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王妃她超强的》 第1章 赐婚 京城的气候其实很宜人,也很养人,似容时常这样觉得。 只是唯独不养她而已。 今天是大夫人回府的日子,院里的小姐去了前院。庭院里很寂静,一群丫头小厮埋头干活,难得安宁。 似容正和大家一起四处洒扫。她负责走廊外的木柱擦洗,手虽然还动着,却心不在焉。斑驳的竹影在眼前飘晃,阳光也回温,好像泡在温泉水里,浑身暖烘烘的。 竹后,扫地的小丫头正在窃窃私语,似容的左耳十分敏锐,将她们的聊天内容一字不拉地听去了。 “你听说了么,纯王府新纳的那个小妾,上个月,又病死了。” “不是金蝉大师算过命格的女人吗?” “那大师哪回没算过啊?这几年病死多少个了!” “不知道下一个又是谁,真是倒霉。” 这事似容是知道的。 京城里有个纯王爷,说是去了趟北边,回来就病了,不知何病,发病时极其恐怖,好几年了,怎么治都不见好。宫里有位得道高人,算出那纯王爷身上有凶煞,要靠喜事冲煞才能好,纯王府便马不停蹄做喜事,现下府门口的红灯笼也干脆不摘了,看着瘆人得很。 进去的女人一个接一个,要么进去当天就病死了,要么侥幸跑了,隔不久也会死掉。如今京城王工大臣的女儿们,个个缩在家里,唯恐被”阎王点卯“。 似容翻了个白眼,无聊,她可不信这种捕风捉影的事。 她停了擦洗,忍不住探身牵过一支竹枝头,用粗粝的指腹仔细摸着那略微划手的叶片,眼神落到竹竿上的小虫子身上。那黑甲虫似在蛰伏,一动不动,似容忍不住看呆了。 似雨从屋侧走过来,发现似容在偷懒,连忙扯了扯她的肩膀。 “小容!不要偷懒!被小姐发现,又要挨打了!” 似容依依不舍别开眼神,重新拾起粗布,“小雨姐,没事的,今天是大夫人回府的日子,小姐不在夫人院子里用过午饭,是不会回来的。” 似雨眨了眨眼睛,似乎是觉得似容说得有些道理,但还是不放心地叮嘱她,“即便你要偷懒,也别被别人发现,我来和你一起擦吧。”她放下臂弯里装着锄草工具的篮子,拣出一张粗布。 似容十分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没多久,两个丫头将小姐卧房门口的木柱、木栏擦得油光锃亮。 “小容,我先去花园那边干活了,等会儿这里水干了,你再用干布擦一遍,若是有难看的印子,小姐她会……” 似容将篮子塞给她,“好啦小雨姐,你忙你的,我都知道。” 也许,是上一次金原舒用木栏没擦干净为由,向似容发过难,将她打得四五天没下来床,似雨才会这么担忧。她的想法很简单:只要做到让小姐满意,就不会受罚。 似容倒不这么想,她们服侍的这位小姐,可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只要她想发难,事情做的再无纰漏都无济于事,尤其是她。似容摸了摸自己的脸,叹了口气,谁让她和小姐长得有四五分相像呢?整个府里,金原舒对她是最刻薄的。 金府大门口,金诗妄、他的宝贝女儿金原舒、两个小妾一干人等正候着大夫人的马车。 那马车四平八稳从街口驶来,后面跟着好几辆车,大箱子满满当当,都蒙着一层流光的布,看着十分华贵。 大夫人刚下马车,金原舒便越过去迎了上去,一旁的两个小妾暗地里白了她一眼。 “娘!你终于回来了!女儿好想你啊!” 大夫人很怜爱地摸了摸金原舒的脸颊,”乖女,娘看看,怎么好像瘦了?“ 金诗妄迎上来,盯着后面那几车,“夫人,那些是?” 她看了金诗妄一眼,脸色立即沉了下去,“老爷,进去说吧。” 他们屏退了其他人,只剩这金府里真真正正的“一家三口”。金夫人喝过水,说话的声音却愈发颤抖起来,“老爷!你可千万想办法救救咱们女儿啊!” 金原舒打开那些箱子,珠宝霞光映亮她的脸,她便立即开始挑选自己中意的,一手抓了一把,“爹,娘,这些都搬到我房间里去!我都喜欢。” “乖女!你不用挑,这些都是给你的呀。” 金夫人抓住金原舒的手腕,将她扯到自己怀里,拢了拢她后肩的散发,满眼不舍。 金诗妄问,“夫人,到底怎么回事?” “娘?你怎么了?” “昨日长公主殿下入宫请安,突然就来了贵妃娘娘这,不知怎地说到咱们小舒到了适婚的年纪,二话不说,就将赐婚的圣旨给了我!简直让人猝不及防!” “长公主殿下?” “赐婚?”金原舒两眼发光,“娘!是将我许给太子哥哥了吗?我要做太子妃了!” 金诗妄黑了脸,看见夫人的脸色,心里已经猜测出七八分,却还是不死心,“夫人,陛下……将小舒指给谁了?” 金夫人眼角一蹙,掉下两行泪,“还能是谁啊!那个病秧子!短命鬼啊!” “住嘴!”金诗妄连忙将堂门口的下人都驱走,紧紧合上门。 他来回走了两步,“纯王爷?怎会是他?” 还未等金夫人说什么,金原舒已经哭天抢地闹开了,“爹!娘!我不嫁!我不嫁!我不嫁!我宁愿死!都不要嫁给那个人!你们不知道嫁给他是什么下场吗!” 她知道纯王爷现下是什么名声,脸上打雷又下雨,像起了风暴,方才看见珠宝的欢喜烟消云散,手里抓着的一把珍珠也被扔了出去。 “娘!你不是说我是要做太子妃的吗?未来还要做皇后?我不想嫁给别人!娘!” 金诗妄瞪了金夫人一眼,”你怎么什么话都跟她说!“ 金夫人顾不上他,连忙安抚金原舒,“好好好,乖女儿,不嫁,不嫁,我们不嫁,娘也舍不得你嫁给他啊,娘来想办法。” “小舒,你先回自己院子里!” “娘!你是不是听错了?长公主是不是把我指给太子哥哥了!” “小舒,听你爹的话,先别闹,这桩婚事娘肯定想办法,我绝不会让你嫁给一个病秧子,好吗?” 俩人好不容易劝住了金原舒的眼泪,将她交给近侍小嘉送回院子。关上门,俩人的面色一个比一个凝重。 金原舒后脚回到院子,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大喊大叫,把房间里能砸碎的全部砸了。院子里的十几个下人统统跪在院子里,小心翼翼屏着呼吸,唯恐呼吸重了让大小姐寻到错处。 “贱人!那个贱人!” “凭什么叫我嫁给那个病秧子!叫我去给他儿子冲煞!“ ”她自己煞命,克死了丈夫,就见不得别人好吗!我明明是要做太子妃的!” “似容呢!把那个贱人给我叫过来!” 大家都松了口气,怜悯地看向似容。她深吸一口气,起身,走进室内,低头垂耳,乖顺地唤了一声,“小姐。” “跪下。” 似容面前是一地的碎瓷渣,她斜斜膝盖,试图找个碎渣少些的地方,却被金原舒一眼识破了。金原舒起身按住似容瘦削的肩膀,将她直直按倒在地。 “我让你跪下,你是聋了吗?” “小姐恕罪,奴婢知错了!”似容紧绷着双腿,但无济于事,血肉轻易地被碎渣划开,血迹在膝下氤氲,像盛开的花。 金原舒正在气头上,将似容一脚踹翻在地,“给我跪好!小嘉,拿鞭子。” 似容撑坐起来,悄悄看了眼手心的血口,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今天这顿打,看来是很难避免了,但她还是想争取一翻。 “小姐,气大伤身啊,奴婢做错了事,自己去领罚,您千万别和奴婢生气,您气坏了身子事大呀,老爷夫人会心疼的。”似容卑躬屈膝地哄着金原舒,像伏在她脚边的哈巴狗。 金原舒有些嫌恶地看了她一眼,“少在这哄骗我!本小姐生气就得发出来,你且受着,呵。” 这套原本有些用,看来今天大小姐是真气恼了,说什么都不解气了。 “小姐,奴婢斗胆问您,今日是为何生气?”明明是大夫人回府的好日子,她不应该如此才对。 金原舒张嘴想说,却又十分不爽,“你一个奴婢,没见过世面的下贱东西,即便我说了你又懂得什么?多费口舌,鞭子!小嘉!我的鞭子呢!我今天定然要抽死这贱人。” 似容悄摸看了金原舒一眼,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漂着滔天怒火。大小姐大概是想拿她当她嘴里说的那个贱人,狠狠抽一通出气。 “小姐,奴婢生来卑贱,目光短浅,自然远远比不上小姐您聪慧机敏,不,是连比的资格都没有。可是容奴婢多嘴一句,您今天就是将奴婢打死,白白辛苦了您的千金之躯,也解决不了您现下气恼的事,说不定奴婢真的能为您排忧呢?” 似容的语气越发谄媚起来,谄媚之中,又透着一丝诡异的冷静。她来金府五年,在金原舒身边伺候了五年,早已经习惯了她的阴晴不定、娇纵跋扈。金原舒在老爷夫人面前只是一个被惯坏了的小女孩,在他们眼里依旧乖巧,可在自己院子里,对下人们鞭打掐罚是常有的事。似容早已经麻痹,却不想麻木不仁地彻底妥协。 小嘉匆忙走进来,将鞭子递给金原舒,她把玩着。 “那我便说说,你要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今天就等死吧。” “小姐,能为您献策是奴婢十辈子修来的福分。” “母亲今日回府,便说长公主殿下给了她一道圣旨,竟然要将我赐婚给纯王爷,那个病秧子,没几年可活了!还个活阎罗!一身凶煞!这几年他纳妾无数,全都被他克死了!谁愿意嫁给他?我明明是要给太子哥哥做太子妃的!” 似容抿抿唇角,“小姐,此事解决起来简单。” 第2章 偷听 “你说什么?你这贱奴,能有什么办法?” “小姐,只需要找个与您有几分相像的,代嫁过去,神不知鬼不觉。只是要委屈您一段时间,待在院子里不要外出,不要让任何人看到您还在金府,等过段时间纯王爷那边出了变故,再等上几个月,让老爷对外宣布您自小在庄子上养病,现下要接回府,这事就算圆了。这样金府遵了圣旨,您也不会受什么苦呀。” 金原舒眯了眯眼,垂眸,端起茶盏喝了口茶,冲小嘉摆手,“小嘉,你去,扶她起来。” “似容,你抬起头来。”她的情绪显然平复了许多。 似容一脸谄媚的望着金原舒,“小姐,您看我这个办法怎么样?是不是能解决您忧心的事?” 金原舒掐住似容的脸颊,一个理所应当的想法浮了上来。 那活阎罗煞气克妻的事人尽皆知,反正嫁过去的女人左右活不过一个月,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代嫁是个好办法,谁也不得罪,他们也不会有任何损失,只是折一条贱命而已。 至于人选,近在眼前。 似容能得这个贱名,全凭与她有四五分相似。 她用指腹推了推似容单薄的脸颊,喃着,“施以粉黛,倒不是不能以假乱真……” “小姐?”似容微微抬着头,那双发亮的眼睛向上望着金原舒,显得有些呆傻,看着也蠢笨。 金原舒嗤笑,“你的主意不错,今天这顿鞭子,便免了吧,我会跟爹娘说的,滚吧。” “谢小姐宽恕,谢小姐宽恕,奴婢感恩戴德!” 似容走出来,脚步轻快地往前迈了两步,意识到院子里还有不少人,收住了嘴角的笑意,她对上似雨担心的眼神,冲她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没事。 小嘉也走出来,喊道,“都滚进来收拾!似容,下去换身衣服。”她将伤药甩给似容,说话不怎么爽,“这药是小姐赏你的,把身上的伤疤都仔细涂涂。” “谢小姐赏赐!”似容欢快地作福。 夜里,大通房里所有人的呼吸声渐渐安稳,似容蹑手蹑脚闪出门。她隐在角落的黑暗中,等了十几个呼吸,确认四下没有人跟出来,也没有任何动静,才放心走了。 来到金府后不久,她就寻摸了一个偏僻墙角,挖了个浅洞。去掉掩饰的砖石,就能从这里神不知鬼不觉溜出府。似容身量极薄,又极瘦小,挖的洞也小,即使被人发现了这个洞,也只会觉得是个狗洞。 意外来京这五年,就是这方狗洞,为她带来了不少“精神食粮”。虽然饭吃不饱,京城里上上下下的消息却知道不少。 似容往城东的**集市奔去,那是个夜里热闹的地方,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她来到一处墙根,从草垛后熟练地掏出一个小狐狸面具,将固定的绳结穿进发髻里,妥帖地前后确认好不会被扯掉下来,混入人群中。 她没有任何逗留,直奔九天夜话楼的方向,扔了几文茶钱进门,寻摸了一个离大门口近,又不起眼的位置,咔嚓咔嚓磕着瓜子,等着今天的夜话人登场。 夜话楼越来越热闹,不一会儿,二楼的廊上也都倚满了人,再往上,三四楼的雅间陆续亮起了灯,人头攒动,说话声此起彼伏。 似容竖着左耳,一边嗑瓜子,一边偷摸听着坐在旁边的兄弟俩聊天。 “昨天那个大师脱尘录听得少点味道呢,不咋带劲。” “今天这个带劲啊兄弟,十天前,这老头讲了一段,叫我在葬神族做起灵人,真事一样!今天讲下半场,你看这人多得,老鼠来了都没地方下脚咯。” 那天似容在后院洗衣服洗到半宿,来得迟了,只听到那夜话人的最后几句。今天听这兄弟俩聊天,她才知道故事竟是叫这个名字,心道果然没来错地方。 “诶你知道那个,这几年一直在办喜事冲煞的那位,又死了一个吗?” “我知道啊!京城里谁不知道啊?” “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别的事儿?你看啊,咱民间也不是没有冲喜的事儿对吧,可是冲那么一两回,冲得好就皆大欢喜了,冲不好也就罢了,他都冲了七**十个了吧?我觉得有猫腻!你说是不是故意……” 似容更精神了,嗑瓜子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他旁边那人眼珠子一转,道,“总之我觉得不能是他故意杀了,好几年前,他刚回京城,我那会去凑热闹,想看看少年将军啥样,就见他骑着战马打中央路过来,那叫个风驰电掣英姿飒爽,路上趴了条流浪狗啃骨头,赖着死活不走,我都以为他要踏狗过去了,结果他直接停了,下马把狗抱走了!一点不像噬杀之人。” “嗯,你说的有道理!看来……那就是凶煞把那些女人害死的了!真是可恨。” 另一人点点头。 似容翻白眼,还准备从这哥俩嘴里偷听到点什么有逻辑的分析呢,没想到说了一堆,又绕回凶煞上面去了。 他俩忽然开始耳语,似容忍不住偏头,却听不太清,只听到哥俩里的一个人“啊!”了一声,另一个人叫他压低声音。 “他会亲自过来?你别胡说八道了,我听说他现在全靠那个金蝉大师的挡煞阵法吊着命呢,再找不到能给他冲煞的人,可活不过今年了,现在病得已经跟死了没两样了,怎么可能来咱们这种地方?” “你别管上头那些人怎么想的,死马当活马医,万一能在这找到高人治呢?” “不可能,哈哈,绝对不可能。” “我还听过一个说法,冲煞是假,其实是要找人给他传宗接代呢……” 说着,两人又开始耳语。 似容环视斜对角四楼的雅间,最后一间房终于亮了,沁黄的光从半敞开的窗扉里透出来,有道人影从窗后闪过。 今天的夜话人登场,一上台,便是掌声雷动。 “诸位!诸位!感谢捧场!开始之前呢,照旧说一句,我讲的故事都是编的,不作数!咱们闲话少说,立马进入正题!”夜话楼立即寂静下来,所有人都望着台上戴着面具的夜话人,那人略有些驼背,听声音上年纪了,讲起故事来抑扬顿挫,十分勾人。 “上一回说到,葬神一族,行违天命之事,逆转生死,葬神族人受诅咒,终生只能在暗不见天日的冰渊底下生活,像蛇虫鼠蚁,我那时被一妙龄女子抓进去,居然是做他们的起灵人……” 旁边的两个小哥不时叽叽咕咕,总是引得她想凑近点偷听,倒也真叫她偷听到不少有意思的宫廷八卦,要说精彩程度,台上台下不分上下。 她就这样一只耳朵掰成两半,津津有味地磕出小山堆一样的瓜子,喝了不少茶。 “这葬神族早已引得天怒,上天降下神罚是迟早的事,一夜之间,葬神族竟然全族失踪!他们火上还煮着饭,杯中水也温热,盆中衣物晾了一半,族人却像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踪无迹!” “更加离奇的是,他们全族供奉的神物,也咻得一下消失不见了,就好像从未出现过。” “此时,就听见天上轰隆隆,轰隆隆,传来两声惊雷!” 九天夜话楼里,有人配合着造出了两声逼真的惊雷,似容旁边的哥俩被吓了一大跳,往后一仰双双摔下凳子,大声哎哟了两声,旁边有人大喊,“他俩吓掉凳了!”引得全场哈哈大笑。 “此时天上,好像有道声音,幽幽的,他说着,是时候,取你们的命来了……” 似容听得无聊起来,戳了戳旁边的小哥,变着粗粝的嗓音,“这位小哥,你知道这位夜话人老家是何处吗?” “哟!原来也是位兄弟,我还以为是个小孩呢?” 似容尴尬地笑了笑,“家中父母身量都不高,哈哈。” 另一人探脑袋,“小兄弟,你问这个干嘛?” “我听他口音,像是老乡呢。” “原来是老乡啊,我每晚都来的,只知道这老头之前是讲些部族趣闻的,自从讲了葬神族的故事,才突然火了。” “小兄弟,你可以去后台碰碰运气哦。” “多谢,多谢!” 似容道了谢,将自己碟里的瓜子和茶水推到那哥俩面前,以感谢他俩这半个时辰讲了不少皇亲大臣们的花边新闻。 她在夜话楼后门外的一条羊肠小道埋伏着,一柱香的功夫后,那个微微驼背的夜话人便出现了。 似容怕将他吓走,于是学了两声鸟叫,又学了两声蛙叫,夜话人的视线被吸引了过来。 “阁下,有事?” “老伯,巷口有家卖吊梨汤的,我请你喝一碗,润润嗓子,聊聊天,如何?” 夜话人警觉地往后退了两步,“不外食,您见谅。” “没问题的老伯,放心吧,吊梨汤您自己盛。” 夜话人转身就走,似容进了两步,小声道,“诶!老伯!您不觉得,葬神族,这个神字,一点都不好么?一个蛮荒地的小族取这样一个不敬神的族名,简直就是自讨天罚呀?我就不喜欢神字,我觉得,兰字更好……” 那老伯停下脚步,跟着似容往汤铺走去,他盯着那摊主捞出吊梨汤。似容递过去铜板,也接过吊梨汤。他打量着似容的身形,看不出样貌,但目前为止,似乎对他也并无恶意。 “你想问什么,说吧?”似容引他在角落坐下。 “老伯,我知道你后一话要讲什么,你还留了钩子。” “小兄弟,你若是刚才认真听了,就知道故事已经结局,不会再有下一话了。” “我知道,方才我听得津津有味,老伯,你讲故事的功力一等一,我说的是真的结局。” “我说了故事都是我编的,什么真的假的?” 似容两口喝完吊梨汤,又将那梨子啃得七七八八,连核也不想放过,珍惜地嗦干净,恨不得舔舔碗。 她挤了挤中指指腹,将血推到指尖,掏出小刀片,将手指划开一条小缝,挤出一滴血珠,将血珠抹到老伯手背上。 老伯望着那滴血,“你这是干什么?” “你闻闻。” 他手背发热,抬起来嗅了嗅,一股清幽的兰香,十分浅淡,犹如一根几断的细弦,但他一瞬便认了出来。 “所以我觉得兰字更好啊,老伯,你觉得呢?” 夜话人知道,此人并非敌人而是故人。 而似容也从他轻微抖动的唇角和沉下的眼神中,辨别出一些东西。 第3章 迷香 两张狐狸面具下,他们看不见对方的样貌,只有眼神交流。 老伯驼背坐着,默默将血在碗沿刮下,混着吊梨汤喝了下去。那双眼睛熟悉,却又不是太熟悉,又或者是时移世易,他早已经不想熟悉。 “我提醒你一句,凭你再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全族被灭的事实。” “我不做飞蛾扑火的事,我也大概猜出你讲这个故事的意图,你想让听到的人莫追往事,是吗?无论谁想做什么,结局逃不过所谓的天罚?还留下的,夹着尾巴就好。但我只是想找到我娘,老伯,你明白吗?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如何安心呢。” “我不知道任何人的下落,我只知我在此处。” 似容浑身汗毛一炸,手心瞬间发了汗,她眼角抽了抽,十分难以置信。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同类,他居然说他不知道! 方才他在那些子虚乌有的情节中,塞了那么多真实的场景描述进去,什么都不知道?不可能! 她隐忍着,“那你都知道什么?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时,有一队人闯进来,毫无阻力,他们问了很多事,大部分人都被杀了,有些被带走……竖子!你不要再劝我了!你的故事毫无吸引力!赶紧滚吧!” 话说一半,那老伯突然拍桌而起,指着似容的鼻子骂了起来,“无知小儿!敢在我面前放大话?你那故事毫无起伏,毫无逻辑,无头无尾,什么都不是,一文不值,滚!” 似容很快接住了戏,“你这老东西,好没意思,我好心请你喝汤!你竟然指着鼻子骂我?还说我写的故事没意思?这么没见识,你就等着被赶出夜话楼吧!哼!” 言罢,似容甩袖,往另一边走去。吊梨汤铺的老板痴呆地望着那两人,怎么刚才还说着话的俩人,突然吵起来了,实在叫他摸不着头脑。 似容装作一个意图卖故事却没成功的小贩,扮作失意隐没在人群中,她迅速离开**集市,也没摘掉狐狸面具,在附近绕了绕,才往金府的方向走去。 **集市并不大,九天夜话楼又是这集市里最高的楼,站在楼顶的人,只要调换方向,就能看到似容的行动。 黑影从夜话楼屋顶轻盈跳下,在瓦廊之间飞速移动,跟着似容到了金府附近,见他竟然从那方小小的狗洞灵巧地钻了进去,也忍不住露出讶异的神情。 很快,他原路折返,回到夜话楼的雅间,对靠在椅上假寐的人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将刚才看到的细节尽数说出,“殿下,他进了金府,走的后墙外的一个狗洞,似乎是金府的小厮。” “金府?”两个嘶哑的音节。 “是,户部侍郎金诗妄府邸。” “我记得尚书大人,是五年前告老还乡的,户部如今都靠着这位金侍郎。” 虽已出春渐暖,他却还披着玄色大氅。一只骨节分明却瘦削的手伸出来,玄色衬得他肤色极白,甚至有些病态。他两指轻轻捏住青瓷杯,将里面的茶水倾倒了。 “还有什么人盯着夜话人?” “殿下,那人往东北方向跑了,属下派出的人……未能追上。” 青瓷杯咔哒一声被捏碎了,“你的人?现在连个人都追不上?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平时训练了吗?” “咳……咳咳……”他一激动,又开始咳嗽起来。 侍卫连忙拢上他的黑氅,“殿下恕罪,属下会加练的!” 似容躺在窄窄的铺盖上,怎么也睡不着,今天她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 她脑海里回响着夜话人的三言两语。按照他的意思,是不是说,她娘可能也被带走了?或许,她现在还活着?吃的好吗,睡的好吗,也像她这样,在找她吗? 她不敢往坏处想。虽然似容知道她娘并非普通人,却还是忍不住去想,想她是不是和她一样,被卖进了哪个府里,被主家这样糟践,又或者在哪做苦力活,吃不饱穿不暖,想到这些。她的心脏一阵一阵揪起来痛。想象赋予她无边的恐惧和痛苦,痛得厉害,她死死掐住心口薄薄的皮肉,以身体的疼痛缓解心里的痛苦。 那种痛苦忽然让她浑身一震,耳内一阵躁动的声音,接着,身体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醒了,然后炸开来,像水滴入深潭,一圈一圈漾开,密密麻麻的痛苦忽然全部消失了,却而代之的是浑身舒畅,一种宛如回到襁褓的舒服。 借着朦胧的光,她举起手,看着自己手心碎瓷剜开的伤口,隐约之中,似容似乎感觉到血痕正在长合。 整个人的感觉都怪异起来。 也不知胡思乱想了多久,一阵恍惚,外面天蒙蒙亮了,再过一会儿,鸡打鸣,她又要爬起来,在这个四四方方的小院落里磋磨了。 自从献上代嫁的计策,金原舒对她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 先是匀了个单独的小偏房让似容住进去,一日三餐给她单独的,甚至还加了大补的汤药。 似容抓着机会就哭哭啼啼地向金原舒表达无上的感激之情,情真意切,说着愿意为金原舒当牛做马之类的话。 金原舒拿鞭子抵起她下巴,蛇信一般冰凉纤弱的手指摸着似容光滑的脸颊,如今她看到这张与她有几分相似的脸,是一点都不觉得讨嫌了,甚至有几分庆幸,幸好当时没有毁掉这丫头的脸。 她很满意地笑了笑,“小容,什么事都会为我做么?” “当然,小姐对我这么好,为小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金原舒将她扶起来,“你跟我来。” 她将似容带到夫人院里,似容远远瞥见堂内坐着的金诗妄。这五年间她见到金诗妄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便如此,她对样貌上的记忆向来是过目不忘的。金诗妄又胖了不少,看来这几年吃的油水不少。 “爹!娘!” “乖乖来了,快到娘身边来坐。” 似容站在堂下,一脸老实,恭恭敬敬跪下,“老爷,夫人。” 两道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小舒,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丫头?叫什么来着?” 似容趴跪着,听金原舒回答,“爹,就是她,叫似容。” “似容,你抬起头来,叫我爹娘看看!” 似容支起上身,微微抬起头,视线低垂着,显出一副乖顺的样子。 “竟然真的与你有几分相像?”金夫人有些惊讶,“我怎么从未在府里见过她?” “娘,她粗鄙卑贱上不得台面,只在我院子里伺候,一直是粗使丫头,她是五年前表哥送我的,无父无母,家里也没有其他人了,怎么样?是不是正合适?” “嗯,嗯,我看很合适。”金诗妄开口,金夫人语气也很欣喜,跟着应和,“到时我请化妆厉害的嬷嬷来,定然无人能看出来,我的乖乖女哟,绝对不能嫁给一个病秧子受苦。” 似容可太知道这一家子在谋划什么了,她装作一副蠢笨样,一言不发,只知道听主子的话,她长期以来在他们面前表现出的,也正是这副样子。金原舒从不在这些方面怀疑似容,她千金慧体,只当下人都蠢笨如猪。 “小舒,过几日长公主殿下要来府里做客,一是商量商量婚事,二来殿下想看看你,当年你还是襁褓婴儿时,长公主曾经见过你,这一眨眼,你便长这么大了。” 金夫人抚了抚金原舒的鬓边发,满眼温柔,“到时你别害怕,不用说话,待在爹娘身边就行。” 金原舒腻在她娘怀里,点了点头,“小容,你出去等我。” 似容出门站在一旁,里面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说话声尽数收进耳中。 天下父母哪有不为子女考虑的,而为自己子女考虑的时候,哪里还会看到别人,他们只当自己的孩子是孩子,别人的孩子只是随意利用的东西。 