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天下之四倚天阁主》 第1章 1 前情提要: 前世身患不治之症的孙曜在生命走到尽头时,发现一件跟家人有关的惊天秘密,却也只能含恨而终。 以为全都结束的孙曜带着前世的记忆,降生在一个陌生世界的乱世围城之中,他亲眼看到生母饿死,哥哥想将他当口粮,最后他被哥哥拿去跟别家的婴儿交换,幸得玄天宗微生卓、微生月父女解救,才免于成为他人的果腹之物。他与遭受同样命运的婴儿被微生卓父女带到了清微山,微生月给他俩取名为虞瀚东、卢鲲。两人四岁启蒙,一同拜入清微山玄天宗门下。 山中的岁月,虞瀚东在师父的点化下,去除了心中的怨愤。学艺期间,他斗野兽、为民除暴怒杀宦寺······ 师兄弟俩十八岁艺成下山。 虞瀚东回出生地祭拜生母时,误入匪窝,成了一名拦路抢劫的强盗。后为给好友报仇,于浔野之战乱军之中,宰杀叛徒,也因此结识黎国公主郦若泱。在郦若泱的提议下,虞瀚东与好兄弟潘大牛、黄志、白五一、刘元毅往东都博饶,参加会武比试以博取功名。 五人到黎国都城博饶后结交了相国阎漪之子阎沛,虞瀚东更是在无意中遇见并结识了黎国柱石武安君穆泽修。博饶会武中,虞瀚东击败黎国后起之秀穆骅,夺得会武头名,被黎王任命为禁军校尉,成为九王子郦照熙的贴身护卫。东都储位之争愈演愈烈,占据绝对优势的五王子郦照茂伪善歹毒,虞瀚东因郦照熙颇具人君风范及郦若泱的关系,助郦照熙登上了储君的宝座。事后,虞瀚东因种种原因被各方势力驱逐出东都博饶,开始浪迹天涯。 离开东都后,虞瀚东于碎霞谷拜祭武安君穆泽修,在去往中都洛安的途中解救了书生何宵。至中都洛安,于柴府举办的比武招亲中教训了曾欺负师姐的负心公子,机缘巧合下结识了医药世家柳府的千金柳樱,自此两人往雪山采寒冰、海上漂流、远涉荒原,共同浪迹天涯。在荒原历险中结交了萨娄族的拓都,并助其成为萨娄族的新郎主。两人在拓都夫妇的撮合下喜结良缘,一同去探寻洛河的源头······ 卢鲲下山后,于卫国芄陵参加较艺大会,由此进了太夫人府,并结识了相国宋矫的女儿宋鹊娘。卫国朝堂斗争激烈,宋矫决意将女儿送入宫中争宠,宋鹊娘抵死不愿,最后太夫人决定带着宋鹊娘、卢鲲往卫国都城易州,找宋矫说理。 卫国都城易州,卢鲲偷取云文君与上将军高岿密谋造反的证据,相国宋矫却错失了绝佳良机。冬日休沐前夕,云文君与上将军高岿阴谋篡权,逼退卫王,相国府也惨遭灭门,卢鲲护着宋鹊娘逃离相国府,经历多番厮杀后,性命垂危。后在宋鹊娘的帮助下,找到酒仙骆茂。伤愈后,卢鲲独自前往随国闯荡,宋鹊娘一路跟来,两人在骆茂的帮助下走到了一起。在随国沫邑巧遇城守禄阶,自此卢鲲与宋鹊娘一同投身城守府。 人面兽心的禄阶夫妇借蜕地动乱,支开卢鲲,侵占宋鹊娘。卢鲲于蜕地任别部司马,铲除为祸一方的三大家族,扶持养氏一族。卢鲲回沫邑复命,禄阶下毒谋害卢鲲,宋鹊娘自杀身死,卢鲲幸得一众好友舍命相救,这才脱离危险。伤愈后,卢鲲化名厉归鸿投身随国相邦傅什方门下,助其铲除异己,屠灭禄阶全族,为宋鹊娘报仇。在傅什方的推荐下,卢鲲替代禄阶成为新的沫邑城守,掌管蜕地,从此以后开始大展拳脚。 ****************************************** 数叶白帆顺风行驶于洛河的河面上,晨雾缥缈如烟给两岸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从船上望去,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 “惠贤弟!找了你许久,原来你在这里躲清净。” 一艘帆船的船首处,正望着河面发呆的青年如梦惊醒,缓缓回头望去,正朝自己走来的中年男子束发戴冠、身穿黑色罗袄,颇为斯文儒雅。他面展笑容,拱手施礼道:“丁兄取笑了,在下只是出来透透气。” 姓丁的男子来到惠姓青年身旁,望向雾气漫漫的河面,静默一阵,感叹道:“再过数日便可在邳国靠岸了,不知贤弟的故国现在怎么样了?” 惠姓青年眉头紧锁,黯然道:“我国与申国连年征战,早已疲弱不堪,如果真如传言般,郯国趁机要对我国下手,那···唯有束手受戮了。”他不禁叹了口气,苦笑道:“生在弱国,偏又有力难施,正是小弟的悲哀,不像丁兄,祖上早早迁居洛安,远离战火,落得逍遥自在。” 姓丁的男子不以为意,劝慰道:“道听途说,未必可信。如今南方邳国、申国、郯国犬牙相制,虽说郯国最为强盛,但其前年兵败于黎国,元气尚未恢复,想来还无力发动灭国之战。”顿了顿,又道:“就算郯国真有攻灭邳国之心,依我之见,申国也不会放任不管的,贤弟尽可宽心。” 惠姓青年不置可否,只是默不作声。 两人所处的商船夹杂在数艘帆船之间,由东往西缓缓驶向下一个停靠地点——邳国的渑平。 商船的底层船舱安置着一个马厩,眉浓眼大的斛勒正在仔细照看着三匹骏马,其中两匹正是虞瀚东与柳樱的坐骑啸风、黑桃,这两匹来自异域的骏马因从未乘过船,此刻有些不适,均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斛勒其实也不好受,他自小从未离开过荒原,也从未见过如洛河这般宽广、绵延无尽的长河,乘船多日让他产生了一种脚不着地的感觉,晕船晕了好一阵,好在他身体素质惊人,现在已经能够逐渐适应船上的生活了。 另一边,位于船尾顶层客人居住的船舍内,虞瀚东与柳樱这对新婚夫妻刚结束探索洛河源头的旅程,正乘坐该船返回中都洛安。 时值四月下旬,风和日暖,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然而靠在船窗边的柳樱微撅着小嘴,一副不悦的神态。 虞瀚东来到她的身后,双手往前箍,将她搂入怀中,轻吻着她的脸颊,柔声道:“怎么了?不开心吗?” 柳樱神色稍缓,却又蹙眉道:“我原以为洛河之源应有着滔滔不绝的水源,如万马奔腾,或千舟争渡,没曾想那里只有上百个小水泊和遍地的野草荒滩,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虞瀚东不禁哑然失笑,他轻戳柳樱的额头,笑道:“我以为你在为什么事情生闷气呢,原来还在纠结这问题。”他耐心解释道:“世间许多事物的初始形态并不会如你想象的那样子,譬如青蛙出生时就是一条毫不起眼的蝌蚪,那些绚丽的蝴蝶也曾经历过由卵到幼虫,再到蛹,最后破茧成蝶的蜕变过程。我们所看到的上百个小水泊看似平平无奇,然而它们流淌汇聚在一起,就能形成一条灌溉天下的长河。” 柳樱秀眉舒展,依偎在虞瀚东的怀里,娇嗔道:“就你懂的多。”跟着问道:“你说等回到洛安后,父亲、母亲知道我私自和你成婚,会不会生气?” 当时他俩在勒若川经拓都夫妇的撮合,仓促成婚,现在想来虽觉得有些荒唐,但两人并没有因此而后悔,只是即将面对家中父母,柳樱难免有些忐忑不安,对此虞瀚东也没有办法,他唯有安慰道:“没事的,我定然让你父母认下我这个女婿。” 柳樱俏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容,还带着三分羞涩,煞是好看。 缠绵一阵,柳樱想起一事,道:“昨日听船上的人闲聊,说郯国准备发兵攻打邳国,南方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虞瀚东微叹一声,沉吟片刻后道:“郯国国主成煌年少继位便攻灭了鲁国,十数年来又接连灭了辰国、莱国,虽然前年北上失利,野心却丝毫未减,看来这次他是要统一南方后,再与黎国一决雌雄。” 柳樱担忧道:“如此一来南方的老百姓又要遭殃了。” 虞瀚东对这乱世间的打打杀杀早就习以为常了,或许看多了民间的苦难,内心也没有那么柔软了,然而他见娇妻如此同情受苦的百姓,心中不由得再次生起怜悯之心。他欷吁道:“战火一起,手无寸铁的百姓自然难逃厄运,轻者当差服役、纳钱纳粮,重者背井离乡或遭乱兵屠戮,无论碰到那种局面都十分悲惨。” 柳樱不寒而栗,沉默半晌,她又问道:“我忽然想起一事,前年郯国与黎国大战于浔野,据闻你也参加了那场大战,当时洛安的街头巷尾还谣传着你单人匹马生擒郯国主帅钟淮的事迹,这些都是真的吗?” 一提起浔野之战,虞瀚东不禁想起死去的罗本大和罗妙英兄妹,还有那个身着红缨黑盔的女中翘楚,他的心禁不住微颤了一下。收敛心神,他强颜欢笑道:“哪有如此夸张,我当时确实参加了那场大战,乱军混战中差点把命丢了,别提多狼狈了。” 柳樱自然清楚他身上的各处刀枪箭伤,她尤有余悸道:“人人都道你年少成名,智勇不凡,却又有多少人知道你曾经历过腥风血雨的考验,方能走到现在。” 虞瀚东吻了吻娇妻的额头,欣慰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杂乱的喧闹声,跟着又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两人探身窗外,他们看到侧旁一艘双桅帆船撞上了一艘无桅的空船,跟着另一边又传来撞击声。他俩立即奔向了船的另一侧,同样是一艘无桅的空船撞上了与他们同行的商船。 虞瀚东情知不妙,连忙对柳樱道:“要出事了,赶紧收拾下行囊。” 柳樱心领神会,迅速将紧要之物收拾打包。 两人离开船舍,外面早已乱作一团,船上的客人、伙计往来奔走,妇孺哭叫声随处可闻。一名船上的伙计惊恐地望着前方,大骇道:“水匪···水匪······” 此刻又有三艘货船被撞停了,宽阔的河面上迎面驶来数十艘轻快的小船,船上俱是挥舞兵刃的水匪,他们靠近撞停的货船,纷纷攀爬上船,随即被袭的商船上传来阵阵惨叫声。情况一目了然,眼下河面上的众多商船显然是遇上了水匪打劫。 “斛勒还在马厩呢,还有啸风和黑桃。”柳樱惊叫道。 虞瀚东瞅见正一筹莫展的船主,上前大声提醒道:“赶快就近靠岸,否则就来不及了。” 数支引火的箭矢射中风帆,片刻工夫风帆就被烧出了几个窟窿。 船主回过神了,着急忙慌地吩咐船员就近靠岸。 虞瀚东拉着柳樱的手往底层的船舱奔去。 马厩内,斛勒已经察知了危险,他解开三匹坐骑的缰绳,却又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正当他心生慌乱之际,虞瀚东、柳樱及时赶来了。 虞瀚东不由分说地叫道:“快将马儿牵到甲板上去。” 三人奋力将受惊的马儿牵出马厩,一路牵至船上甲板。 刚上甲板,一声巨响船体随即剧烈摇晃,甲板上站立不稳的人纷纷摔倒,有船员大喊:“撞船啦,赶快逃命啊······”话音刚落,便有识水性的人跳船逃生了,那些不会游泳的人只能待在原地哭喊救命。 此刻他们所处的商船离最近的岸边尚有一段距离,然而船只受损严重无法动弹,众多水匪正驾驶着轻快的小船从四周赶来,情况十分危急。 柳樱看到眼前的场景,早已惊得面如土色,她抓着虞瀚东的手,六神无主地问道:“怎么办?” 虞瀚东自然知道她是问马儿该怎么办?护卫斛勒也望着虞瀚东,他生长在荒野,又怎么会游泳?虞瀚东咬了咬牙,断然道:“上马,我们跳船逃生。” 柳樱、斛勒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无奈之下只能听从虞瀚东的指挥翻身上马。 这时水匪已经掷出钩索,攀爬上船,展开惨无人道的屠杀,他们不分男女老幼,见人就杀,见财物便抢。有两名水匪一上到船上,便被骑在马上的柳樱吸引住了,他们相视狞笑,随即一同朝柳樱扑了过来。 虞瀚东怒从心起,抽出腰间佩剑,冷哼一声:“找死!”他催马上前,利剑连刺两下,两名水匪胸口立现两个窟窿,跟着直挺挺地倒在甲板上。 很快周围的水匪都察觉到了,一起拥了过来,待发现两名同伴已经没了气息,他们吆喝一声,挥舞着手中的刀剑朝虞瀚东三人杀来。 虞瀚东与斛勒护着柳樱杀出一条血路,冲至甲板的另一侧,仍有数十名水匪蜂拥而至。虞瀚东见已然没了退路,大喊一声:“一起跳下去。”说完牵着柳樱手上的缰绳,一同朝前冲去,□□啸风撕叫一声,奋尽全力越过船沿护栏,跳入大河中,随着“扑通——扑通——”两声,啸风、黑桃先后落入河水中,紧接着又是“扑通——”一声,斛勒及其坐骑也跟着跃入河中。 船上的水匪见状立即弯弓搭箭,乱箭不断射向河中的三人。 虞瀚东三人掉入河中并未沉下去,河水没至马颈处,三匹马儿在河水中奋力挣扎一阵,渐渐浮了起来,少顷便踏上了地面。身后数艘小船载着众多水匪追赶而来,三人来不及休息,催促马儿飞奔而去。 狂奔半个时辰后,柳樱□□的黑桃突然一瘸,轰然倒地,连带着柳樱抛摔落地。 虞瀚东急忙勒住缰绳,下马查看,所幸柳樱只是手脚擦破了点皮,并无大碍。 斛勒下马检查黑桃的伤势,这才发现黑桃侧腹及后臀中了数箭,有两箭直没箭尾,伤势严重,显然活不成了。 柳樱在虞瀚东的搀扶下来到黑桃身旁,看着爱驹渐渐合上双眼,她心痛难忍,禁不住扑入虞瀚东怀中痛哭起来。 虞瀚东柔声安慰了一阵,柳樱这才止住哭泣,她抽噎道:“黑桃是为了救我而死的,它太可怜了,我不能让它曝尸荒野,我们将它埋了吧。” 虞瀚东虽知有些不妥,但还是答应了。他与斛勒就地挖了个简陋的土坑,将黑桃拖至土坑内,掩上泥土。柳樱做了个木牌,上面刻了“黑桃之墓”,流连了一阵,这才离开。 三人现在所处的位置在洛河南岸的郯国境内,要回洛安需朝西北方向去。辨明方向后,虞瀚东、柳樱、斛勒往洛安去了。 --------------------------------------- 第2章 2 晓行夜宿数日,沿途城镇稀少,很多时候只能露宿于野外,摘野果、打猎充饥,所幸柳樱并非娇生惯养之人,她与虞瀚东相处日久,早已习惯了这种漂泊无定的生活。 三人沿着洛河一路向西而行,他们离开郯国进入邳国境内,气温开始变得炎热干燥,周边环境也愈发恶劣,不但见不到城镇,连村舍都很少看到,野外的庄稼只剩下秸秆,远近见不到绿色的植物,几乎到了百里无人烟的境地。 又行数日,途中偶遇数名逃难的百姓,从他们的口中得知,方圆数百里遭遇蝗灾,庄稼颗粒无收,百姓多有饿死,幸存下来的人都逃往别国自谋生路去了。 虞瀚东深知蝗灾的危害,于是决定改道去往洛河岸边,寻找渡船去洛河北岸。