃,“计划表我先拿走了,重写之后交给我的老师。” “好,好的,我知道了。” 老师目送着程牧华转身离开,仍是一副呆滞的模样。 昨晚的激将法是想刺激一下年轻人,谁知道他真的答应自己了,那可是王城中央大学专业全年级前三啊,如果他立志投身学术的话,不知道多少教授抢着要他当学生,这样的人才竟然要做自己的助教? 此刻老师才是最震惊的人,他甚至以为程牧华只是找借口拿回自己的计划表。 但显然程牧华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没过去半个小时,他就又踏进这个办公室,向昨晚不在的班任老师提交了一份新的计划表。 班任老师接过计划表之后,说:“程牧华同学,你的计划表交的太晚了,其他同学都交完了,下次要注意一下。” “不好意思老师,下次我会及时的。” 班任老师点点头,认真看起上面所写的内容,没过半分钟又抬头看向正在备课的青年老师,语气里的不可置信比方才青年老师的更加浓厚:“牧华,你这上面写的要做苏千秋的助教,确定是最终计划了吗?” “是的。” 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老师远远回头望向这边,看到了伫立在办公室正中央的金发青年,以及他的班主任向自己投来了难以置信的目光,刷的把头扭回去。 来真的啊?! 班任老师显然并不相信,他直抒胸臆:“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我可以试试看。” “不是,我是说你为什么要做他的?”班任老师眉头都打结了,“我们学校一贯支持人才回到本校工作,如果你决心要做助教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其他老师需不需要,那位老师资历太浅,可能没办法帮到你太多……” “不用了老师,我决定了要做那位老师的助教。” 程牧华此刻也将视线投向老师,这是老师第一次看见他脸上挂着笑——但看上去并不是真的在笑:“因为那位老师邀请我了,他是位很好的老师。” 这下全办公室都知道了这件事,大家多少都抬头打量那边的老师。 老师在角落感受着所有人的视线,汗流浃背。 班任老师的百思不得其解已经写在连上了,但他还是接收了这份计划表:“我明白了……”他将计划表收到抽屉里,说:“那你可以去和那位老师走一下流程……啊如果你有其他更好的选择的话也可以……”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程牧华向班任老师点头道谢,随即走到了人群目光的中心点,微微俯身向老师搭话:“老师,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工作商讨?” “……什么时候都可以。”老师与程牧华四目相对,“我、我,我有空去找你,可以吗?” “当然可以。”程牧华笑眯眯地点头,“麻烦老师了。” 至此,程牧华正式开始担任老师的助教,并且寄回家的书信上也为自己的暂不归家写上了正当的理由。 父亲在回信中询问他,还需要留校多久。 这个问题倒是没有个定论,于他自己来说,只要不用回去过那种日子,即便一辈子做助手也不是不行。 但显然这个想法必然不能跟等着自己回家的父母坦白,他思考了一下,决定让老师给自己出一份聘书,随同书信寄回家当做缓兵之计。 这时,老师才知道了程牧华做出这个选择的真实原因。他没有拒绝程牧华,当即给他写了一份聘书盖上自己的印章后交给程牧华。 程牧华接过聘书,发现上面写的是三年期。 “这也不是要你一定要做三年,你不想做了随时都可以请辞。”老师看出他的迟疑,“这过程中你可以再考虑一下你要走的路,只要及时往家里寄钱,我想你父母应该不会再让你马上回家。” 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程牧华将这份聘书和自己第一个月的大半工资寄回了家。 果不其然,父母那边就没有再在回信中催促他回家了。 这也许只是暂时的平静,但程牧华好像终于从大学期间一直束缚自己的绞刑架中解放出来,随即又投身到助教的工作中。老师资历尚浅,许多事情需要他亲力亲为,身为助手的程牧华也忙得不可开交,忙忙碌碌间好像又把考虑以后得路这件事抛之脑后。 第9章 过去的故事5 时间就这么过了一年半,老师从底层小教师升上了中级教师,程牧华仍然是老师的助手。 也不知道是乘上了学术的东风还是因为历代专业最稳定的优等生做了他的助手,老师算是大学里晋升中级教室最快的人。 内部通知下来的那天,老师兴冲冲跑过来跟程牧华说:“牧华牧华,你听我说,我晋升到中级教师了!” 程牧华正在写备课,头也不抬:“我知道。” “我打算在家里举办一个小夜宴庆祝一下,你也来参加吧?你会来的吧?” “我不去。” “啊?为什么?”老师看着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的程牧华,直接拿走他的笔,这才让程牧华终于愿意抬头看看自己:“为什么不来?” “你肯定请了很多相熟的朋友和老师去吧,我只是个助手,我在那种场合出现不太好吧。” 程牧华妄图拿回自己的笔。 “但你也是我很重要的助教啊,没有你我肯定不能那么快升上中级教师,你知道的。” 开玩笑,王城中央大学专业里自古以来的优等生当了自己的助手之后,无论是上课还是学术研究都在一定程度上变得顺风顺水起来。要说这中级,没有程牧华在的话他还不知道要熬个多少年。 而且——一年半以来,程牧华和他也并不算很亲近,都已经共事一年半了,自己已经是出了名的没有老师架子,但程牧华仍是没怎么跟他聊过工作以外的事情,甚至是自己的事情也没怎么提过。 借此机会,老师也想拉近一点和程牧华的距离:“你看,我们都一起工作一年半了,你还没有来过我家吧?这次就来玩一下嘛。” “我记得老师你是不是在城郊买了个庄园当学生宿舍来着?给那些专业内住不起学校宿舍的学生们住。” 程牧华还是没能拿回自己的笔,他放弃了备课,合上笔记本。“我没有交通工具能去你家里。” "我叫人来接你就好啦,一点小问题而已。" “但是我……” “那我就当你答应来啦,一定要来哦。”老师把程牧华的笔放在桌面上,从外套口袋中拿出一封邀请函递到程牧华面前,“夜宴的时间定在明天,我会在下午五点让我家里的人来这里接你的。” 邀请函都递到自己眼前了,程牧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下来。 “对了,我之前和你说的事情,你有没有考虑好呢?”老师见他收下邀请函后,又继续询问:“搬来我这边住。明天你可以先看看我家里环境嘛,我家里的人也挺好沟通的,你有什么过得不舒服的地方也可以直接和我说,跟他们说也没事的……” “这个问题我之前已经回答过你了,我拒绝。” “为什么?”老师也是觉得站着说话有点累了,顺势就坐上了程牧华的桌子,晃了一下腿,“我觉得是个好提议哦,你过来住我也不会收你房租伙食的。” “不是这个问题……我只是不想去而已。”程牧华看着老师坐上桌子之后压到自己的笔,只好从老师屁股底下抽出那只笔,收到自己的包里,顺带开始收拾自己的随身物品。然后,他将那封邀请函也收进了自己的包里,还特地用笔记本夹住了。做完这一切,他挥挥手把老师赶下去:“快下去,坐没坐相的。” “我觉得你要再认真考虑一下这件事,其实是这样的。”老师权当没有听见程牧华嫌弃的语气,“我升上中级教师之后,有一些想要自己去做的课题研究,所以接下来打算将大部分的教学工作交给你,也就是你会代替我去上课。如果你和我一起住的话,对于我和你的工作沟通跟各种交接来说都会顺利很多。” “你不上课了?”这倒是第一次听说,程牧华又放下了自己的包,身子往后一仰靠在了身后的桌上,“才刚评上中级,为什么不去上课?你不打算往上走了?” “有老师邀请我参加学术研究会,以后我可能会更偏向学术研究工作而非教学。”老师斟酌着要怎么说,他沉默了一下,抬头与程牧华对视,原本思考而变得严肃的表情缓和了一些,轻笑着说:“当然也不是完全不上课了,只是会逐渐交给你。” 而后,老师收回了笑。 “如果你不打算接手的话,那助教这条路你差不多要考虑结束了。” “……” “毕竟老教师将工作传承给助教是一直以来的传统,虽然我资历远不到老教师,但程牧华你为什么要当我的助教这件事我是知道原因的,所以说如果,如果……” 老师看着程牧华,脸上似乎又出现了当年说服程牧华做他的助教时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如果你只是想继续走在助教这条路用来逃避现实,甚至逃避到没法遵守我给你的规则的话,你现在就可以考虑请辞。” 程牧华盯着老师那张脸,没有回答。 眼前又展开了两条分岔路口,一如当年那个晚上。 “又或者说,在这一年半里,你已经将当初拖延时间背后的真正目的抛之脑后了吗?” 程牧华只听得见老师的声音萦绕在空旷的办公室,他虽然看着老师的笑脸,但没能将老师的脸看紧去,眼前只有老师的嘴在一张一合向他吐出微笑的陈述句:“想必这一年半过得很轻松吧。” 对于老师饱含笑意的话,他还是维持着沉默。 这一年半来到底有没有找到新的目标,他自己比谁都清楚。 老师轻轻拍拍程牧华的肩:“升上中级之后的工作交接并不是马上就开始,你还是有时间考虑的。不过我希望你可以尽快给我答复……就像一年半以前一样,我希望你做出正确的决断,程牧华。” 而后,老师轻轻跳下桌子,挥挥手就离开了办公室。 徒留程牧华一个人。 他仍是许久没有动作,半晌才撑起身体,拎起自己随身的包,转身离开办公室。 眼前那条分岔路在各种事物的影子交错下,摇曳交错,最后变成了一条道路——选择已然很明晰了,只是程牧华自己还没能马上将那个答案讲出口。 第10章 过去的故事6 现在时间是将近五点半,办公室只剩他一个人了。 程牧华坐在自己的办公位,桌面上是他已经完成的备课笔记,已经整理好了放在一边,还有放在一旁的邀请函。 昨天老师应该就是看在他今天没什么要急工作,才替他定下了去夜宴的决定。 而他今天确实没什么工作,早上去给老师办了一些等级手续上的事情,下午呆在办公室里继续备课,中途遇到了几个学生前来询问问题,程牧华也一一耐心回答过之后,抬头一看时间是四点五十分。 差不多了。 他收拾好自己的随身物品,穿上外套。 秋末的夜晚凉风习习,程牧华没有宴会礼服,他只是把自己比较正式的衬衫和披风外套当做赴会服装,仅此而已。 然而这外套穿上,一等就是半个小时。 程牧华再次抬头看向办公室的挂钟,时间已然走到了五点半。 也许是老师昨晚回去之后忘记告诉他的随从,学校里还有个人要接。 程牧华看着那封邀请函,脑子里闪过一些有的没的。今天宴请的人基本上都是和老师地位相当的朋友或教师,只有自己是几乎一无所有的助手,可能本就只有他一个人需要老师安排接送。 说起来,现在自己似乎和刚毕业时的自己也没什么两样,实在让人看不出来已经是工作近两年的人…… 程牧华仍在这片寂静中思考着要不要继续等待,要不然还是回宿舍去吧,再在这里等下去也挺傻的,自己本来就不想去的…… 突然,门“哐当”一声被用力打开,程牧华被这声响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声响的方向看去。 那是个穿着黑色大衣的年轻人,似乎是一路跑过来的,现在正一边扶着门框大口喘气,一边往办公室里张望,当他与这里唯一一个人——也就是程牧华对上视线,随即尽力调整自己的呼吸,走过来与程牧华打招呼:“您好,请问,程牧华老师在吗?” “我就是……” 程牧华看他还在不停起伏的胸膛,想让他先缓缓:“你没事吧,你先缓一下,是有什么事情吗?” 那人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在程牧华面前不合礼仪地大口喘气,向程牧华鞠了一躬:“不好意思,我是,苏千秋老师家的随从……他本来让我五点钟,来接你,但是家里有些事情耽误了时间。” 哦,你就是老师家的随从。 程牧华恍然大悟,他随即摆出礼貌的职业微笑,至少没有把自己因为对方迟到而不悦的情绪显露在外:“我还以为是老师他老人家忘记告诉他随从了,学校里还有个人等着他来接。” “……是我迟到了,抱歉。” 那人慢慢调整回呼吸,他重新将目光汇聚在这人身上。 如同老师说的那样,一头略长的金发和浅琥珀色的眼瞳,长得纤细又斯文气,非常好辨认。 但他身上并没有穿着宴会礼服,只穿着衬衫穿着披风外套,略长的头发在脑后用黑色缎带束成了小尾巴,但两侧耳边仍有垂下来的两缕鬓发。 所以他刚才一进来才不确定这人是不是他要接的人。 虽然昨晚听到老师描述他的助教的长相时已经有了大概的想象,但实际见面之后,这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好看,不像是教书育人的老师,更像是—— 程牧华倒也没有发现——没有在意这位随从好似盯着自己入神,他侧身拿过桌上的邀请函递给那人,脸上仍是挂着礼貌的微笑:“给你,这是邀请函。” “啊,好的,我收到了。” 那人接过邀请函后没有打开就收到了外套内侧口袋里,随后也微笑着颔首,向他自我介绍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岑瑜杰,是老师的随从兼护卫。” 说着,岑瑜杰抬头望向程牧华,见他只是微笑着点点头,便侧身让出道路:“那我们走吧。” 一路上,气氛都比较尴尬,岑瑜杰好几次想要和程牧华搭话,程牧华的反应都不是很热烈。 好不容易到地方了,岑瑜杰掀开马车的帘门望向里面的人,说:“程牧华老师,我们到了。” “好的,谢谢……不用叫我老师,我只是老师的助教。” 程牧华朝岑瑜杰道谢,正想下车,但自己的长外套有一点碍事,稍有不慎就会踩到。正当他想将自己的风衣捋到一边时,一只手伸到自己面前。 手心朝上,用意非常明显。 程牧华抬头看向手的主人。 岑瑜杰一脸抱歉的微笑,又朝他轻轻伸了伸手。 “今天的迟到,我真的感到很抱歉……希望你能原谅我,并且享受今晚的宴会。” 见他并没有马上回应自己的援手,岑瑜杰正犹豫着要不要将手收回,但下一刻,对方的手就交付到自己手上,他顺势扶着程牧华下车。 