似容在心里轻轻叹气。 她现在有什么呢,她只能赌,赌这是个机会。 如果那位纯王爷真是煞星,她挡不住,死便死了,她试过了,也无怨尤。若是侥幸活下来,能争取到什么,她就要竭尽全力往上爬,想方设法找到新的靠山,然后找到母亲。情况总要比继续在这个人面兽心的金原舒身边呆着要强。 这样想着,她眼神冷了两分。 那次和夜话人说过话之后,似容按照往常该他出场的时间去了九天夜话楼。 在开场不久前,九天夜话楼的掌柜突然通知今天那位夜话人不上台了,而且以后都不会上台了,万众瞩目的欢呼声顷刻变成了骂声。 似容脑海里浮现出诸多不妙,情急之下,她冒险溜进了后台。偷偷寻摸了大约一柱香,始终未发现驼背夜话人的身影。 她侧目看向走廊尽头,那边有个人影定在一旁,她蹑手蹑脚往前试探了几步,那人影便闪身反逃,似容连忙冲向尽头,目光只逮住一块黑色的衣角。 似容贴着墙壁,缓慢地往前挪动,到了新的尽头,她扯起衣摆往前挥了挥,反复试探了几次,确认没有什么暗箭,才蹑手蹑脚地转过去。 不远处,有扇开了一半的房门,虚虚实实,似容看不清里面的东西,却被这种看不清牢牢抓住了心神。 还有两步距离时,透过门缝,她终于看清里面小桌边侧坐着的人影,那人单手撑着脑袋,看面具和身形,就是那位夜话人。 可似容后颈的鸡皮疙瘩开始疯狂往外冒,总觉得,里面有什么危险在等她。一股恶寒从心底生发,她浑身一颤,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此刻,大厅里早已有新的夜话人顶场了,应该有不时爆发出的笑声、呼声。可她耳边的声音像蒙上了一层纱,安静到诡异,连脚步声都没有。 似容目光下移,夜话人右手贴在腿侧,食指和中指合拢,指向似容后方的方向。 她头皮一炸,心底暗道一声“不好”,撒腿往后跑,一把推开那扇门,灵敏闪进,又迅速反锁上了房门,环视一周,墙边有窗。 上次见面之时,那夜话人果然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而且对方也知道自己和他有接触,想用他做鱼饵钓她这条鱼。看他刚刚那个状态了,估计是被迷晕了,又或者已经死了也未可知。 难得他有心,还为似容留了一条生路。 她脑子里发散着夜话人可能惹上的人,一边谨慎地推开窗,观察着窗外的情形,准备跑路。窗外有条小路,正联通着那日和夜话人碰面的羊肠小道。 似容贴墙活动,正准备翻窗,鼻息间突然嗅到一股十分奇异的香味,又像是花香,又像是药香,好像还夹着什么菜肴的卤香,她实难忍,咽了口唾沫,一时不察多吸了几口,立即有些头晕。 等她意识到那并非什么香味,而是迷药,已经来不及了。 跨坐在窗台上,一条腿已经迈出去的似容两眼一翻、浑身一瘫,倒回了房间。 失去意识前,她听到了两道脚步声。 第4章 寻死 那日跟踪似容的黑影推开窗扉,跃了进来,确认似容已经失去知觉,才悄手开了门锁,将门外一身黑衣的殿下迎进来。 那人虽然穿着一身十分普通的黑衣,举手投足间却散着从容的贵气,他将打湿的手帕捂在口鼻处,摆手示意黑影去摘面具。 “殿下,人已经晕过去了。”近侍在似容发周摸索了两下,灵巧地将手指探进她发中,面具摘下,一张清俊却十分瘦削的巴掌脸露出来,那脸比狐狸面具还短了一寸,倒像只猫。 “殿下,这人……似乎有些眼熟啊。” 他的殿下发出冷哼,“嗯,你继续说。” 江佩佩尴尬地笑了笑,“殿下,我想不起来。” “等你想起来,只怕本王已经入土了。” 江佩佩尴尬挠头。 他盯着那张脸,审视了一番,“倒是和金原舒有几分相像,和户部侍郎有血缘关系?” 江佩佩仔细看了看,道,“殿下,难道金大人有私生子?可这个人……面黄肌瘦,若是私生,怎会养得这么差?” 他眯着眼睛,似乎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江佩佩伸手,往似容衣襟中探去,竟然被他拦住了。 这还不算完,他俯下身,竟亲自动手,摸了似容的腰襟和袖口,将可怜的几文钱扔给江佩佩,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殿下,此人很穷啊,金大人断不可能这样养私生子。” “佩佩,你再见他,能认出来?” “殿下放心,绝对能认出来!我记住他了。” “这人有些狡猾,若不是设了这局,今天就跑了,以后也难找,你派人盯着他,只要他出了金府,记下一切行踪。” “是,殿下。” 一个时辰后,九天夜话楼早已经散场,似容终于捂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来,浑身酸痛,尤其后脑勺,又晕又累。她四下一摸,没少胳膊也没少腿,只是身上的钱都没了,就连发髻上的一根木头竟然都被搜罗走了! 四下一看,这屋子的门锁并未被破坏,窗扉维持着她刚才打开的状态,床榻边,十分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盒燃烬的香灰,似容捻起闻了闻,方才那奇异的香味就从这来的。 似容一下子就想明白了。这九天夜话楼,是有人**鸣狗盗的,将进房的客人迷晕,摸走身上的银钱。他们或许以为和那老头联系的是什么有钱人,只可惜,她可是个彻头彻尾的穷光蛋。 她也没再冒险,回头去看驼背夜话人还在不在,没有多想,摸着黑迅速回了金府。 那楼,是再也去不得了,驼背夜话人,可能也不会再见到了。不免可惜,她查了这么久,这或许是她离真相最近的一次,可在京城之中,她没有粗壮大腿可抱,到底敌不过那些比她强不止百倍的势力。 只能再往上爬。 一连四五天,似容也没再能出金府。 金夫人叫了教习嬷嬷来,教似容学规矩,一天七八个时辰,歇也不歇,又有动作又有理论。 似容虽然觉得那些都是虚的,若是代嫁过去活不下来,学了也白学,但为了给金原舒和金夫人看看她的听话,为了每顿饭能多几块肉,她也愿意配合。 离长公主来府的日子越近,似容越是能从金夫人、金原舒、下人们脸上感受到一种紧促。长公主这种级别,属于主中之主,大家都唯恐伺候不周到得罪了,而府里的主人们,还因为意识到他们正在谋划一件堪比“欺君”的事,而感到紧张。 看来代嫁这种事,比金诗妄贪点银子来得难多了。 嬷嬷今日要教似容服侍王爷的礼数。 “服侍王爷时,应当柔软顺从……” “嬷嬷!我觉得,应当因材施教。” 那嬷嬷面露不爽,“你这奴婢,轮得到你来教我?” “嬷嬷!咱们说到底,都是为王爷服务的,是不?你教我礼数,我是要回馈到王爷那的,你只讲对任何男人都该有的,可王爷又岂是寻常人?万一到时不满意,岂不要论罪,我获罪便罢了,万一连坐,嬷嬷也得受苦呀?” 嬷嬷听她伶牙俐齿,白了她一眼,“那你说!你要学什么?” “嬷嬷,似容听说,王爷如今缠绵病榻,离不得床的,你看,别说让他洞房了,让他起身都难啊,所以还是得我主动不是?” 嬷嬷压了口茶水,刚想制止似容,她接着连说自说起来,“嬷嬷,你不如教教我,我究竟要如何操作?如何让王爷……配合?如何动作?如何使力?我手脚应当如何?衣服是脱还是不脱?是一次,还是两次?中间是不是要休息?休息时要做什么?要吃药吗?万一留不出种,又当如何?” 似容妙语如珠,实际上,没吐出几个字时,就将房间里候着的几个丫头都羞了出去,个个满脸通红。 那嬷嬷也捂着胸口,“你……你……你这个……不知死活的贱货……怎可……怎可……” “嬷嬷!您怎么了?小容是真心求教的,只求能服侍好王爷,给府里争光啊!”似容扶住嬷嬷的手臂,好心好意却被嬷嬷推开。 “不知羞耻!气死我了!”嬷嬷也待不下去了,气愤离场。 似雨见嬷嬷走了,才重新进来,有些难过地握住似容的手,“小容,你这下可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似容安坐,倒了杯茶,面色倒显得很安稳。 “你要代小姐嫁给王爷,万一,小容,那个王爷,纳了好多好多妾,都没命了,你是不是被小姐逼迫才答应的?要不,我们逃走吧?” 似容将手搭上似雨的肩膀,宽慰地拍了拍,“小雨姐,俗话说,风浪越大,鱼越大,你相信我吗?” 似雨点点头,“自然,我总觉得你和我们这些丫头很不一样,你从来是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的,不应该待在这受苦。” “没什么不一样的,小雨姐,我们都是一样的,只是我已经到了非做不可的时候,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有勇气了,不如赌一把,即便死在王爷府,我赌输了也不后悔,要是有万分之一活下来的机会,我就一定要牢牢抓住。” “小雨姐,你等着我,如果有那一天,我一定带你走。” 似雨怜爱地摸了摸似容的发丝,“你叫我一声姐,我拿你当自己妹妹的,你若实在过不下去,想办法告诉我,我拼了命带你逃出去。” 似容冲她笑了笑,心里想着,我的傻姐姐,咱们两个无权无势也无钱财的菜鸡,逃到哪都是死啊,倒不如死前在这府里到处拉满屎,在金原舒头上拉两坨,死前还能恶心恶心她。 长公主来府那日,似容被关在房间里,不得外出。 等到了傍晚,小厮来送饭,和守在门口的侍卫聊了几句,那侍卫的心思也跟着飘到了宴会厅。 似容借机和侍卫搭上了话,三言两语,就哄着他跟那小厮跑了,似容将房门拉开小缝,半只胳膊伸出去开了锁,便溜了出去。 此时此刻,府里所有人、所有焦点都在宴会厅,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她在干什么。 似容在杂物间寻摸到一根长绳,一把小刀,衣襟里还藏着一瓶毒药,那毒药是她在**集市偷来的,据说泼在地上起毒雾,没太大毒性,但效果吓人。 金诗妄的书房背靠着一方池塘,深度不可估量,因为有这方水池,金诗妄惯常只会在前院派人把守书房,想从后方进他书房,要么轻功上乘飞过去,要么游过去。 似容沿着池塘外缘的小道走着,在小凉亭里歇下来。 此时月已升起,夜色趋浓,这地方平时就鲜少人来,金府正在大办宴会招待贵客,自然谁也不会注意到她流连在此。 池塘上见不到荷叶绿色,只有些树叶飘落进去,漾开一圈又一圈涟漪。 似容将怀里的东西掏出来摆在一边,脱了鞋袜,坐在池边石头上,将脚探进水里。 池水刺骨的寒凉,似容嘶了一声,耸了耸肩,很快习惯了,脚掌在水里轻轻拨弄起来。 她儿时从未见过湖水,即便是湖,也是被冰冻起来的,似容是来了京城,才知道,原来真正的湖,湖水是能流动的,柔软的,而不是硬邦邦,能将人骨头摔裂的。 似容起初看池看湖都很兴奋,喜欢摸水,可是金原舒有一次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将她的头反复按进水缸,似容体会到窒息的感觉,呛狠了,咳了小半月,连血也咳出来,从此就对水敬而远之了。 “其实我应该学会水,而不是躲着,对吧?”似容自言自语道。 她擦干脚上来,点了点那几样东西。 一根绳、一柄刀、一瓶毒。 她是这样打算的,将自己和树根绑在一起,试试能不能游过去,过去之后若是被侍卫发现,就动手,用毒,趁机逃跑。这计划还是不够严谨,万一她逃不掉就彻底完蛋了。 脑子一抽,她又开始想象这些东西用来自杀的场景。刀,痛快得划破脖子,倒在这凉亭里,慢的话就放血,放进池塘里,把水染红。毒,就会吐血,或者吐白沫,面目狰狞痛苦。绳子是最恐怖的,吊死在这凉亭里头。还有一招,便是投池自尽。 无论是什么,她的尸体都会在这呆上一段时间,不被人发现。 等到夏日,酷暑炎炎,金诗妄闻到书房附近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若是恰好打开书房后面的窗,就会一眼看到,自己腐烂肿胀的尸体,狰狞恐怖,一定能给他吓得不轻。 又或者,她进了纯王爷府,等到某天受不了折磨,也这样自杀解脱掉,也能少受苦。 似容沉浸在想象中,不禁笑了起来,还将那些东西在自己身上比划起来。 她拽着绳子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两下,那绳粗粝,磨得慌。握住刀柄,在自己胸前比划,泄了气,又在自己手腕上比了比,刀刃碰到皮肤上,倏地出现一道血痕,似容握刀的手赶忙弹开。 她摆摆头,要建立自杀的勇气,还需要些时日呢。 一块石子不知从何处弹出,正好弹在刀刃上,她手腕一震,刀坠下,似容眼疾手快,左手重新握住。 她警觉地冲另一侧看去。 只见小路尽头,有个人影冲她走来。 “姑娘!你要寻死?” 第5章 演技 似容打量起那人,他戴着质感不错的金属面具,只能勉强看到两只眼睛珠子,他梳着爽利的高发髻,髻上的银色发饰样式很普通,没什么特色。唯一能辨出些什么的,是他一身侍卫黑衣,腰间别着一柄剑,且他身形看着劲瘦挺拔,下盘稳重,看着是会武之人。 那不是金府里侍卫的打扮,既然佩剑,只能是今天的贵客带来的。 “你是何人?怎么会来这里?你知道这是哪么?”似容很警惕地冲他比起刀刃。 他立时顿在原处,“姑娘,你别误会,我今日随主子来府上,方才同兄弟喝了两杯,出来透气,不小心迷了路,实在抱歉。” “哦,原来如此,府内确实大,岔路众多,也难怪你迷路,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快回去吧!”似容替他找补了两句,收拾东西,演出一副着急要走的样子。 “姑娘,既然见你在此处寻死,我就不能见死不救,不知姑娘为了什么寻死?有什么事情比性命更重要?” 似容叹了口气,半侧身,露出悲伤的表情。她故意卸掉周身的警觉,好让那人再过来一些,对方果然走近了。 “这位小哥,我说了你也不懂啊。” 侍卫一面靠近她,一边朝书房的方向瞥了两眼,估量着距离。 “姑娘可以先说说,我才能知道懂不懂。” 似容虽在他前方,却感觉得到那人的注意力并不完全在她这里。 似容忽然转身面向他,果然捕捉到对方眼神里的一丝抖动,很明显,他刚刚在看书房。 “你懂什么,如果你找不到失踪的母亲,甚至不知道她是死是活,回不去家也没有家,而今,还要嫁到不认识的人那去,且那人的名声如同活阎王,连自己的命都握不住,这种情况,你难道不想死么?” 那侍卫愣了一下,眼皮很快垂下,“姑娘这番话里,就有诸多变数。” “什么?” “一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什么都没见到,你的母亲或许还在世,二是你说对方的名声如活阎王,那也就是你听得,不是你看得,只是这样不确定的情况,就值得让你付出性命吗?” 似容瘪了瘪嘴,“小哥,你说的很有道理,劝住我了。” “不过,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并不是真的想死,只是一时有点想不开罢了,在这比划比划,想象如果真的要死,能怎么死。” “姑娘很风趣。” 似容不再看他,让他大大方方地有机会观察书房周围的情况。这人一定是长公主派出来、打探消息的爪牙,身份上她惹不起,武力上更是比不过,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好好配合他。 “一般一般,小哥,我叫小容,你叫什么?” “阿佩。” “阿佩小哥,我看你好像很通透的样子,难道你也是有什么烦心事吗?能否说来听听,让我开心开心。” 阿佩的唇角扬了上去,和似容在凉亭里一道坐下了,似容扭着上身,俯在栏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池面。阿佩坐在她对面,淡淡望着前方,这个角度,能将这池塘周围所有的东西收入眼底,“每个人都会有烦恼的,你也想听我的?” “是啊,我想听听你有什么样的烦恼,比我的更恼吗?” “嗯,我最大的烦恼,要说的话,就是兄弟不睦吧,我有两个表兄弟,常常打架,我经常被夹在他俩人中间,我若挡在我哥面前,弟弟就要给我一拳,我若挡在我弟面前,哥哥也会给我一拳。”他说话的声音冷淡下来。 “那怎么行?你们的长辈不出来管教管教么?怎么叫你一个同辈去调停?” “长辈……我们的长辈,大概是愿意看到他们打架的,他们喜欢打赢的孩子,像我这样不喜欢争抢宠爱的,不怎么喜欢的。” “啊,竟然有这种长辈?你们家真是奇怪,如果我是你家的长辈,我一定最喜欢你了。” “是吗?为什么?” “那不是当然吗?善良的孩子谁会不喜欢,是你家长辈有问题,你也不用太伤心,如果他们再打架,你就不要管了,你就说你眼睛瞎了、耳朵聋了,看不见也听不着,你就看热闹,等着他俩两败俱伤。” 似容眯起眼睛,扮起盲人四处摸了摸,那模样惹得阿佩轻笑。 “若是这样,我也得不到什么好处,长辈们会说我没有尽到兄弟的职责。” *什么啊,怎么……啊,我知道了!要不你也去争去抢呗。” “我也去争去抢?” “对啊,反正家里两个孩子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你加入又怎样,就搅和呗,你就比他们俩闹得更凶,让长辈们看看老实人被欺负久了会变成什么样呗。” “再不行,你且等等我,万一我嫁过去了,能成什么宠妾,一定想办法给你求个一官半职,你就再也不用受他们的气了。” 阿俊清亮的眼睛望着似容的脸,和那夜在九天夜话楼看过的脸渐渐重合,他嘴里不受控制地问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这样的承诺,你对谁都会说么?” 似容坐直,扮作真诚,“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和我挺聊得来的,你说话很有趣,咱俩很投机!”她有些失落,“这府里就没人和我这样聊过天呢。” 肚子咕咕叫了两声,似容尴尬地笑了笑。阿佩从腰封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她,似容很惊喜地接过,拆开来发现是两块玫瑰酥,也不担心有毒,往嘴里塞去。 “嗯嗯,好吃!好吃!你也吃?”似容两眼发光,这小东西,竟然比金府里的吃食还要好吃一百倍!她从未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 阿佩摇摇头,“我不饿。” “这是宴会上的吃食吧?你家主人赏你的?” 阿佩点点头。 “阿佩,你跟着谁干活啊?” “我听老大的安排,一般只在宴会厅外值守,具体护卫的到底是谁,我不知道的。” 似容吞下玫瑰酥,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那我觉得,你直接去跟你的头头说说好话,打打关系,也能升职的。” “为什么?” “你家里的内斗实在算不得什么,你得多关心关心主子们的消息啊。你的老大定然是给皇亲做事的,即便不是直接下属,也是能间接接触到皇亲的,你和他打好交道,只有好处呀。” “姑娘说的有道理,受教了。” 似容估摸着他探地形应该探得差不多了,这两块玫瑰酥就当作他的谢礼,她再胡侃下去也有些难受了,于是将那些东西收了收,“阿佩小哥,这里不是你久待之地,我带你出去吧,你下次再来金府,可千万不要乱走了,尤其不要走到这里哦。” 似容在前引着阿俊,却并没有让他原路返回,反而是带着他绕了一圈,将他没看过的半圈也走了,“老爷的书房可是重地,他平日都会在书房前院安排八个身手很好的护卫看着的,他人在府里的时候,才会减到四个,不过我听别人说,因为有这个池塘保护着,他书房靠池子的窗是不上锁的,叫人发现咱俩在这附近晃悠就糟糕啦。” 阿佩听她一股脑倒出这么多东西,忍不住笑了笑,这丫头还能再故意一些么? 似容将他带到大道上,指了个方向,“你往那边走吧,走到底,就回前厅了,有机会再见啦,阿佩小哥。” 似容转身就走,也不多留恋。 阿佩望着似容单薄的背影,漆黑而平静的瞳仁里,那轻飘着的素色发带像是投入其中的白石,打开一圈一圈涟漪。 回院不久之后,看门的护卫将门打开,似容立即起身迎上去,她知道金原舒回了院子,连忙说着要去伺候小姐。小嘉将她拦下,捉住似容细瘦的手腕,将一只手镯套上来。 “小嘉姐,是小姐赏给我的吗?”似容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叫小嘉的厌恶又涨了半分。 “别乱碰!死丫头!这不是给你的!滚回去!” 似容摸了摸那镯子,上上上等的好玉。她闻到小嘉身上的酒气,猜测今天金原舒应该也喝了些,宴会应该挺顺利的,那手镯十有**是作为未来婆母的长公主送给金原舒的。 果不其然,第二天,小嘉将她叫到金原舒院子里,给她腕上套了个一模一样的赝品,手感和色泽比起昨天的差远了。 那日被似容的虎狼之词吓跑的嬷嬷正站在金原舒旁边,俩人见她进来,都瞪着她。 想来嬷嬷是告状了。 似容忙跪下,“小姐!感谢小姐赏给奴婢的好玩意!奴婢感激极了!能得小姐如此记挂,为小姐死也值了!” 金原舒看了她一眼,看起来有些头疼,她摆摆手,小嘉走上前,开始给她按头,“手镯是昨日长公主殿下赐我的新媳礼,你好好戴着,死了也不许摘。” “小姐放心,奴婢就是手断了也不会摘下来的!” “真是便宜你了,你可知道你这次代我嫁过去是做王妃的?若是成婚那日,敢掉了金府的脸,我叫你死无全尸。”这贱婢这辈子能做一个月的王妃,算是她十辈子修来的福分。 似容欲泣,一副震惊状,“小姐,奴婢何德何能啊……” “你知道你要代本小姐嫁的是谁么?” 似容忙道,“我全听小姐的,小姐让我嫁谁我就嫁谁,小姐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要是那人凶煞冲天,说是世间活阎罗也不为过呢?” “那我更应该代小姐嫁了,怎么可以让小姐受苦呢?” “倒是识趣。”金原舒转头对嬷嬷低声道,“你看她都蠢到这个地步了,问出那些话想来也是因为她没脑子,痴呆样,本就时日无多,嬷嬷,你就多担待吧。” 难得金原舒居然为她说了两句开解的话,那嬷嬷咬了咬牙,作福,“是,小姐。” 金原舒又冲嬷嬷勾勾手,冲她耳语,“你若是有气……那喜服是按我的尺寸做的,这贱骨头穿定然大了不少,你到时便缝缝补补一番,知道了吗?” 两人对视,两双眸子里化不开的阴毒。 第6章 火盆 这五年来,似容不是没想过离开金府。金府扎根京城,权势绝不会简单,擅逃跑不远,还可能被杀掉,倒不如留在此地找母亲的蛛丝马迹。 她设想过无数情况,什么浴血重生,断手断脚,阴暗爬行,或者直接是一具尸体,一抔骨灰。 唯独没想到,居然被她抓到这样一个代嫁的机会,代户部侍郎的千金嫡女出嫁,竟然是八抬大轿、锣鼓喧天、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她的假父假母在府里府外演了好一通舐犊情深、依依不舍,也是让她体会到高门大户送女出嫁了。 非常身临其境,她要给这些演员的演技打满分。可惜她今早穿喜服费了很大的劲,早已经精疲力竭,这次没有发挥自己的演技。 似容坐在平稳的八抬大轿里,满目一片红,犹如血光。这轿子似乎是新打的,布料都是新铺的,一股不怎么好闻的味道。 似容忍着疼痛,艰难地抬起一只胳膊,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汗还未干透,摸起来有些粘手。似容试图放松下来,后背不小心靠到轿子,正巧轿子颠了一下,她又惊出一身冷汗。 不知走了多久,身上的痛麻木了一些。轿子停了下来,外面有嬷嬷在喊着,“新娘下轿!” 似容听见了,有些犹豫,按照府里嬷嬷的教导,正常的流程是,新郎踢轿,牵礼出轿,迎人进门。 踢轿呢? “新娘!下轿!” 似容懂了,她嫁的纯王爷如今瘫在床上,踢什么轿呢? 似容扶着喜轿走出来,由嬷嬷引着,往纯王爷府的大门走去,一步一步,她心里只想到一句话,她终于从一个小围墙里走到另一个更大的围墙里了。 “新娘跨火盆!” 她迈上台阶,脚前的火源离她越来越近。 耳边有不少人的窃窃私语。她知道附近有不少百姓正在围观,无非是说怎么能让新娘跨火盆,这多不吉利啊?更何况她可是户部侍郎府的千金嫡女,竟然受这种苦,要嫁给一个病秧子。 似容心道,纯王爷纳了那么多次妾,这些人次次都来看热闹,还没看腻味吗?果然皇家八卦是最吸引人的! 似容站在火盆前,引路嬷嬷一见她犹豫,便捏着嗓子阴阳怪气起来,“哟,王妃,这火盆,咱可不能省啊,知道您娇贵,可也没有王爷重要啊?您府里没教过?趋吉避凶,躲煞气……” 似容只是想从那些窃窃私语里,听出点有用的信息。似乎这跨火盆,是专门针对她的?又或者说,是专门针对金府的? 似容站定,一言不发,迈出步子,从火盆上跨了过去,动作利落干脆,毫不拖沓。她往前走了两步,不见嬷嬷的脚步,“嬷嬷?” 嬷嬷这才跟上来。 “嬷嬷,还有什么仪式么?您好心提点我一二,我好有个准备,为了王爷的身体我受点这些,没什么的。” 角落里,一个少年抱着胳膊站定,不怎么满意似容的反应,他冲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点头。 似容身后,纯王爷府里的下人们张罗着将这位王妃的嫁妆抬进来,不一会儿功夫,只听见大门咯吱咯吱响了起来。纯王爷府的大门像妖怪的大嘴合上了,似容内心终于落定。 嬷嬷将似容引到一个木架子前,旁边的小厮屏着呼吸端来一盆腥臭冲天的东西。 “王妃,请捞符。” 似容对这些祭祀求福之类的仪式也略有了解,在**集市混迹时,偏门也听人说过一些。跨火盆她知道,这捞符,便从未听说过。 她有理由怀疑,纯王府里有人刻意行事,要么是想刁难她,要么是想让她失态出丑,又或者……是让她知难而退。 “嬷嬷,这是什么?” “王妃,这是一盆狗血,混着鸡脏,里面有方平安福,王妃将平安福捞出来,能保平安顺遂。” “王妃,可是不愿?” 似容凑近,那盆腥臭之物还冒着热气呢,那也就是说,他们刚刚宰了狗,宰了鸡,那么……今晚她能不能有这个口福,吃上肉呢?她竟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我愿意捞的!嬷嬷,你帮我准备好洗手的皂角,我捞完十指腥臭,怎么好叫王爷闻到?” 那少年咬了咬牙,支使旁人去端了水和皂角过来。 似容摘下手镯,挽了挽袖口,便将手伸了进去。 