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世书》 第1章 第一章 永乐二十年春,永安城积雪刚化,空气中还带有一丝凉意。 上元节将至,城门口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而等待入城的队伍中,一辆挂着宴字木牌的马车也在其中。 “娘子,马上轮到我们了”知夏撩起帘子往外看了看,十分兴奋。 “好了知夏,快把帘子放下。娘子风寒刚好,还得仔细着不能吹风。”听秋把车帘放下来,顺便掖了掖宴蘅的披袄。 宴蘅方才便已望见了永安城的城门,城门上头的永安二字十分大气醒目,这不仅是宁朝的国都,也是她阔别两年的家乡。 马车行驶至入城通行检查处,听秋把一块刻有“福庆”的玉牌递给守卒。守卒扫了一眼,赶忙打算行礼,刚弯下腰就被听秋阻止。 “县主着急赶路,还请大人赶快放行。” 守卒连忙交还玉佩,然后通知放行。 之后,马车便稳稳的驶进永安城,一直行驶到长公主府才停下。 门前的小厮远远便看清了马车的样式,便知道是自家小姐回来了,所以赶忙去通报管家。 所以在宴蘅刚掀开帘子准备下马车时,就看到了匆忙赶来的白管家。 “娘子,您可算回府了。”白管家赶忙扶宴蘅下马车。 “此时大人和公子都在上值,不在府内,不知是否要派个小厮去个消息。” “不必,等爹爹和兄长下值了自会回来。倒是母亲呢?可在府中。” “此时长公主在应在房中午憩。” “我先去看看母亲。” 白管家:“好,公主定会十分高兴的。我就先派人将您的房间收拾一下。” 长公主府居于皇城东侧,偌大的府邸就住了四位主子,主院居中,名为瑞安院,是宴蘅父亲宴亦行和长公主的住所。 东院的琅轩阁和玉芷阁是兄长宴云桓和宴蘅的住处。而西院,则是来招待客人的。 宴蘅径直走向瑞安院,刚进门就听到房里传来些许声响,应是母亲刚刚醒来。 想着母亲现下肯定还在担忧自己的情况,制止了下人的通报,径直而入。 “母亲母亲” 长公主闻声便站起身,云锦忙道“殿下,头发还未梳好”,她却浑然不顾,任由青丝披散便迎了出去。 “是阿芷吗?阿芷回来了。” “母亲,是我。” 长公主立马抱住宴蘅,摸了摸她的背,然后握住她的手,仔细端详了她一会儿。 “阿芷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在扬州那边受苦了。之前来信说年前就能到永安,可这都过了多久了却一直没见到人,要不是迎春给我递了消息,你爹爹和我怕是要到扬州去寻你。”长公主边说边摸着宴蘅的脸,眼中似有水光。 长公主名为宁清瑶,是先皇亲封的昭华公主,也是今上的亲妹。如今不过四十,因着身边人的宠爱,岁月在她身上也没留下什么痕迹,所以也一直保持着少女心性。 “是呀娘子,公主这两天等不到您可担心坏了,晚上也休息不好,好在您没事。”长公主身边的云锦姑姑也擦了擦眼泪。 宴蘅此前离家是为了处理扬州那边的生意,原想着至多一年就能归家,没想到一去就是两年。这两年虽然和父母时有通信,却也甚是想念他们。所以任由母亲看着。 “好娘亲,阿芷这不是回来了吗。如今扬州事情已了,我保证一直陪在母亲身边。” 宴蘅把头埋进母亲颈窝,深深吸了一口那熟悉而温暖的馨香。整整两年,她在扬州独当一面,面对再大的风浪也不曾退缩,唯有在此刻,在母亲怀里,她才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可以肆意撒娇的阿芷。 “这可是你说的,云锦,你可要做个见证。到时候谁没做到,谁就是小狗。”长公主被她逗笑。 之后宴蘅陪母亲又说了说话,讲了自己一路上的趣闻,可算把长公主逗笑了。随后又用了点下午茶再离开。 等她回到自己的院落后,整个院子已经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知夏和听秋正在整理他们此次带回来的东西。 “小姐,这枚玉佩应该放哪。”知夏手中的是一枚无字玉佩,十分温润通透,应是被人把玩过无数次。 宴蘅盯着玉佩看了一会儿,拿过来放在手心,仿佛闻见了那夜的血腥味。 “放在那个箱子里吧。”宴蘅说的是用来保存账本的箱子,平常都是上锁的,钥匙也是由知夏和听秋一起保管。 