然而三人在洛河岸边徘徊了两日竟见不到一艘船只,无奈之下只能继续西行。 这一日,三人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了邳国的析城,这是邳国北部最大的城市。三人均想,就算周边受灾再怎么严重,析城应不至于连口米粮都没有。此刻他们忍饥挨饿多日,就连两匹坐骑也已许久未进食了。 城门口在望,虞瀚东打起精神牵着啸风,领着柳樱、斛勒步入析城。 刚入城中,虞瀚东忽然发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回望城门口,这才发现竟没有守城的士卒,然而此刻众人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他们只能硬着头皮进城去。 城中很是荒凉,街道两旁的商铺、民舍俱都闭门闭户,三人自入城以来还未见到一个人影。 柳樱挽着虞瀚东的胳膊,失望道:“看来城里的人也都逃难去了。” 虞瀚东正要称是,突然看到街角转出一个人影来,那是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男子,他脚步漂浮,身子摇摇晃晃的,看上去十分虚弱。 虞瀚东上前正要问话。 只见中年男子双眼惨淡无光,神色木然,撞见虞瀚东三人脸上的神色也无丝毫变化,他一副不愿搭理人的样子,正要径直离开,忽然看到三人所牵的两匹马儿,他顿时两眼冒光,跟着直咽口水。 三人瞧在眼里,知道此人也是饿过头了,于是赶紧牵着马儿离开。 转过街角,一下子多了好些人,甚至还能看到有家店铺正开着,不过周围的人全都无精打采的模样。当这些人看到三人两马出现在眼前时,都如之前的那中年男子一般,两眼冒光、口水直流。 虞瀚东见势不妙,立即想着早点离开。 柳樱突然惊恐地尖叫一声,双腿一软,晕了过去,身旁的虞瀚东及时将她扶住。 虞瀚东、斛勒顺着柳樱刚才所看的方向望过去,只见那家店铺上竟挂着一条条人的胳膊、大腿,铺面上陈列着人的五脏六腑,这居然是一家买卖人肉的店铺。 这时周围的人早已被吸引过来,其中包括之前所见过的中年男子,他们刚才还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现在一个个都变成了饿鬼,其中不乏手持短刀、木棍之人,他们正向三人一步步逼近。 斛勒怒目睁眉,执出双刃弯刀,顺手砍翻了一名偷袭者。 围攻之人震惊了片刻,突然一拥而上,首要目标就是两匹马儿。 此刻生命攸关,容不得心软,虞瀚东一狠心,拔剑出鞘,迅速解决了两名正准备宰杀啸风的人,跟着将柳樱扶上马背,对斛勒喊道:“我们冲出去。” 斛勒微一颔首,挥舞双刃杀退众人,翻身上马。 两匹马儿颇通人性,知道情况危急,它们奋起全力,载着主人冲出包围圈。 三人逃至城外,不见有人追来,这才放缓马速。脱离危险后,两匹马儿又饿又累,再也支持不住停了下来。 经过刚才的一番折腾,柳樱已经醒了,虞瀚东将她从马背上扶了下来,牵着马儿,缓缓离去。 走了一段路,三人两马再也走不动了,于是在一片田地边休息。 柳樱望着被蝗虫祸害的只剩秸秆的庄稼地,幽幽道:“原来蝗灾这么可怕。” 坐在田地边依然能听到蝗虫啃食植物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虞瀚东心神恍惚,喃喃道:“是啊,蝗虫来袭之时成群结队,大有遮天蔽日之势,无论是田地间的禾苗,还是周围的嫩枝树叶,都将成为蝗虫啃食的对象。蝗灾过后便会引发□□,百姓没有果腹之物,只能吃草根树皮,甚至以泥土为食,可谓是惨绝人寰。” “怪不得······”柳樱忽然想起之前一幕,不由得再次泛起恶心。 斛勒的肚子忽然咕咕叫了起来,三人已经有两日没有进食,又经历了一番凶险,此刻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虞瀚东暗忖,再这样下去迟早会活活饿死。他瞅着秸秆上残存的蝗虫,忽然有了主意。 虞瀚东挣扎着站了起来,对斛勒道:“走,跟我去抓点吃的东西。” 斛勒微微愣了下,随即站起身来。 虞瀚东让柳樱待在原地照看两匹马儿,他领着斛勒钻进了田地间。 过了好一会,只见虞瀚东和斛勒一前一后回来了,虞瀚东手里拎着满满一袋东西,斛勒则抱着一大捆干柴。 柳樱疑惑地看了看两人,她好奇心起,上前打开虞瀚东手中的布袋,跟着惊叫一声,撒手跳开了,原来布袋里全都装着蝗虫。 斛勒咧嘴笑了笑,动手将干柴整齐地堆在地上,开始引火。 虞瀚东则将蝗虫一只只掏出来,串在一根根细长的树枝上,然后放在火上烤了起来。 柳樱不忍直视,背过身去不看。 虞瀚东与斛勒将蝗虫烤熟后,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嘎吱嘎吱”地吃了起来,烤熟后的蝗虫入口很是酥脆,而且肉也较多,不一会两人就吃了好几串。 日落西山,天色渐渐昏暗。 正当两人吃得津津有味之时,一旁忽然窜出几个人来,着实令三人吃了一惊。 虞瀚东见对方有老有少,不像是歹人,渐渐放下警惕之心。 其中一名年纪较长的老者上前朝虞瀚东打了一躬,近乎卑微地道:“可否给点吃食,我这孙儿实在饿得不行了。” 虞瀚东递过一串蝗虫,道:“只要你不嫌弃,尽管拿去吃好了。” 老者瞅着烤熟的蝗虫,吓了一跳,剧震道:“这可是神灵啊,你们怎么可以吃神灵啊。” 柳樱好奇地望了过来,想看看虞瀚东怎么解释。 虞瀚东好整以暇道:“它们吃了你们辛辛苦苦种植的庄稼,你们怎么还将它们奉为神灵?” 老者不假思索道:“只因君主无道,引发连年战乱,上天这才降下蝗虫惩罚我们的。” 虞瀚东哈哈大笑数声,跟着冷哼道:“君主不仁,就应该百姓受罪吗?天下岂有如此道理?” 老者喟然道:“我们身为君主的子民,当然要替君主承担过失了,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虞瀚东深知这些人敬神忠君的思想早已根深蒂固,三言两语根本无法让他们转变观念,他也懒得跟他们解释。他拿着一串蝗虫,来到老者身边的小孩身旁,蹲下身子,对小孩柔声道:“想吃吗?” 年仅三四岁的小孩看了看虞瀚东手中的蝗虫,不禁流出口水,正要伸手去拿,被他祖父一把拦住了。 虞瀚东望向老者,道:“你想看着你孙儿在你面前活活饿死吗?” 老者有些动容,却又实在不敢让孙儿尝试。 虞瀚东语重心长道:“世间所有的水灾、旱灾、蝗灾跟当政君主的仁善暴虐一点关系都没有,这都是自然引发的,当然有作为、有魄力的君主能够想方设法将灾害减至最低,让子民及早摆脱苦难。你们与其祈祷上苍,还不如图变求存。”他挥了挥手中的一串烤熟的蝗虫,道:“这就是是图变的第一步。” 正当老者不置可否之时,一名老妇人冲上前来,对老者急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犹豫什么?难道你想回城里买‘白肉’吃吗?”说完从虞瀚东手中接过烤熟的蝗虫塞到孙儿手里。 虞瀚东又烤了数串蝗虫,分给其他人。 柳樱见此情景,感觉一阵肚饿难忍,却又不好意思,正踌躇之时,一阵香喷喷的气味传了过来。柳樱见虞瀚东将一串烤熟的蝗虫递给自己,她看着密密麻麻的蝗虫,偏又下不了嘴。 虞瀚东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微微一笑道:“来,我教你怎么吃。”说完,他双手捂住柳樱的眼睛,道:“现在可以吃了。” 柳樱犹豫了片刻,咬了咬牙,将烤熟的蝗虫塞进嘴里,“嘎吱”一声,感觉非常酥脆,顿时有了食欲,一只跟着一只,不一会工夫一串烤熟的蝗虫就被她吃光了。 虞瀚东见她仍意犹未尽,于是又烤了两串给她。 很快一袋蝗虫全被众人吃光了。 众人围坐在一起,老者已经没有之前那般迂腐了,他主动自我介绍道:“老朽姓葛,原先在析城开设布庄,壮士可称呼我为葛老汉。” 虞瀚东拱手道:“在下虞瀚东。” 葛老汉点了点头,他又介绍了自己的夫人、儿子和儿媳,还有孙儿。介绍完后,他揉着孙儿的脑袋,重重地叹了口气,悲切道:“这其实是我家大郎的孩子。闹蝗灾的那一阵,粮食奇缺,城中为数不多的米粮更是买到了天价,这让大部分百姓都只能饿着肚子。再后来城中便断粮了,这时一伙实在饿急眼了的人开始捣鼓起了‘白肉’,原先他们只是打死人的主意,可是没过多久城中一些身材肥胖之人接连失踪,到了第二天,那伙人开设的肉铺买卖起了泡制好的新鲜‘白肉’······”接下来的话似乎难以启齿,犹豫了好一阵,他这才接着说道:“我家大郎见家中断粮了,于是想出城去找点吃的回来,没成想他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我那大儿媳心系大郎,不顾劝阻外出寻找,也跟着没了······”说到此处他早已老泪纵横,身旁的老伴及小儿子夫妇跟着垂泪,只有那孙儿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 柳樱听了不禁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虞瀚东出生之时便差点成为他人的果腹之物,自然清楚其中的恐怖和辛酸,却又无能为力。他岔开话题道:“你们目前住在哪里啊?” 葛老汉坦然道:“我们自逃出城后一直住在附近的蝗神庙。虞壮士!今晚你们就跟我们一起住吧。” 柳樱不禁问道:“蝗神庙?你们还给蝗虫建庙了?” 葛老汉嗫嚅道:“本地以前曾多次遭受蝗虫侵害,于是修建了蝗神庙,祈望能够消灾解难。”他晃了晃脑袋,无奈道:“可惜这蝗神庙一点都不灵验,蝗虫仍旧什么时候想来就来,于是不再有人去蝗神庙烧香祈愿了,渐渐也就断了香火,现如今早已变得破败不堪、人迹罕至。” 虞瀚东心想,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去处,总比露宿野外强。 于是他答应了葛老汉的邀请,与柳樱、斛勒随葛老汉一家人去蝗神庙借住了。 三人在蝗神庙住了一晚,次日一早便向葛老汉一家辞行,临行前虞瀚东劝说葛老汉趁早离开此地,去别处谋生。葛老汉正好想要去南方的丰邑投靠亲戚,却又害怕沿途遇上歹人。 虞瀚东决定好人做到底,护送他们一家人去丰邑投靠亲戚。 --------------------------------------- 第3章 3 析城离丰邑至少有四百多里的路程,按照平时,虞瀚东三人轻装简行只需六七天便可到达,如今带着葛老汉一家人,一路上走走停停,还要解决食宿,十多天下来才走了不到三百里,平均每天才走二三十里,如此缓慢的行进速度,真不知何时才能到达丰邑。所幸这一路上除了碰见几个小毛贼,并未遇到大的麻烦。 众人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方才赶到丰邑,这时已经是六月份了,天气愈发炎热,走在太阳底下,人人蒸得汗雨淋漓,身上闷湿难忍。 在城门口,虞瀚东替葛老汉一家交了入城的税金,葛老汉热情邀请虞瀚东等人去他们亲戚家做客,虞瀚东婉拒了他的好意,入城后便与他们分道扬镳了。 待葛老汉一家走远后,柳樱迫不及待地拉着虞瀚东去找客栈,连日来的奔波,再加上天气闷热难耐,使得她浑身难受无比,现在她最想要的就是痛痛快快地洗个澡。 他们就近找了家像样的客栈住了下来,随即吩咐店内的伙计好生照料两匹马儿,另速去烧水准备沐浴用的木桶。三人洗完澡后,在客栈内随便吃了点东西,便上街去闲逛了。 三人找了家颇具人气的茶楼,坐在楼上靠窗的位置,一边欣赏沿街的风景,一边倾听茶楼内顾客的闲谈趣闻。 虞瀚东等人在一个月前曾听闻郯国正准备攻打邳国,然而这段时间他们身在邳国境内,却丝毫感觉不到战争的气息。 这时茶楼内正好有一名中年文士侃侃而谈道:“两年前,自郯国上将军钟淮兵败浔野后,被郯王投闲置散,近两年来郯王重用原中梓城城守孔俨整军饬武,颇具成效。今年以来,南都郢春常有郯王预发兵攻邳灭申的谣言,然而直至今日却没有任何动静,诸位可知为何?” 一群凑热闹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哈哈哈哈——” 茶楼角落里一名独处的客人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众人纷纷侧目看去,只见此人白袍皂绦,脸形窄长,留着一撮山羊须,眼神中颇具精明之色。 白袍客站起身来,朝众人作了个四方揖,微笑道:“抱歉诸位,在下失礼了。” 中年文士起身还了一礼,悻悻然道:“不知阁下刚才为何发笑?” 白袍客捋了捋山羊须,若无其事道:“只是觉得诸位说话好笑,于是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中年文士微有怒意,道:“如何好笑?还请阁下不吝赐教。” 白袍客重新坐下,他依旧保持着不紧不慢的态度,道:“诸位即将成为亡国之人,却还有闲心在此闲聊,这难道不好笑吗?” 众人闻言俱都怒气填胸,纷纷起身喝骂。 中年文士立即拦住众人,跟着向白袍客询问道:“阁下此言何意?还需说明白了,否则大伙定然不会轻饶你。” 白袍客好整以暇道:“在下乃是一名商人,刚从郯国而来。”顿了顿,接着道:“诸位可知,我做的是什么买卖?” 众人均默然不语。 中年文士无奈道:“我们岂会知道你做的是什么买卖?” 白袍客微微一笑,得意道:“在下专营兵器与粮草,哪个国家需要这些东西,我便去别的国家低价收购,然后再以高价卖于他们。”他见在座的众人仍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更为得意了,“你们可知,自去年起郯国便开始四处筹集兵器粮草,我们这些商人接下生意后,便按照规定将货物运送至郯国的翊宁,可最近两个月,郯国人却要我们将货物运送至安平。你们可知其中的蹊跷?” 听到此处,虞瀚东顿时恍然大悟。