她并不止在盆里摸索,而是边摸边将零碎的鸡脏拎出来,好减少盆里的内容物。鸡肠黏连,被她搭在木架子上。遇上不知是何物的东西,便将它捏在手里举起,啪叽一声挤烂,也甩出来。 不一会儿,木架上便形成了蔚为恶心的景象,狗血顺着鸡脏滴滴答答淌下,又腥又臭。 似容听见这院子里不少人反胃作呕的声音,连旁边的嬷嬷似乎都有些受不了了,她抿唇微笑。 “这,嬷嬷,这盆里真的有平安福吗?”她和一个有棱角的物体擦过,却故意略过了。 “王妃,平安福在你右手边。”嬷嬷也实在忍受不住了。 似容果然摸到一个硬角,“平安福我拿到了!” 她伸着血手杵过来,那上面还粘着不少被她抓烂的鸡脏,嬷嬷慌忙闪退,引着似容往水盆走去。 “王妃,这里洗手吧。” 那少年更是咬牙切齿了,冲嬷嬷勾了勾手,“等会让她和公鸡拜堂,然后送到暗室那边去,给我关起来。”少年得意洋洋地笑了笑,露出小狼一般的犬齿,“我就不信,这她还能忍!” 似容进了堂内,里面空空荡荡,嬷嬷将一只公鸡塞到她怀里,“便拜堂吧,王妃,王府煞气重,长公主殿下不会过来了,王爷也不会过来,王妃应该不介意吧?” 似容抱着那只公鸡,那本是少年精挑细选的斗鸡,一点不舒服就要啄人,这会却被似容搂在怀里,一声不敢吭。多亏了她方才捏鸡脏那番举动,此刻手上沾染着的气味,即便是斗鸡也害怕。 似容没什么意见,她满脑子想着吃鸡肉,喝鸡汤,口水都快流下来。摸了摸公鸡毛,想着这只鸡能不能吃? 她抱着公鸡行完三拜礼,嬷嬷想将公鸡抱走,似容道,“好嬷嬷,就再让我抱一会儿吧,好歹也是我拜过堂的夫婿了!” 嬷嬷黑着脸,将她引到了暗室,那里头十分昏暗,似容前脚进去,后脚身后的门合上了。 嬷嬷隔着门,“王妃,你且在这暗室里诚心跪拜,为王爷祈福!” 似容掀开盖头,见嬷嬷在门外上了锁,也没吵闹,将公鸡放下来,在这小小的暗室里摸索起来。 叫她拜什么呢?他们纯王府的人,平时也会来这拜么? 显然不是。这暗室的跪垫上沾了不少灰尘,借着门缝漏进来的光隙,她看到地板上也有层薄灰,供台上的水果是新鲜的。看来此处并非长期无人用,而是隔一段时间就会启用一次。 专门为了应付进府的女人? 她看不出小祭台上摆的什么阵,中间有只青面獠牙的老虎,围着零七八碎的各种东西,似容眼里只能看到能进嘴的。那有个羊角,想必羊肉是被府里吃掉了。还有骨头,看起来像牛骨,不知里头还有没有骨髓可舔? 不好拿中间阵上的祭品,她便从贡台上拿了个苹果,胡乱搓干净,囫囵吃掉了,没怎么吃饱,又吃了几个苹果,一个梨,若干李子,几根香蕉。她一早起来就没吃东西,不把贡品吃光,已经算很克制了。 她有好几个月没吃水果了,上次吃,还是金原舒掉地上的一个葡萄,那金贵之物,似容现在回味起来都觉得齿缝间甜丝丝的。 纯王爷府的人还怪好的,把一只老鼠关进上贡的地儿。 似容摸了摸肚子,很满足地笑了笑,左右溜达,墙上贴得满满当当的符纸,黄底红字,加上这室内昏暗,看着瘆人得很。 有几张符,似容倒是有些眼熟,幼时看过,却也不能确认是不是一样的,她在那个十步丈量完的阴冷房间里晃悠了两圈,四下静悄悄的,扑来一阵阴风,寒意从脚底升起来。 不知是哪传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活像鬼叫魂,似容将那只萎靡的鸡抱了起来,学着公鸡咕了两声,那公鸡也开始叫,人和鸡的叫声就这样在里面此起彼伏。 “什么动静?鸡叫?”方才的少年正在外面听墙角,他一脸不爽,“她现在不应该哭着喊着要回家吗?” 嬷嬷抹掉额头的汗,“停小少爷,这王妃,好像不是寻常人啊……要不这次……” 停少爷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绝不可能,去把我的战袍拿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容吃饱了,脑袋有些晕,于是将贡台上的桌布抽了,将垫子一并拖到角落,靠着墙角躺下,那公鸡被她抱着,一动不敢动,乖乖给她取暖。 迷迷糊糊的,就这样睡着了。 茶云停穿着他那身唬人的袍子,推开门,光一寸一寸侵入,他视线中,看到一个穿着喜服,躺在恶鬼画像前,抱着公鸡,歪着脑袋,睡正酣的少女。 红盖头被她裹在公鸡身上,不守什么规矩,也丝毫不害怕,看起来平静又疲惫。 他走近,盯着少女的面容细细端详,她长得倒是可爱,巴掌大的脸,五官精致,面中似有点异域风情,像只猫,但是却十分瘦削,下巴骨清晰可见,个头很小。 茶云停打量她一番,心中怀疑,不是说金原舒十七八岁么?怎么感觉眼前这个像十三四的小女孩? “喂!醒醒!” 似容幽幽地睁开眼睛,发红的眼睛对上一只漆黑的假瞳,面前,一张狰狞的兽脸正冲着她,她对上的,正是他额上的第三只眼。令人恍惚的光线下,那兽脸面具好似成了真。 似容紧紧抱住公鸡,作出一副被吓惨的模样,“你是谁!走开!” 第7章 鼓掌 茶云停当下十分满意了,他这身打扮吓人,可从未失过手,见她害怕得浑身抖若筛糠,哈哈笑了两声,“你这大逆不道的凡人,竟敢对我虎神不敬?今日我便要你堕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说着,茶云停抖了抖自己的袍子,露出里外的恶鬼图腾。 “虎神大人在上,小女子岂敢对你不敬?只是我困饿至极,想虎神大人庇佑百姓,应不该与我这弱小的女子计较啊,虎神大人,小女子给您磕头,日后必定香火供奉!” 似容跪下,恭恭敬敬地给茶云停磕了三个响头。茶云停叉着腰,“你可知道这里是本神的领地!你今天,来了不该来的地方!” 似容眼神立即惊恐起来,竟然掉换了方向,冲什么都没有的虚空磕起头来,“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您在此处住得不舒服?小女子立马给您修庙!” 见她答非所问,茶云停喊道,“喂!本神在这边!你在对谁磕头呢?” 似容抬头望着梁上黑漆漆的一角,发出痴傻的笑声,“呵呵……大人……大人……” 茶云停忍着浑身的鸡皮疙瘩,慢慢走到似容面朝着的那个方向,她双目失神,如失魂落魄。他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去,什么都没有,“你到底在看什么?” “大人……大人正在剥他的皮,大人说我诚心,将皮赐给我……血……大人的血滴下来了!”似容往前爬了爬,摊开手掌作接东西状。 茶云停以为她是吓傻了,没想到凑近一看,竟然真的在她掌心看见两滴血。这时,公鸡又咯咯咯地叫了两声。 他提起步子往外狂奔去,一边十分惊恐地喊着有鬼有鬼,没一会就跑没了影。 嬷嬷想追也追不上,只好走进来,却发现似容正好好地跪在垫子上,抱着公鸡,一动不动的。 “刚才你做了什么?” 似容抱着公鸡站起来,道,“嬷嬷,怎么了?我方才一直跪在此处,为王爷诚心祈祷。” 嬷嬷虽然狐疑,却也没亲眼看见什么,只好作罢。 “王妃请随老奴去偏殿,停少爷要见你一面。” 想来刚才装神弄鬼的,就是茶云停了。根据她的了解,这位停少爷算是纯王爷的义弟,纯王爷能容许他在王府里做这些事,看来他十分受宠。 似容放下公鸡,那公鸡跳了两下,步调都活泼起来,蹦蹦哒哒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一个模样俊俏的小少爷带着一群小厮走进来,他们带来几坛酒,茶云停挑眉,示意他们将酒碗铺开,全都倒满。 茶云停看见她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似乎有点害怕,离她八丈远,走进来时更是直接绕过。 “金原舒,想不到,你竟然这么想嫁给王爷?” 似容望着他,不扮成那副鬼怪样,倒是很好看的,他腰间别着一柄剑,身量挺拔,年轻又英俊,散发着贵气,这大概就是贵人这个称呼的由来吧。 “停少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这是圣旨赐婚。” “那你自己呢?你真的想嫁给王爷?”茶云停一屁股坐在当中的凳子上,捞起酒碗喝了一口,拧着眉吞下。 “若我能解王爷的煞,是我的福分,若我不能,也尽到臣子本分了。” 茶云停冷哼,她不正面回答任何问题,却也回应了。 “你放着好好的户部侍郎嫡女不做,未来嫁给状元有何难?待金侍郎高升,嫁东宫想必也不成问题。况且你应该知道,王爷如今身有凶煞,缠绵病榻,娶谁就克谁的事,你跑来嫁给这么个王爷,你究竟想要什么?我奉劝你,你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 似容察他眉宇间的神情,只要他装出三分认真,就说明这个问题就是所有的诀窍,这个问题,他可能问过所有嫁进王府冲煞的人。若是答得不满意,血溅当场也说不定,似容看了眼他的佩剑。 “停少爷,”似容也坐了下来,露出坦然的神情,抑扬顿挫地叫出停少爷三个字,“之前呢,我是户部侍郎的女儿,嫁进来之后呢,我是纯王爷的王妃,这头衔之间的差距,想必你能懂。” 似容端起酒碗,做低姿态递给茶云停,茶云停的评价是,“哼,庸俗至极。” “我告诉你!你活不过一个月,甚至今天都活不过,王爷平生最讨厌功利之人。”他这是下死亡威胁了?再坚持要嫁进来,只有死路一条。那她倒要看看,是怎么个死法。 似容一笑,“停少爷,其实大家都讨厌功利之人,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功利之人为的不是你,所以你讨厌他。” 茶云停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皱着眉,眼神中迸射出一丝杀意。他从未设想,竟然有人会这样回答他。他对上似容的笑眼,十分不爽,“别自以为懂!金原舒,我好心提醒你,你选的路是死路一条!” “多谢停少爷提醒,路是死是活,总要自己走看看的。” “哼,你今天要想见到王爷,就把这桌酒都给我喝了!” 似容打眼,三四十碗,地板喝一点,衣服喝一点,肚子里倒一点,勉勉强强,不是不行。 她也不说话,收起表情,很干脆地端起酒碗便喝,大口接大口,一碗接一碗。 茶云停震惊地看着她。 “你知道这是什么酒吗?你这样喝,会没命的!” “无知者无畏。” “这是南江烈,军中烈酒!” 似容百忙中,从酒碗里抬眸,看向茶云停的眼神冰冰凉凉,“我擅长速战速决的打法,如果我喝死了,你放把火即刻烧了我便是,有了酒更好烧。”又吞进去一碗,“烧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下。” 茶云停上一个见过这样喝南江烈的,还是镇北军中那个身高九尺的大壮汉,连他都不敢这样往肚子里倒。她那番话更是让他震惊,竟然有人这样随意,三言两语赌上自己的生死。 似容倒了十几碗进肚,手腕被茶云停抓住,“你够了!再喝下去你真的会死的!” 他只是想让金原舒知难而退而已。 似容笑了笑,向他确认,“够了?” 茶云停用力地闭了闭眼睛。 没辙了,这下他是真的没辙了,这女人不怕受辱不怕血不怕鬼,连死都不怕,胆子比他还大。他心头疑虑更深,她真是金府的大小姐? 茶云停很不耐烦,“够了!够了!走吧,我带你去见王爷。” 一通闹腾下来,日光已经西斜。 似容跟在茶云停身后,一步一步,很用力地走着。 这条道旁生了不少杂草,有不少是从砖缝里钻出来的,甚至将砖石顶开,生命力很顽强。围墙偶有脱落处,那些鸟歇在墙头四处拉屎,无人打扫也无人驱赶,显出破败之相。 如此看来,纯王府甚至比不上金府富丽堂皇。 显然,府邸如主人,盛则光鲜,衰则颓败。 不远处,有小厮牵着两只通体亮黑的大狗。那狗看着凶恶,原本在四处舔嗅,一闻到金原舒身上的血味,便发了狂一般,兴奋地狂吠,小厮险些没扯住狗绳。 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大狗的黑皮油光水滑,双目有神,身材矫健而不臃肿,显然被养得十分好!再看茶云停,他衣着打扮皆是不凡,少年气十足,冠玉光泽莹润,倒不像是在这破败府里生活的。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说法。 “王爷养狗?”她想着,既然养狗,还养了两条,那便不多她这样一条忠心能干只是吃得多的狗吧? “不该你问。”茶云停的步子停在一处院落门口,他背对着似容,音量放低,“等会进去,小心回话,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要说,能不能出来,看你的命了。” “王爷在里面?” 茶云停不回答。 似容看向那院里的屋子,一条窄窄的青石板路伸到梯下,窄门紧闭,石板上有一条很浅的印记,那是踩出来的。小路两侧杂草芜杂,半人高,廊上落满了灰尘,门扉上,有两根清晰的指印。 种种迹象表明,这里不可能是王爷养病的院子,里面的人也不可能是王爷,这里也是隔一段时间才会启用的,那就是每次新人进府。能走到这里的女人,都要进这个房间,然后经历一番什么? 这个房间,可能会让她死。 方才她进府时,茶云停的种种试探,其实是想让她知难而退,赶她走,是为了给她一个活的机会?这个房间里的人,才能决定她究竟是死是活? 似容脑子里迅速进行了一番天人交战,想也想不清楚,豁出去了! “停少爷,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有人威胁到我的性命,我要是失手杀了他,你们会报官么?” 茶云停转身看她,瞪大眼睛,似乎觉得她问的问题太单纯,太好笑,太离谱。这女人简直太不知天高地厚,她不知道里面的人究竟是谁,就敢想这些事。 “不会报官,我会为你鼓掌。”他说了句不走心的玩笑话。 她嘴角扬起微小的弧度。 既然如此,就不用再害怕什么了。 第8章 杀手 似容推开门,里面只有个长得有些阴狠的嬷嬷,她简直怀疑,那嬷嬷下一秒就要拿出一套钢针,上刑拷问她了。 “金家小姐,老奴代主子,问你几个问题,小姐细想、慎答,不要说不知道。” “嬷嬷您问,小女知无不言。” “哪些朝官与给金府送过礼?” “我不知道是谁送的,只记得有南屿珍珠,林蒙石雕,西沼金砖,父亲给我不少,修屋时,还有送冰渊石的。” 那嬷嬷目光始终淡漠,在听到金砖和冰渊石的时候,才动了动。 “金大人在府里见过什么官员?” “嬷嬷,家父见客时,向来不会告诉我和我娘,我甚至不知道府里来没来过客人。” 嬷嬷用刀锋般的眼神审视着似容,她连忙结巴着补充,“我真的不知道!这几年我只在后院呆着,门都不出,我爹平日里做什么我完全不知道啊!” “金小姐觉得,你爹,效忠的是太子,还是其他人?” 这还没打几个来回呢,就直接切入主题了? 她腿一软跪了下去,眼泪说来就来,“嬷嬷,你这是什么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爹……只效忠陛下呀!他为官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知道主子只能有一个,我们全家,都对陛下忠心耿耿,不敢有二心……” 似容一个劲地磕头,似是害怕到了极点,咚咚咚,咚咚咚……她敏锐地听见,身后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他脚步声很轻很轻,向前的步子带着试探的意味。 带着头皮发麻的战栗,她浑身一抖,脑海中,有什么波浪推她往前。注意力高度集中,精神高度集中,潜藏在皮肉里的力量也集中起来。 恍惚间,她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他两只手平举,正拽着一根绳索。 那嬷嬷看了眼人影的方向,便背过身去。 就在那人影发难的一瞬,似容腰一软,往旁边一闪。对方意识到这种变化,下意识冲过来,却看到她极其灵巧地翻身扫腿,登时,一股蛮力将他的两只胳膊猛地扫向一侧,又在他眼花缭乱之时,那两条劲瘦有力的腿侧向绞上了他的脖子。 似容配合着,发出一声因为被扼住喉咙产生的气喘,迷惑那嬷嬷。 似容就这样挂在了那人脖子上,他因被死死绞住,发出动静不小的挣扎,她挺身一捞,将扼在自己膝盖的两只手疾速错了骨。 嬷嬷却还以为是似容在挣扎,“快点!别让殿下久等了。” 似容反手握住小刀,干脆利落地捅进他的咽喉,又在拔刀的一瞬揪住他的领口,盖住喷溅的血,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他两眼一愣,断气了。 接着就是这个嬷嬷了。 带着血光的刀抵在脖子上时,她方才的高傲无所遁形,做多了这种事的镇定也变成颤抖。 “你……你竟然敢……” “嬷嬷,我敢的事情很多的,你都想试试吗?”似容将她转了个身,正面对着那人脖子上的血窟窿,血如泉涌,很快就要流到嬷嬷脚边了。 她将嬷嬷按着,低语,“嬷嬷,你看,这刀子刚从他喉咙里拔出来,还是热的。” “你想做什么,你知道我是谁的人吗?” “嬷嬷,你说,你们到底是谁的人?” “长公主不会饶过你的!” 似容眼疾手快地在她胳膊上扎了一刀,将她痛得大喊。 “真的吗?我知道你没有说实话,你拷问那些女人的时候,试过用钢针扎手指么?试过拿刀片肉么?试过灌辣椒水么?” 如恶魔在耳边低语,嬷嬷接近崩溃,浑身发抖,她就没遇见过这样的世家千金。 “我是太子的人!你今天若是杀了我,太子定不会放过你!” “谍中谍啊?” 有意思,又是长公主,又是太子,纯王爷的婚姻状况,关注的人还真是多呢。 她冷冰冰地开口,“嬷嬷,你主子没跟你讲过,杀一个是杀,杀两个又如何?” 没等人回答,似容的刀一抹,轻松解决了她。 环顾四周,确认不会有第三个人跳出来,现下没有任何威胁了。 她的心跳渐渐平息,体内那种海浪般的奇妙感觉也消失了。 似容心想,她可是他们村最厉害的杀手!比不过高手,杀两个小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将尸体推开,在他们身上摸了摸,头饰、衣服、皮肤,都没什么奇怪的,无法辨认究竟是哪方势力。唯一有些特别的,是他们身上都有一股淡淡的苦橙味,那气味比俩人衣服用的皂粉味道还淡,实在不易察觉。 似容不太满意地笑了笑,手上虽然没沾到多少血,她还是扯了嬷嬷的衣摆仔细擦了一遍。 茶云停背靠着墙院,有些呆愣地望着对面砖缝里的杂草,无精打采的,“嬷嬷,她进去这么久,是不是真被问出什么来了?我刚刚明明叫她不要乱说话,让她走也不听。” “少爷,这便是金小姐的命数了。” “什么命数,我从来不信,这一切不都是长公主的主意吗?她害了多少人?” “少爷慎言!” 似容幽幽地站在院子门口,面无表情,在他后方道,“停少爷还是先查清楚到底是谁的人吧。” 茶云停被她吓了一跳,转过身来,一脸惊悚地看着她,上下打量。 表情平静,精神尚可,未见明伤。 “你怎么就这样走出来了?” “以前的那些都是被抬出来的吗?” 茶云停沉默,向不远处的两个小厮勾了勾手,那俩人进了屋里,只看了一眼便狂奔出来。 “少爷,死了……死了……” 茶云停瞪大了眼睛,“你真的将她杀了?”似容皱皱眉,狐疑,“那屋子里一直只有一个人?” 他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跑进去又跑出来,“怎么会是两个!?” “停少爷,刚才你说的还作数吗?他们俩想杀我,我只好反杀了,你说过你不会报官的。” 茶云停冷静下来,点头。在青石板路的两头,他们互相望着,两个人都在重新审视对方。 “你还说你会为我鼓掌?”似容冰冷的面上浮上一丝笑意,有些得意。 茶云停咬了咬牙,举起手啪啪啪拍了拍,“你好,你好!你好得很!” “现在我能见王爷了么?”她现下杀心上来,再不让她见老板,似容就真的要生气了。 他们停在一个单独的小院落门口,不少人站在屋外。屋门紧闭着,有一股奇异的药香从里面泄出来。 此刻,江佩佩正在里面挨骂。 他站在浴幕后,低着头,听茶季纯用带点沙哑的虚弱嗓音训他。 “什么叫进了金府就找不到人了?你也找不到?金府是什么铜墙铁壁?江佩佩,我怎么会教养出你这么个废物。” “殿下教训的是,属下知错,认罚。” “认罚?我罚你干什么,脸盲要是有药可治,本王早就给你治好了。你平日就不能多向朱雀讨教讨教么?你能有朱雀一半让我省心也好啊?你这批悟性真的太差了!我都不想说了。” “是,殿下。” 茶季纯咳了起来,压不下去,大有越咳越凶的征兆,浴桶里,他搅起不少水花。江佩佩连忙道,“殿下,我去请白大夫!” 茶季纯摆了摆手,将咳嗽强行按下,“滚下去吧,让云停进来。” 江佩佩轻轻叹气,转身出去,合上房门。 似容一嗅,那有些迷人的香味更浓了。她抬起头,猝不及防和江佩佩对视了,那一眼看得他整个人一愣。 “王爷怎么样了?”茶云停迎上去,江佩佩却盯着他后方的似容,皱起了眉头,怎么会这样眼熟? “说话啊!江佩佩!我听见他王爷在咳。” 江佩佩回过神,“停少爷,王爷没事,你进去吧。”茶云停急不可耐地进了房间。 他依旧目不转睛望着似容,似容觉得有些奇怪,她对此人是毫无印象的,于是侧过身体,拽了拽嬷嬷的袖口。 “嬷嬷,替我整理整理盖头吧。” 嬷嬷的冷眼似乎是在说,还有什么意义? “总是要有点仪式感的嘛,嬷嬷,王爷可从没娶过正妻呢。”似容道,嬷嬷抬手帮她理了起来。 江佩佩忍不住走近了,问嬷嬷,“这位……是今日进府的王妃?”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露出了带着些许赞赏的表情。能走到这里来的女人,一定是有些手段的。 他冲似容行了礼,客气一番,“王妃,王爷现下情况不太稳定,麻烦您照顾了。” 似容笑眯眯回答,“那是自然的,佩佩不说,我也会的。” 江佩佩听她叫的那声“佩佩”,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一般。 不多时,里面又传来几声咳嗽,茶云停从房间里走出来,“金原舒,王爷叫你进去!” 经过他身边,茶云停又耳语,“我劝你最好别动什么歪心思,不然会死的很惨!” 似容的脚步只为他做了一瞬停留,坚定地踏进了纯王爷的房间。 她终于要来见见传闻中凶煞缠身,病榻缠绵的阴湿王爷了。 第9章 绝色 刚进去,那迷人的药香便在周身萦绕,似容陶醉地吸了两口,又担心被迷晕,只能紧张兮兮地吸。 “进来,给本王捏肩。” 似容一听到那声音,嘴角的笑就压不下去了。 这温和又有磁性的声音,想必是个病弱大美人啊! 隔着盖头,似容小心地挪着步子,终于挪进浴幕内,瞥见一个白皙的肩膀。 这就是纯王爷了,她替金原舒,嫁的那个人。 凑近了,似容看到他漂亮的肩胛骨,有些瘦,但胜在肤白如雪。 似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在喜服上蹭了蹭手心,又搓热了,将手指轻轻搭上去,十分熟络地按了起来。 她比平时给金原舒按肩用的力大了些,循着穴位,不紧不慢地一一照顾到。 只是手下这滑腻的皮肤实在让她心猿意马,没想到纯王爷的皮肤如此光滑细腻,难不成是因为长期生病,用了很多药,皮肤便好一些? 按了一会儿,茶季纯缓慢地睁开眼睛。 “王妃这套按摩手法很是熟练?” “那当然,哦,不,我这是……回殿下,臣妾在家时,常为母亲按摩纾解,所以熟练呢。” “嗯,出去。” 似容轻手轻脚地退出浴幕,听见美人出水的声音,人影在她面前晃过,似容试探着往前迈了两步。 等了一会儿,没什么动静,她试探着问,“殿下,臣妾能揭掉盖头吗?” “王妃刚才不是说本王没娶过正妻,需要仪式感?” 似容嘴角抽搐,“殿下赎罪,是臣妾僭越了。” “上前两步。” 似容照做,恍惚之间,有什么东西刺来,将她的盖头挑起,哗啦一下掀开了。 她瞪大了眼睛。 眼前的塌上,斜躺着一个只穿着单薄里衣的病弱大美人。他穿着一身黑衣,身下却垫着白鹅绒垫,衬得他整个人如发光一般。那人黑发如瀑,鬓边银饰上垂下的绳饰自他耳后落下,连着的精致串玉垂在他襟前,随着他的微小动作浮动。 他长得极俊,用漂亮来形容也毫不为过,微微蹙眉,瞳黑唇红,鼻峰挺拔,一只眼下似有什么重色,细看是睫毛中埋了一颗浅痣,那让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添了一分柔和。 他面上虚浮着一层红润,应是刚才泡出来的,呼吸略重,眼皮稍垂没精神。整个人透着一股病气,确实是病着,但是却远远没到外界传言的那样,缠绵病榻、只剩一口气了。 那美人王爷举着刀,直冲冲指着似容的胸膛。 矜贵,高傲,带着杀气,却又拖着病体。像一只病鹤,有人欺负,会啼血筝鸣。 她看了眼他翻起的手腕,那露出一小块白皙的皮肤,好像很香的样子啊。 这怎么能是凶煞缠身呢?明明是天人之姿、神仙附体。若是他恢复健康,这世间所有的男人只怕都要失色了。 只听说老板身体不好,也没说他长得这么牛啊? 绝色,简直绝色啊。 她色心渐起。 似容觉得,生活一下子变得很有指望了! 茶季纯对上她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见她竟然那样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眼神有一瞬震颤。 她扑通一声跪下。 茶季纯想她是害怕那剑刃,于是收回剑,随手扔在身侧,另一只手将小案桌上的书翻了一页。 可他后方的窗不知何时开了,一阵风吹进来,将书页吹乱了,茶季纯开始咳了起来,眉头紧紧皱着,似乎十分痛苦。 似容跪下原本是要表演,见他如此,只好中途停下。她立马爬起来,抖擞精神,跑去将窗子关严实,又折回来,试探着伸手,悄摸打量纯王爷的表情,见他像只懒得搭理人的大猫,眼神都没动,似容便大胆地将案桌上的书翻回原处。 她摸了摸茶盅,里面的水是温热的,她在小茶盏里倒了半杯水,妥帖地搁在茶季纯触手可及但又不至于打翻弄湿书的位置,做完这些,又退回了原处跪着。 茶季纯慢悠悠地看完那页,斜眼看见似容还跪着,“喜欢跪着?” “谢谢殿下怜惜。”她也给架子就爬,连忙站起来。 “你将那俩人杀了?” “是,殿下,有人威胁臣妾性命,臣妾不得已为之。” 