待他站定后,轻轻甩了甩脑后的小扎发,黑色缎带衬得他的金发愈发耀眼,让岑瑜杰稍一晃神。 而后,程牧华用空闲的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外套整理褶皱,然后狐疑地抬头看向那只仍没有放开自己的手。 那只手的主人正直直盯着自己看,一句话也不说。 程牧华听见了他的道歉,本就已经没怎么生气了,但这人却不放开自己。 莫不是还得自己说出原谅的话才行吗? 程牧华咳咳一声,那人好像才回过审来,马上松开手收了回去,稍稍低头,视线游移着不知望向何方。 “……道歉的话,不该陪酒一杯吗?” 听见意料之外的话,岑瑜杰望向说出这话的程牧华,而程牧华并没有看他,只是看着自己刚被放开的手,随后用他轻轻拍打自己的衣服,再次抬头时,眼里带着些许柔和笑意,说:“宴会已经开始了吗?” “……不,还没有,还要再晚点。” 岑瑜杰怔怔回答。 “那请你带我去宴会场吧?” 程牧华并没有朝他伸手,但岑瑜杰好像看见对方向他发出的邀请一般,于是他也轻轻地笑了,走在他身边带路:“请往这边走。” 虽然宴会还未正式开始,但会场布置已然完成得不差不差。 说是会场,其实是庄园的花园一角,在主馆和别馆中间的花园小径旁开设了一块空地,烛火圈起来的一方宴会场里映照这天然的花草树木,除了一些供人休息的桌椅意外,特地布置的长桌上也放满了主人家准备的事物和酒水。 程牧华看到琳琅满目的精致食物,小声说道:“我听老师说这里只有两位家仆在工作……” “是的,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位叫余北星的管家。” 岑瑜杰走在他身边回答道,他看见程牧华露出惊讶的表情,“就你们两个人就可以做出这么一大桌子菜?好厉害。” “其实大部分都是余北星做的,我只是打下手而已。” 闻言,岑瑜杰嘿嘿笑了,说:“我是前不久才开始在这里工作的,现在还是一边学习一边做事,余北星是很厉害的,他在这里做了很多年了。” “很多年?但我听说这里只买了不够一年……” “这个事情是……” “瑜杰!你回来了怎么不过来帮忙!” 岑瑜杰正要和他说道说道这个事情,远远地就听见一道尖细嗓音正在叫自己,不用想都知道是谁。他回头望向声音来源,主馆的餐厅大门那里,余北星正露出一个小小的个子,即便不需要细看他的表情都已经知道他有多不满。 岑瑜杰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身对程牧华说:“那位就是我们的大管家余北星。” 程牧华也回头望去,远远地和那位管家点头作打招呼。 余北星自己一个人在厨房是忙不过来,岑瑜杰心里是清楚的,眼下他只能放弃和程牧华刚刚进入氛围的谈话,急匆匆地说:“不好意思,我得先去帮余北星了,你可以自己先逛逛,如果要找老师的话,”他指了指主馆,“他在主馆二楼的尽头书房,不过现在应该有客人在。” 程牧华点点头,说:“那晚点再见。” 岑瑜杰前脚刚跑几步,后脚又顿住,转回来叫住程牧华。 程牧华回过头去,只听得岑瑜杰的声音随着秋末的夜风飘荡过来。 “请务必赏脸和我喝一杯。” 说着,岑瑜杰右手放在左胸的位置,朝他稍鞠一躬,再转身跑走。 一旦夜宴开始,人就融入了装饰会场的烛光一样,无论自己是否独身,汇入其中就与其融为一体,成为景色的色块。 老师和他的好友们,以及学校里交好的老师们都过来为老师庆祝,今晚没有上下级之分,只是个纯粹的,只有热烈祝福与快乐的夜晚。 住在别馆的学生们也可以自由参加,其中有学生擅长乐器,拿来了主馆中落灰已久的乐器,在大家的哄闹之下开始演奏起音乐。 那是一首舞曲,恰逢宴会时分,音乐响起后逐渐有人加入跳舞,三两或成群。 程牧华去长桌那边端起一杯酒,轻抿一口后走到人群外围。 尽管他也只是刚踏入工作不久,但心态似乎已经和这群学生们完全不一样了,此刻看到这些不比自己年轻多少的面孔们尽情享受宴会,心中多少有些落寞。 他又抿了一口酒,忽然在学生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换了一身衣服的岑瑜杰,想来应是被余北星或者老师叫去换了一身适合宴会的服装,虽然仍是一身黑衣,但那身衣服自然衬托他本人的英气。不知他是否是在达官贵人家工作过,举止气质中带有一种贵族的姿态,但本人却又不似贵族般趾高气扬,在这群学生和老师以及各界好友之中显得彬彬有礼又落落大方。 虽他自说在这里工作的时间不久,但年纪应该和学生们相差不大,年轻人们都和他玩成一片。此刻,他正被一群女学生推到那块不知何时变成舞池的草地正中央,拉着他要跳舞。 出乎意料的是岑瑜杰的舞步跳得很不错,但女学生看着就不太会跳舞,不过在这档口大家都不在意这种细枝末节,学生们拉着他转两圈,岑瑜杰也乐得由着气氛和学生们的高兴劲儿推着走。 一圈,两圈——他忽的看到了站在人群边缘的程牧华,看到他略长一点的金发被夜风吹起,黑色缎带随着金发飘扬,他浅琥珀色的双眼映照着花园里摇曳的烛光,尽管他本人没有跳舞,但岑瑜杰却看到了金色的蝶在自己眼前翻飞。 以为是自己忙里忙外太累了,他眨了眨眼,又转了一圈后再望向程牧华的方向。 这次,他看到金色的蝶——程牧华与自己对上视线,那人微微侧头,朝自己笑了一下——并向自己举杯。 学生带着自己再转了一圈,岑瑜杰愣神间第三次望向程牧华的方向,然而这次程牧华却正好跟身边的学生交谈,也许是说到有意思的内容,逗得程牧华掩嘴轻笑,随后学生拉他去老师那边谈笑,还在转圈的岑瑜杰的目光再也追随不到他的身影。 这片宴会场使用了许多的烛火做照明和装饰,虽然并不会太危险,但程牧华离开他的视线范围那一瞬,犹如翩飞的金蝶消失在烛火中,忽的让岑瑜杰想起那场大火,他不由得愣了愣神。 尽管那场隔绝他过往人生的大火早已结束,但忽然消失的金蝶还是让他心底燃起了不安。 好在金蝶并没有消失。结束舞曲后,岑瑜杰环顾四周,最后在老师身边找到了程牧华。 与先前不一样的是,程牧华脸上又挂回了初见时礼貌但疏远的笑,客套的微笑。 岑瑜杰远远端着酒杯,斟酌着今日几见程牧华的笑容,正想喝一杯平复一下方才的焦躁心情,突然手上酒杯酒杯谁人拿走。 岑瑜杰看向身旁,那里站着今早开始就忙得脚不沾地的余北星。此刻他终于也能喘口气,自己端着一杯酒,还拿走了岑瑜杰手上的酒杯。 “辛苦了。”岑瑜杰以为是余北星的特别打招呼方式,遂想要拿走自己的酒杯。 但余北星将属于他的那杯酒一饮而尽,白了他一眼:“你等下还要送老师们回学校的,喝了酒还怎么开马车?” “没事的,就一杯而已。”岑瑜杰想回去拿另一杯,但又被余北星阻止了:“别喝了,等下老师闻到你身上有酒味,就该说你了。我们毕竟是主人家,工作要做好吧。” 他说的是对的,岑瑜杰心里很明白。 见他最后放弃了去拿酒杯,余北星也就不当回事了,而后他拿起桌上的小甜点递给他,权当是代替了酒。 “……但是我答应了和牧华老师喝一杯的。”岑瑜杰端着甜点碟子,小小声说着,并没有动点心。 “嗯?”余北星没听清他说的什么,只看见他端着碟子一副很失望的表情,抬头又到处找人一样张望,余北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才知道他在看那位助教。 “……我劝你把我做的点心吃了,这是你下午顾着和人聊天不来帮我的补偿。”余北星将目光收回自己的酒杯里。 直到宴会结束,岑瑜杰也没能再和程牧华说上话。 程牧华回学校时有同行的老师,岑瑜杰也没能得到和程牧华单独说话的机会。 上车前,老师将程牧华送出去,上车前还和他笑眯眯地说:“牧华,路上小心,不要忘了我昨天说的事情哦。” 岑瑜杰以为只是一些工作上的事情,稀松平常。 但程牧华原本脸上还挂着的余北星微笑一下子僵住了,他像是要赶紧逃开这个话题一样,小声回复老师道:“我知道了。” 岑瑜杰仍是将手伸给程牧华,想扶他上车。但程牧华像被老师的话扯进虚空一样,一时间没有反应过了,直到身后老师轻轻拍拍他,才回过神来发现眼前有一只手。 程牧华眨眨眼,寻找着手的主人,随后目光捕捉道一脸看上去很担心的岑瑜杰。 “还好吗?”岑瑜杰见他一直没有把手递给自己,语气里带着担忧:“是不是喝得多了,有些醉了?” “不……” 程牧华摇头,正要回答“没事”时,身后的老师又搭腔说:“是醉得不舒服了吗?要不要在我们这里留宿一晚?明天再回学校也没关系的,我让瑜杰明天送你。” 岑瑜杰正想附和老师的话,没想到程牧华听完像是更着急了一样马上搭上岑瑜杰的手上了马车,说:“不要紧,我回学校就好了。” 剩下岑瑜杰和老师看着行动突然迅捷的程牧华,面面相觑。 等到岑瑜杰出发,余北星才懂收拾得差不多的残局中搭话:“那位程牧华老师的表现有点怪怪的。” “我让他考虑接替我的工作,不过他不愿意。” 老师转身去帮忙收拾,“也许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考虑吧,我知道他最后会答应我的。”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为什么……”老师收拾着桌上的食物残渣,顺手把剩下的小点心塞嘴里,一边嚼嚼一边说:“因为他其实是个胆小鬼,在他自己创造出一条新路之前,永远只能选别人给他铺好的路。” 余北星回头看向老师,可没想到老师正好也在看他,嘴里还在吃点心,说“好吃好吃”,但眼里却没有笑意。 “这么说,你是吃准了他一定会如你的愿。” “对,他一定会接受我给的选择。不过……”老师总算是把嘴里的点心吃完,“如果瑜杰能帮忙说服一下就更好了。” “为什么是瑜杰,他们不是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吗?” “哎呀我的大管家,程牧华你是第一天认识,瑜杰你还是第一天相处吗?”老师转过身继续收拾残渣,“他的所作所为是因为什么,你不懂吗?” 所作所为? 余北星忽然想起宴会上,岑瑜杰虽然没有直接找上程牧华,但视线总是黏在他身上。不过奈何他自己还是程牧华都走不开,直到最后都没能拉近关系。 执着于想要和程牧华喝上一杯但一直没喝到,岑瑜杰那副小小失落的表情历历在目。 “瑜杰总是迫不及待和投缘的人熟络起来……和你不也是一样吗。”老师点了一句。 这一点余北星倒是不否认,岑瑜杰确实是一个很默契的工作搭档。 想到这个,他稍稍为晚些回来并独自懊悔的岑瑜杰感到惋惜。 第11章 过去的故事7 稍一不留神,距离秋末的夜宴已经过去两个月有余。 这两个月里,老师并没有催促程牧华做决定,他甚至都没有再次提出来这件事。毕竟在夜宴后的半个月内就受到学校的正式升级,随之而来的各种大会和一些校方的工作都让他忙得几乎不着办公室,每天除了上课几乎连程牧华都找不到他人。 本来自己也可以继续这么拖延下去,直到老师那边不得不把工作匀出来给他顺便问他考虑结果的时候,他才去面对这个事情。但苦于心里有个疙瘩,每次程牧华和老师打照面,即便老师态度与往常无异,他也如坐针毡。 但奇妙的是,他心里总是有个声音和自己说,就这么决定下来有什么不好的?连你自己都说不出来哪里不好。 既不要回家,也不知道要做什么,那只要像以前那样决定接下老师的邀约不就好了,再怎么说这也是本校的工作,不吃亏。 程牧华已经不想和自己纠缠下去了,他已经站在倾斜天平的一端。 秋末和和初冬只有一步之差,但是踏入了冬季之后,时间就漫长的似乎看不见尽头。 今天下过了初雪。 本日下午老师不在学校,他接下了先前所说的学术研究会邀请,这段时间基本上都在校外跑动。 程牧华接下了他的部分工作,此刻正在办公室备课兼批改卷子。 虽然已经决定答应老师接受工作并且过去住,但他还没想好怎么和老师说。一想到老师那副笑眯眯却步步紧逼的样子,他就不想答应得那么快。 老师是吃准了自己会接受这份工作,但实际上是自己花了一年半的时间都没走出一条新的路来反驳老师。 他一边备课一边想着,他心里清楚得很,走到这一天光是靠老师步步紧逼是做不到的,是他自己已然放弃了寻找自己想做的事情,接受了现实。 “程牧华老师,你好。” 想得入迷间,他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抬头发现是老师班上的一位女学生。她将自己的毕业计划表交到他面前,说:“老师,这是我的计划表,老师他不在,我可以先交给你吗?” “可以的,给我就好了。”程牧华接过来看了一下,收到抽屉里去。 但女生仍未离开,程牧华复看向她:“还有什么事吗?” “程牧华老师,他们说你会接下老师的工作,当这门专业的老师,是真的吗?” 程牧华挑眉,他自己都没和老师确定的事情,怎么就已经传开了? “你听谁说?” “就是昨天晚上,老师吃完饭的时候说的呀,他说你会接他的工作,还会去庄园里住。”女学生一脸很开心的样子,“当时瑜杰还很高兴呢,说你能来住真的太好了,他很期待。” 程牧华脑海里忽的出现了岑瑜杰的脸,当然,是那天穿着礼服的岑瑜杰。 那天,直到结束都没能跟他说上话,他在学生当中的人气实在是太高了,这个跳完舞下一个就拉他去吃东西,加上自己后面也被叫去了和老师们聊天,两个人在宴会的两头,根本没能打上招呼。 只不过……一想到岑瑜杰跳舞的样子,就不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女生们都缠着他要陪舞。 程牧华轻轻掩嘴咳嗽。 “是有这么回事,但是细节还没有和老师商量好。” “那你现在就和我商量吧?” 听到了熟悉但意料之外的声音,程牧华吓一激灵,猛地回头,老师就穿着大衣戴着围巾裹得严严实实出现在自己身后,正用他招牌的笑眯眯脸看着自己。 “老师你,你怎么回来了,今天研究会的事情都办完了吗?” 程牧华没想到被他听个正着,赶紧想要岔开话题。 老师摘下帽子叹了口气,说:“你听我说啊,今天本来是去研究会搬研究文献回家的,但是我记错了日期,文献还没有拿到研究会,所以白跑一趟了。” “老师时不时就是会有这种冒失的时候呢,你小心不要被北星先生抓住。”女学生在一旁开玩笑。 “今天北星他也跟我一起去了,我已经被他骂了一顿了。”老师缩缩脖子。 对她来说,老师一定是可以轻松开玩笑的人,但对于程牧华来说他完全不能算是这样的人。 