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纵野[公路文]》 1. Chapter 1 时光驾车从成都赶到康定时,这座“情歌溜溜”的浪漫小城正被秋雨洗涤。 根据定位显示,她要找的人在折多河桥上。 她减速顺着河流一路慢行,车窗外秋意正浓,河水奔流不息。这里做为川藏线的第一站,河畔两端的建筑风格偏藏式,大多是酒店和餐馆。 随着导航上那根蓝色的线缩成一个点,时光终于看见了那对私奔的男女。 她正想停下车去桥上抓人,车位就被一波正在拍照的妈妈旅游团给占了。 就这点间隙,目标发现了她的车,那两人顿时一惊,见鬼似的调头就跑。 直到跑到河对面,男方才惊慌失措回头望了眼这边。 四目相对,时光很平静地冲他笑笑,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没什么情绪变化。 等浩浩荡荡的妈妈旅游团走开,那两人早就不见踪影了。 “……” 她索性把车泊在路边,掏出手机开始查这两人的消费记录,发现他们定的民宿是家很有档次的全国连锁店,房间价位五位数打底。 住的还是观景台配大床房,好家伙。 查路线用了一两分钟,时光定好位准备再次出发时,突然又有辆车从左后方急速奔来。 车速之快,她若此时冒头,势必会连人带车一起被闯进折多河里喂河神,于是,她被逼停了。 诸事不顺,要不怎么说是多事之秋。 地面有积水,那样的车速免不了溅得人一身污泥,这时候关窗已然来不及,时光紧抿唇线,尽量把身子往副驾驶方向偏,烦闷地皱着眉。 开你妈! 开车的人没几个好脾气,时光尤其。 助理说这是路怒症,她一直不承认。 作为一个服装设计师,她对时尚穿搭和妆容都有严格的要求,对自己更是,脸是她的命,而漂亮的衣服则是续命的源泉。 所以今天地上的泥水要是真溅在她身上,那将会是另一种说法。 奇妙的是,本来是小行星撞地球般无法避免的事,对方却在零点零一秒的时间里将车速降了下来。车轮碾在水上,像碾棉花似的,轻拿轻放,没带起半滴水花,成功化解了一场恶战。 那样的速度想要刹车,车和车技必须同时顶尖。 时光有些好奇,在擦车而过之际抬眸去寻找车主。 刚好那人也将车速降至最低,放下车窗,目光越过他自己的副驾朝这边看来。 两道车门之间隔着绵绵秋雨,时光冷着脸与他交换目光。 猝不及防,她还没看清对方的五官轮廓,就先撞上了一对极具观赏性的瞳仁。 那是双收放自如的含情桃花眼,高挺的眉骨衬得他眼窝幽深,眼珠黑而透亮。 时光第一次被一个人的眼神,看得微微发怔。 但错不在自己身上,她不甘示弱,目光依旧笔直。 不料对方定了半秒后,竟冲她轻轻颔首。 很绅士很礼貌的举动,他在为刚才逼停她的行为表示歉意。 那眼神,尼姑看了都得还俗。 男人身着黑色衬衫,袖口卷到手肘处,左手腕上佩戴银色手表,搭在方向盘的手纤长,食指上有一枚扳指,材质非玉石,更像是低调的沉香木。 时光不由地挑眉。女人天生就对美好的人和事抱有极大的宽容心,她敢肯定,自己在一个月之内忘不掉这种视觉冲击。 也就一两秒的间隔,她眼眶里的冷意渐渐回暖,也冲男人微微颔首,表示没关系。 她这边不计较,男人的目光很快移开,然后绝尘而去。 伴随着轰鸣声,时光把头勾出窗外,特地留意了下他的车。 嚯……全球限量,车牌号更是过目不忘,京字打头,清一色一个数,还真不是花钱就能买的那种。 这样的车开来闯318线,可惜了。时光暗叹。 影月客栈在半山腰上,远离喧嚣,四周环绕着红叶彩林,金秋时节最是迷人,有不少游客慕名而来,入住率在黄昏时刻达到了顶峰。 前台的小姑娘登记登到手软,好不容易忙完,刚想乘着空隙摸摸鱼,门外又来人了。 一场秋雨过后,晚风袭来,夕阳割开稀薄的云层打在红叶上,映出道道迷人的霞光。 女人从红叶林下走出。 远看,身材高挑,摇曳生姿。 近看,她高挺的鼻梁和爽利的面部轮廓辨识度非常高,英气中带着妩媚,那是一种浑然天成的美。 是时光,她把车泊在路边车位上,从红叶林下徐徐走过,一进客栈大厅,就察觉到无数双眼睛落在了自己身上。 这些人包括路过的、公共区玩乐的以及前台工作人员。独独没留意到,还有一双半个小时前她才在心里夸过的含情眼。 时光早也习惯这种审视,好的坏的,单纯的或是赤/裸的,她并不在意,很自然就走向前台。 “您好,有预定吗?”前台姑娘礼貌寻问,眼睛早就发直。 这客人微卷的长发随意挽在脑后,左右两边的耳坠是简单的纯银材质,但款式十分罕见。 更吸睛的是她的着装。 黑色打底,外搭酒红色斗篷,另配束腰长裙,裙摆上则绣着神秘的图腾。 这裙子刚开始小姑娘以为是马面裙,近看却又不像。 那是一种很少见、很古老的花纹,一针一线都是手工绣出来的。 现在市面上很多刺绣都是机器打出来的,廉价又没有意义。姑娘在前台工作每天要面对各种形形色色,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这位穿的是货真价实的纯手工刺绣,虽不是什么大牌,却很精致,颇具考究。 是极具异域风情的打扮,就算不是混血,也应该是个少数民族。 网红?明星?没在电视上见过啊! 时光被女孩儿盯得十分困惑,轻笑一声:“我是直的。” 姑娘瞪大眼睛,脸一下就红了:“我,我没想扳弯你。” “……” 姑娘嘿嘿发笑,说回正题:“小姐您有预定吗?” “没有。” “那很抱歉,今天没有空房了。” “我不住店,找下人,”时光低头在手机上翻出一张相片,递给她看,“请问,这人在你们客栈吗?” 照片中的女孩儿看着年龄不大,眼眸里流露出一种隐隐的桀骜,非常漂亮。 前台对这人有深刻映像,就在不久前,她跟一个男的慌慌张张跑上了楼。 不用多说,前台姑娘已经脑补出个大概:男的出轨,携情人畅游318线,女朋友千里捉奸来了。 这种事司空见惯,好多浪子帅哥带出来旅行的不是情人就是小三。 不过,工作人员有职业操守,不可以随便透露客人隐私。前台没说话。 时光洞悉了她的想法,有恃无恐地朝旁边的座机扬扬下巴,“借用一下座机可以吗?” 对方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 时光的号已经被对方拉黑,她只能用别的电话打,这次铃声响了三两声就有人接了。 通话不过十来秒的时间,前台姑娘一脸蒙。 因为除了听出她说话时语气冰冷透着寒外,其余一个字都没听懂 英语?俄罗斯语?不像。 少数民族语?湘西,湖南,贵州还是云南的?说不准。 见人好奇,时光只是笑笑,并未多言,用汉语问:“他们住哪间房?” 姑娘警惕地望过来:“不好意思小姐,这是客人的隐私,我不能告诉你。不过,如果您是警察,并出示证件的话,我一定好好配合。” 时光被她的一本正经逗笑了。 她当然不是警察。 “这两人中,女孩儿未成年,被一个成年男人带进你们酒店,还住大床房,你觉得他们只是为了聊天吗?”她把手机放回兜里,平静地说。 也没哪条规定说未成年不能住酒店。再说,男朋友劈腿了,她的焦点却是小三未成年? 前台思想混乱这会儿,时光问她:“桌上的糖可以吃吗?” 那边耐心地递过来一颗草莓味儿的。 时光道谢,撕掉包装扔进嘴里,漫不经心用舌头顶了两下,云淡风轻道:“那女孩儿是我侄女,人要是在你们店里出了事,你负不起责。” 这……还以为她是来捉奸的。 但前台姑娘仍旧半信半疑,因为在未成年侄女儿跟男人开房这件事上,女人的反应太过于平淡,甚至是无感。 前台愣了片刻,才讲道:“您稍等,我跟上级请示一下。” 时光侧身让道,视线跟随她离开。一直看到几米外的会客间,目光突然顿住。 世界安静了几秒。 她认得那双眼,是他。 男人比刚才多穿了件羊绒大衣,懒散地把头靠在沙发上,指尖衔着支未点的烟。 他头发密黑,长短刚好,五官比列堪称一绝,如漫画里走出来一般,毫无瑕疵。 要怎样精雕细琢,方能打磨出这样一副让人震撼的面孔。 刚才他没戴眼镜,现在直勾勾的鼻梁上却架着副镜框。 这么一看,那双眼睛凭空多出了几分沉寂。 君子相,薄凉骨。 里面大概有四五个人,不知在讨论什么,只有那个男人身侧坐着个直发美女,开高叉旗袍直接开到大腿根,几乎要贴在他身上,却不知为何没敢真的贴上去,正隔着微妙的距离用火柴为他点烟。 男人应对自如,浅吸一口后,烟雾从鼻子里轻轻呼出。看见前台的人进去,他稍稍停顿,听小姑娘半躬着身汇报。 须臾,他抬头,乌黑的眼睛朝这边看来,目光直白无任何迂回。 时光猜想,在此之前,他应该早就瞧见她了,不然不会这么顺其自然。 这种被人在暗处蛰伏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于是便不躲不闪地迎上男人的目光。 怎料男人桃花眼微挑,对她轻点了一下头。 又?时光不禁皱眉,刚才是为了逼停她而道歉,现在是为什么?打招呼? 时光在心里“嚯”地一声,觉得来而不往非礼也,亦冲他点点头。 短短四十五分钟之内,她与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你来我往两次颔首,这还是第一次。 见对方始终没有收回视线的意思,时光禁不住再次皱眉。 被这么一双眼睛看着,再僵持下去,只怕连戒了有些时日的烟瘾都要犯了。 她暗笑,自然而然地错开视线,继续在竹篮里找糖吃。 会客间,男人等女人先别开视线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其实前台进来请示之前,里面的人就已经听到对话了。 几个经理低埋着头,大气不敢喘,气氛就压抑到极致。 不知道什么风把远在帝京的贵客刮到这偏僻小城来,提前准备的独栋别墅他不住,一进门就缺尊在区区会客间里,弄得人提心吊胆。 经理躬着身给贵客斟茶,解释道: “叶先生见笑了,像这种五花八门的捉奸情况,几乎每天都有,我们一定妥善处理。既不会透露客人的隐私信息,也不会让人在这里大吵大闹。” 叶慎独抿了口茶,又将茶盏轻轻搁置实木桌上,端起陶制茶盅自顾自续上,才悠悠地说:“我就是来玩儿的,用不着给我说这些。” 经理暗自捏冷汗,陪笑说:“那您可算来对了,这里地方虽偏,玩儿的看的倒是不少。” 说罢,他给旗袍女使了个眼色。 女人会意,软得像水一样的腰身缓缓倒在叶慎独身上,娇滴滴道:“叶先生,久闻大名,您想玩什么,我陪您好不好?” 叶慎独不躲不让,没推开,也没迎合,解风情地倪她一眼,嘴角虽挂着让人沉溺的笑: “那你穿得多了点。” 旗袍女面露为难,犹豫片刻抬手就要脱,被叶慎独拦住,话音平淡毫无起伏,却透着三分冷意:“下去吧,下次别乱往人身上靠。” 圈内人都知道,总部这位大少爷虽然在商界名声远扬,做事手段犀利狠辣,却从不在场子上给女人难堪,哪怕是他挑剩下的,也会给人留足体面。 而今天,他却半点面子都不给。 经理心里咯噔一声,继续说:“叶先生如果不满意,我再给您找几个雏,巴蜀美女多的是。” “刘经理有心了,”叶慎独没拂他面子,言笑晏晏道,“我怕巴蜀美女看不上我。” 言辞谦逊客气到让人挑不出半点瑕疵,句句没有拒绝,却又句句都是不容反驳的拒绝。 就冲他这身世家底,梦寐以求想要爬上他床的人只怕能从北方排通南方。 在这个圈子里,他叶慎独要是说自己是第二,就没人敢去挣第一。 看不上他?开什么国际玩笑。 他到底来做什么? 不可能只是旅游。 “那……” 姓刘的还想说什么,叶慎独已经按掉烟,望向了大堂。 女人找到了落座的地方,她身上那条材质独特的百皱裙像伞一样打开,几乎铺满整个小沙发,裙子上的图腾栩栩如生,神秘又独特,而她整个人也白得像璞玉,如同旧时圣女。 此时,她正低着头,用糖果纸专心致志地叠着什么东西,安静,与世无争。 但叶慎独记得,一个小时前与她擦车而过时,她眼底爆出来的冷意。 那骨子里透出来的倔,使她整个人像冰冻玫瑰,封于冰中,妖艳,晶莹,能看,却不易获得。 是么?叶慎独不由一笑,在万众瞩目下站起身,淡淡道:“各位玩着,我出去一下。” 2. Chapter 2 “拿房卡给这位小姐开门。” 说话的人语速适中,音调轻轻浅浅,像红叶林上拂过的秋风,衔着淡淡的随意。 时光还没抬头,从听见有脚步声过来,她就预感会是那个人。 掀眸一看,果不其然。 时光坐的地方是楼梯侧面的小沙发,只消微微仰头就能看见那人纯黑色的裤腿和上楼的脚步。 叶慎独上了两三阶,又缓缓顿住,侧头看她的眼神依旧笔直不带任何婉转,自然而然就问:“小姐名字。” 两人中间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他居高临下。 时光发现他的睫毛长而向上微卷,眼头自带提亮,漆黑的眼珠犹如自带美瞳,还有卧蚕和双眼皮,真是远有远的看法,近有近的魅力,难怪总给人一种痴情又多情的感觉。 有个想法直冲脑门,那就是成年人之间的你来我往,对视超过三次,现在又问名字,心里想什么基本已经昭然若揭。 时光似笑非笑,没答。 叶慎独目睹她的神情,不掩饰也不解释,颇有耐心似的,又说:“你说那是你侄女,怎么证明呢?” 前台姑娘本来已经拿着房卡过来了,听见这句话,又停了。 “你是老板?”时光问。 他没回话,但前台听见吩咐,已经转身去拿房卡了。 时光琢磨着,目光看进男人的眼底,却被他眼里深厚的屏障挡了回来。 她没所谓一笑,站起来说:“时光。时间的时,光阴的光。” 前台姑娘赶急跑去电脑上查入住女孩儿的身份证,女孩儿名叫时间。 一个时光,一个时间,八九不离十的一家人。 “时光,”这边,叶慎独悠悠然念着她的名字,缓缓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时光望向他,咬了咬下唇,说:“我不太喜欢别人居高临下跟我讲话,你能下来吗?” 叶慎独听完,只是淡淡一笑便走下台阶,然后从前台手里接过房卡,转身亲手递给她。 “这样可以吗?”他很高,站在时光面前微微偏头,定定地看着她,声音近在咫尺,磁性中裹着点清凉。 不得不承认,这男人是真好看。 时光的视线落在他拿房卡的手上,看清了那枚扳指,确实是沉香木的。 她不太懂古玩,只能看出那东西有些年头了,上面甚至有几道与原纹路很违和的勾痕。 神奇的是,尽管扳指有瑕疵,戴在他手上却毫无违和感。 就像武士身上的刀疤,军人身上的弹孔,都象征着他们曾战功赫赫或者九死一生。也许这枚沟壑纵横的扳指,就是戴它的那个人某个时刻的象征。 究竟是战功赫赫还是九死一生? 时光无暇顾及,她伸手去接房卡时,刻意避免跟男人有肢体接触。 刚好,对方也不落俗套,彬彬有礼地松了手。 “谢谢!我还有事,得先走。” 时光莞尔,敛下目光从他身旁经过,裙摆碰到了他的西装裤脚,很微妙。 听见背后有声极低的轻笑,她没有回头。 ——风月场上的眉来眼去,寻求的不过是一夜放飞灵魂的醉生梦死,懂的人都懂。 如果时间地点都允许,又有什么不可以呢?更何况这应该是个不错的ONS。 时光用房卡直接刷开403的房门,里面的一男一女远远地坐在阳台的沙发上,是在等她。 打完那通电话后,料定他们不敢再逃,时光才有恃无恐在大堂耗时间。 那句前台姑娘没听懂的话翻译过来是:“你敢再跑,我就告诉你那酒鬼爹,让他亲自来请你回去。” 这话果然有震慑力,时间最恨最怕,也是最无法摆脱的,就是她那酒鬼父亲。 房间很大,大床摆在中间十分显眼,床上铺着洁白柔软的被褥,看着还算平整。 时光走过去,抱手靠在推拉式玻璃门上,语气平淡像在聊天,言辞却很露骨,“做过了?” 时间邪恶地瞪着她,憋红整张脸:“思想龌龊。” 时光耸耸肩,看向男生:“你呢?就没什么龌龊的思想?” 男孩儿语无伦次:“我,我没有,你别这样说她。” “你都把她带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我该怎么说?”时光哂笑。 “是我让他带我走的。”时间猛地站起身,眼神像啐了毒。 她矮着时光小半个头,两人在容貌上有三分相像。 时光是美得张扬美得无可方物,而时间是美得充满了破碎感。 她汉语不好,情绪激动时口音很重。 时光望着她眼里的愤怒和反抗,很平静:“随你,只要你有收拾残局的能力。 可是你一声不吭就走,这很没道理。你爷爷奶奶尤其是你老太,一把年纪,禁不起你折腾。” 时间哑语,红着眼别过头去,嘀咕道:“这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我让他们操心,难道你当年就让他们省心了吗?” 好像也没太让他们省心,这点时光承认。 少女又说:“你还坐在红头发男生们的摩托车后面彻夜不归。” 直面过去,时光不否认。 时间还继续说:“你还为了荣华富贵抛弃养你长大的外公外婆,抛起你土生土长的地方,去大城市给人当私生女。” 时光面不改色,听她继续说:“怎么样,寄人篱下,跟恨透你的后妈和同父异母的妹妹斗智斗勇的日子,好过吗?” 以为这样就能刺激到她,可时间并没有如愿以偿。 人如其名,时光整个人跟光阴一样从容,像一尊没了人气而又过分漂亮的雕塑,神情清冷没有任何波动。 她从斗篷包里摸到颗糖,不急不慢剥开包装放进嘴里,声音像最平的旋律,没有丁点起伏: “我能给有钱人当私生女,是因为,那就是我爸爸,而你,没有这样的爸爸。” “脸皮真厚。” “富贵险中求嘛。”时光甚至还笑了笑,无动于衷。 这点指责和谩骂,还不够她挠痒痒,何况这是个问题少女。 时间的爷爷是时光的亲大舅,所以两人隔着辈分,年龄差是六岁。 关系说不上有多亲,但也没多好。 记忆深刻点的,是时间两个月大的时候,时光把她装在书包里带去学校给同学看,被发现后,差点没被打死。 那次确实是她的错,年少无知。 这次是她刚好在这条线上自驾游,接到大舅的电话后,才顺道来找人。 其实时间已满十八岁,刚才时光为了尽快解决问题,才骗前台说她未成年。 一时无言,时光朝身后的懒人沙发倒去,接着说:“知道我怎么找到你的吗?” 时间没吭声。 这边扬了扬下巴,“你用的手机,是我的,可以定位。” “……”那头紧捏着手里的电话,恨不得立刻扔掉。 时光每年都会回去看她九十岁高龄的外婆,不用的旧手机会放在老家,刚好被时间拿去用了,好在手机云账号还是时光的,所以这次她才能准确无误找到这里来的。 “说吧,你不顾一切跑出来,要去做什么?”时光又问。 时间一开始没说话,良久才低声道:“去色达皈依佛门。” 啥玩意儿?时光直接被气笑了,看着她:“你两一起?” “是!” 时光当笑话在听:“你知不知道,现在出家的最低标准是本科生。你个高中都没毕业的人,去扫禅院都没人要。” “……” 时间瞪着眼前这个过分漂亮的女人,眼泪包边:“我的青春过得像烂泥,无论如何,我不会再回去。” 时光定定瞧着她,恍惚想起曾经某个时刻,自己也如她这般被撞得头破血流。 “如果是回去上学呢?”她淡淡说。 时间冷笑:“我阿爹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没钱供我念书不说,还要把我嫁给糟老头换十二万的彩礼。读书?可笑。” 她爹是时光的亲表哥。 烂酗酒汉一个,十多年前把自己的老婆打到离家出走,至今了无音讯。 时光从茶几上抽了张卫生纸递过她,云淡风轻道:“我以德报怨,借点钱给你读呗。” 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甚至都不用考虑。 “你说什么?”时间瞳孔张大,难以置信。 “我借给你,”时光补充道,“但你大学毕业后要挣来还我。” “为什么?” 时间并不信她会供自己念书,毕竟,这个表嬢在亲戚们的眼里口碑烂如泥。 离经叛道、花枝招展、忘本、违背祖训不忠不孝等等,都是族人对她的评价。 时光没所谓一笑:“我高兴,我乐意。” 她虽没有多富有,但工作稳定,收入还算可观。偶尔去偏远地区采风遇见实在困难的,也会捎带援手。 时光见过太多太多像时间这样剑走偏锋的少男少女,陌生人她可以援助,时间她也可以,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助理常说她这人相当矛盾,可能前一分钟还在救助弱小扶老奶奶过马路,下一秒就在灯红酒绿的风月场里逢场作戏,挥钞如水。 不仅如此,她还没什么远大追求,更不会存钱,心情好的时候会出钱关爱弱小,心情不好就满世界游走,有时候甚至几个月都联系不上。 所以,愿意做什么不愿意做什么,全凭她那阵子的心情。 刚好,她现在心情不错。 谈话暂时结束,连开六七个小时的车时光早就疲惫,她揉着眉心转而问男生叫什么名字。 男生说他叫李幻,二十岁。 应该是寨子里的汉族,时光让他重新去开间房,这间留给女士们,他也没说什么,尽管被说得一无是处,仍是笑脸相迎。 乍一看,还挺老实巴交。 时光把车钥匙扔给他,让他下去的时候顺带把她的行李箱提上来,另外,通知前台来房间登记信息,她今晚要入住。 一旁的时间简直震惊,不服气道:“我带来的人,你凭什么使唤?” “都打算皈依佛门了,计较这么点得失?”时光调侃,“一路来刷的都是你的卡吧?小心被男人耍得团团转。” “谁耍谁还不知道。”时间得意起来。 时光没注意她这会儿的咬文嚼字,讲道:“不遇见几个渣男你都不知道人心险恶。” “你又知道了,你遇见过?” “没有男人会在我这里有这个机会。” “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 歪理一大堆,时光倪她一眼,用脚蹭掉高跟鞋,赤脚去到床边,取下耳坠,又把斗篷脱下来挂在衣架上,揶揄道:“跑这么远来当尼姑,怎么想的。” 时间的目光掠过女人的身材,啧啧感叹,也不知道这人平时都吃的什么,腰这么细胸还这么大。 她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嘀咕道:“前几个月在昆明听许巍唱了几首歌,就来了。你不觉得去西藏很治愈人吗?”