郯国的翊宁是护卫南都郢春的重要军事要塞,也是郯军的大本营,类似于黎国的北郊大营,平时所有的军事物资都存放于翊宁。而安平位于邳国、申国的交界处,无论是攻打邳国还是申国,安平都是最合适的位置。现在郯国人将兵器粮草转存于安平,其用意不言而喻。 在座的有人小声道:“难道郯国真要对我们下手?” 话音刚落,突然有人喝道:“放屁!你们这些人少在这里乱议国政,小心我将你们全都抓起来。” 虞瀚东抬眼望去,只见楼道口出现了两名身高相仿、穿着官差服饰的人,他们长相奇特,一胖一瘦,胖者彪形虎体,憨厚可人;瘦者整个人如同一根竹竿,却生了一对玲珑眼,予人机灵狡黠的感觉。 众人一见官差来了,俱都闭口不言。 瘦者来到众人中间,嚷道:“你们都听好了。刚得到的消息,三天后大王将与郯王会盟,共同对付申国。所以你们不要再乱传谣言了,否则将你们统统送官究治。” 众人连忙应诺。 酒楼的掌柜匆匆来到瘦者身旁,极力奉承道:“有丑游徼(官名,负责巡查盗贼的小吏)在,我们这些小民哪敢造次。”说着将一块碎银塞进了瘦者手中。 丑游徼顿时心花怒放,拍着掌柜的肩膀,道:“如此我就放心了。” 在掌柜的陪同下,两人下楼去了。 “呸!”一名男子朝地板上吐了口唾沫,鄙夷道:“这贱驴又来招摇撞骗了。” 有人跟着附和痛骂那两名官差,顿时酒楼内群情激愤。从这些人的言语中得知,原来那两名官差不但人长得奇特怪异,就连名字也很特别,那瘦者叫丑驴,那胖者叫巨奴,两人形影不离,仗着官差的身份,整天在丰邑城内招摇撞骗,勒索钱财。 虞瀚东见那名白袍客已经乘隙离开了,于是带领柳樱、斛勒也跟着下楼去了。 来到街上并未找到那名白袍客,虞瀚东不免有些失落。 柳樱察觉到他的神色有异,不解道:“那人高傲的很,你怎么会对他有兴趣的?” 虞瀚东摇了摇头,道:“此人并非高傲之人,他有心告诉丰邑城的人,这里即将燃起战火,想劝城里的人赶紧逃命,可惜他人微言轻,众人并不信他。” 柳樱惊诧道:“你说郯军会攻打这里?” 虞瀚东点头道:“丰邑位于安平西面,也是离安平最近的邳国城市,如果郯军要出兵攻打邳国,那丰邑便首当其冲。” “可是···”柳樱仍有不解之处,她疑惑道:“可是那姓丑的游徼不是说了嘛,他们的大王就要和郯王会盟了,郯王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发兵攻打邳国呢?” 虞瀚东苦笑道:“这叫兵不厌诈。郯王打着会盟的旗号,使邳国掉以轻心,然后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消灭邳国。” 柳樱这才意识到情况严重,她急道:“那我们是不是得赶紧离开这里。” 虞瀚东对柳樱、斛勒道:“事不宜迟。我们先去买匹马,然后再多买些干粮、金疮药,回到客栈后先将行囊收拾好,随时准备离开这里。” 柳樱、斛勒纷纷点头。 这时柳樱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葛大爷一家还在城里,我们要不要想办法通知他们?” 今早入城时虞瀚东婉拒了葛老汉的邀请,所以他们并不知道葛老汉一家人现在住在何处,于此危急关头,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虞瀚东断然道:“如果能碰到他们自然得告知一声,如果遇不见,那也没办法了。”说完带着两人往市集的方向去了。 在城南的市集上,虞瀚东匆忙间花了重金买了一匹马,刚准备离开,迎面走来两名官差,正是之前在酒楼上遇见的丑驴和巨奴。 巨奴就像是一名忠实的跟班,总是老老实实地跟在丑驴身后。丑驴有巨奴这样的彪形大汉撑腰,又仗着自己官差的身份,气焰更是嚣张得不得了。 丑驴显然看到刚才虞瀚东花大价钱买马的情景,他不可一世地走到虞瀚东面前,怪声怪气地盘问道:“你们是哪里人?什么时候进城的?” 虞瀚东不想惹麻烦,于是回答道:“我们是洛安人,今早进的城。” 丑驴瞅了一眼斛勒,只因他是异族人。 虞瀚东连忙解释道:“这位是释雅人,是我们的生意伙伴。” 丑驴半信半疑,接着道:“你们可知马匹是不能随便买卖的。” 虞瀚东知道他们这是要索贿,他掏出几块碎银子塞给丑驴,笑着道:“我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请两位大人见谅。” 丑驴掂了掂银子的份量,顿时喜道:“你这人倒挺识趣的。”他搭着虞瀚东的肩膀,做出一副好友状,道:“今后在这城里如果遇到麻烦就提丑爷的名号,保证没人敢欺负你。” 虞瀚东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唯唯诺诺道:“有丑爷关照在下真是荣幸之至。” 柳樱、斛勒从未见过虞瀚东如此低声下气过,只觉得难以置信。 将这两名官差打发走后,虞瀚东三人马不停蹄地去购置了些金疮药和干粮,回到客栈后又将随身的水壶装满清水、打包好行囊。一切都准备妥当后,他们正打算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出发,突然,外面传来阵阵喧闹声。 三人顿觉不妙,他们探首窗外,查看外面的情形。 混乱自东面开始逐渐蔓延过来,楼下井然有序的街道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惊住了。这时从东面涌过来无数拖家带口的民众,他们哭喊着叫道:“郯军打过来啦,快逃命啊······”一霎那,所有人都慌乱起来,许多人都随着混乱的人群往城西、城南逃命去了,也有人着急回家收拾细软、通知家人······场面极度混乱,就如同洪水决堤,局面渐已失控。 虞瀚东见此情景不禁觉得头皮发麻,容不得有丝毫迟疑,他断然道:“先去取马,我们去城北。” 柳樱一边随着虞瀚东去马厩取马,一边问道:“不是应该从城西出去吗?” 虞瀚东随口答道:“现在所有人都往城西、城南去了,一时半会肯定出不去的,我们去城北看看,说不定能在郯军合围前离开此城。” 三人奋力挤出客栈内四处逃命的人群,到马厩内取出三匹马儿,由后巷离开了。 出了后巷,街道上杂乱难行,幸而三人去的方向与拥挤的人群背道而驰,挤过一段路后,稍显通畅,他们马不停蹄往城北去了。 到达城北后,他们看到逃难的人群中混有不少身着守军服饰的官兵,显然大难临头,谁都不愿白白送了性命。 此刻城门尚未关闭,虞瀚东正要带着柳樱、斛勒冲出城门,突然发现一胖一瘦两名官差领着一帮同僚堵在了城门口,将数百名正要弃械逃命的守军拦住了。虞瀚东定睛一看,那领头的两名官差正是丑驴与巨奴。 一名军官上前质问道:“你们凭什么拦着我们?” 丑驴厉声道:“就凭你们这帮人都是这城里的百姓养活的,你们就得留下来守住这座城。” “嘿嘿!”军官冷笑一声,道:“现在城守都已经逃命去了,我们还留下来做什么?再说了,你平时什么德行我们还不知道吗?你少在我们面前充好人,给大爷滚远点,不然大爷就拿你开刀。” 丑驴怒道:“这城里的百姓只允许我欺负,我不允许别人欺负他们。”他拔刀出鞘,睁目切齿道:“城守跑了还有我,谁敢离开这里,我就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军官勃然变色,跟着也抽出腰间佩剑,恶狠狠地指着丑驴道:“死贱驴!我再问你一句,让不让路?” 话音未落,丑驴身后的巨奴突然一刀砍了过去,将军官的脑袋一劈两半,众守军顿时懵住了。 就在这时,虞瀚东暗道不好。 只见城门外突然出现了一队黑甲骑兵,正要冲进城来。 虞瀚东勒马向前,大声喊道:“快关城门!” 丑驴、巨奴这才反应过来,急令同僚和守军关闭城门,却还是迟了。 一队近百人的郯军骑兵已经冲入城内,他们挥舞戈矛见人就杀,须臾间,已有十数人倒地。 巨奴发一声喊,领着守军朝郯军骑兵发起反击,另一边的丑驴带着同僚奋力将城门合上。 虞瀚东对一旁的斛勒道:“保护好阿樱。”说完飞马冲了过去。 柳樱花容失色,正要阻止时,虞瀚东早已远去了。 一名郯国骑兵见有人骑马飞奔而来,手持长矛刺去。 虞瀚东伸出右手一把抓住矛头,轻轻一扯,就将骑兵手中的长矛夺了过来,他随手一挥,那名骑兵便被打翻下马。 城门处,丑驴与同僚刚将城门合上,正要下钥,突然数名骑兵朝他们杀来,片刻之间,四名同僚就被当场刺死,一名骑兵正要顺手将丑驴一并解决。 面对凶神恶煞的郯国骑兵,丑驴自知小命难保,他已然放弃了抵抗,准备迎接死神的降临。 生死攸关之际,“嗖”的一声,冲向丑驴的骑兵竟被一根长矛生生地钉在了城门上。逃过一劫的丑驴怔怔地看着那名骑兵在眼前挣扎了一番,便一动不动了。 虞瀚东策马来到丑驴身旁,大声道:“还不关上城门。” 丑驴顿时惊醒,立即与剩下的同僚给城门下钥。 虞瀚东换过一根长矛去帮助巨奴。 经过一番惨烈的厮杀,侵入城内的近百名郯国骑兵终于被消灭了。 大伙刚松了一口气,一名官差从城东方向跑来,对丑驴道:“不好了,城东失守了,郯军攻进来了。” 在场的人顿时面如土色,他们齐刷刷地望向丑驴。 丑驴从没碰见过这种情况,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六神无主地看向虞瀚东。 “轰——轰——轰——” 城门突然遭到猛烈的撞击,显然城外的郯军开始攻打北门了。 没有时间犹豫了,虞瀚东知道接下来郯军就将架设云梯杀入城中,他还知道现任郯军主帅孔俨生性嗜杀,习惯以屠城威慑敌军。他果断道:“放火烧屋,尽量拖延郯军,给城西、城南的百姓争取逃离时间。” 丑驴、巨奴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他们领着一众官差和剩余的守军开始四处纵火,不消多时,城内到处都燃起了大火。 由城东、城北攻入城内的郯军面对熊熊大火一时寸步难行,与此同时,城西、城南的百姓已经逃离的差不多了,虞瀚东等人也随之由城西出城去了。 离开丰邑后,虞瀚东原想远离逃难的百姓,没想到郊外只有一条通往别处的道路,其他地方都不适合骑马,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夹杂在逃难的百姓之中缓缓而行。 然而大半天过去了,他们才走了十多里,如此下去必定会被追兵赶上,虞瀚东心急如焚,偏又无计可施。 两条人影赶了过来,其中一人叫道:“恩公请留步。” 虞瀚东回首望去,见是丑驴、巨奴两人,于是勒马停了下来,待他俩赶上来,拱手问道:“不知两位有何贵干?” 丑驴拱了拱手,脸上堆出笑容道:“小人有眼无珠,之前多有冒犯,还请赎罪。” 巨奴也跟着微笑拱手。 虞瀚东不以为意道:“我跟你俩并没有什么过节。”说完正要继续赶路。 丑驴一时情急,扯住缰绳,道:“刚才若不是恩公出手相救,小人早已死去多时了······” 虞瀚东见其神态欲言又止,不知他到底想干什么。 柳樱在旁不耐烦道:“瘦驴子,你到底想要我们帮你做什么?” 丑驴愣了下,脸一下子憋得通红,更是开不了口了。 一旁的巨奴忽然道:“我大哥想让你带领我们,躲避郯军的追击。” 虞瀚东看了看丑驴、巨奴身后,竟然跟着众多的丰邑官差和守军,他顿时明白了,原来丑驴自知无法带领这么多人,于是想找他帮忙。 柳樱咋舌道:“你可真行啊,这些人是怎么被你哄骗过来的啊?” 丑驴闻言更是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巨奴替他说道:“他们可不是我大哥哄骗过来的,他们都是自愿跟着我大哥的。” 柳樱看向巨奴,疑惑道:“这瘦驴子是你大哥?” 巨奴正容道:“从小都是他照顾我的,他当然是我大哥了。” 虞瀚东忽然问道:“郯军有没有追来?” 丑驴连忙回答道:“我们出城后没有看到后面有郯军追来。” 虞瀚东纳闷郯军明明有精锐的骑兵,此刻早应该追来了,为何会放弃追击呢?他又问道:“离此最近的城镇还有多远?” 丑驴不假思索道:“此去一百七八十里便是皋昌城。” 虞瀚东点了点头,道:“那我们就送你们去皋昌城吧。” 丑驴跪地感激道:“多谢恩公!” 虞瀚东下马将他搀扶起来,温言道:“我是见你一心为民的份上才答应的,你不必行此大礼。” 丑驴不知所措,只得连连称谢。 一路同行,柳樱忽然对丑驴、巨奴道:“看不出你俩还算是俩条好汉,之前错看你们了。” 丑驴、巨奴听闻柳樱夸赞自己,不禁欣喜万分。 从丰邑逃出来的百姓足有二、三万之众,加上丑驴、巨奴带来的三千多官兵,整个队伍绵延几十里。虞瀚东将官兵组织起来,给他们分派任务,或约束行进队伍,或四周打探消息,或收集食物、清水,或帮助老弱妇孺······如此一来,整个队伍行动效率有所改善。 --------------------------------------- 第4章 4 五日后,虞瀚东带领的逃难队伍进入一片群山峻岭。 此时正值午后,队伍已经疲态尽显,虞瀚东决定提早宿营休息。跟往日一样,丑驴、斛勒负责带人去周边打猎,巨奴则安排宿营。 虞瀚东与柳樱难得闲暇,两人并肩漫步于原始森林中,只见身周翠树争荣,野花竞艳,可谓是景色幽绝。 然而即使在如此环境下,虞瀚东仍愁眉不展,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走了一阵,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柳樱好奇问道:“你为何叹气?” 虞瀚东仰头望着高不可攀的古木,幽幽道:“我忽然发现自己总是被命运捉弄。” 柳樱不解道:“这是何意?” 虞瀚东将自己下山以来所遭遇的种种经历告诉了她。 他下山后本想遨游天下,没成想天意弄人,他去出生地虞邑祭拜生母后误入匪窝,所幸结交的罗本大、潘大牛、黄志、白五一、刘元毅等俱是重情重义的好汉。后来罗本大、罗妙英兄妹被叛徒丰充、高忠害死,他为了帮罗本大兄妹俩报仇,带领七十二名兄弟于浔野之战中手刃仇人。后来为了帮兄弟们争得一个好的前程,他去黎国都城参加了博饶会武,侥幸拿了头名。从此更是身不由己。他被任命为黎国九王子郦照熙的禁军护卫,因缘际会,他利用“天狗食日”的天象,助郦照熙登上了储君的宝座。