程牧华还是想先把这件事搪塞出去:“那你怎么回学校了呢?” “我回来路上经过学校,想着拿一点卷子会去批改,毕竟我已经有段时间没管这些了,也应该帮你分担一下。”老师又把围巾摘下来,看上去一时半会也不会离开的样子:“只不过正好让我听见了不得了的事情。” 见他惦记着这件事,程牧华也没办法再推脱,只好应下来。 送在了女学生,他就和老师商量敲定什么什么时候搬去庄园,什么时候开始交接工作。 不过由于现在除了上课以外,大部分工作都是程牧华在做,而课堂交接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交接完成,所以最先定下来的还是一个月后搬到庄园去这件事。 老师满口答应下来,但他仍有疑问:“为什么要一个月之后再搬?” “我还想住一段时间宿舍。” “你东西应该不是很多吧,我可以让瑜杰帮你去搬行李。” 程牧华摇摇头:“我打算回一趟老家。” 闻言,老师也不好再推辞。 “你可不要会去一趟之后回来和我说不干了哦。”老师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瞄着他说:“这个节骨眼上再找助手可比一开始要难多了。” 程牧华起身作“请走”的姿势:“那保不准我又想回家继承田地了呢。” 老师拿上自己的围巾和帽子,只好跟在程牧华身后离开办公室:“你真的是……” 做出了决定后的程牧华显然是放下心头一块石头。二人一同下楼,一边闲聊,一转身就在大楼门口遇到了老师家的两名随从。 岑瑜杰和余北星在楼梯口站着等待,只不过岑瑜杰靠在楼梯柱子上,一副很放松地在发呆的样子,经余北星提醒才站直了身子,一回头发现程牧华和老师一起走下楼。 余北星看了一眼那位助手,说:“哦,好像是传闻要来住的那位小老师,你还记得他不。” 岑瑜杰怎么会不记得这个人。 那场夜宴中如同金蝶一样的人,那一头金发和琥珀色的双瞳,以及对男人来说有些过分甜美礼貌的嗓音,在那烛光装点的会场里,他手里端着气泡酒在花园中注视着自己跳舞,金发勾勒风的痕迹,如同金色的精灵—— 现在,金色的精灵又变回了人形,穿着厚厚大衣,双手收在大衣口袋里,在下过初雪的气温中微微缩起身子,虽没有那天的引人注目,但倒显得有几分可爱。 程牧华也注意到了自己,他颔首向自己微笑。 岑瑜杰微微愣了一下,赶紧站好来,也向程牧华点头示意。 也许是这一笑过于少见,老师也注意到程牧华的视线,顺着视线看去,家中的两位已经在等自己了。余北星自不用说,尤其是岑瑜杰,刚开始还没能脱去贵族护卫的影子时就经常会这么站,熟悉起来之后就很少见他这样子了,现在这个站姿又重出江湖,使得老师饶有兴致看着这两个人一来一回的互动,想要调侃一下年轻人。 “那么事情就这么说好了,下个月我会叫人来帮你搬家。” 老师看了一下岑瑜杰,心生一计,又道:“牧华,要不要去我家喝杯茶?顺便挑个房间,我让北星提早给你收拾得好好看看的。” “不用了,住哪个房间我都没关系,相比之下我得抓紧整理自己的东西,再说下过雪路况不太好,到时候来回会比较麻烦。” 老师笑了,把岑瑜杰往前推了一把:“瑜杰会把你送回来的,我给他放半天假。” 程牧华也跟着微笑,但还是婉拒了:“还是不必麻烦了,你们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那脸上挂着的笑和面对岑瑜杰那种自然显露的笑并不一样,也许只是有些微的区别,但程牧华在老师身边呆了那么久,这区别还是一目了然。至此老师也不再坚持,于是向他道别。 程牧华也道了再见,又向老师的随从也就是自己未来的室友们挥手道别,转身上楼。 岑瑜杰也与他挥手道别,虽然这次也一句话都没说上,但好像就已经是和亲密好友聊天道别一样开心,而这一切都被余北星看在眼里,他凑过去和岑瑜杰搭话:“那位程牧华老师,好像和你很投得来的样子嘛。” 岑瑜杰收回手,看到余北星脸上的调侃表情。 “没有啊,我和他都没说过几句话,只是礼貌打招呼而已。”岑瑜杰转身前往马车的方向,并不上余北星的当,“他不是也跟你挥手道别了。” 余北星不置可否,继续道:“这样子吗,但是我看到他在楼梯上就跟你打招呼了,笑眯眯的,真好看。说起来,你们只是在上次宴会上见过面,聊过几句……那不就和我一样嘛。但是他却会主动和你打招呼诶。” “你这是在说什么……” “我是说有人看到那位小老师就啪的站直了,开心得不得了。” “我只是比较有礼貌。” 余北星还想说什么,这时老师正好走上来,问道:“你们在聊什么?” “没什么,走吧,再磨蹭下去天要黑了。” 说着,岑瑜杰抬脚打头阵就走了。老师和余北星站在那里看着脚步加急的岑瑜杰,并没有追上前去。 老师问:“你们是在聊牧华的事情吗?” “是啊,你昨天不是说他会来住吗,你看他那高兴样子。昨天晚餐的时候不还说什么,他很期待。”余北星回答:“明明大家都看得出来他们关系好,我跟他说,牧华老师和他好像很投缘的样子,但是那家伙不停地否认这件事。” 老师“哼”了一声,说:“牧华可不是那么好搞定的,我当初只是想和他搞好关系,混熟了好交接工作,都觉得他有种莫名的冷淡。倒不是说牧华这个人很冷淡,算是比较慢热吧。如果瑜杰自己摇尾巴就冲上去想和人家熟络,那不一定如愿哦。” 这么慢热的人,却只是在晚宴上见过一面聊了几句,就可以在下次见面时毫不犹豫主动打招呼,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余北星也“哼”了一声:“难道不是老师你对人家步步紧逼,人家讨厌你了吗。” 老师愕然:“什么,我可没有逼他……”但他又一顿,好像想起来什么,改口道:“但是他不逼到份上,就不会表态。” 余北星闻言,没有接他的话。他又想起躺在家里的病号,想到他刚来这里时的那副样子,低垂了眼睑,小声说:“希望小老师在这里住得开心才是。” 岑瑜杰走在前面,没听见身后有说话声,回头一看他们两人站在原地没有跟上,便喊:“你们走快一点,等下天黑了路不好走!” 老师一边应好,一边回头看了一下他们的来时路。 那里已经没有程牧华的身影。 第12章 过去的故事8 顶着一脑袋的混沌醒过来,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木质天花板。 田明本来想爬起来,但只是用左手撑了一下地,手腕就像遭到重击一样突发剧痛,那是一种很尖利的痛,还带着奇怪的冰冷感。 田明一时间不能理解这种疼痛是为什么会发生,但是因为手腕的剧痛让他马上撤回撑起身体这个动作,他又重重摔倒在地上,两种疼痛对撞让他头脑空白。 “怎么回事……这里是哪里?” 好歹是坐起来了,他不敢去触动那只疼痛的左手手腕,任它自己缓缓,趁着这空档抬头看看周围,却发现这里根本不是他们刚进来的大厅。 他恍惚间想起来,刚刚进来这宅子的时候,岑瑜杰莫名其妙就倒下了,自己和余北星冲上去查看情况,但他只是碰到岑瑜杰,就觉得双手一阵剧痛,那一瞬间他视线落在了自己碰到岑瑜杰的手上,然而那只手却是鲜血淋漓,手腕上有一道灼痛双眼的伤痕,紧挨着的地上还有一把被血染红但仍闪着银光的匕首,他还来不及多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的意识好像也消散远去了。 耳边还听见余北星急切地叫自己的名字,视界里也模糊看到程牧华慌张跑过来的身影,但他没能做出回应。 再次恢复意识就是在这不认识的地方。 手还没有缓过来,田明盯着木地板,眉头都要打结。 “说起来北星他们在哪里?” 这是最重要的问题,自己的朋友们全都不在身边。 昨天看岑瑜杰和程牧华怂恿余北星来这里的时候,他也凑上去跟着鼓动余北星,一开始只是想看热闹。并且他打心底里清楚,无论发生什么闹鬼的事情,自己一定会在余北星身边,另外那两个人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但如果像现在这样,一开始就连人在哪里都不知道的话,要怎么保护余北星? 比起现在自己在哪里,找到余北星才是头等大事。 他掏出手机来看,果不其然,这里没有信号。 环顾四周,自己所在的地方像是在一条走廊正中间的位置,两边都是房间,走廊的尽头都有窗户,还有放在窗台下的木箱子。 田明忍着手上的痛,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看看外面的情况。 从窗户可以看到外面是花园,隔着花园就可以看到一栋大宅子,更重要的是可以看到他们一开始进来的那扇铁门,想必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在这废宅里的另一栋小别宅。 田明远远看着那栋主宅,又看了看自己没信号的手机,心中发愁。 如果大家都在那边的宅子的话,事情倒是好办了。但是就现在这种莫名其妙出现在别宅的情况,手机又没信号,他总感觉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正想下楼看看能不能离开这栋别宅,又或者看看这些房间里有没有什么别的值得留意的事情的时候,田明后颈的汗毛突然直竖,感觉到背后好像有什么奇怪的气息。 如果是在恐怖片里的话那是绝对不能回头看的,但是楼梯就在他背后走廊的尽头,而他决定要离开这里去主宅那边看看,实在做不到不回头。 田明深吸一口气,决心是神是鬼他都要回头看看是什么东西,于是他缓缓回头。 走廊的尽头不知何时开始,有一个人。 那身影一眼看上去不像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服装也穿的不像是现代的人,最重要的是,那人手上握着一把匕首,坐在走廊尽头的木箱子上,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田明站在另一头走廊,一动不敢动。 这是谁啊?他要干嘛?他手上拿着刀诶,我要怎么过去,楼梯在那边,万一他突然冲过来给我一刀怎么办? 正当他脑子里一堆问号刷过去的时候,那人突然抬头,也注意到了自己。 看上去那人并没有冲过来的意思,但明显是看见田明了,他直直盯着田明看,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田明自看清那个人的脸之后,心里的不安一下子淹没了他。 因为那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田明平时就很喜欢看灵异小说,他脑子瞬间想到,一般来说小说中写到主人公看见另一个自己的时候,多半是自己要死了的时候。如今这种事情就发生在自己身上,说不慌张那肯定不可能,但是他还是想说服自己有一丝希望,毕竟现在可能并不是在原本的真实世界里。 那人背后靠着走廊尽头的另一扇窗户,但不可思议的是,窗外是漆黑的夜幕,但透过窗户洒进走廊的月光也穿透了这个人的身体,虽没有完全透明,但那人的身体似乎并不能维持在一个不可穿透的实体的状态,月光犹如轻纱,始终若有似无披在他身边,走廊的灰尘也反射出月光的星点痕迹,而后又穿过他的身体。 田明这才忽然意识到,外面竟然是黑夜。 他们大清早开始坐了好几个小时的公交车,刚来这里的时候是12点左右,正是中午的艳阳时分,但现在却像是午夜的明月时分。 他刚醒来时,因为身体的疼痛和周遭环境的陌生,一点都没发现这个问题,甚至刚才望出窗户看向主馆的时候也没有发现这个问题,直到现在这亮的有些过分的月光射过那人的身躯,才让他恍惚发现现在是夜晚。 不知是时间流逝已经来到了夜晚,还是说这里的时间与现实不一样。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对面那人甚至没有任何动作,若不是刚才他抬头望向田明,田明几乎以为那是个不会动的摆设,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怪东西。 但总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他总要走到那边去下楼梯。 田明做好心理建设之后准备主动出击。 “……你不要冲动,先冷静一点。” 田明迈开一小步靠近那人。 对面那人拿起手中的匕首看了看,又抬头看向田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赶紧把刀子放下,田明看到那人开口说话,传入自己耳朵的声音不可思议地和自己的声音一模一样:“不是不是……这个刀子不是要对你用的。” 竟然可以和他对话。 田明又大胆了一些,也许是觉得和自己一样的脸不会伤害自己,微妙地产生了一点亲近感,他又走近了两步,那人仍然是没有什么奇怪的动作,就只是看着田明走近,像是看一个朋友走近,似乎没有半分要伤害他的意思。 “不是要对我用的,那你拿着这把刀子是要做什么?很危险哦。” 田明一边走近,一边继续问话。 那人看了一下那把刀子,又抬头看向田明,问:“你是谁?” 对着这个和自己有一样的脸的人,田明决定诚实地自报名号:“我叫田明,和我的朋友们一起来到这里,但是现在不知道为么回事走散了。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笑了,笑起来也和自己一样。 “真巧,我也叫田明。你长得也和我很像,这是为什么呢?” 我才想知道为什么呢。 田明当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和朋友们原本是在大宅子那边进来的,就是那边那个大门口。”他指了指走廊另一边大宅的方向,“我和朋友们一共四个人,是一起来的。” “四个人……” 那位田明重复着他的话,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猛地抓住田明的手,用力到田明觉得痛了,原本刚清醒过来的时候手上就有着莫名其妙的痛,现在他这一握好像又唤回了这种疼痛,痛的田明眼前发花。 但那人好像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多用力,他情绪前所未有的激动起来,“你是田明,你是以后的我吗?!