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时光满脸无语:“许巍老师可不背这锅,他的歌是向往自由,不是让你去当尼姑。” “……” 时光接着说:“拉萨的一名老中医说,人们之所以会觉得去西藏治愈,是因为脑子缺氧短路,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才会觉得非常幸福。” “……” 时间的嘴巴几张几合,一副吞了苍蝇的样子,用少数民族语说: “所以你自驾去西藏,是为了让自己的脑子缺氧短路,从而感到幸福?是什么把你伤成了这样?我以为你铜墙铁壁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 时光动也不动地盯着她,眼底温度冷了几分,没说话。 正僵持着,李幻就来了。他把行李箱送到后,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时间要跟他一起去玩,时光也没拦,只是嘱咐男方:“十二点前送回来,玩儿可以,别过火。” 略顿,她又盯着时间说:“我只找你到这里,如果你再跑,以后是客死他乡还是亡命天涯,那都是你的事,跟我没关系。” 时间被她平静而森冷的语气震住,哼哼唧唧骂骂咧咧地走了。 等前台姑娘来登记好信息,时光才去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 吹干头发,画好妆后,她从行李箱里找了件性感的裙子穿上。 出门前,她沉思片刻,拿走了摆在床头柜上的那盒保险套。 3. Chapter 3 晚上八点过,时光在娱乐区看到了一个独具特色的玩乐新世界。 这家民宿的娱乐分为室内区和室外区,内场是把酒言欢的音乐派对,外场则是闲情逸致的小酌微醺,赛博朋克结合古希腊的设计是这里的神秘后花园。 难怪往来的游客都喜欢住这里,简直就是年轻人的天堂。 她进到内室时,空调的温度正好,人群喧嚣,年轻男女们在闪烁的光影下跟着驻唱激昂高歌: “我是个沉默不语的 靠着墙壁晒太阳的过客 如果我有些倦意了 就让我在这里独自醒过 我站在鼓楼上面 一切繁华与我无关 这是个拥挤的地方 而我却很平凡……” “我走在鼓楼下面 淋湿的咖啡馆 睡不着的后海边 月亮还在抽着烟……” 赵雷的《鼓楼》,翻唱得不错,时光喜欢这首歌的歌词。 她坐在高脚椅上,双手靠在吧台边,惬意地打量着一切。 “美女,喝点什么?”调酒师的声音极其温柔,眼珠子落在面前的女人身上,心尖微怔。 今晚的靓女数不甚数,目前这个绝对是全场最佳。下楼梯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她了,怎么会有人下个楼跟下凡一样,美得无可方物。 或许是气氛原因,时光连嗓音也变得缱绻绵长:“一杯普及森,谢谢。” 她没在意调酒师直勾勾的眼神,包括场上诸多审视和打量的目光里有没有那双含情眼,她也没有刻意去寻。 几分钟的时间里,调酒师像耍杂技一样将手里的酒杯玩出了新高度。 那种酒杯被高高抛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碎一地的感觉,每次都能让人跟着心头一紧。 “小姐,您的酒,请慢用。”调酒师把酒放在了吧台上。 时光正要去拿,就有只纤长的手从她身侧伸过来,然后用中指和食指将透明的杯子一寸一寸推到她面前。 “还没自我介绍,我叫叶慎独。” 声音依然轻,在嘈杂的酒吧里辨识度却非常高,响在耳畔如低压电撵过血液,奇迹般地让人感到浑身酥麻。 时光单手撑着下巴缓缓抬眼,与男人的视线重合。余光里,好几个欲上前搭讪的帅哥因为他的到来而堪堪止住。 叶慎独目光笔直,挨着时光的那只臂弯上搭着件材质考究的驼色大衣,手肘与她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另一只手则保持着推酒杯的动作。 他也换了衣服,浅灰色衬衫,袖口微微卷起,臂膀上束着黑色袖窟,领口开了两颗纽扣,可以看见他轮廓明显的锁骨和喉结,以及说话时脖子上一鼓一鼓的经脉。 这身装束,怎么看都是斯文人的打扮,但出现在这里,又不可能跟斯文沾边。 如果说之前两次是偶遇,那么这次一定是人为的。 时光看破,抬手从另一端捏住酒杯,望着他说:“是《礼记.中庸》里面的那个‘慎独’吗?” 就这样,两人一人握一边,形成了个圆形,又始终保持着些许距离,没有碰到彼此。 “是的,”男人略微抬头,有些诧异,“你是第一个不假思索就能说出我名字出处的人,时光。” 时光遇见过很多人,像这么一本正经、郑重、认真且诚恳地喊她名字的人,他也是第一个。 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慎独,象征着极高的自身修养和品行。意思是在闲居独处中谨慎不苟,在无人监督之时,更须谨慎从事自觉遵守道德准则。 话说回来,叶慎独给人的感觉确实很谦虚,很绅士,他甚至不会多说半个让人有一丁点不舒服的字。 可这太舒服了,舒服到让人有种虚无缥缈的感觉,不真实。 不过,时光并不准备深究。 “好名字。”她由衷地夸奖。 叶慎独只是抿唇,不知是不是戳中了他的什么点,他望向别处,目色深深,没接话。 时光没多想,稍稍勾头,问:“你在等我?” 叶慎独对上她的眼,应道:“是。” 风流场上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场景,都是司马昭之心。 “守株待兔?”时光莞尔。 他纠正:“翘首以盼。” 论说话的艺术性。 时光撩眸看他:“万一我不来呢?” 叶慎独笑了笑:“心诚则灵。” 时光也笑了笑,端起他推过来的酒小酌一口。 不料冰酒划过肠胃,刺得她胃部一阵阵地痉挛,时光放下酒杯,下意识抿紧了薄唇。 叶慎独见状拧了下眉,二指随意搭在杯壁上将酒推开,说:“没吃东西先别喝酒,想吃点什么?” 他从判断到提问到自问自答,没超过两秒钟。 跟刚才在楼梯口问时光名字一样,听着是在询问,实则尾音平坦,没有半点询问的意思。 时光心想,这应该是个习惯发号施令的人,而且是上行下效、不容反驳的那种。 他还真是把名字里的“独”体现得淋漓尽致。 可又不得不承认,男人身上散发着独特的魅力,外表毫无瑕疵,骨相无可挑剔,总能叫人于茫茫人海中眼前一亮。 时光在闪烁的光影里盯着叶慎独因为说话而律动的喉结,手指不自觉往前半寸,随即用美甲在他整洁的指甲盖上敲了敲,答非所问: “我只在这里停留一个晚上,如果耽误到你,先说声抱歉。” 叶慎独望着自己的手指被对方的美甲压在杯壁上,轻轻挑了下眉。 女人的眼神像进了雾,朦朦胧胧若隐若现,表达的意思却很明确。 言外之意:我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如果你来真的,那我就不奉陪了,至于吃饭闲聊,就更没必要了。 叶慎独当然听得懂,但他连表情都没变,视线被时光的耳饰吸引,那是一片枫叶,红得仿佛能滴出血,衬得她的脸颊白里透着红。 再往下,叶慎独看向她的白色贴身长裙,目光直白毫无避讳地停在她两方细腰上。 时光两侧的肋骨到腰的部分,都恰到好处地露出圆圆一块,系着的带子看上去松松垮垮,将散不散的,透过小圈,能直接看见她精瘦粉白的腰窝,璞玉一般,在灯光和绸缎的衬托下,格外醒目。 除此之外,她蝴蝶骨以上也裸露在外,又巧妙地被法式卷发所遮挡,让人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 她就穿着这么一身妖娆长裙,翘着脚大方地坐在高脚椅上,任周围如何吵吵嚷嚷,本人始终有恃无恐漫不经心。 “先吃点东西。”片刻后,叶慎独还是那句话。 他没正面回答时光的问题,像相识很久的亲密恋人那样,关心她起了的饮食起居。 看似无关痛痒,实则始终主导着这场交谈的方向和主动权。 从他的语气和眼神里,时光读懂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他没所谓,他都可以…… 时光再度一笑,“有没有什么好吃的,推荐?” 叶慎独会意,侧头同服务员吩咐几句,服务员低头听完,领命似的跑了出去。 时光收回目光,才想起自己的美甲还放在人家指甲盖上,正准备缩回来,却被对方反客为主摁在了杯壁上。 形式一下就变成了她的手握着酒杯,而叶慎独握着她。那枚压在时光手背上的扳指瞬间将两人的距离拉到零。 时光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指温像数九隆冬的冰水,让人惊觉手一缩。 叶慎独重新摁住她想要缩回去的手,看她的眼里漾着笑,语气很轻:“时光,可不兴这样。” 他盯着人时,眼帘从下往上有个缓冲动作,然后才定住,眼眶里好似装着万种风情。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句句没调情,却又句句都在调情,没有一个字和一个表情是多余的。 时光微愕,杂糅的灯光在这一刻变得闪烁不清,一不留神,险些掉进叶慎独幽深且居心叵测的眼窝里。 明明只是一场风花雪月,他却颇有耐心地在跟她谈笑风生,认真得像热恋中的情侣。 这是个高手,逢场作戏的高手。时光不自觉眯起眼来。 突然,原本明光闪闪的室内漆黑一片,所有的灯在刹那间全部熄灭,人群中顿时响起阵阵吼声。 时光跟着一懵,还以为倒霉到碰上了传说中的抢劫,刚有动作,叶慎独握她手的力度就更大了些。 ??? 正狐疑着,就听见有人用话筒说: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美丽的康定城,老顾客都清楚我们客栈的游戏时间,新顾客们不知道也不必惊慌。 接下来,请各位旅客认准你们身边的男伴女伴……开始接吻啦!今晚的时间,十分钟!千万不要亲错哟。” “……” 主持人的话顿时掀起千层巨浪,又是一声声震耳欲聋的起哄过后,场上渐渐安静下来。 昏暗里,一对对男女拥抱在一起,忘情亲吻,甚至还有不少吧唧声传进时光的耳道,冲击着她的视觉神经和听觉神经。 叶慎独始终握着她的手,靠近她时,身上好闻的沉香味也跟着扑面而来。 他说:“我们是不是该遵守游戏规则?” 时光直视着他近在咫尺的黑眸,认真说:“你有没有结婚?如果有的话,就算了。” 叶慎独饶有兴趣看她一眼,“怕?” “怕啊,怕被你太太扇耳光嘛?”她半真半假地说。 他半真半假地回:“谁敢。” 时光笑了,言归正传:“我说真的。” 她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还不至于空虚寂寞冷到跟有夫之妇这样那样。 叶慎独的笑声从鼻腔里传出来,另外一只手自然而然就搭在时光腰上,轻轻一勾,就把人带到自己怀里。 他说:“没有。” 时光会心一笑,顺势推了下他。 叶慎独配合地往后一倒,坐在后面的高脚椅上,与她平视,“不跟我算了?” 时光没说话。 感觉脚背被什么东西有意无意地蹭着,叶慎独眉心微拧,低头辨别一番,发现女人正在用她尖尖的高跟鞋在撩他裤腿。 这四两拔千斤的力度如同排山倒海的巨浪砸在叶慎独的身上,他的眸光在黑暗里变得更深了。 四目在黑暗里对在一起,都带着浓浓的火花和欲望,呼吸缠绕交叉,相互吸引拉扯。时光抬手,有意无意地在他突出的喉结上画圈圈,什么也没说。 就在她以为自己彻底掌握主动权时,忽觉腰间一紧,旋即一阵天旋地转,下一刻后背就抵在了吧台上,纤细的腰肢被叶慎独的两只手掌严丝合缝扣得死死的,她在刹那间被禁锢,半点动弹不得。 还来不及反应,叶慎独已经站在时光面前,迈出一条腿,横在她双脚中间,躬身,侧头避开她的眼鼻,只余嘴唇与她的软唇紧紧贴在一起。 鼻吸被他清冽霸道的气息占据的瞬间,时光猛然一抖。 ——这男人根本不是豺狼,而是只猎豹,以静制动的引诱高手。 她有些后悔,不过这个念头只是刹那就闪没了,她的字典里没有“后悔”这两个字。要么一开始就不予回应,既然回应了,就不犹豫。 于是时光抬手攀上叶慎独的肩膀,踮起脚尖,把人勾过来一些。 叶慎独鼻息加重,掐了把她的腰。 时光的手慌乱地抵在他健硕的胸膛上,颤抖着抓住他的领口,不慎扯掉了对方两颗纽扣,指尖划过他的肌肤,一片滚烫。 这下呼吸彻底乱了节奏。 叶慎独吻她的力度赫然变重,撬开了她的牙关,反复尝试,反复亲吻,与开头谈笑风生温文尔雅的他完全判若两人。 潮湿的吻里带着燎原的星火,摧毁了一切常规束缚和理智。 萍水相逢,欢乐场上只有欲,没有怜惜和温情。 唇齿在黑暗里擦出声响,彼此的气息在口腔染里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两人都借着黑暗在对方的领地尽情亲吻啃咬。 五分钟……八分钟……又或者更久,场上的灯还没亮,直到时光的唇角被摩擦得发麻,整个人因为发软而身体往下滑,这个吻才稍作停息。 叶慎独一把将人搂住,在她耳畔问:“还能不能站?” 时光摇摇头,身子几乎挂在了他身上:“换个地方。” “好,”叶慎独稍稍侧头,在黑暗里凝视她,语气像诱人的蜜,“想泡温泉吗?” 4. Chapter 4 “我想游泳。”时光故意拒绝了他的提议,在暗暗的流光里踮起脚,凑到他耳畔细声问,“可以吗?” 叶慎独单手捏起她尖尖的下巴,不知在打量什么,片刻才说:“你还真是半点亏都吃不得,铁了心跟我唱反调。” 比如下午那会儿她说她不习惯别人站在高处同她讲话,于是他主动下了楼梯,与她站在同一平面上;再比如现在他说带她去报温泉,她却说想游泳。 倒不是唱反调,也没那个必要。时光只是想试试这个男人愿意为这场一眼定乾坤的露水情缘配合到什么程度。 她用高跟鞋轻轻蹭了下叶慎独的鞋尖,话里带着些许娇嗔,“都这样了,还不算吃你的亏?叶先生该不是不会游泳吧?” 叶慎独挑挑眉,顺势搂着她,将人抵在吧台上,答非所问:“你能在水里憋气多久?” 她疑惑:“你要跟我比赛?” 他说:“怕你输了哭。” “……” 看不出来他挺会活跃气氛。时光笑了,说回将才的话题:“所以,去游泳吗?” “好。” 很耐心的语气,他甚至还很细心地把自己的大衣披在她身上,然后牵起她的手,离开了那间暧昧值爆表的舞池。 厚重而舒适的大衣将时光瞬间包裹,属于叶慎独的个人气息也迅速占据了她的鼻腔。 毕竟是深秋,出了门就有冷风袭来,好在都被叶慎独的大衣挡在了外面。 再看叶慎独,他上身只穿了件单薄衬衫,尽管秋风瑟瑟,他的腰肢仍是修长笔直,单手从容地抄在尺寸考究的西裤兜里,没有半点佝偻幅度,高视阔步,极具美感的同时又带着点若影若现的压迫感。 又看向那枚夜光下的扳指,她不由地想,他的车是首都户籍,这里应该不是他的最终落脚点。那他具体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这里的人都对他都那么恭敬。 “对我这么好奇?”叶慎独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突然扭头。 时光脸上没什么变化,笑了笑,夸道:“叶先生长得好看。” 他知道她在揶揄,却没深究,只说:“其实不及时小姐十分之一。” “……”他是懂夸人的。 时光一路被牵着绕过公共区,从侧门出去后又穿过一个长长的观景台,路上两人除了手上的温度在相互传递,都没有讲话。 期间叶慎独打了个电话,吩咐服务员把宵夜放去室内泳池那边。 不管是玩笑还是试探,调情还是撩拨,这男人都极度配合,并且毫不吝啬释放自身风度,谦谦君子彬彬有礼。 可她十分清楚,这只是他的表相,而他骨子里的霸道和控制欲,在方才他们接吻时,他就已经暴露了。 “叶先生白天那车速,差点把我送走。”时光看了眼始终被他紧紧握着的手,随意起了个话题。 复古的建筑长廊上挂满灯笼,血红灯光下叶慎独居高临下看着她秋后算账的神情,说:“你当时肯定骂我了。” 陈述句,猜得真准。 时光眨眨眼,企图蒙混过关。 “骂的什么?说来听听。” “那肯定不能说。” 叶慎独停在一栋灯火通明的独立别墅前,用另一只手摁开指纹锁,开门时他垂眸看她,嘴角微微扬起,问:“用汉语骂,还是用你们少数民族的语言骂?” 时光哑然,早前在前台借公共电话打电话给时间那会儿,他果然在听她讲话。 “还说对我不是守株待兔。”她没有延伸关于自己是少数民族的问题,自然而然地岔开了话题。 “是翘首以盼。”叶慎独默契地没再多问,冷静的脸上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他说:“我看上去这么表里不一?” 她倪着他,“你用这话骗过不少小姑娘吧?” 叶慎独领着她穿过一楼大客厅,绕到房子的另一面。 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宽敞明亮的室内,幽蓝的泳池在寂静无声的封锁空间里波光粼粼。 由于位置外在半山腰上,放眼望去,视野无比开阔,竟能将甘孜市的州府康定城的夜景一览无余。 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泳池边上有两把躺椅和一张白瓷圆桌,桌上有束花,很漂亮,花旁边放着已经醒好且价格不菲的红酒,此外还有几盘看起来口感不错的点心和新鲜果蔬。 时光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忽觉手腕一紧,下一刻就被叶慎独拉去了自己身边。 惯性的原因,她披着的大衣瞬间脱落,滑在了两人的手腕上。 这样一来她洁白纤细的天鹅颈在白炽灯下变得尤其醒目,更明显的,是她微微仰头时,如剥开的石榴那般诱人的软唇。 叶慎独的目光在这一刻变得扑朔迷离,他稍稍弓身,才回答刚才的问题:“那你被我骗到了吗?时光。” 铺天盖地的气息再次袭来,时光从他眸波里看见了自己已然浑浊不清的眼神,回道:“我不是小姑娘。” 不知道叶慎独信没信,他淡淡一笑,把大衣扔到靠椅上,又将醒酒器里的酒倒在高脚杯里。 时光跟着走过去,将手提包放下,坐在另一边躺椅上,侧头问对面的人:“方便告诉我你的年龄吗?” 对方将点心推到她面前,定定地望着她:“你觉得我有多大?” “二十四五?”她没吃东西,而是直接端起红酒自顾自跟他碰了个杯,斟酌道:“或是比我还小?” 虽然这酒对胃没什么伤害性而且也不冰,但当叶慎独看她一口闷完一杯酒时,还是皱了下眉,“先吃点东西。” 时光摇头:“不饿。” 叶慎独目不转睛盯了她片刻,眉目间晕染出一层不易察觉的不快,但也只是一闪而过。 他也一口喝掉杯中酒,起身走了过来,与时光同坐一把椅子。 她捕捉到了他眼底的那抹情绪,权当没看见。 这更加证实了她之前的猜测,男人久居高位,习惯了发号施令。 见她又不知道再盘些算什么,叶慎独抬臂绕过她的后脖颈,将她围起来后,用指腹在她细腻的脸上蹭了蹭,进而去到她的耳坠,不轻不重地揉着。 “你要怎么才肯听我的话,嗯?时光。”他轻声问。 时光不躲不闪,在寂静的夜里盯着那双如大海般深不见底的眼,缓缓偏头,张口咬住了他的手指,并用舌尖顶了顶,才不急不慢道: “所以你才主动过来的吗?其实,你刚才想让我坐到你那边去是不是?” 叶慎独暼一眼被她含住的手指,目色更深,他顺势在她嘴里搅了几圈,直到对方眼里泛出迷离之色才堪堪停住。 “是,但我知道你不会乖乖听话,只好过来将就你。” “叶先生抬爱。” “举手之劳。” 为了防止他再乱搅,时光咬他的力度变大了些,“不过你猜对了,我这人天生反骨,除了自己,很难把别人的建议听进去。” “是么?”被咬的人像是不知道疼痛,惬意地用另一只手钳住她的下巴,轻声讲道:“你会听的,时小姐。” 时光朦胧如月光的眼睛一眨不眨,放开先前那只,咬住了他现下捏她下巴的手,却又若即若离,时咬时不咬的,“你还没告诉我你多大了。” 她的大胆和配合,让叶慎独没想到。 他用染上她牙印的指腹磨蹭着她天鹅颈的一侧,讲道:“你从哪里看出的我才二十四五,甚至比你还小。” “你皮肤太好。不然能从哪里看,难道……”时光的视线逐渐往他腰腹下转移,意味深长起来。 叶慎独用鼻吸浅笑一声,轻轻一勾,解开她腰间整晚都将散不散的那两根裙带。 她的腰细到只消摊开一只手掌,就能握住大半,男人突然发了狠地揉了一把,才说:“有没有人告诉你,轻敌是大忌。我三十了时光。” 时光不自觉地颤栗,眼底逐渐变得水光潋滟,一时没说得上话。 叶慎独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声音绵长动听:“今晚你想怎么玩?” 时光半推半就扯着他的衣领:“你想怎么玩?” “那你要先告诉我,你能接受什么程度的。” 这边拧眉:“你,有什么特殊爱好?” 又是一声笑:“那倒没有。”那头说:“能不能憋十分钟以上的气。” “……你想干嘛?!” “想什么呢?风月事风月解决,我还能犯罪不成?” “你问我能在水里憋多久的气,听着怪像个变态。”时光的声音轻若羽毛。 “变态?” 叶慎独琢磨着她的话,解开了她脖颈后系着的沉重飘带,再对上她的眼,“欲加之罪。等你衡量好我把你摁在水里具体是做什么……再定罪也不迟。” 一刹间,时光的思绪被他自带拉丝的眼神带偏,直到感觉血液如有低压电流通过,才发现我方战营已被敌方攻占得七七八八,酥麻感使她语调变得略微不稳: “做,做什么?这还不叫特殊爱好?” 男人得逞似的扬扬眉,在她耳畔坏笑一声:“跟你开玩笑,吓着你了,抱歉。” 时光不痛不痒地瞪他一眼。 说是这么说,可他问心无愧的眼神没半点抱歉的意思,甚至还带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乍一看,挺虔诚。 快到九点的时候,叶慎独放开时光站了起来,说:“失陪一下,我去换套衣服。” “嗯。” 他走后时光把每样点心都尝了一点,味道很好,入口即化。助理的电话在这时打进来。 她滑动接听键,还没问什么事,电话那头就响起了尖锐的喊叫:“时光,你以为我找不到你了是不是,你是不是想跑?你是不是想跑!