之后为了替白五一报仇,他暗杀三王子郦照靖,由此引发一系列的动乱,最后被逐出东都博饶。再后来就是在中都洛安与柳樱相遇。其中他只隐瞒了与豫章公主郦若泱之间的事。 柳樱听罢早已惊讶得合不拢嘴,过了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连忙问道:“你···你是怎么知道那天会出现‘天狗食日’的天象的?还有,你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刺杀黎国的三王子。这···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虞瀚东坦然道:“下山前,我师父早已算出何时会出现‘天狗食日’,于是我便利用了这一天象。” 柳樱重重地呼了口气,欣然道:“虽然你有种种的不得已,但从中也能证明你是一个情深义重之人。”她搂着虞瀚东的臂膀,嬉笑道:“得此夫君,再无所求。” 虞瀚东反手将她搂入怀中,烦恼一扫而空,忻喜道:“好啊,你竟然戏弄我,看为夫怎么收拾你。” 正当两人戏耍之时,丑驴、斛勒匆匆来了。 只见丑驴神色颇为紧张,斛勒则较为冷静,虞瀚东知道有事发生了,他立即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丑驴已经知道斛勒是哑巴,于是主动说道:“我们去打猎时遇到一群村民,他们曾遭受官军袭击,因此躲进山里来了。” 虞瀚东疑惑道:“官军?哪来的官军?” 丑驴答道:“有个村民说袭击他们的是申国的官军。” 这里是邳国境内,怎么会出现申国的官军?难道是郯、申两国合力攻打邳国了?虞瀚东一时百思不得其解,他对丑驴、斛勒道:“先带我去看看。” 丑驴、斛勒立刻在前面引路,虞瀚东与柳樱一起跟了过去。 在宿营处,虞瀚东见到了一群衣着朴素的村民,他们男女老少加起来足有五、六百人,他很快发现这群村民很不简单,只因其中的成年男子个个长得精悍硬朗,而且几乎人人持弓。再仔细看,他们的上肢肌肉特别发达,这都是常年拉弓射箭锻炼而成的。 村民中有一部分人受了伤,巨奴领着几名大夫正为他们包扎疗伤。 一位中年汉子在丑驴的引领下,来到虞瀚东面前,他拱手施礼道:“鄙人酆家庄庄主酆竑,在此谢过阁下收留之恩。” 虞瀚东见此人苍髯如戟,身材魁伟,威仪刚毅,令人心折,他连忙还礼道:“在下虞瀚东!庄主客气了,大家都是落难之人,本应互相扶持。” 酆庄主见虞瀚东彬彬有礼也是心生欢喜,不由得抚掌笑道:“际此危难之时,能遇见虞公子这般知情达理之人,也算的上是一件幸事。” 虞瀚东正要客套两句,一边突然传来少年的吵闹声,“我不要你管,别碰我。” 酆庄主作出无奈状,摇了摇头,向虞瀚东告罪一声,转身去了。 虞瀚东等人跟着围了过去。 古柏树下,一名腿部受伤的少年躺在一张席子上,他十七、八岁的年纪,粗眉如剑,肤如黑炭,细腰乍臂,整个人如一头黑豹,身上每一寸肌肉都充盈着力量。令人特别好奇的是,这少年的双目异于常人,圆而微黄,瞳正吊上,竟生了一双猿目。 酆庄主对那少年怒喝道:“多大的人了,还吵吵嚷嚷的,丢不丢人。” 原来少年腿部中箭,大夫刚将箭拔出来,正要给他脱裤子治伤,少年害羞,死活不肯。 “噫!”柳樱忽然钻进人群,她看了看少年腿上的伤口,对一旁的大夫道:“这里交给我吧。” 少年见柳樱给自己治伤更是不情愿了,他捂住伤口,将身子背过去。柳樱肆无忌惮地朝他腿上拍了一下。少年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柳樱得意道:“我来给你治伤是抬举你了。”说完一把将他的裤脚管撕开。 少年还想阻止。 柳樱板起脸来,故作凶恶状,道:“你再这样,我可要下狠手啦。” 少年还真怕她再拍打自己腿上的伤口,迟疑了片刻,他终于放弃了抵抗。 柳樱顿时笑靥如花,她摸了摸少年的脑袋,道:“这才乖嘛。”说完她从随身的布囊中取出两棵绿色的植物,塞进嘴里,细细咀嚼,过了一阵,她吐出绿色的汁液和植物的残渣,然后均匀地涂抹在少年腿部的伤口上,最后用布条包扎好。 一旁的酆庄主欣慰道:“总算有人能治得了他了。”接着他跟虞瀚东解释道:“这孩子叫酆奇,他一出生便生了一对怪眼。据族中的长辈说,我们酆氏一族百多年前曾出过一位天生怪眼的神射手,所以我们都当他是先祖转世。可怜这孩子从小父母双亡,偏又野性难驯,除了我的话能听几句,对其他人都是蛮横无理。然而这孩子天赋异禀,学箭数月便能百步穿杨了,不到两年,就超越了族中众多射术精良的老猎人。” 虞瀚东暗忖,世上竟还有这等奇人。 将酆家庄的人都安置妥当后,虞瀚东这才问道:“敢问庄主,你们的庄园是如何遭到官军袭击的?这伙官军真是申国的吗?” 酆庄主沉吟片刻后,将附近一名酆家庄的小伙子叫了来,他对那小伙子道:“酆兴,你将官军袭击我们庄园的事给虞公子仔细说说。” 酆兴先向虞瀚东拱手施礼,然后说道:“今日凌晨,我和岱叔、酆苞去山上打猎。我们上山后爬至山腰时,无意中看到有大队官军正朝我们的庄园扑过来,我们赶忙下山。岱叔让酆苞回去通知庄里的人,我和岱叔则想办法拖延他们。我们埋伏在入庄的山道上,岱叔一箭射死了领头的大官,然后打算将他们吸引去山上,我们在转移的时候,岱叔不幸被官军的弩箭射中,我只能将他拖入附近捕兽陷阱里躲避。岱叔在昏迷的时候告诉我,那伙官军穿得是申国的服饰。” 酆庄主轻咳一声,接着道:“我们接到酆苞的通知后,立刻召集庄内所有的男丁抵御外敌。这伙官军人数众多,士卒骁勇,战斗力强悍,他们还携带了一批攻城设备,我们在抵抗了一阵后,损失惨重,最后不得已只能撤出庄园,潜入山林之中。”顿了顿,“我们酆家庄地处偏僻,隐世而居,庄内少有人识得各国的服饰。但酆岱曾经当过几年兵,他能够分辨邳、申、郯三国的服饰,所以那伙官军应该是申国的。” 虞瀚东又问了酆家庄所处的位置,他在地上草草画了酆家庄、山林的大概位置,又叫来了熟悉地形的丑驴,他指着酆家庄附近一带,问道:“酆家庄附近可有什么重要的城市或军事要塞?” 丑驴与酆庄主互视一眼,异口同声道:“离石城!” 虞瀚东愣了下,顿时想起离石城的城守正是年青一代的翘楚白发寒枪将——娄必安! 酆庄主道:“酆家庄至离石城约六十余里,但那离石城却是申国的军事要塞。” 虞瀚东在丑驴的指点下,标出了离石城的大致方位。 丑驴疑惑道:“申国的官军为何出现在邳国境内?而且他们又为何去袭击酆家庄?” 虞瀚东默然许久后道:“袭击酆家庄的不是申国官兵,而是郯军假冒的。” 酆庄主、丑驴尽皆愕然。 虞瀚东胸有成竹道:“数日前,郯军攻占了丰邑,却没有追击我们,当时我就觉得奇怪了,现在经此一事,我忽然想明白了。”他指着地上的草图,道:“丰邑西北是武梁,攻下此城,郯军便能在邳国彻底站稳脚跟,所以他们攻下丰邑后,便马不停蹄地调兵去攻打武梁了。你们看,武梁以南就是酆家庄。我敢断定,现在武梁已经落入郯军的手里了,酆家庄出现的那伙官军正是攻下武梁的郯军所假扮的,他们的目的是与友军合攻申国的离石城。” “什么?”丑驴惊诧道:“郯军是同时攻打邳国、申国的?” 虞瀚东点了点头,道:“只要策略得当,加上指挥无误的话,郯军确实有可能同时吞并邳、申两国。”他看向丑驴,道:“你还记的吗?你曾经在茶楼里跟我们说过,你们的大王即将与郯王会盟。我想郯王或许跟申王私下也有什么交易,其实无论是邳王还是申王都被郯王玩弄于股掌之间。” 酆庄主忽然醒悟,道:“那就是说,袭击我们的那伙官军其实不是冲我们来的?” 虞瀚东道:“这其中确实有所误会。” 酆庄主重重地叹了口气。 虞瀚东安慰道:“庄主不必因此难受。郯军凶残,攻城掠地向来以屠戮百姓、降卒的手段震慑对手,即使你们不阻止他们,他们也不一定会放过你们。” 酆庄主这才宽慰了些,沉吟片刻,问道:“不知虞公子接下来要去哪里?” 虞瀚东回道:“我们原本打算去皋昌的,但现在恐怕去不成了。武梁陷落,皋昌自然难保,去了反而害了这数万无辜的百姓。”他看着不远处密密麻麻的逃难百姓,茫然道:“现在邳、申两国境内处处战火,真不知去何处才好。” 酆庄主提议道:“我们一路向西,过天江,然后去西庸国,那里地处高原,土地贫瘠,虽然生活会苦一些,但好在不会有别国打那地方的主意。不知虞公子意下如何?” 虞瀚东思索一番,果断道:“好!我们就去西庸国。” 听说要去那么偏僻贫苦的地方,自小住惯城市的丑驴顿时一脸不情愿。 虞瀚东看出了他的心思,对他道:“你和巨奴带人去问问大伙,凡是愿意随我们去西庸国的就跟我们一起走,不愿意去的可以留下来自谋生路。” 丑驴答应一声,去了。 酆庄主微笑道:“虞公子处事少年老成,待人以诚。尤其难得的是,当此风雨飘摇之际,引领数万毫不相干的百姓,竟能令他们毫发无伤、衣食无忧,真的是难能可贵。” 虞瀚东谦虚道:“庄主过奖了,在下只是自不量力,一味逞能罢了。” 酆庄主摇了摇头,颇具自信道:“我虽为乡野村夫,但看人方面还是有几分把握的。虞公子谋勇兼备,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虞瀚东欷歔道:“庄主太瞧得起我了,恐怕要令庄主失望。其实我平生所愿在于这天下的壮丽山河,如能看遍这天下的美景,于愿足矣。”他微笑道:“我与庄主一见如故,还请庄主将我当自家晚辈看待,今后还请直呼我的名字。” 酆庄主喜道:“那我今后叫你瀚东可好?” 虞瀚东躬身施礼道:“悉听尊便!今后还请庄主多多指教。” 酆庄主连忙将他扶起,连声道客气了。 月色微明,夜空一片昏澄。 丑驴、巨奴带着十数名丰邑百姓代表来到了虞瀚东、酆庄主面前。 虞瀚东见丑驴、巨奴以及众人的神色各异,暗想定是起了重大的分歧。他面不改色地问道:“可有结果了?” 一向喜欢抢着说话的丑驴罕见地没有说话,沉默了一阵,终于有位老者开口道:“我们商量了下,其中有一部分人想去异地投靠亲属,剩下的人都愿意随公子去西庸国避难。” 另一名代表接着道:“想要离去的共有六千余人,其余人都愿留下。” 虞瀚东点了点头,面对丑驴、巨奴道:“你们俩打算去哪?”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巨奴上前答道:“我愿追随公子去西庸国。” 丑驴脸色微变,跟着垂下了头。 虞瀚东看向丑驴,问道:“你呢?是不是想去投靠亲属?” 丑驴沉默了半天,这才点了点头。 这两人向来秤不离砣,砣不离秤,今日不知怎么竟要各走各路了,虞瀚东都觉得奇怪,然而人各有志,他也不想勉强。 虞瀚东将一部分粮食、物资分给了丑驴,由他带着人离开。 翌日一早,队伍继续出发。为了避免途中遭遇战火,虞瀚东等人决定放弃走平坦的大道,他们专拣皋昌与离石城之间的偏僻山路,尽可能地隐蔽行动,一路往西直至天江边,再想办法渡江去往西庸国。 这次新加入的酆家庄的人俱是打猎的好手,穿越山区丛林时,由他们负责打猎,着实解决了不少食物问题,有了这份保障后,大伙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 第5章 5 经过近半个月的艰苦跋涉,队伍即将走出皋昌与离石城之间的山区。 由酆家庄的猎手与原丰邑守军组成的探卒小队回报,前方二、三十里并未发现异常。 虞瀚东这才指挥队伍离开山区,重新踏上平坦的大道。 迤逦而行半日,没有发生什么状况,虞瀚东渐渐放下心来,这时柳樱来到虞瀚东身旁,盈盈笑道:“不会有事的,放松点。” 虞瀚东朝她勉强笑了笑,这段时间事务繁杂,他几乎没有时间与她好好相处,心中不免有些愧疚。 柳樱故作嫌弃道:“瞧你笑的多难看。” 虞瀚东不禁莞尔。 柳樱推了虞瀚东一把,示意他看下走在后面的巨奴,随后道:“自从丑驴走了以后,他一直无精打采的。” 虞瀚东理解巨奴的心情,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忽然产生分歧,各奔东西,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柳樱又道:“你可知道他们兄弟俩为何产生矛盾的?” 虞瀚东对其中的细节并不了解,他摇了摇头。 柳樱直言道:“本来丑驴想带巨奴一起离开的,但巨奴认为这样做有失道义,反而还劝丑驴留下来,丑驴不肯,于是两人就各走各路了。” 虞瀚东不禁暗叹一声,丑驴颇有志向,不甘心一辈子埋没于偏僻贫瘠之地,巨奴则为人实诚,虽然笨嘴拙舌,却恩怨分明。这两人原本可以在丰邑当一辈子的好兄弟的,可惜战火无情,让两人不得不在人生的分叉路口做出抉择。 柳樱凑上前来,神秘道:“这段时间我收了个小弟,你可想认识一下。” 虞瀚东好奇道:“是谁啊?定是被你强迫的吧。” 柳樱瞪了他一眼,别过头去。 虞瀚东立即赔不是道:“是我说错了,请娘子见谅。” 柳樱这才回过头来,气鼓鼓道:“他可是心甘情愿认我做姐姐的,我可没有强迫他。你不信的话,可以叫他来问问。”说着,她转身对身后不远处的酆奇叫道:“奇弟!你过来,姐姐有事问你。” 她这一喊顿时吸引了无数道目光,伤势已愈的酆奇羞得黑脸泛红,在柳樱的一再催促下,他扭捏了半天,这才缓缓过来。 柳樱得意地对酆奇道:“告诉你姐夫,你是不是心甘情愿认我做姐姐的。” 酆奇咬着嘴唇,半天没有开口。 虞瀚东笑道:“好了,你不要为难他了。” 柳樱见此情形,知道酆奇脸皮薄,不愿当众承认,她转念一想,忽然有了主意。对酆奇道:“你现在叫我什么啊?” 酆奇咬了咬牙,叫了声:“樱姐!”跟着转身就跑了。 柳樱顿时笑得前仰后合。 虞瀚东也跟着笑了。 这时,一名去前方打探情况的探卒策马飞奔而来,他来至虞瀚东、酆庄主面前,禀报道:“前方十里处发现有两股军队在厮杀。” 虞瀚东与酆庄主互视了一眼,沉吟片刻,虞瀚东果断道:“有劳庄主照看下队伍,我带人前去看看。” 酆庄主点头道:“带上酆奇吧,或许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柳樱神色关切道:“你们可要多加小心。” 虞瀚东应诺,他看了柳樱一眼,随即带着斛勒、巨奴、酆奇及三百多号人随探卒去了。 