不,谁都好……”那人抓住田明的手很用力,使不上劲的田明没办法抗衡住这种力量,只是后退了几步就被顺势扑倒在地,“求求你……” 原本还觉得有几分亲近感,但这一扑让田明重新意识到可能他还是个存在危险性的不明事物,他尝试撑起身体,大声打断对方:“好痛!你先放开我!” 好在那位田明还不是完全不能沟通。被田明大声吼了一句之后也愣了一下,还真的放开了田明,还向他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我只是想……” 田明坐起来,这个田明真的能沟通这件事反而让他胆子壮了起来,他站起来把还坐在地上的那位田明拉起来,回到窗户边的木箱上坐下,拍拍身边的位置让他坐下来。 “冷静一点,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想让我帮忙做什么吗?”田明轻轻拍拍他的背,不动声色地把放在窗台的匕首挪远一点,“你不和我说明白,我是没办法帮你哦。” 那位田明也知道自己太激动了,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但是还抓着田明的另一只手不肯放开。 刚才都还像是一个月光都能穿透的影子一样的不明物体,现在却能抓住自己的手,能沟通,甚至自己的手能感觉到手下的人呼吸带来的背部舒张,能感受到咚咚的心跳。即便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但田明对这个人还是产生了一点怜悯,再怎么说他也是和自己有一样的脸,说不定就是自己的前世。 那人平静下来之后,轻轻握了握田明的手:“对不起,我没轻没重的,弄痛你了吧。” “没事没事。”田明回握一下他,报以温和的笑:“来吧,说说看。” 那位田明点点头,开始慢慢地说。 “……我是想让你,救救北星。” “……啊?” 听见了意料之外的名字,田明一时间没能理解他的话。 但这又让他想起来,自己原本就是为了要去找余北星,要去找自己的伙伴才决定直面这位田明。 但说到余北星的名字之后,那位田明的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握住田明的手又不自觉开始用力,可现在田明已经没法将注意力分给那只疼痛的手,那位田明凑到他面前逼他和自己对视,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确认他听见了自己的请求,听见自己说的所有的事情。 但他所说的话却越发的凌乱。 “求求你,我已经没办法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田明语无伦次地吐着词句,但双方都没能意识到说了些什么,“瑜杰已经死了,但是老师不会收手的,再这么下去北星和牧华都会死的,求求你,救救他们,救救北星……” 又听见了熟悉的朋友的名字,田明心中意识到了什么端倪,但这只是个端倪,如同毛线团露在外面的一截小小的线段,只要顺着这条小小的线段抽丝剥茧就能摸到所有的事实——原本是这么想的。 但理解了那些词句的意义之后,田明却停住了抽丝的手。 “你说瑜杰死了,北星和牧华也会死……什么意思,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 那位田明盯着和他长得一样的眼睛,嘴张了又张但到底还是没有继续说话,就低下了头。这下轮到田明着急了,他一下挣开被抓住的手转而抓住那位田明的肩膀,用力摇晃,逼问道:“你说啊,什么意思?你说他们会怎么样,到底怎么回事?” 那位田明终是不敢和他对视,他撇开了视线直直看向窗外,又或者是盯着窗台反射月光的匕首,声音虽微不可闻但在这死寂一样的空间里却掷地有声。 “………是我害死了瑜杰。” 听到了比好友死了更加冲击的事情,自己竟然是杀人凶手,田明脑子嗡嗡响,没法马上消化这件事,但事到如今他只能强行忍住自己受到的冲击,强装镇定,一点不放松。 “你说清楚,从头到尾是怎么回事。”田明心里焦急,但那人好像始终不愿与他对视,也不太愿意说下去,逼得田明大吼一句:“给我说话!你不说明白我怎么救北星!” 那位田明被吓得一震,但被田明抓住肩膀的手按下去了。他不得不与田明对视。 “我不能让北星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呆着,我要去找他。”田明说:“你把事情从头到尾说明白,快点。” 第13章 过去的故事9 初冬。 今天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这种时候本应呆在室内烤火取暖,最好来一杯热茶配上点心,手边有一两本小说打发时间,看得困了就睡觉,即便再睁眼已然天黑,那也是田明心里最舒服的雪天度过方法。 那个时候,田明还是个游医。作为医生他其实不怎么喜欢看晦涩难懂的医书,更喜欢天马行空的小说,尤其是大团圆结局的小说,没有人会离开的小说。 在田明只有几岁的时候,他的父母因为病痛去世。那个时候他们的小村子没有医生,大家都是靠去镇上看医生来解决需求,但病重的田明父母已经没办法做到去镇上看病了,这个病一拖再拖,最后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在他们生命尽头的时候,有过一位老游医来过村子,为田明父母看了诊,用了药,但最后还是回天乏术。 田明没有兄弟姐妹,没有其他的家人,他生活的村子只是一个很小的村子,穷人家居多,谁家也没能力多养一个小孩子。田明在村民们的帮助下处理好了父母的后事,正呆在家里无处可去不知所措的时候,已经离开的那位老游医又折了回来,找到他,问他要不要跟自己走。 “跟着我虽然也是到处游荡,可能也没一口热饭吃,也会过着像流浪一样的生活,但是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教给你我毕生所学的医术。” 老游医环视着这小破房子,已经什么都没有的房间里站着一个小小的田明,巴巴地看着自己。 “这样你以后就可以来得及救下很多像你父母一样的人。” 小田明哪里懂这些,他只知道自己一个人应该是活不下去,如果不跟眼前的老头走,自己的前方根本没有路可以走。长大后的田明回想这段历史,即便是当时不跟老头走,自己可能也是离开家到处讨口吃的,跟流浪也没什么区别。 于是小田明就跟着老游医走了,老游医去哪他就屁颠屁颠跟在后面走。 老游医教了他很多事情,教他读书写字,教他分辨草药,田明从做他的小小助手开始,慢慢积累经验,逐渐变得可以自己行医了。 但他还是跟在老游医后面,两个人一直一起沿着眼前的路走下去,走到哪里是哪里。 然后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就这么过了十几年,老游医走了。 人老了就是这样的,即便再精通医术,知道了更多疑难杂症,可以分辨再多的花草树木,终究还是抵挡不了生命流逝。 不过好在老游医不是因为病痛而走的,就好像猫在将死之际就会知道自己的死期,之前还和田明周游天下的他老人家,突然说要找个地方歇歇脚。但那个时候他们正好在山上,只找到了干净一点的山洞,换做是以前老人家肯定不高兴,但那天他只是说,这里也不错,这里就够好了。 田明开玩笑道:“老爷子怎么突然就不挑剔了。” 后来想想,不知道是他当时是怎么想的……他应该是不想让田明看见他的死状,他非要让田明去门口值夜,还说万一有熊什么的过来怎么办,你要是不在外面值夜,我们两个都得在睡觉的时候被熊咬啦,咔嚓一口我们就都死掉啦。 田明说哪里来的熊,不会有熊的。 但他就是很坚持要田明在外面守夜。田明拗不过他,最后还是在山洞外面呆了一晚上。 后来田明回想这件事,他该想到的。整整一晚上都没进去看看他老人家睡得怎么样,他就只是坐在山洞外面,守着洞口,守着篝火,迷迷糊糊地守夜,最后还是睡着了。 等他醒了,进去叫老爷子起来,收拾收拾下山了。但田明当然叫不醒他老人家,他已经凉透了,一点温度都没有,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那之后,路就变成只有田明自己一个人走了。 老爷子走了之后,田明自己行医之时总会想到一些和老爷子一起时的事情,就好像老爷子还在自己身边。在田明还青涩时,每当遇到一些即便是用尽他们所学都救不回来的人时,有的家属会哭天抢地,有的会很呆滞地看着这一切,有的就好似无事发生。田明看着这些人,看着逝者的脸,总是还来不及胡思乱想的时候,老爷子总是会赶他去做事,让他离开这个场景。 晚上,老爷子会和他说,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但只要尽力了,就不愧对患者。但是田明,有的人不是希望医生能治好病,有的事情比治病更重要,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你会找到自己的答案。 直到老爷子走了,田明也还没有找到真正的答案。 今天的目的地是沿着这条路走到前面的城镇。田明收起地图,他好些日子没有正经地找个地方住下吃口热饭了,眼下这个地方离城里不远,走走就到了。 但下雪天走远路还是很累人的,况且这雪是一点要停的样子都没有。 走着走着,田明注意到前面有个小村子,这村子太小了,甚至都没有在地图上被标注出来。 正巧肚子饿了,离前面的城镇也还有一点路,田明想着,要不然就先去村子里找找有没有吃饭的地方,吃过了再去城里找个地方住。 但刚一进村,就听见村民们围着一户民家议论纷纷,他刚想凑近看个热闹,就听见村民的唉声叹气。 “这孩子已经烧了两天不见退,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啊。” “趁早送到镇上医生那里看看吧?” “可这雪一直不见消停,小孩子带出去怕是受不住……” “而且大姐家也没有多少钱能拿去看医生……” “但是小孩总要看医生。” “唉,哪有这么简单……” 田明探头,看见村民们围着的民家简陋且窄小,一看便是拮据人家,透过大门往里就能看见屋里只有简单的床和桌子等家具,床上坐着妇人抱着小孩,看上去才刚刚一岁左右,不知是高烧还是天寒地冻,小脸通红。屋里还有她的丈夫和几位年长村民正在忙前忙后,但似乎也对现状无能为力,怀抱小儿的妇人看上去也是忧心忡忡,想来必然是诸多条件限制让他们对小儿高烧心有余而力不足。 屋里,丈夫说:“还是带孩子去镇上看医生吧,一直这么下去都要烧坏了。” 妇人显然并不同意:“你看看外面这么大雪,万一他冻到,更严重了怎么办?现在去镇上怎么也要晚上才能到了,时间太久了,这雪还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 “多带点衣服被子裹一裹,我们现在出发吧。”丈夫看上去已经不能再等,“都已经烧了两天了。” 妇人看上去还要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村民们也明白妇人在担心什么,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人群中偶尔听见一两声叹气。 田明游历路上遇到过很多这种事,也有过很多帮忙诊断的经验,疑难杂症当然是建议他们去镇上的医院,但小病小痛的话让乡村医生看看一般也可以解决。他小声问周围的村民:“这个村子没有医生吗?” 村民回答:“我们这穷乡僻壤,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村里原本的医生早几年就已经搬到镇上去了,想看医生就得去镇上,但是徒步去镇上怎么也要一天,更别提这鹅毛大雪……”话说到一半,村民好像突然发现田明不是本村村民,“你不是我们这里的吧,是哪位?” 没有回答村民的问题,见两人仍在为难,田明拨开围观的村民,自告奋勇道:“你们好,我是个游医……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看看吗?” 听见有人这么说,村民们一下子议论纷纷。 这种场合田明见得多了,每次对于自己的自荐,即便是没有村医的村子也总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但多数人都会让自己看看病症,就算最后可能不会按照自己的医嘱来,但对于田明来说那也是难能可贵的锻炼机会。 屋里几人听见了田明的话,纷纷回头看向门口,田明原先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他本就只是打算来看看有没有住宿吃饭的地方,但村民们却热情的把他拥进去,夫妇两人焦急地让他赶紧帮忙看看小儿是怎么了。 田明诊断过后,给小儿开了退烧药,这种药物作为应急药物经常会用到,田明一直都带在身上,他告知夫妇二人服用剂量和次数,以及小儿发烧的注意事项,然后将剂量内药物准备好递给夫妇俩。 妇人抱着孩子,感谢道:“真谢谢医生,要不是你,我们还得去镇上找医生,这天寒地冻我们也怕让孩子病情恶化……” 妇人的丈夫也一同感谢田明:“是啊,镇上太远了,我们这里又没有医生,遇到这种事情真是不知道怎么办,幸好您路过伸出援手。药钱我该给您多少?您留下来吃饭吧?” 夫妇俩生活拮据,屋里甚至没有像样的家具,衣衫被褥也看得出来使用了许多年,想必没有多少余钱。田明婉言谢绝了夫妇,说:“药钱就不用了,孩子恢复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夫妇还在执着于“一定要付医生钱”,村民们也在门口堵着说要请吃饭,田明推辞不下,就说:“其实我游历在外居无定所,今天路过这里还没有找到地方下榻吃饭,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能否让我在这里住一晚?一晚上就可以了。” 