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回来!” “老大我们今天加班,何小姐闹到工作室来了,我实在拿她没办法……” “她一个人?”时光盯着水面,淡淡地问。 助理小声说:“好像是,听说是从北京过来的……为了见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大吵大闹,跟个泼妇似的,已经严重影响到公司形象了,Lisa姐直接气炸。” “贱人,你还我弟弟,不敢面对我们就跑是不是?缩头乌龟,怂货……电话给我,给我!” 时光面无表情地听着无线电波里的谩骂声,扭头朝室内看了眼,语气平缓道:“跟Lisa姐说声抱歉,我回去会找她说清楚。现在把何忧拖出去,再敢进店骚扰,直接报警处理。” 助理说:“可,这大晚上的,万一她再出个什么事,然后又耐你头上……” “随她耐。” 时光仰头,透过高高的玻璃顶看向更高的夜空,冷月无声。 略顿,她又说,“你放心,这世上谁都会出事,何忧也不会出事。” 因为,何忧永远会给自己留后路,永远。 “砰”一声水花响,时光扭头,只见叶慎独已经换好泳衣自己先下水了。 男士的泳衣其实就只有一条裤子,此时他正光着上半身,飞速游向对面,一个漂亮的转身后,又游回来。 他浮出水面用手把湿漉漉的黑发潇洒地朝后一抹,便面对着时光两手靠在水线上,直勾勾地凝视着这边。 时光的视线里,叶慎独展开的双臂自然下垂,不多时就凸出了明显的青筋,水珠便顺着那些筋脉纹路在弯弯曲曲地流淌。 她就这样看着他,挂断了电话。 “男朋友查岗?”他问。 “我没有男朋友。”时光并没绕弯子,直言道。 叶慎独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肯定道:“你不开心。” 时光勾头闻了闻花瓶里的新鲜花束,侧头对问男人,“这是什么花?” 他说:“帝王花。” 她冲他摊了摊手,嘴角甚至还挂着浅浅笑意:“没有不开心。有句话说得好,鲜花赠自己,纵马踏花向自由。” 鲜花赠自己,纵马踏花向自由。 叶慎独咀嚼着这句话,试图从女人真假难辨的微笑里识别出点什么,却始终只看见她眼底那簇迷人的朦胧。 他向她伸手,软语又起:“那过来。” 5. Chapter 5 时光没动,做出思考的样子:“我没带泳衣。” 叶慎独好整以暇,直白的目光定在她半遮不遮的身上,语气凉得让人无从察觉:“不要告诉我,你真的是来游泳的。” 想起刚才被这人逗弄说要摁在水里,时光故意道:“如果我说是,你会怎样?” 男人没吱声,看上去也没有情绪变化,只是懒懒地盯着眼前的女人,那双微微眯起来的眼睛里,不知在酝酿着什么。 “时光,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自己过来。” 明明是彬彬有礼的语气,时光却莫名地闻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危险气息。 吃饱了没事做才来游泳,她跟他来,自然是有所图。 既然是不诉从前、不聊当下、不说将来的露水情缘,就应该把这种毫无瑕疵、无可挑剔、迷死人不偿命的美展现给对方。 像叶慎独这样肩宽腰细蝴蝶背,肤白貌美还谈吐进退有度的艳遇,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时光在他的注视下缓缓起身,由于该解的裙带刚才都被解了,她这一站,雪白的长裙犹如万丈高楼被抽掉沉重木一样轰然倒塌。 布料堆砌在她光裸的脚踝上,仅剩一套酒红色的比基尼。 她的皮肤白得发光,全身上下仿佛是用玉石雕刻出来的,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 时光双脚跨过地上的裙摆,走起路来摇曳身姿,宛如幽静深山里偶然现身的灵鹿,踏水而过,脚步轻盈;又似旧时圣女,洁白无瑕,气质优雅。 叶慎独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视线从上往下,注意到她脚踝上系着根小黑绳,绳上挂着一枚不知道是哪朝哪朝代的铜钱,和一颗酷似动物獠牙的装饰品。 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却跟她白天穿的衣裙一样,野性中无端透着几分神秘。别具一格,颇具辨识度。 等时光彻底步入泳池,他伸手想要扶她,不料对方却娇柔而不做作地扭了下,离他稍微远了。 “时小姐,欲情故纵可不是这么玩的。”男人脸上虽挂着笑,眼里的温度却悠悠然降了几度。 “等我游一圈回来,好吗?” 时光知道事不过三,物极必反,如果再有一次驳他好意,她敢肯定这个男人要么转身就走,要么直接发火。 所以这次请求,她是认真的,诚恳的,没有半点戏耍的意思。 “好。” 叶慎独算是有求必应,只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知又在盘算着什么。 时光微微舒气,将把自己沉进水里,脚尖后跟用力蹬壁,如离弦之箭窜出了去。 水里的她如鱼得水,快如闪电。 等她再回来,直接就撞进了叶慎独的怀里。 他一直背靠水线,只等她一过来,便用胸膛贴着胸膛的姿势抱紧她。 荡来荡去的水波让他们肌肤相抵,两人的体温逐渐升高。 “为什么非要游一圈,你在紧张什么?”他问。 时光紧抿唇线,双手抵在他胸膛上,感受着他结实健硕的完美胸肌,不答话。 叶慎独被女人盯得心里发痒,不由分说,他单手捧起她的脸,使之仰头,随后猛地吻了上去,不依不饶地撬开她的齿,摩擦啃咬,完全不给她喘气的机会。 时光的双手也在这时攀上他的肩头,尽情回应。 顷刻间,彼此的气息在空旷的水池里交叉缠抖,热烈又莽撞。 这个吻来势汹汹,比先前任何时候都不单纯,带着浓烈的欲,像狂野的北风刮过带着星火的荒原,瞬间就燎原成了熊熊烈火。 半响后,叶慎独才抬手揉着时光充血的红唇,问着不着边的话:“看你游泳很专业,学过花样游泳?” 十三岁那年,时光被一个叫何众的男人认回何家,何众送她进游泳队待过两年,学的就是花样游泳。 奈何她启蒙太晚与同龄人差距太大,始终没什么起色,只好半途而废,后来曲线救国学的服装设计。 不过,她学游泳就虽是半途而废,但毕竟受过训练,水平自然比常人要专业得多。 时光简单地“嗯”了声,有意无意地在叶慎独喉结上蹭着。 他握着她不安分的手,“好摸吗?从舞池就一直盯到现在。” “好摸……” 叶慎独吻上她的肩头,轻轻咬了一口。 时光禁不住颤抖,按住他,咬着下唇强忍着不吭声。 很久后男人才重新对上她的眼,说:“红色很适合你,本命年?” 什么样颜色的内衣套装她都有,只是今天刚好穿了红色而已。当然,今年也确实是她的本命年。 见她沉默不语,叶慎独解开她系成活扣的边带,似笑非笑地挑着眉:“时光,穿成这样,你才是守株待兔吧?” 直到那套“本命年装备”脱离时光顺着泳池的水越飘越远,她才目不转睛盯着叶慎独道:“那我守到了吗?” “你说呢?” 叶慎独挑眉,手掌揉进了她早已湿透的秀发里,密吻无处不在,几乎将她覆盖。 时光尝试着推了推,却被搂得更紧。 “这就不行了?”男人停在她唇边问:“肯听话了吗?” “就这?” 时光勾嘴一笑,不甘示弱地咬住他下嘴唇,与此同时贴在他胸膛上的手伸到水下,使了点小动作,反问:“你听话了吗?” 叶慎独那双幽静的深眸在这一刻翻起阵阵浪花,浴火也在这一刻烧得狂烈。 他反咬住她的耳朵:“你好凶。” 恶作剧得逞,时光欣然一笑。 只是她还没反映过来,嘴就被对方立马严丝合缝地给封上了,继而感觉身体往下一坠,然后就随叶慎独一起沉入了水中! 时光憋着气跟叶慎独对望,上一刻还是震惊不已,下一刻便不知该怎么形容了…… 她低估了这个男人。她数次试探和撩拨他都很配合甚至很有风度,但其实都记在了那双水平如镜的眼底,就等着什么时候更有力更有效地还击。 他在水里紧紧抱着她,间隔距离为负。 那一刻……时光彻底灵魂出窍,仿佛每一粒血液都在颤抖。 水平面上静默无人,分水线在水花的推动下左摇右晃;水平面下暗潮汹涌,声音淹没在了咽喉里。 许久许久,时光才因为缺氧和受不住狠狠抓了叶慎独两下。 憋气她是没问题的,可在水里…… 这太考验意志力了。 难怪他要一再确认她能不能再水里憋气。 狗男人,真敢这么变态。 见她的脸越来越红,叶慎独嘴对着嘴为她输送氧气。 期间他从未离开过。 过了好几分钟,她才搂着人浮出水面,十指相扣着将她的手举过头顶,面对面把人抵在泳池边上。 “你他妈……” 后面的话时光没骂出来,就被迫咽回去了。 姓叶的发了狠。 溅起更深的水花。 “我大概知道你白天是怎么骂我的了,时光,你不是我见过最野的,却是最大胆的。” 你不是我见过最野的,却是最大但的。 是不是从来没人敢这么骂他。时光还想骂,但她在他眼里看见了自己忍不住沉沦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变成别样音调,索性咬紧牙关。 “你是什么民族?”男人还有闲情逸致聊天。 时光偏不回答。 “我说过,你会听话的时光。还想在水里体验一次?” “……苗族。” “原来是苗家姑娘,久仰。” “你身上这些疤,怎么来的?”叶慎独摸着她腰腹上几条较深的,声音沉了几分。 时光身上的疤有些年头了,隔远几乎看不见,但只要一触碰,还是能感受得到。 叶慎独趁人之危。时光瞪着他,想骂人,声到嘴巴却因为某些缘由而变了味,连眼神都变得那样没有攻击性。 “打架打的。”她说。 “别人打你?” “我也打别人。” 听罢,他定定地看她片刻,终于从那张桀骜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伤感,或者说是落寞。他没再问她。 “叶慎独。”时光喊他。 “嗯?” “去床上。” 男人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此时的神情,过了好久才答应她难得的请求。 独栋别墅内的主卧里,双人床上,叶慎独伸手关掉顶上的灯条,只留了一盏微黄的壁灯。 他避开她的长发单手握拳撑在床上,翘起半边身子去床头柜里翻东西,但没找到。 “我包里有。”时光说。 连这都准备好了?叶慎独满眼意味地倪她一眼,抱着人挪了几下才够到她的手提包。 拉开拉链,那盒东西赫然在目,他拿出来,撕开外包装,明知故问:“什么味儿的?” 刚才在外面他霸道,导致直接没用,这会儿才用上。 时光别过头不看他,“从你们客栈床头柜上随便拿的,不知道。” “试试就知道了。”叶慎独撕开里包装。 一分钟后,男人的语气变得坏起来,“什么味儿?” 她发型全乱,面颊红红,呼吸沉重也凌乱,“薄,薄荷。” 夜更深了, 四野寂静, 深秋的月光总是那么冷清, 指针指向了零点。 不得不承认,这是个不错的夜晚,是时光从未体验过的沉溺。 酣畅淋漓过后,沉重的呼吸逐渐平稳。 被撮得乱七八糟的床单被褥静静地躺在地上,杂乱不堪的房间里处处弥漫着别样味道。 叶慎独以手为枕,侧头望着已经跟自己拉开距离的女人。 谁都没有说话,各自静默。 时光起身去浴室冲了个澡,裹着浴巾出来时,看见叶慎独正靠在床头抽烟。 暖光洒在他脸上,照着他漆黑的眼,以及他肩头上带着血的牙印。 四目相对,她主动移开视线,还没问有没有多余的衣服,男人就冲桌上扬扬下巴,示意她穿那个。 三个礼盒精致考究,时光走过去挨个打开。 里面分别装的是红色内衣内裤、黑色保暖披肩,以及件某品牌新上架的限量版裙子。 她是当着他的面穿的衣裳,裙子很合身,墨绿色,贴身款式,小圆领,领口镶有白钻。 叶慎独凝视她片刻,讲道:“款式不如你自己的独特,将就着换换。” 倒是谦虚。就这一套下来,能抵一线城市一套房,二三线可以直接买别墅。 当真是……大方啊。时光看他一眼,终究什么都没说,只客气地道了声:“谢谢!” “是我该谢谢你。”略顿,叶慎独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他深吸一口烟,弹掉烟灰,语速很慢:“第一次,为什么不说。” 所以那时候她非要游一圈,确实是为了缓解紧张感。 只是整个晚上她撩拨人的样子足够诱人,叶慎独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时光看着他:“你是觉得我不该这么草率就给了一个陌生人,还是觉得我对自己太不负责?” 他沉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时光笑了笑:“其实没所谓的叶先生,我没那么多框框条条的讲究,自己开心就好。事实证明,这是个不错的夜晚。你不错,我没亏。” 她说她没亏,叶慎独直接笑了。 他看了她好一会,才揶揄道:“感谢你的肯定。” 时光莞尔,确实无可挑剔。 切身感受,这男人的“实力”的确人如其名,看似含蓄谦逊,实则处处透着霸道甚至是疯狂。 虽然她当时很生气,可那也是另一种刺激和情趣,跟平时不一样。 时光愿意配合甚至是主动,却也只限于醉生梦死那几个小时。 这会儿,她看了眼手机屏幕,已经凌晨十二点半,于是她不假思索拿起桌上的手提包,站定,对床边的人说:“我该走了。” 叶慎独抬眸:“明早再走。” 时光说: “有事,等不了了。” 大侄女儿还在客栈里,她得回去盯着。 柔黄的光线让女人脖颈上那些醒目的红痕变成了青色,大片大片都是刚才叶慎独弄的,望着触目惊心。 男人的视线从上边掠过,几下把手里的烟摁灭,说:“等我冲个澡送你过去。” “几步路而已,我自己去就行。”时光婉拒。 叶慎独的眼神像被度了层月光,淡淡的,冷冷的。 她说过她天生反骨,倒是名副其实。他浅笑一声,没再强求。 见男人面无表情地靠回原地,时光冲他微微颔首,转身走向大门。 送就不必了 ,都是客套。 她始终清楚,他所做的一切,正如他所说,是举手之劳。 主动放下身段下楼梯并把房卡亲自递给她是举手之劳。 把自己的外套给她穿是举手之劳。 迁就她所提出的合理范围内的所有请求也是举手之劳。 就连那双眼睛,也会在他愿意配合的那一刻变得深情而专注,不愿意配合时变得凉薄又生冷。 “时光。”叶慎独在这时叫住她。 她摸着门把手转身,听他问:“还有机会再见吗?” 时光笑了笑,答道:“萍水相逢,点到即止。” 两两对视,叶慎独又点了支烟,灰雾徐徐飘散,隔断了两人的视线。 片刻后,他淡淡道:“好,祝时小姐旅途愉快。” 烟雾挡住了男人大半张脸,时光只能依稀看见半边若影若现的凌冽侧颜,以及一闪一闪的明亮烟火。 “也祝叶先生旅途愉快。” 关门声响,时光头也不回地往来时路走去。 6. Chapter 6 时光总会梦见有人蹲在床边,瞪着双眼直勾勾盯着她,然后爬上她的床,在她枕边吹气,再用血淋淋的手掐着她脖子要她死。 这种诡异的状态持续有一段时间了,每每惊醒,都是大汗淋漓,甚至筋疲力尽到连目光都无法在第一时间聚焦。 助理劝她回老家找个懂的人看看,送送那个人。 每次她都想问,该怎么送啊……他会走吗?又或者,他真的还在吗? 本以为昨晚累成那样可以好好睡上一觉,可是好梦不长。 无一例外,时光又在快要窒息的时候挣扎着惊醒,肺部发出剧烈震动,大口大口的呼吸往回缩,好久好久,她才看清此时已经天光大亮。 秋末的阳光仍旧透着丝丝暖意,洒在床沿边像个调皮的小孩,忽而近忽而远的。 她伸出脚丫追随那抹光,感受着暖意。光线挪动一分,她便跟着挪一分,直到整个人就要掉下去床才堪堪止住。 至此时光终于清醒,翻了个身,在脑中不断回想:我在康定,昨晚睡了个超级无敌大帅哥。 想起这茬,她悠地笑一声,常在河边走,终于还是湿了鞋。 昨晚急着回来,有一半原因是担心时间会跑;另一半原因是要跟男人同床共枕到天亮,她觉得别扭。 跟叶慎独做,是灵魂的放纵,是解决生理需求,是她对自己的放逐。 但做完后还要跟他同床共枕睡一夜,那太私密,她不能。 也许是真的太累,时光凌晨一点回到的房间,确定时间没跑后,倒头就睡了。这一觉除去将醒之前那个噩梦,其余时间还算安稳。 她习惯性把手机放在右手边,平常伸手就能拿到,但今天摸了好几次都没摸着。 昨晚时光并没喝醉,不至于手机放在哪儿都记不得。 一股不好的预兆直击心底,她起身推开客卧门一看,床上空空荡荡的。 时间不在了。 昨晚回来的时候她特地确认过,那姑娘在客卧的床上睡得人事不省。 并且时光在跟叶慎独在一起的那几个小时,也留意着手机上的定位。时间并没有要跑的意思。 如果她要走,那时候明明是最佳时机,为什么还要等时光回来后再走? 猛然反应过来,时光折回床边把被子抖开,手机不在。 目光移到床头柜上,随身携带的手提包也不见了。 而里面,装的是这次出行的所有家当,银行卡、现金和车钥匙。 随即时光又走到阳台上往远处看,车也不在了。 “……” 知道时间是个问题少女,但没想到她是这么的丧心病狂,居然敢偷车。 时光“呵”地笑出声,靠在推拉门上,目视远方。 视野空旷,蓝天带着白云,一群大雁人字排开往南飞;红叶满山,河水蜿蜒,公路像甩出去的白绫。 他乡,人生地不熟,身无分文。 时光想抽烟,又想着已经戒了,为这点事再把烟瘾勾出来,不值当。 她用舌尖顶着牙齿,眼角瞥到自己的两大个行李箱,抱手沉思,片刻后弯腰挨个把行李箱打开,发现化妆包、衣服和摄像机还在。 也不是什么都没剩。她并不着急,耐心地挑上今天想穿的衣服,进了浴室。 不知道设计者出于什么心理,浴室里有一整面的镜子,像照妖镜一般,让站在它面前的人无处遁形。 时光盯着身上那些放纵后留下来的铁青,脖子一带,腰上……隔了一夜后淤青越发明显,像被钢管轮过似的。 足足有好几秒,她才往身上打泡沫,轻轻地揉搓。 穿好衣服从浴室出来,又化了个妆,时光才有条不紊地用座机给前台打电话,说东西丢了要看监控。 五分钟不到,值夜班的前台和经理便齐刷刷来到了她面前。 那经理姓刘,是这间民宿的负责人,昨天就是他全程在跟叶慎独点头哈腰,姓刘。前台则还是昨天那姑娘,进门起就时不时地偷瞄时光。 ? 姓刘的打开笔记本,调出监控,效率倒是很快,没过多久,就发现在今早六点十五分的时候,时间跟李幻一起走出大门,两人去到停车场,大概在车前交谈了三四分钟,最终一起上车,李幻把车开走了。 时间未成年没学驾照,但姓李的有。 眼见着自己的车子在监控里逐渐消失,时光的眼里像裹了层霜,全程静默。 见状,姓刘的斟酌道:“时小姐,这两人是你的熟人,其中一个还是你的侄女,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他们不是偷,而是暂时借用一下?” 时光漫不经心看他一眼,没说话。 姓刘的皮笑肉不笑继续说:“我知道你一定心急如焚,可就算你现在报警,办案也需要时间,我没记错的话……你这房间才定了一晚上,再过一个小时就该退房了,到时候你住哪里呢?” 确实无处可去,心急如焚倒也没有。时光好整以暇,等着他的后话。 姓刘的见她不语,接着说:“如果真是你侄女偷了你的车,报警对她的今后的成长也不太好,对吧?” “当然,我一定会尽全力追踪你车子的去向,一有消息就立刻通知你。” “要不这样,你先在我们这里小住几天,费用一律不消考虑,吃住都给你报销。” 等的就是这句话。听他连珠炮似的说完,时光才有事好商量似的笑了声,和言语色道:“好说,能再给我配个导游吗?” “……” 合着前面白铺垫了,早知道直接开门见山好了,刘经理爽快答应,并指派了前台小姑娘给她当导游。 事情就这么解决,大堂经理和姓刘的离开后,留下了刚转为导游的前台姑娘 姑娘说她叫央吉,是个地地道道的康巴藏族人。 不待时光说什么,央吉神秘兮兮地看了眼走廊,慌慌张张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手机借你,赶紧报警吧,丢车子可不是开玩笑的。” 意料之外,时光略微感到诧异:“你们经理都不让我报警,你把手机给我,不怕影响你们酒店的名声?” 央吉摆摆手:“害……一码归一码嘛。出门在外手机钱包连车都被偷了,问题很严重的,你别说我让你报的案的就行。” 女孩儿看上去年龄不大,脸颊微红,大眼睛尤其水灵,眼里装着雪域高原独有的纯真和善良。 她又说:“房间的座机只接内线,打不出去的。再说,游客这么多,就算我不借给你,你借个手机报警也不难。” 时光从她手里接过手机,微微一笑:“谢谢!好人一生平安。” 央吉盯着她每天都像在参加时装秀的打扮看了片刻,嘿嘿笑道:“借时老师吉言。” 时光好奇:“认识我?” 央吉说:“昨天看你很眼熟,但一时没想起来。后来回去仔细一想,我见过你。” “见过我?” “嗯,在微博上。你是‘十三月’工作室的头牌设计师,穿搭一流,跟很多明星都合作过。星光红毯那次,我爱豆的衣裳和珠宝就是你给他搭配的,吊打场上所有人,赢麻了!” 时光并没拨打110,而是打开百度查4S店的电话,问她:“你爱豆是林寒?” 央吉点头如捣蒜,突然变得腼腆起来:“那个……你能帮我跟他要个签名照吗?” “没问题,我给你要一打。”她爽快道。 央吉没想到她这么慷慨,乐呵呵的:“我一生积德行善,遇见你是我应得的。” “……” 时光拨通4S店的电话,对那边说: “你好,我半年前在你们店买过一辆车,现在被偷了,我需要定位这辆车的位置。” 那车的车贷还没还清,所以车上装有GPS,4S店可以远程定位。 按要求,她报了车牌号和自己的身份证号码,并完成了对方提供的人脸识别验证。 客服核实无误后,立马回了电话: “您好时女士,您的车目前正行驶在乡道上,前方即将上317国道,途径达曲隧道,需要这边给您远程锁车吗?” 时光问央吉“达曲隧道离这里有多远。” “好几百公里。”央吉说。 “达曲隧道口出去,直通哪里?” 央吉想了想说:“大一点,有名一点的地方,可能是色达。” “路上有人烟吗?”时光又问。 她说:“不到城镇,路上几乎没有人家。” 时光收回视线,对电话那头的客户讲:“开二指窗户,直接锁。” 一旁的央吉目瞪口呆。 还以为时光会说找个有人烟的地方再锁,毕竟是她侄女,没想到竟是确认是不是在荒郊野外,是的话立马上锁。 