临近一处开阔地带,隐隐传来刀兵声、马嘶声,喊声震天,杂乱一团。 虞瀚东立即叫大伙隐蔽于附近的丛林间,他带着斛勒、巨奴、酆奇三人潜行过去。 战场上两支服饰各异的军队厮杀正酣,其中人马纵横,往来驰骋,遍地尸横,血流如渠。巨奴、酆奇都是首次见识战争的惨烈,一时都看得呆住了。 虞瀚东细观战场上的局势,身着灰甲的军队打着申军的旗号,他们采取守势,以盾牌、弓箭暂时抵住了对方的进攻。打着邳军旗号的褐色战袍军正轮番发起进攻,他们虽有死伤,但胜在人数众多,一副势要将申军消灭的态势。粗略估算,双方兵力加起来近两万人。虞瀚东突然发现申军阵中有一名手持长枪,盔帽间露出白发的青年将领,暗忖此人定是白发寒枪将娄必安无疑。令他好奇的是,娄必安不是应该坚守离石城的吗?为何会出现在此地与邳军交锋? 酆奇忽然拍了拍虞瀚东的肩膀,指着战场侧后方的树林里,悄声道:“那里埋伏了不少人,正悄悄逼近战场。” 虞瀚东知道他目力惊人,立即问道:“他们身穿什么服饰?” 酆奇答道:“皆穿黑甲灰袍。” 虞瀚东惊道:“郯军!”眼下邳、申两军交锋,郯军埋伏在后,活脱脱的一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虞瀚东望着远处的树林,沉思片刻,将酆奇、巨奴叫来,吩咐一番。 两人得令去了。 待两人潜回后面的丛林,虞瀚东对身旁的斛勒道:“我们去冲阵,你怕不怕?” 斛勒咧嘴一笑,抽出自己的双刃弯刀,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虞瀚东叮嘱道:“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杀人,打倒就行了。” 斛勒皱了皱眉头,显然有些为难。 这时,树林后方突然燃起了大火,跟着林中不断传来惨叫声。 虞瀚东知道酆奇、巨奴已经带人偷袭树林中的郯军了。与此同时,战场上的邳、申两军都被突如其来的一幕打乱了节奏,双方的主将均有些不明就里。 时机已到,虞瀚东偕同斛勒冲入战场,举手高呼:“住手!请听在下一言。” 双方士卒均愣了下,待回过神来,几名邳国士卒不分青红皂白挥舞长矛刺了过来。 虞瀚东对身旁的斛勒道:“你去抓邳军主将,我去对付申军主将,不可伤及他的性命。” 斛勒微一点头,同时弯刀出手,一瞬间便将几杆长矛的矛头砍断了。 虞瀚东一把夺过一杆长矛,连番舞动,杀退近前的邳国士卒,飞身跃入申军阵中。 申军猝不及防,待要合围虞瀚东时,他已经冲至娄必安跟前。 娄必安也是反应神速,手中寒枪如银蛇吐信,刺向虞瀚东面门。虞瀚东侧身闪过的同时左脚飞踹他的腰部。娄必安神色微变,腾出右手抗住虞瀚东的攻击,左手收枪,紧接着横扫下盘。 两人你来我往斗了数招,竟平分秋色。 虞瀚东此刻才知道自己托大了,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娄必安不亏为使枪第一好手。时间紧迫,偷眼望去,另一边的斛勒已经制住邳军的主将了,他决定兵行险着。 正当娄必安全力以赴一□□向虞瀚东时,只见虞瀚东突然扔掉手中长矛,一副束手待毙的模样,然而他从虞瀚东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笑意,意味深长。寒枪送至虞瀚东面门前而止。 这一刻,虞瀚东知道自己赌赢了。他微笑道:“多谢娄将军手下留情。” 娄必安的目光越过虞瀚东,望向邳军阵营,此刻邳军已经停止进攻,所有矛头都指向他们主将的方向。目光回到虞瀚东身上,他打量了一番,道:“你不是来行刺我的。” 虞瀚东从容道:“我是来通风报信的。”他指了指后方的树林处,此刻那里火光冲天,同时还有阵阵打斗声、惨叫声传来。 娄必安疑惑道:“树林中是哪方面的人?” 虞瀚东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可听说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娄必安恍然大悟,道:“郯军!” 虞瀚东点了点头,道:“事不宜迟,我的人正将邳军主将带过来,你们自己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说话间,斛勒已经将邳军主将押了过来。 娄必安望向阵前的邳军主将,沉吟片刻,断然将寒枪插在地上,孤身走至阵前,令手下士卒让出一条路来,至邳军主将面前。 邳军主将年约六十,须发灰白,面容刚毅,目光如炬,虽被俘受制,仍不折不挠。 一名年轻小将突然冲至娄必安跟前,忿怒道:“枉你为一军主将,成名人物,两军交战竟暗施行刺,卑鄙无耻。” 娄必安神色一窘,正不知如何回答。虞瀚东走上前来,坦然道:“这不关娄将军的事,是我命人做的。” 小将微觉诧异,随即扔掉手中长槊,慨然道:“请放了我家将军,我愿代他受死。” 虞瀚东、娄必安均没想到这小将如此有情有义,不禁刮目相看。 邳军主将厉声喝道:“子源退下!记住,我死后你定要护着弟兄们周全。” 小将跪倒在地,哽咽无语。 虞瀚东命斛勒放开邳军主将,他躬身施礼道:“敢问将军尊姓大名?” 邳军主将微怒道:“被俘之人谈何尊姓大名,詹越是也。” 娄必安显然听过他的名字,恭敬施礼道:“见过詹老将军!” 詹越稍愣了下,一时不知他俩是何用意。 虞瀚东生怕再拖延下去,酆奇、巨奴他们有所损伤,于是长话短说道:“想必两位已经察觉到了,在你们后方的树林里还隐藏着一支军队,不用我说,你们也能猜到他们是谁,他们想干什么。机会稍纵即逝,还请两位速下决断。” 娄必安与詹越相互看了一眼,娄必安主动道:“现在郯军已经拿下离石城,而邳国大半领土也已归属郯国,我们却还在这里厮杀,徒惹人笑话。与其如此,不如尽弃前嫌,共同对敌。” 詹越拱了拱手,朗声道:“你我恩怨暂放一边,今日先杀郯狗。” 娄必安拱手道:“好!今日一起杀郯狗。” 两军主将各回阵营,指挥所属军队,共同向树林里的郯军发起了猛攻。不消一个时辰,树林里的郯军抵不住邳、申两军的合攻,仓皇逃窜。 虞瀚东于乱军之中找到了酆奇、巨奴等人,所幸他们均都安然无恙。 战斗结束后,邳、申两军各自抓回来一些俘虏,被一起带到娄必安、詹越、虞瀚东面前。 詹越的亲随公冶子源亲自审问,他从中挑出三名俘虏,都是校尉之类的军官。他厉声问道:“你们的将军是谁?” 三人双手反捆,昂首跪地,俱不回答,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公冶子源大怒,挥动马鞭,狠狠赏了他们几鞭子。 这时,酆庄主、柳樱带着一大队人赶来了,酆奇将之前发生的事全都告诉了酆庄主和柳樱。 三名俘虏被打得血痕累累,却依然不肯招供。 娄必安、詹越一时也无可奈何。 虞瀚东忽然上前,对仍在抽打俘虏的公冶子源道:“少将军!可否让我试一试?” 公冶子源望向詹越。 詹越点了点头。 于是公冶子源将手中的马鞭递给虞瀚东。 虞瀚东摆了摆手,道:“不用。”跟着叫来巨奴,吩咐道:“将他们的眼睛蒙上。”又耳语了一番。 巨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随即遵命。 三名俘虏被蒙上了双眼,顿时有一人面露紧张之色。 虞瀚东拔出随身的无名短刃,在他们的脸部、颈间、胸前比划着,他慢条斯理道:“我问你们一句,你们答一句,你们要是敢跟刚才那样,拒不交代的话,我就在你们身上划上一道道口子,直到你们身上的皮肉全都划破,到时候我会在你们的伤口上涂满蜂蜜,捆绑起来,扔到野草丛中。这地方的蚂蚁、虫子多的很,它们最喜欢吃甜的东西了,只需一晚上的工夫,整个人就会被它们啃食得血肉模糊,不成人样。” 闻言,三名俘虏禁不住微微颤抖。 虞瀚东拍了拍其中一名俘虏的肩膀,道:“那我们开始了。你们的将军是谁?” 那名俘虏咬了咬牙,没有回答。突然胸前一疼,他感觉胸口处被划了道口子,鲜血正流下来,他甚至能听到鲜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虞瀚东再次问道:“你们的将军是谁?” 那名俘虏嘴唇微动,还是没说,顿时又是一阵疼痛。 虞瀚东连问三次,那名俘虏硬撑着没有开口,他命巨奴给俘虏的伤口上涂抹蜂蜜,然后扔到野草丛里去。 那名俘虏感觉到有黏稠之物涂抹在伤口上,清凉清凉的,他魂消胆丧,整个人已到了崩溃边缘,终于他大叫道:“我说,我说,求求你,放过我吧······” 虞瀚东喝问道:“你们的将军是谁?” 那名俘虏不假思索回答道:“陆晖。” 虞瀚东觉得这名字耳熟,思索一番,立时想起此人曾是原郯国上将军钟淮的副将。他回头对娄必安、詹越道:“你们可以随便问了。” 两人朝虞瀚东颔首示意,他们互相谦让了一番,最后詹越来到俘虏面前,问道:“现在菑城如何了?” 那名俘虏挣扎着坐起,答道:“菑城已于两日前被大将军攻破了。” 菑城是邳国的都城,而现任郯国大将军正是孔俨。都城已破,宣告着邳国从此亡国了。 詹越身子晃了晃,跟着整个人软倒,幸亏一旁的娄必安及时将他搀扶住了。公冶子源强忍亡国之痛,连忙上前照看詹越。 娄必安将詹越交给公冶子源照料,他走至俘虏身前,迟疑片刻后问道:“你们拿下离石城后,下一步打算攻打哪里?” 俘虏似乎有些糊涂,他呢喃道:“下一步?”待回过神来,答道:“先前接到命令让我们就地休整,后来探马回报,发现附近有两股军队在转移,于是陆将军带着我们前来察看。” 娄必安狐疑道:“仅此而已?没有别的消息了?” 俘虏想了想,最后道:“听说齐昭德将军献上西南十余座城池,归降我大郯了。” 娄必安脸上血色褪尽,半天说不出话来。 齐昭德是镇守申国西南的大将,他一投降,申国再无回天之力。 经过一番详细的审问,大伙总算弄清楚郯国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同时侵占邳、申两国的。 在开战前,郯王假意与邳王会盟,双方约定共同出兵攻打申国,然后瓜分申国领土。邳王见有利可图,便爽快答应了。没想到的是,郯王私底下又与申王做了交易。申王一直垂涎于郯国的蔚地,于是郯王以蔚地为诱饵,再加上无数金银珠宝,请求申王开放东南边境,让其大军通过,攻打邳国的军事重镇武梁。同样的,申王目光短浅、利欲熏心,竟真的答应了郯王的请求。 郯军趁邳国毫无防备,兵分两路,一路由安平出发,迅速攻占了邳国边境城市丰邑,然后马不停蹄直扑武梁;另一路借道申国,兵临武梁。两路大军同时向武梁发起攻击,武梁支撑了三日不到就被攻克了。消灭了邳国大部分军事力量后,郯军调转矛头,对准了申国。其实早在开战前,郯国就已经派遣细作收买了申国的大将齐昭德。当郯军攻克武梁后,齐昭德便归降郯国,并献上申国西南十余座城池。 另一方面,郯军派出一支军队换上了申军的服饰,赶往离石城,假称是申王增调的军队。离石城城守娄必安见来者携带了申王的文书,以为是申王特意增兵以加强防守的,所以并未起疑,放他们入城。这支假冒的军队一入城便袭击守军,造成城内大乱。与此同时,埋伏在城外的郯军发起了进攻,他们里应外合,很快攻占了大半座城。娄必安见大势已去,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带领为数不多的守军退出离石城。最后在这荒郊野外,娄必安遭遇了同样吃了败仗的詹越军,两方人马因不知底细,稀里糊涂地打了起来。 现在他们虽然明白了真相,却都已成了亡国之人,真是可悲可叹。 虞瀚东见双方的误会已经解除,于是回到柳樱身边。 柳樱忽然轻捶了他一下,嗔道:“你呀,真是太坏了,看把他们吓得什么样了。”说完禁不住轻笑一声。 原来刚才虞瀚东审问俘虏时,让巨奴蒙上了俘虏的眼睛,然后说要在他们身上划满口子,涂上蜂蜜,扔野草丛中让蚂蚁、虫子啃食,这些其实都是吓唬他们的。虞瀚东每次用刀子在俘虏身上只是轻轻划一下,最多划破皮肤,然后巨奴将水壶中的水倒在俘虏身上,令其错以为血流不止。那些涂在伤口上的“蜂蜜”,其实都是柳樱自制的草药。 酆庄主上前劝慰詹越、娄必安等人,他将之前自身遭遇的事与他们说了,几人顿时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触。 少顷,酆庄主带着詹越、娄必安等人来至虞瀚东面前,酆庄主喟然道:“他们商议了下,都认为此处难以容身,想随我们一起去西庸国。” 虞瀚东听罢,愣了半晌。 詹越瞧其神色有异,朗声道:“虞公子如果觉得为难,老夫也不强人所难,我们另寻去处便是。”说完正要带着公冶子源离开。 虞瀚东情急之下将他一把拉住,坦言道:“詹老将军请别误会。我刚才是在想,现如今整个东南都已在郯军的掌控之中,我们这么多人目标太大,尤其我这还有两万余百姓,如果稍有不慎,怕会连累到你们。” 詹越细想之下,觉得确实有理。 娄必安忽然抽出佩剑,在地上简单画了东南的地形,剑尖虚指,油然道:“这里是皋昌,这里是离石城,我们现在位于此处。如果我们能悄无声息地绕过离石城,就能到达瀚水,过了瀚水便是肥阴,此城乃是申国最重要的粮仓。我们在此获得补给,然后沿着瀚水收集船只,由东往西,直入天江,如此就能顺利到达西庸国。不知大家以为如何?”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顿时眼前一亮,仿佛希望就在眼前。 詹越欣喜道:“我看可行。” 酆庄主也跟着赞同。 虞瀚东望着地上代表肥阴的小圆圈,郑重道:“肥阴如此重要,郯军定然不会坐视不管。如果我们不能在郯军占领肥阴前赶到,那所有的努力都将化为泡影。” 娄必安、詹越、酆庄主顿时明白其中的关键,现在就是和时间赛跑,无论如何都要赶在郯军之前到达肥阴。 经过商议,娄必安所部七千余人马为前队,在前引路;虞瀚东所属二万余百姓居中;詹越军一万两千人分为左右两队,保护百姓,所有人立即出发。虞瀚东令百姓们丢掉累赘之物,只携带必要的衣物和干粮,众人开始拼命赶路。 娄必安常年驻守离石城,对此地的一草一木了如指掌,在他的带领下,众人有惊无险地绕过离石城,一路往南,朝瀚水去了。 --------------------------------------- 第6章 6 瀚水是天江最大的支流,于天江中段起源,由西往南,流经邳国、申国,转而向北流入郯国境内,灌溉了东南大部分的土地。数十年前,乃至更早的时候,它所孕育的国家还要更多,然而沧海桑田,光阴荏苒,那些小国、弱国随着时代的变迁,不断被大国、强国兼并、融合,直至今日,整个东南逐渐被郯国所吞并。 众人至瀚水北岸后,沿岸收集船只,然后分批渡过瀚水,一路潜行。 三日后众人终于抵达肥阴地界。 虞瀚东主张先摸清楚情况,詹越、娄必安、酆庄主等人没有异议。于是由虞瀚东、娄必安、斛勒、酆奇、巨奴带领着三百多名精锐之士组成的哨探小队秘密潜伏至肥阴城下。 肥阴城北靠瀚水,水运便利,南近申国都城稽沃,可确保都城粮食无虞,实是申国最重要的城市之一。此次郯国举全国之兵同时攻打邳、申两国,首要打击目标自然是两国的军事力量,因为只有将两国打残了,接下来他们才能轻松占领两国的领土。虞瀚东等人笃定此刻郯军还在消灭各地的抵抗力量,或许还无暇顾及这座用来储存粮食的城市。 可惜希望是美好的,现实却很残酷。 当虞瀚东等人到达肥阴城下时,赫然发现城头已经换上了郯国的旗号。无奈之下,他们只能退入附近的山林,再作计议。 在一座能够远观肥阴城的山头上,几人愁眉不展,只因连日奔波,他们的粮食已经所剩无几,再这么耗下去,不用等敌人来,他们都将活活饿死。 娄必安望着那座可望不可及的肥阴城,黯然道:“现如今已经无能为力了,唯有化整为零,各自寻找出路,这样才能尽可能地保全更多人。” 虞瀚东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或许只有散伙才是最佳出路了。他踌躇许久,最后只得无奈道:“我们先回去跟詹老将军、酆庄主商议下,再做决定吧。” 娄必安点了点头。 一旁的酆奇忽然道:“这附近猎物极多,我和斛勒、巨奴带些人打点猎物回去。” 虞瀚东看天色尚早,于是同意了。 酆奇、斛勒、巨奴立即带着几十名酆家庄的好手钻入山林里打猎去了。 过了两三个时辰,虞瀚东、娄必安见他们还没有回来,不免有些担心。两人商议了下,决定由虞瀚东带着二三十人去寻找酆奇他们,娄必安则带剩下的人回去汇报情况。 虞瀚东循着酆奇等人留下的痕迹,带人一路寻去。没想到他们一连翻过两座山头,还是没有找到酆奇等人。正当虞瀚东焦急之时,附近的山顶传来打斗声,他连忙带人上山查看。 山顶周围草木繁盛,依稀还能看到几个山洞,山洞前是一块空地,一只鼎正矗立在空地上。 然而这片看上去祥和安宁的地方此刻正经历着一番惨烈的厮杀,地上伏尸处处,血流遍地,山洞中还有火光冒出。虞瀚东带人就近查看,立刻发现了酆奇、斛勒、巨奴的身影,只见酆奇站在一棵巨松的树干上,居高临下不停放箭,射出的箭矢无有不中;斛勒手中的弯刀更是饮满了鲜血;巨奴带着酆家庄的好手护着一群布衣平民,其中一位老者童颜鹤发,很是醒目,此刻他正抱着一具浑身是血的尸体发呆。围攻的敌人足有两三百人,他们俱都身穿黑色软甲,酆奇等人虽然骁勇,奈何敌人实在太多,此刻只能勉强支撑。 虞瀚东执剑出鞘,带人上前助战,他们突然从后面冒出来扑向敌人。酆奇等人看到虞瀚东及时赶来,呼喝一声,众人打起精神,发起进攻,两方人马一前一后,夹击敌人。 场上顿时攻守易型,敌人阵脚大乱,不消片刻便颓势尽显。 虞瀚东见敌人想要逃跑,立即给酆奇他们打了个招呼。 酆奇会意,带领酆家庄的人堵住去路。 敌人护卫着一名面容苍白的年轻人步步后退。虞瀚东早瞧出此人身份不简单,他瞅准时机突入人丛中,杀退数名护卫,须臾间,手中长剑已经抵住了年轻人的咽喉。 身周众多护卫见年轻人被制住了,顿时心如死灰。 虞瀚东大声喝道:“全都住手!否则我让他人头落地。” 敌人一个个瞬时呆住了,不一会纷纷放下手中的兵器。 虞瀚东正要询问他们的身份,没成想一名老者捡起地上的一柄长剑冲了过来,对那年轻人怒骂道:“天杀的畜生,还我徒儿命来。”说着举剑劈向那年轻人。 年轻人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要不是虞瀚东及时将他拉开,早就被老者一剑劈死了。 老者挥剑接着劈向年轻人,虞瀚东一把擒住老者的手腕,道:“老先生请容我片刻问他几个问题。” 老者气鼓鼓道:“有什么好问的?这畜生带人闯进我的清修之地,我徒儿跟他理论了两句,就被他一剑杀死了,我要他赔偿我徒儿的命。” 虞瀚东大致明白了事情的起因。 这时年轻人抱着虞瀚东的大腿,求饶道:“壮士饶命!求求你放过我,只要你肯放我回去,我父亲必有重赏。” 虞瀚东好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父亲是谁?” 年轻人连忙回答道:“我叫陆班,我父亲是武卫将军陆晖。” 虞瀚东心想,这么巧!这回可捡到宝贝了。 老者仍不依不饶,准备再次举剑刺向年轻人。 虞瀚东连忙叫人将所有俘虏捆绑起来,他则将老者拉到一边,耐心劝道:“老先生!这人有点利用价值,现在还不能死。不过我向你保证,他定然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老者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就是不答应。 虞瀚东见其虽然一把年纪,行为举止却像个长不大的倔强孩子,心中暗觉好笑。无奈之下,他只能将自己所面临的困境一五一十地跟老者说了。 老者冷静下来想了想,道:“比起你们几万条性命,我徒儿的仇确实不值一提。”他看向不远处的陆班,难忍心中恶气,道:“不能便宜了这畜生,需得让他付出点代价。”说完拎起长剑朝陆班走去。 虞瀚东暗叹一声,跟了过去。 陆班见老者提剑怒气冲冲而来,想要躲避,却被斛勒一脚绊倒在地。 老者到陆班面前,二话不说举起长剑削向他的脑袋边。 一声惨叫,陆班的一只耳朵被削了下来。 老者捡起地上的耳朵,道:“就让这只耳朵给我徒儿陪葬。” 虞瀚东见状,总算松了口气。 帮老者埋葬完徒儿后,虞瀚东问老者道:“不知老先生是继续在此清修,还是另寻他处?” 老者默然许久,叹了口气,道:“世道纷乱,恐怕难以找到一块真正的清净之地。”随后面向虞瀚东,柔声道:“还未请教小兄弟尊姓大名?” 虞瀚东恭敬道:“不敢!小子虞瀚东。” 老者点了点头,自我介绍道:“我年少时求学于天都雍京的太学院,因不务正业,喜欢捣鼓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所以被人称呼为褚老怪,以致于后来将自己本来的名字忘记了。现在我的徒弟们也都叫我褚老怪,你也可以如此叫我,不妨事。” 虞瀚东爽快拱手道:“见过褚老怪!” 老者再次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山洞,道:“这里待不下去了,我打算回雍京看看那些师兄弟是否还健在。” 虞瀚东带人一起帮他将山洞内的生活物品、书籍、杂物全都打包搬出来。褚老怪的东西确实很古怪,他有许多木制的机关巧器,还有自己锻造的金属器具,五花八门,让人大开眼界。 众人忙乱之际,褚老怪的两名徒弟正将一筐石头搬运出来,这时筐中一块石头掉落在地,虞瀚东上前捡起来一看,顿时愕然。 褚老怪发现虞瀚东拿着那块石头神色有异,于是问道:“你识得这石头?” 虞瀚东随口道:“这硝石你是从何处弄来的?” 褚老怪接过虞瀚东手中的硝石,疑惑道:“这叫硝石?” 虞瀚东愣了下,问道:“你不知道吗?” 褚老怪皱着雪白的眉头,道:“这石头是我胡乱收集的,并不知道它叫什么。” 虞瀚东顿时无言以对,过了半晌,他提醒道:“今后还是将它单独存放吧,最好放在通风阴凉之处,切记不可与易燃之物接触。” 褚老怪大感兴趣,连忙问道:“那此物有何用?” 虞瀚东暗忖,我总不可能告诉你这玩意能制作炸药吧。于是胡诌道:“这石头现在未必有用,等几百年后或许能派上用场。”说完他告罪一声,离开了。 褚老怪站在原地呆愣半天,始终无法理解虞瀚东话中的意思。 帮褚老怪搬完家后,虞瀚东等人押着俘虏回驻地去了。 --------------------------------------- 回到驻地,虞瀚东见柳樱等人早已等得心急如焚,这才反应过来,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陆班被押到众人跟前。自从他被虞瀚东俘虏、又被褚老怪割去一只耳朵后,嚣张跋扈的气焰顿失,现在他只想着求饶活命,根本就用不着大刑伺候,便将自己知道的全都老实交代了。 原来陆班作为陆晖的独子,自成年后,一直被其父带在身边栽培,这次郯国发动灭国战争,陆晖自然要带上儿子,好积累军功为今后的前程铺路。 二十天前,陆晖所部攻下邳国的武梁后,便接管了这座城市,他们原本是要休整半个月的,后接到大将军孔俨的军令,命其所部以最快的速度拿下肥阴。于是陆晖结束休整,领军直奔申国的肥阴。 五日前,陆晖顺利拿下肥阴后,开始将城中存储的粮草分送至菑城一带,供应附近的郯军。最近郯军又攻克了申国的都城稽沃,陆晖亲自运送一批粮草往稽沃慰劳郯军,陆班则被留在了肥阴。陆班难得不受管束,这天看天气晴好,他便带着一帮随从往山里打猎去了,不想却在褚老怪隐居的山顶上遇到了虞瀚东一伙人,最后被抓了回来。 待陆班交代完后,虞瀚东直接问道:“现在肥阴城内共有多少郯军?” 陆班跪在地上,苦瓜着脸想了想,答道:“三万左右。” 娄必安接着问道:“现在城中何人主持?” 陆班忙不迭回答道:“是我父亲的亲信,鲍涣。” 詹越问道:“城中还有多少粮草?” 陆班显然对此不是很关心,支吾了半天,只知道还有许多,却说不出还有多少。 众人问了半天,见再也问不出什么,便将他押下去了。 詹越愁道:“我们能战之士不足两万,肥阴城里却有三万郯军,即使是在平原上也不一定是其对手,何况对方还有一座坚城。现在我们的粮草已经所剩无几,如果再不解决,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娄必安皱眉道:“鲍涣这人我颇有耳闻,他从军多年,为人守正持重,虽无大功,也无大过,是一个不易上当、坚定服从命令的人。陆晖留其守城,恐怕正为此点。我原想押着陆班去骗开城门,现在看来难以实施。” 酆庄主道:“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这如何是好?” 虞瀚东沉吟片刻后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众人闻言,俱都望向虞瀚东。 虞瀚东看着娄必安,意味深长道:“娄兄还记得郯军是怎么拿下离石城的吗?” 娄必安似有所悟。 虞瀚东不再卖关子,他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众人。 --------------------------------------- 时约二更,月不甚明。 一伙约四五百人的队伍出现在肥阴城下,有人大喊:“快将城门打开。” 守城的军卒在城楼上看不清下面的情况,高声回道:“你们是哪里的?” 城下一人怒喝道:“是少将军回来了,还不把城门打开。” 军卒一听是少将军回来了,顿时为难了。只因鲍涣早已明文规定,一入夜城门不得打开,违者斩首。他既害怕违禁砍头,又害怕得罪少将军,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城下换了一个人喊道:“我不为难你,你去将金升叫来。” 金升是武卫将军陆晖帐下的一名偏将,平时喜欢溜须拍马,自认识陆班后,两人“情投意合”,他现正负责守卫城门。 军卒如闻大赦,立即跑去禀报金升。 少顷,金升来到了城楼之上,他探头往城门处看了一阵,实在看不清楚,于是喊道:“是少将军吗?” 城门口处的陆班立即回道:“正是我。” 金升又问道:“少将军为何这么晚回来啊?” 陆班怒道:“你不明知故问吗?金升,你快将城门打开,放我进去。” 金升平时虽喜欢讨好陆班,但现在是非常时刻,他也不敢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他踌躇了一阵,为难道:“少将军对不住,鲍将军几番严令,天黑不得打开城门,还请少将军委屈一晚。” 陆班顿时大怒,吼道:“姓金的,你要是真敢将小爷我晾在外面,等我回去定不让你有好果子吃。” 金升一听此话,瞬时手足无措,毕竟陆班的父亲陆晖才是真正的顶头上司,如果得罪了陆班今后势必前程尽毁。一想到这,他不敢再坚持了,立即妥协道:“少将军勿恼,我即刻将城门打开。”说完他一路小跑着下城楼,亲自指挥士卒打开城门。 城门一打开,数百人一同涌了进来。金升还以为陆班等人着急进来,并未起疑,等到明晃晃的兵刃架在脖子上时,他这才知道糟了。 巨奴押着陆班进入城内,虞瀚东、斛勒、酆奇、公冶子源各自带人冲了进来,他们分作四队,分别控制了城门、城楼及附近的卫所。 不一会,城楼上燃起了一盏明灯,隐藏在附近的詹越、娄必安指挥军队冲入城中,他们迅速控制了所有城门,最后兵不血刃地拿下城守府,活捉了刚刚惊醒的鲍涣。 这一晚,他们几乎没有任何损伤便拿下了肥阴城。 天蒙蒙亮的时候,接到通知的酆庄主与柳樱带着百姓们走进了肥阴城。按照计划,让百姓们在城中好好休息了两天,这段时间他们将城中一部分的粮草运往城外的羑山秘密隐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其余的能带走多少就带走多少。另一方面,他们收缴了郯军运粮的官船,又四处收集船只,准备在郯军反扑之前,坐船离开这里。 --------------------------------------- 第7章 7 两天后,一切都准备妥当,众人开始出发。他们来到瀚水边上,乘坐船只逆流而上,往西去了。 眼望瀚水东流,滔滔不绝,长长的船队缓缓逆行,如一条随风飘荡的绳线,煞是壮观,站在船头的虞瀚东不禁想起了一件很遥远的事。 