夫妇欣然答应,丈夫说:“不介意的话您就在我们这里吃饭吧,您这样帮助小儿,我们没什么能报答您的地方也太说不过去。” 田明也不再推辞,一方面他也想着可以观察一下小儿服药后的状况,一方面他确实也没地方吃饭睡觉。 好在退烧药发挥了应有的作用,第二天早上孩子已经从高烧退到低烧。田明看诊后告诉夫妇俩再给孩子吃一次退烧药应该就可以停药了,之后要注意孩子的保暖,必要时还是要到镇上的医院看看。夫妇谢过田明,正当他准备收拾一下离开这里的时候,男人拦住了他。 “医生,其实,不知您注意到没有,昨日您来到这里的时候外面不是聚集了很多村民吗,自上周起就有很多村民开始咳嗽,我和妻子也有点咳嗽,原本我们没有太在意这个事情,但是小儿发烧后大家才注意到大伙咳嗽已经一个多星期了。” 田明昨天自然是注意到了,但当时他的关注点在小儿高烧上,没有深入了解这件事。现在想来,可能是有风寒在这里传染开来,这样下去只怕会反复感染其他体弱的年幼年老者。 男人也是有同样的顾虑,毕竟小儿发烧才刚刚好转,如果接下来因为村人甚至父母本身都感染了风寒反复患病,那情况就严峻许多,“如果医生您接下来还没有去处的话,不妨留在这里为大家医治风寒,我相信大家都会很感激你的,而且药钱大家凑一凑也能凑出来……” 田明于是又放下了自己的行李,挨家挨户询问是否有风寒感冒咳嗽的症状,逐一看诊和登记好后,拿着村民大伙凑出来的药钱前往镇上的药店购买药草回来熬药分发,如此反复了数次,一周时间马上要过完了。 村里的孩子也和他熟络起来,俨然已经把他当村子里的一员,加上这个村子少有外人进来,孩子们经常跟着他熬药看诊,田明也会时常给他们讲一些平时经常可以用到的行医知识,大家都很喜欢田明。 要不然我就留在这里当医生好了。田明熬药的时候突发奇想。 他当然不是喜欢居无定所才当游医的,如果有地方可以定居,可以天天回来吃口热饭,可以自给自足,谁愿意这样到处游荡,今日不知明日事。 田明也不是不喜欢游医的生活,见识到不同的风土人情和挑战不同的病症,尤其是能帮到需要帮助的人,这就是他作为医生最大的坚持,比起在这里定居,还是到处游历,一边学习一边帮助需要医治的人,这样的生活更符合他的想法。 他检查最近的登记的病例,一边想着要补充什么药草,一边对病例进行整理,村东边的大爷咳嗽有好转了,可以暂时给他停药观察一下看看,村西边的大娘出现了头痛的症状,明天去采购药草的时候要记得买一点阵痛退热的药草,我想想,要用什么药草最好…… 恍然间,眼前的字迹有点模糊不清,田明用力摇头,但头晕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他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想要休息一下,但脑中却浮现了一个想法——该不会自己也染上风寒了吧? 可不能让他们知道。 之前就被村中大爷劝过,你一个人又要看诊又要上镇上采购,还得熬药,这样操劳身子会垮的,当时田明还安慰老大爷说,大爷我到处游历惯了,身体好着呢,没事的,你们快点恢复健康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喝了药快点回去休息吧。大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明天采购的时候得多买自己一份药了……”田明又在登记本上写好要买的东西,收拾了明天的行囊早早休息。 但第三天,当他采购归来,却发现村中吵吵嚷嚷,像是出了什么事一样。 他朝着声音的地方跑过去一看,发现是那夫妇家,还未走近就听见妇人的号哭和村民议论不休的声音,但那声音听上去更多的,是愤怒。 田明想要走近一点询问发生了什么事,然而还有十几步远的时候就被外围的村民发现了,那村民似乎就是在找他,一发现他就扯着嗓子大叫:“医生回来了,在那里!” 田明还以为他们是要找自己看紧急病例,本加快了脚步走过去,但村民们的脚步比他更快,一把抓住田明肩膀就用力猛推他一下,力道之大让田明连连后退几步,差点踉跄要摔倒。 “庸医!” 他还没来得及疑惑,就看着来势汹汹的壮年村民纷纷涌上来将他团团围住,好几人直接上手推搡,田明一个人顶不住这么多人的冲撞,直直被推倒在地,自己的背包也被人抢走摔在地上。 一回来就被这样对待,田明根本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捞过自己的背包试图问大家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大家辱骂的声音盖过了他,又或者大家根本不愿听他的话,直到一声尖细的妇人哭叫由远至近赶来,田明认出这是那夫妇家的妇人,他原本还想向他们询问,但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妇人满脸的泪痕以及被她抱在怀里的小儿。 已然毫无生气。 田明顾不得背包,爬起来想要去看看小儿的状况,却被人一把推到地上,妇人的骂声接踵而至:“你这庸医,杀人犯!害死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死了!” “怎么会……” “就是你开的退烧药害死了我的孩子!”妇人的丈夫也从屋里赶出来,拨开人群站在仍在号哭的妇人身边,神情悲痛,但更多的是愤怒:“我孩子昨日又发起了高烧,我给他吃了你开的退烧药,但是完全没用!你不是已经把他治好了吗,他怎么又会发烧,你到底会不会看病,不会看为什么要害我们!” 田明仍想站起来,但周围的村民根本不允许他有其他动作,田明只能护着自己的背包,问:“小儿昨日发烧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烧?你们怎么没叫我去看?” “你当时不是去采购了吗!” “而且我们吃了你做的药也没有马上就好了,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是医生……” “对啊,怎么治不好病?” “我们还给他凑了钱买药,该不会都被他骗了吧?” “骗子!还钱!” 村民的声浪一声高过一声,完全不给田明解释的机会,又或者,根本不需要田明的解释。 田明张了张口,对于小儿高烧的复发此刻他已经有了判断,但那已经没有用,小儿已经离开了。 他抓紧了自己的背包,里面有自己刚买回来的药草,有一些随身携带的应急药物和生活用品,还有一些钱。 该怎么办,要逃走吗?可是这里这么多人围着,自己孤身一人也不敌这么多做农活做惯了的青壮年。 况且,田明不觉得自己有错。 村人的风寒感冒加上这种风雪天气原本就痊愈得慢,而且经常无缘无故复发,虽然还没有找到源头在哪里,但应该是有人将疫病源头带了进来导致人们反复感染,自己的草药可以治愈人们的感染,但却赶不及村民们反复感染快。小儿的高烧原本已经痊愈了,但鉴于最近夫妇二人也有感染迹象,应该是夫妇二人将疫病又带给了大病初愈身体尚不强健的小儿,所以才导致小儿反复发烧,然而那小儿的身体不能承受短时间内反复染病,即便服用田明的应急药物也回天乏术。 但此时此刻说这些也已经没用了。 第14章 过去的故事10 村民的辱骂夹杂着妇人的号哭,风雪声夹杂着人群走来走去的脚步声,让倒地的田明感到无助和混乱,昨晚的眩晕感再次袭来,他终于想起了他也似乎染上了风寒头晕,如果没有这件事的话,可能他现在已经在规划着熬药了,等这批药熬好了之后,他应该也能恢复健康,然后继续看诊,直到大家恢复健康,寒冬也会过去,然后自己会再次踏上旅途…… 恍惚间,他听见有一个陌生的声音:“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 村民们的辱骂声暂时消失了,耳边只听得见风雪的呼啸声。田明恍惚朝着村民们转身的方向看去,只见有三个人站在那里,看上去像是一位尊敬的青年人和他的两位护卫。 那位衣着厚重的青年人也注意到人群中还有一位坐在地上护着背包的年轻人,他再次问道:“我路过此处听见争吵声,声音太大,我在村口都听见了,请问这是怎么了?” 村民们相视着彼此,并没有开口说话。 青年人走近了一些,两位护卫始终跟在身边,青年人看着田明,微笑问:“你好,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未等田明开口,妇人带着哭腔抢在前控诉起田明的罪行,说到半途又啜泣着说不下去,周围村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总算是把事件大概说完了。 在田明的游医路上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对医生恶言相向的人,只不过那些话都没有今天严重,那些人将自己受到帮助解决问题的话语一概抹去,只留下污言恶语,尤其是在事件解决后还要反咬一口,这怎么不让他心寒。 面对这些指控,田明没有反驳。 青年人听他们说完全程,打断村民们抱怨的话,询问田明:“是这样吗?” 田明不语,只是摇摇头。 青年人见他这个态度,又问道:“可以把你给小孩吃的药给我看看吗?” 田明还是没有说话,他从自己紧紧抱在怀里的背包拿出大包的草药,这才从里层找到了应急药物,递给年长者看。青年人接过来看过之后又递给他的一位随从,说:“这个好像是我们家里经常给学生吃的那种退烧药。” 那位随从接过来看了看,确认说:“确实就是那种药。” 青年人点点头,把药还给田明,顺便将他一把拉起来,还捡起他放在地上的草药递给他,但田明只是摇摇头。青年人不置可否,回头看了一眼两位随从。 两位随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走过来想把田明拉过去,但是田明后退几步,只是在护卫的动作中离开村民们的包围圈,站到三人身后,和三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青年人复将草药放在地上,说:“事件我大概了解了。对于小儿的离世我深感悲痛,我相信这位医生也一样,但我奉劝各位还是尽快去镇上的医院看病吧,这位医生已经没有什么能为你们,也不该为你们做了。” 妇人的丈夫听着这话不对劲,他说:“你是什么意思,你想说我们冤枉了他吗?可他害死我孩子……” “这位医生并没有害死你的孩子,他一直在尽力救治你们全村人感染的疫病,只是他独自一人力不从心又赶不上疫病传播反复感染的速度而已,你们这样欺负一个救命医生算什么话?” “我们这里怎么会有疫病?” “都说了他的药一点用都没有,他就是个骗子。” “我看就是他带来的疫病。” 听到这里,田明再也忍不住,他看着妇人的丈夫说道:“先生,是你在我救治了小儿高烧之后告诉我这里的村民很多人都在咳嗽,你害怕大家反复感染,你担心村中年幼年老者,这不足以说明在我来之前就已经存在疫病了吗?” 村民们再次议论起来,但田明不想再去听他们说什么了,事实上这番话大声说出来已经让他的头晕加重,眼前头晕目眩的本来就很不舒服了,加上长时间呆在室外,风雪冻得他耳朵又红又痛,干脆不去听这群人议论些什么。 青年人看田明的状态确实不妙,他转身对村民们说:“这位医生说的是没错,你们家小儿是因为身体不如大人强健才因为反复发烧离世,这样下去你们大人也会反复感染,到时候神仙来了都救不了你们。”他转过身对着两位随从和田明,“要是珍惜生命,就听这位医生的话,去镇上看医生吧,不然你们就都等着好了。” 村民们面面相觑,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青年人走到田明身边带着他往马车走,说:“你要不要跟我们走?” 田明回绝道:“不用了……谢谢你们帮我开脱。” “我看你不像是很好的样子……这外面天寒地冻,你要去哪里?我捎你一程吧。” 田明还是回绝道:“谢谢,但我走到下个村子就好了,应该能找到地方住,不麻烦三位……” 青年人笑眯眯地打断他:“离这里最近的民家就是我们家。” 田明语塞,青年人趁机回头和两位随从说,带这位医生去我们马车那边,然后他向田明自我介绍道:“我是个老师,在镇上的大学担任教授。” 田明呆呆地点头道好,此时两名随从也走上前来和田明打招呼。 “我是余北星,负责老师的日常起居。” “我是岑瑜杰。” 田明也与他们自我介绍之后,跟在他们后面走向马车。他还是和前面三人保持距离,担心自己的风寒会传染。 三人走在前面,余北星凑上去和老师小声搭话:“老师,你真的要把他带回去吗?万一他真的中招了,我们那里还有那么多学生呢,一传开的话会变成大问题的。” 老师却摇摇头根本不当一回事,说:“你放心好了,他应该只是普通的风寒感冒,最多发个烧就好了。” 岑瑜杰也搭腔说:“但是风寒感冒也会传染啊。” 老师说:“那就回去让他住在客房,等他感冒好了之后再让他出来活动,北星你照顾他,可以吧?” “这倒是没问题,但是……” “相信我,这个人没问题的。”老师看着余北星担忧的样子,他也明白余北星担心什么,“再说了,这样一个游医要是因为救人受到责难和身体患病,但是我们却坐视不理,这才是大问题。瑜杰你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你应该也能懂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两人只好点点头不说话了。 村子离老师家并不远,徒步几个小时就到了,马车更是快马加鞭,余北星安置好马车和老师之后,带着田明来到客房。 田明脸色很差,余北星看他上楼梯都上得摇摇晃晃的样子,担心他突然晕倒,就伸手接过他的包,说:“你先躺下吧,我去给你准备一些东西,先不要睡觉,等我一下。” “真不好医生,我原本就是个医生,还要麻烦你们照顾……” 余北星说:“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在意这些事情,老师原本就是这样的人,看到这些事情不会坐视不管的。” 