女人的语气平缓到没有半点起伏,却是十分果断。 央吉愣住:“还能这样操作,您不怕憋死他们?” “生死有命,自作自受。” “那可是你侄女儿。” “表的。”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电影里看过。央吉笑了笑,“唬我的吧,你是想让他们主动联系你,然后自己乖乖把车开回来。” “脑子转得挺快。”时光淡淡笑着。 “做前台的,总得学会举一反三观察入微嘛。”央吉说,“你原计划是今天离开吗?” 时光点点头。 “那现在走不了咯。” 是的,她走不了了,而且一无所有。 “那您不报警了?”姑娘热情地喋喋不休。 时光把手机还给她,转头去叠床上的衣服,平静道:“小事情,我能处理。就不占用警力了。” 这是小事情?!对她来说什么是大事,地球爆炸?世界末日? “那你的钱包和手机怎么办?” 时光拉开行李箱的拉链,埋头找东西,慢条斯理道:“手机有加上锁,他们打不开。银行卡不仅需要密码,而且还要我本人露脸才可以取到钱,拿了也没用。” 央吉看着眼前的行李箱,眼角一抽,倒吸一口凉气。 不愧是行走在潮流顶端的人,旅个游都要带这么多装备。 一件挨着一件的漂亮衣裙,一双双妖艳性感的高跟鞋,一排排独特又精致的耳饰……像个小商场,正整整齐齐、井井有条。 唯一突兀的是,有条带钻的墨绿色裙子,被胡乱塞在角落。 这……暴殄天物,那条裙子可是某品牌限量版,能顶一套别墅的。多少人祖祖辈辈都赚不到这条裙子的钱,竟就被皱巴巴地随意一塞,也不知道怎么得罪到她了。 时光见她满脸疑惑地盯着那条不被待见的裙子,没做任何解释。 央吉回过神,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难怪您这么淡定,只是你一查监控,姓刘的还以为你要报警,吓得魂飞魄散。” 时光皱眉:“这么怕人报警,你们酒店有什么重大违法事项,怕被查?” “那不可能。”央吉说,“是那位‘太子爷’突击检查,姓刘的怕节外生枝,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让你报警。” “太子爷,”时光咀嚼着这个称呼,提了句,“是叶慎独吗?为什么这么叫他?” 7. Chapter 7 央吉说,因为叶慎独是家族中最年轻有为的掌舵者,也是集团公认的接班人,上头只有一位大姐,下来就是他,是长孙。 这十年,在老叶总的带领下,他一度成为商界年轻人们学习的标杆。 “多的我就不知道了,”央吉说,“只晓得,我们这家全国连锁的民宿,是他花几十亿投资房产时附带的配套产业,连副业都算不上。” “而且,小道消息说,集团内部有大变动,好像因为什么人的出现,威胁到了这位太子爷的继承地位。所以大家都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 “总之,在那种家庭里出来的人,行事作风肯定不是表面看着这样谦和礼貌的。我们这个配套设施盈亏虽然不重要,但没谁敢在这时候出问题,那等于自寻死路。所以,刘经理才怕你在这个时候报警。” 这还叫“多的我不了解”,女人天生喜欢八卦,实属没冤枉。 时光想起叶慎独那幅气派作风,掌舵人倒不是浪得虚名,并不是表面看着那样谦和礼貌肯定也是事实。 可又如何呢?绕是他身份再了得,睡都睡了,能怎么。 央吉说完又觉不对,悄咪咪道:“顶头上面这些老总们的事本不该我议论,时老师千万别说出去。” 时光告诉她:“跟我没关系,我能跟谁议论。” 小姑娘这才笑起来:“有原则,不愧是我老公的朋友。” “你老公?”时光看着她,“林寒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你这么个留守老婆的存在吗?” “哎呀,暴露了,”央吉大笑,“别说出去,为了他的事业,我其实是可以苦守寒窑和挖野菜的。” “……” 时光难得被逗乐,配合地点点头。 “走吧时老师,带你去吃我们当地的特色小吃,巴适得很。”姑娘侧身站,做出个请的姿势。 “等拿回手机和钱包,我会支付你导游费。”时光认真道。 她忙说:“不用,公司安排的,前台也好导游也罢,都是工作,怎么还能收你的钱。” 倒是实诚,时光莞尔,没再多说,从行李箱里拿上可以随身携带的单反和墨镜,跟她出了门。 下楼梯时,姑娘突然凑到她身边小声说:“刚才忘记跟你说了,我们太子爷今早就走了。刘经理是惊弓之鸟,怕那位没走远,所以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时光顿了顿,及淡地“哦”了声。 素昧平生,陌路相逢而已。不是他先走,就是她先走,都是过客。 . 中午的时候,时光随央吉进了家老字号店,点了两碗鲜香麻辣肥肠粉,一碗牛杂汤,一个鲜肉锅盔和两杯酥油茶。 那锅盔足足有脸盆那么大,时光不是第一次吃,以前去陕西采风的时候,也吃过不少。 央吉解释说: “锅盔其实不是康定本地的饮食。陕康藏三条茶马古道中,最繁华的茶马古道就在康定,很早以前,陕西的茶贩商人大量涌入康定,行成了一条陕西街,很多陕西的饮食也因此来到了康定。” “康定还有个名称叫‘打箭炉’,而在康定经商的陕西人也被称为‘炉客’。” 时光胃口不佳,吃得不多,问道:“做过导游?” 姑娘笑说:“大专毕业第一份工作就是导游。结果……因为提醒游客不要买景点上的无用纪念品,被公司开除了。” “……”时光又被这姑娘逗笑了。 老字号里人来去人往,央吉继续诉说着她的就业历程:“后来,我又进了家房地产公司,卖房子。” 这边掀眸看去,听她绘声绘色道: “说起中介卖房,这就精彩了,没保险没底薪,吃了上顿没下顿。同行间明争暗斗,隔墙有耳笑里藏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干不死你那是命大。那种感觉……太让人‘着迷’了。” “有时候,客户的眼里明明流露着那种看不起你,不信任你,但又不停问你问题的那种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时光呛了口奶茶,抿嘴笑了。这姑娘颠覆了她认知里腼腆的藏族姑娘形象。 央吉忙抽了张纸递过来,滔滔不绝道:“之前有个客户,我每天从早上七点起来就开始回他信息,一直回到晚上十一点半,车接车送,带他看了一个多月的房子,首付、贷款、月供甚至连办/证的我都给他找好了,结果,他却跟一个干了两天半的长腿黑丝小姐姐买房了!” “……” 那头无奈地笑笑:“这种残缺的‘美感’,就像断臂女神维纳斯一样,主打一个……amazing。” 不愧是干过导游和买房中介的人,妥妥的社交天花板,听她说话像在听相声。 不过,搞笑之余,也夹在许多现实的心酸。 “各行各业,做什么都不容易。”时光吃个半饱就没再继续了,她放下碗筷不急不慢讲道,“你这口才,适合去给林寒做助理。” 央吉傻眼,半天才回过神,笑了:“我做梦还差不多。” 谁知道呢,以后的事。 之后时光跟着她走街串巷,又听到许多当地的典故和有趣的故事,还拍了不少照片。 大半天逛下来,返程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不料这时央吉接到电话,说家中有急事得马上回去,考虑的时光没钱没手机,便把摩托车留给了她,为此,姑娘还愧疚得一直在道歉,问她会不会骑摩托,不会的话帮她打车。 “会一点,能骑走。”时光这么跟她讲。 老天其实是公平的,就是不能让人一直舒心,比方说,前一秒她还因为世界上不缺好人而欣慰,下一刻摩托车就没油了!而距离目的地,还有一半的路程。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还挺美。时光下车,将头盔放在坐垫上,又把车推到路边,四下无人,只能与秋风相对无言。 川西的温差很大,太阳还没落山,气温便开始骤降。她白天穿的是贴身半高领,束腰民族百皱裙,配灰色单靴,不耐寒。 好在还带了件半长款黑色外套,时光披上风衣,带上墨镜,在路边找到个有格桑花的地儿盘腿而坐,安安静静无所事事地晒太阳。 有人说,川西就是要在秋天来才最美。确实,林海茫茫,遍野的绚烂金黄,是丰收的喜悦,也是自然的馈赠,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最完美的风景画。 山不去见我,我自来见山。 她举起相机拍了几张,低头看看效果,删删减减过后又继续拍。 就这样周而复返不知道多久,终于听见了油门声和阵阵欢呼,由远到近。 时光透过墨镜迎风看去,车队已经裹着晚霞和尘烟来到了她面前,清一色的大G,都是顶尖配置。 打头的见有人,踩停刹车,朝这边看。 是个染着奶奶灰头发的男人,高鼻梁上夹着副大墨镜,长得不耐。他副驾上坐着个靓女,后座有两个男人,差不多都是一个款,豪得张扬,豪得奔放。 “哟,还是个大美女,迷路还是抛锚啊?”奶奶灰男对时光吹了声口哨,吊儿郎当道,“要不要哥哥们捎你一程?” 对方的语气,让时光不想说话。 他后面还跟着的四辆车也相继停下。 “说话呀妹妹,”后坐上的男人把头伸出窗外,嬉皮笑脸说,“来不来?哥哥给你让个座。” 时光依旧没讲话。 奶奶灰“切”的一声,“还挺清高,不给面儿算了,拜拜!” 他冲后面的车队招手:“哥儿几个,跟上!” 一口浓厚的京腔味儿,摸不清底细,时光取消了搭车的念头。 第一辆车走后,紧接着上来的第二辆第三辆第四辆,都从她眼前一闪而过。 所以到最后一辆时,时光看都没看,本以为它会直接飞驰过去,没想到却停在了她身侧,没有要走的意思。 时光把墨镜推到发梢上,在格桑花簇里站起身,刚好对方也降下了车窗。 视线随着玻璃窗的移动而交汇的刹那,她就坠进了双漆黑而专注的眼睛里。 ——是叶慎独。 央吉说他走了,但并没有,碰巧又出现在了时光的眼底。 他坐在酷炫的驾驶位上,一只手虚把着方向盘,另外一只则靠在车窗上,头往外偏出少许,看着时光和她胸前挂着的单反,没说话。 叶慎独老远就看见她孤立无援地坐在熙熙攘攘的花簇中,与夕阳作伴,遇人挑衅,不吭声,被人说清高,也不回怼,活像只拔去爪牙的小野猫。 这荒山野岭的,看着怪可怜。 时光被他盯得浑身发痒,先开口道:“还要看多久?” 叶慎不以为然,瞥了眼路边的摩托,问道:“没油了?” “嗯。”时光把墨镜摘下来别在领口上,抬头问,“怎么又回来了?” “遇见几个熟人,便回来了。”他平静地看过来,“不欢迎我?” “没有的事,你的地盘,你做主。”时光揶揄。 男人的手指在车门上敲了敲:“要搭车吗?” 时光:“可以?” 叶慎独没在第一时间回她话。 能让他开口挽留的人不多,能当面拒绝他说“萍水相逢点到即止”的人却只有她一个。 夕阳在金黄色的树叶里纵横交错,叶慎独在这纵横交错的光线中看了女人片刻,悠悠然说:“给我个载你的理由。” 8. Chapter 8 叶慎独说,让时光给他个载她的理由。 一时半会儿,她还真想不到。 时光莞尔,视线在男人寡淡又极具观赏性的脸上掠过,朝后排看了一眼。 她的角度,没瞧见车内除了叶慎独还有别人。 于是,她迎上他漫不经心的眼,有恃无恐道:“做过,算吗?” 除此以外,她找不到任何理由。 叶慎独听罢,平缓的眉挑出个幅度,倪着她的眸色像被浓雾覆盖的山峦,变得耐人寻味。 对视许久,他冲副驾驶扬扬下巴,示意她上车。 时光道了声谢。 对于女人毫无诚意的道谢,他没做回应。 从车子前面饶过去时,时光侧目看了眼车内。 只是一眼,她就放弃了坐前面的念头。 后排不仅有人,还是个美女。 最终,她选择在后排落坐。 见时光上去,美女特地朝里面挪了挪。 女人穿了件白色露脐紧身衣,搭深蓝色阔腿裤,长头发圆眼睛小酒窝。 她分明是听见了时光跟叶慎独的对话,却什么情绪都没表现出来,乖巧得跟新入宫的秀女似的,并对时光这个“过去式”报以甜美的微笑。 倒是乖,这应该就是姓叶的喜欢的类型,听话。 时光这么想着,一抬眸,就对上了后视镜里的那双含情眼。 “坐前面来。”叶慎独的声音沉了几分。 有句歌词很应景。 ——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如果刚才就知道他车上坐着新的猎物,时光万万不会说那句话。 现在有点尴尬,要是再坐到前面去,更是喧宾夺主。 既然决定不纠缠,便不应该坏人家姑娘的好事。 这样想着,时光从他一动不动的视线下移开,看向了窗外,淡声道:“不合适。” 叶慎独扭头,目光追着她那张娇媚又倔强的脸看了须臾,才重新启动引擎,没有再说话。 一车三个人,八百个心思,一路无言。 时光忍不住打量起车内,豪华又舒适。 还是昨天那辆有着引人瞩目车牌号的车,传说中迪拜王氏的象征,巴博斯XPL,4.0T,V8发动机,内地价要八位数。 刚才排在车队最后,她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不得不再次承认,车是好车,车技也是好车技,半个小时的车程,叶慎独十分钟就杀到了,职业赛车手也不过如此。 等车停稳,时光第一时间下车,发现叶慎独随后也下来了。 她站定,打量起他的休闲装。 比较随意简约的浅蓝色夹克,搭黑色工装裤,脚上踩的马丁靴是双法国货,据说光是做这么一双鞋,从选材到缝制,就要历经几百道工序。 加之他身高185往上走,以及又是生得这样一张脸,要说不吸引人,那是假的。 她看他。 他也看她。 时光没打算叙旧,讲道:“我得去叫人拖车,先走。” 男人先是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我就在这里,你还要喊别人?” 时光皱了下眉,静默须臾,没学他打太极,直言道:“那就麻烦叶总,帮忙处理一下。” 随后她把摩托车的钥匙扔给他,临走前不忘客气一番:“谢谢。” “不客气。” 叶慎独掏出支烟夹在手里,暼她一眼,慢条斯理道:“那个理由你可以一直用,往后天南地北,只要能遇见,只要你扔出‘你跟我做过’这句话,我就不可能对你坐视不理。” “……” 他是懂回击的,可时光也不恼,见他掏火机准备点烟,甚至还主动伸手为他挡了下风,和颜悦色地说:“好。” 男人点燃烟,轻笑一声,“什么你都敢答。你车呢?” “家里小孩儿不懂事,开走了。”时光说。 “哦?走不成了,那时小姐还怎么旅途愉快?” 他所有的幸灾乐祸,都埋在了那双风雨不动安如山的瞳孔下。 时光对上他不怀好意的眼,亦是真假难辨:“眼下,跟叶先生在一起,不就是旅途愉快吗?” 他眯眼看过来,直勾勾盯着她:“你好会撒谎。” “肺腑之言,叶先生怎么就不信呢?”时光的模样无比真诚。 叶慎独弹弹烟灰,继续打量她,“在这里跟我伶牙俐齿,刚刚在路边,别人对你出言不逊,怎么不见你还击,嗯?” “当时敌多我寡,怕嘛。”时光见招拆招。 叶慎独好整以暇,“我你就不怕了?” 他惯会用最温柔的语气,最平静的眼神,把这张锋利又自带压迫的脸粉饰成为让人误解的深情。 她收回视线,弹掉身上忽然而至的落叶,似笑非笑:“叶先生不怒自威,我当然怕。” “满嘴谎话。”叶慎独无情地拆穿。 信不信也就这么回事,隔靴挠痒本来就没意义。 时光暼了眼车里不知是害羞还是故意腾时间给他两叙旧而一直没下来的乖乖女,好心提醒: “叶先生再跟我把这旧叙下去,车上那位该生气了。” 叶慎独幽静的眼眸保持着原来的角度,没做任何解释。 “二哥,嘛呢,等你半天了。” 就在这时候,那边闹闹哄哄地走过来七八个男男女女。 那伙人见到叶慎独都很恭敬,有的喊他二哥,有的喊慎哥、叶总、叶少…… 总之层出不穷。 叶慎独淡淡地点点头,吩咐迎上来的大堂经理为他们安排住宿。 说话的奶奶灰一看到时光,嘿呦一声,“高冷美女,我哥居然把你给稍回来了?” 他刚才说的是“清高”,而不是高冷。 时光冷冷暼他一眼,一句话没说。 纠缠于无关的人和事,是浪费时间的表现。 众人说话这会儿,车上那个美女终于下来了。 她安安静静站在叶慎独身旁,小鸟依人的模样,温柔又腼腆地喊他:“二哥。” 啧,前面那些喊二哥可能是真二哥,她用这种调调喊,就不是什么哥哥妹妹了。 时光心里有数,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索性绕过众人,直接走了。 . “卧槽,这么拽?哥,你的人?” “远之,”叶慎独低唤一声,将烟暗灭在垃圾桶上,声音略沉:“找个时间,跟人家道歉。” “?!”叶远之愣住,“不是,我跟谁道歉?我说她什么了我就道歉?咱老叶家可没定过出门在外不能说人清高的家训。” 叶慎独带头,不疾不徐往大堂方向走去,对身后跟上来却又始终落后他半步的人说:“我定的。” 叶远之皱着鼻子,嘟囔道:“怕你一个人孤单,我特地带着大伙儿,老远从北京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飞奔来给你作伴,你就知道数落我。那女人是漂亮了点,个性了点,但你什么女人没见过,至于……” 眼见着叶慎独的脸色逐渐下沉,他赶忙找补道:“我道我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怕她不成。” “讲心里话,哥,咱老叶家这些兄弟,我只听你的。至于新认回来那个乡巴佬叶言清,甭管大伯现在有多看重他,想取代您的位置?那就是做梦。” 叶慎独顿足,冰凉地暼他一眼。 叶远之忙捂住嘴,左右巡视了一番,发现没人听见,才低声说:“不提那晦气玩意儿,影响心情。这条线我熟,弟弟我保准带你一路玩到拉萨。” “影响心情,就凭他?”叶慎独冷笑一声,正欲进休息室,便听见有人在前台接电话。 不是谁,正是时光,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语言。 . 时间正在电话里用苗语激动道:“你这样会出人命的时光,几个小时了,荒郊野外的,你想弄死我们吗?” 首先,那辆车上有很多吃的和喝的;其次,四面窗户都开了二指,空气能流动。所以人短期内不会有事,顶多难熬了点。 时光用苗族告诉她:“你已经成年,这种行为足以进去蹲上好几年。” 时间说:“我拿你的手机和钱包只是不想你追上我,一分钱都没用你的,车子到时候也会还你。我只想要自由,我不想回去。” “请你搞清楚,你的自由,与我无关,要当和尚还是尼姑都是你的事。我说过,我只找你到这里。” 略顿,时光冷声道:“要么,我开锁,你让李幻现在掉头把车开回来。要么,你们继续在荒郊野外待着。” “姑,我真的不想回去。不想再被我阿爹毒打,不想嫁给那个糟老头……”时间的态度软了下来,委屈得哽咽。 “我有没有说过,让你回来是去学校读书?”时光质问她,“或者,你拼死拼活也要往那边跑,想见的另有其人吧,而这个人,不是李幻,对吗?” 一秒两秒……对方静默,一句话不说。 之前还信时间是犯中二病,但从胆敢偷车这种行为来看,她执意往西走,只怕是别有目的。 这个年龄段,为了内心那炽热如烈火的爱情,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至于那个李幻,要么是个炮灰,要么就是时间专门请的司机,毕竟她从小到大没出过远门。 电话里时间不敢说话,十有八/九就是了。 人不大个,满脑子的计谋。 时光将电话挂断,递给前台,讲道:“如果这个号码再打进来,你帮我问她回不回来,愿意回再接到我房间。” 很少见的民族,从来没听过的语言,而且长得天仙下凡似的。 小姑娘跟央吉一样好奇,半天才点头说好。 大堂人不算多,时光一转身,就看见叶慎独坐在一楼包间里,静静地望着她。 9. Chapter 9 包厢的U形沙发上,一堆男男女女,正在玩扑克。 叶慎独坐在正中,闲暇地翘着二郎腿,身子微微向一侧倾斜,腰杆笔直;他有只手向后靠在沙发上,五指自然下垂,另一只则捏着几张牌,随意地搭在膝盖上。 他只消这么坐着,气场就可以甩周围人十条街。 天生的领导者,这种压迫感,一定是从经年累月的人情往来中淬炼出来的。 时光触到他的目光,很快又移开,正打算要走。 “小姐请留步。”这时有人站起来,冲她喊。是那个染着奶奶灰头发的人。 说着他就走了出来,极不情愿但仍然保持着完美微笑地说:“鄙人叶远之,是里面那位的堂弟。” 时光抬眸看了眼里面,叶慎独正在教那个乖乖女出牌。 她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听叶远之又说:“刚才在路上哥儿几个是在跟你开玩笑,但可能在语气上还是冒犯到了你。为此,想正式给你道个歉,不知时小姐能不能赏个光,进去喝一杯,我们冰释前嫌如何?” “不用了,我没当回事。”时光斩钉截铁说罢,转身要上楼梯,却又被叶远之拦住。 “美女行行好,我认真的。”他几乎是央求。 就这片刻功夫,大厅里已经有不少人在关注他们看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多大点事,时光只好答应,示意他带路。 “得嘞!”叶远之如获新生般跑进包厢。 他吩咐道:“时小姐来了,倒酒倒酒。” 坐在叶慎独旁边的乖乖女看时光进来,主动站起身,给叶远之倒了半杯后,抬头问:“小姐姐,你喝果汁还是酒?” “酒。”时光言简意赅。 余光里,是叶慎独忽然侧过来的脸,但她没看他。 酒倒好了,容量为二两的杯子被灌得满满当当,而且是一杯度数高达60度的伏特加。 一般女生要是喝了,就算不晕也要洋相百出。 时光的视线落在倒酒的乖乖女脸上,那人冲她温婉一笑。 不待众人举杯,时光已经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她把杯子倒过来点了两下,平静又官方地说:“我真没生气,祝各位玩得尽兴。” “好!”叶远之嚎了一嗓子,也仰脖子一口把酒喝掉,再看时,她人已经走了。 “哥,那可是伏特加啊,居然一口就闷了,走路都不带飘的,这妹子好生威猛!” 