茶季纯轻轻哼笑,“好一个不得已为之。” “如今府里是什么情形你也看到了,本王沉疴深重,王府早已是筛子,有些事情本王有心无力。我知道你不愿入府,你若是安分守己,我会保你性命,毕竟你是金大人的女儿,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只是需要你多等些时日,我会给你和离书。” 想必这套说辞,也是不止对一个人说过?她原本就不信有什么凶煞之说,今日入府一见,也只是看见一些虚设的东西,鬼神之类的,只看见一个装神弄鬼的小少爷。纯王爷看着也不像是噬杀之人,见到那个嬷嬷,她更加确定,这些事情背后必然有什么更深的隐情。 更何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何况,纯王爷这骆驼,不是还没死吗? 似容再度跪下,往前蹭了蹭,挪到纯王爷斜塌边,低眉顺眼,“殿下,臣妾愿意的,臣妾也安分的,但臣妾不想与殿下和离。” 茶季纯眼神冰冷,用书背抵住似容的下巴,迫使她与他面对面,他望见一对炽热如火的眼睛。 “你到底想说什么?” “殿下,臣妾是来投诚的!臣妾愿意做殿下的手中刃,为殿下扫清任何障碍,永生服侍殿下!在外殿下为夫臣妾为妻,在内殿下为君我为奴,永远不背叛殿下。” 她说话的样子,像一只仰着头的猫,他像是挠着猫下巴,逗弄宠物的主人。 光由后窗打进来,茶季纯身上的阴影投在似容脸上,轻晃的暗影挡住她一只眼睛。她眼神还算有代入感,演得很投入,这番话也很动人,做戏也做了点真情进去。 “金诗妄,教你这样说?” “不,这是臣妾一人的心意。” “哦,那你想要什么?”茶季纯收回书,倚靠回去,单手支着脸颊,又疏离起来。 “殿下,只求殿下,不抛弃我。” 这话说得委婉极了,也好听极了。她要的是纯王妃这个身份和地位!他捏着似容摸过的茶杯,“可你说的这些,只要本王想,有千万人愿意为我做,你凭什么觉得,我会需要你这么个毫无用处的女人?” “殿下,我什么都会,洗衣做饭端茶递水捏肩捶腿,不会的我愿意学!我学东西很快的!您可以养成我,您想养成什么样子,我就是什么样子!” “可笑!倘若本王叫你杀人呢?” “殿下!我会啊!杀人我会的!我刚杀过的!”似容拍了拍胸脯,热烈地望着他。 斜塌上的美人狐目微抬,双指捻了捻茶杯,“是么?本王叫你给自己一刀,你也照做?” 他袖口一挥,一柄短刀落到她面前,她皱着眉捡起刀来,推开刀鞘,盯着泛着寒光的刀刃。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今天赌赢了,她只怕从此就翻身了,要走一条狗仗人势的上坡路了!她可是赌徒,临门一脚,怎么可能放弃? “殿下,请问,您要我捅在什么地方?” 他存了戏耍的心思,“肩下两寸吧。” “殿下,要多深?” “一寸。” 她将刀举起,在肩前比划了两下。 他轻扬唇角,想起不久前,他曾经见过她比划着刀,想自杀的样子,那时候她对自己可是下不了一点手的。 茶季纯盘算着,最近这段时间就将她留在府里,先不送庄子上了,毕竟是以王妃的名义嫁进来的,王府先保护着,不过此番就得作点风浪遮掩一二,堵住外面那些人的探查。 他料定她不敢,却没想过似容下的决心和赌注。 只听见闷闷地,一声轻响,那刀便轻飘飘又重重地捅进了她的皮肉。 她眉头皱了皱,盯着刀刃,又猛地拔了出来,紧紧握着刀把,手臂带着轻颤,将那刀举到纯王爷面前。 她用眼神丈量着血迹的长度,他丈量着她。 她抬头看他,扬唇笑了,声音略带嘶哑,“殿下……一寸,刚刚好。” 连茶季纯也有些惊讶,她居然还能带着笑?她当时,不是舍不得对自己下手的么? 茶季纯侧过身,心底轻轻叹了口气,“罢了,刀送你了。” 这是一个很好的信号,她道,“谢殿下。” 茶季纯起身往床榻边走去,拉开妆台边的小盒子,取出一瓶药膏,“衣服脱了。” 似容这下是真的犯了难,“殿下,我……” 转瞬,茶季纯将药膏收至袖中,不悦地转身,“怎么?已经嫁给本王了,不愿意?” 她看了眼干干净净的茶季纯,微微低头,犹豫了一瞬,手指摸索着解开腰带,“殿下,你能……能背过身吗?” “你觉得你有和我讨价还价的余地?” 她缓慢扒开衣襟,他未见她喜服内里的小衫,还以为她里面未着片缕,眼神慌忙挪开,“朱雀!进来。” 她余光瞥见身侧来了位女侍卫。 “殿下。” “王妃不愿意脱,你帮她脱。”听他语气,已是很不爽了。 “是。王妃,得罪了。” 即便朱雀亦是女子,但她一身的武气,且见殿下对她这个态度,手法也没有多轻,朱雀扯住她的衣襟,便往旁边一撕。 却没想到,脱件衣服能有这么大的阻力,喜服褪到她肩膀处,就像长在了皮肤上一样。 朱雀定睛一看,屏住了呼吸,连她这样经历过暗卫训练的,都觉得眼前的景象可怖。她的眼神落到王妃垂低的面孔上,只看见她眉间的轻颤,眼下皮肤沁出的汗,她竟然一声不吭,强忍下来了。 朱雀小心地揭开她另一侧的衣襟,眼前除了瘦削的胸骨,还有个血淋淋的刀口,血正奔涌而出,两肩皮肤猩红软烂。 “朱雀?连你也不听本王的了?” 朱雀退开来,“殿下,王妃的喜服……” 他不耐烦起来,刚刚连自己捅自己刀子都能做,脱件衣服究竟是什么难事? “究竟怎么了?” “喜服……是缝在她身上的。” 他侧目,瞳孔微张,望着那骨瘦肩膀上,丝线与皮肉缠绕、血肉猩红的恐怖样子,连他也觉得惊悚起来。 似容不知道那两人正用什么眼神看着她,是嫌弃还是怜悯,她无神去看。 她今早穿这身喜服,费了一个时辰,便是这个原因。 那个记恨她的嬷嬷,在金原舒的授意下,将喜服大出来的部分缝在了她的皮肤上。似容强忍着各处牵扯的疼痛,一整天了,她原本已经痛麻木了,是能忍下来的,可刚刚那一扯,几乎将她小半的心理建设扯散,各处的疼痛开始千呼百应。 她只好继续在心里默默念,不痛,不痛的,忍过这阵痛,就不痛了,就再也不痛了。 茶季纯向她走了两步,从始至终,她都只是这样安安静静地跪在地上,没有喊叫,没有挣扎,似乎逆来顺受的忍耐和承受,对她来说早是家常便饭了。 “殿下,对不起弄脏地板了,我马上处理。” 她狠下心将衣服重新拉拢遮住伤口,满身的血腥味被重新裹起,看见有几滴血落在离茶季纯很近的地方,便俯跪着,用喜服擦干净了。 似容觉得很合适,喜服鲜红,血迹也是,不然就冲着她身上那些血,若不是喜服,是根本盖不住的。 鼻息间突然飘来一缕异香,似容十分艰难地晃了晃脑袋,到底克制不住,昏了过去。 彻底失去意识前,只感觉好像有谁将她抱了起来,放到了很软,很软的地方,那种绵软,是她这辈子都没体验过的。 第10章 王妃 茶季纯抱起似容,臂上身量竟然轻如羽毛,他把人放在自己塌上,“朱雀,去叫白大夫。” 塌上的人皱起眉头,眼皮微动,似乎有醒来的苗头。茶季纯加重了安息香的用量,在她鼻下晃了晃,似容再度昏睡过去。 茶季纯拢起袖口,亲自将她左肩上缝起的布料剪拆开。喜服很明显太大了,为了合身,多余的料子缝合在她皮肤上,又或者,不仅仅是为了合身。 她没有王府里娇养大的珠圆玉润,反而瘦骨嶙峋,脸上的粉饰也早已盖不住惨白脸色。 他顺手叠起帕子,按住似容的刀口,想帮她止血。 白大夫全副武装进来时,便看见茶季纯满手血,正按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姑娘。 “哎哟我的王爷!这次怎么闹得这样凶?难道死了吗?” 茶季纯盯着白大夫那身仵作的打扮,又看他在床边展开了全套解剖用具,恶狠狠道,“你穿这身过来,不就是觉得她已经死了么!?” 白大夫呵呵一笑,“哈哈,这不是先有个心理准备嘛!” “少废话!血止不住,快来看看。” 那刀口只要离了手,血就如同泉水一般往外涌。 白大夫取出止血粉,往似容伤口上狂洒了一翻,刚有止住的迹象,没想到下一刻,血奔涌得更凶悍了。 “王爷!借您的手一用啊!” 白大夫将帕子按上去,扶住茶季纯的掌心,稳稳地按压在似容刀口上,似容瘦削的肩膀一沉,一并隐在了他宽大的手掌之下。 白大夫撑着腰看了一眼,“这姑娘怎么这样瘦?到成婚年龄了吗?王爷,你禽兽啊。” 茶季纯专心按着伤口,一言不发。 “王爷,您别太用劲了,要是把她肩膀按断了,那就彻底不中咧!” “本王知道!” 白大夫替她把了把脉,整个人倒抽了口冷气,又不死心,换只手继续诊。 他看了眼茶季纯,“王爷,这人是您上哪儿找来的?我就没见过这样还能活着的,竟然还能有这么强的气血,您的身体要说是五分差,她得是十分差了。” “其他的先别管,先止血!” “这个简单。” 白大夫取出一颗解酒丸,递给茶季纯,“王爷,麻烦您压在她舌下,我要施针。” 茶季纯很配合地掰开似容的下巴,将药丸压进去。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那不深不浅的刀口终于止住了血,茶季纯试探着放了放力,发现确实不再流血,他撒开帕子,扭头就去洗手了。 白大夫啧了两声,“王爷,竟然能让您亲自动手,这姑娘挺特别啊?” 茶季纯很不爽地仔细擦着手,“本王心善,不落忍,她以后是死是活和我没关系了!”他甩袖要走,被白大夫拦下。 “王爷留步,这姑娘的身体,唉,十分复杂,还得您决定她是生是死呀。” 茶季纯翻个白眼,又懒懒散散地折回软榻边,没骨头似得躺下了,“浅伤罢了,养两个月就行了,什么生死?你知道这丫头刚才还杀了两个人么?” 白大夫露出惊讶之色,“王爷,敢问这位姑娘我应该如何称呼?” 茶季纯停了一瞬,“叫王妃吧。” “哦~王妃,王妃她有极强的凝血力,属于那种脑袋掉了碗大的疤,血也能止住,但是她刚才中毒了,那毒和她相克,这才导致血流不止。” “中毒?什么毒?” “酒毒,王妃她天生不能饮酒,尤其烈酒,她此前应该喝了不少?” 茶季纯道,“得问茶云停,我绝不可能让他下毒,也绝对没有让她喝酒。” “茶云停,给我滚进来!” 茶云停麻利地跑进来,“王爷,怎么了?需要我做什么?” “你方才,让她喝了多少?” 茶云停感受到茶季纯语气里的不悦,扑通跪下,“王爷!我就想吓唬吓唬她,她一句话不说!也不推辞!端起碗就一碗接一碗地倒进嘴里,我停都来不及喊,喝进去十几碗吧,大概……这么大的碗。” “停少爷,敢问是什么酒啊?” “南江烈啊,所以啊,她能喝掉一碗我都服了她,我真没想故意灌她的,王爷明鉴啊!” 茶季纯有些头疼,“以后你别再拿那些昏招对付她,要是再被我发现你叫她喝酒,我劈开你做柴烧。” “王爷!我错了!王爷恕罪!”茶云停看了一圈,才看到塌上躺着一个人,薄薄一片,穿着喜服,正是金原舒。 “白大夫,金原舒这是怎么了?也自杀了?”茶云停原以为,按照这女人的心性,不会自杀的呢。 白大夫不说话,望着茶季纯,于是茶云停也望向他。 茶季纯啧了一声,“不是自杀,是本王叫她捅自己一刀,她就捅了。” 茶云停一脸痴傻地张开嘴巴,“什么……倒像是这女人的行事风格,王爷,这女人奇怪得很,什么都不怕,我那只斗鸡,看见她窝囊得跟个小鸡仔似得,我把她关在暗室里,她竟然偷吃了不少贡品,还在那酣睡!” 茶季纯道,“以后叫她王妃,这些手段,也不要再用到她身上了。” 茶云停见茶季纯神色认真,虽有些不情愿,也点点头应下了。 “白大夫,你继续说,茶云停,你也在这听着。” 白大夫这才接上了话头,“王爷,停少爷,王妃不能喝酒,会中毒,这便是彼之蜜糖吾之砒霜的道理。” 茶云停忙为自己辩解,“不能喝还喝?她是故意的!” “你闭嘴!”茶季纯发话,茶云停慌忙闭起嘴巴。 “罢了,酒的事就先不谈了,当下还有件棘手的事,王妃应当是吃过一种禁药,那药能让孩童发育速度降缓甚至停止,限期十年,若是不及时解开,过了二十岁,人也就废了,她应在十七到十八左右,需要赶紧解开。” “另外就是,王妃体内只怕有一种十分霸道的毒,毒力之强实属罕见,应该是幼年染上,如今已经入侵五脏六腑,却没有害死她,而是与她共生共死。” 茶季纯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方才触碰过她的血,现下并无不妥。白大夫补充道,“此毒在别人身上是无用的。” “还有吗?” “其他的,得等我仔细诊脉了。” 茶云停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退了两步,“王妃有毒?可这怎么可能,金侍郎也算是品级不小的官,怎么可能给亲女儿喂毒?” 茶季纯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门外,江佩佩很重地拍了拍房门,“王爷!王妃怎么样了?可需要准备棺材?” 白大夫开了门缝,惋惜地冲院子里的众人道,“王妃一息尚存,先准备起来吧,怕是时日无多了。” 跟着似容陪嫁来的丫头叫小和,正是小嘉手下的人,金原舒特地派来探听王府里的情况,她听到大夫这样说,视线不免往里探了探。 白大夫又补充道,“我用猛药吊着王妃一命,剩下的,全看她造化了,唉……” 不多时,茶云停和白大夫从屋里出来,小和偷看到白大夫身上的血迹,更加确信似容已经快不行了。 在茶季纯的授意下,朱雀剪开了似容身上的喜服,帮她处理身上各处缝线的伤口。 她将人扶起,剪开裹胸的一块白布,遍布伤疤的后背映入眼帘,这具脆弱的身体上,几乎没什么完好之处,新伤叠旧痕,触目惊心。 朱雀不禁生出怜悯,将她抱在怀里,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露出那方细瘦的后背。 “殿下,属下失礼,想请您看看王妃身上的伤口。” 茶季纯撩开帘子,走进来,一眼便看见似容后背交叠的新伤旧疤。他臂上搭的披风落到了似容肩头,朱雀裹住她。 “王妃腰后和膝盖上方也有针线缝合的痕迹,其余大多是鞭伤,陈旧伤看着大概有四五年了。那日长公主作客金府,属下看到的金原舒与王妃的身形有些差距,王妃应当……不是金府千金。” “本王知道。”茶季纯十分平静,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金府会找代嫁,而且会找她。这个当日在池塘边,将他给的玫瑰酥吃得一干二净连渣都不剩的丫头。 “本王接了圣旨,虽然没有三书六礼,但明媒正娶将她迎进来,本王的王妃是户部侍郎的嫡女金原舒,那进来的人,就是金原舒。”茶季纯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朱雀点点头。 “朱雀,从今天起你去王妃那边照顾,她的所有动向,事无巨细告诉本王,至于其他人,先留一命。” “属下领命。” 第11章 吃肉 金原舒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一个老伯正捋着浓密的白胡子给她把脉,她眼珠子酸涩地转了转,看见那个叫朱雀的侍卫也站在床前。 “这么快就醒了?” 金原舒嗓音极其嘶哑,几乎发不出声音,“有水吗?” 朱雀连忙倒水,扶着她坐起,喝完,金原舒舔了舔苍白的唇,“朱雀姐姐,谢谢你,还有吗,我好渴。” 朱雀一瞬愣神,赶忙接过白大夫递过来的茶盏,金原舒一口喝光,却还是觉得不够,“要不,把茶壶拿来吧,我能喝光。” 于是在俩人的注目中,金原舒将那壶水喝了个精光,终于解了急渴。 “大伯,您是府里的大夫吗?多谢你了。” “王妃您可折煞我了,我姓白,在府里做事多年了。” 金原舒立马捕捉到王妃这个称呼,两眼发光,很惊喜地问道,“王爷是留下我了吗?不会把我赶出去?” 朱雀道,“王妃,您是王爷的王妃,那种事不会发生的。” 金原舒长叹一口气,“太好了!” 她有新东家了!新东家心地善良,姿容一绝,她十分满意。 “那在王府里,王妃的伙食怎么样?” “回王妃,您现在在鹤居,王爷将此处给您作住处,鹤居是有单独的厨房的,您想吃什么,吩咐厨房便是。” “那有肉吗?鸡肉,猪肉,牛肉,羊肉?”她两眼发光。 “王妃,都有的。” 金原舒眼角含泪,哽咽着,紧紧抓住朱雀的手,带着颤抖,“好,好,好,我要吃肉,刚才那些肉……通通来一盆。” 白大夫在一旁笑眯眯的,摸了摸胡子,“王妃身体强健,看样子已经恢复了七八分,王妃,伤口可感觉有何异常?” 金原舒摆了摆手,“白大夫,朱雀,你们私下不用叫我王妃,其实我和你们一样,也是进来打工的,大家都是打工的,没什么高低贵贱。” “打工,是何意?” “就是……唉,先不说这个了,白大夫,我睡了多久了?” “有三天了。” 金原舒摸了摸自己的肩口,又动了动,“嗯,已经好了,没啥大事,我自己扎的,知道深浅。” “白大夫,刚才王妃说的那些食物,你看能吃吗?” 朱雀本还担心她的伤口,就看见金原舒掀开被子下了床,伸展起来,那大刀阔斧的样子,没一点名门闺秀的踪迹。三番两下之后,她精神彻底恢复了。 “你放心~能吃的能吃的~越吃我好得越快~” 金原舒眼珠一转,“啧,不过,有件事得防备着点,我那个陪嫁的小丫头呢?” 朱雀紧张起来,“王妃,你是说小和吗?现在在院子里候着,需要叫她进来吗?” “等会你把她叫进来,让她看我一眼,白大夫,你在旁边给我添油加醋,说我病入膏肓,活不了多久了,再打发她出去,朱雀,你再找人跟着她,看她如何给王府外通风报信,若是有信物,便截下来带回来。趁她不在,送肉给我,我要大吃一顿!” 朱雀松了一口气,“是,王妃。” 小和被叫进来,只见一个形容枯槁的人卧在塌上,似乎连说话的劲都没有了,一边的朱雀板着脸,冷冰冰的,白大夫添油加醋地言说金原舒如今情况如何糟糕。 小和想探探金原舒的脉,床上的人却扑过来,一看见她就向看见了救命菩萨,嘴里还胡言乱语着,救救我,救救我,好多鬼,好多鬼啊,说着十分剧烈地咳嗽起来,连肺腑都快要咳出来。 小和惊慌地将她推开,结结巴巴着,“大夫,麻烦您照顾王妃,我,我先下去了。”说完逃似地跑出去了。 朱雀出去看了一眼,紧上房门,“王妃,小和走了。” “快快,上肉,上肉,我要吃肉。” 不多时,菜便上来了。 他俩也都知道,这位新进府的王妃,和以前那些小姐有些不太一样,胆子很大,心气也高,甚至可以说非常有自己的想法,不是任受摆布的类型,最重要的是,没什么架子,饭菜上来时,她甚至还邀请他俩同食。 朱雀站在桌边,不时帮金原舒夹菜。 白大夫则直接坐在她对面,观察起她来。 她左手握着鸭腿,嘴里正在啃右手的鸡腿,眼睛盯着泛着油光的烩牛肉,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一口接着一口,吃得喜气洋洋,吃着吃着还笑了起来,嘴里嘟囔着什么“好日子”“老板”“忠诚”。 她吃肉的样子,根本不像千金小姐,更像逃饥荒的难民。 适当的时候,白大夫冲朱雀使了个眼色,菜就都被撤下去了,金原舒一见那碟子里的肉还没吃光,嘟囔着,“嗯!嗯!别,别收啊,还没吃光呢!” 白大夫拦住她,道,“小丫头,下顿饭还有,一时吃这么多,你身体受不住的。” “好吧,”她摸了摸浑圆的肚子,“白大夫,饿久勿撑的道理,我也是知道的,可那是肉啊。” “丫头,你有多久没吃过肉了?” 金原舒想了想,“至少,六年了吧。” “你知道你喝酒会中毒吗?手腕伸出来,我替你把把脉。” 金原舒拉起袖口,乖巧地伸手过去,盯着白大夫捋胡子的动作,“白大夫,我知道我喝酒会中毒,但是当时停少爷说了,我要是不喝,就不让我见王爷了,那我只能硬着头皮上啊,速战速决,嘿嘿,没事的,我解毒能力一绝,这不是好着吗。” 白大夫闭着眼,指腹按在她跳动的脉上,滑了滑,“那你知不知道,你中酒毒的情况下,出了血是止不住的?” 金原舒点点头,“也知道,但王爷说了,叫我捅自己一刀,我要是不捅,王爷把我扔出去怎么办?我上哪儿吃肉?先苦后甜的道理,我很懂的,再说了,白大夫,这不是有您在吗,白神医!” 白大夫睁开眼睛,一侧嘴角压不住的上扬,“你这个丫头,真是……” 他取出一个小药瓶,递给金原舒,“你体内有一种能阻生长发育的禁药,这是解药,一天三次,吃满一年,方能彻底解除。” 金原舒晃了晃小瓶,白大夫以为她不相信他,正想开口补充不治疗的后果,金原舒打开瓶塞倒了一颗便扔进嘴里。 白大夫十分满意,身为医者,他最需要的便是病人无上的信任。回想起府里另一个最近不怎么配合治疗的家伙,他现在心情舒畅多了。 “你就不怕我这是毒药?吃了七窍流血?” 金原舒道,“白大夫医者仁心,绝不是那样的人,我只是看这瓶药能吃几天,我还指望白大夫费心做药呢。” “丫头,我看你像是知道些药理的人?这禁药的后果,你也是知道的?” “知道,我太知道了,那药叫腐骨丸,孩童吃进去,之后十年之内会生长放缓,十年后不解除药效,就会在一年内衰腐而亡。白大夫这解药也十分金贵,我看用的都是上等药材,工序十分精细,费时费力,药效很强,想来,是王爷许了这件事?” “妙语连珠,小丫头,确实是王爷命我照顾你的身体,这些药材,也都是王府的东西。你怎么会吃下这样残害身体的禁药?可是有谁胁迫你?” 金原舒将袖子拉下来,不舍地摸着身上的布料,手感可真好啊,比她之前穿的麻布手感好得不止一星半点,太柔软了,她都担心自己的手太粗糙,将布料刮破。 “没有啊,我自己吃的。”金原舒淡淡地吐出一句话,像道雷,雷得那俩人外焦里嫩。 朱雀忍不住作声,“王妃,你为什么要吃这种药?” 金原舒想也没想,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将她的代嫁身份扔了出来。 “朱雀,白大夫,我如今看王爷并非是外界传言那样,凶煞满身是谣言,王爷确实是病了,但却也没到缠绵病榻的地步,而且你们让我感觉,你们并不是坏人,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不得劲儿的正面角色,哦就是好人!我知道我说的话、做的事、还有身体怎么样,你们俩都会一一告诉王爷,所以我也不想瞒着你们什么,我是真心投奔王爷,愿意为他做事的。” “我并不是金原舒,我是代她嫁过来的,五年前,我本来被卖到了沼安黑市,那里有个奴隶市场,想必你俩应该知道那种地方,被发现是女孩,要么是卖到哪去做贱妾,要么就是被卖进青楼,所以我才吃了腐骨丸,一直隐瞒着性别。后来被卖到金府,金原舒发现我和她有几分相似,便一直将我留在她身边磋磨,这次她不想嫁来王府,就连同老爷和夫人想出了由我代嫁这招,跟我陪嫁的小和也是金原舒的人,她会暗中传消息回去。” “我想既然王爷长期以来刻意维持着凶煞病重的形象,那自然有他的道理,所以我不希望小和传出去别的消息。” 房间后窗,有人敲了三下,朱雀启开缝,将一个纸条拿进来。 朱雀把纸条递给金原舒,她打开,上面写着,“主煞,容病重。” “朱雀,有纸笔吗?” 朱雀拿来,白大夫瞄着她写字,“你还会临摹字迹呢?” “技多不压身。” 只见她写下,“主煞极重,容病膏肓。” 她将纸条递给朱雀,“按照她们递消息的路线,递出去吧。”朱雀点点头。 “这容是什么意思?” “是我,我在金府里,金原舒给我取了个名字,叫似容,意思是长得像她。” “你就不怕我将这些事捅出去,万一闹到长公主面前,罪同欺君,你会被下狱的。” 她笑了笑,唇角上扬的幅度极大,“要是闹到长公主面前,可不止我会被下狱哦,整个金家,株连九族,给我陪葬,我死了不打紧,他们家都死绝了这才叫我心里舒坦呢。” “再说了,王爷何等的聪明才智,他只怕早就知道我是代嫁来的,我如今已经进府了,这事情自然还有其他的发展方法。”朱雀默默看了眼白大夫,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怎么说呢?”白大夫接了她的话茬。 似容见俩人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朱雀,虽然抱着胳膊站着,上半身却已经倾斜过来了,似容冲她招招手,“朱雀姐姐,坐吧,这里也没有别人,我们小声点说话。” 朱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俩坐下了,才让似容有种和王爷同桌议事的感觉,这两位,现在就是纯王爷的代言人啊。他们和似容之间,有着非常巨量的信息差,只有让新东家看到她的潜力,才能给她安排活计啊。 第12章 吃饱 “你们俩可以听听我的分析,不用给我补充消息,也不用指对错。” “这纯王爷呢,虽然病了,但煞气和娶妻纳妾冲煞之说纯属炒作,炒作的意思就是刻意散播谣言,制造一种假象,效果就是像户部侍郎这种朝中官员,不敢将女儿嫁给他。”似容手指沾水,在桌上画了个三角,上面添了个五角星,下方添了几个圆形。 “但是这几年,王爷纳进府的女人不少,不管是什么品级,基本上这些人的家庭背景都只涉及两部,那就是刑部和工部,你俩别问我找谁问的,我只能说山人自有妙计。” “那很明显了,如果说解煞所需要的命盘是某个风水大师算出来的,那未免也太巧了,竟然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都没有,其他部的也没有,我就不信他推算的命盘恰好都落在这些人家中。” “我观察停少爷和纯王爷对我的态度,其实他们二人并不喜欢王府里隔三差五进生人,他们想赶走这些人,他们二人的一些说辞,估计是对很多人都说过的。再加上我干掉的那两个人,那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主意是长公主想出来的,毕竟金府这桩婚事,表面上是圣旨赐婚,实际上是长公主要的。” “能铺开这么大的摊子,必然和某些斗争有关系,这个我就不猜了,但我可以假设。”说着她站起来,在桌边来回踱步。 “假设现在有一个争斗,一和二,也不管他们在争斗什么,星星支持一,她要帮一消除二的势力,于是她想了一个合情合理、兵不血刃、又非常有威慑力的办法,那就是让三角娶亲,皇权在上,冲煞在下,人进了府就可以审问,死了就说熬不过煞,还能达到威慑二势力的目的。现在星星发现,好像有一个本属于一的势力,在给二支持,于是她又故技重施了。” “这样呢,就能通过几个女人、嫁女的反应、审问的结果,达到星星的最大目的。至于三角是不是愿意做这件事,又或者三角其实不属于一也不属于二,那都不重要。因为星星和三角是天然绑定的,星星支持一,那大家都会觉得三角也支持一。” “当然呢,这只是我一点无端的联想,无凭无据,你俩且当个笑话听听?” 朱雀眨了眨眼睛,“王妃,你口渴吗,喝水……”她倒了杯水递给似容。 似容心道,她这番乱七八糟的胡咧咧,想来有点效果,镇住了朱雀,不管说得对不对,等纯王爷听完,便知道她不是无脑之人。 “小丫头,你能想到这些,实在是很难得了。” “我还剩一点没说,既然我顶了金原舒的头衔,那我就是金原舒,我此后就是纯王爷的王妃,户部侍郎的嫡女,长公主定下的婚事,圣旨赐婚,如假包换。那为什么,不直接坐实我的身份,让户部侍郎金诗妄,成为能为王爷所用之人?”说到这里,图穷匕见,似容说话也变得铿锵有力。 “金府现在,只是还有个和本王妃长相相似的婢女罢了!你俩说,对不对!” 朱雀看了眼白大夫,他耸耸肩,“你别看我,我又不姓金。” 朱雀回道,“我也不姓金啊。” 似容举手,“我姓金。” 书房里,江佩佩将那张写着“主煞极重,容病膏肓”的字条递给了茶季纯,他将那字条展开,放在自己案桌边,比着自己的字迹,看了两眼,放进了小盒里。 其实小和的那张纸条早已经顺利送出去了,朱雀拿给金原舒的,也不是小和写的,而是茶季纯写的,他就是好奇,也想看看,金原舒究竟想干什么。 江佩佩走上来,将金府里得到消息后的情景描述了一番,尤其是真正的金原舒,别提有多高兴了,他们一家三口,就差没放烟花庆祝了。这个消息放给他们之后,他们就会觉得赐婚这桩事已经了了一大半了,尤其是金诗妄,女儿没事了,或许在其他地方就会活跃起来。 江佩佩挠了挠后脑勺,“王爷,这几天,我总觉得我好像在哪见过王妃,就是想不起来了,是我的幻觉吗?” 茶季纯提笔写字,很干脆地回答,“不是。” “那奇怪了。” 茶季纯叹了口气,“我提醒你,九天夜话楼那夜,你见过她。” 江佩佩露出恍然大悟的痴呆样,“王爷!王妃就是那个小厮?爬狗洞的那个……呃……那不是个男人么?” 茶季纯道,“如果白大夫能治好你的脸盲症就好了,那样你也能比得上朱雀的十分之一。” “王爷!属下一定会治好脸盲症的!” 江佩佩在一旁磨墨,看茶季纯工整地写了“似容”“金原舒”五个字。 这时白大夫和朱雀过来,他们将金原舒醒来后的举动事无巨细说给他俩听,说着说着便开始了表演,白大夫奋勇饰演金原舒,朱雀一人分饰两角,她自己和白大夫,将方才金原舒的话大差不差全部转述过来。 江佩佩几度忍不住笑。 “这都是王妃的原话么?” “回殿下,一字不差,老夫印象实在深刻,王妃能分析到这个地步,有两把刷子。”朱雀应和白大夫,点点头。 茶季纯的脸色却不怎么好,他看了看门口,似乎在等谁。他将写了那两个名字的纸条慢慢叠起,也放进小盒子。 茶云停噔噔噔跑进来,匆忙行了礼,囫囵喝下水,“王爷,查到了,在那两人家中,搜到几封家书,内容没什么奇怪,但纸是东宫账房用的。” “那两个人是东宫派来的?”江佩佩有些惊讶,“可那个嬷嬷,说她的主子是长公主殿下啊。” 朱雀问,“停少爷,你如何得知他们二人身份有疑?” 茶季纯看了他一眼,示意茶云停将当日的细节都公布出来。几个人对了一番,朱雀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殿下,属下失察。”她跪下,其他人还在摸不着头脑。 茶季纯只是笑了笑,“朱雀,你先起来,本王问你们,你们怀疑过那嬷嬷的身份吗?” 几人摇头,更何况,那个嬷嬷是有长公主令牌的,便不会有人敢查她。 “王爷,我想不明白,太子和长公主,不是一伙的吗?查清楚那两个究竟是谁的人,有意义吗?”茶云停道。 茶季纯叹气,“云停,有机会,你自己去问问她,为什么怀疑那两人的来历。如此看来,本王这位王妃,嘴皮子功夫了得,观察力也上乘,不输本王的暗卫。” 闻言,朱雀的头更低了。 “白大夫,解腐骨丸需要的药,还有治疤痕的,解毒的,总之她的药都从我私库里走,缺什么叫佩佩去买,吃食上你给她写几套食谱,交到鹤居的私厨,不可贪多,朱雀,你量她尺寸,做几套衣服,另外吃饭的时候你盯着她点,别撑死了。” 茶季纯停了一下,问众人,“本王还有什么遗漏吗?” 白大夫笑眯眯的,“王爷这是把王妃当女儿在养?” 茶季纯冷着脸,硬着语气“本王对前面那些女人,不都是如此?” 江佩佩和白大夫笑着对视了一眼,一脸玩味。其他的不知道,至少不会亲自抱上床,亲自止血。 茶季纯又想到了什么,“朱雀,在本王书房里拿些书过去,你告诉她,半个月之内不得出鹤居。” 他目光落到右侧软榻案桌上的一碟玫瑰酥,“把那碟玫瑰酥给她带回去。” 江佩佩看出他似乎是真的上心了,提醒了一句,“王爷,若都是王妃装出来用来迷惑……” “嗯,装的也没事。前几天让你找的人,你找好了?” 江佩佩道,“王爷放心,和往常一样,身形差不多,人已经在折居的偏殿里了,那里的祭坛已经设好了,新招进来的也已经准备好了。” “只是,王爷,这次还要像以前一样吗?祭祀仪式做完,就把王妃送到庄子上去?” 朱雀道,“王爷,已经三年了,这样下去只会增加像王妃这样的受害者,属下看王妃,说不定是一个转机?” 茶季纯蹙眉,他本来也犹豫,又看向白大夫。 他抱着胳膊回道,“王爷,老夫别的不缺,只缺个徒弟,我这身医术得有人传承,我看那丫头懂不少药理,很不错,她生活过的地方鱼龙混杂,有点心机实在算不得什么,建议你收编哦。” 茶季纯摆摆手,“你们下去吧,本王再想想。” 晚上,小厨房按照食谱将饭菜送过来,金原舒望着那些色香味俱全的肉,两眼饿狼一般发光。她正要动筷,朱雀连忙止住她,帮她布起了菜。 “朱雀姐姐,你让我自己吃呗?我没问题的,不讲究。” “王妃,这是王爷特地交代的,王爷让我盯着你吃饭。” “为啥?嫌我吃的太多吗?”她带点委屈。 “王爷担心你撑死。” 金原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眼睛闪了闪,“以后,我每顿饭都会有肉的吧?” “有的王妃,鸡鸭鱼,牛羊猪,都会有。” 金原舒松了一口气,“跟对老板,果然就成功了一半。” 她吃饭不再风卷残云,而是由着朱雀给她布菜的速度,慢慢地吃了起来。 “朱雀,茶云停和王爷是什么关系?是他捡来的,真的吗?” “王爷少时曾经在南江湾战场做副将,停少爷是一位副将的孩子,临终前他将停少爷托付给王爷,他便一直待在府里了,同王爷义弟差不多,说起来,停少爷与王妃年龄相当的。” “我记得……王爷今年也才二十四吧?他彼时就能得同僚如此托付,想必做人和行军都非常可靠。” “王妃,勿妄议王爷。” “那王爷……真的是长公主的孩子?”紧接着金原舒就来了句大逆不道的话。 “王妃慎言!皇家血脉不可混乱,王爷是长公主与平南王的孩子,平南王失踪后,长公主也没有再嫁。” 金原舒眼睛一眯,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但这个念头还不能说。 “王爷生的什么病?可能治好?” “无名无姓,时常反复,逢三倍数的日子可能会发病,多是初一十五发病,王爷发病时双腿便失去知觉,不能行走,身上有剧痛,严重时还会出现幻觉,可能会伤人。” 朱雀见金原舒沉思,以为她是后悔留下了,舔舔唇想找补,“王妃,王爷发病时,只要不接触,是不会有事的。” 金原舒完全没听到,“白大夫的医术这么好,也治不好吗?” 朱雀摇了摇头,“白大夫至今也只能缓解一二,止痛的手段并不能长期使用。” “止痛……治标不治本,病灶在何处?找到了吗?” 朱雀摇摇头。 “王爷泡的那种药浴,还有那天迷晕我的香,是不是都是白大夫为了王爷的病做的?” “王妃知道那天是被迷晕的?” “那是当然,我明明擦地时还有力气,闻到那香就浑身无力了。” 事到如今她也只好承认,“是的王妃,都是为了缓解王爷发病时的痛苦。” 换句话说,王爷前几天才发过病的。 “好了我吃饱了,你撤掉吧,晚上让咱们再搞一顿宵夜吧!朱雀姐姐!”金原舒讨好地晃了晃朱雀的胳膊,朱雀无奈地笑了笑。 她从桌下掏出一个食盒,里面摆了好几样精致的糕点,金原舒一眼就看上了那个玫瑰酥,上面还印着玫瑰的花纹。 “是给我的吗?” “王爷交代送来的,玫瑰酥是王爷书房里拿来的。” 朱雀知道金原舒肯定等不到夜晚,也没刻意制止她,只道,“以后这些东西都会常供的,小厨房随时能做。” 金原舒囫囵吃掉两块,灌了些凉水,一并吞了白大夫给的药丸,“这次是真的饱了!” 第13章 犟种 吃饱了饭,她翻了翻朱雀拿回来的几本书,原以为会是什么女德,女训之类的腌臜,没想到居然是物志,数术,她在金原舒那个不学无术跋扈女那都没见过的书。 那书上还有股药香,闻到这香味,金原舒就想起那日帮茶季纯捏肩膀时,滑腻的手感,还有他躺在塌上时一副懒散矜贵的样子。 想着便感叹起来,“啧,朱雀,实在可惜,太可惜了。” “王爷实在貌美,声音也特别好听,实话告诉你,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长得这么漂亮又矜贵的男人,而且他带着病气,躺在塌上的样子,你不觉得特别带劲吗?像只大猫一样,真想摸摸他的脑袋。”她说着便十分陶醉起来。 朱雀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她看着王妃后方,小声地叫了声王妃,金原舒当然没听到。 “王爷若是恢复健康了,很难想象这世上还有什么其他人能和他媲美,对了,长公主?能生出这样天人之姿的儿子,母亲一定也是十分美丽。” 她想到那日被茶季纯看到自己满身是血,狼狈不堪的样子,有些难受地挺直腰,摸了摸后背的伤口,“我竟然让王爷看到我这么血腥的样子,真是感觉脏了他的眼睛,他那么白,白得跟什么似得,朱雀,你说他衣服挡着的地方是不是更白?” 朱雀扯了扯金原舒的衣服,那人正摸着下巴,仔细回味,“应该是,肯定是!早知道那天帮他捏肩时,便多看几眼了。对了,朱雀,王爷说我不能出鹤居,那他说过他会来我这吗?你知不知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什么感觉?” 金原舒抬头看着朱雀,却发现朱雀一脸惊恐地看着她后背,于是她艰难又缓慢地扭过头,正对上那微微歪头,微微笑着,看着她的纯王爷。 “哈哈,王爷,您来啦。”金原舒将眼泪憋回去,猛地站起来拍了拍凳子,像店小二一般,“王爷,您请坐!” 茶季纯今日穿着一身深蓝,衬得露出来的一点颈部更白了,引得人无端联想。他没有坐下,径直往主座走去。 金原舒哈巴狗似得跟着他,像被勾了魂。今日的茶季纯,也是十分美貌。 他摆手,朱雀退出房间,金原舒见状,有些紧张起来。 “看来王妃很想本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那是自然,殿下是我的主子,我自然想念极了!” “王妃对本王的评价颇高。” 金原舒露出笑比哭难看的表情,“殿下……我知错了,我不该肖想您。”她又非常没有骨气的,软趴趴地跪下了。 茶季纯欲伸手扶她,又按下自己的冲动,语气冷下来,“伤是全好了吗?这么喜欢跪着?坐过来说话。” 金原舒立即爬起来坐到小案桌右边的位置上,“殿下!我的伤都好了,您有什么事吩咐我吗?” 她给茶季纯倒了温水,两只眼睛亮闪闪地望着他,似乎在说,老板给我派点活吧。 茶季纯被那炽热的眼神灼到了,正要端起茶杯,金原舒先拿了起来,“殿下,水有些烫,我帮您吹吹?” 茶季纯闭了闭眼睛,默许了。金原舒轻轻地吹了吹水面,神情专注,“殿下请用。”茶季纯喝下金原舒给他倒的茶。 “金原舒,你知道本王娶妻是为了冲煞,你可知道本王身上的煞如何冲?” 金原舒听他叫自己名字,立即正经起来,摇摇头,“我对这方面了解甚少,王爷可以同我讲讲。” 茶季纯敲了敲桌面,“你也知道前面嫁进王府的那些人,活不过一月,那是因为做阵法每天需要她们放一海碗的血出来,没人熬得住,自然也就活不下去了,你现在知道了,本王便给你一条生路。“ ”我会找人替你做这阵法,你只歇在府里,过段时日我会派人送你出府,去一个谁都不认识你的地方,你就在那等着,到时我会给你一纸和离书,钱财应有尽有。” “你的家人本王会暗中派人保护,尽可放心。” “你考虑考虑吧。”茶季纯起身欲离开。 金原舒立即回答,“我不考虑!殿下,我不走。” 茶季纯侧过身,面无表情地盯着她,“金原舒,你究竟想要什么?别以为做本王的王妃是什么好事,王府里并不是你想象中的舒服日子,你这是自讨苦吃。” 金原舒站起来,虽然要仰着头才能和他对视上,她却也不再退让了。 “殿下,你既然已经知道我并非金原舒,就应该也知道我是怎么去的金府,又是怎么来的王府。人受够了被当做狗,被磋磨的日子,也是会心存希望的,殿下!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能忍,我忍了这么多痛苦,忍她一鞭鞭抽我,忍那个嬷嬷把喜服缝在我身上,只是为了一个安分?光是安分怎么够抵消呢?我是个十分、特别、非常记仇的人,睚眦必报,那府里谁欺负过我,谁给了我一口水,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确实是有目的的,我就是有所求,人有求才正常啊,所以我才宁愿扎自己一刀也要应殿下的要求,我就想过过狗仗人势的好日子,殿下,你既然叫我金原舒,那我从此时此刻开始便是金原舒,你说我是,我就是,我会代表金府向你投诚,金府现在就在殿下一念之间。” 金原舒将他赏的那柄短刀拿出来,抽开扔掉了刀鞘,握住刀柄,抵在手腕上,“殿下,要我放血冲煞,只要你一声令下,放多少你说,扛不扛得住放一个月,是我的命,我若抗住了,殿下不要再赶我走,我若是没抗住,埋了我就是。” 两个人的眼神中,都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茶季纯也看出来,如果他现在真的让她放血,金原舒是一定会赌的。她是个好赌之人,那天在金府,见她不敢自杀,只是因为那样自杀赌不来什么东西。凡是她想达成的,她宁愿死也要试试的。 他怎么遇上个这么倔的犟种!赶不走甩不掉! 茶季纯伸出手,略作停顿,又覆住刀柄上半,几根手指与她的皮肤擦过,将刀从金原舒手里抽出来,他摸了摸刀刃,那上面曾经沾过金原舒的血。 他眼睛微微眯起,有些不解,“你怎么,怎么这么能耐?”他其实是想说,怎么能活得这么有劲头?她都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怎么还是这么有心气? “本王劝了好几人,她们或是早就崩溃,或是最终承受不住答应了,金原舒,你是第一个,本王都劝不住的人,哪怕是死路一条,你也不听劝。” “殿下,您是留下我了?”金原舒一时冲动,双手握住茶季纯的胳膊,眼睛睁得更大了,引得他一愣,金原舒反应过来,连忙松开了手。 纯王爷的耳朵悄然翻红,“嗯,你不要后悔。” “不后悔,不后悔。” “金原舒,不要觉得本王的手是干净的,若是让本王发现你有异心,会死。” “殿下,我不会让你有这个机会的。” 金原舒将她的新东家送走,放松地瘫倒。这一回,她的准老板应该不会再轻易动辞掉她的心思了吧?她这历尽辛苦强行拿下的王妃职位,是万万不可能轻易放手的。 来了纯王府,她才知道原来京城的气候养人是真的。 近些日子,金原舒吃得多睡得好,白大夫给的伤药十分好用,朱雀按时帮她擦药,她全身的伤都大好。记挂起小和的踪迹,问朱雀,朱雀只说让她待在鹤居,不要出院子,其他的王爷有打算。 她便写了两张字条,让朱雀帮她转交,一张给茶季纯,一张给白大夫。那两张字条自然都先到了茶季纯那里。 给白大夫的字条上,写着一份改良的药方,言说可以在王爷的药浴里加二两沉锡木,并找他要一瓶安息香用来分辨药材。 给茶季纯的字条上写着:臣妾向王爷问早安,小和在何处,是否死了,她是内奸,府内有眼线。 茶季纯将白大夫叫来,给他看了眼字条,就将字条都收进了盒子里。 “王爷,这字条不是小丫头给我的么?” “本王留存,你照做便是。” “王爷,你最近又不喝药了?” “喝了那么多,该发病还是发病,药太苦了,不想喝了,叫本王死本王就死去。” 白大夫的眼皮抽了抽,长叹一口气,重重地闭上了,太不省心!现下,茶季纯就是如此,已经摆烂了,不吃药也不喝药,成天找他要止痛丸,配合治疗是想得美。久病难医,第一步难就难在病人已经不想配合了。 哪里比得上那个丫头啊,简直是问都不问地配合他,叫人安心。 茶季纯写了张字条,叫朱雀带回去,顺道带走了案上的红豆糕。 不一会儿,朱雀又来一张字条。 如此反复了几趟,茶季纯正欲回信,看到有些生无可恋的朱雀,哼了一声。 “今日王妃在鹤居做什么?” “回殿下,今日找属下要了铁锹锄头,找白大夫要了药草种,今日在后院锄地种药。” “种药?”茶季纯看向白大夫,“她身上的伤好了?能做这种体力活?” 白大夫道,“王爷,王妃的身体素质非常人能比,她醒来当天便是健步如飞,按她说的,越是活动她身体越是好,我隔天去诊一回脉,确实如此啊。” “朱雀,跟本王去鹤居看看。” 朱雀喜悦,终于不用再当传话筒了。 第14章 胡说 踏进鹤居,渐近后院,便听到锄地的节奏,一声接一声,十分有力。 茶季纯走到后院,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扎着袖口,挥着就比她矮一点的锄头,表情很是平静地锄着地,没显出什么难为之色,也没有大喘气。 朱雀刚想上前,被茶季纯拦住了,那三人以纯王爷为首,就这样看着他们的王妃锄地。 王妃锄地看着是熟练工,她是真的技多。倒没多出乎他们意料。 只有白大夫能感同身受,翻地播种养苗,尤其是药苗,是个极费心思的活。这块地已经被她粗翻了一遍,现在正在翻第二遍,还要再锄细一些,她不时弯腰拣出里面的草根和碎石,直到只剩下细土,她掏了把腰间小布包里的药苗种,仔细洒进土坑中,轻轻覆上土,将一旁的水桶拎过来,里面放着一只瓜瓢,那是她去厨房寻摸的,半只瓜浇透一坑种,是刚刚好的。 她不辞辛劳,脸上那种认真,比当日向茶季纯陈情的神情还要更甚。 不多时,金原舒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她直起腰来,这才看到院边来了人。 “殿下!你来啦?” 茶季纯见她那副惊喜的样子,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她是不是很期待自己来找她? 她拍了拍襟前身后的土,站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殿下,有何吩咐?”迄今为止没有被派活的金原舒,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 “你站那么远做什么?” “殿下,我身上脏,有土,怕沾到您身上。” 茶季纯有些不爽,向前走了两步,“朱雀,白大夫,还不帮王妃干活?”那俩人非常识趣地向药田走去,金原舒的注意力全被吸引走了,很关切地说道,“白大夫,朱雀,盘木籽一定要洒均匀些啊,水浇一瓢就够,绝不能浇多了。” 白大夫回,“知道了!小丫头,我比你了解。” 茶季纯更不爽了,直接拽住金原舒的胳膊,将她拽到一旁,金原舒几乎要跳起来,挣脱开了,“殿下!我袖口全是土,特别脏!你跟我来吧,我带你洗手。” 茶季纯没说什么,跟在金原舒身后往她卧房里走去,洗漱台上支着一个小盆,“殿下,委屈您在这小盆里洗洗手,我换身衣服再来听您吩咐。” 说着,茶季纯洗起手,注意力却全在走进浴幕后的金原舒那儿。她三下五除二换掉干活的脏衣服,洗了洗手,换了身新的出来。 那是朱雀挑的一块浅蓝色的布料,那颜色正衬金原舒这个年龄的活泼天真,她整张脸、整个人都看着生动有人气起来。 金原舒见茶季纯盯着她看,笑道,“殿下,这布料是朱雀挑的,我问她要您喜欢的颜色,她说您喜欢浅蓝色?” “她胡说八道,本王最讨厌浅蓝色。”茶季纯瞬间收起脸上自己都没察觉的笑,口是心非地回答。 茶季纯坐下后,金原舒便给他倒好了温水,又将桌上的几样糕点摆到主座中间的案上,见他膝盖上似乎有些单薄,便将榻上的一床薄毯抱过来,小心地铺在茶季纯膝盖上。 “殿下,这几日有些风,您保养好膝盖。” 茶季纯心底一震一震的,他身边除了朱雀这些年能细致一些,江佩佩照顾人就是个大漏斗,连他的母亲,长公主,也从未这样关切过他。 这个女人,真是,祸害! 可不知为何,这样的关切却让他心底更加难受、更加别扭了。他知道自己现在不是个正常人,总要被所有人特殊关注,连她也不例外! “殿下,您是要来找我说小和的事,还是金府的事?” “都有,本王且要问问你,小和是你的陪嫁,你落忍她受难?”他说得很委婉。 金原舒又不知从哪掏出几个核桃,握住两个核桃,几乎和她的手掌一般大,她猛地一捏,两个核桃都碎开了。 “我和她不熟,她要害我,谈不上什么落忍不落忍,只盼她投胎做好人。” “你倒是心狠。” “该杀便杀了,人要害我,我是为自保的。” “折院那边,本王安排了一出戏,昨日刚演完,小和现在已经疯掉了,本王会将她关起来,若她死了,便还给金府。” 金原舒细细地挑着核桃仁,感慨了一句,“殿下,您可真是大善人一个,功德无量。”她说的是实话,若是她,早就一刀解决了她。 “你写的那些字条我都看了,也仔细想过,本王只说表面上的东西你听,如果你想占掉金原舒这个人的身份和地位,最难过的就是金诗妄和他的夫人林闰珂,府里其他人都好说,金原舒的父母是绝不会承认你的身份的。” 金原舒微妙的捕捉到,茶季纯用的“如果你想”这几个字,她不愿往复杂里想,毕竟茶季纯才是老板,他说是我想,那便是我想。 “殿下,这好解决,我有办法,但是这个办法会带来诸多蝴蝶效应。” “蝴蝶效应是何物?” “就是说一件事情初始时微小的变化能带动整个事件的长期巨大的一系列反应。” “你且说说。” 金原舒剥了四个核桃,将核桃仁都收集在小碟子里,然后将小碟子推到了茶季纯面前,茶季纯又是一震。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给老板画饼。 “首先金诗妄和林闰珂这两个人,有极强的社会关系,一个户部侍郎,官场熟识诸多,一个与后宫有关联,她与淑贵妃是表亲,前不久才从淑贵妃宫里小住回府,据我所知她几乎每年都去淑贵妃宫中小住,如果我作为金原舒的身份先一步暴露在他们的社会关系中,相当于上了第一道枷锁,这是一道很强的枷锁,尤其是林闰珂这边的社会关系,几乎是金诗妄也不能拒绝的。” “上好强枷锁后,如果他们二人还要挣扎,上第二道枷锁,拿他们的命门,这道我就没有办法了,需要殿下这边出力。金诗妄是户部侍郎的品级,每年俸禄一定,但是金原舒的私库里就有两箱南屿的珍珠,半拳大小,极品,还要三箱西沼的带印金砖,应该是贡品,经不起细查,这样第二道枷锁也比较强。” “第三道是金原舒这边,据我搜集的信息,金原舒的知己好友并不多,并且自从殿下您几年前开始纳妾冲煞,金诗妄就不让金原舒出门了,即使出府门,也是蒙面见人,几年下来,她那几个酒肉朋友对她面貌的印象应该淡了许多,我只需要露露脸,暴露在金原舒的社会关系中,这道比较软的枷锁也就上好了。” “还有一道比较软的枷锁,殿下,其实这一道已经没什么用了,因为但凡一个人经历了社会性的被替代,他的身份和地位也就被淘换干净了。” 茶季纯嚼着核桃,“你继续说。” “威逼结束后,就是利诱了,这便涉及到我彻底替代金原舒后,殿下要带着纯王府和金府,走向何处。金诗妄如今势头正盛,他光是借着林闰珂在淑贵妃那边的往来,就能直取户部尚书甚至更高的位置,刚才的第二道枷锁实际上也锁住了他的晋升之路,但狗被逼急了也跳墙,人不能只威胁他而不给他好处,急了被咬也不好,所以要许他点好处,让他配合。殿下,若是真按照前三条,我必定曝光在所有人的视野中,您也一样,届时冲煞病弱之类的消息就会不攻自破,您这几年的潜藏也会功亏一篑,局势扭转,您可能就会变成众矢之的了。” 茶季纯道,“你觉得我这几年是在潜藏?” “殿下,不是吗?” 茶季纯轻轻叹气,他可不是潜藏,他是真被这病折磨得没什么心力了,那些女人他现在能暗中护着一二,全凭良心,否则纳妾冲煞这么蠢的事,他怎么可能任由长公主或者东宫胡来。 可他经金原舒这么一说,心底生锈的轴好像又转了起来。她明明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人,竟然为了一个念头,能想得这么多,这么深,会引出这么多条能走通的路? 茶季纯不免想到了以前,他少时行军作战,也做过绝处逢生之事。 “殿下,再说下去,我会被杀头的,我还想见见貌若天仙的长公主殿下呢。” 金原舒突然将长公主点出来,想必茶季纯是明白的。 茶季纯喝了点水,微微一笑,“我母亲并非貌若天仙,只怕你要失望了。” 金原舒脱口而出,“那不会,殿下已经十足貌美,无人能媲美了。” “你总喜欢夸男人貌美吗?” 金原舒感觉怪怪的,她好像在哪听过这种话,“当然不是,只是殿下尤其貌美,我赞美之情溢于言表了。” “本王本不该这样信任你,但你说话很有趣,有种力量能拉人沉进去。” 金原舒眼睛眯着笑,“殿下,您是在夸我太会胡说八道,把你也绕进去了?” “你就当是本王在夸你吧。” 茶季纯吃光了核桃,站起身,将薄毯取下,手一挥,又将它披到了金原舒背上,金原舒抬头看他,他眼睛里,似有什么复杂的情绪。 “种药草的事情,让朱雀找人帮你,本王的王妃不需要做这些,你吩咐便是了。” “谢谢殿下,殿下常来!” 金原舒起身送走茶季纯。 第15章 上房揭瓦 这日,朱雀有些魂不守舍,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金原舒是头水牛,没事时便喜欢喝水,朱雀说是帮她倒水,结果洒了一桌。她将写好的小纸条卷起来,递给她,发现朱雀正呆呆地望着窗外。 “府里发生什么事了?” “王妃?”朱雀慌神,连忙摇头,“没事,没什么事。” “殿下是不是发病了?” “是……不是,王妃!王爷很好,没有发病。” “带我去看看。” 朱雀面露难色,抿抿唇,“王妃,王爷发病时,不让任何人进他房间!今晨连白大夫都被赶出来了,现在没人能进去。” “那翻窗,揭瓦,你们试过了吗?”金原舒反问。 朱雀愣住了,“王妃,可是王爷不让我们进去啊。” 她可太懂长期病着的人是什么心理了,她可是他们村最厉害的护理师呢。 这种病人,又怕给别人惹麻烦,又怕没人关注他;他会想赶走所有人,其实又不想别人走;发病时尤其自卑,脾气会非常非常大。要是不小心被他伤到,他可能还会自暴自弃,说,你看我就这样,你快滚吧,别来烦我。其实心里已经在边哭边闹破大防了,要是真走了,指不定要怎么折磨自己呢。 