田明躺了下来,他听到余北星的话,回想起一路二人有些冷漠的态度,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么说的话,其实你是不想带我回来的,是吗?” 余北星倒也不掩饰,他大大方方肯定了田明的猜想:“毕竟你也说了村子里有疫病。” 见田明不说话,他又补充道:“你也知道老师是在镇上的大学做老师,他有让一些因为学业和住宿有困扰的学生住在这里,所以我们这里住的人很多。你也是个医生,万一你真的中招了,这里会变得很麻烦。我作为这个宅子的管理者,这个是必然要考虑的。” 余北星的话听着有些冷冰冰,但以他的立场来说确实是这样。 田明苦笑:“给你们添麻烦了。” 余北星没有多说。 “来都来了,还是养好身体再走吧。你也看到了我们老师那个样子,如果不尽到地主之谊,我们也会觉得困扰的。” 田明点头表示明白,余北星就让他先休息,自己退出房间。 待他关上门,走到楼梯转角,矗立在那里的人影轻笑道:“也不用把话说得那么绝吧,好歹是个病人呢。” “不这么说的话,等下他以为我们这里可以随便收留病人。”余北星没有管岑瑜杰的调笑,直接下楼:“我们这里又不是医院。” 岑瑜杰只是来看看情况,见没什么大事就跟着余北星一起下楼。 “我觉得他倒是完全不想留在这里……如果我被人看到了那种场面,就已经够难堪了,要不是因为身体实在抱恙,我才不会跟着回来。” 余北星自觉也是有点过火,但他不想现在去解释什么。 “之后给他做点好的病号餐就好了,多大的事。” 闻言,岑瑜杰无奈:“你这人啊……以前我来到这里的时候你也是这样的,到底为什么对新来的这么凶巴巴的啊。” “那个时候我哪里对你凶了?你别乱说。” 岑瑜杰默默为那位游医默哀。见他露出这种表情,余北星懒得跟他闹,径直回到厨房准备餐食。 余北星说的“好吃的病号餐”,田明始终没吃上。 一连几天,他基本上都在睡觉,睡得昏昏沉沉,饭也没吃几口光喝水。余北星和岑瑜杰轮流来送饭,但实际上吃进去的加起来还没正常人吃的一餐多。不过好在状况也慢慢变得好起来,他精神逐渐恢复,也能多吃东西。 老师知道后点点头,说:“能吃东西的话,应该马上就会痊愈了。” 余北星也点点头:“那就准备送客了。” “嗯?”老师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扭头看他:“为什么你这么想让田明走啊?你讨厌他吗?” “倒也不是讨厌,我是觉得老师你老往家里捡人回来,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你就想留人家下来,这总不是个事儿啊。”余北星并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说得理所应当:“而且我们这里作为学生宿舍,也不能总是带不清不楚的人回来,对学生也不安全不是吗?” “我是看清田明是个适合留下来的人,才选择带他回来。” “难道不是只是看他可怜吗?” “那瑜杰不也是我捡回来的吗?” “瑜杰不一样,他当时那个样子,不留下来就等着给王城护卫抓起来了,我同意留他下来是为了不让他去祸害人家……” “等等等等,你这话说的……”岑瑜杰见战火突然蔓延到自己身上,感觉打住他话头,“也不用说得这么过分吧?” “但是当初带他进来的时候,你也不能马上信任他吧?那个时候瑜杰还是浑身血淋淋的,还打我,你都能接受他留下来,那为什么不能信任田明?” 余北星一时不语。 一时间,房间里没有谁说话。 “……咳咳,我们这里缺一个家庭医生吧,之前换季的时候总会有学生不舒服,田明要是留下来的话可以帮忙照看学生了,你的负担也不用那么重,瑜杰也可以专心跟着我这边做随从。”老师总结陈词,不再与余北星争辩:“不过你要注意一下……我认为田明可能之后还会偷偷往村子那边跑,要是确有此事,那他的去留就由你决定吧。” “……什么意思?” “是说田明心里还是对村子那边心存愧疚吧。”岑瑜杰望向老师试图理解他的话,得到老师的点头肯定之后才继续道:“他可能还是放不下那边的人,心里觉得自己有一分责任。” “……” 余北星没再说什么,答应下这件事:“那说好了,如果真的看到他去,去留就由我来决定了。” 第15章 过去的故事11 距离收留田明那日,已经将将好一周半个月。 他几乎已经完全恢复了,经过余北星的提醒,早上也会下楼吃早餐。老师和岑瑜杰会和他打招呼,他也会礼貌回应,数日过去大家也都习惯了,氛围逐渐变得轻松平常起来,他也不像一开始那般拘束,会和大家一起开开玩笑。 学生们俨然把他当成了新来的工作人员,有需求会跟他讲。而这时,他会抱歉地笑笑说:“抱歉,这个你和北星讲吧。” 而后,他看向余北星。 对方在不远处听见这边的对话,也正好望向这边,见田明求助一样的眼神和学生疑惑的表情,这才想起了自己才是正牌本宅工作人员,招手让学生过去他那边。 田明就在这时偷偷溜走了。 解决掉学生的诉求,余北星正想和田明讲一下先前老师说的去留问题,一回头却发现人早就不在餐厅了。他放下手中正在忙碌的工作,上楼去田明的房间找他,但房间里却空无一人。 自己未曾允许他去这宅子里除了自己房间和餐厅以外的地方。 余北星忽然想到老师先前的提醒,心中警铃大作,他跑出房间冲到走廊尽头的窗户往外看,果不其然看见田明小小的身影,正朝着那个村子的方向一路小跑。 “还真就给老师说中了,他怎么总是能说准这种事情……” 虽说由他去了也没什么,但他有种预感,他必须要去看一趟,而不是只是知道田明是否去了村子。 没时间再发牢骚了,余北星顾不上接下来还有工作,马上转身就跑下楼,趁着田明还没有跑出太远,紧随其后。 靠近村子的范围,余北星发现这周围萧条得不一般,方圆十里似乎根本没有人烟,也没有人活动过的痕迹。 余北星又回想起老师提醒他的话,不由得啧声——老师每日经过这里前往学校,他应该是知道这边的变化,倒不如直接就告诉田明这里已经没落了,好让田明死了这条心,老师非但不说,还非得放任他去,还让自己去盯梢。 余北星躲在树后,他看见田明皱着眉,左右张望,脸上是意料之内的悲切,犹豫过后从村道跑进村子,等他跑进去了一段距离,余北星才紧随其后找到他刚才所进的村道的位置,隔得远远地观察田明和这个村子。 村子已经空空荡荡,能走的人都走了,没能走的人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一眼看过去,有的死在求医路上,有的死在家中,放眼所及没有活人,说是这村子已经覆灭了,也不为过。 田明走在村道上,整个人都是呆滞的。 他先去了之前救助的那对夫妇家中,然而那里并没有人,也许是最后听进了老师的话决定去镇上看医生,又或者决定举家离开这个痛失孩子的伤心地,家中空空如也和先前并没有什么两样。他又去了先前有登记在册的几位病重的老人家家里,有些家中无人,有些则是老人躺在床上,已无声息。 看着那一不会提醒他多休息二也不会指责他庸医,只是静静躺着的村民们,田明只是不忍地低头,转身再前往了自己曾借住熬药的小屋。 余北星往屋子后凑了凑,担心田明会发现自己。但他多虑了,田明眼下什么都看不进去。 田明来到熬药小屋,那里堆满了村民们不知何时清理出来的已故之人的物品,原本摆在这里的熬药锅等物品荡然无存,完全看不出来这里曾经有位医生为病人们熬药救治。 田明注视着这一切,默不作声。良久,他走上前,从杂物堆里翻翻找找,抽出一把铁锹,走到杂物堆不远的前方,就地开始铲土。 待他已经挖了好一阵,半个人都跳进去接着挖时,余北星才意识到他想做什么。 此时他也不再继续躲藏,直接走了出来,走到田明挖的半人高的坑面前。然而他都已经站在田明跟前,田明也没能马上发现这里除了他还有一个活人,仍是无言地挖着,仿佛完成这件事之前,什么事情都不能再进他的眼。 余北星看不下去,他开口:“田明。” 听到熟悉的声音,田明终于顿了顿,得以抬头看向声音来源。 余北星高高站在坑边,眉头紧皱,眼里全是担忧,他说:“田明,别挖了。” “北星?你怎么在这里?”田明好像才认出了来人是谁,但他并没有停止挖坑,他擦了一把自己的脸,又低下头去:“你是要来帮我的忙吗?那麻烦你……” 余北星翻身跳进坑里,拿走田明手里的铁锹用力丢到坑外去,丢得远远的:“够了,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吗?” “不是你的错,我们回家去吧。”余北星用力摇头,他也把着田明的头左右用力摇着,“我们回家好不好?” “但是我没能让他们都好起来,北星,你看见了吗,好多人都已经……”田明好像非但没能清醒一点,他的情绪反而爆发了出来:“我谁都救不了才导致了这种结果……他们还能回家吗?我这么做能让他们回家吧?” 他用力蹲到地上去,先前铁锹被余北星丢掉了,以至于他开始用自己的手刨土,砂石和土壤磨得他手指开始出血,而他这一蹲也把先前把着他脸的余北星也给带下去,两人都沾得一身泥灰。 “田明,田明!”余北星见他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听不进去话,咬咬牙,使出自己全身力气将他架起来,逼得他直视自己,而后用力给他一个响栗:“我都说了!不是你的错!你没办法救下所有人的!” “……” 余北星这一下真的使出八分力气,田明甚至有些给他敲懵了,疼的脑壳子嗡嗡响。他听见余北星用他未曾听见过的音量朝他咆哮:“听见没有!田明!” “我听见了……”田明只得傻傻点头。 “如果你妄图救下所有遇到的病人,在我看来这才是一种傲慢。” “我没有,我只是……很懊恼,我都已经及时发现问题了,但我还是救不了他们。” 此刻,他已经冷静许多,也不再爆冲着要挖坑,诉说着心里的不忿,眼泪啪嗒啪嗒掉,混杂着尘土又被他抹花了脸。 “……但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问题,田明,那天发生的事我都有看在眼里,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你没办法救下一心向死的人的。”余北星见他已经平静下来,自觉刚才那一个爆栗有些太用力了,有些愧疚地伸手轻轻摸摸他的头:“我们回家吧?” “回家……?回哪里……我是个游医……” 田明迷茫的表情映入余北星眼帘,他张张嘴又合上,半晌才转身,寻找着可以让他们爬出坑去的落脚点。 “如果你不再到处游荡的话,可以把我们庄园当成自己家。” 待他们爬出坑,慢慢悠悠走着回到庄园,一开门就是焦急在厅堂转圈圈的岑瑜杰。 而岑瑜杰听见开门声,嘴上说着:“你终于回来了,家里忙得团团转只剩我一个人,你上哪去了……”一转身却发现门口站着浑身沾满泥污的余北星和田明,着实把人吓了一跳:“你上哪去了?!怎么搞的这样子,你们干嘛去了?” “说来话长,田明,你先去换衣服洗澡,这身衣服给我烧了。”余北星挥挥手让田明快去,而后自己先去厨房洗手洗把脸。 田明乖乖去了,岑瑜杰紧跟在余北星后面穷追不舍:“到底怎么回事啊?” “老师说得没错,田明溜回村子被我发现了,我偷偷跟在他后面,看到他在挖坑,想把那些病死的人埋葬起来。”余北星洗了把脸,甩甩手,“你知道的吧,那个村子已经几乎没人了。” “送老师回学校的时候有看见过村子,但是没往那边想。”岑瑜杰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人都死完了?” “就算没有全病倒,应该也跑了很大一部分人了,当时老师的话可能吓到他们,加上确实有人反反复复生病,田明也确实反复治好了一些人。”余北星啧了一声,“老师明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岑瑜杰这才完全明白这俩人是怎么变成泥人回来的,他叹了口气:“你就让他留下来吧,我时不时也看到他在教学生们一些简单的病痛解决办法,我觉得他不是不能信任的人,你要不然就让他留下来怎么样?最多给个试用期嘛,我和你两个人照看别馆那么多学生,真的忙不过来,对吧?” 余北星白了他一眼。 事到如今,邀约他都已经给出去了,如果田明也愿意留下来的话,自己没有什么理由赶人家走。 但岑瑜杰还不知道这件事,他还可怜巴巴地求余北星多给这里找个帮手,不然两个人照顾这里真的是要过劳死了。 “我可没说不能留下他。” “你先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岑瑜杰“啧”地一声,“先前你什么态度大家有目共睹的!” 余北星没管岑瑜杰的牢骚,把他推出了厨房:“给我去看看田明的衣服烧了没有,脏死了。” 吃过晚饭后,余北星收拾掉盘子,及时拦住就要上楼回房的田明:“田明,跟我来。” 今天的事情过后,田明便变得像是余北星的小跟屁虫,只要余北星吩咐到了,无论是搞卫生还是做饭又还是做杂事,全都说一不二立即执行。眼下余北星让他跟自己来,田明马上应好,并且三步不离地跟着余北星上楼。 他们来到二楼老师的书房,余北星一路给他介绍说:“你看,这里是老师的会客室,卧室,这里是杂物间,这个是书房。”说着,他在老师的卧室停下来,敲了敲门。“老师。” “请进。” 余北星推门而入,书桌前坐着老师,床上坐着岑瑜杰。余北星好像已经很熟悉这种配置了,他径直进入,田明跟在身后,唯唯诺诺探头和大家打招呼,随后看着余北星满不在乎地爬上床,盘腿坐着,随即拍拍他身边的床垫子:“田明,来这里坐。” “啊,啊?”田明被这场面唬得一愣一愣的,并不上前。 “没事没事,快来坐吧。”岑瑜杰也招手让他去坐。 老师在一旁没能插话,他只是觉得这画面有些似曾相识。 田明只得乖乖过去,侧身坐在床上,并不敢直接上床盘坐。 等田明坐好之后,余北星和岑瑜杰一同转头望向老师,像是等他说什么开场白。 老师真的觉得这画面太似曾相识了。他咳咳两声,见谁都不接话,只能开口道:“田明,你看你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如您所见,我是个游医,本职工作就是到处游历行医,一直以来也没有目的地,就是到处周游而已。”田明如实回答,“这段时间感谢你们的照顾。” “接下来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岑瑜杰提问道。 