惊讶之后,叶远之想起什么,喃喃道:“但我怎么觉得她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在一个相框上,对,相框,到底是谁的相框上呢……” 叶慎独没说话,目光顺着昏暗的光线看一眼时光离去的背影,隔老远就将手里的扑克一把扔在桌上,失了兴趣。 他一扔牌,其他人也就不敢再玩了。 暼见倒完酒又重新坐在自己身旁的女人,叶慎独淡声说:“我记得你叫唐玲。” 仿佛能被他记住名字是一件莫大的荣幸,唐玲满面微笑。 她乖顺地点点头,顶着张粉嘟嘟的脸回道:“上个月,我们只在包厢见过一面,没想到二哥居然记得我。” “我习惯记住每个出现在我面前的人,生意上的,一起喝过酒的,甚至包括,没看上的。”叶慎独说得很随意。 唐玲属于最后一类,因为当时她没被看上。 言外之意,上次没被看上,这次也不可能看得上。 唐玲眼里登时两眼泪汪。 叶慎独目不斜视,低头点燃一支烟,吸了两口,语气依旧很平静:“既然出来了,有什么想买的,直接让远之带你们去买就是。” 他说着,连带着另外几个女生也指了指。 那几个听罢,高兴全写在脸上,连连道谢。 只有唐玲,羞涩地说:“二哥,我,我不是图这些才跟来的,我是,来陪你的。” 叶慎独恍若未闻,他示意她看那瓶度数及高的伏特加:“喝一杯?” 唐玲跟着看过去,瞬时脸色苍白,她答说好,然后过去给自己倒了小半杯。 “换个大杯子,倒满。” 叶慎独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不像动怒,可又生寒。 包厢里原本活跃的气氛,一下就变得落针可闻,包括叶远之在内,没一个人敢在这时帮腔。 唐玲脸色僵硬,众目睽睽下,她换了个更大的酒杯,自己倒满,咬着牙喝完后,瞬间感觉头晕眼花,倒在了沙发上。 从始至终,叶慎独没提一句前因后果,也没说一句重话。 但这其中的味道,不打脸比打脸还难受,唐玲低埋着脸,泪流满面。 . 那杯酒时光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逛了大半天,实在疲惫,所以一进房间就拿上睡衣去浴室冲澡了。 再出来已是半个小时后,房里的座机正响个不停,是前台转进来的。 “喂?” 她走过去接起来,本以为时间,但说话的却是个男人。 “时小姐您好,我叫江泊淮,认识时间。” 可能是怕她挂电话,那边一开始就直切主题。 算得上是礼貌,听声音是个成熟男人。 他言简意赅,说去年在她们家乡做项目时,认识了时间。 “所以,你给我打电话,想说什么?”时光的声音冷下来。 对方感受到她的敌意,也不恼,他说:“时小姐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但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个事实,你侄女曾经有过轻生的经历,她有自杀倾向。” 什么时候的事情?时光并不清楚。 江泊淮接着又说,几个小时前,他接到时间的求救电话,便从色达赶了过来。 “你们什么关系?”时光的语气冰凉。 江泊淮答非所问:“时小姐放心,我不会乱来。” 只是接到个电话就从色达赶过来的人,她不信他不会乱来。 况且姓江的给人的感觉就像只千年狐狸,狡猾多端。 之后他又说,他的团队在色达有个慈善项目,暂时会在那边待一阵子。他可以先把时间带去色达,等时光到色达后,再亲自把人交给她。 如果没关系,那做得也太多了点。如果有关系,那会是什么? 想想都知道。 时间已经成年,选择什么不选择什么都是她的自由,时光管不了,只是她在意家里那几位老人,有些事,她不能真的不管。 听江泊淮说他的团队在做慈善,时光猜想他或许是个有身份地位的人。 她打开房间里的电脑,在搜索条上输入“江泊淮”三个字。 属于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种。 上海人,27岁,身份地位,工作性质,都跟叶慎独差不多,同属富家子弟圈,说不定两人还认识。 江泊淮,时间…… 时光不愿再往下想。 这条泥泞不堪、注定没有结果的路,时间已经自己选了。 是什么关系也不可能是男女朋友关系。 她沉默很久,淡淡道:“我能信你吗?她的人生安全。” 江泊淮说:“时小姐是时尚圈的名人,我怎敢造次。” “名人不敢当。”时光就事论事道,“我叫人开锁,人你可以先带去色达,但是江先生,丑话说在前面,出事我就找你。” 对方说理应如此,并绅士的表示会将时光的随身物品寄回来。 “还有我的车。”时光提醒道。 江泊淮说:“你的车可能出了点问题。” ? “车窗被砸烂了。” 操……时光咬着后槽牙低骂一声。 如果不是沾亲带故,不看在阿公阿婆和舅舅的份上,换别人,管对方有没有病,敢弄坏她车贷都没还清才开了半年的车,时光真的会过去把人撕了。 江泊淮说保证会将车修好,但是色达没有好的维修点,车子要拖去拉萨修。 好像也只能这样,只是这晚时光躺在床上,久久没能入睡。 时间从小生活在她父亲的暴力阴影下,敏感又缺爱,遇见江泊淮这种成功人士,她只会越陷越深。 但话又回来,时光自己都过得稀里糊涂,又怎么干涉得了她的人生。 村树春上在《挪威的森林》里这样写过。 ——我们是生息在不健全世界上的不健全的人,不可能用尺子测量长度或用分度器测量角度、如同银行存款那样毫厘不爽地生活。 所以她如果执意要跟江泊淮,时光阻止不了。 因为这条路,连她自己都还在磕磕绊绊。 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忘了,只是一觉醒来,依旧大汗淋漓,跟半夜出去跟人干了一仗似的。 随身物品就算今天寄回来,也得明天才能到,所以她至少还要在这里待两天。 时光没有睡懒觉的习惯,起床收拾规整,带上相机后就去了食堂。 她素来对吃的没什么大的诉求,也提不起什么兴趣,只点了一盘炒面条和一杯酥油茶。 吃过早餐桑吉还没来,时光没钱没车又人生地不熟的,便只能在周围随便转转。 最终,她去了观景台,那里的地理位置倒是绝佳,站得高看得远,还有个采光极好的书屋。 清晨的阳光正好,秋风习习。 她顺着书架看过去,发现书的种类还挺齐全,其中有一本是她喜欢看的。 ——人生海海,潮落之后是潮起,你说那是消磨、笑柄、罪过,但那就是我的英雄主义。 她的指腹从封面的这串文字上抹过,把书抽了出来,坐在墙角根下无所事事地翻着。 时光并没留意到,除她以外,还有其他人在这里看书,只是那人坐在里屋。 叶慎独嫌叶远之他们闹腾,便来这里清静清静,才坐下来没多久,就看见有人过来。 他倪着来人,熄了要点烟的火柴。 看见她专心致志地盯着那本《人生海海》,还以为她要看多久,哪知,从拿书到翻书再到睡着,没超过五分钟。 这让人很难不怀疑,那晚她张口就能说出他名字的出处,只是误打误撞。 现在睡着了,才稍微有点柔软气息,至少没那么清冷倔强,也与前天晚上在泳池里骂他,以及昨晚喝酒时六亲不认的桀骜判若两人。 没过多久,突然有人风一样地跑过来,叶慎独不急不慢收回视线。 “时老师,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事耽搁了,现在才来找你。” 时光被惊醒,睁眼对上的是央吉气喘吁吁红彤彤的脸。 她说没关系。 姑娘笑了笑,塞给她一代糖,说:“我看你喜欢吃糖,就给你带了点,我奶奶做的手工糖。” 很热情很善良的藏族女孩儿。 “谢谢。”时光接过来,跟她说,“你要有事的话就忙你的,不用管我。” “不忙,我的工作就是服务好你。”她看左右没人,才说,“昨天我说叶总走了,误判,他又回来了!” “他为什么回来?”时光随口一问。 她晃着脑袋:“不太清楚,还带了好几个姑娘,一个比一个水灵,但都没你好看。” “跟我有什么关系?” “额,好像是没关系,但我觉得你两真的好般配。” “……别乱磕CP。” 央吉哈哈哈笑起来,换了个话题:“那是没有车,不然我带你去新都桥耍。” “很好玩吗?”时光把一页都没看完的书合起来。 “摄影师的天堂嘛,巴适得板,你去一趟就晓得有多安逸了,尤其是这个季节。” 时光十二岁前生活在西南片区,对这边的方言有特别的情感。央吉偶尔会冒出几个川音调调,她觉得挺有意思。 她摊开手,无奈的笑笑,“那很遗憾,我不仅没车,还没钱。” 姑娘嘟着嘴,“你脾气真好,什么都被淘气的侄女拿走了,也没见你生气。” 说她脾气好,时光笑了,“我一般不生气,宁愿气死别人,也不内耗自己。” “……学到了。”央吉恍然大悟。 时光起身去放书,不料手指在书架上刮了一下,脸色顿时沉下来。 央吉被她的表情吓一跳,忙跟着站起来:“怎怎么了时老师?” 时光伸手给她看,“美甲掉了,带我去城里找家美甲店。” “…………” 央吉简直难以置信。一个几十万车丢了都不慌不忙的人,却因为几片美甲掉落而方寸大乱,女人啊! 两人从大堂路过,被前台服务员喊住,说是有摩托车的钥匙要给她们。 时光这才想起,叶慎独昨天说会帮她拖车,看来不是空话。 摩托车就停在酒店外的车棚底下,不仅完好无损,而且油箱也是满的。 就在他们准备跨上摩托车时,央吉又接了个电话。 挂断电话后,姑娘惊慌失措给时光说了句抱歉,就一个人开着摩走了,看样子十万火急。 到底什么事她没说,事情转变太快,时光甚至都没插上话。 一霎间,她望天望地,望着滚滚尘烟和残风卷起的枯叶,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没手机没钱甚至是没有车她都能忍,美甲掉了,她不能忍。 她准备回去翻翻行李箱,看看有没有可用的指甲油,先涂上应付应付。 不料这边还没走出两步,就听见身后响起了鸣笛。 时光下意识扭头,五米外,叶慎独开着车门,本人则站在门前一只手伸进去按喇叭,一只手扶着门框,看着这头。 他今天穿了件纯黑色休闲长款风衣,内搭黑色半高领打底,西裤熨得没有一丝褶皱,男士皮鞋又软又亮。 还是那张完美得仿佛是漫画里走出来的脸,瞳孔黝黑,目光深邃。 这样的人无论站在哪里,周围的一切瞬间就成了陪衬。 她迎上他的目光,没说话。 是叶慎独先开的口,他说:“我送你。” 时光往前走了两步,阳光刺得她的眼微微眯起:“送我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男人嘴角带了点笑意。 听他又把问题扔回来,时光觉得滑稽:“叶先生对女人向来这么热心肠吗?” “也不是。” 叶慎独平静地陈述。 时光说:“那你是什么意思?昨晚没尽兴?” 耐心听完,叶慎独敛下目光,喊她:“时光。” “唔?” 他轻笑:“你是不是觉得,但凡是坐上我车的,或是应酬时坐在我旁边跟我说得上两句话的女人,我都会上?” 这话听着有点怪,时光也坐过他的车,并不好答。 叶慎独把手掌撑着车顶,眼神带了些意味:“你大可不必把我想得这么风流,前天晚上被你那样子般折腾,我哪里还有力气纵欲。” “……” 谁折腾谁?他倒是东会倒打一耙。 风不风流不不予置评,但要说他高风亮节一身正气,那是骗鬼;风情万种、手段高明,倒是不假。 “冒昧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时光一点都不冒昧地说,“你在跟踪我?” 男人倪着她,坦坦荡荡:“又是欲加之罪。” 又?上一个欲加之罪,还是他问她能在水里憋气多久,她说听起来怪变态,所以他说她欲加之罪,结果……他妈的是真变态。 想起这茬,时光软悠悠瞪他一眼。 叶慎独照单全收,笑了笑,语气里带了点似有若无的哄:“走吧,送时小姐去做美甲。” 10. Chapter 10 他认真盯着谁看的时候,那眼神像是晕在宣纸上的墨,层层浸染,分分钟能渗透人的心灵,洞悉人的想法。 “叶先生。” 时光这样喊他,靠在车门的另一边,与他面对面地站着。 她在女性领域里已然不矮,但在叶慎独面前,仍显得十分娇小,只得微微仰着头说:“虽然我没走成,你也还在,但那晚我说过话依然作数。” 是什么?两人心知肚明。是萍水相逢,点到即止。 叶慎独的眸光又黑又沉,心如明镜,却什么表情都没有,好似任何事到了他这里,都惊不起半点波澜。 他就着给时光开门的动作,俯身离她更近,看见了她脖颈上还没淡去的吻痕,十分明显。 那是前晚他给她留下的。 两两相对,叶慎独的声音轻得像风:“只是想送你一程,你在怕什么?” 仔细辨别的话,他扑面而来的气息像是裹了这山间的雾,清清凉凉的。 知道他是激将法,但时光很无所谓。又不谈婚论嫁,又不耍朋友,别别扭扭,不是她的风格。 说难听点,买卖不成仁义在。 时光从他摄魂般的眼神里抽离出来,往后退了小半步,两手撑着越野车的门框,借力坐上去,一气呵成后,单手杵着下巴靠在车窗上,对近在咫尺的人说: “我什么都不怕。” 叶慎独眉尾微挑,压住了想摁她过来吻的冲劲。 他上了车,问她:“你有想去的店吗?” “没有,”时光直言道,“对这里不熟,随便吧,款式新颖、技术好、环境安静、价格合理,关键是不掉钻,就行。” 嗯,她管这叫随便。 驾驶位上的人勾出抹笑,把车开了出去。 甘孜地广人稀,海拔2500多米的州府康定,植被仍然很茂盛,蜿蜒盘旋的山路两旁,叫不出名字的树褪去夏天的枝繁叶茂,穿上了秋天的衣裳,一切是那么萧索,却又如此的韵味十足。 这里是多少人心驰神往的地方。 蓝天赶走白云和雾气,在阳光的照射下,像一面平静的深海,纯净得没有半点杂质。 沥青路上时不时经过的车队,窗户大开,空气中飘扬着他们一闪而过却又激情澎湃的歌声,自由和潇洒的味道无处不在。 叶慎独的车也开着窗户,风和阳光争先恐后地钻进来。 时光坐在副驾上伸手挡了挡太阳,开口道:“叶先生神通广大,没跟踪我,却又知道我要去做美甲。” 被冤枉的人打开右手边的储物柜,从里面掏出福墨镜递过去,瞧着她:“时小姐惯会颠倒是非,明明是我先去看的书,谁跟踪谁?” 时光接过他手里的墨镜,看了看,女款,新的。本想揶揄两句,想想又觉得没必要。 他们做过最亲密的事,但他们却不是能相互打趣的关系。 “巧了不是,我也没跟踪你。”她问心无愧的样子,“误会你,我道歉。” 话是这么讲,可在她脸上看不见半点诚意。 叶慎独从左后视镜里看了眼副驾。 她每天的穿搭都不一样,千娇百媚,如一件价值连城的瓷器。 今天上身穿的是件简单的翻领白衬衫,可能是为了挡住那些令人瞎想的痕迹,领扣只解开一颗,裙子尤其独特,许是苗家独有,花纹罕见。 光影下,她长长的纯白色的流苏耳坠一闪一闪的,熠熠生辉;鼻梁骨本就很高,戴上墨镜后,越发显得那张脸倔强桀骜,透着与人无关的清冷。 他见过许多凹造型的,但是眼前这个,那种倔强和冷艳是与生俱来的。 车厢里突然安静下来,时光的视线里,则是男人搭在方向盘上的手。 常规开车和赛车手开车的手法不一样,叶慎独的车感太好了。 他十根手指的每条纹路和经脉都仿佛是精心设计过的一样,甚至比专业手模还精致,加上那枚充满故事的扳指做点缀,当真是赏心悦目。 这双手要是拍个特写,放网上得有多少人浮想联翩。她在心里乱想。 “对车感兴趣,还是对我的手感兴趣?”仿佛能洞穿她的心思,叶慎独突然讲道。 被发现时光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答非所问道:“你是职业赛车手吗?” 他说:“年轻的时候爱玩。” “年轻的时候……”她呢喃道,“三十岁不应该正值当年?” 叶慎独望着她,话里带了点玩味,“你指哪方面?” “……”这男人不阴沉的时候,还挺懂,回击得让人哑口无言。 见她静默,叶慎独说:“我二十岁之前,比较爱玩。” “怎么个玩法?”时光难得幽默一回:“花天酒地,游戏人间,左拥右抱?” 这次换叶慎独莞尔,他话锋一转,问:“你的车和随身物品,找到了吗?” 原来他是知道的。 不过也对,这种事如果都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压住,那他传说中掌舵人的头衔,就真的浪得虚名了。 她告诉他:“钱和手机明天寄到,车开去拉萨修了。” 男人听罢,侧头看过来,眼波里仿佛漾着无声的语言。 时光微微皱眉,不太确定,他是不是有话想说而不说。 “你侄女的事,是我们酒店管理不当,非常抱歉给你带来麻烦。我能帮上什么忙吗?刚好这条线上我认识一些人。”他款款而谈。 说话是一门艺术,听会说话的人讲话,是一种享受。 时光思量片刻,问他:“你认识江泊淮吗?” 从她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叶慎独略微有些诧异,言道:“在生意上有些往来,这跟你侄女有关?” 是啊……时光淡淡一笑,没提时间的事。 一时无言,她从配饰包里掏出央吉给的奶糖,刨开后放进嘴里,又慢条斯理地将糖果纸摆在膝盖上抹平,折了个千纸鹤放在挡风玻璃下。 叶慎独的目光落在那枚小巧的千纸鹤上,扭头问:“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我也可以问你吗?”时光反问。 “可以。” “你会说真话?” 叶慎独笑了:“在时小姐眼里,我当真这么表里不一?” 时光斩钉截铁:“是的叶先生。” 那边又是一笑,不计较,不解释,也不辩驳,言归正传道:“我是想问,你以前抽烟?” 抽烟的人一眼就能认出同伙,这很正常。时光没什么表情地“嗯”了声。 叶慎独望着她突然沉默下来的神情,提道:“吃糖是为了戒烟,为什么要戒?” “不利于身体健康。”时光半真半假说完,还不忘人尽一翻人道主义,“你也悠着点,早戒早好。” 她平静的眼底明明装着故事,却又极能隐藏。 叶慎独没深究,煞有其事配合道:“好,我争取不辱使命。” 一瞬的软语,像张开的巨网,能吞没一切。 时光微顿,只当他是在消遣,没接话。 “喜欢摄影。”他看了眼她挂在胸前的相机,平稳地称述。 时光淡淡一笑:“嗯。” 他说:“所以你是摄影师?” 她说:“不是,我就一设计衣服的。” “服装设计师。”叶慎独用了个比较专业的词概括。 “没那么讲究,就是混口饭吃。”时光随口说。 男人对上她的眼:“时老师谦虚了。” “……” 他这一喊,可真是什么味道都出来了。 时光倪着他,一时无言。 叶慎独游刃有余地转了个弯,车子沿着折多河一路前行,他说:“公平起见,换你问我。” 时光看着湍急的河流,想起他手上的扳指,想起他那神秘又充满威严的车牌号。 最终,她只问了个不着边际的:“在观景台上,你还听见我们说什么了?” 他说:“这不算问题。” 时光摇头,“那没问的了。” 谈话间车子已经进入闹市区,叶慎独在红绿灯路口踩住刹车,侧头自然而然道:“听见说,我们两真的很般配。” 时光不以为意地笑笑:“那姑娘霸总言文看多了。叶先生这样的人,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我怎么配得上。” 男人“啧”的一声,“时小姐想骂我还拐弯抹角。” “你看你,肺腑之言,又不信了。” “你觉得我该信吗?” 时光笑了,这些油腔滑调的话,不过都是消遣时间罢了,说过听过风吹过,时光没当回事。 她只是觉得,当时被他蛰伏在暗中观察那么久,不是滋味。 “你怪忍得住,那么久都不吭声。”她趁机揶揄道。 “有什么办法呢?”叶慎独朝她看一眼,放缓语速,“吭声你就能正眼看我了?” 时光皱眉倪向他,寻思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昨天在包厢她喝酒没正眼瞧他的事。 “又记仇了不是?”无所事事,她解开包装,又吃了颗糖。 他顾左右而言他:“你酒量很好。” 那么大一杯伏特加喝下去还能面不改色,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是厉害的。 “在我们寨子里,上到三岁娃娃下到百岁老人都会整两口,我不算什么的。”时光稍微谦虚了一下。 他发现她好喜欢吃糖,血红色的舌尖顶着同样是血红色的糖果,来来回回数次,勾芡似的,连唇都跟着变红了几分。 叶慎独意味深长地倪着她,食指敲了敲键盘,问:“你还没吃饭吧?” 说起吃饭,时光倒是知道一家店,还是昨天央吉带她去的。 确实还没吃午饭,想到这里,她说:“叶先生也没吃吧?你送我进城,我请你吃饭如何?” 倒是分得一清二楚。 他并没跟她争什么男士优先,很配合地说: “时小姐请客,叶某当然无条件答应。” 很多人逢场作戏的时候,表演痕迹会很明显。 但叶慎独身上没有,他每个表情都很认真,说出来的每个字就像动人的音符,轻轻浅浅力度适当,不论从哪个角度剖析,都挑不出半点瑕疵,一如刚遇见那天。 可他明明是个凉薄的人。 这点上,时光的直觉不会有错。 她从他晦暗莫测的眼底收回视线,报了店名给他。 叶慎独换了导航,看距离,离他们不远,没过多久就到了。 等车子停稳,时光才实话实说:“我现在没钱。” 那边解开安全带,掀眸看过来,并不在意:“没关系,你请客,我出钱。” 这话接得时光有些恍惚,她笑说:“既然是我请客,钱当然是我出。借你手机用一下,我给我助理打个电话。” 叶慎独拔掉充电线,解开锁,将手机递给她。 “谢谢。”她接过来,又问,“方便对方加一下你的微信吗?等她转钱过来后,你就可以把人删掉。” 他伸手拿起那枚小小的千纸鹤,倪了她一眼:“时光,你要是再说谢谢,我就不方便了。” 时光没再客气,点开拨号键才发现记不得助理的号码,退而求其次,打了工作室的座机。 这是她唯一记得的电话号码,因为只有七位数。 估计在忙,铃声快结束的时候才有人接,“您好,十三月工作室,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咨询?” “是我。” “老大?”助理愣愣地问,“这是你的新号码吗?” “不是。”她没扯远,直奔主题,“一会儿你加一下这个手机号的微信,转笔钱过来。” 助理急道:“老大你怎么了?你要是被敲诈勒索坑蒙拐骗就哼一声!” 电话有外音,被污蔑坑蒙拐骗敲诈勒索的某人皱了下眉。 “没有被坑蒙拐骗,也没有被敲诈勒索,你把钱转过来就是。” “好的。” 