尤其是,像茶季纯这样,曾经几乎可以说是天子骄子,有年少成名的经历,受过万分瞩目如今困于奇病之人,最容易陷在那个漩涡里,怎么走都走不出来。 不过具体的情况,还要等金牌护理师看过了才知道。 金原舒、朱雀、江佩佩、白大夫,四个人站在茶季纯卧房外,盯着面前紧闭的房门。 金原舒托腮,“发病多久了?” 白大夫回,“两个时辰了。” 朱雀道,“王爷怎么没动静?” 江佩佩道,“大概是吃了止痛丸,中场休息了。” 金原舒歪头,“他那有多少止痛丸啊?” 白大夫揉腰,“他今早把我身上的全抢走了,一整瓶,二十颗,抢完就把我赶出来了。” 金原舒问,“全吃掉会怎样?” 白大夫惊恐,“会昏迷不醒,十有**要糟。” 金原舒点点头,“情况我了解了,佩佩,现在门窗是不是都被锁了?” 江佩佩道,”是的王妃,王爷反锁了。“ 金原舒扭了扭脖子,“那你们就干看着?” 朱雀道,“王妃,我们实在没办法了。” 金原舒转了转腰,“王爷对你们来说,是很重要之人吗?” 江佩佩道,“那当然!王爷是世上最好的人!” 金原舒站到朱雀面前,展开两只胳膊,“朱雀,带我上房,我们揭瓦。” 朱雀便在众人的目光中,轻身一跃,将金原舒轻轻松松地带上了房顶,她赶忙站定,跟着朱雀蹑手蹑脚地挪到床榻上方,小心翼翼地掀开五六片瓦。 茶季纯并没有躺在床上,也看不清他在哪里,金原舒冲朱雀比了几个手势,示意自己跳下去,朱雀回院子里。 她一跃而下,啪嗒一声砸弯了帘杖,恰好被弹了起来,整个人从帘帐上面滑了下去,结果落在地上,摔得她龇牙咧嘴。 打眼一看,却并没有看见茶季纯的身影,屋内也没有想象中的乱糟糟,杯子、茶壶都好好地放在桌上。 正当她觉得奇怪的时候,角落的衣柜里传出不小的动静,咚,咚咚,咚咚咚,好像有人在砸什么。 金原舒走过去,心底打鼓,伸手拉开衣柜。 只见衣柜里乱七八糟的,小山堆的衣服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金原舒扒开眼前的阻碍,发现茶季纯一身单薄的白衣,正蜷缩成一团,咚咚撞柜,越来越用力。他肩胛骨的轮廓清晰可见,肩膀缩着、塌着、抖着,和平日的样子相去甚远。 金原舒将手伸过去,垫在他额头前,就这样承受着他撞柜子的力量。 茶季纯终于回了神,意识到这小小的黑暗的空间被破坏掉,十分不满,将头埋进右边。 他用低低地、带着颤抖的声音喊,“滚!都滚!说了不要进来!滚出去!”听起来虚弱极了。很快,那道影子消失了。 明明如了他的愿,可他依旧难受地皱起眉头,握紧拳头。 滚!都滚!他不需要任何人怜悯、照顾,死了,死了就好,死了就好! 下一刻,一个十分火热的身体贴上了他的后背,柜门被人拉上了,视线又恢复了黑暗。 茶季纯震惊地发现,竟然有个人和他一样,也钻进了柜子,还死死抱着他,正在把自己身上的热量源源不断送到他身边。 “殿下,我没走,我在这,我只是脱个外衣,你太冰了。” 是金原舒的声音,刚进府的那个女人,她来干什么?她来看本王的笑话吗?明明是她自己硬要留下的,她想要的本王全都给她了,她怎么敢? “滚!” “我不滚。” “滚出去。” “不要。” “否则掐死你!” 那人却更用力地收紧了手臂,甚至还不知死活地将头靠在了他肩膀上,狭小的空间里,温热的鼻息无处可躲。 茶季纯埋得更深了,抱紧胳膊,那人却试着掰开他的手指。他猛然抽开,将手心里紧紧攥着的小银羽放进衣襟中,无力地吼道,“不想死就滚出去。” “你根本没力气掐我吧……算了,你掐吧,掐我之前,我先给你暖和暖和行吧?” 见他没反应,“那好,我很冷,你帮我暖和暖和总行了吧?” 茶季纯的知觉似乎钝化了,想了好久,才想明白她第一句话是在瞧不起他。 他发着抖,呼吸急促起来,钻心裂肺的痛一阵一阵,犹如滔天的巨浪,将他所有的抵抗力吞没,双腿现在已经毫无知觉了。 她说得对,他没力气,甚至站都站不起来。 这就是她想看到的是吧?看他如何被这怪病折磨,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茶季纯渐渐被推上高峰的痛觉淹没,没有心力再处理旁边这个人的信息,渐渐地听觉和视觉都被那种痛剥夺了,下一步,他会失去五感,然后他的灵魂就会被封在这个破败的身体里,只剩下痛,只有痛,痛得他无法喊叫无法求救,直到痛得昏死过去。 他想,要不就直接痛死算了,他想投胎,下辈子,他想做一条狗,或者一只鸟,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金原舒察觉到了他的变化,轻轻推开柜门,将光放进来。她捏住茶季纯的下巴,将他的头掰过来。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只有两只还半张着,但也已经了无生机的眼睛,瞳孔对外界的光毫无反应。她对他说话,掐他脸颊,也都是毫无反应。她摸了摸茶季纯的皮肤,冰块一样冷。 在那一瞬间,她刹那间打通了任督二脉,忽然反应过来,这病症……她很了解啊,不,不仅是了解的程度。 金原舒又摸了摸他的脉搏,更加确认了。她恍惚觉得,自己遇上茶季纯,说不定真是有点什么东西在。那些命数之类的说法,不全是骗人的? 她将衣柜里的零碎东西尽数推出去,拽来一身大氅裹住茶季纯,让他靠着柜壁。自己调换了方向,将茶季纯的那两条无处安放的长腿架到自己腿上。 真是稀奇,在衣柜里救人,还是头一次。 金原舒摸了摸他腿上的几处要穴,按照某个顺序一个一个用力按下去,看他皱眉,好像有清醒的迹象。四下一看,没什么东西能绑住他的眼睛,只好解开自己的腰带代劳。 她处理起这个得心应手,很快将他身上的几个位置刺破,腿上直接用刀子剌开放血,血汩汩地流了一会,金原舒觉得差不多了,拍了拍茶季纯的肩膀。 “殿下?能听见我说话吗?” 茶季纯疲惫地睁开眼睛,眼前却有什么覆着,他想扯下来,被金原舒挡下了,“殿下,别动。” 他靠着柜子,已是十分虚弱,却还憋着一口气,骂道,“谁让你进来的?给本王滚出去!”气竭时慢吞吞的骂声,显得像嗔怒。 金原舒一边回答他,手上的动作一点没停,“我自己进来的呀,揭了瓦片跳进来的,我才不滚。”她贴着茶季纯的额头,身体的热量回来些了。 “你究竟要做什么?”说着又要扒拉眼睛,金原舒干脆将他手捉住,抵在他胸前。 “殿下,我要你走到床上去。” 简直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他觉得自己可能出幻觉了,茶季纯轻笑,无可奈何。 “本王犯病了,腿没知觉,你看到我这副样子,满意了吗?” “我不满意,殿下,你试试,你现在能动的。” 金原舒费劲将他的腿推开,拉着他的肩膀,一步一步,引他坐起。茶季纯动了动,愣住了,他的腿好像真的能使上力? 在她的支撑下,茶季纯扶着柜门,慢慢地站起来,又慢慢地挪动,竟然能迈开步子。 金原舒将他一只胳膊拉到自己肩上,另一直手搂住他的腰,接下他大部分的力,将他往塌边引。 “殿下,跟我走。” 茶季纯沉默地跟着她,这根矮矮的人形拐杖,还挺好用的。他在床边坐下时,听见她如释重负一般叹了口气。 第16章 非常手段 “殿下,你现在觉得怎么样?痛吗?” “你刚刚做了什么?” 金原舒犹豫了一瞬,还是顶着压力如实告知,“殿下,放血,能放出你身体积累的毒素,缓解症状。” “本王已经好了,你出去吧!” 他是不是在撒谎,其实很好分辨。金原舒见他眉头又皱起来,鬓角渗出薄汗,满脸痛苦,虽然拼命压抑着,身体却还是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就知道痛感的浪峰又来了。 金原舒将他眼前的腰带扯开,捧住他的脸颊,“殿下,你看着我。” 茶季纯双眼失神,一片茫然,两只异常猩红的眼睛里,缓慢地积蓄着眼泪,他眼前那个小小的人影变得模糊起来。 这次的情况很糟糕,他出现幻觉了。 是那个噩梦一般的幻觉。 茶季纯回到了六年前的那天,他站在深不见底的巨大裂隙旁,被人一把推了下去。这几年来,他便在幻觉中无数次反复这个场景,那一瞬间的失重感、不安感,无数次地连同疼痛席卷他全身。在他的幻觉中,掉下去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一张脸。那张脸像自己的母亲,又像自己的表哥,像自己的舅舅,最恐怖的时候,他发现那张脸竟然是他自己的。 他这辈子从未有过这样的绝望,他竟然是被身边所信赖之人推下去的! 他在冰渊如枯叶般下坠了许久,终于重重地摔落在地。 模模糊糊的,他听见有人在喊他。 他浑身不得动弹,却听见那叫喊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唤他的人,好像就在面前。 他的焦点猛然恢复,落在了金原舒的脸上,下一瞬,他却扼住了她的喉咙。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为什么推我?” 一时不察,她被茶季纯按倒在地,他的眼泪犹如断了线,啪嗒啪嗒落到她脸上,金原舒竟然看愣了。 茶季纯……他竟然会哭?他哭起来,是这模样? 金原舒摸上他的手腕,抵死按住某个穴位,他手一松,她得以收回自己最脆弱的地方,又将自己的腿塞到他手下。大腿被掐住的一瞬,金原舒皱着眉怪叫了一声。 他还是在问着那几个问题。 金原舒温柔地摸着他的下巴,语气很温和,“殿下,聊天么?你最爱吃什么?” 茶季纯是有反应的,他听到这个问题拧着眉毛,好像是觉得很奇怪,却回答起来,“萧妃娘娘,做的红豆糕。” “殿下,你最爱喝什么酒?” “梅子酒。” “殿下,你最喜欢什么花?” “没有,喜欢浅色的。” “殿下,府里的两条黑狗是你养的吗?” 茶季纯嘴角突然翘了起来,“捡的,回京那日,趴在我马前啃骨头,赶不走,我抱回府里,之后它生了一只小崽。” 真是可爱极了,那两条黑狗,居然是母子。 “殿下,我是金原舒。” “金原舒……”他慢慢地吐出这三个字,又摇摇头,“你是,也不是。” 金原舒噗嗤一笑,坐直了,两只手掌夹住他的脸,左右乱晃,“殿下啊,殿下啊,我就是金原舒,我就是啊,你醒了吗,醒了吗?” 茶季纯回神,看到眼前的景象浑身僵住,他额角一抽,默默地将脸从她掌心退出来。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掐着她的大腿,立即弹开,无力地坐在地上。 “本王方才……” “殿下,幻觉罢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滚出去啊!”他翻脸不认人了! “我为什么不在这里?我不出去。”金原舒将桌上的茶壶递给茶季纯,“殿下,喝水,全都喝了。” 茶季纯别过头,一副赌气样,“滚开!本王不喝!” 金原舒又把茶壶递到他面前,“殿下,要喝的,不然还会痛,还会有幻觉。” “最好能把本王痛死,本王现在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分别,还不如早早去见阎王。” “殿下不喝的话,我就要用非常手段了。” “本王不用你管,不用任何人管!给本王滚出去!没有我的允许……唔!” 金原舒欺身而上,嘴唇堵上来,强行给他渡起了水。茶季纯想推开她,却连抬手都做不到,甚至还被她压得往后躺,节节败退,胳膊肘勉强撑住,才没让她彻底压下来。 金原舒抬起头,冲他眯眼笑,“殿下,喝水吗?是你自己喝,还是我喂你?”这也是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再不喝水,他下一次发作时,陷入幻觉的程度会更加深。 茶季纯瞪了她一眼,也是毫无办法,凑过来张开嘴,金原舒就着茶壶往他嘴里倒水,就盯着他上下滑动的喉咙。 色心大起,一时走神,水漫王爷。 “你……咳咳咳……” 金原舒连忙放下茶壶,给他擦水,却发现那襟前的水打湿了白衣,透明,越擦越不妙…… “你胆敢……咳,咳咳……” 茶季纯此刻毫无抵抗之力,只能任由她在自己身上乱摸,也不知是谁手忙脚乱的,又将茶壶打翻了,水更是撒了一地,淌到他身上。 更不妙了。 ……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金原舒将房门拉开,长叹一口气,外面三人都分外期待地看过来。 “白大夫!拿药!” 那一刻,江佩佩简直觉得,王妃真是帅呆了,她是神仙下凡。 屋内,王爷正靠在那帘仗已歪的塌上,房间里乱得一塌糊涂,四处是衣服,水也洒了一地,很难不让人想歪。 白大夫将药拿端进来,茶季纯幽幽地看了一眼他,又看了眼药,别过头,“本王不喝。” 金原舒接过药,一把将他掰过来,将碗抵到他唇边,“殿下,喝药,你不喝,我就要用非常手段了哦。” 没想到茶季纯一听见这话,两口吞下那药,皱起眉,“太苦了!” 金原舒道,“朱雀,你去厨房把糖拿过来,或者蜂蜜。” 江佩佩将他手里的纸包摊开递过来,五颜六色的各种糖果,金原舒两眼发光,“竟然有这种好东西?好漂亮。” 她捏了一颗不由分说塞进茶季纯嘴里。 “你们都下去吧。” 等人都出去,听见合门的声音,茶季纯想翻身下床,被一只手重新按了下去,“殿下,你想要什么?我去拿。” “你怎么还不走?” “我看着殿下,不走。” 金原舒盯着茶季纯,他只要稍稍侧头,就能看到一张神情专注的小猫脸,正在很认真地做着”我看着你“这件事。 茶季纯只好闭上眼睛。 “殿下,你从白大夫那拿走的止痛丸放在哪?给我吧。” 茶季纯在衣襟里摸索,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将它递出去。金原舒接过来仔细数了数,二十粒,一颗没少。他嘴上说着不想治,内心深处还是有希望的。 金原舒拉了拉被子,将他裹紧,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有点冰,于是又握住他的手,搓了搓。 “殿下,还冷吗?” “不冷,不需要你了,你出去吧。” 可金原舒想将手抽走,却反被他紧紧抓着,她笑了笑,“我叫人灌两个汤婆子过来。” “不想用。” 金原舒翻白眼,她废话少说,掀开茶季纯的被子钻了进来,一手搂住茶季纯的腰,另一只手不由他拒绝,从他颈下穿过,将他按在了自己怀里。 茶季纯浑身僵硬。 她像是燃烧的柴火堆,一贴上来,茶季纯便觉得暖和了,整个人像躺在一汪温暖的水里,那热量熏得他直发困。 “金原舒,你不知羞耻!” “殿下是害羞了吗?可是殿下已经纳过那么多妾,而且我是殿下的王妃啊。”说着她抱得更紧了,这一紧,金原舒就容易色心大起。 茶季纯的腰可真细啊,好好摸,要是能伸进去摸两下·····她悄摸摸摩挲起来,丰富着想象。如果是给茶季纯侍疾的话,很难说到底是谁得了便宜呢。 “别动。”茶季纯被她摸得忍无可忍,顾不上解释,只能吐出这么个毫无威慑力的词。 金原舒将脑袋靠过去,“殿下,你现在应该相信,我有的是招达成目的了吧?“ 他信,早就信了。 “你不害怕我发病的样子吗?” “不怕,你只是生病了,人都会生病,没什么好怕的。”她可不敢说什么,你发病时看着好刺激、好想压、好想把你折磨哭之类的真话。 “可你没有必要这样照顾我。” “殿下,不管你怎么说,怎么赶我走,我都不会走的,因为这是我想做的事。”她也不敢说什么,殿下这是俺嘞工作,现在正是反向培养老板真心的时候,她怎么能破坏。 “殿下,别说话了,你需要休息。” 不一会儿,茶季纯被身边的小火炉烘睡着了,整个人越睡越舒服,一觉之后,身体竟然全然好了。 睁眼,窗外已是傍晚,他这一发病就闹了一整天,如果不是金原舒,只怕还会更久。 茶季纯撑坐起来,捏了捏脑袋,这才发现旁边竟然还有一个人。 金原舒哼了哼,翻了个身,呼吸再度均匀。她睡得倒是很香,全然不顾这是什么地方。 茶季纯盯着她的眼睫毛,将她的侧脸细细描了一遍,越看越像是猫。 她侧着头,茶季纯一眼看到了她颈上的勒痕。 他皱眉,伸出手,想摸摸那勒痕,又将手缩了回去。是他出现幻觉时勒的,竟然勒得这样狠。 他脑海里断断续续出现了一些片段,金原舒如何和他一起窝在柜子里,如何聊天将他唤醒,如何给他灌水······她的非常手段!竟然是那个! 想着想着,茶季纯的脸色翻红。 他这辈子第一次亲吻,竟然是被女人强吻的,简直,简直太不成体统了! 茶季纯神色温柔,拢了拢她散开的发丝,小心翼翼地下了床。 拉开门,江佩佩弹了过来,刚想说话,茶季纯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将朱雀招来,“朱雀,你在这守着,王妃醒了告诉本王,饭菜叫鹤居直接送来本王院里。” 交代完便和佩佩一道去了书房。 第17章 好狗好狗 隔了几日,金原舒便在鹤居桌上的小盒子里发现了许多五颜六色的糖果,甜丝丝的,好吃。 朱雀牵来两只狗,正是她见过的那两条油光水滑的黑狗。这次那母子俩看见金原舒,没有发狂,十分激动地狂舔她的手心,舔得湿漉漉的,尾巴几乎要摇断。 金原舒逗着那两只大狗,玩了好半天,最后每只狗赏了根带肉大骨头,母子俩趴在鹤居的庭院里,十分专注地啃着骨头。她笑眯眯地坐在桌边,托着腮看着院里,一切都和谐极了。 她很久没感受过这样的平静和和谐了。 金原舒甚至觉得,她愿意死,就死在此时此刻。 朱雀进来时,便看到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以为王妃是又吃美了,“王妃,今日厨房送的菜很好吃吗?” 金原舒摇摇头,又点头,“每天都很好吃的,我只是看见大黑和小黑,觉得这日子真是舒服,舒服到死了也值了。” 朱雀被她这种想法震了一跳,连忙将食盒里的点心取出来摆上,“怎么会呢王妃,不应该是日子舒服了就想再活得久一点吗?” “不是,已经过了很久的好日子的人,会舍不得死,但是过了很久苦日子的人,稍微有几天好日子,就会觉得,人生这趟没白来,死了也值得。” 朱雀还是有些不懂,金原舒冲她摆了摆手,“殿下这两天如何?” “白大夫说已经无大碍了。”金原舒算了算,按照这次茶季纯发病的症状来看,他下一次发病应当不远了,下一次会更加凶险,那个时候,她必须在他身边。 “朱雀,最近怎么没见停少爷?”按理说,那家伙是最关注王爷病情的,没道理王爷发得病的时候他不在啊。自她清醒,就没再见到茶云停。 少了那位少爷,她可少了不少乐趣呢。 “王妃,停少爷出府了,为何事我不知。”金原舒看了她一眼,确定朱雀是真的不知道,而不是不能对她说。 金原舒跑进院子,大小黑吃完了骨头,见到她又开始闹腾起来,她闹了好一阵,满院子跑,人笑狗叫,最后把那两条狗都累得吐舌头喘气,她才终于停住。 歇也不歇,便又去锄地了。 茶季纯虽然有十万个不情愿,却还是一口闷了白大夫带来的苦药,喝完往嘴里塞了把糖。 白大夫摸着胡子笑道,“说出去谁信啊,行过军打过仗的茶小将军,喝药怕苦。” “本王是人,又不是尸体,有味觉。”茶季纯不满,“你就不能熬点不苦的药么?本王天天喝你这药,命都喝苦了。” “下次我叫王妃来喂药,王爷或许不会说苦。” “你住嘴!本王喝就是了!” 白大夫笑得更得意了,他们的王妃还是很有手段的,能让这么个不配合治疗的病人按时喝药,还叫他拿住了什么把柄,这可真是太棒了。 喝了药不久,朱雀过来了。 坐在书桌前,已然没什么看书的心思。只是听着朱雀讲王妃起居录,便觉得津津有味,比他上朝听朝臣吵架还有趣。 她怎么能这么有活力?吃得香睡得香,既来之则安之,完全不耗着自己,小道理大道理都有。说起话来,也是瀑布似得,跟厨房的伙计都能聊起来,从烟熏风味聊到糖盐比例。 他真是娶了个很有意思的王妃。 江佩佩跑进来,带来两封信。 一封是在外出差的茶云停送回来的,茶季纯仔细看了,走到烛边亲自烧掉了。 另一封,茶季纯接过来,将信撕开,皱着眉看了一眼,捏成一团扔了出去。 “烧了。” “王爷,这已经是第三封了,要给长公主殿下回信吗?” 茶季纯刚想说不,转念一想,取来纸笔,在纸上潦草的写了几个字,“无可奉告。” “佩佩,去那院子,挖点李嬷嬷的骨灰,还有在她家里发现的家书,连同这张纸,给她送过去。”金原舒昏睡的那几日,审问过她的旧院子便发了一场火,连同杂草都烧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 “是,殿下。” “朱雀,你去给本王抓一个最近在府外四处探听的,在后门那宰了。” “是,殿下。” 茶季纯又在书桌前坐了一会儿,却怎么也静不下心。闭上眼睛,想默念几句诗词之类的修修心。结果没出两三句,脑海里的画面就变了。 变成金原舒进府那天,毫不犹豫听他的捅了自己一刀。 变成她肩上的伤口。 变成她色眯眯看他的样子。 变成她不停说话的样子。 变成她捧着他的脸、抱着他的样子。 变成她锄地的样子。 他还没见过她装神弄鬼吓唬茶云停的样子,也没见过她抱着公鸡的样子,更没见过她杀人的样子。 最后,茶季纯认命地闭了闭眼睛,起身,整理好身上的衣袍,还在镜前将那个银羽纹头饰别上,又在书房里搜罗了几本书、打包了一套笔墨纸砚、将桌上的点心塞进食盒,左手右手拎得满满的,亲自去找金原舒了。 一进院子,便看到院子里铺了张草席,草席上,金原舒一身干活的打扮,梳着男子的发髻,正盘腿坐在席上闭目养神,一只手摇着蒲扇。 她听见院里有动静,还以为是大小黑,于是吹了声口哨,喊道,“大黑!小黑!” 哒哒哒,哒哒哒,狗脚步声越来越大,那两只黑狗玩疯了,从后院奔到前院。那俩都看见正宗的主子了,却都小旋风一般从茶季纯面前经过,冲向金原舒。 看见那两条疯狗的样子,茶季纯还有些担心撞伤金原舒,没想到那母子俩冲过去,一瞬间停在她身边,前肢伏地,屁股翘得老高,疯狂摇尾巴。 金原舒咧嘴笑了起来,眼睛也没睁,只伸出手,那两狗就将头主动凑上去,她十分用力地揉搓了两把,一边笑着,“哎呀,好狗,好狗~大黑,好狗,好好好,小黑,你也好狗~好狗。” 那俩狗被摸得神魂颠倒,尾巴摇出了幻影,往金原舒身上拱。 金原舒抱了抱母子俩,“好了好了,去找张大厨要骨头去吧,冲他汪两声,他就会给一根超大的牛骨头。” 那俩疯狗听完在原地转了两圈,又和正宗的主子擦肩而过,旋风一般奔向厨房,不一会儿,厨房传出四声洪亮的狗叫。 金原舒忍不住笑了好几声,摇摇头,“太可爱了。” 茶季纯咳了咳,金原舒睁开一只眼睛,眼前一亮,睁开双眼,眼前又一亮。 殿下今日好俊美,好漂亮!玉结在他襟前摇曳生姿。 她连忙站起来,“殿下!你怎么过来了?”还亲自带了这么多东西? 她引他进屋,“殿下?这都是?” 茶季纯将怀里的书掏出来放在桌上,“本王不要的东西,赏给你了。” 金原舒一眼便看中了食盒,打开来,两眼发光,一手拿了一块,也不跟茶季纯客气,更是不怎么在乎在他面前的形象,吃得摇头晃脑满面春光。 灌了一口茶水,“殿下,好吃,真好吃,我都喜欢,以后殿下再有不要的东西,往这里倒。”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这一指,叫茶季纯看到她淡粉色的嘴唇,又开始不自在起来。 “······那日本王发病,多谢你关照了。”茶季纯稍显不自然。 金原舒很惊讶,她没想过一个王爷竟然还会来跟她道谢,“殿下,我受宠若惊啊,要不你还是给我安排点活吧?” “为什么?” “你不给我安排点活,我总觉得不踏实,感觉你明天就要把我扔出府呗。”她漫不经心地脱口而出。 原来她是怕这个,原来她竟然怕这个。茶季纯莫名觉得心抽了一下,有点痛。 “那就养好大黑小黑,以后他俩在你这养着,不能少一两肉。” 金原舒猛猛点头,“嗯嗯嗯,还有吗?” “还有·····养好药草。” “嗯嗯嗯,要的要的。” 见她还是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茶季纯吸气,顿了顿,道,“养好你自己,再长三十斤肉。” “嗯嗯嗯,啊?殿下?”这算什么活,她还等着茶季纯提,诸如,每次都要来侍疾,以及帮白大夫试药找到解药,或者颠覆朝堂……之类的高难度任务呢。 茶季纯皱眉,”本王给你安排的活很难么?“ “殿下,不难,不难,我一定做好。” 他满意地点点头。 茶季纯望着金原舒的扮相,不免想起夜话楼那日,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便是这样梳着发髻,扮作男人。 她到底因为什么和那个夜话人有关联呢?真的只是想卖给他一个故事? 这朵疑云,还是绕在他心头。即使能确认金原舒没有害他之心,他却不敢完全相信她与那些旧事毫无关联。 金原舒发现他盯着自己,“殿下,怎么了?有什么想问我的?” “你怎么知道如何缓解我发病的症状?” “哦,那个啊,殿下,我儿时多病,我娘便叫我和一位游医学了点医术,按你腿上的穴位和放血,都是为了短时刺激好让你能动弹,灌水呢就是为了让体内的毒素冲淡些,加上白大夫的药,自然就好了。” 茶季纯思忖,倒是和白大夫说得差不多。游医的医术不成体系,那些穴位白大夫看过,也都是偏门。只能说,这游医的医术误打误撞恰好能缓解这病症。 但这件两件事之间却也还存在其他的、合理的解释,那就是夜话人和金原舒都在说谎,他们在那半炷香都没有的见面时间里,达成了某种默契。 茶季纯不急于这一时,他觉得,日子还很长,总会有机会问出来的,或许有一天,是她自己愿意告诉他。 那两条黑狗叼着骨头跑进来,绕着金原舒跑了两圈,像是感谢族长赐下猎物一般,然后乖乖趴在她脚边开始啃骨头。 茶季纯有些不争气地望着他俩,竟然几根骨头就将这母子俩彻底收买了,“本王平日也不少他们俩吃喝,怎么不见他们如此亲近?” 金原舒又抓起两块糕点,“殿下,小狗是要训的,听话了再给骨头,他就知道你是主人,你看。” 她狗口夺食,拿走了大黑的骨头,站远了,微微弯腰,颠了颠骨头,“大黑,嘬嘬嘬,过来,过来给你骨头。” 大黑原地一弹,欢快地本着金原舒跑去了。 “好狗,好狗!谁是世界上最乖的狗狗?是大黑啊,乖,乖。” 茶季纯看她又开始搓狗,不知怎得,听她那些训狗的词句,突然心里有些痒痒。 第18章 如临大敌 茶季纯要去长公主府。 王妃进府眨眼快一个月了,没有回门,没拜过婆母,还到处是王妃昏迷命悬一线、王爷沉疴深重难起的谣言,估计不仅是长公主坐不住,金府也坐不住了。 这一朝对峙,要谈赔偿和精神损失费? 