田明摇摇头:“我一直没有很明确的目的地,最多不过是准备启程的时候看一下地图,找一个没有去过的方向出发而已。” “这样啊。”老师思索着,又继续发问:“我们一直没听你讲过你以前的事情,你家在哪里?家里情况还好吗?” “我家里啊……”田明摸摸头,脸色轻松而平常:“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病死了,当时也是有一个游医碰巧到我们村里,但那个时候已经太晚了,来不及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不像是在说遗憾的往事。“我不认识其他亲戚,是游医收留了我,所以后面我就跟着他到处游历学医,后来……他老死了,所以现在我自己在到处游历。” 闻言,大家好像听见了一段悲伤过往一样,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田明见气氛有些凝重起来,赶紧打圆场:“我没有觉得很难过哦,我的父母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们也知道的嘛,小村子很落后没有医生,病人不重视病情得不到及时医治,这些事情即便是我现在的游医路上也经常遇到。老游医的话,他已经活得很久了,这一路上也没有什么大病大痛,在这种情况下离开,我觉得是很幸福的。” “那你家在哪里?”老师小心翼翼询问。 田明速答:“不知道,那个时候太小了,也没有亲戚朋友,我从小跟着游医到处跑,他没提我也不知道一开始出发地在哪里……不过我本来就是居无定所,家里也早没有人了,这些事情我不是很在意。” “哦,也就是说,”老师斟酌着,视线从田明身上逐渐舔到一直沉默的余北星脸上,“如果你这一走的话,我们基本上就再也见不上你了对吧……” “呃,应该是这样吧?”田明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毕竟我自己都不知道下一处去哪,如果你们要信件联系的话,我没法给你们地址……” “啧。”他话没说完,就听见余北星的不耐烦声音。他回头,余北星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看着老师,说:“不就是想让我说吗?你明明全都知道。” “嗯?”老师笑眯眯看着他们俩,说:“我不是早就说过让你来决定去留吗?” 余北星拿老师没办法,他只得转过来面对一头雾水的田明,说:“……如果你没有非要去的地方的话也可以留在这里,我们缺一个家庭医生。” “……诶?” 田明环顾三人,他反而露出疑问的表情,反问道:“今天在村子的时候你不就说过了让我留下来了吗?” “什么?”岑瑜杰这下坐不住了,一把拉住田明的手使劲摇晃两下追问他:“他白天就说过了?我怎么不知道?我跟你说田明,他之前一直说要送客呢!” “你都已经决定好了怎么不知会我一声?”老师也作势要告状:“我跟你说田明,北星真的没有把我这个雇主放在眼里,太任性妄为,你在他手下干活会很辛苦的!” “你们胡说什么,我总要问问他自己的意见吧!”余北星见这两人唯恐天下不乱,气急得窜起来也不坐好了,“再说你们一个两个明明都知道村子变成什么样了也不跟他说,害得他还要跑出去看不是吗,你知道他当时哭成什么样子吗……” “等等等等,别说了!”见余北星要把今天挖坑挖到哭的事情爆出来,田明赶紧按住他让他坐下,“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老师脸上挂着笑,虽然是疑问句但语气势在必得。 “如果你们能让我留下来的话,我很愿意留在这里。”田明好不容易按住对老师张牙舞爪的余北星,转过来坐好,又乖又真诚,“我很希望能有个归处。” 老师与岑瑜杰对视一眼,点点头,这才真正露出温和的笑:“那就这么定了,欢迎你来!” 岑瑜杰大手一拍:“好了,散会!” 话毕,没等田明再说什么,余北星刷地爬起来冲出去,末了回头又跟田明吩咐工作:“田明!明天早上帮我做早餐,我早上会去叫你起床!” “哦,哦,好的……” 田明一愣一愣的,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一时间还有些接受不来。岑瑜杰拍拍他,也起身和老师说:“那我们先回房间去了,老师早点休息。” 待他们俩都离开了老师房间,前往三楼自己房间时,岑瑜杰大大叹了口气。 “怎么了吗?” “不……我只是想起我刚来的事情。”岑瑜杰回头,过来人般拍两把田明的背:“他们两个人……该说是唱双簧吗……” “你刚来的时候?”这倒是没有听说过,但现在并不是慢慢听他讲过去故事的时间,田明简化了自己的疑问:“也是这样开个小夜会吗?” “夜会也是有开,但是他们俩这一唱一和,跟今天真的是似曾相识。” 岑瑜杰像是想起什么令人怀念的往事,又叹了口气。 “……总之,欢迎你的加入。” 第16章 变质1 今日多忙,余北星和田明外出采购,程牧华去学校上课,家中只剩老师和岑瑜杰二人。 余北星不在,跑腿田明也不在,宅子里大小事务都落在岑瑜杰身上,此刻好不容易才把每日的日课做完,岑瑜杰长舒一口气,从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想要暂且休息一下。 但他屁股还没坐热,宅子的门铃又叮咚叮咚响了起来。 岑瑜杰茶杯都还没端到嘴边,又不得不放下茶杯,喊了一声“来了”就跑出去应门。 来者衣着有些稀奇,身着长袍头戴兜帽,手上抱着一些书本,见到岑瑜杰开门后,朝他微微鞠了一躬,礼貌开口:“您好,我来拜访老师。” “请问您尊姓大名?我和老师知会一声。” “您和他说是魔术研究会的,他就懂了。” 岑瑜杰见他也不多说自己的姓名,手上还抱着书刊,点点头:“那我去说一声,您稍等。”随后关上了门。 他噔噔噔上楼来到老师书房,敲开了门,与其中正在工作的老师说:“老师,楼下有一位说自己是魔术研究会的访客要见您。” “魔术研究会?”闻言,老师抬头,放下了笔,顿了一顿并未马上答应:“魔术研究会来找我做什么?” “不清楚,我看他抱着书,可能是来送东西的。” “也有可能,魔术研究会和我们历史研究交流会也有些联系,让他上来吧。” 得到老师的应允,岑瑜杰又噔噔噔跑下楼,给那位长袍人士开门:“您好请进,我带您去老师那里。” 长袍先生点点头,随即跟他上楼,但进去之前又与岑瑜杰搭话,有些窘迫地说:“不好意思,我一路过来得急,还没有吃饭,您能帮我准备一点垫肚子的小点心吗?” “啊?哦,没问题,等会我送上来给你。” 这不过是小事一桩,岑瑜杰轻松答应。长袍见他答应下来,微笑给他道谢,随即进入老师书房。 老师见人来了,便与他打招呼:“你好,是魔术研究会的老师吗?请问是有什么请教呢?” “是的,我这次来,是因为在历史研究交流会里听说了你的事迹……我个人非常感兴趣,想要与您交流一番。”长袍先生在老师的手势下坐下,将手上的书本放在膝上,抬头朝老师微笑:“我是听说了您在亚至湖地区支教的事迹才来的。” “……”老师呼吸一滞,他也坐下了,想要端起茶杯饮水但手边却没有茶杯,只得摸了两下自己的笔,“我不太明白,你具体是说什么事迹呢?” “老师,您知道我在说什么。” 那人并不着急翻开自己带来的书本,脸上的微笑仍不见少,只眯了眯眼:“交流会里的人大都不知道您在亚至湖的经历,因为他们只是醉心于自己所研究的东西,对身边的事物毫不关心充耳不闻。但我知道,要得出最好的研究结果,必须要和最正确的人合作,用最适合彼此研究方向的方法,结果才会如同我期待的那样落入我的手中。这期间,每一个选择都很重要。” “我认同你最后的观点。” “我向您介绍一下我的研究方向吧,您专心于历史研究会,也许不知道联系紧密的魔术交流会具体是研究些什么。”长袍先生打开膝上的书本,朝他展示了一个法阵图,见老师脸上的表情虽无变化但并不感兴趣,他也没有在意:“我的研究方向是关于生命的召唤和轮回,以及这万物的置换平衡。我们可以做到生命万物之间的相互转换,甚至也可以做到用生物做到死物的召回和替换。” “……这位先生,既然您知道我是历史研究会的,想必也应该明白,我研究的是客观意义上实际发生的事物,而不追求这样虚无颠倒的事物。”老师想要叫他的名字以彰显自己的认真程度,但忽然想起自己并没有询问姓名,他也没有自我介绍,不过眼下这人所讲的事物荒唐程度令他发笑,他也并不想去了解这位先生的尊姓大名。 “您可以叫我长袍先生。”那人迅速明白了老师的想法,他并无所谓,玩味地笑说:“在我们这里,名字也只是一个躯壳的代号罢了。我当然明白您并不相信我们这种……对您的世界来说虚无缥缈的事物,但不妨再听我说说,您可以看看这个。” 说着,他从膝上的笔记本中又抽出了一本,打开,朝老师展示。 老师只瞟了一眼,这一眼,把老师的目光牢牢锁住,他嘴张了又张,竟不知能吐出什么音节。 “你……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我说了,你不妨再听我说说,我研究的东西。”长袍先生大大方方给他翻页,展示那上面的东西,老师的惊愕越多,他的语气越是愉快。“我想你不会忘记这位女性吧?以及这个场景,相信已经烙在你的记忆中才对。” 笔记本里夹着一些照片,是一位年轻女子的正面照,全身照,以及一些躺在绘有法阵线条上的照片,轻易将老师的思绪拉回数年前,在亚至湖发生那件改变他人生轨迹的事件那一天。 他本以为,这件事就像历史长河中不起眼的沙子,没入时间后就再也无声无息,但如今它被捞出,重见天日,不仅没有消磨殆尽,还变成了尖锐粗粝的巨大落石,堵住河道让一切都无法越过它前进。 “你莫非是……”老师嗫嚅着,费劲将视线从笔记本挪到那人脸上。 而长袍先生只是微笑颔首。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但在那之前,我有办法能将她带回来……”他啪地合上笔记本,不再让老师被那些照片吸引视线,“若您跟我合作的话。” “带回来是什么意思?不可能,你在说什么,她已经……”老师仍处在混乱之中,但唯一有一个事实……有一个推断事实是板上钉钉的,那就是这位女性早已离世,已然不再存在这个世上。 “老师,您不妨冷静下来回想一下我的研究方向,若要问谁有能力做到这些事情,那必然是我。”那人语气温和,但说出来的话犹如毒蛇吐舌。“况且,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您应该很清楚,当年被发现的现场并没有留下什么线索,但我手上有当时的照片,您应该明白这代表什么。” 老师猛地一震,下一秒就要扑上前般,视线死咬眼前人,但他仍是控制住自己,强装冷静:“你就在当时那群流氓里吗?” “可不能叫我们流氓,我们只是伟大魔术的研究者和试验者。”长袍先生并不惧怕老师,他反而往前凑了凑,嘴角的弧度更大了:“是我把她带走的。” “……” 亚至湖事件已经过去数年,当初还稚嫩的老师在每一个夜晚都怀念她,在每一个梦里都执着着报仇。但现如今,即便是犯案者就在眼前,老师也只是按耐住脑中那个火爆的自己,目光炯炯盯住那罪魁祸首,沉声道:“我马上就会让我的随从去王城报案。” “我不是来自首的,我是寻求合作,或者交易的。”长袍先生退后身体,嘴角的弧度也缩了回去,脸上又恢复了礼貌的微笑:“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把她带走,也能做到将她带回来。若你想让无辜的她回来,你只能投靠我。” “你也知道她无辜?我看最应该替代她的是你,既然你这么想要实施这种荒谬的魔术。” “魔术总要有人见证的,眼见才为实,我们也是为了研究真实存在的魔术。” “荒唐……”老师站起来想要送客,“这里不欢迎你。” “你可想好了,救回她的机会只有我这一个。”长袍先生不为所动,慢悠悠地抬头与老师目光相接,笑容仍是礼貌而温和:“我甚至都能听见她的灵魂在那之下的哀鸣……你知道吗,通过这种仪式死于非命的灵魂总是很痛苦,很冤屈……她们拼劲全力想要活下去,若你不专门设法救她的灵魂,她就会作为其他仪式的置换材料,成为其他人的养分。” “你比我更明白她的珍贵之处,她又该成为谁的养分?” 老师的表情分明松动了两分,像是切身感受到她的痛苦,耳边也环绕着她的号哭,他终究是微不可闻叹了口气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老师仍是没有坐回椅子上,像是要看对方能否给出他一个理由般,又像是要审判对方,居高临下:“你不可能只是帮我找回她。”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知道得越少,对你只有好处。”当下,长袍先生宛若自己才是这书房的,这场对话的主人,他做出“请坐”的手势,请老师坐回原位。“我手上正在研究一个比亚至湖时期更完善的置换法阵,不会再出现失败品,我需要的是你来帮我试验这个仪式。” “失败品是指什么?”老师注视着对方,毫不退让:“你不说明白,我是不会做的。” “……老师,您不是研究这个的专门人,短时间内我很难和你说明白这些门道。”长袍先生思索了一下,复又出现了礼貌而又廓然开朗的笑容:“这么说吧,之前的仪式会直接使用材料去置换,但精准度不够好,可能会出现身体拼装最后还失败的情况。但现在已经不会这样了,我的这个新仪式可以使用鲜活的灵魂与生命力,精准指向要置换和召回的物品,重新生成。” 他嘴角的弧度又开始上扬,情不自禁:“这是真正的重生,也是新生。” 老师的质疑写在脸上,并不马上接话。 长袍先生这才站了起来,一手抱好自己带来的书本,一手轻轻拍拍自己的衣服整理褶皱,复又朝老师微笑着鞠躬:“老师,我要说的就是这么多。不必现在就给我答案,您可以考虑一下,毕竟我也能理解您的纠结……您可带着这里这么多学生,很多事情需要仔细衡量一下。” 老师瞪大双眼,他马上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但他却没能马上拒绝和反驳对方。 