电话都挂了,想起什么,时光又重新打过去,郑重其事道:“隔壁那家美甲店,以后都不要再续卡了,他家的钻容易掉,垃圾。” 助理:“……” 叶慎独:“……” 直接用人家微信这种举动,太过私密,若是无意间暼见什么不该看的隐私,不合适。所以确定不再用后,时光就把手机还回去了。 叶慎独打开微信,十来秒就收到好友请求。 通过验证后,对方先发了三个痛哭和三个对不起的表情,才把转钱过来。 并配上一大段文字。 ——老大,看完删。 首先,我非常爱你,其次我非常爱你!但是……我每个月的工资还完信用卡、美团月付、花呗、抖音月付就没有了,这是我省吃俭用省下来的,您别嫌少。” “收到了吗?”时光眨眨眼,问:“她转了多少?” 女人要请客吃饭的举动很豪气,戴个墨镜,手靠在车窗上,翘着二郎腿,挺得意。 叶慎独看了眼对话框里这辈子都没见过的200字样的红包,略顿,波澜不惊跟她说:“五万。” 11. Chapter 11 这么舍得? 时光暗赞,小助理的格局打开了。 “那,你带现金了吗?有的话,先给我……一万?”她斟酌着说。 叶慎独将取下的眼镜装进盒子里,示意她打开面前的储物格。 时光一声谢谢就要冒出口,又堪堪咽进去。 她打开储物格,只见有限的空间里挤满了现金,看塌数,应该有好几十万。 “………”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她今天背的是个小挎包,装不了多少,所以只拿了一叠,并告诉他:“剩下的四万,回酒店我再拿。” 叶慎独很有意思地看着她,笑了笑:“好。” 两人下车,汇入人流。 康定是个一眼就能认出来的城市,凌冽湍急的折多河,河岸边柳树下一排一排的大长椅,多彩的藏式建筑,以及广为传唱的《康定情歌》里的溜溜城,都是川西自驾行的重要打卡地。 时光要去吃饭的地方在溜溜城里,昨天央吉带她去过。 路过“318此身必驾”路标时,她抬起相机,调好焦距,找准角度拍了几张照。 叶慎独回头,恰巧撞见她在拍照。 尽管她的处事风格是如此的冷静和干练,却仍掩饰不了她才二十三四岁的朝气蓬勃。 时光领着人过去时,正值饭点,溜溜城里面的游客络绎不绝,有拍照的,有直播打卡网红地点的,也有路边唱歌的: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湍湍溜溜的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哟……世间溜溜的女子,任你溜溜的爱哟,世间溜溜的男子,任你溜溜的求哟…… 时光对身后的人说这是首很经典的老歌,问他有没有听过。 叶慎独投之以抱歉的眼神,“我除了出差,没有时间旅游,所以很遗憾没听过这首经典民歌。” “不怪,”时光说,“可能是底层人民的文化,融不进你们富家子弟的圈子吧。” 男人顿时皱起眉来,想反驳,可她说的又不是完全没道理,最终也只是淡淡一笑: “时光,你到底对我有多少成见?” 她说没有,但他明显不信。 两人又顺着斑驳古老的石板路一直走。只见大路两端分别竖着两个高高的经纶,凡是来到这里的旅客,都会上去转上几圈。 转经轮在藏文化里,有着重要的寓意。 大多包括祈福、功德积累、消除业障、获得内心的宁静与心灵的净化等等,大人小孩儿都可以去转。 “难得来一次,不转一下吗?”叶慎独上前一步,站在她身侧问。 时光头都没抬,攸地一笑:“我这样的人,神明怎么会宽恕。” 这可能是她说得最认真的一句话,却每个字都充满了宿命感。 这样的话,不应该从她嘴里说出来。 叶慎独皱眉看过去,女人却别过脸谁也不看,快步去到卖雪糕的小摊位上。 他跟过去,见她盯着手工雪糕看了片刻,最终抽出一根,再回头看过来时,脸上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你要来一根吗?”时光说罢,撕开包,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评价道,“味道很正宗。” 乳白色的牛奶在她舌尖翻滚着,融化成白色,粘在红色的软唇上,怎么看都是叫人浮想联翩的。 叶慎独凝视着她,眼里朦胧不清,像清风,像冷月,像一切的虚无缥缈和不切实际。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沉声道:“我不太吃甜食。” 时光没强求。 太久没用现金,有点不顺手,她从包里掏出板砖似的一沓钱,抽了张百元纸币递过去。 十块钱的雪糕,她那架势像是拿一万块钱出来付款,卖雪糕的小女孩一脸懵。 那姑娘最多十岁,脸颊红扑扑的,扎着两条小辫子,眼睛滚圆,身上瘦骨嶙峋,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小姑娘无处安放的手在脏脏的藏袍上擦了擦,递给时光一个沾满灰尘的付款码,嘴里发出“啊啊啊”的音,手里比划着一连串动作。 瘦小看上去已经够可伶,没想到竟还是个哑巴。 时光顿住,又多抽出十来张塞在她手心里,放轻音调说:“不用找了,都给你。” 小女孩儿双手颤抖,眼眶红红。 像这种不被上天眷顾的人,实在太多,她能做的,又太有限。 这世间的苦难很多,但每个人都在用力活着。 时光没再多看,转身走了。 一个会同情并救济别人的人,竟然说神明不会宽恕她。 叶慎独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从钱包里随意掏了大把现金放在滩面上,不急不慢跟在后面。 . 那家老字号是一栋自建房,古香古色的木屋,有四层高,生意红火。 他们运气不错,去到时二楼靠窗的小包房刚好有人离开,免了排队。 等服务员打扫完卫生,两人才落座。时光把菜单递给叶慎独,让他点喜欢吃的。 桌上有没擦干净的油,男人紧锁着眉,把菜单轻轻往这边推,轻声说:“你出的钱,你定就是。” 在如此嘈杂的地方用餐,对这个富家子弟来说,确实有点为难。 时光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没多说,用铅笔在菜单上勾勾画画,问道:“能吃辣吗?” 那边淡淡一句:“可以吃点。” “那就微辣。”她点了个牛肝菌火锅,配菜齐全,额外又加了两盘熟牛肉和一个锅盔。 叶慎独暼向她:“怎么感觉像是吃散伙饭。” 时光把菜单交给服务员,抬起头来:“老话说得好,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叶慎独挑挑眉:“年纪不大,活得挺通透。” “在你面前,我怎么敢说自己活得通透。”不论是城府还是见识,真正通透深沉的,是你啊,时光心说。 仿佛洞悉到她心之所想,他轻声说:“时光,你这么提防我,是在怕什么?” 小包厢里突然安静下来,时光不躲不闪对上他的眼,弯着眼睛道:“怕爱上你啊!” 叶慎独目光炯炯,跟着笑了。 她这张妖孽的皮囊之下,装的全是口是心非。 各自揣摩这会儿,菜已经上齐了。但服务员却多端了碗牛杂汤来,对方解释道: “今日店里做活动,牛杂汤是送二位的,需要放点薄荷进去吗?有薄荷的话味道会更好。” 时光未及反应,对面的叶慎独已经开口:“放吧,她喜欢薄荷味。” “……” 突如其来的弯道超车,让时光有点措不及防。 她抬眸看过去,他却头也不抬地涮起了牛肉,并不给她任何回应或者解释。 他们之间唯一跟薄荷味有关的话题,只有那晚用过的那三个薄荷味的保险套…… 她倪着他,满眼意味。 他终于抬头看来,笑一笑,照单全收。 时光一直没什么食欲,才吃几口就放下筷子了。 叶慎独涮了快牛肉放进她碗里,声音低了几个度:“再吃点,别浪费散伙饭。” 时光没接这话。 318这条线一路走来,她遇见过不少男人,有跟她搭过讪的,也有从上海就对她穷追不舍一直追到成都来的。 但是现在都成了过客,短短几天,她甚至连那些人长什么模样都记不得了。 虽然姓叶的这张脸她短时间内不会忘,但是当重新启程赶往各自的下一站时,他们也会成为彼此的过客。 到那时,一切的暧昧和含糊不清,都是多此一举。 这世间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每时每刻都在相遇,也每时每刻都在擦肩而过。 有过那样的一夜,已然是放纵。再继续的话,性质就不同了。时光一直很在意这种分寸感。 叶慎独也在看她,目色直白而深沉。 四目相对,各在心里打着腹稿,或许他一眼就能洞穿她的心之所想,但时光却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突然,一阵“砰砰砰”的上楼声打断了他们。 紧接着就听见有人大声说:“快拉住那个姑娘,闷起脑阔就往上边窜,是要做啥子,她要找那个?” 这声音是老板娘的,她说的是四川方言。 才听到有人这么喊,“刷……”的一下,包房就被拉开了。 是刚才卖雪糕的小姑娘,她手里捏着好些钱,目不转睛地望着这头。 老板娘急匆匆赶来,一把拽住她,对这里面说:“不好意思两位,这是个聋哑人,不懂事,打扰到你们了。” 时光站起来走过去,讲道:“你先放开她,我们刚才见过面,钱是我们给她的。” “安?”老板娘惊讶道:“这种哦,我还以为她偷了别个的钱。” 小女孩儿肯定找了很久,现已是满头大汗。 她把厚厚一叠钱递给时光,其中包括一些零钱。可能叶慎独后来又拿了一些,加起来一共好几千。 买雪糕那会儿时光只发现了她不会说话,却不想连耳朵也出了问题。 所以当时说不用找零,她根本就听不见。 她可能真的以为他们花几千块钱买一根十块钱的雪糕,毕竟她还这么小,又有是聋哑人,懂的也肯定不多。 但有一点,她知道要找人家零钱。 时光立马的脑海里联想到一副画面,一个聋哑小姑娘收到一大笔钱,但她找不开,于是奔走在大街小巷,好不容易换到零钱,但这时客人已经走了,于是她便用自己的方法一家一家的找,废了好大的劲才找到这里来。 见没人不接钱,姑娘把钱放在桌上就要走,被时光拦住,问老板娘:“她叫什么名字?” “央拉,”老板娘说,“我记得你,你昨天在我们店里吃过东西,带你来的那个就是她姐姐。” 央拉,央吉。 “那她姐姐呢?”时光问。 老板娘说:“她奶奶突然发病,姐姐怕是在医院里头,但是哪个崴货医院除了价格低,治病不得行,床位还紧张,听说现在人都是住在过道里的,可怜得很。” “父母呢?”椅子传来叶慎独平淡的声音。 老板娘深深叹了口气:“说起这个就更造孽了,姊妹两个的老汉儿跟妈么,几年前上山挖中药,遇见雪崩……被埋在里面了。家里就剩祖孙三个,妹妹又聋又哑,奶奶年迈多病,一家子重担全靠吉丫头扛,难得很。” 好一阵沉默。 央吉那样的姑娘,总是一副笑脸,热情又有趣,跟谁都聊得起来,还追星,谁又知道她心里,竟然藏着这么多酸苦事情。 世事无常,刚才在车里时光才吃过她奶奶做的手工糖,这转眼,人就倒下了。 时光向老板娘问了央吉奶奶住院的地方,本想转头跟叶慎独说什么,那人已经走了过来。 他说:“等我买完单送你过去。” 她想说她请客她去买,可他的脸色逐渐下沉,第一次把不容置喙的语气用在她身上: “这顿我请,时小姐的散伙饭先留着。” 12. Chapter 12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语速适中不带半点急言令色。偏生就会有那种感染力,让人一时不能反驳。 时光望着他,浅笑一声,没再争辩饭谁请的问题。 况且,她明白一个道理,不管他们是什么关系,出门在外,理应给男人留几分薄面,尽管叶慎独可能并不需要。 最终就是,散伙饭没吃成,又继续坐上了同一辆车。 旅途中的变故,谁又知道。 就像她的车会被时间开走,导致自己被迫停留在这里,就像她这几天会跟央吉扯上点人情关系,就像她今天会遇见聋哑人央拉。就像……生活中许许多多让人唏嘘的人和事。都是无可避免的。 . 那家医院的位置很偏,远在城市的最边上,并不是什么大医院,楼层还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设计。 老旧的设施,昏黄的灯光,永远擦不干净的地板,动不动就会出故障的电梯。 尽管这样,人还是很多,不论是病房还是过道,重伤的、病危的、哭闹的,把有限的空间占据得满满当当。 世间百态,无所不有。 央吉的奶奶果然没有病房,只分到个床位,摆在过道最里面的靠窗位置。 时光他们走过去的时候,看见她正蹲在洗拖把的水槽边吃盒饭,那简陋的塑料饭盒里,仅有白米饭和几片蒜蓉炒青菜。 她看见他们突然出现,瞳孔里只有震惊,并没觉得尴尬和自卑,更没逢人就诉苦或是掉眼泪。 愣了片刻,央吉才站起来,问道:“叶总,时老师,你们怎么来了?” 时光去到病床旁,只见上面躺着个面色枯黄的老人,半睡半醒,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了。 “你奶奶情况怎么样?”她直奔主题。 “等着做手术。”央吉简单地说。 时光问:“哪天做?” 她说:“医院人手不够,只能排在后天。” 那岂不是还要苦挨几十个小时,而且这里医疗条件这么差,手术能不能成功还未可知。 时光皱着眉,正要开口,就见叶慎独掏出电话去了走廊的另一端。 这下没事了。她撇着那人的背影,把心装回肚子里。 等人一走,央吉就小声问:“时老师,这事儿你跟叶总是怎么知道的?” 时光指了指躲在楼梯口的央拉,言简意赅跟她说是在溜溜城里遇见的,老字号饭店的老板娘会点手语,跟央拉表明他们的意图后,小姑娘就带他们过来了。 央吉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妹妹,她几步过去把人拉过来,屈膝蹲去,与她着打手语。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小姑娘的眼泪哗一下夺眶而出,并从兜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东西塞在央吉的手里。 时光留意了一下,是十块钱。 央吉双手颤抖,沉默下去。 这一幕让时光也跟着沉默,好半天,她才开口劝道:“你别责怪她。” 央吉解释说:“没有责怪,只是让她一个人的时候不要出摊。那个摊位平时是我奶奶带着她在守,今早老太太突然晕倒后,我忘记跟她说让她别去了。” 时光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安慰道:“真懂事。” 央吉把手放在她妹妹的肩膀上,比划了两下,对方忽然转过身,给时光深深鞠了个躬。 时光退后半步,“你跟她说了什么?” “我说时老师夸你呢,她在感谢你。”央吉淡淡地笑着。 即便是现在,她还是会把微笑留给别人,把悲伤藏于心底。 这世间不如意事长九八,但可与人言无二三。 这是一种乐观,也是一种豁达,更是一种处世之道。她年纪尚小,就看得这么通透,可见一斑。 这时叶慎独打完电话回来,他直接对央吉说:“去帮你奶奶办转院手续,半个小时后市医院的救护车会在门口接你们,晚上七点手术。” 现在已经下午四点半了,意味着再是两个半小时后就可以进手术室。之前说还要等上几十个小时,那种万般焦灼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每一秒都像在割央吉的肉。 她说不出话,但眨眼睛的频率明显变快,细看的话,睫毛上已经布满水花。 央吉看看时光,又看看不怒自威的叶慎独,最终只哽咽出个:“谢谢!” 从他们出现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有救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幸运的事会落在自己身上,一时间晕头转向。 半个小时后,市医院的救护车准时来接人,央吉把她奶奶推上救护车,又跳下车来,欲言又止的样子。 时光逆着光跟她说:“感谢的话就不用再说了,是你们叶总在抚恤员工。” 一旁的叶慎独倪她一眼,没吱声。 抚恤员工也不可能要顶顶顶顶顶顶……头上司亲自来,何况还是他亲自安排的。央吉知道,没有时光的话,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眼前这个漂亮得过分的女人,神秘又洒脱,但绝不是表面看起来这么不近人情。 “还有什么问题吗?”时光见她不走,问道。 央吉思量再三,才说:“就是……想请你帮个忙。” 时光点头,示意她说。 时间有限,耽搁不得,央吉长话短说:“央拉要跟我们去医院,可冰柜还摆在摊位上,虽然值不得几个钱,但老人家很宝贝,想麻烦你帮我推……” “地址和钥匙,电话号码也给我一个。” 时光爽快得让人没有机会啰嗦下去,央吉加快眨眼睛的频率没让眼泪往下掉。她把家里的钥匙拿给她,报了地址和自己的电话号码后,就急匆匆跟救护车走了。 异地他乡,日光灼灼。 时光捏着那把颇具年代感的钥匙,有点恍惚。 几天的相处下来,她知道这姑娘若不是真的迫不得已,绝不会对一个仅认识两三天的人开口。 直到救护车消失在大路尽头,时光才注意到叶慎独一直看着自己。 “这次真的要谢谢叶总,救一人命。”她对上他的眼,说道。 “抚恤员工,”他把话还她,很有风度地说,“不能跟时老师相提并论,你是真想帮她。” 时光耸了耸肩:“她免费给我当过导游,又给过我她奶奶做的糖,俗话说,吃人嘴短。” 叶慎独依旧看着她,没拆穿这是她冷艳骨子里偶尔溢出来的善良,好半响才说:“走吧,送你过去。” 时光跟着他往回走,直到重新坐上车,才笑了声:“短短半天,这是你第三次送我。” 叶慎独启动引擎,非常酷的来了个原地调头,不急不慢道:“你也知道。” 越野车沿着折多河一路前行,时光拧开中午没喝完的水抿了一小口,才侧头望着他,直言道: “叶先生这么做,是图什么呢?” 听罢,叶慎独放慢车速,“我说什么都不图,你会信吗?” “你说你什么都不图,你自己信吗?”时光反问。 问题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男人扭头,视线照进她的眼底,带着笑意。 一霎间,他的眸中像装着团翻滚的雾,时隐时现,如雨后空山,将这张脸点缀得异常的清绝俊逸。 “自然不信。”他回答得无比诚恳。 那就是有所图。 时光一直觉得自己不是外貌协会的人,却又屡屡陷阱男人这双深渊一样的眼里。 她缓缓收回视线,又拧开瓶子喝了口水。 继那晚之后,关于他承认又有所图这个话题,两人都没继续往下聊。 回程没有堵车,没过多久就到了。叶慎独直接把车停在了城门口,两人直奔向目的地。 那是个非常简易的摊位,头顶一把破破烂烂的伞,前面摆着个锈迹斑斑的冰柜,伞杆上挂着个虽旧但洗得干干净净的零钱包,包上歪歪扭扭绣着一串藏语,时光看不懂,盲猜是央拉绣的。 当今民众的素养普遍提高,除了二维码被风去了地上,东西一样没丢,雪糕也是之前时光看见的那个数量。 她弯腰把地上的二维码拾起来,感觉有点馋,便打开冰柜拿出根雪糕,并自卖自买地塞了一百块钱在央拉的零钱包里。 叶慎独目睹一切,说她:“饭不好好吃,光吃零嘴。” 时光暼他一眼:“你这语气,可太像我阿婆了。” 刚才央拉没要的钱,被时光从桌上拾起来了,现在她把自己的十多张抽出来,其余的退还给叶慎独。 对方倪她一眼,并没接钱,说了句:“留着吧,我不是还要拿四万给你吗?” 也对,时光把钱全部装进自己兜里,开始收东西,言道:“那行,到时候从那四万里面减,你记得提醒我。” “好。”叶慎独只是笑笑。 那天下午来打卡的游客又增了一倍,好多人看见两个盛装打扮的人围着一个破烂摊位忙前忙后,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时光把收钱的二维码塞进央拉的钱包里,问道:“想必,这是叶先生第一次干这种事吧?” 突然被点名的男人将头顶那把破旧的折叠伞收起来放在冰柜上,才慢慢悠悠望着她,实话实说:“托你的福。” “好玩儿吗?”她笑问。 他说:“跟时小姐一起的话,是好玩的。” “……这话说的,”时光顿了顿,接着道,“就像你要是没遇见我,就不好玩了似的。” 正说着,她因为礼让行人而往他那边歪了一下,叶慎独忙伸手挡住,恰恰握住的是她的腰。 这边还不及反应,他已经正人君子似的很快放开,若无其事道:“如果没有你,那必定会少很多乐趣。” 那道明显的触感令时光的眼睫不由地闪烁两下,她挑起眉:“川渝美女如云,叶先生想要什么样的乐趣没有?” 叶慎独的眼神在她脸上定住,放慢语速:“但名叫时光的苗族姑娘,只此一个。” 13. Chapter 13 他不常油嘴滑舌,所以每次冒出轻佻话语时,总给人一种无比虔诚的错觉。 时光要是一个什么人情世故都没经历过的小白,他这样的长相,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话,足以让她迷途不知返。 可她不是小白,知道这些世家纨绔嘴里说出来的话,当真不得。 她始终没接话,见叶慎独推着冰柜往外走,便跟着搭了把手,但其实全程是他在使力。 直到去到停车位上,叶慎独打开后备箱的一霎,时光才信他是真的来旅游的。 因为里面装有睡袋、帐篷、医药箱以及氧气瓶等高原必备用品。 两人齐心协力把东西弄去车上,时光拿叶慎重的手机准备查央吉家的地址,发现自己……忘了。 当时她一连串地报出来,这怎么记得住。 叶慎独暼了眼拿着手机苦想冥思的女人,心有灵犀似的开口报出串地名。 时光惊讶:“好记性,电话号码你也记得?” 男人被她不可多见的表情逗笑了,“记得。” 时光眨眨眼,突然好奇:“叶先生高考多少分?” 叶慎独云淡风轻说:“我保送,没参加过高考。” “中考呢?” “中考也没参加过。” “……小学呢?” “时光,”叶慎独把车开出去,“从小学到高中我都是自己选学校不是学校选我,大学金融专业本硕博连读,你还想知道什么?” “………” 按正常的年龄算,本硕博连读的话,现在应该还在学校里。