在他刚出生时,正身处围城之中,他亲眼看到生母活活饿死,饥火烧肠的亲哥哥想将他当口粮,最后他被拿去跟别家的婴儿交换,幸得师父解救,才免于成为他人的果腹之物。就在瀚水东岸的某个地方,师父、师姐给他以及遭受同样命运的师哥分别取名为虞瀚东、卢鲲。他的名字就是因为瀚水东岸处一块刻着“瀚东”的石碑而来的,说起来他与眼下这条瀚水还是颇有缘分的。 正沉浸在昔日的记忆中,忽然耳边传来轻盈沉稳的脚步声,虞瀚东回头望去,只见皓首冠玉的娄必安缓缓走来。他拱手施礼道:“娄兄好啊。” 向来冷峻不羁的娄必安点了点头,拱手道:“虞兄弟好兴致,独自享受清闲。” 虞瀚东微微一笑,目光转向不断涌动的河水。 两人并肩而立,眼望两岸风景,他们并未感到不适,反而有种相识多年怡然自得的感觉。 虞瀚东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娄兄的父亲是否曾担任过杞国虞邑的城守?” 娄必安看向虞瀚东,讶然道:“虞兄弟认识先父?”随即转念一想,感觉不对,他父亲早在十多年前就去世了,又如何认识虞瀚东。 虞瀚东摇摇头,道:“我出生在虞邑,当时正逢邳军攻打虞邑。长大后,我了解了下当时的情况,发现当时虞邑的城守姓娄,遇见娄兄后,见你英姿勃发、志存高远,又与那娄城守同姓,且曾都是一城之主,所以才有此一问。” 娄必安被他一顿夸赞,有些不好意思,随即难以置信道:“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虞瀚东点了点头。 娄必安沉吟片刻后,欷吁道:“先父娄承嗣,曾在故国杞国的虞邑担任城守多年。二十年前,邳国贸然出兵攻击虞邑,当时我不满五岁,与家人一同滞留城中,邳军围城长达三月之久。这是一段惨绝人寰的经历,先母与妹妹因城中缺粮先后饿死······”他迟疑半晌,这才说道:“我曾徘徊于生死边缘,某一日父亲取来一份肉予我充饥,他说是马肉,可是当时已断粮两月,城中能吃的东西早已吃光了,又何来马肉?我虽有疑惑,却还是忍不住将肉吃了······” 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再次浮现眼前,虞瀚东不禁心生一股寒意。 “···先父曾数次派人出城求援,始终没有等来援军,先父最终城破身死。等我长大后,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天幸遇到先父的旧属,这才了解到当时的真相。原来当年邳国发兵攻打虞邑,申国也参与其中,只是他们并未直接参加攻打虞邑的战斗,而是在附近险要之处埋伏,静待杞国主力前来支援。两国的目的显然就是一同瓜分杞国。事实也确实如此,先父派出去求援的人曾见过杞王,然而杞王正是顾忌申国,所以迟迟没有发兵。” 虞瀚东补充道:“其实杞王还有另一个顾虑。当年杞、鲁两国联姻,约定一方有难,另一方需及时救援。小国结盟屡见不鲜,这也是乱世中的生存法则。虞邑刚开始遭受攻击时,杞王就要求鲁王一同出兵求援虞邑,可是当时鲁国已自顾不暇,郯国陈兵边境,只要鲁国一动,郯军就会扑上来。于是杞、鲁两国都陷入了僵局。” 娄必安欣然道:“看来你对这场战争也曾深入了解过。” 虞瀚东若有所思道:“确实细细了解过,毕竟是我的出生之地。”言语间,出生时的情景再次浮现在眼前,生母方嫂、祖父祖母、接生婆崔婆,还有一心想拿他裹腹的亲生哥哥庆儿,师哥的父亲卢铁匠······现如今这些人都早已烟消云散了,好像从未在这世界上停留过。 娄必安接着道:“杞王强忍了三个月,还是派出了支援的军队,可惜被邳、申两军联合消灭了,最后虞邑陷落,杞国惨遭邳、申两国瓜分。最有意思的是郯国,他独自灭掉了鲁国,由此将自己的势力扩大到了洛河南岸,他也从一个中等强国脱颖而出,拥有了争霸天下的资格。” 虞瀚东认同道:“确实如此。现在回头看看郯国的发展历程,其中多充斥着诸多阴谋诡计,像怂恿邳、申两国瓜分杞国,然后自己独吞鲁国。接着又使离间计,使邳、申两国互斗十数年,自己则接连吞并了辰国、莱国。若不是浔野之战惨败,他现如今早已将势力发展至北方了。” 娄必安暗叹一声,道:“整个天下郯国已占五分之一,再休养几年,他必然还会北上,与黎国再决雌雄,不知到时候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 对于未来发生的事,虞瀚东不愿去想,也不高兴去想。 娄必安忽然问道:“陆班那小子你将如何处置?” 离开肥阴之时,虞瀚东将所有俘虏都放了,独将陆晖之子陆班带在了身边。虞瀚东神秘一笑,道:“那小子或许还有点用,起码必要时能拿来当挡箭牌。” 娄必安不由得跟着笑了笑。 突然酆奇跑来,指着前方河面上,急促道:“看!前面有好几条铁索横于河面之上。” 虞瀚东、娄必安知道酆奇目力惊人,两人凝目望去,依稀看到数十里外有几条细线横于瀚水两岸,阻住了船队前进的去路。两人略加思索,便明白了肥阴所发生的事,陆晖已然知晓,他定是飞鸽传书,急令瀚水上游的郯军务必要截住他们。 柳樱、斛勒、巨奴、酆庄主、詹越等人纷纷来到船头,他们也发觉到情况不妙。 粗如儿臂的拦路铁索正越来越近,众人一时无计可施,这时公冶子源奔上船头,慌忙禀报道:“船队后方出现数十艘战船,正朝我们逼近。”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一阵慌乱。 虞瀚东镇定道:“对方船上挂着何人的旗号?” 公冶子源立即回答道:“依稀是‘陆’字大旗。” “果然是陆晖!”娄必安脱口而出道:“他这么快就追来了。” 眼下前有铁索阻路,两岸必定还有伏兵,正等着他们掉进预设的陷阱,后面又有陆晖率领的郯军水师拦住退路,显然他们这伙人已成了网中之鱼,只剩待宰的份儿了。 正当众人一时不知所措之际,虞瀚东断然道:“令所有船只向南岸停靠!” 娄必安不假思索道:“南岸定然也有伏兵。” 虞瀚东一边吩咐巨奴、公冶子源去传令,一边解释道:“此刻瀚水北岸郯军兵势正盛,南岸因地处偏远,影响较小。陆晖令此地的郯军阻挡我们的去路,仓促之间,他们无法在南岸布置过多的兵力。两害相权取其轻,现在我们唯有硬闯南岸了。” 詹越点头道:“虞公子说的不错!目前要想活命,只有在南岸杀出一条血路了。”顿了顿,他肃容道:“虞公子、娄将军!你们负责前面,后面就交给我吧。” 虞瀚东、娄必安互视一眼,一同拱手郑重道:“那就有劳老将军了。” 詹越摆了摆手,匆匆去了。 当船只离南岸只有一箭之遥时,虞瀚东不禁看了身旁的柳樱一眼,关爱之情溢于言表。柳樱嫣然一笑,朝他点了点头。虞瀚东始终放心不下,他对斛勒道:“待会遇到危险,我若顾及不上,你定要保护阿樱周全。” 斛勒重重地点了点头。 虞瀚东这才稍稍放心。 随着船只一艘艘地停靠在南岸,预想中的伏兵并未出现,这让虞瀚东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这时船队后方开始传来震天的喊声,跟着是船只相撞的巨响。 娄必安急道:“陆晖的水军已经黏上来了。” 情势危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虞瀚东赫然道:“我与娄兄带领士卒先下船。酆庄主!有劳你与巨奴带着百姓随后跟上。切记一路小心,如遇紧急状况,大伙可四散逃命,到时在肥阴城附近的羑山会面。” 酆庄主、巨奴纷纷应诺。 虞瀚东最后看了一眼柳樱,鼓起勇气,他一手持圆盾,一手持短矛率先冲下船去,娄必安带领所属士卒跟着冲了下去。 士卒都下船后,四周仍没有动静,这让不少人以为郯军根本来不及在南岸设下伏兵,于是酆庄主等人带着百姓纷纷从船上下来了。 后方喊声连天,火箭如雨,不消片刻已有两艘船只燃起了大火,船上的百姓、士卒不待船靠岸,便奋不顾身地跳船逃生,一时间河面上漂满了人,他们拼了命的想游上岸,然而那些不会游泳的人不断地沉入水底,再也没有浮上来。从后赶至的郯军丝毫没有怜悯之心,他们冷漠地朝河面上那些逃命的人射去冷箭,河水霎时间被染红了,无助的人只能拼命地哀嚎。 望着眼前这片人间炼狱,虞瀚东突然萌生出强烈的罪责感,他问自己为什么要逞强将这么多无辜的人带到这里,如果他们待在原来的地方,或许就不会惨遭这样的灭顶之灾了。 娄必安带人来到虞瀚东身旁,推了他一下,道:“别看了,我们需抓紧时间离开这里,不然会有更多的人丧生于此。” 虞瀚东强自振作精神,道:“我还是觉得这里有些不对劲,不如这样,我带些人先去前方探路,如遇埋伏,你便带人往别处突围。” 娄必安默然片刻,最后还是同意道:“好!万事小心,我们羑山见。” 虞瀚东答应了一声,他瞅准一条往东南方向去的旧道,领着千余名士卒朝前去了。 旧道两侧树木丛杂,不远处两山分立,中间的通道逼窄曲折,四周死气沉沉,令人心生不安。就当众人小心翼翼前行时,突然弓弦轻响,一支利箭射入树丛中,跟着传来一声闷哼,显然有人中箭了。树枝微动,刚射出一箭的酆奇以快得难以想象的速度再次射出第二支箭、第三支箭······树丛中不断有人中箭。 虞瀚东当机立断,趁树丛中的敌人还未反应过来,大呼一声:“随我冲进去。”说完提盾率先冲入树丛,顿时引起一阵兵刃交击、呼喝连连的杂乱之声。 埋伏在树丛中的敌人怎么都没有想到先是被酆奇瞧出破绽,被他一连射死数人,还未反应过来,虞瀚东又带人冲进树丛,与他们混战在一起,导致局面陷入一团混乱。 这时,埋伏在另一侧的郯军不再掩饰,直接冲出树丛杀向岸边的百姓。 娄必安立即带人迎了上去,酆庄主与巨奴带着一众百姓尽量避开凶神恶煞的郯军,循着旧道拼命逃离此地。 虞瀚东、酆奇在树丛中跟敌人混杀了一阵,随即与酆庄主等人汇合,正要冲出重围,可当他们还未靠近两山之间,突然发现天地昏暗,迎面的阳光仿佛被遮挡住了,往那望去,只见两山之间狭窄的通道处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郯军,马嘶阵阵,骑兵在前,一副正准备冲锋的态势。 此刻詹越、公冶子源带着所属部众护着剩余的百姓也已上岸,然而后面的郯军水师正跟着杀过来,聚在岸边的人仍在苦苦挣扎。 众人已生绝望之意,虞瀚东环顾四周,心知如果被前后的郯军合围,这里的所有人都将惨遭屠戮。眼望前方一员大将跃马郯军阵前,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虞瀚东擦去脸上沾染的污血,对身旁的巨奴冷冷道:“生死在此一举!助我一臂之力。” 巨奴望了望前方,坚定地点了下头。 两人互握双臂,巨奴牟足了劲,大吼一声,原地转了一圈,虞瀚东被一股大力带着整个人飞了起来,随着巨奴松手,虞瀚东如同抛摔出去的巨石朝郯军大将砸了过去。 郯军大将见虞瀚东神兵天降,顿时慌作一团,正要勒马避开。虞瀚东怎能容他逃脱,落地后手中短矛迅疾刺出,正中马颈,随即跃身上前,将他从马上揪了下来。 身周众多郯军见主将遇袭立即拥上前来,扬起阵阵尘土,然而待尘埃落地,只见寒光闪闪的矛尖已然抵住了郯军大将的咽喉,所有郯军顿时止步不前。 虞瀚东一把勒住郯军大将的脖子,将其拎了起来,此刻他身处刀枪剑戟丛中,却没有显露出丝毫慌乱,他随口吐了一口唾沫,对着郯军大将好整以暇道:“你叫什么名字?” 郯军大将硬撑着不想露怯,没有答话。 这时娄必安带领众人靠了过来,他看了一眼郯军大将,满脸鄙夷之色,嗤之以鼻道:“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是齐昭德手下的殄寇将军蔡厥。” 郯军大将见到娄必安后,脸色颇不自然。 虞瀚东用短矛敲击郯军大将的头盔,不耐烦地问道:“到底是不是?” 早已威风扫地的郯军大将惊骇道:“正是鄙人,正是鄙人,还请壮士饶命······” 虞瀚东见其求饶,暗忖如此便好办了。 沿河一带仍厮杀声不断,陆晖所领的郯军水师已经登岸,詹越所部渐渐抵挡不住,正往这里退来。 虞瀚东、娄必安迅速将蔡厥押至陆晖军前。 冲杀而来的郯军见己方一员大将被挟持而至,不由得就地止步,面面相觑。 俄顷,一名身着将服、形似铁塔的壮汉执鞭催马来到阵前,他朝虞瀚东等人轻蔑地望了一眼,戳指吼道:“众军听令!将这伙贼匪就地剿灭。” 蔡厥顿时慌了,大声哀求道:“陆将军!我是齐昭德将军麾下的蔡厥啊,还请看在齐将军的面子上救我一命······” 陆晖冷哼一声,不屑道:“蔡将军为国捐躯,到时我会向大王禀报你的功绩,封妻荫子自然是少不了的。” 蔡厥浑身一软差点倒下,他身周的一众亲兵脸上俱现诧异之色。 娄必安轻声道:“军法规定,战时主将被擒或被杀,所属亲兵都要受连坐之罪。” 虞瀚东微一颔首,对身后人丛中的斛勒道:“将陆公子带过来。” 就在眼前的郯军准备再次发起冲锋前,斛勒拖着软泥似的陆班来到阵前。 正指挥郯军的陆晖见爱子突然出现在眼前,不禁叫道:“住手!”所有郯军再次停下脚步。 虞瀚东将蔡厥交给娄必安,独自向前走了两步,抱拳道:“见过陆将军!” 陆晖冷冷地看了虞瀚东一眼,道:“你是何人?” 虞瀚东欣然道:“我是谁无关紧要,在下只想问将军一句,是否还想要回令郎?” 陆晖望向爱子,踌躇许久,脸色阴晴不定。 虞瀚东见其犹豫不决,回首朝斛勒点了点头。 斛勒嘴角露出残酷的笑意,他一把揪住陆班头上的发髻,手中弯刀轻戳,一只眼珠被挑了出来,随即甩在地上,跟着一脚踩了个稀烂。 陆班捂着血流不止的左眼眶,倒在地上疼得哀嚎连连满地打滚。 眼见爱子惨遭折磨,陆晖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偏又无计可施,他恶狠狠地看向虞瀚东,仿佛要将其生吞活剥了。 虞瀚东无动于衷道:“我们只是一群无足轻重的难民,将军何苦紧追不舍。不如这样,我们做个交易,你放我们走,我们便将令郎还给你,如何?” 陆晖沉吟片刻,咬牙切齿道:“我又怎知你们会不会耍诈?” 虞瀚东淡淡一笑,道:“你先放他们走,我留下来陪着令郎,这样总可以了吧?” 