这让长袍先生的笑更深了,没等老师为他开门送客,他主动打开了门准备退出房间:“您想好了可以去镇上的魔术研究会找我,我随时欢迎。” 老师在身后,没能说出任何话。 长袍先生独自下楼,正巧遇上端着小点心和茶水上楼的岑瑜杰。 “啊,您这就要走了吗?”岑瑜杰见他微笑与自己打招呼,想必他和老师的事情谈得很愉快,但答应他的点心还没让他吃上,岑瑜杰有些不好意思:“这里有新鲜出炉的点心,您吃点再走吧?” “哦,您怎么知道我最爱吃饼干了,谢谢您。”长袍先生语气欢快地从岑瑜杰的托盘中拈走了一块饼干,朝岑瑜杰微笑道:“好香啊,一定很好吃,您做点心很有一手。” “不如上去和老师一起吃吧?我这就端上去了。” “真不巧,我接下来还有需要赶时间的事情,就先告辞了。”长袍先生三两下就把饼干吃掉了,回味般称赞着岑瑜杰手艺不错,随后向岑瑜杰道别。“有您这样的人照顾着这里的学生真是老师的幸运,您保重。” 他这番话说得莫名其妙,岑瑜杰并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也没有在意,向他道别后就任他自己离开。但点心都已经做好了,茶水也倒了两杯,他干脆还是把老师那份送去书房。 敲门进屋,老师还愣在原地没有反应。 “老师?”岑瑜杰与老师搭话:“我把点心和茶送来了,但你们谈话也有点太快了……” 老师这才回过神来,见岑瑜杰送来了两人份的餐食,遂招呼他过来坐:“没事,我们两个一起吃吧,过来坐。” 岑瑜杰也不同他客气,将点心和茶杯摆好后,也坐了下来享用自己的手艺。 虽然比不上余北星做的点心,但是这些日子跟着他学,自己的手艺也大有长进。只是老师一直都没有吃点心,茶水倒是喝了不少,像是刚才的谈话让他渴的冒烟。 “瑜杰,我有个……比较冒犯的问题想要问你。”老师斟酌着,犹豫开口。 “嗯?” “如果你还有机会再救你家小少爷,你会救吗?”老师又喝了一口茶,这下茶杯中已经不剩茶水了,他这才放下杯子,“即便要牺牲很多人?” “我肯定会救,不管用什么办法。”岑瑜杰毫不犹豫,眼中没有一缕疑虑,但紧接着他又轻笑了一下,玩笑般说:“但那场大火已经牺牲了那么多人,我还是救不回他,也许也是一种注定吧。” “大火吗……”老师若有所思。“如果没有那场火的话,你应该是能救回来才对。” “这个不好说……但是当时那场大火实在是太大了,如果去救的话我自己也会死,如果我都死了就更别说救他了。”岑瑜杰嚼着饼干,漫话已不可能回去的时光,“要是有第二次机会,我一定要从阻止他放火开始。” 见老师稀少地像是沉浸在过去的回忆,岑瑜杰轻轻叩叩书桌以唤回老师的注意力,待老师忽的重新聚焦视线在自己身上,岑瑜杰笑说:“老师,尝尝我做的饼干,这个饼干我以前经常做给小少爷吃。” “好。”老师也拿起饼干,咬过一口后在嘴里抿着,感受黄油的**,“好吃。” “不过话说回来,你问这些做什么?”岑瑜杰把自己那份饼干吃完,拍拍手上的碎屑,随即撑着头看老师吃:“你很少问我以前的事情。” “没什么……有时候也想怀念一下过去。”老师感受着岑瑜杰的温柔视线,想必以前他也总是用这种视线望向他的小少爷,他的发小,老师也不禁放松下自刚才就一直紧绷的思绪:“有时候忍不住想,如果当时怎么做,事情会不会和现在不一样。” 岑瑜杰若有所思,但他仍是撑着头,漫不经心。“我觉得,如果当时没有尽全力的话,就会总想要第二次机会去改变已经发生的事。但我觉得我每一天都在尽全力去过,所以无论是对于小少爷的事,还是现在在这里的日子,我都没有想过如果。” 老师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说起来,我都没有怎么听你说过以前的事情。”岑瑜杰抢走了一块老师碟子里的饼干,塞自己嘴里嚼吧嚼吧,他很满意这个饼干的配方,口味刚刚好,很适合闲话家常:“也没怎么听北星讲过你以前的事情。” “……没什么好说的。”老师把碟子里剩下的饼干都拿到手上,没有顺着岑瑜杰的话头讲下去:“不许抢我的饼干。” 第17章 变质2 岑瑜杰抱着一堆书,哐当打开门。 学术研究会有一批研究文献要拿给老师,但今天老师还有交流会要参加,于是老师发话让岑瑜杰先去研究会把文献拿回家,晚上再去交流会接他回家。 那些文献可不少,大大小小的书堆塞满了马车车厢。岑瑜杰拉着它们吭哧吭哧拉回了家门口,往屋子里叫唤:“北星——余北星!出来帮我搬东西!” 但是他叫了几声,屋里都没有人应声。 不应该,自从田明和程牧华来了之后,余北星就已经很少需要他亲自离开家出去跑腿了,即便不在屋子里也应该在花园里,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听不见自己大声叫他。 岑瑜杰把书堆放下,靠在门上喘口气,这些东西他一个人搬上二楼老师的书房可够呛。 “北星——田明——” 仍是无人回应。 岑瑜杰挠头,他走进屋子里,大厅里并没有人在。 他抬头看挂在门口的小黑板,田明和程牧华的名牌被翻了过来,表示他们不在家。 程牧华的行程他是知道的,今天是要回学校上课的日子,至于田明,应该是外出买东西了。 余北星的牌子没有翻过来,但余北星却没见到身影。 岑瑜杰又喊了两声,还是没有人回应他。他只好自己先把文献都从马车上搬到屋里,先关上门。 而后,他正打算上三楼看看余北星在不在房间。 走到楼梯口时,冷不丁发现楼梯下有一块不寻常的阴影,原本放在楼梯底用来装饰的立柜和花瓶被挪开了,立柜所在的位置赫然出现了一扇掀开的板门,隐约能看见里面是一道通往地下的楼梯道。 岑瑜杰在这里住了大半年,第一次知道这屋子还有地下室。 他本应该上楼找到余北星,问问他关于地下室的事情,但从今天叫唤余北星却无人回应开始,所有的事情都怪怪的。神使鬼差般,他选择自己下去看看。 沿着楼梯走到地下,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长廊,走廊很窄,仅能并行通过两个人左右。走廊尽头有一扇半开的门,借着里面透出来的光,岑瑜杰能看见门口站着半个人影。 他不知那边站着的是谁,也不敢出声叫,只得轻手轻脚走过去,而后发现门里站着的正是自己叫了半天都没回应的余北星。 屋里只有他没有别人,岑瑜杰松了口气,和他打招呼:“北星,你在这里……我在外面叫了你田明都没人回应,你这干嘛呢?” 但余北星仍是不回应他。 见他不说话,岑瑜杰走进屋里,这才发现了余北星正看什么看得入神。 借着余北星手里的烛光,这小小的房间一览无余,但朦胧的光影又让人看得不真切。角落里杂乱无章堆放着许多书籍,还有一些不知装着何物的瓶瓶罐罐,地板正中央正画着一个怪异的图案,看上去像奇怪的阵法,不知用途但让人莫名感到毛骨悚然。 而且自进来之后,就总能感受到阴冷的气息萦绕在自己周围。 岑瑜杰有些迷茫地看着这房间的布置,他轻轻叫余北星,但余北星好似已经丢了魂一样杵着,岑瑜杰又拍了他一下,这才让他回过神来。 “瑜杰……你回来了。”他声音里带着些颤抖。 “嗯,我刚回来,在外面叫了你好多声都没应,没想到你在这里。” 岑瑜杰环顾这个空间,脚步稍稍往门口的方向挪动,但显然最重要的事情还没有问:“这屋子怎么还有个地下室……老师都没说过,我都不知道。” “我也是刚刚才发现……我在搞卫生的时候,发现楼梯下面的灰尘有奇怪的印子,像柜子被移动过的痕迹,所以我才挪开立柜,没想到会发现这些……” “这是什么?”岑瑜杰看着房间中央的怪异图案,“这是谁画的?” “……” 余北星没有回答,他欲言又止,但脸上还是困顿。 岑瑜杰踮着脚尖走进屋子,小心避开地上的怪异图案,靠近看看屋里角落的书籍和瓶罐,又回过身来看地上的法阵,正想蹲下去看个仔细时,余北星的喝声猛地响起:“不要碰!” 岑瑜杰被吓了一跳,站在原地维持着半蹲的姿势,没动。 余北星收住了声后,像是做了极大抉择一样,他立在门口伸长手把岑瑜杰拉过来,不由分说把他带离房间后径直关上了门,“……你跟我来。” 岑瑜杰被他一前一后拉着,走上楼梯离开了地下室,方向一转就带他走上了二楼,并来到了老师的杂物间。 二楼基本上是只有老师在用,除了老师的卧室和会客室以外,还有两间书房,只不过有一个是老师经常呆的,另一个书房,按老师的说法是,用来放置旧书和一些用不到的文献,基本上当做杂物间用,所以大家都默认这里就是杂物间,包括老师在内,这个房间就是落灰的。 “北星,你要干嘛,这不是老师的杂物间吗,之前他说不给进的……” 岑瑜杰还想劝他不要随便进老师的房间,但余北星全然不听,他只顾急匆匆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插进锁孔一转,随即推开门。 映入眼帘的东西虽然不比地下室的诡异,但细看之下一看就很不正常,阳光通过窗户透进房间,但这里的氛围却和地下室同样阴恻。 杂物间的三面墙都挂上了许多纸张,上面有许多像是手绘的阵法图片,还有很多看不懂的文字写成的字段,其中混杂着一些字迹看上去就是出自老师之手的纸片,上面写着一些结论和注意事项。 其中一面墙上还有一些看上去像从书上撕下来的插画,上面描绘着各种各样的人,形态可怖,而老师用笔将其与房间中的几个法阵图片连线到一起,像是表明了他们的因果关系,显而易见告诉进入房间的所有人,这些法阵会带来什么结果。 岑瑜杰自看见这些东西开始就愕然在地,他环视这三面墙上的所有东西,又回想起刚刚在地下室看见的**阵,这些事物之间必然有联系,但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他一时间还说不出来。 然而余北星面上的沉重仍未消散,他拉着岑瑜杰踏进这间诡异的屋子,随后把门关上,一把把岑瑜杰的身体调转方向,让他看到门上挂着的东西。 那是一幅覆盖了整扇门的画像,画像上是一位年轻女子,也许是画像的美术加工效果,女子显得容貌美丽,微笑的姿态让人感到舒心,像是能让人从刚才疯狂的景象中抽离出来,获得片刻的平静。 这幅画的右下角标注了日期,日期有开始日和结束日,之间相隔了21年。 如果这幅画所画的是一位真是存在过的女子,那就这个日期表明的来看,她已经去世了。 岑瑜杰看着这一大幅画,他侧头看向余北星,问道:“她是谁?” 余北星摇摇头:“我不认识她,但是……”他拿起了放在书桌上的一本笔记本,从中取出了一张照片,“这幅画像和这张照片上的女人应该是同一个人,她应该是和老师有关系,所以老师才会把她的照片和画像放在笔记本里。” “老师已经结过婚了吗?或者是他的恋人?” 余北星又摇摇头:“据我所知没有,我刚认识老师的时候也有问过一嘴,他否认过结婚的事情,说自己没有缘分。但是,瑜杰……你看这里。” 说着,他把笔记本翻到某一页,那里还夹着一张照片,然后直接把笔记本塞到岑瑜杰手里,像是自己已经不想再看第二次一样撇过头去,“……你自己看吧。” 岑瑜杰接过笔记本,首先看了那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大群人的合照,但大部分都是小孩子,唯一的两个年轻人就是老师和这位女子,余下还有一些老者。照片背后,写着拍摄日期与拍摄地点。 岑瑜杰印象中,老师从来没有提过这个日期前后发生过什么事,也没有说过自己在这个地方的经历,他看向余北星,余北星皱着眉头,这个反应想必是和他一样,他们都对这个时期的老师一无所知。 再往后翻看笔记,除了一些老师写下的教学笔记和生活记录外,大部分都是空白的,墨水已然开始有些发灰,看上去是当年写下的,已经过了好些年了。但翻到最后几页,上面却突然出现了新墨水痕迹的字迹,写着一些难以看懂的文字,随后是这样一句话。 “我一定要把你带回来。” 即便先前岑瑜杰对这些法阵的作用一头雾水,现在这一刻也全都明白了。 良久,他合上笔记本,放回桌上。 “也就是说,老师在研究这些东西,是为了把这个女人带回来。” 余北星终于点了点头:“我觉得有这个可能。” 尽管余北星的用词很谨慎,但看到了这一切之后好像已经证明了,事实无他。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岑瑜杰一想到等下还要去接老师,就不知道脸上要摆什么表情。 “……这个事情,晚上一起开个会吧,叫上田明和牧华,看看他们对这件事有什么了解,商量一下要怎么办。”余北星环顾这个房间,叹了口气,“你等下是不是还要去接老师,先不要和他说我们的发现。” 岑瑜杰点点头:“我知道,先不跟他说。但是北星,你打算怎么办?”他走近一步,“这些东西看上去不像是正常的东西,你看那些法阵跟图片……像是一些魔法巫术之类的东西。” “你信这个?”余北星反问。 “不是信不信,我是觉得老师研究得很深,地下室那个法阵看上去也不像是假的,笔记本上那句决心也不像是假的。”岑瑜杰踌躇着怎么讲,“我虽然不太懂这些东西,但会不会有可能他要用这种魔法巫术把那个女人带回来?” 余北星没有回答。他多少明白岑瑜杰的意思。 见余北星没有接他的话,岑瑜杰干脆把话撕开了说:“北星,你知道我的意思,你也看得到墙上这些图片,这些连线,你看这里。”他拉着余北星让他看墙上那些图画文字,但余北星并不太情愿再把视线聚焦在那些东西上,“你就当我胡思乱想,我就是担心他为了达成目的,会做这种东西,会导致这种结果……你不可能想不到的啊!” “也许只是老师的研究而已,也说不定……这些东西不都是骗人的东西吗。” “什么?”岑瑜杰指着那些可怖的图画,“你看看这个,还有笔记本说的事情,你还是这么觉得吗?” 余北星不语。 岑瑜杰放下手,皱着眉问:“北星,你不是总是说,自己作为这里的管理者,你要保证大家的安全,你在我们每个人初到乍来的时候都有过观察,确认我们是好人才接纳我们,我是说,”他又顿了顿,又低了头:“你到底是站在这里那么多学生这一边,还是站在老师那一边?” 余北星回答:“这不是站谁的问题,我只是觉得这些是假的,根本就不会发生……” 见他这样,岑瑜杰也不再多说了。 “……我等下还要去接老师,大概晚上才会回来。”岑瑜杰转头不看他,就要走出去,“你可以在晚上我们开会之前尽量找出老师并不想使用法阵的证据,或者使用了法阵也不会导致危险结果的证据……但是北星,你自己清楚得很。” “还有,过了帮我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