但这人就他妈不是正常人! 时光收回目光,关于还想知道他什么的话题,没作延伸。 路上各自沉默的间隙,她从包里找到最后两颗糖,自己吃了一颗,剩下的看了眼开车的人,随口问道:“吃吗?” 叶慎独侧目看过来,目色清明,十分礼貌:“空不出手,帮忙剥一下。” 时光也不是剥颗糖就会腼腆的人,她大方地剥开递过去。 叶慎独勾头过来将就。 时光微愣,最终把糖塞到他嘴里,但还是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唇,一瞬的触摸,软得烫手。 四目相对,叶慎独礼貌地对她说:“谢谢。” 这声正规的“谢谢”蕴含着些许不正规的意味,时光保持沉默。 央吉家已经出城了,建筑风格仍保持着藏族房屋最原始的模样,在高低错落的村庄里,她家的住宅显得尤其陈旧。 可打开门的刹那,才发现里面其实别有洞天。 整个家几乎被绿植环绕,打破的茶杯,摔烂的坛子,甚至是废弃的胶鞋,路上放着的,栏杆上垂钓而下的…… 凡是能装泥土的东西,都能用来做花盆,不知名的花花草草在深秋季节常开不败,眼花缭乱到仿进入入了另一个国度。 尽管清贫,但只要花心思装扮,就会是个十分温馨的家。 时光在心里暗赞,目光停在进门右手边的实木牌匾上,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串汉字:“央拉牦牛雪糕店” 原来他们家是有店面的,只不过位置太偏,导致没有生意,迫不得已,才推着冰柜去到几公里以外的城里。 叶慎独的车就怼到央吉大门口处,时光看见他打开后车盖时犹豫了一下。 “怎么了?”她说。 男人没答话,低头把冰柜里的雪糕转移到了他自己的车载冰箱里。 “你,全买?”时光靠在门边问。 叶慎独搬完雪糕,又把空冰柜弄下车,才抬眸望她,从喉咙里“嗯”出一声,笑了笑:“看看能不能用雪糕哄到小姑娘。” 时光也跟着笑了笑,“叶先生好会说笑,你还需要哄?招一招手,多少人愿意为你鞍前马后。” 他把冰柜推进院子,一刹间,又回到了那个神情淡淡,却又冰冰有礼的模样。 他回眸倪着这边,话里有话:“可也有不愿意的。” 时光没顺着他的话接,回道:“那你可真是贪心。” 男人的目光在她那张精明通透又警惕的脸上扫过,似笑非笑的,没往下说。 他看时光如此,时光眼里的他何尝又不是千倍万倍的狡猾,明明已经在边缘疯狂试探,却又惯会模糊重点。 他这才叫真正的点到即止。 不愧是生意人啊……不打没把握的仗。 他既不说,她便装个糊涂人。 之后时光借他的手机给央吉打了个电话,得到拍照允许后,她才用相机拍下了那块颇具特色的牌匾,以及院子里五颜六色的花簇。 午后的秋风更甚,花更香,阳光正好。 叶慎独单手插兜靠着木墙,打量着这里的一切,还有版权意识很高的正在专注拍照的女人。 忽而间,他从无感触过的某个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 “时光。”他喊她。 时光在拍央吉家的羊圈,母羊正在给两只小羊羔喂奶,闻声,她扭头看过去。 男人逆光,蓦地问了句:“你觉得旅行的意义是什么?” 她放下相机,在秋风里拧了下眉:“我要是跟你说了,不等于关公面前耍大刀吗?” 叶慎独淡淡一笑:“这点我还真不如你,过去十年,我没有真正好好休息过半天,你信么?” 这个可以信一下。 央吉说他是叶家最年轻的掌舵人,尽管时光对他的了解只留于皮面或者皮面都不算,但她清楚一个大家族的掌舵人并没有那么好当。 这算是几天下来,他唯一一句不流于表面的话,忽然而至的话题让时光觉得诧异,顶级精英也有烦恼。 她抱着相机往前走两步,站在院里的秋千前,特地用手试探了下稳固性,确定牢靠后才坐上去,用脚尖着地,借力荡了两下。 寻思片刻,时光缓缓说道:“旅行的意义是什么?是……自由、救赎、逃避、归宿、风景、拍照、流浪、远方还是?” 略顿,她摇摇头,“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顺心就好。” 她说的是顺心,而不是开心。 旅行的意义如果不是自由、救赎、逃避、归宿、风景、拍照、流浪和远方。那就顺心。 正如眼前的她,身上有打架留下过的陈年旧疤,却不妨碍她美得无可方物;可以在灯红酒绿的夜晚与陌生人翻云覆雨,也可以在现实的残酷中救死扶伤。 但她选择旅游真的不是为了救赎和逃避吗?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叶慎独自顾自点了支烟,没说话。 廊上坠着几支月季,大朵大朵的,正抵在男人肩膀上。 许是怕烟熏到花,他侧了下身,因此而蹭掉几片粉色花瓣。 时光很少会因为什么事或什么人有明显的反应,但此时的叶慎独,衣冠楚楚地站在陈旧的廊下,一脸民国贵公子相。 人在三千红尘,又似置身事外。 让人不注意他都难。 她拍花,同时也把人拍了进去。 男人听到咔嚓一声,撩眸看向时光,那双黑漆漆的眼里就像装着揉碎的星辰,璀璨,却也悠远。 他明明知道她在拍他,却没点破,不急不慢把烟抽完后,才走下台阶,站在秋千前说:“我听说,你要去西藏?” 时光将头靠在铁链上,仰眸看他,轻轻“嗯”了声。 叶慎独目色更深,又问:“什么时候出发?” 14. Chapter 14 时光告诉他,明天拿到手机和钱包,租辆车,后天出发。 “租车。”叶慎独重复着这两个字,轻轻抬了下眼皮,并没继续往下说。 她看不出他现在若有所思的瞳孔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但能感觉,他始终在循序善诱。 这就好比隔靴挠痒,边边绕绕的,没个重点,越挠越痒。 不过时光还没到那个度。 一直被各种事耽搁,她想做的美甲到太阳落山也没做成。本想着明天拿到手机和钱包后自己再进一次城,就见叶慎独把车停在了路边。 落日长河之下,芳草疯长的路边,有家咖啡屋,百来平米大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显得有些孤独。 傍晚时分旅客三三两两,晚霞的余辉照在屋顶上,孤独中,又平添了几分意境。 叶慎独解开安全带,侧目对疑惑的人解释道:“朋友开的店,知道我在这条线上,特地让我来看看。刚好,她这里可以做美甲。而且款式新颖、技术好、环境安静、价格合理,关键是不掉钻。” “……” 一字不漏全背下来了。时光摇头一笑,由衷道:“叶先生还真是在哪儿都有人为你接风洗尘。” 对方捏着鼻梁骨漫不经心地笑着:“我也想一个人安安静静,但没办法。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也不奇怪他会问她旅行的意义是什么。 很有道理,时光无从辩驳。只好随他下车,进了那家店。 老板是个女人,三十来岁的年龄,复古风的打扮,有种被岁月洗涤过的沉淀之美。 她的目光掠到时光的颜时,亦是一惊,却什么都没问,仿佛对叶慎独身边有不同女人这回事见怪不怪。 时光听见那人喊叶慎独“阿慎。” 阿慎……关系很熟。 人家没有问她,她也用不着跟谁自报家门。 没打扰两人叙旧,时光随便参观了下咖啡店,店里大部分是年轻女性,多数都在拍照。看装饰风格,这应该是家网红打卡店,只是时光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她才听见有人在身后说道:“时小姐,我听阿慎说你要做美甲,有什么特别想做的款式吗?” 左右都是花钱的玩意儿,在哪里做都一样,时光说:“你这里有什么款式,给我看看。” 女人保持着微笑,领她去了里间。 是做美甲的地方,灯光很亮,样式也很齐全。 时光认真看过,选了一款红黑色搭配的。 卸指甲油的时候,叶慎独进来了,他瞅了眼这边的进度,递给时光一杯热牛奶,然后便安安静静地去到一旁,无比耐心地坐在椅子上,拿起桌上的杂志认真翻阅。 画面简直不要太和谐。 他可真是一个拿着放大镜都挑不出毛病的人。 但过于完美的人这世间是没有的,这或许只是他愿意展现出来的诚意罢了。 时光抿了口牛奶,想起何众。那个跟她有着血缘关系的父亲,早期可能也是这类完美的人。所以她阿妈,才明知两人绝无可能的情况下,心甘情愿为那个男人生下她。 只不过,叶慎独比何众高明得多,至少,只要他愿意说出来的话,就是真的。 短短二十分钟,时光注意到那边已经挂断了四五个电话,终是忍不住开口道:“你要是有事的话,可以先走,我弄完自己打车回去。” 叶慎独看了眼手上的表,又看看她,最终还是站起来,讲道:“还真有点事,有个视频会没推得掉,要回酒店处理一下。” 时光点点头,望着他走过来,把车钥匙放在她面前。 他说:“太晚了别打车,你开我的回去。” 一直专心做美甲的老板娘看了他一眼,又默不作声低下头。 他那有着拽上天车牌号的八位数的车?时光问:“你呢?” “我打车。”他云淡风轻说。 时光抬起眼皮,还没想出个合适的措辞,叶慎独在这时文不对题问了句:“没用真钻?” 她跟老板娘同时看向一本正经的男人,听见他水波不兴地吩咐道:“用真钻吧,粘稳一点,价钱算我的。” “……”时光直接笑了,“大哥,再有钱也不能这么个造法啊。” 那缕笑容比之前任何一刻都真,宛如化开的浓雾,使有些东西可以清清楚楚呈现在眼前。 看来是真乐了,叶慎独十分满意时光此时此刻的表情变化,于是单手插兜靠在门边,直勾勾盯着她,用他贯通的诚恳语气说道: “千金难买时小姐一笑,如果能,造一点又何尝不可。” 老板娘的手一抖,直接把指甲油刷到了时光的手上。 时光眯眼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一时无言。 “钱对他来说一直只是个数字,但我还真没见过他为谁这么挥霍过。”老板娘把弄脏的地方擦拭干净,笑道。 这话怎么接呢?怎么说都没意义。 只是,当时光看到老板娘果真拿出一盒货真价实的钻石,并准备往美甲上贴上时,着实震惊了一下。 一个路边店能一次性拿出这么多真钻,她开这店怕也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还是这些富豪会玩。 时光最终没用真钻,依她要求,老板娘给粘了美甲专用的。 虽然是个咖啡店,做美甲的技术却很专业。时光的满足点也跟大多数女孩儿差不多,拍到满意的照片,买到喜欢的衣裳,做一手卟啉卟啉的美甲,这一天就算没白逛。 付钱的时候,老板娘说:“我回头找阿慎要就行。” 时光看她一眼,坚持把钱放在柜台上,淡淡道:“你点一下数量。” 老板娘有些诧异,快速数完现金,找了她八十的零,“总感觉时小姐对我有敌意。” 时光接过她找的零,塞进包里,漫不经心道:“那要看老板娘怎么定位的我。” 对方坦白道:“抱歉,是我的错,误以为……你跟大部分围在阿慎身边的女人一样,现在我改变想法了。” 大部分是多少?那些女人怎么样,时光自己又是怎么样?她没探究,多嘴问了句: “你跟他,是那种关系?” 老板娘愣了愣,笑道:“这不可能,他纵然很帅,但……我有我喜欢的人。” 时光没跟她多聊,转身欲走,那边递过来一张名片:“祝你旅途愉快,欢迎下次光临!” 随手就能拿出一包钻的人,做起生意来还挺认真。 她把店开在这里,有回头客吗?玩儿呢。 不过时光还是接了她的名片,打圆场道:“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光顾。” 晚上八点半,她开着叶慎独的车离开了那家店。 看名片上印着的名字,女人叫关欣。 听她的口音,应该跟叶慎独是一个地方的,看她的行头,并不缺钱,缺钱不会把店开在这荒郊野外来消遣光阴。 为什么她要孤身一人守到这里? 只能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每个人身上多少都有点故事,或平淡,或起伏,都是常事。 回去之前,时光去了趟市医院,她向护士问病房号,才知道叶慎独给央吉奶奶安排的是vip病房。 央吉看见她出现,登时从座椅上弹起来,“时老师,这么晚了,您怎么还过来?” 里面有两张床,老人不在,央拉安安静静地坐在小沙发上给自己编头发。见到时光,咧嘴笑起来。 “送钥匙。”时光说。 “我这脑子,忘记跟你说放在门口的花盆底下就可以了,害你特地跑一趟。”央吉接过钥匙,倒了杯热水递过来。 这边把水杯握在手里,问她奶奶的情况。 央吉说手术要做十多个小时,她们不敢睡,怕手术室里有什么紧急情况,得时刻待命。 “吃饭了吗?”时光问她。 “早先吃了一点。”央吉问,“您吃了吗?” 时光坐在病床上,想起今早她蹲在水槽边吃的那碗白米饭,说道:“没吃,点个外卖吧,我想吃肉。” “您怎么能吃外卖?” “我也是人。” 央吉笑了,“你是仙女儿,不染纤尘的仙女儿,仙女儿不能吃外卖。” “……少贫,快点,饿。” 二十分钟都没有外卖就到了,还真的点了很多肉。 本以为有辣央拉吃不了,结果吃得最欢的就属她。 “她这样多久了?”时光问。 央吉低埋着头,片刻才说:“五岁的时候,她随我阿妈阿爸去山里找药材,不幸遇见雪崩。” 略顿,她接着说:“其实,是运气不好,不大点雪,但偏偏……能要人命。我阿爸在被埋的最后关头将央拉抛了出去,命是捡回来了,但声带和耳朵就都出了问题。 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爸爸妈妈,央吉也成了聋哑人。” 时光吃饭的手一顿,对她说:“后天形成的,应该还有机会医治。” 那头突然没了声音,眼泪无声地掉在碗里。是想医的,可是,没那条件。 时光错开视线,说道:“你家布置得很温馨,牦牛雪糕店和手工糖都很好吃。” 央吉说:“那都是央拉跟奶奶做的,之前村上帮忙宣传过一段时间,但没什么效果,客流很少,生意做不起来。” 时光说:“不介意的话,我想把你们家牦牛雪糕店的照片,以及央拉的故事分享到微博上。希望能帮助到你。” 央吉猛地抬头,一时间语无伦次。她这两天关注了时光,发现与她互关的人虽然不多,但基本都是各行各业里有说话权的人物。 “怎么会介意,时老师……你,帮我太多,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时光放下碗筷,说:“没帮到你什么,跟钱有关的,都是你顶头上司帮的。” 那头道:“说起这个,我估计干一辈子前台也不够抵老板这笔债。” “倒也不必,对他而言,举手之劳的事,他不差你这点边角料。”时光随口而言。 央吉看过来:“您好像……跟我们太子爷很熟。” “不熟,”时光实话实说,“刚认识没几天。” 饭吃得差不多,她抿了口水,站起身准备离开。 央吉发现客人根本就没吃多少,反而大部分是她和央拉在吃,这才明白时光说想吃肉的真正目的,心里五味杂陈。 她跟着站起来,从行李包里掏出一小袋东西,说:“明天奶奶出手术室,我可能没时间去送你,这里面是些手工糖和牛干巴,你带在路上吃着玩儿。” 时光没跟她客气,收下了。 姐妹两人一起送她到门边,央吉又说:“时老师,真羡慕你,过得这么潇洒随意。” 时光顿了顿,告诉她:“没什么好羡慕的,每个人都处在别人不知道的水深火热中,谁都有不如意的时候,只是明显和不明显罢了。” 央吉欣慰一笑:“还是时老师会说话,果然啊,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时光说:“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 央吉转了转眼珠子:“阅人无数不如名师指路。” 这边暼她一眼,“名师指路不如自己去悟。” “要这么说的话……”那边有点胡扯,“自己去悟不如父母铺路。” “父母铺路不如岳父资助。”时光也跟着瞎扯。 央吉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岳父资助不如拆迁补助。” “……没毛病。” 时光乐了,觉得不虚此行,她拍拍姑娘的肩膀,由衷道:“你这口才,真不打算去给林寒当助理?” “那也得人家要我呀。”姑娘自嘲一笑,弯腰把饭后垃圾收了起来,说道,“我还是在这里做他的留守老婆算了。” 时光淡笑:“你倒是挺会苦中作乐。” 那能怎么办?她不能倒下的。央吉苦涩一笑,终是没忍住问道: “时老师你呢,选择一个人自驾318线,是……遇见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时光沉默,并不回答。 这时央拉突然走过来,先是站了一会儿,然后才仿佛鼓起巨大的勇气般,从包包里掏出什么,强赛在时光的手里。 这边微顿,定睛一看,是一个眼镜套。并且是用毛线织的,粉色,中间有朵绿色的花。 她才十岁,手背已经满是沧桑,仔细看的话,那是洗不干净也愈合不了的皲裂疤痕。但也就是这么一双手,编制出如此小巧玲珑的物件。 时光突然感到手有千斤重,就快拖不住这份礼物。 央吉说:“中午那会儿看见你戴墨镜,回来就要给你织眼镜套,捯饬一下午。我说人家时老师用不着,她非要给你织。” 时光揉了揉央拉的小脑袋,尽管小姑娘听不见,她还是道了声谢。 央拉比出个手势,她看不懂,问央吉什么意思。 央吉说:“快乐,她说你要一直快乐下去。” 内心某一处被狠狠击中。临走前,时光从兜里掏出剩下的钱,一并塞在央拉手里。 “时老师,你这是做什么……不不不,这钱我们不能收……” “我空手来的,什么也没买,拿着买点好吃的。” “买吃的也要不了这么多,这少说起码有一万,太多了。” 一万不到点,但是值得。 中国人的传统,给小孩儿钱势必会你推我让一番,但好在,最终都能给出去。 央吉眼眶红红,问她哪天走。 “就这一两天。” “以后,我们还能遇见吗?” “也许吧。”时光说。 这些年,她去过很多地方,遇见过很多人,说过无数遍这句话,有些人她忘记了,有些人她还记得,但都没再见过面。 很大一部分过去的人和事,时光多数不会回头看。 如果回头,对方过得好的则罢,要是依旧一塌糊涂甚至比之前还差,那她还不如不知道得好。 见人已经走远,央吉悄悄抹泪,这时公司小群里突然弹出条视频,她点开,顿时大惊,连忙追了上去: “等一下时老师,有件事,是关于叶总的……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 时光回首,问:“什么事?” 央吉跑过来,把手机递给她。 时光接过来一看,视屏里,叶慎独出车祸了。 为您提供大神 灯笼红染 的《秋日纵野[公路文]》最快更新 14. Chapter 14 免费阅读.[.aishu55.cc] 15. Chapter 15 那是央吉的公司小群,视频不长,但是很清楚。 叶慎独有只手一直在流血。 时光在回程的途中就在想,如果他的车子没让给她开,他不是打出租车回去,是不是就不会出这档子事? 刚看到视频的刹那,她确实有被惊到。 流血的是叶慎独带扳指的那只手,不知道伤到了哪里,可能是疼的原因,他下颚线绷得笔直,眉头微皱,眸中的寒光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得到。 尽管相处时间没多久,但在此之前,时光没见过他有这么严肃过,跟变了个人似的。 再回到酒店已经是半个小时后,接近十点。 她把车泊在叶慎独平时停的地方,拔下车钥匙,从停车场到大堂这段距离,临时改道去了趟那栋私人别墅。 可那地方大门紧闭,没有一盏灯是亮的。 保安见她在门前踱步,便上来问原因。 时光说:“你们叶总呢?” 保安警惕地看她一眼,冷冷地回了两个字:“不在。” 看来是不愿意说。时光原路返回,去到大堂,又问值班的前台,对方也表示不知道。 很明显是打过招呼了,都不让说。 不过也正常,毕竟家族的掌舵人,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牵动各方利益,出了这种事,消息自然不让轻易外传。 “您可以把要钥匙放在这里,等叶总回来,我帮您给他。”过了好一会儿,前台姑娘才后知后觉说道。 其实这样也可以,未必非得见人。时光想。 但是,毕竟他今晚是因为把车让给她开他才出的车祸,就这么走了,合适吗? 捏着那把有些烫手的钥匙,时光在人来人往的大堂里空站片刻,说道:“他那车金贵,出问题我赔不起,还是亲自给他吧。” 不知道是不是睡前想到叶慎独那只血淋淋的手,时光这晚做的噩梦尤其血腥,梦见自己得胸口被人凿出个大窟窿,血流成河…… 她因此醒过三四次,天不亮就彻底睡不着了。 翌日,她还是先去别墅,发现叶慎独仍然不在。 不仅如此,连他那帮小跟班也消失了。 早饭时间,时光独自坐在餐厅里,以为会听到关于姓叶的车祸八卦,然而保密机制做得相当到位,她什么都没听到。 当真神奇,一点痕迹都没有,消失得彻彻底底,好似这人从未来过。 如果不是车钥匙还在时光手里,她甚至怀疑遇见叶慎独只是一场春梦。 吃过早饭,终于收到江泊淮快递过来的东西。 除了车,别的东西都在,就是手机没电了。 她回房间充满上电,打开微信,接二连三有消息进来。她选择性看了几条,跟舅舅汇报时间目前的情况,正要退出,又蹦出几条新的,备注是陆勤。 她点进去,发现对方给她分享了未来半个月川藏线上的天气预报,几乎每个地方都有。除此还有沿路的特色小吃风土人情,以及一些防高反的药名。 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最后,是一段文字:“师妹,路途愉快。我最近工作很忙,等有空回杭州,大家聚一聚。” 时光上次回陆勤消息,还是他给她分享318线的旅游宣传册。 宣传册上有几句话她很喜欢,于是就选择了自驾这条线。 不过也只回了个“谢谢”。 这次,她迟疑片刻,终是没有回复。 陆勤以前是何众的秘书,也是徒弟,尽管时光从来没融进过何众的家,但转去转来也就是那些人,都相互认识。 因为陆勤跟何众的这层关系,所以他见过任何时期的时光。 