金原舒关注的重点倒不在此,眼下,她那病弱王爷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为什么长公主不过来?要让王爷过去?”他那副样子,出什么门啊。 “王妃,哪有母拜子的道理。” “那王爷带着谁同去?白大夫,你,江佩佩?” “是,王妃。” 看这个配置,有点如临大敌的味道。 “那府里呢,谁留在府里看着我?” “停少爷明日晌午后回府。” “那早上呢,你们都走了,不怕我一把火烧了王府?” “王妃休要说胡话!” 金原舒笑了笑,看来经过“劝药”一事,眼下他们对自己的信任度提高了不少。不过,她也没动嚯嚯王府的心思,就冲朱雀和江佩佩这两个护卫,还有茶云停日常身边跟着的那些人,显然茶季纯身边是有隐藏力量的。 “朱雀,你放心吧,照顾好王爷,我在府里等你们回来。” 临行前,金原舒偷偷跟着朱雀,去了王爷的院落外,远远地看了他一眼。 有几日未见。茶季纯坐在椅子上,视线一动不动地向着斜下方,他今天的脸色尤其苍白,似乎连呼吸都没什么起伏,整个人了无生机。 金原舒心底咯噔一响,不妙的预感涌上来。 他嘴角微微抖了抖,眼神似乎有些波澜,却转瞬停息了。金原舒知道这情况,她有时候痛到极点时,就是这样的,大吵大闹满地打滚已经无法缓解那种痛苦了,只能呆滞地坐着,一点一点感受身体不受控制地疼痛,被撕烂。 他现在很痛。 白大夫俯下身摸了摸茶季纯的额头,将一颗药丸塞进他嘴里。 江佩佩推着茶季纯,往府门的方向去了。 金原舒抚了抚胸口,四处拜了拜,“各路神仙,英雄豪杰,麻烦你们保佑我的老板,金主大人,他可是活菩萨,保佑保佑。” 今日午饭,看见桌上的玫瑰酥,金原舒头一次没有吃的胃口,平时要吃三碗饭的肚量,这日也只吃进去一碗,连厨房的师傅们打开食盒,也赶忙去尝菜的味道是不是有问题,要知道,他们服务的这位主子可是什么都不忌口,食如饕餮。 刚过晌午,茶云停回府了,非常准时,他拍了拍门,将正在桌边发呆的金原舒惊醒了。 “停少爷,你回来了?” “金原舒,最近你没给王爷找麻烦吧!?” 金原舒恹恹的,没什么精神,给茶云停倒了杯水,她见他还穿着外出的衣服,想来是回府便往鹤居来了,“停少爷,你吃过饭了吗?我让小厨房给你张罗点。” 茶云停听她这样说,心里有些怪异的感觉,本来想呛她一番,话出口却变了,“没吃,我已经跟小厨房说了,你还挺有眼力见的。” 他很是熟络地坐下,拍了拍膝上的灰尘,“王爷竟然让你住鹤居,哼。” 她又把桃酥推到茶云停面前,“停少爷,你先垫垫。” “停少爷,鹤居有什么特别的吗?” 茶云停只是瞥了眼桃酥,“没什么特别,就清净一点,大一点,安全一点,除了王爷没住过其他人了,王爷没有发病前,你这间屋子,便是王爷起居之处。” “王爷还因为我让你喝南江烈的事情骂了我一顿,说我再让你喝,就把我劈了当柴烧。嘁,金原舒,你别得意,要是被我发现你在利用王爷,我把你劈了当柴烧。” 金原舒心道,这还不够特别吗,这相当于家里来了客人,主人直接把自己的住处让出来给客人住,更别说她就是个下等代嫁身份,哪儿配用这么好的东西? 她的纯王爷果然是顶顶的大好人! 茶云停看了她一眼,发觉这些日子不在家,这死丫头在鹤居吃的不错。脸颊稍微鼓起来了一些,比他巴掌还小的猫脸轮廓流畅了些,她果然还是长点肉起来更加可爱。穿这身浅蓝色的才衬她,那身喜服在她身上属实难看。 他瘪瘪嘴,将脑子里奇怪的想法赶出去,看金原舒今日没有那股劲劲的感觉,嘟囔着问,“金原舒,你怎么了?” “王爷今早去长公主府了,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金原舒,你少乌鸦嘴!王爷每次都能逢凶化吉!” 金原舒又仔细看了他两眼,便道,“停少爷,你在沅泽乡可查出什么东西来了?” 茶云停一愣,他在金原舒这,简直什么事都藏不住,明明唬骗别人,他是很拿手的。 “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那你去金府的书房,金原舒的库房,总该查出点什么来了吧?”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什么乡什么书房的,你发梦了?” 茶云停心虚地喝起水来。 金原舒十分努力地想要将王府和她的信息拉到同一个高度,避免因为信息差错过关键细节。 金原舒忽然蹲下,眼疾手快地将茶云停脚边沾染的泥土刮下来,那动作将茶云停吓了一跳。她指腹捻了捻半干的红土,嗅了嗅,便知道那地方最近下了雨。 “停少爷,如果我是你,出了沅泽乡,我就会把衣服和鞋都找地方处理掉,烧掉最好。沅泽乡的湿红土是出了名的,并且算算日子时间,你骑快马最多也就是到沅泽乡,那个地方是金诗妄高升的大本营。” “金府的女眷好用一种香,这香不多见,是制香师为几个府定制的,金原舒的私库里存了一整箱这个香,我嗅觉非常灵敏,一闻就知道你至少去过她的私库。若是你留心过,就会发现我来府那天身上就带着这个香味。” 金原舒十分认真得给出了分析,茶云停恨恨地咬着牙。 恰好茶云停的小厮将饭食带了上来,他便不想再理睬金原舒,坐到桌边就要拿起碗筷。 金原舒拍了拍他的胳膊,“停少爷,饭前洗手。” 不知怎的,茶云停竟被她唬住了,乖乖洗了手,擦干净,再坐下来,后知后觉地反抗,“金原舒,你少管本少爷的事!他们叫你王妃,我可不认,你配不上王爷!” 她自然是配不上那样矜贵的王爷,这件事金原舒没什么可质疑。只是茶季纯现在是她的老板,一心为老板做事,总没什么问题。 金原舒思量一番,猜想茶云停应当已经将查出来的消息送到王爷那边去了,想来茶季纯应该并不倾向于这么快撕破脸皮,十有**会在金府和长公主之间周旋,那些消息不过是一张作用不大但确实存在的底牌。更何况,茶云停这个水平,这次去沅泽乡大概有不少人知道,这说明茶季纯是故意的。 但茶云停透出一个消息,早在金原舒的枷锁论之前,她刚进府不久,或者更早的时候,茶季纯就已经有心查金诗妄了,他究竟是什么心思不好说,但显然老板并没有彻底摆烂。 “停少爷,我不需要配得上王爷,我只想和你、和白大夫、和朱雀、和江佩佩一样,为王爷做事。” 本来鹤居小厨房里的几位师傅手艺就是极好的,金原舒偶尔去小厨房同师傅们“论道”,不为别的,就为给那些师傅一顿吹捧,然后再告诉他们自己想吃什么菜。金原舒越是爱吃,他们便越在某样菜上下功夫。 茶云停几口吃完,意犹未尽,有些警惕地看了眼金原舒,便问小厮,“鹤居的厨子没被换掉吧?怎么手艺精进不少?” “回少爷,都是王爷开府时便在的厨子,不曾换过。” 茶云停嗯了嗯,“金原舒,那你且说说,你要怎么为王爷做事?你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脑力武力一样不占,简直废物一个。” 金原舒道,“停少爷说的是,不过评价我的能力是王爷的事,毕竟我是为他做事。” “你!” 茶云停急了急,又装作无所谓地摆摆头,“罢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这女人计较,我问你,那两个人,你为什么会怀疑他们的身份?” “还是味道,他们身上,有东宫的味道,而且是很核心的位置,你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你有你的路子,我也有我的。” “那那两个人,你究竟是怎么杀的?” “你想学?” “本少爷怎么可能学那种下作手段?” 金原舒挑眉,笑着,“那我就不说了,实在是很下作。” “金原舒!我叫王爷杀了你!” 金原舒也不恼,笑眯眯的,转身拿出个小篮子,揭开布,里面放着不少东西,甜的咸的都有,她将这些东西拆开,摆上案桌。 “停少爷吃过饭,就在此歇息吧。” 茶云停瞥了一眼,发现那里面都是他喜欢吃的,这女人真是心机深重。 “你干什么去?王爷说了,我得盯着你。” “我去后院锄地。” 茶云停半信半疑地跟着她去了后院,发现她真的举起锄头,一点一点垦着土,十分惊讶。 “你做这些干什么?种地?王府是还养不起你了?” “不是,种药。” 见这平整有序的土地,还有金原舒熟练的动作,便知她并不是在做戏。 “这么些天,你就在这锄地?你没有能使唤的下人?” 金原舒摇摇头,“王爷允许我叫人帮忙,但是这种药不一样的,如果种药的人没有心思,是种不出好药的,我不愿意假手于人。” 见她这样,茶云停有学有样,跟着她锄了起来,“那你种药是为了什么?” “王爷药浴和药丸里,用的一味盘木籽并不好,不是处理工序不好,而是药材本身质量就不好,白大夫那边用的虽然已经是上等,但还是不够好,所以我亲自来种。” “金原舒,你是不是想在药里下毒?” “对,下毒把王爷害死,然后我背个诛九族的罪,我再一把火烧了王府,让你们和我同归于尽。” “金原舒!” 茶云停也陡然反应过来,她在说反话,也闭了嘴。 第19章 趁人之危 终于等到傍晚,日暮西斜,再一盏茶的功夫,天就要暗下去了。 金原舒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她让茶云停带着她,去了王府的前厅。 茶云停安心一些,坐着吃茶,反倒是金原舒,四处踱步,不时看看府门外。 心慌,很是心慌。 左等右等,也没见王爷的轿子。 天上突然劈开一声惊雷,吓了茶云停一跳。 “白天那样晴朗,竟然要下雨了。” 金原舒捏紧了拳头,“停少爷,王府除了前门后门,是不是还有个侧门?在一片树林后,几乎不会有人看见。” “是有,就在鹤居往东,隔着两道墙,平时不会有人走的。” “带我过去。” “我说你……”茶云停见金原舒脸色惨白,眼睛里一丝神采都没有,眉头紧皱,感觉到她的不安,便引着她去了。 还未走到,就看见那侧门内停着一顶轿子,旁边已经没有抬轿的小厮,朱雀和江佩佩忧心忡忡地站在轿子边。 轿帘被人掀开,白大夫从轿子里钻出来。 一只惨白的手寻着白大夫伸出来,求救一般,死死揪住了白大夫的衣角。 茶云停已经跑了过去,金原舒快步上前,听见那轿子里有道有气无力的声音。 “药……药给我……” 白大夫死死皱着眉头,狠心拂开茶季纯的手,对轿子里边道,“王爷,不能再用了!” “佩佩!王爷怎么了?”茶云停着急上火,抓着江佩佩的衣襟。 “停少爷,王爷现下发病了,这回很严重。”金原舒发现江佩佩臂上有道血口,被茶云停一扯,又开始流血。 “白明辛!你快给他药啊!”茶云停又按住白大夫的肩膀。 金原舒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直呼白大夫的全名。 白大夫也很火大,决绝地推开他,“你知不知道若是有一日再也止不住他的疼痛,他就和死人无异,再也救不回来!?” 天上再次响起轰隆隆的雷声,小雨渐起,大有越来越大的势头。 “总不能让王爷一直待在轿子里啊,我背他回去!” 朱雀也拦住茶云停,“停少爷,王爷现下不能动,轻微挪动都不能忍。” 有雨正滴在金原舒额头上,一滴,两滴,她离茶云停束手无策的诘问远了,周遭的声音也渐渐消失,那雨滴似乎将她的眼睛淋湿了,再顺着皮肤的缝隙流进身体里,金原舒脑海中的一根弦,很轻巧地断掉了。 她有些慌,还有点难受,心脏抽痛。 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平静的湖面上,水滴入,漾开一圈圈涟漪,一滴,两滴,接着,和现实里的雨一样,越来越多的水滴,她心里那谭水,彻底乱了。 也不知是不是潜意识作怪,她隐约觉得,茶季纯今日若殒身,她也活不成。她鲜少地出现了自己的生命被威胁到的感觉,她对危险的预知感应,很少出错。 金原舒面无表情地走到众人面前,“让我进去。” 茶云停:“金原舒,你说什么?你活腻了不成?给我滚!” 朱雀:“王妃不可!王爷现在随时会伤人!” 江佩佩补充:“王爷身上有刀。” 白明辛沉默着。 她直直地盯着轿帘,一帘之隔,帘角被风扬起,金原舒隐约看见了血迹,轿子里人,发出断断续续十分隐忍的闷哼。 “再信我一次,我有办法,去鹤居,我只要炭火,黑竹炭,五六盆,放在我屋内。” 白明辛默然望着她的脸,金原舒认真起来时,透着一股倔强和坚韧。 “你能有什么办法!连白明辛都没办法!你就是想害死王爷。”茶云停伸手想推开她,竟然被朱雀挡下了,他看江佩佩的神色,似乎也是相信的。 “朱雀!她给你们吃了什么**药?” 金原舒忽然转过眼神,冰冷地盯着茶云停,语气更冷,“茶云停,那你说,你有办法。”她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没什么语气,却让他感到一种威胁。 白明辛放下手,示意他们几人让开,“让王妃试试,停少爷,你和朱雀去鹤居,按照王妃说的准备。” “白明辛!你当真放心她!” 朱雀默默地将他拉住。 “我告诉你,王爷今天要是有任何问题,我叫你们两个陪葬!” 金原舒面前已经再无阻挡,她小幅度地撩开轿帘,整个人像只小动物一样钻进轿子。 里面黑咕隆咚的,透着冲天的血气,引得人想吐。 金原舒刚进来,眼前刀刃寒光闪过,尖刀对上她的鼻尖,只剩一寸,她僵住上半身。 茶季纯尚且有些意识,“滚,这次你真的会死。” “殿下,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啊。”她猜测对方此时其实没太大抵抗能力,两手顶着他的手腕一翻,便轻轻松松将刀子夺了过来,一把甩出轿子。 接着就被人掐住了脖子,按倒在地了。 他并没有用什么力气,只是想吓跑她。金原舒摸索着放在自己颈上的手指,十分冰凉,很温柔地轻轻拍了拍。 “殿下,我是金原舒。” 那手慢慢松动,“滚出去。”他声音嘶哑。 金原舒在黑暗中比划了两下,大概摸索出了茶季纯此刻在什么方位。她今天要用速战速决的打法了。 “殿下,得罪了。” “滚出去!” 金原舒也不听他说,咬破了舌尖,半跪着往前摸索,碰到了衣角,便迅速趁茶季纯不注意,捧住了他的脸颊。 柔软的嘴唇贴上来时,茶季纯惊得整个人都呆住了。那小巧灵活的舌尖长驱直入,他毫无抵抗之力,整个人往后一缩,双手抵住金原舒的肩膀,试图将她推开。 努力未果,被她抵到了角落。 茶季纯唇间溢出血来,金原舒摸到他下巴上粘腻的东西,抵住他的额头,手指按了按他的喉结,抽空说了句话,“殿下,喝掉,乖,吞下去,好乖,都喝掉,你马上就不痛了。” 茶季纯鬼使神差地放弃了挣扎,两只手虚虚扶住她的肩膀,任由她再度将唇贴上来,将舌尖挤进他嘴里。 他也很配合地将那些血吞了下去。 忽然,茶季纯感觉周身一麻,后脑那块像是长出了第二个心脏,咚,咚,咚,跳了十几下,跳得他感觉灵魂被震出去。 金原舒感觉到他的停顿,和他拉开距离,将他放在她肩上的两只手扶下来,轻放在他身侧。她用指腹碰了碰他瘦削的下巴,卷了袖口的布料,仔仔细细地将他下巴、颌骨上的血迹擦干净。 麻痹席卷他全身,尤其双腿,疼痛很快被这种麻痹无力的感觉替代,但那是另一种难忍,又酸又麻,犹如浑身抽筋。 耳间的听觉有一阵彻底被这阵鼓镭般的心跳声夺走,音浪此起彼伏,金原舒似乎对他说了什么,但他什么都听不清。 茶季纯试探着抬起手,金原舒立即接住了,反手握住。那只手很小,根本握不实他的手,粗糙干燥,温度极高。 耳边,有人凑得很近说话,“殿下,我要按你腿上的两个穴位,会剧痛,比你刚才还要再痛一倍,你忍一忍。” 茶季纯紧了紧手指,默认了。 金原舒见他这样配合,反而有些犹豫了。茶季纯此人也是一等一的能忍,和她比起来不遑多让。但金原舒色心一起,就起起起,她想,王爷若是丑陋,她倒绝不会不忍心,偏偏王爷如此貌美,她于心不忍。 于是金原舒将他的腿一掰,铺平了,猛一跨坐,直接坐在茶季纯的大腿上,堵着他的唇开始猛亲。 刚才是正经渡血过去,现在是正经亲他,趁人之危,唇瓣交缠,柔软极了,舒服极了。 茶季纯被她抓着手,又浑身麻痹,简直动弹不得。 明明说是要按穴位!怎么这样了?这是在干什么? 趁茶季纯注意力被分散,金原舒反手一点,指拐按在膝盖内侧的一处穴位上。她可是用了吃奶的力气,恨不能直接将他的腿卸下来。 “唔!” 猛地被这种痛击上来,茶季纯挣了挣。下半身痛苦万分,上半身却有一封绵软的唇堵着他亲,简直叫他又生又死。 察觉到他的痛苦,金原舒伸了舌头,猫舔食似得舔了口他的嘴唇。 茶季纯被她震得乱七八糟。 不一会儿,金原舒结束了注意力转移疗法,“殿下,你感觉怎么样?腿有知觉吗?” 茶季纯动了动,竟然将膝盖收了回来,也能感觉到双腿的存在,“有。” “殿下,下雨了,出轿时我将你的袍子盖在你头上可以吗?” “嗯。” 金原舒又摸了摸茶季纯的发髻,将散落的头发拢到一处,整理了几下,这才小心地将袍子搭上去。 她起身,手一挥将碍事的轿帘扯掉,“江佩佩,过来,背王爷,送去鹤居。” 江佩佩连忙跑过去,探头看了一眼,只见王爷被盖在袍子下,“王爷能活动?” “你准备好就是。” 江佩佩背过身弯腰,金原舒扶住茶季纯的胳膊,他稍稍用力,便能半站起来,他由金原舒引着,趴在了江佩佩身上。 “你只管快,王爷现下暂时不会痛。”江佩佩听完,直接从墙外纵身一跃,跳进了鹤居的院子里。 白明辛和金原舒赶着路往鹤居去,他看见金原舒唇边的血迹,道,“小丫头,你用了什么办法?” 金原舒道,“很是血腥的办法,总结起来可以说是不让我治我非治,我强行治,不过白大夫你放心,办法虽然有点怪,但有用的。” 白明辛摸了摸胡子,神情还是看着有些担心。 “白大夫,等会儿还要麻烦您劝劝茶云停,不要让他冲进房间里打断我治疗。” “听你的。” 第20章 意犹未尽 卧房外,茶云停抓住正要进去的金原舒,火烧了眉毛,“金原舒,你真的有办法?是不是?若是不成怎么办?你说话啊?” “茶云停,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什么!?” “那我问你,成了怎么办?你说?” 茶云停被她问住了,“成便成了啊!你要什么?” “我若成了,你应我一个要求怎么样?你敢不敢?” “有什么不敢!我应下了,但若是不成,你给王爷陪葬!” 金原舒抿唇点头,“生不同衿,死能同穴,也很好。”王爷陪葬品想必不少,能保她在地府里荣华富贵了。 言罢,她关上房门,将所有人隔绝在外。 屋内,茶季纯正坐在她塌上,盖着袍子,像个等着被掀盖头的新娘,金原舒很知味地笑了笑。 屋子里摆着六盆正烧着的黑竹炭,那炭质量非常好,烧起来没有噼里啪啦的声音,空气干燥又火热,这温度是茶季纯待着舒服的温度,但是金原舒非常热,她解了腰带,将外衣脱了,从柜子里取出一席被褥铺在炭盆当中。 然后紧张地搓搓手,过去掀开了茶季纯头上的袍子。 他病气深重,看着无精无神,眼神脆弱,眼眶猩红,脸颊却苍白,红唇带血,那副样子让人生出一种凌辱欲。 茶季纯盯着金原舒,总觉得她脸上那笑不怀好意,咳了两声,“你在看什么?” 金原舒反应过来,伸出胳膊,“没什么,殿下,您扶着我,我们到那边的垫子上去。” “殿下,请躺。” 金原舒扯下自己的发带,覆在茶季纯眼睛上,“殿下,抬头。” 她将发带绑上。 “殿下不问我为什么要遮上眼睛吗?” “不问。” “殿下真是相信我呀,我好开心。莫约一柱香之后,殿下会五感尽失,五感之中失去视觉是最难以接受的,现在就请殿下先适应一下。” 金原舒取出短刀,掀开他手臂的衣料,在茶季纯手臂上比划了一下,“殿下,又要得罪了。” 手臂上一阵刺痛,而后,他感觉自己冰凉的手臂贴上一个火热的皮肤,有人用绳子将他的手臂绑了起来。 “殿下,咱们来说说话吧。” “你说。” “殿下,你比我能忍,我听白大夫说过你的病症,其实发病时不止是双腿失去知觉,浑身疼痛这么简单,另外还应该有剜心蚀骨,头痛欲裂,如坠冰窖,五感偶失,出现幻觉。” “严重的时候,还会自残,殿下,你想过一死了之吗?” “此刻,便在想。” “那没有,显然你并不想死。”金原舒也躺下了,翘起二郎腿。 “你果然比我还能忍,我其实也想过一死了之的,你也见过的,长公主去金府那日,我准备了刀,毒药,绳子,还想投湖来着,最后还是不敢死,死是很需要勇气的。” 茶季纯微微抬头,“你早就认出我了?”金原舒抵住他的额头,将他按下去。 “这有什么难?我辨人的本事很好的。” “你那天没有看见我的脸,如何认出来?” “嗯……耳朵,头发,头型,身形,腰围,步态,还有玫瑰酥,前面那些,我都以为是碰巧,但殿下有一回让朱雀带了玫瑰酥给我,我一吃便知道了。” “会做玫瑰酥的人,有千万。” “但是酥上印花一模一样,长公主来府那日后我在金府厨房找过,没找到那种纹样,反而是殿下鹤居的小厨房里有。” 茶季纯便默默认下,不做声了。 “我那日想死的心思也很简单,第一想在酷暑里,搞臭金府,是真的搞臭,让他们闻闻尸臭,第二觉得自己不受自己控制,要给金原舒当代嫁,不太情愿,第三是找不到俺娘,俺心里可难受。” 茶季纯被她那口音惹得忍不住翘起唇角,“如何找不到,说给我听听。” 金原舒两眼放光,她今日如此费尽心思帮老板解毒,在这种时候提点要求应该不会被拒绝的。 “六年前,俺和俺娘走散了,这些年俺一直找她一直找她,怎么找都找不见,每次好不容易打探出点消息,每次都是无功而返,到现在俺都不知俺娘是死是活!俺难受,俺想哭。” 茶季纯动了动,他左胳膊被绑着,动弹不得,于是伸出右手,往左边摸了摸,眼前朦朦胧胧,似乎看见旁边躺着一个人。摸索着,轻轻拍了怕金原舒的肩膀,“你不用担心,我派人帮你找。” 只有天知道金原舒听到这句话有多么感动,她就等这句话了,不枉费她费尽心思留在王府,又是表忠心,又是治病,金原舒最大的目标,除了能狗仗人势,快活一些,再就是利用王爷的势力,帮她找娘。 “你怎么不说话?” “殿下,我只是太高兴了,感谢殿下。” 茶季纯似乎听到她带着颤音,于心不忍起来,稍稍侧过身体,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摸索向金原舒的脸颊,他的指腹在她眼睛下方停留。 “你哭了吗?” 她确实哭了,但眼泪刚才已经顺着眼角流进头发里了,这会儿他摸到的是汗。 “嗯嗯,是啊,殿下,我太感动了,忍不住哭了。” 茶季纯整只手都贴上去,在她耳后摸到一片湿,“你明明是流汗了。” 好吧,她没骗过去。 “炭盆撤了吧,你出汗了。” 金原舒盖住他的手背,“不能撤,殿下的手冰凉。” 茶季纯抖了一下,喉结动了动,声线放低了,显得很是可怜,“是啊,我的手冰凉,也暖和不起来……” 金原舒将他右手蜷起裹在自己手中,直接贴在侧颈上。 “殿下好点了吗?” “嗯。” “殿下,我能问你点问了你可能会不高兴的问题吗?” “你不问怎知我会不高兴?” “你一定会不高兴,我发誓。” “那你问吧,我酌情回答。” “殿下,你的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四年前。” “那之前,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吗?不是吃了什么喝了什么那种,是你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 金原舒歪头看着他,他果然不高兴了,嘴角都拉下去了,也不说话。 “殿下,我斗胆问一句,您是不是去过西沼……西沼的冰渊地……” 茶季纯的手指动了动,他起了防备心,身体却不怎么听他使唤。 “本王是去过,那又如何?” “殿下的病症是冰渊地带回来的?” “我去西沼的时间和发病的时间并不一样,你不必再试探我,想问什么就问。” 金原舒视线向下,看着他腿上开始冒出热气,他体内此时带的毒已经悄然散发出来。 “殿下,您这病症,应该是冰渊地时,被髓虫钻进了身体,那虫的节律周期便是3-5天,它会产生毒素,直接散到你身体里,导致你发病。” “你如何得知?” “殿下,我在奴隶市场时,曾经见过一个染上髓虫的人,他的病症便和你一模一样,我当时和他关系不错,他便将这虫是如何染上、还有他摸索出来的解法都讲给我听了,没想到还真能派上用场。” 茶季纯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听到后面,已经听不清金原舒在说什么了,他的视线也逐渐模糊起来,慢慢看不清人影。 五感渐封。 金原舒见他没什么反应了,将他的手臂放回原处。 她的右手和茶季纯的胳膊绑在一起,不怎么好掏刀,只好扭着身体,在左手臂划开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那刀口刚开,血便往外淌了出来,她赶忙挪到一边,又回头看了看,幸好没蹭到茶季纯身上。 纯王爷今天穿着一身浅色,浑身上下只有黑发和银饰这两个其他的颜色,仔细一看,纯美人的嘴唇都被她亲肿了。 金原舒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她竟然能亲这么漂亮个王爷,色心又起,她欣喜得很。 她腕上滴滴答答的血,淌了一地,垫子濡湿。 金原舒听着瓦廊上雨水嘀嗒的声音,看了眼周遭,一股莫名其妙的安心感涌上心头。局势很好地被她控住了,老板今天不会死,她也不会。 屋外,茶云停急得团团转,他像大小黑,绕着圈原地打转。 “三炷香了!已经三炷香了!白大夫,你不着急么!?朱雀,江佩佩,你们不担心吗?” “万一那个女人已经害死了王爷怎么办?她身上有没有刀?有没有毒?万一是放火烧呢?” “你们三个,说话!” 朱雀拦在他面前,“停少爷,王妃不是这样的人,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属下觉得王妃是个好人!” “万一是那个女人装的呢?她演技可好了!” “不会的,王爷上次发病,是王妃想办法进去劝王爷喝药的。” 白明辛道,“停少爷,王爷现下的情况,我倒希望王妃真的有办法。” “到底怎么回事?王爷这次为什么这么严重?你们在长公主府里做什么了?” 朱雀紧抿着唇,“停少爷,我们先等王爷情况稳定。” 时间差不多了,金原舒摸了摸茶季纯的脉,他现下已经将身体里积攒的髓虫毒彻底排空了,那毒素是到了一个水平后,再继续累积便会让他发病,如今这一遭,至少能保他三个月不发病。 他身体里累积的毒素,可真是不少啊。她甩了甩脑袋,撕开一块布缠住左臂的刀口,解开绑着俩人胳膊的绳子,摸索到茶季纯脑后,将发带取下来绑在他的伤口上。 