随后这个箱子便被打开,将玉佩放好后又被锁上。 等到傍晚,宴亦行和宴云桓都下了值。到了家才知道宴蘅已经归来。 一家人久违的一起吃了顿晚宴。 “阿芷,此去扬州,你要办的事可办好了?你祖父祖母的身体可还好?” “父亲放心,事情已了,祖父和祖母身体十分健朗。且时常去学馆讲学,说自己还能再活四十年呢。”宴蘅回忆起祖父说这话的神情。 宴蘅祖父是前任国子监祭酒,学馆指的是祖父辞官后在扬州开办的私人学馆,请来了好些年轻时的同僚来讲学,士族子弟和平民百姓都可入学,还开设了女学,所以慕名而去的学生非常多。 而宴亦行本在吏部任职,后因为尚了公主,自己主动申请调去国子监任职。等父亲辞官后也顺利当上了祭酒,后面几年再无调动。 至于宴云桓则是凭自己科举,在礼部任礼部司,官虽不大却也稳扎稳打。 宴云桓笑道:“妹妹,你回来的刚刚好。前些日子高家遣人上门,是替高家大郎君高士泽提亲。不知你可有意?” “是有这么回事,但是我知阿芷对高家那大郎君没有意思,就先推脱说要等阿芷回来再说。不过他们没有得到明确的回答,应是暂时不会放弃,得知你回永安了,会再遣人前来。”长公主自是最明白宴蘅的心思,一心扑在生意上,对其他郎君从未有过关注。而自己家大业大,不怕养不起一个姑娘,所以全家人都是全凭宴蘅自己的心意。 早听到高士泽的名字的时候宴蘅的笑就停了下来,握住筷子的手逐渐用力。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和姓氏了,原来,即便她刻意避开所有可能与高家、与三皇子产生交集的节点,这所谓的“原书”主线,却依旧能缠上来。 是的,宴蘅是穿进这本书里的。在她原来的世界里,她不过是看了一本小说,便在一个雨夜进入了这个书里,成为了和她同名同姓的宴蘅。原主是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身为县主却整日追在男人后面,被人利用也不知道,为了帮助男人还搭上了父亲和母亲。 那个男人就是高士泽,高丞相的嫡子,也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子。为了争取长公主和国子监对三皇子的支持,高士泽在有心上人的同时还一直给原主希望,向原主提亲后,成功让长公主府与三皇子死死绑定。 她甚至背着父亲偷了父亲的私印,仿着他的笔迹伪造了信件,构陷了一位支持其他皇子的官员。父亲和兄长虽不同意,却为了原主不得不卷入其中。 可在帮助三皇子登上皇位后,高士泽就立马退婚,让她成了全永安城的笑柄。而此时,原主的父亲与母亲长公主,早已在残酷的党争清算中“被病故”,兄长宴云桓也被寻了由头,贬黜流放,终是家破人亡。 可笑的是,和离之后高士泽风风光光娶了心仪的女子为妻。而原主却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心灰意冷之下选择了投河自尽。 穿成到这个世界后,宴蘅也刚出生,她想一切都还来得及,只要长公主府不卷入争储之事,那便可以明哲保身。所以她很少出入那些宴会,也尽量避免有高家人的场合,同时开始利用自己现代人的头脑经商,为全家谋一个退路。 这些年来,外人只知福庆县主体弱多病,常年闭门不出,此次前往扬州也只说去探望祖父,顺便求医治病。 可即便这样远离,高家还是缠了上来,像地府里中的鬼魂,阴冷潮湿,令人厌恶。 宴蘅再抬眼时,眼中只剩平静,将筷子轻搁。既然退无可退,那就不如迎难而上,这一次,她要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任人摆布。 “高家?”她语气轻缓,却字字清晰,“兄长可是知道我的心意的,不管高家王家,我宴蘅的亲事,可与那等汲汲营营、目光短浅之辈全不相关。” 宴蘅说话向来温和,此刻的尖锐让席间静了一瞬,宴云桓也一时愣了两息,然后道:“阿芷说的都对!不管高家王家,我妹妹不想嫁就不嫁,我养妹妹一辈子。” “兄长,现在我赚的可比你多噢,以后可是我养你吧。”宴蘅促狭道,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宴亦行和长公主就听着他们打闹互相挤兑,一边笑一边用完了晚膳。 