落魄的、怯懦的、极端的、不合群的、浑身是刺的、张扬的……他见过,也曾默默关照过。 时光认为他们的关系不好不坏,只是这两年陆勤去了北京,她很少见着他。 听说是认祖归宗,改了姓名,但具体改成什么她没关注,他好像也不愿意说。 等手机充满电,时光准备打车去城里租车。 路过大堂时,她终是把叶慎独的车钥匙放在了前台。 如果不再见,这样告别也没什么不好。 . “美女,单纯玩儿的话,这款jeep的牧马人真是太适合您了。尤其是跑西藏,既不是很高调,又可以让别人摸不透你的实力。” “你看这外形,粗狂硬朗野性十足。你再看这车灯,又圆又大,悬挂又软又晃,而且车顶和车门都可以脱掉,还有随时能让你在318线上happy的四驱性能。只要你足够有技巧有胆量,它就能陪你玩出各种花样……” 时光打开车盖检查里面的零部件,听车行老板喋喋不休地讲了十五分钟。 “钱怎么算?”她言简意赅问。 那人说,按公里算。根据他报的价格,时光一路玩到西藏的话,大概要两万。 咬咬牙,也还算能接受。 车不错,时光挺喜欢,就在她准备签租车协议时,却冷不伶仃听见身后传来句: “这车耗油高,质量差,坐着不舒服,租它你不划算。” 车店老板猛地扭头,本来雄赳赳气昂昂,但当看男人开的车整个甘孜找不到第二辆时,便也嚣张不起来了。 时光没说话,打量着来人。 金黄色的阳光洒在陈旧的老城区,行人匆匆忙忙,周围吵吵闹闹,叶慎独跟他的车一起停在路边,神态自若地望着这头。 他身着一套略显低调却十分精致的纯黑色西装,西服袖口处的卡其色文案又显得那套衣裳没那么正式,但脖子处高龄内衬上挂着的细小挂坠,却将他整个人衬得尤其矜贵清冷。 这甚至比当红的一线明男星还耀眼,更与嘈杂纷乱充满汽油味的租车店格格不入。 论懂车,时光肯定是不如他的。 她下意识瞥了眼他受伤的手臂,那里被衣裳捂得严实,什么都看不到。 时光盯着他,停顿许久,才起唇道:“那我再看看。” 这片区域接二连三都是租车店,时光出了门,紧接着又走进第二家。 偌大的场地摆满各种品牌的车,高档、中档次一点的应有尽有,她不急不忙一辆一辆挨着看。 并不意外,叶慎独单身抄兜跟在她身后,懒懒地说:“没一辆是真货,全是组装车。” 之后她连着又看了四五家,皆被叶慎独专业的说辞给劝退了。 应该说,以他帮忙看车的动机来看,全城估计找不出一辆称心如意的。 两人最终回到他的车旁,时光背靠车身,单脚蜷曲蹬在保险杠上,仰头倪着男人,“走红毯吗?穿得这么骚包。” “刚参加完一个无聊的派对,”叶慎独笑说:“看来是穿在时老师的审美点上了,要不要用你的专业,点评一下?” 凡尔赛,人好看披麻袋都好看,更何况是Armani的经典款。 他能拿到车钥匙,说明已经回过酒店了。还能参加派对,来看伤得不严重。 既然消息都封了,时光便装作不知,免得连累到央吉的公司小群。 只是那时她并不知道,是有人不想让叶慎独活着回去。 言归正传,时光意味深长问了句:“你说,我今天还能租到车吗?” 如果刚才不是他有意阻拦,时光现在已经租车上路了。 叶慎独凝视着她:“租不到。” 语气非常肯定。 两人中间隔着些许距离,时光似笑非笑:“为什么?” 女人红唇软微扬,闪着着晶莹剔透的水泽。 叶慎独连看她好几眼,在第三个陌生人从他两中间穿过后,他走到她面前,答非所问:“听说你去找了我好几次。” 他一挨近,身上淡淡的沉香就占据了时光的呼吸道,使人有些恍惚。 略顿,她不动声色道:“还车钥匙。” 叶慎独对上她的眼,追问:“只是还钥匙吗?” 如果只是还钥匙,她昨晚就可以放在前台。 时光直视着男人晦暗不明的眼底,没有回答。 只因当时她心里闪过刹那的内疚,想看看他是死是活,昨晚才没把钥匙放在前台,并去他住的地方辗转数次。 他这样反问,证明他什么都知道,这会儿故意说这些,为的就是拿捏人心。 昨日一整天,他送她进城,陪她去医院看央吉的奶奶,安排老人做手术,又一起搬破冰箱,带她去朋友的店做美甲……以及现在他穿得像个王子似的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并耐心地陪她选车。 他说过他有所图。 可直到到现在,他都没说图的是什么,吊着,勾着,不给人个痛快。 这双专注的含情眼,深得无从探究,看似漫不经心,却又好像什么事都在他的掌控中,在他的计划中。 多么诱人的一副皮囊,多么处心积虑的一副皮囊。 时光站直身,直径从他身旁走过,准备进下一家店,被叶慎独伸手拉住。 她回眸,若无其事笑了笑,“叶先生,要是没什么话说,我要继续租车了。” 叶慎独握她的手没动,眼神直白,终于说出那句:“别租了,明天坐我车,一起去西藏。” “去西藏的路有很多条,我们可能不同路。”时光假装听不懂。 “只要能到目的地,你说走哪条就走哪条,我负责开车还不行吗?”他的声音很轻,像哄小孩儿一样。 倒是什么都会被他粉饰得浪漫又虔诚。 说好听点,是一起旅行;说难听点,就是寻求刺激,都是两腿间那点事儿。 时光歪头看他,话里有话:“叶先生真的只当个司机?” 男人敛住嘴角笑意,用另一只手托住她精美的小脸,俯身在她耳畔柔声说:“那不可能。” 那晚酣畅淋漓过后,两人再次有不单纯的肢体接触。 他的手并没用力甚至算得上是温柔,手温也很低,明明很冰,落在时光脸上,却是烫人。 她背靠车身,双手抵在他胸前,脑中闪过片刻的晃神,推开了他:“你惯会蛊惑人心。” “没有,诚挚邀请,否则也不会现在才说。” 他的软语,像一面张开的巨网。 是啊,所以你铺垫好了一切,现在才吐出来。 时光倪着他,心平气和道:“既然你这么说,我谈谈我的想法。” “之前的一夜,是你情我愿,性质是各爽各的,爽完走人。现在你说,接下来要一起旅行,十天?半个月?或是更久,性质是我们要建立一种短暂的相对稳定的关系。” 听到她那句“各爽各的爽完走人”,叶慎独咬起下唇,重新认识了一遍眼前这个冷艳又妩媚的女人。 她理智得轻松怡然自得,理智得姿态从容淡定。 “相对稳定的关系,不好吗?”片刻后叶慎独开口问。 他模糊了‘短暂’的概念,目不转睛望着她,轻笑一声:“时光,只是一段旅途而已,我应该没有差劲到让你退避三舍吧?” 他要是差劲,全世界的男人可能都不算男人了。 论颜值,无可挑剔的骨相;论谈吐,收放自如的表达能力;论财力,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富有;论床上功夫,倒是不像个人,那是真禽兽真变态…… 只是过去许多年,时光习惯了独来独往,现在要她跟这个城府极深的男人建立一段模棱两可,甚至连情人都不算的关系,她有些不适。 晚霞笼罩着旧街道,泛着金光,叶慎独在等她的答案。 时光在光影交错里沉思片刻,对他说: “我回去考虑一下。如果要跟你一起,明天九点会在民宿下面那条红叶路上等你,如果九点我没出现,那我们……就此别过吧。” 为您提供大神 灯笼红染 的《秋日纵野[公路文]》最快更新 15. Chapter 15 免费阅读.[.aishu55.cc] 16. Chapter 16 时光的原计划是租辆车自驾西行,因为叶慎独的到来,车没租成,又跟他回去了。 天色还不算晚,两人去室内酒吧坐了一会儿。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灯光,不同的心境。 调酒师问时光要喝什么,她说:“一杯威士忌。” “我跟她一样。”叶慎独半靠在吧台边,肩膀向内朝她那边偏,饶有兴趣地说,“你真是什么度数高喝什么。” 时光撑着下巴,稍稍仰头:“要不怎么说喝酒不问度数,酒后不问去处。” 叶慎独闻言挑了眉,蹭着鼻尖轻笑一声,没什么脾气:“搁哪儿学的,匪里匪气。” “知道少了吧?”她对上他的眼,缓缓道:“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叶先生。” 这时调酒师将两杯威士忌放在他们面前,她随意端起一杯,轻轻偏一下,碰到男人的杯子,杯壁发出微弱的清脆响。 余音尚在,她已经一饮而尽。 不等对方接话,时光把杯子放回吧台,边往外走,边背对着跟叶慎独挥手再见。 灯红酒绿俊男靓女,相互吸引,相互暗示,但她却先走了,没让后面有可能发生的事再继续下去。 叶慎独眯眼看着女人摇曳生姿的背影,一口喝完剩下的那杯,又低头点了支烟,静静地吸完。 没过多久,叶远之就从大门口进来,气喘吁吁道:“哥,查清楚了,你车祸的事,是叶言清指使人做的。他妈的,这乡巴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找死,需要我怎么安排?” 叶慎独漫不经心摁灭烟火,声音低沉冷寂:“先不急。” 论谋略,这些年无论是家庭硝烟还是商界血战,他哥从没输过,这点叶远之无条件相信。只不过…… “还想说什么?”见他欲言又止,叶慎独问。 叶远之说:“我想起在哪里见过时光了,是在叶言清的房间里……房间里床头柜上的照片。那乡巴佬以前好像叫陆勤,能把一个女人的照片放在床边,不是死去的老婆就是白月光。” 叶慎独像是在听,也像没听,面不改色道:“所以?” “所以,叶言清那小子应该很喜欢她……” 想起什么,远之猛然顿住:“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 “姓时的那个女的到底什么来头?总是死皮赖脸缠着叶总,真烦。你说你认识她,具体说说?” 回房间之前,时光打算在外场上个洗手间,没想到,刚到门外就听到里面有人这样议论。 “也不算认识,只是听过一些关于她的传闻。” 这声音她记得,是那个乖乖女,他们喊她唐玲。 “她好像是个服装设计师,算是小有点名气吧,私生活很乱,跟很多明星都传过绯闻,去年星光红毯,还蹭人家林寒的流量。 听说有个人喜欢了她很多年,但她嫌人家穷,就一直吊着人家,后来那人好像飞黄腾达了,她又去巴结人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唐玲嗲嗲地说。 “就知道不是省油的灯,胡骚味儿隔着十米我都能闻见。还有没有?” “就她蹭林寒流量那次,都快上热搜了。我见过几条针对她的评论,不知是真是假。” “快说快说。” “说的是,她是个私生女,十多岁才被她父亲接回来。 这人性格孤僻、心肠歹毒,就在前不久,她害死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 “什么?她害死人?!” “我也是网上看见的。” “难怪,我昨天听见酒店服务员议论,说她帮助了前台一个家庭贫困的服务员,当时就觉得这人是个圣母婊,原来是怕遭报应才做的善事,虚伪。话说回来,这可是法治社会,她做那些事,怎么没被关进去?” “谁知道,可能是证据不足吧。那几条评论后来被删了,应该是喜欢她那个人花钱摆平的吧。反正这人多少有点背景,我们离她远点,你也别跟别人说。” “我呸!杀人犯,卖屁股换来的背景,脏了老娘的眼,你怕她?我才不怕!看我怎么收拾她。” “璇璇,你别冲动,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毕竟网上这些东西……” “无风不起浪,八成是真的,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 唐玲说:“如果她真的害死过人,那真的好害怕啊,我们还是别惹她了,离她远点……” 时光站在门口,面色冷白,听见唐绿茶的口音渐渐靠近,她猛力一脚将门踹开。 “咚——”一声巨响,那两人直接被撞翻在地。 “谁啊!不知道里面有人吗?眼睛瞎!” 那两人狼狈地倒在厕所水上,伸手捂住额头上又红又肿的大包,待看清来人,当场怔住。 时光居高临下,身躯自成一道压迫的阴影,平静地瞥了眼地上,冷笑一声:“傻逼。” 那个叫璇璇的说:“你凭什么骂人?你个杀人犯。” “别说了。”唐玲拉了拉她,娇滴滴地对时光说,“对不起时小姐,怪我们……” “傻逼。”时光将头转朝她,无比清晰地又骂了声,“既然不知道是真是假还说个屁,滚开,你身上这股绿茶味熏得人连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唐玲不知道她这么会骂人,一时目瞪口呆。 “你,你,你等着,我们走着瞧!”叫璇璇的放下豪言壮志,拉着唐玲出了厕所。 上完洗手间,时光在晚风大作的外场站了片刻,不知是不是深秋的夜寒冷,她的脚有些迈不开。 见服务生端着盘香烟从面前路过,她伸手拿了支,叼在嘴里。 “啪”一声打火机响,蓝色的火苗在风中打着抖,时光盯着看了两秒,终是没点。 她还记得医生的话: 如果你觉得控制不住内心的狂躁,就戒烟吧。因为当你烟瘾发作时,你会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事,而当你把戒烟当作一项任务时,你就会想方设法克服你的烟瘾,这样,你也没心思再去想别的事。 不记得是怎么回的房间,有记忆的时候,时光已经在收整行李了。 她很平静,也很淡定,甚至睡前还洗了澡,敷了面膜。 这是这一夜,她睡得十分煎熬。 又梦见何烨了。 那个家里唯一接纳并尊重她的人,生命停在了十九岁,走的时候,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有,摔成一滩烂泥。 这次他不是鲜血淋漓地出现,而是白白净净的,对时光说:“姐,你怎么总是不理我啊,我同学说你好漂亮。” “姐,苗族很好啊,少数民族都好,你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 “你别跟何忧一般见识,她就是觉得你霸占了爸爸,不甘心呢。你也别跟我妈妈一般见识,上一辈的恩怨,都不关咱这些晚辈的事,谁都没有错。” “姐……姐……” 声音渐远,人影模糊,时光从睡梦中挣扎着醒来,发现自己手放在了胸口上,那颗心正在剧烈地跳动着。 她看了眼时间,早上七点半。稍作舒缓,她起床走进浴室。 有人说,热爱和悲观并不冲突,所以时光偶尔会消极,但她又觉得活着仍然美好。 其实好多时候,她都不知道自己过得好不好,一半在奔波堕落,一半又在拼命自愈。没有很快乐,也没有不快乐。好像不该这样,却也只能这样。 至少,在找到意义之前,一切随心,她所追求的,别人怎么看待她,是那么的无足轻重。 至于她的曾经,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对她谈头论足。 八点钟,时光吹干头发走出浴室,她将昨晚准备好的衣裙穿上,坐在梳妆台前认真地化妆。 八点四十,她拖着行李箱出门,结束了川藏线的第一站旅行。 应昨天的约定,时光决定跟叶慎独一起去拉萨。 为您提供大神 灯笼红染 的《秋日纵野[公路文]》最快更新 16. Chapter 16 免费阅读.[.aishu55.cc] 17. Chapter 17 红叶林的沥青路上有个小陡坡,清晨的霜还没化,路面有点滑,行李箱在沥青路上比人的脚步滑得快。 时光有两个行李箱,一不小心,左手边的那个就脱手了。 她快步追上去,不料,有辆机车狂风一样从她身旁飘过。 下一秒,那人拧起那个行李箱便飞驰而去! 操。 几乎只隔几秒,有辆出租车正好路过。 时光反应很快,拦上那辆出租车,让师傅追上去的同时,拨打了110。 . “哥,九点半了,我们……还不出发吗?” 车队停在红叶林下,叶远之说这话时,根本不敢直视叶慎独阴郁的脸。 其他人更不敢说半个字。 唐玲跟她的朋友对视,一句话没说。 叶慎独摁熄烟蒂,朝长路尽头看一眼,目光幽淡。 “走吧。”多余的话他一句没说,率先上车。 等众人反应过来时,他的车已经不见踪影了。 越野车开出了赛车的速度,墨镜挡住了叶慎独眼里如暴风雪般的刺骨冰寒。 . 说来神奇,那歹徒往成都方向跑了十多公里,却又在时光追上他之前,主动将东西物归原主。 警察刚好在这时赶来,捉住了那人。 之后时光跟去派出所录口供,对方咬死说,是看见箱子在路上无人认领,才顺手捡的,发现失主在后边追,就把东西还给她了。 那地方没有监控,一时半会儿说不出清楚。 “我说这位政府,我歉也道了,错也认了,保证书也写了,我能不能走了?”歹徒嬉皮笑脸说。 执勤的同志教育了那人小半天,然后又问时光的意思,如果她要追究,他们将会立案侦查。 时光冷冷地瞥了眼那个人,黄皮寡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吊儿郎当一看就很欠揍。 对方不承认,要是追究起来,短时间内解决不了,到那时,她不知道又要在康定待多久。 沉思片刻,她说算了。 等出了警局,时光才叫住那人,说:“告诉我谁指示你干的,她们出多少钱,我出双倍给你。” “黄皮寡瘦”上下打量她,一看就很有钱的样子,犹豫再三,贱兮兮比了个数。 “没问题。”时光低头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沓现金。 那人顿时两眼放光,伸手来拿。 时光捏着钱往回缩:“什么人?” 黄皮寡瘦一咬牙,说道:“一个女的,昨天我去你们住的酒店收废纸,她出钱让我今早务必盯住你,不管用什么方法,要把你引开。” “所以你就抢我的箱子。” “我不都还你了吗?” 那也是抢。时光又问:“那辆出租车也是你提前安排好的?” 那人说:“是,不然那个点,那个地方,你上哪儿打出租车去?” 她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该说的我都说了,把钱给我吧……”黄皮寡瘦又来拿钱。 时光白了贱男人一眼,将钱塞回包里,给他看自己的手机页面,上面是一通报警电话,而且一直通着话。 黄皮寡瘦顿时大惊,拔腿要跑,下一秒,就被冲过来的人民警察给摁在了地上。 不打自招了。 时光冷眼旁观,想钱想疯了,蠢成这样还敢抢劫。 . 虽然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但时光还是回到了红叶林。 意料之中,那里空空如也。 她知道,叶慎独已经走了。 仔细想想,他们连联系方式都没有留过。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她本来就是一个人,不外乎什么时候。 关于一起去西藏,只是一时,又不是一世。 既然错过了,那就错过吧。 趁太阳躲进云层,时光从行李箱里翻出相机和三脚架,给自己拍了几组照片。 秋天的川西,美得像个童话。满山红叶,延绵千里。 拍完照片,她无所事事地坐在路边晒太阳,啃了块央吉送的牛干巴,麻辣味儿的,好吃。 路上时不时有车辆经过,大多是游客,有好几个男人主动搭讪,时光没搭理他们。 等那些人走后,她独自静默片刻,终是把昨天没抽的那支烟重新叼在嘴里,毫不犹豫用打火机点燃。 太久没沾尼古丁,那股劲儿有点上头。 苍茫的山,蜿蜒的路,空旷的四野,呛鼻的烟草味……勾起了她内心深处的躁动。 时光想起了那晚跟叶慎独翻云覆雨时候的感觉,轻飘飘的,仿佛身在云端,亦幻亦真。 一支烟快抽完的时候,远处又有车来,听声音,跟之前的车辆不同,引擎声音由远到近,震耳欲聋。 时光抬眸,只是一眼,她的瞳仁就没再动过。 那车开得张扬跋扈,直到最后关头都没减速,直接原地刹车。 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时光撞上的是一双足以摄人心魂的眼。 那双眼睛透着凉,像山尖的雪,冷气茵茵。 风在这时停了,四野忽然静得落针可闻。 四目相对,时光悠悠然笑道:“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叶慎独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他还不知道,她抽烟的动作竟这么娴熟,吐出来的烟雾一个圈接着一个圈,比谁都会玩花样。 时光抖了抖烟灰,没话找话:“就这一支,以后不抽了。” 叶慎独眯眼倪着她,仍然没有只言片语。 她今天穿的是带亮片的红裙,右边那根肩带还算规整,至少挂在肩头,而左边那根则随意塌在臂膀上,就连外面那件黑色小外套也松松垮垮。 该遮不遮,露出一大片,可直接看到她骨感的胸口上熬人的幅度。 然而她本人不知是浑然不知还是无所畏惧,有恃无恐地坐在木叶上,两只脚晃晃悠悠,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 烟雾从她朱红色的唇里徐徐吐出,衔在她冷艳的眼角处。 山风吹起那头飘扬的卷发,吹起她的裙摆,吹得她脚踝上的铜钱叮当作响。 她即便什么都不讲,这具身躯也已经无声地诉说了关于她的故事。 ——关于孤独,关于自我。 这是个什么妖精?叶慎独破天荒地在心底发出这样的疑问。 时光第三次开口:“喂,再不说话,我可跟别的车走了,刚刚好多人问我的。” 叶慎独目色一沉,开门下车,三两步走过去,猛力扣住女人的腰,转身直接将人抵在车门上。 这时候,他的所有绅士风度和冰冰有礼都不复存在。 眼神是浪荡的、直白的,也是危险的、充满欲/望的。 时光没有抵抗,单手搭在他肩上,垂着的那只手娴熟地弹掉烟灰,然后将半截烟递到他嘴边。 叶慎独就这样看着她,眼神深似枯井。 最终,他勾头含住那半截烟,浅浅地吸了一口,在烟雾里撩起眼皮:“跟别人走?穿成这样,难道不是等我?” 时光把烟灭了,两只手自然地环住他的脖颈,浅笑着:“不一定,看谁的运气好。” 叶慎独凑近,目色幽深,语气没有温度:“我的运气好吗?时小姐。” 为您提供大神 灯笼红染 的《秋日纵野[公路文]》最快更新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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