身后的柳樱不禁惊呼一声,正要说什么,虞瀚东回头朝她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不要担心,柳樱虽还是放不下心,却也不便说什么。 陆晖再次陷入了沉默,待打定主意后,这才道:“如此甚好。” 正当陆晖准备传令时,蔡厥突然叫唤道:“陆将军,陆将军,求求您救救小将。” 虞瀚东朝蔡厥看去,道:“蔡将军放心,劳烦你先陪我的朋友们走一段路,到时候自然会放了你的。” 陆晖这时已经下令,所有郯军让出了一条通道。 娄必安与虞瀚东互视了一眼,随即押着蔡厥,带领众人陆陆续续地穿出包围圈。柳樱在酆庄主等人的劝说下,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此地。 虞瀚东见一众人由两山之间的通道都已离开了,这才稍稍放心。 第8章 8 陆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现在可以放人了吧?” 虞瀚东搂着陆班的肩膀,微笑道:“不急,打了大半天,肚子饿了,想必令郎也饿了,还要劳烦陆将军准备些饭食。”跟着他转头看向身旁的陆班,道:“陆公子是不是饿了?” 陆班连日来身心俱疲,又被人割了耳朵、刺瞎了一只眼睛,现在他只想回到父亲身边,那还顾得上肚子饿不饿,可正当他想拒绝时,突然肩膀上一阵疼痛,如同被铁钳死死夹住,整块琵琶骨快要被夹断了,他立即乖乖回答道:“饿了,饿了,我饿了······” 虞瀚东这才满意地松开手指,转向陆晖,道:“看,令郎比我还饿,烦请陆将军赶快去准备些食物,最好丰盛些,令郎这几日很是可怜,随我们同吃同住,连荤腥都没有碰过。” 陆晖自然明白虞瀚东耍的把戏,可现在爱子落在他手上,也只能听凭使唤了。 当士卒端来一些干粮清水时,虞瀚东表现的很不满意,非得要有肉食。无奈之下,陆晖只能吩咐一队郯军去附近打些野味回来。如此一直磨蹭至太阳西垂,终于将一只打来的野兔烤熟送至虞瀚东面前。 虞瀚东身处众军之中,坦然自若地吃着野兔肉,陆班可没有这么好的胃口,吃了两口便吃不下去了。 周围的郯军此刻早已饥肠辘辘,他们看着虞瀚东狼吞虎咽,更是饥饿难忍。 陆晖见虞瀚东终于吃饱喝足,迫不及待道:“可以放人了吗?” 虞瀚东懒洋洋地看了一眼落日余晖,慢条斯理道:“这不还早吗?” 陆晖忍无可忍,怒喝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虞瀚东微笑一下,伸了个懒腰,道:“那就请陆将军准备一条小船。” 陆晖愣了一下,道:“你到底想怎样?” 虞瀚东坦然道:“陆将军不要心急。我只想我那些同伴能够安然无恙,你呢也不想令郎再有个三长两短,所以我想去河对岸跟你交易,还请将军辛苦一阵,与我一起去趟河对岸。” “你······”陆晖气噎塞胸,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无奈之下,陆晖只能答应虞瀚东的条件。 虞瀚东押着陆班登上一条小船,船上配了两名负责划船的水手。陆晖则带领众多郯军登上数艘战船,尾随其后。 余晖落尽后晚霞满天,夜风轻拂下吹皱了一片河水,与行船留下的一道道长长的波纹相映成趣,很是美好,然而小船后面数艘严阵以待的战船却破坏了这份美好。 船至两岸中央,已是月光星朗。 虞瀚东突然吩咐水手停船,他对一旁的陆班道:“你可会游泳?” 陆班傻愣了片刻,不明其意地答道:“会一点。” 虞瀚东微微一笑,道:“那就好。”随即朝不远处战船上的陆晖喊话道:“接住令郎。”跟着突然一脚踹向陆班的后背,陆班整个人腾空而起,“噗通”一声,掉入河中。 战船上的陆晖一边吩咐手下下水打捞爱子,一边气急败坏地对虞瀚东怒叱道:“无耻之尤!总有一日,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虞瀚东朝他挥了挥手,吩咐水手折而向东南方向划去。 待小船停靠在南岸后,虞瀚东命两名水手下船,他独自撑着小船沿着河岸继续往东而去。两个时辰后,虞瀚东弃船登岸,朝肥阴城的方向去了。 --------------------------------------- 一路上虞瀚东戴月披星赶路,生怕柳樱等人遭遇不测。 当金色的阳光撕裂无尽的黑暗,虞瀚东终于赶到了肥阴城郊外的羑山,他顾不得休息,一头钻进山里,竭力寻找同伴们的身影,却发现整座山空空如也。待休息一阵冷静下来后,他这才想到娄必安、詹越他们刚经历了一番劫难,队伍中难免有死伤,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回到羑山跟自己汇合呢?想明白后,他找准方向一路往西寻去。 行至午后,天空突然下起瓢泼大雨,伴随着电闪雷鸣,斯须之间,虞瀚东整个人变成了落汤鸡,无奈之下,他只能就近找了个山洞避雨。 大雨哗哗,犹如倾江之水倒灌而下,轰鸣之声更是不绝于耳,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狂吼。困在山洞中的虞瀚东再次领略到了大自然的磅礴与威力,他心怀敬意地望着这片令人生畏的别样世界,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去年与望舒观的夷静大师山中躲雨的情景。那年那日,落寞江湖的虞瀚东闲游至望舒山,因山生念,遂登上了望舒山对面的无名孤山,于山顶巧遇望舒派一代宗师夷静大师,当时也下了一场倾盆大雨,两人同在一个狭小的山洞内躲雨,因缘际会,得到夷静大师的指点,使他在武学上的造诣更上一层楼。 阵阵雷雨声中忽然夹杂着纷乱的厮杀声。 正沉浸于回忆之中的虞瀚东顿时警醒,他顾不得漫天倾泻的暴雨,毅然决然地冲入雨中,循着声响而去。 少顷,虞瀚东寻至山林后面,就在一片被雷雨摧残的树林间,他看到两伙人马正在互相厮杀,全然不顾身周恶劣的环境。抹去一脸雨水,仔细分辨下,他立即认出其中一方领头的正是酆家庄的酆岱和酆苞,与他们对敌的则是身着郯军服饰的郯国士卒。酆岱、酆苞所领的酆家庄的人俱是生活在山林中打猎的好手,此刻他们正与人数众多的郯军在山林中周旋,虽然依靠地势的便利,屡屡杀伤郯军,奈何郯军人数极多,他们一时也走脱不得。 雷声渐稀,虞瀚东冒着残雨攀上一棵巨树,待一名身着郯军将官服饰的男子勒马移至树下时,他瞅准时机,挺起短矛从树上一跃而下,骤然间将郯军首领刺落马下。 毫无征兆的变故使在场的郯军呆若木鸡,当他们看到虞瀚东如鬼神般伫立于雨中,顿时心胆俱裂,大喊一声,四散奔逃。 酆家庄的人也以为撞见了鬼,正惊慌之时,虞瀚东上前叫住了他们。待酆家庄的人俱都反应过来后,他连忙问道:“其他人呢?他们在哪里?可还安全?” 酆岱、酆苞互相瞅了一眼,神色颇不乐观。 虞瀚东整颗心不由得沉了下去,他抓着酆苞的胳膊,急道:“是否出事了?” 酆苞微愣一下,跟着点头道:“詹老将军身中数箭,生命垂危,柳姑娘正在为他医治。” 闻知柳樱无恙,虞瀚东稍稍松了一口气,却又不免担心起詹越的伤势。 酆岱跟着道:“昨日我们逃出来后,仍有一部分敌军死死尾随在后。娄将军数次想摆脱他们,可惜队伍中百姓和伤者过多,未能成功,幸而我们手上还有蔡厥这个人质,他们一时也不敢发起进攻。后来天色渐黑,娄将军带领我们进入一片山林,布下了数处陷阱,并埋伏下人手,他让庄主和柳姑娘带领百姓和伤者先行,他与詹老将军留下来断后。尾随而至的敌军刚开始在山林外徘徊了许久,不敢深入林中。正当我们等着不耐烦之时,敌军阵中忽然有了异动,紧接着他们纷纷冲杀入林。刚开始我们布下的陷阱和设下的埋伏确实起了一点效果,可惜敌军人多势众,我们最后抵敌不住,只能缓缓撤退。在撤退途中,詹老将军不幸中箭,娄将军与公冶将军舍命将他救了出来。我们一路逃至羑山附近,好不容易找了处地方安顿下来,这时詹老将军的伤势愈发严重,柳姑娘连忙出手救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阴魂不散的敌军再次出现在附近。为了分散敌军的注意,保护更多的人,娄将军将我们分成数个小队,尽力将他们引去别的地方。我与酆苞数人负责将追击的敌军引往东面,也是我们托大,仗着在山林中进出自如,竟一时不慎,陷入敌军的包围,若不是天降大雨,阻碍了敌军的进攻,又得虞公子及时出手相助,我们早就横尸于此了。” 虞瀚东万万没有想到情况竟如此糟糕,他立即随酆岱、酆苞及剩余的人往回赶。 至晌午过后风停雨驻,乌云散去,换来一片清明,阳光重新洒落大地,一行人翻山涉水终于寻回驻地。 山林中的一片僻静的谷地内,受尽苦难的百姓和遭受灭国之祸的申、邳两国残卒聚在一起,为了能够活命,他们别无选择,只能相依为命。当他们见到虞瀚东突然出现在眼前时,木然的眼神中多了一丝神采,一些久随虞瀚东的百姓、军卒纷纷站起身来,向其表示敬意。 虞瀚东稍稍停留慰问了一番,便急冲冲地去看望詹越了。 在一棵老松树下,戎马半生的詹越躺在一张草席上,此刻他面如金纸,嘴角血丝斑斑,双眼微闭,已然出气多入气少。柳樱服侍在侧,娄必安、酆庄主、斛勒等人均围在一旁,众人皆面带愁容,被詹越视为子侄的少将军公冶子源早已眼眶通红,神情恍惚。 虞瀚东不及与众人寒暄,来至詹越身侧,查看了一番,最后眼光落在另一旁的柳樱身上,眼中有询问之意。 柳樱会意,她戚然摇了摇头。 虞瀚东顿时明白詹越已命不久矣。他轻声在詹越耳畔唤道:“詹老将军!我是虞瀚东,我回来了。” 詹越闻言脸上随即恢复了一丝生气,他努力睁开双眼,颤颤巍巍地伸出右掌。 虞瀚东跟着伸出双手,郑重握住。 詹越挣扎道:“虞公子!你总算回来了。” 虞瀚东这才明白詹越一直苦撑着等自己回来,他不禁悲从心起,道:“我回来了······” 詹越语带苍凉道:“我自知活不成了,却有件事放心不下,想以后事托付虞公子及诸君。” 虞瀚东连忙应道:“还请詹老将军直言,瀚东定不负所托。” 詹越微微点了下头,道:“敢问虞公子何为帅才?何为将才?” 虞瀚东未曾想到他有此一问,不假思索道:“能统筹全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是为帅才。指挥若定,能打胜仗,可谓将才。” 詹越默然片刻,欷吁道:“我一生征战,虽颇有功劳,却自知连将才都算不上。”他微叹一声,瞧向公冶子源,道:“虞公子觉得子源如何?” 虞瀚东坦言道:“少将军年少有为,坚韧勇毅,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詹越剧咳数声,一旁的柳樱用帕子将其嘴角溢出的鲜血拭去。詹越朝她点头致谢,随即又对虞瀚东道:“此子好学忠勇,资质还算不错,可惜跟了我,埋没了他的才华。还望虞公子收下他,望他今后能尽情施展才华。” 虞瀚东诧异道:“瀚东资浅望轻,况且少将军比我年长,应是我向少将军多多请教才是。” 詹越摆手道:“你休要谦虚,老夫这识人的本事还是有的。与你并肩作战的这段时日以来,每逢临事你总是能够沉着应对,如此年轻,便有此等魄力,老夫也是生平仅见,望你能带领子源及剩余的一班部下,为他们谋个好的出路。”说完他竭力挣扎起身,一边做跪拜状,一边诚挚道:“老夫拜托你了。” 虞瀚东急忙扶着他,无奈道:“我答应你便是。” 詹越顿时松了口气,他整个人软倒在虞瀚东怀中,细若蚊音道:“多谢······” 公冶子源见此情景,放声泣涕道:“将军······” 虞瀚东将詹越的尸身郑重安放于草席上,心中悲恸不自胜。 娄必安、酆庄主等人俱都嗟伤不已。 柳樱牵着虞瀚东的手,抽身来到一片幽静的地方,她细细打量了爱郎一番,眼中关爱之情溢于言表,俄顷,眼中神色一转,微微含怒,跟着甩手转身,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虞瀚东猜到她是在为昨天自己涉险留下来挡住郯军而生气,于是上前重新握着她的手,柔声道:“昨日我若不留下来,我们这么多人又怎么能够脱身,再说了,你看我现在浑身上下一点事都没有,他们根本就奈何不了我。” 经虞瀚东的一番劝说,柳樱终于不再生气了。两人互道一番衷肠,她忽又蹙眉问道:“如今詹老将军将所有的部属都委托于你,你可想好怎么安置他们?” 虞瀚东顿觉烦恼,他原本想陪柳樱回中都洛安探亲,现在因战事生起多番波折,从洛河一路流落到了瀚水一带,而且还带着数万之众的落难百姓与邳、申两国的败兵,任谁遇到这样的事都会头疼无比。 两人商讨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待重新回到老松树下,只见公冶子源等人已经将詹越的尸身简单埋葬好了,刚竖起的木牌上刻着“已故大邳国安南将军詹越之墓”。 虞瀚东与柳樱庄重地在坟墓前叩头,致以哀思。 公冶子源上前答谢,跟着忽然跪地垂泪道:“今后公冶子源及所部人马以虞公子马首是瞻。” 虞瀚东慌忙将其扶起,婉言道:“之前因事出无奈,方才答应的,少将军不可如此。” 公冶子源愣了下,跟着再次跪倒,恸哭道:“将军遗命,子源谨当遵从,还请虞公子看在已故将军以及数千将士的份上,收留我们吧。” 虞瀚东很是为难,如果他答应下来,无疑多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如果不答应的话,又恐詹越死不瞑目。正踌躇无措之际,酆庄主在一旁劝道:“眼下人心不稳,詹老将军一死,他手底下的部属更是心灰意冷,你若再拒绝他们的话,他们只能任人宰割了。所以,你还是答应他们吧。” 娄必安朗声道:“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当谨守承诺,不可失信于人。你既已答应詹老将军了,就应当说到做到,这才不失为一位光明磊落之人。” 身侧的柳樱抿了抿嘴唇,朝虞瀚东微点了下头。 虞瀚东暗叹一声,抱拳道:“承蒙诸位抬爱,在下答应便是。” 公冶子源这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