漱完口后,长公主对宴蘅说“阿芷放心,等下次高家再派人来,我就直接回绝。” “好,那就有劳母亲啦。”宴蘅笑着应下。 宴席散后,宴蘅回到自己院子,仔细思考往后的计划。扬州的事物已经稳定,永安城的商铺也有迎春的照料,想来出不了大事。 至于高家… 既然争储之事必然要被卷入,那么这储君人选可要好好考虑了。 “知夏,你明天派人给秋香楼传个信。帮我把高家仔仔细细的查一遍,尤其是高士泽与袁家二娘子可有联系。” 知夏这会正给她铺床,听到吩咐立马领命。 “是,娘子。” “娘子赶快歇息吧,风寒刚好又赶路了这么久,明天早上让膳房准备娘子爱吃的樱桃毕罗。” 躺下后,宴蘅正准备入睡,却又想起那枚无字玉牌。血腥味又仿佛萦绕在鼻尖,翻来覆去也没有睡意。 “听秋,帮我点个熏香吧。” 熏香点好后,听秋便退出房门。 玉芷阁重归平静,窗边月色透过窗纱,睡意涌上。 原以为是一夜好眠,却不想又梦到了那枚玉佩… 第2章 第二章 宴蘅睁开眼,首先看到的就是一把沁着寒血光的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沿着匕首往上,对上的是一张只露出眼睛的脸,被面具遮得死死的。又在夜色的遮掩下,幽深得看不出半分情绪。 她张开嘴,想说些什么。 却听到驿站楼下开始吵闹了起来,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别动。”抵着脖子的匕首往前些许,在脖子上留下了伤口。“我无意伤害娘子,但还请娘子助我避开搜捕。”微哑的声音带着喘息在宴蘅耳边响起。 宴蘅思考了一瞬,颈间匕首的冰凉触感让她头皮发麻,但越是这样,她越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这次回永安,行踪隐秘,连归期都未对外明说。至于生意场上的对手,无非是争利,应是用不上这等你死我活的手段,所以这些人绝非冲她而来。 而且动静这么大了,知夏和听秋都没有出声,想是已经被这人弄晕了。 只能道:“好,我帮你。” 说完就感到脖子一松,这人已翻身躺入她身下的被褥中。 宴蘅攥紧拳头,这人最好别让她抓到把柄。但她如今也只能听从,确保没有破绽。 几乎同时,房门被重重拍响。 “官府办案,里面的人赶紧把门打开!”门外官兵大声叫喊着。 知夏和听秋也终于醒了过来,惊慌地赶到门边。 “娘子,这” “知夏、听秋,你们去应付外面的人,莫让人进来。”宴蘅语气平静的吩咐。 “是。” 知夏应声开门:“官爷好,此处只有我家娘子,并无贼人。你们怕是找错了地,你们若是要硬闯,传出去损了我家娘子的清誉,只怕诸位担待不起。 ” “你们要妨碍官府办案吗?”为首的官兵注意到这里的动静,面色不善的走上前查看。 看眼下这情形,听秋只好把刻有“福庆”的木牌递给他看,同时说道:“县主不过两载没回永安,莫非永安城竟已无人认识得县主了?” 那官兵闻言脸色骤变,“小人眼拙,竟不知道是县主在此。既是县主的房间,那自然不用搜查。打扰县主休息了,还请县主见谅。” 听到此处,宴蘅便大声朝外说道:“无事。既是为官府办案,公务要紧。” 直至门外脚步声彻底远去,宴蘅才感到腰间那柄一直暗中抵着她的匕首,终于撤了下去。 同时男人翻身下床,他身上的血腥味渐浓。 “多谢县主。今日之事还请县主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对你我都好。”男人声音低沉,虽是请求,却带着一丝不容反抗的强势。 面具下的眼睛也始终注视着她。 叫她县主,是在暗示她,他已经知晓她的身份,要是想保命,最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宴蘅立马会意:“这位郎君放心,我这人最惜命。出了这道门,我什么都不会记得。也还请郎君保守秘密,毕竟..”停顿了一下。 “我也不想我被下藏过一个男人这事,被人知晓。” 说完便见眼前这人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她竟然还能保持镇静,甚至将了他一军。 他没再说话,眼神再次从她脸上看似无意般略过,便翻身消失在窗外。 知夏和听秋看到了眼前的一切,不禁向自家小姐投去了担忧的眼神。 宴蘅对她们轻轻摇头,示意她们放心,“今夜之事你们也烂在肚子里。” 宴蘅重新躺回床上,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能闻到那股血腥味,而那双眼睛也一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辗转间,忽感腰下有一硬物,摸出来一看,是一块无字玉佩。 ——是那个人留下的。 玉佩温润清透,想来是他极为重要的东西,不知他是否还会来找。 宴蘅轻轻的将玉佩压在枕下,告诉自己别再多想,合眼睡去。 从梦中醒来时,宴蘅仍有几分恍惚,胸口仍残留着梦中残留的悸动。 她不由得将目光投向墙角那只装了玉佩的红木箱,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起身走向窗边,支起窗棂,窗外梅花已快凋落,有几朵随风落在了窗台上,带来一丝凉意。 听到里间传来的声响,知夏便领人进来伺候梳洗,听秋也令人摆好早膳,果然那樱桃毕罗也在其中。 梳洗用膳后,宴蘅并未耽搁。休息片刻后便查看了迎春前两天送来的近两年永安这边商铺的账本。 刚穿越过来时,宴蘅尚在襁褓,即便心有所想,也无力施展。等到按部就班长到十岁左右,她才向父亲和母亲表明自己的想法。 她坦明不愿像当朝女子一样困于后宅,到了年纪便嫁人,而是只想经营商铺,做自己想做的事。父亲和母亲虽有不解,却更多是了然与支持。 “我们家的阿芷想做什么,便去做。” 正是这份毫无保留的宠爱,让她的灵魂有了归属,也更坚定了她要保护长公主府的信念。 这些年,宴蘅利用她上辈子的知识,把原来那些商铺扩大了不知多少倍。因为避免树大招风,外面都只知道迎春是他们管事。 正值午时,醉香阁外人来人往,一辆挂着宴字木牌的马车缓缓停下,阁外招待的小厮立马上前接待。 醉香阁是宴蘅最开始创办的酒楼,她利用现代知识研究出了许多在这个地方没有的美食,结果自然是大受好评。酒楼越办越大,她还加强了各种服务,例如主题包厢等等。现如今,醉香阁已经不止永安这一家了,在扬州等地更是有分店。 听秋扶着宴蘅下了马车,醉香阁的小厮立马接过手和马夫一起将马车停入后院。 刚进入醉香阁,便有人迎上来,“这位娘子,请问是坐大堂还是二楼包厢呢?” “春暄阁。”知夏拿出刻有醉字的紫檀木牌向他示意。 “好嘞您请!”小厮立马会意,他们在刚进醉香阁时就被调教过各种规矩,见这木牌,神色愈发恭敬。 被叫来的管事立马亲自将人引到春暄阁门口。 “娘子请稍坐,桌上有我们家的食单。您选好后,交给我们即可。” 宴蘅轻轻颔首,伸手拿过食单。与两年前相差不大。但也多了几项新研制出来的菜品,想来厨子们也不断在改进。 点好菜后,知夏将食单递给在门外等候的小厮,小厮双手接过后将其送往后厨。 宴蘅坐下抬眼望向窗外,指尖轻点注视着醉香阁大门,她要等的人… 忽得听见咚咚两声,春暄阁门被敲响。 “县主金安,高郎君请见。”两道身影被映在门上。 包厢里空气一滞,宴蘅死死盯着那个更高大的影子,果然来了。 “高郎君请进。”知夏和听秋上前打开门,等人进去了便退到门外将门关好。 宴蘅从前在宫宴中见过高士泽,不过那也是远远瞧过一眼。眼下近距离观察,她好像知道原主为什么会喜欢他了。 无他,唯长得还行罢了,是时下招小娘子喜欢的那种君子。可惜他眼中的算计与他刻意做出来的表象十分违和,伪君子一个。 宴蘅垂下眼眸,她真为原主感到悲哀。怎么就看不透这金玉其外的皮囊下,包裹着如此不堪的灵魂?又或许这些人都不过是被剧情安排的纸片人傀儡,一切不合理的行为他们都有自己的圆法。 但现在她是宴蘅,能做她的主的只有她自己。 “见过县主,县主知道我会来?”高士泽见宴蘅一直盯着他看,还以为又是一个中意他皮囊的女子。再想到此行目的,顿时装作十分温柔的样子。 “在下于宫宴中见过县主之后,便对对县主魂牵梦绕,也向父母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前些日子家母已经遣人向您提亲,只是当时县主不在永安,所以没能定下,现下县主已经归来,不知是何打算呢?” “在下愿以百亩地契,作县主安身之基,千两黄金,为县主立业之资,更以十里红妆,聘县主为我高氏主母。” 高士泽一脸认真,此刻眼中的柔情蜜意似乎眼前女子真的是他此生非娶之人。 宴蘅只想给他请几个观众来,如此演技只有她一人欣赏真是可惜。 听完这番话,她笑了笑。见此,高士泽脸上的笑也加深了几分。 可惜,宴蘅要说的话可能不是他想听的。 “高郎君,本县主不缺那百亩地契和千两黄金,更不想当那高氏主母。对了,据我所知,高家家主还是高相吧。莫不是高相生了什么重病,贵府看上了我要冲喜?还是郎君您已经迫不及待当上你们高家之主了?” 话毕时,高士泽的嘴角已经僵硬,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宴蘅见状只想翻个白眼。今世,他们两个可以说是毫无交集,不知道高士泽哪来的脸来求娶。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高郎君听好了,本县主不会当别人的棋子,长公主府也是一样,我们不愿卷入任何争斗。还请你背后那位也仔细思量,只要不涉及长公主府,我们不会插手,但如果谁把长公主府牵涉进去了,也请做好后果自负的准备。” “对了,从出长公主府就跟着我的尾巴,想必是你的人吧。管好自己的人,下次再见到他,我不介意把他亲手送上高府。” 说这些话时,宴蘅的眼睛一直没看过他一眼。 话毕,不管高士泽那欲言又止的神色,直接吩咐知夏和听秋送客。 高士泽只好留下一句还请县主在考虑考虑就告退了。 他走后,饭菜也及时送了上来。 宴蘅并没有被他影响食欲,叫上知夏和听秋一起用完了午膳。 之后便离开醉香阁回了长公主府。 在她离开后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醉香阁又悄然驶出一辆马车,拐过几个弯,最终融入了前方人群。 第3章 第三章 正值午后,大街上熙熙攘攘,一辆马车低调的缓慢行驶在人群中。 车厢内,洛一看着对面闭目养神的主子,“大人,是否还要继续派人跟着县主?以县主的机敏,咱们的人跟了这么久,说不定早已被她察觉。” 沈槐均一袭黑色常服,闻言并未睁眼。语气平静道,“让长公主府的那些暗桩近日都小心点,至于外面的人,继续跟着吧。” “是。” 洛一换了称呼,“对了郎君,那您的玉牌怎么办?那是你从小贴身带着的,要不属下想办法递信给县主,请她归还?” 那块玉牌伴随着他家主子从永安到北疆,又从北疆到永安的物件,更是夫人生前给郎君求来保平安的,对他十分重要。 “先不用管。” 想到那枚玉牌,再想到刚刚在醉香阁听到的墙角,那位福庆县主对高士泽的态度可是十分耐人寻味,据他所知,这位高郎君在永安贵女中可是十分受欢迎。 可她却是直言拒绝,话语间更是对高家充满嘲讽,可…长公主府与高家宿无仇怨,至少明面上没有。 高家…沈槐均缓缓睁开眼眸,眼底已无半分倦意。 “玉牌在她手里也不一定是坏处,或许,我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呢。”他指尖无意识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 马车微微摇晃,驶入人群。车厢内的沉寂,仿佛一道引信,倏地点燃了记忆深处最血腥、最不愿触及的画卷。 那是他永夜的开端,是一切仇恨的源头。 十年前的那个雪夜,寒意比他在北疆经历过的任何一场暴风雪都更刺骨,直透骨髓。 他那位高居后位、雍容华贵的姑姑毫无征兆的被冠以“以巫蛊祸乱后宫”这等十恶不赦之罪。时任镇国公的父亲在前朝为姑姑据理力争,却被人举报通敌。 宁朝谁人不知道沈慎之与当今圣上一同长大,后沈慎之在北疆抵御突厥,保卫百姓。这镇国公甚至是圣上登基时下的第一道旨意,第二道便是封太子妃沈韫之为皇后,无人不恭贺沈家。 仅仅过了两年,沈家的覆灭是谁都没想到的,而这些可笑的罪名就这么强加到了沈家身上。 记忆里的火光冲天,将镇国公府的朱门碧瓦映照得如同白昼,祖父的头颅滚落阶前,父亲不甘的怒吼被刀兵斩断,母亲在最后时刻,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塞进通往府外的狭窄密道,那双总是温柔含笑的眼中,只剩下绝望而决绝的泪光。 “槐则,活下去…无论如何,活下去…” 温热的、带着腥气的血溅在他的脸上,与漫天飘落的冰冷雪花混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他死死咬着下唇,握着那枚玉牌,蜷缩在阴暗潮湿的暗格里,透过细微的缝隙,看着沈家的人一个个被就地斩杀,从痛苦挣扎到渐无声息。 时任大理寺丞的王简,用一种冷静到残酷的语调,宣读着早已编织好的罪状。 “镇国公沈氏一族,勾结突厥,拥兵自重,意图不轨,证据确凿。奉陛下旨意,满门抄斩,以儆效尤!” 十八年过去了,那宣读罪状的声音依旧夜夜入梦,字字如刀,剐在他的心头。他隐于袖中的手无意识地攥紧,指甲深陷入掌心,传来的锐痛才勉强压下那股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恨意。 砰—— 马车碾过一块不甚平整的石板,将沈槐均从那片血腥的回忆中狠狠拽回来。 他抬手隔着衣料轻轻抚过腰腹左侧,那里,一道新鲜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不久前那场惊险。 那天暗卫来报,说是王简与高嵩在城外别院有会面。为了取得王简与高家往来密切的铁证,他亲自夜探。 王简如今已官至刑部尚书,那别院书房内机关重重,他虽凭借身手和经验拿到了记录着军械交易与银钱往来的关键账册,却在撤离时触动了马脚,被一名隐匿在暗处的高手所伤,代价便是腰腹这一刀。 “王简那边,”沈槐均开口,声音因方才激烈的回忆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疲惫,“他经手倒卖的那批原该拨给北疆军营的军械,具体流向,查清了吗?” 洛一神色一凛,立刻收敛心神,道:“回郎君,我们顺着账册上的记录,追查到接手的那几家皇商,他们又将这批军械以‘铁料’的名义,分批运往了陇西。表面看是铸成了农具,但接收农具的庄子,背后东家极为隐秘,且庄内豢养了不少好手,等闲人无法靠近。更细致的情形怕是还要再探查一段时间。” “要快。账册被偷,他们一定不会坐以待毙,怕是这次再查不到就更难查到了。”沈槐均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盯紧了,账册与私兵,务必要形成铁证链。这份‘大礼’,我们要送给高嵩高丞相的,必须周到…” 要知道,当年沈家一道台,高嵩就被提拔了,而他妹妹高贵妃也坐上了皇后的位置。 这其中代表着这么已经不言而喻。 他重新闭上眼,将身体靠回冰凉的车厢壁,试图将脑海中翻腾的记忆与杀意强行压下。 复仇,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意义,是支撑他走过北疆尸山血海、重回这权力漩涡中心的唯一归途。 谁也不能阻挡他的路,谁也不能。 马车最终稳稳停在了沈府侧门。这是一座皇帝赏赐的宅邸,不算特别显眼,却足够幽静,方便他行事。沈槐均下了马车,对迎上来的老仆微微颔首,便径直走向自己的书房。 书房内陈设简洁,甚至有些冷清,唯有靠墙的一排书架上,垒满了卷宗案牍。 他走到书案后坐下,取出了袖中那本以性命换来的、薄薄的账册副本。原来的账本已经被保存起来,这份是誊抄的。 他修长的手指缓缓翻动着纸页,眼神扫过内页,不放过任何一个名字。这里面,不仅记录了王简的罪证,更隐隐指向了几个他此前在北疆军中重点关注的,与高家关系匪浅的军中将领。 这本账册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测。 他看得入神,直到洛一前来询问是否用晚膳,才惊觉已到傍晚。合上账册,他揉了揉眉心,正欲起身,一阵极轻微的、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的叩击声,在窗棂上响起。 “进。”他低声道。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入,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主人,宫里传来消息。陛下午后召见了高丞相,密谈近一个时辰。内容不详,但高丞相出宫时,面色…颇为愉悦。” 沈槐均眸光一凝。 皇帝近年来身体时有不适,对高家的倚重愈发明显,对三皇子也多有偏爱。这个时候的密谈… “知道了。继续盯着,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是。”黑衣人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沈槐均却再无食欲。 “洛一,你传信给裕王。后日上元灯会戌时于朱雀大街一聚。” 洛一应声,“是。” 他行至窗前,往外望去,风雨欲来。高家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那他就必须更快,更狠,更算无遗策。 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腰间,那里空无一物,原本悬挂玉佩的丝绳早已被他取下。那块无字玉佩,此刻正躺在长公主府。 福庆县主,宴蘅… 他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但愿你真如表现的那般聪明,不要…成为我计划中的变数。 夜色浓稠如墨,将整个永安城紧紧包裹。而在这一片静谧之下,无数暗流正在汹涌交汇,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 宴蘅正查看着从秋香楼送过来的信件,上面介绍了一些高家的基本情况,又说明了高士泽现与袁二娘子并无联系。 她伸出手摩挲着这封信,并无联系吗? 是瞒过了探子,还是…因为她没有按照原书剧情走,所以导致了其他剧情也发生了变化?可是高家提亲这件事还是发生了。 信中还提到一些有趣的事,高嵩与王简似乎关系匪浅。这是在原书中没有的,在原书中,对王简的描述不多,但是龙傲天男主三皇子登基后第一个清算的就是王简。 而王简的罪名便是通敌叛国。 可现在,高嵩和王简关系不一般,如果是真的,那王简是通的哪个敌,叛的又是哪个国呢? 怕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被灭口了吧,毕竟自古以来要得到那个位置少不了一些阴私的手段,原书不过是美化了这条路。 宴蘅收起手中信件,拿过烛火。将其引燃,“听秋,让秋香楼继续探查,另外再仔细查查这个王简。” “另外,将府中都清理一遍,不要让不该进来的小东西混进来扰了父亲和母亲的安宁。” 她想起今日出府时跟着的尾巴可不止一拨,有一条从那晚客栈之后便一直跟着,想必是怕她将那晚的事向别人吐露,就是不知道这些人什么时候能消失。 看来那晚遇到的也不是个小人物,她能保证之前没见过这人,离开永安的这两年还是发生了许多事。 那么那枚玉佩放在手中怕也是烫手山芋。 宴蘅不再犹豫,快步走回书案前,利落地扯过一张素笺,提笔蘸墨,‘物归原主’四个字力透纸背。她让知夏打开墙角那个红木箱,冰冷的玉佩静静躺在其中,仿佛蕴藏着无尽的风暴。 她用素笺将玉佩仔细包好,然后一起交给知夏,让她等到天黑后从后门将这两样东西放到墙边即可。 知夏虽不解其意,但还是郑重点头,将东西仔细收入怀中,“娘子放心。” 宴蘅做完这些后长舒一口气,但愿那人能够收下,然后…一别两清。但若是不收下,宴蘅只觉得想想就危险。 是敌是友,尚未可知,只希望这位大人物最好不是高相那边的。 —— 而沈槐均那边暗卫将从长公主府墙边获得的素笺呈上。 他轻轻打开,漏出里面的玉佩与字迹。看到那四个大字时不禁轻笑出声,这位县主怕是着急了,这么怕与他扯上关系。 但越是怕,说明她越是与高相他们有扯不清的关系。没关系,他都会一一查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