做完这些给她累得够呛。 第21章 献上心意 金原舒站起来,慢吞吞四处摸着,摸到门边,将门打开,“殿下他已经……” 话还没说完,茶云停疯狗一样冲进来,一把将金原舒推开,“王爷怎么了!金原舒你给我等着!” 金原舒往后踉跄了两步,好在靠在桌子边,没有歪倒,她便单手扶着桌子,站在那不动了。 她这会儿听觉不太行,但是也能听见茶云停的鬼哭狼嚎,“怎么这么多血?王爷!金原舒,你到底在干什么!?王爷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他将围在周围的炭盆踢开,半跪下扶着茶季纯。 那几人围在茶季纯身边,每个人都紧绷着神经,盯着白大夫把脉的表情。 “诶……这……啧……这怎么会……奇怪了……” “白明辛你快说啊,不要支支吾吾的,金原舒是不是给王爷下毒了?”他可真是太吵了。 金原舒的眼皮始终下垂着,视线不知望着什么,她笑了笑,“是啊,我给王爷下毒了,怎么样?解药只有我有,你劈了我如何?” 茶云停气急,握住剑柄就要冲过来,朱雀拦住,“停少爷,先听白大夫怎么说。” “啧,都说了叫你别急,王爷这次恢复的特别好,这几年来,史无前例的好,王爷现在可以说是身体健康,只是有些气血亏损,丫头,你是怎么做到的?简直妙手回春啊!” 茶季纯幽幽地张开眼睛,五感已尽数恢复了,只是头脑还有些昏沉,他立即看到眼前这几个人,却都不是他最想看到的。 “王爷,你醒了!” “闭嘴,你太吵。” 茶云停立马噤声了,扶着茶季纯站起来,他双腿也恢复了知觉,身上并无疼痛,方才金原舒说的那些症状,也都消解了。 “王爷,这里的血是怎么回事?”江佩佩将那软垫掀开,血量不少。茶季纯侧目看了一眼,望向金原舒。 “不是我的。” 朱雀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到金原舒身边,发现她胳膊上绑着的布料下渗出不少血来。 “那都是……王妃的血?” 金原舒只听见嗡嗡的声音,这下彻底辨不清声音由何处而来了。 “白大夫,你们把王爷送回去吧,我累了,我要睡觉。”她似乎是真的困了,眼睛都眯了起来。 茶季纯冲白明辛递了个眼神,叫他去给金原舒看看,茶云停扶着他,也往金原舒的方向走去。 金原舒皱着眉头,不知道房间里这几尊神走了没有,她摸着桌子,想倒杯水喝,什么都没摸到。 “王妃?”朱雀在金原舒面前晃了晃,发现她毫无反应。 白明辛凑近看了看,“失五感,正是王爷发病的症状。” “怎么会这样?” 朱雀探手,想扶住金原舒的胳膊,却被她猛地弹开了,“是谁?”她再次握住金原舒的手,这次没有被她挣脱开,“是朱雀吗?” 朱雀捏了捏她的手,表示肯定。 “王爷走了吗?” 金原舒又补充道,“我这会儿听不见,也看不到,你在我手心写。” 朱雀回头看了茶季纯一眼,他给了个眼神示意。 朱雀于是在她手心写,“走了。” “我好渴,想喝水,要很多很多。” 朱雀配合着将茶壶递给她。 在场的几人便望着她仰头喝水,简直像一只水牛,喝光一壶,还是不够,两大壶下肚才觉得满足。 白明辛道,“她进府中毒醒来后那日,也是这样喝水的。” 朱雀扶她坐下,在她手心写,“能恢复吗?多久能好?” 金原舒摆摆手,大咧咧道,“你放心吧,能好能好,睡一天就好了。朱雀,你扶我去塌上吧,我好困,想睡觉。” 金原舒倒在枕上便睡了过去,茶季纯疑心她是昏迷了,叫白明辛替她诊脉。她的脉搏未见什么怪异,反而跳动得更有力了些,人也只是太累所以睡着了。 茶季纯屏退其他人,将她手臂上的伤口重新拆开,涂上伤药,包扎整齐。 那几人都在外面候着,等茶季纯出来,白明辛便要再替他把脉,“王爷现在感觉怎么样?” 茶季纯道,“神清气爽,身体轻盈,通体舒畅。” 茶云停问道,“这是什么法子?她怎么会变成那样?换血?” 白明辛道,“不是换血,是过毒,已经不算是偏方了,是邪门。王妃今日所用的疗法是禁法,需要的条件极其苛刻,成功率极低,我这些年只见过一个人用,最后失败落了个双死的下场,王妃可以说是集大成了。” “她说本王并非中毒,而是体内有叫髓虫的东西作祟,每隔三五天那虫便在我体内释放毒素,日积月累导致我发病。” 白明辛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髓虫……我虽然未听过,但解释得通,她今天将王爷身体里的毒素过到她身上,由她解掉,王爷便安然无恙了。” “那会对她有什么影响吗?” “王爷,全看她的造化了,不过想必我们这位王妃,应该不是普通人……” 金原舒这一睡,睡了一天一夜,白明辛好几次来观察她,见她呼吸微弱,都以为她快死了,结果一诊脉,只是睡得太沉。 她睡到日上三竿,睁看眼,便摸到一个人趴在她床边。 “朱雀,怎么睡在这了?” 朱雀见她醒了,连忙道,“王妃,你有什么不舒服吗?听得见吗?看得见吗?我去叫白大夫来。” “不用!我很舒服,非常舒服,听得到看得到。什么东西,这么香!好饿!我要吃肉!” 金原舒下了床,见房间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已经被收拾干净了,整个人喜气洋洋的,由着朱雀帮她穿好衣服。 “王妃,厨房今日做了几道好菜,今日属下不会布菜了。” “那我可就要大吃一顿了!” 她已经恢复了精神,食欲完全苏醒了,囫囵吃了两大碗饭,叫厨房加菜,朱雀站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她吃饭。 院子里,突然出现个人影,金原舒一见是茶云停,便来了趣,端着饭碗往外走,倚在门边看他。 “停小少爷,怎么样?昨日应下我的,还算话?” 茶云停不爽极了,原想来看看她,竟然这就好了,还一副没有一点规矩、得意洋洋的样子,“金原舒,你怎么吃没吃相坐没坐相?” “那又怎样?饭进肚子里不就得了,你在转移话题?” 他将手里的食盒递给朱雀,“本少爷向来说话算话,你少得意,这次算你厉害,你赢了行了吧!” 金原舒笑意盈盈,让他进来,“吃过了吗?吃点?” 朱雀新添了碗筷,将食盒里的菜摆出来。 金原舒咽了咽口水,“这么香,都是什么?” “牛,羊,血,肝,吃死你!” “感谢少爷赏赐,俺可是个泔水桶,肚量大着呢,朱雀,不用厨房加菜了。” 茶云停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边吃得慢条斯理,一边吃得大刀阔斧。 不多时,院门口又出现了一个人。 金原舒再度端着饭碗走到门边,很喜悦地挥挥手,“殿下!你怎么有空过来?”他也带着食盒,不过里面装着一些甜食。 “怎么,王妃很不欢迎我来?” “自然没有,殿下吃饭了吗?吃点?” 于是饭桌上又多了一个人,金原舒简直眼花缭乱,不知道要吃什么好。 “唉,哎呀,这么多好吃的,我先吃这个,不好冷落那个啊。”她笑得开心极了。 “本少爷明天再带来就是了,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朱雀,甜食先收起来。” 金原舒拦住朱雀的胳膊,“殿下!一口咸的,一口甜的,那才叫有滋有味。” 茶季纯便摆了摆手。 用过饭,茶兄弟俩也没有走的意思,很熟络地找到自己的座位,茶季纯坐在主座右位,茶云停坐在堂侧。 金原舒拎着一袋核桃进来,抓了一把塞给茶云停,另外抓了一把放在茶季纯旁边案桌上的瓷碟里,又从怀里掏出几样坚果。 她照常抱了小毯子过来盖在茶季纯膝盖上。 “本王不冷。” “殿下,盖着吧,毒素沉积处总要多留意。” 茶季纯也没说什么。 金原舒在另一边坐下,开始捏核桃,茶云停转着手里的核桃,一脸震惊地望着她。 “你就这样开核桃?不用工具?” “这点东西用什么工具啊。” 茶云停干笑了两声,喝了口茶,“你这纯水啊,不喝茶么?我那有岭山茶,改天给你带来。” “喝啊,停少爷,我什么茶都喝,绿茶红茶花茶果茶,物志上说岭山的春茶是最好的,清香扑鼻,你要是有都赏我点。” “你可真会顺杆爬。” “谢少爷夸奖。” 挑出来的坚果仁被推到茶季纯面前,纯王爷十分受用地眯着眼睛笑了笑。 “你怎么不给我剥呢?”茶云停瞪着那碟舒坦的核桃仁。 “朱雀,帮停少爷拿个工具来剥核桃!”茶季纯开口,又瞪了他一眼,便将茶云停震慑下了。 语气转而温和下来,“你怎么总给我喂这些?” “殿下,坚果每天吃点呢,会变聪明,虽然殿下已经很聪明了,但是再聪明点也是好的,另外,殿下,你让朱雀搬了几麻袋坚果过来,我们几张嘴,实在是吃不完了,会浪费的。” “你这是偷花献佛!” “诶,少爷,这不算哦。”她竖起食指摇了摇,“我亲自剥出来仁献给殿下,是有我的劳苦的,算献上心意。” 这女人,果然很邪气…… 茶兄弟俩同时想。 第22章 申请入局 “殿下今日应该好好休息,要是想我,我过去就行。” 茶季纯咳了起来,金原舒连忙递水,“殿下,我是说,你要是想见我的话。” “你这女人,忒不要脸了!” “少爷,此话差矣,我和王爷乃是夫妻,这话说来有何问题?” “王爷,你看她!” “云停,你应该叫她一声王妃。” 茶云停虽有不情愿,却还是配合了,叫了声,“王妃。”他愿意接受她了。 金原舒咧嘴笑了,大声地应了一声诶,惹得茶俩兄弟注目,看她脸上那灿烂无比的笑,一时都有些看呆了。 她就是很受主人宠爱的小猫,在主人那得了趣,便笑得分外开心,两只眼睛弯弯地眯着,狡黠可爱。 茶季纯盯着她的嘴唇,不免联想起昨天,她是如何欺身于他,如何亲吻他,让他毫无招架之力的。 想着茶季纯的耳尖染上一点红晕。 “对了,恰好殿下在此处,能否请殿下做个见证?” 金原舒拍了拍手,站起来,茶季纯也放下茶杯,认真地听她说话,“你说。” “昨日停少爷应了我一个要求,我现在要赶紧兑现,免得夜长梦多。” “可以,云停,你过来。” 俩人站在他面前。 “王妃说吧,想要什么?” 金原舒看了他一眼,噗嗤一笑,“停少爷,私下你也不必叫我王妃,这号你叫起来折我煞呀。” 茶云停道,“你能不能少说废话?到底想要什么?” 金原舒眼珠子一转,“我要你向殿下求三个愿望给我。” 茶云停瞪大了眼睛,“你!” 茶季纯反而笑了。 “哪有人像你这样的?万一你要王爷再给你三个,岂不是永远没完了?”茶云停一通破防,求救般看向茶季纯。 他伸手握住金原舒的手腕,引她重新坐下,“本王许你三个愿望,云停的那个你向他要具体的事物。” 金原舒得了劲,谄媚地冲王爷笑了笑,“殿下是活菩萨大善人。” “停少爷,你可有老师?我想跟你一起上课。” “你认真的?” 茶季纯道,“云停的老师不住在府里,王妃要是想学,我可以另请老师来专门教你。” “多谢殿下,但我想有人能一起交流,停少爷与我年龄相当,正合适。” 茶季纯听她这番话突然有些不悦,她难道是觉得自己年纪大,嫌他老么? “停少爷,我认真的,咱俩做同学吧。” “这不难,文的没什么,可教武的师傅只教过男儿,你要有准备。” “这个你不必操心。” 说着茶云停开始介绍老师的情况,两个人难得不呛声,有来有往友好交流了一番。茶季纯发觉自己插不上什么话,又觉得按照金原舒现在的身体情况不应该这么快去学武,便装模作样咳嗽了起来。 果然他这一咳惹得两个人都紧张起来。 金原舒将他身上的薄毯重新铺了铺,两手牵着搭在他后肩上,“停少爷,麻烦你关下窗。” 金原舒仔细理好薄毯,很专注地盯着他的面色,“殿下,你怎么样?” 他轻轻扶着金原舒的胳膊,“本王没什么事……咳……咳咳……” 金原舒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茶季纯没成想,假咳居然让他演成了真咳,他喉咙发痒,就这样控制不住了,越咳越烈。 “朱雀,你去请白大夫来鹤居。” “停少爷,麻烦你吩咐下厨房熬一碗冰糖雪梨来,要小火,得看着点。” 把那俩人支使走,金原舒摸了摸茶季纯的额头,他额头发凉。 “殿下,失礼了。” 她又抓住茶季纯的手,将手心贴在自己的额头上,感受了一番,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但是他一直在咳,咳得停不下来。 金原舒盘起一条腿,侧坐在茶季纯身侧,一只胳膊越过他后肩,另一只手越过他前襟,就这样将他围在了怀里,她侧头,将左边的耳朵贴在他胸前,仔细听他胸膛里心脏跳动的声音。 “你……咳……咳咳……干什么……咳……” 茶季纯浑身紧绷,两只手虚浮于金原舒手臂上,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他将咳嗽强压下来。 “你这样……不可以这样……” 金原舒抬起头,盯着他细密直顺的眼睫毛,他竟然都不敢看她。 “殿下,你是害羞吗?可是我们亲过好几次了。” 茶季纯伸手捂住她的嘴,“不要再说了!咳······咳······” 金原舒撅起嘴亲了他掌心一口,激得茶季纯弹开,“住嘴!” “殿下,你从来没碰过女人?” 看他眼神闪躲,便知道确实没有。 “本王纳过那么多妾,你这话纯属胡扯!” 俩人聊了几句,朱雀带着白明辛飞奔而来,金原舒的一只胳膊还很自然地搭在他肩上,挤在他身边坐着。 “白大夫,快来看看,一直咳嗽。” 白明辛摸了摸脉,只说了四个字,“无甚大事。” 金原舒看见一道跟过来的江佩佩,正好今天人到齐了。 她起身理了理衣服,“那就再坐会儿吧,殿下,炖的甜汤快好了,大家都尝尝吧。” 茶云停将一盅冰糖雪梨带进来,金原舒便关了房门。回身来分了六份雪梨汤,朱雀想帮手,被金原舒避开了。 朱雀和江佩佩起先不愿意坐下,茶季纯在这里,他们没有坐下的道理,还是金原舒按着他们俩坐下的。 “大家尝尝这甜汤。” “嗯,味道不错,润肺止咳。”白大夫给出好评。 茶季纯端着喝了两口,动作慢条斯理的,便放下了。 “殿下觉得如何?” “很好。” 金原舒神色认真,“殿下,我申请加入你们,昨天在长公主府发生了什么?我也想知道。在场之人都算你的心腹,我也非常相信诸位,我也有些话想说。“ 她望着茶季纯,纯王爷点了点头。 茶季纯向朱雀示意,“朱雀,你来说。” 金原舒这才知道,原来早上离开王府时,茶季纯并未发病,碍着当时有长公主的人看着,都是作的戏。 他扮作病重,去了长公主府,金诗妄早就在场,并且显然是问罪的态度,起初碍着皇族的权力,没有完全发作。 金诗妄说将嫡女嫁到纯王爷,隔日便听到女儿病重不起的消息,不久之后,还看到陪嫁丫头的尸体,觉得难以接受,想要个说法。 茶季纯也给了他说法,他凶煞缠身,金府千金本来冲喜是有效的,但不知为何第二天情况急转直下,连他如今也更病重。那陪嫁的丫头自然是受不起那煞,直接吓死了,王妃怜悯,将她送回由金府安葬。 金诗妄跪在长公主殿内,声泪俱下,说他的女儿是娇养长大的,没受过苦,盼望纯王爷能多怜惜,救她一命。他还说自己一直忠于太子,忠于长公主殿下,从不敢有二心,知道他女儿的命盘能冲纯王爷的煞,也没有犹豫,直接将女儿嫁了。 长公主当下赐给金府不少金银珠宝,金诗妄这才被稳住了,事情本来到这里,就可以了了。 长公主却突然说,设了阵法给茶季纯冲煞。茶季纯进了祭阵,由金蝉大师,也就是一直说纯王爷黑煞缠身的那位,亲自给他作法。那阵法诡异至极,当下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在回来的轿子上,便直接发病了。 金原舒听到这里,点了点头,转向江佩佩,“佩佩过来,是有消息要说?”他看着茶季纯,得到了默许,才开口,“昨夜长公主派人去了东宫,今日朝上,太子言辞间多有提及户部各司似有龃龉,嘲讽金大人御下不严,金大人回府与几位户部主事密谈。三皇子已经在府里待了大半月了,没什么动静。” 她大概捋清楚了,“朝中势力分两派,太子一派,三皇子一派,长公主殿下扶太子,利用王爷的病筛分三皇子势力并打压,金诗妄,或者说户部,一直是太子手里的牌,现在他们怀疑金倒戈三皇子,原本是想借嫁女来试探,却没想到金府计划了代嫁,还恰好是我这么个油盐不进的硬骨头。” “殿下,我说的对吗?” “基本不错,只是少了一点,金大人如今是谁手里的牌,还没有定论。”除了局势分析的很不错,她对自己的定位倒也很清晰。 “不重要,重要的事只有一件,殿下,我斗胆问一句,您是谁手里的牌?”此话一出,茶季纯面若冰霜,屋内其他人齐刷刷跪了下去,朱雀最先反应过来,“殿下!王妃并非故意冲撞您,还请恕罪!” 金原舒此时站在正中,站得笔直,和茶季纯对视着,他的神情此时毫无病态,反倒充满杀气,眼神更像锋利的刀刃,他年少时上阵杀敌,应当就是像这样的神情。她此时衣着素净简单,无一饰物点缀,似乎带着一抹很浅淡的笑意,整个人看着人畜无害,甚至容易让人产生一捏就死的错觉,如果不看那双犹如深潭的眼睛。 此刻,但凡有一句话不对,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都会彻底崩盘,迅速走向冰点,甚至是地狱。 茶季纯嘴唇动了动,皱着眉,目光下垂,“你希望我是谁手里的牌?” “殿下不是普通的牌,是一张王牌,王牌不需要加入任何阵营,而是会被阵营争夺。” “当然,殿下如果想扶某一方,我誓死追随。”金原舒也跪了下去。她之所以要把这件事放在这样的明面上,就是想试探,纯王府是不是统一口径,有共同的行事宗旨。逐个击破搜集信息太慢,不如直接一点,迎头就是问。 茶季纯轻轻叹气,“都起来,坐下吧。”他确实是一张王牌,这个比喻很好,但那是曾经,曾几何时,他可是他皇帝舅舅最得力的干将心腹。不加入任何阵营,最后的结果就是不知被何方势力推下悬崖,九死一生,日渐衰弱。 “你们之中,跟本王时间最长的,云停,你告诉王妃,本王到底是谁手里的牌?” 第23章 病体初愈 茶云停非常骄傲地抬着下巴,“王爷就是王爷,不是谁的牌,驻守边关率兵打仗,无论做什么,都只为了守护宸国江山,百姓安居乐业。” “王妃,你现在知道了吗?” 金原舒扬起嘴角,她这老板还是那种很有赤子之心的类型啊,一点阴湿感都没有,真是好极了。 “多谢殿下解惑,但是想必殿下应该想过,局势发展到现在这样,已经没有泾渭分明的好人了,我家乡有句话,被动就会挨打,主动就占优势。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我,娶妻纳妾冲煞这件事,殿下其实并不喜欢,但迫于某些压力还是做了。即便您确实不想加入某方阵营,但事实上是,您已经自然加入了太子阵营。” 茶云停截过话头,反驳她,“为什么?我都说了王爷不屑于加入任何阵营!” 金原舒转头看他,“很简单,因为长公主是殿下的生母,殿下自病以来,一直配合长公主行表面纳妾冲煞实际筛分势力之事,百姓和朝臣,都会认为殿下和长公主一样为太子做事,社会评价已经如此,殿下究竟是不是太子阵营还有什么人会在意?” 茶云停愣住,他陡然发现,金原舒竟然说得非常有道理,虽说现在党争的事还没有浮到明面上,但那些朝臣恐怕都是这样认为的! 真是有口难言啊! 茶季纯一只手握着扶手,因为逐渐攥紧,手骨逐渐显露出来。生在皇家,在这种形势中得不到全身而退,是他早就想过的事,只是他每次想起来,依旧还是觉得恶心。母子、兄弟,在权利面前,竟然什么都不是。 “那你倒是说,有什么办法呢?”茶云停问道。 “也很简单,又争又抢,把太子和三皇子的势力全都捣烂,或者抢到自己手里,让他们意识到殿下并不是处于下一层级的牌,而是和他们一样,是坐在桌上玩牌的操手。” “你疯了吗?殿下是长公主一脉,不属皇子,你这是等同······”谋逆两个字,茶云停不敢再说。 金原舒早就想说了,到底是谁规定新皇只能从皇子里出啊?难道他出身好,就一定能干好天下大老板吗?还有,为什么只能是皇子,皇女就不行吗?治世之学,明明是人都能学啊。 她耸耸肩,“停少爷,我可什么都没说。” 金原舒知道,自己想要表达的,茶季纯已经全部听懂了。如果不抗争的结果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为什么不试试,让自己成为拿刀的人,他说谁能做天下之主,谁才是天下之主。 茶季纯看着她,她正望着自己,嘴角弯弯翘着,神采奕奕,两只眼睛发亮,看起来只像一只吃饱的猫,毫无威胁。大概是说得有些口渴了,她走过来,将碗里的雪梨汤一饮而尽,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 “这还叫什么都没说!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这番话,叫外人听去,马上就会有人来抄了纯王府!”茶云停咬牙切齿,低声道,“王爷,她实在太牙尖嘴利!你管管!” 这话听来倒是有些暧昧,金原舒托着腮,挑眉看了眼茶季纯,“小少爷,你放心好了,这些话只说给你们听,分寸我还是知道的。” 茶季纯终于松开紧紧攥着的手心,抬手按下茶云停,皱着眉,“你既然看得清现下两派的局势,也应该看得清本王的情形,本王如今是什么状态你也看到了,自顾不暇,无心无力。” 他话一出,气氛显然沉了下去。 金原舒知道老板是觉得自己身体不好,没有心力带大家干事业,这个她亦有招。 “朱雀,拿纸笔来。”她将桌上的东西清空,“殿下,麻烦您画一下那位金蝉大师布的阵法,越细越好。” 莫约一柱香的时辰之后,金原舒打量着纸上的阵法,摸着下巴,指着大师手里拿的碗,“这是什么?他吃饭的家伙?” “一个钵,形制很奇怪。”江佩佩道,要说是吃饭的家伙,也差不多。 “他常给殿下设阵冲煞?” “这几年来有四五次,每次殿下经他作法,都会犯病,这一次尤其严重。” “这大师是谁的人?” “长公主从宫里请的。” “你们看这阵,不觉得有些奇怪吗?感觉浑身难受,说不上哪儿奇怪,但就是怪?” “王妃,确实如此,尤其是那个钵,明明发不出任何声音,但是他每次都要拿在手里敲,那个时候尤其难受。”朱雀道。 “你们觉得阵法怪异,是因为他融合了许多元素,乱七八糟的,能吓唬人,他针对殿下设阵,其实只要有这个钵就可以了,他这钵只要轻轻敲动,就能发出一种人耳听不见的声音,但是殿□□内的髓虫能听见,它会发狂,分泌强效的毒,导致殿下发病。” 白明辛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不是想给王爷治病,而是想害他发病?” 茶云停道,“这不可能!金蝉大师是长公主专从宫里请的!” 金原舒邪笑,“呵,你说的这宫里,到底是皇宫,还是东宫啊?” “你······”茶云停瞪大眼睛。 众人看向茶季纯,都神情复杂。 她今天点破的这件事,等同于在说,茶季纯的生母、亲表哥,甚至于亲舅舅,都有可能知道茶季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才找来这么个金蝉大师,故作疑云摆阵冲煞,实际上是诱导他发病,让他变成废人,变得可以操控? 茶季纯闭了闭眼睛,很重地呼吸。 金原舒瞥着他,她是不相信此人此前完全没想过这种可能性的,只不过被她直接讲出来,有些破防罢了。他以前过天之骄子的日子过惯了,发现这些事情,难以接受是很正常的。 她那还有更震撼人心的推论呢,不过现在说出来,估计茶季纯真要急眼。 眼下那几人正在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着,茶云停开始了他的一万个为什么,白明辛、朱雀、江佩佩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他,茶季纯再度望向桌上那张自己画的阵法,眉头越皱越深。 金原舒斜靠在椅背上,十分放松地打了个哈欠,扯了扯茶季纯的袖摆,低声笑着道,“殿下,下次去长公主府,是不是考虑带上我?我不会让那只蝉有可乘之机的,殿下的病,我也有办法治的。” 茶季纯罕见地失去了身为王爷的气度,咬着牙,面上的笑也不像是真的在笑,“看来王妃是能堪大用之人啊!” 茶云停始终觉得金原舒的推论难以置信,想叫她说仔细一点,叫了一声,没有回应。 众人目光投来,只见金原舒一只手臂撑在案桌上,脑袋斜倚着,眼睛已经闭了起来,整个人放松地睡着了。茶季纯冲他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摆摆手,让他们退了出去,只剩下他。 他实在好奇,她这小脑袋瓜里,每天都在想什么,都在记挂什么,又因为许多事她都不知道,她费尽心思想要将事情补全,拼凑起来。她想要的还不止是那么一方小小的天地,她想要的安稳似乎是在天地之间,广袤无垠。 她哪里来的这么多精力呢?她不会累吗? 茶季纯也不知自己盯着她看了多久,不久,等她呼吸平稳,茶季纯起身将她抱了起来。 身量是重了些的,也不似刚进府时浑身都是硬骨头了,看来虽然其他的事他做的并不怎么好,但在养她一事上,他做的很好。年少上过战场的王爷,身负奇病还在几股势力中周旋的王爷,突然就为这么点小事感到欢欣雀跃起来。 金原舒倚在他胸前,觉得十分舒服,忍不住蹭了蹭,茶季纯低眉看她,忽然觉得这种日子过起来十分不错,有个像猫一样的王妃,能见到她那样兴高采烈、神采奕奕的样子。 茶季纯抱着她,将她放上榻,又替她盖好被子。 他在床边坐着,看着她安宁的睡颜,忍不住抬手抚了抚她的发丝,脸颊,拇指指腹触了她的唇,淡红色的,很柔软,便脸带飞红地弹开了。 茶季纯蠢蠢欲动,他曾经跟着父亲驻守边关,上过战场,守护疆土和百姓,现在他虽然大不如前,不仅没有年少时的冲劲,也不再有那时的勇气,但是不是还能守住一个人?能护她周全?至少能将她再养一遍?他的小王妃。 他也发现,他并不想将她绑在这小小的鹤居,她想要多大的天地,他就去争多大的天地,直到能让她在这里肆意妄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应该不难吧? 也许她真的是能让他往前一步的契机。 “你到底叫什么?你不叫金原舒,也不叫似容,有一天,你会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茶季纯关紧房门,对江佩佩道,“全府通传,本王病体初愈,纯王妃身体康健,通赏,仰仗王妃冲煞,领大功,本王怜爱,赠黄金千两、珍珠十斛聊表怜惜,告知金府,本王一月后携王妃回门,届时一并送上谢礼。” 第24章 色心大起 不日,金原舒一身男儿打扮,梳着高尾髻,便跟着茶云停上课去了。 茶云停见她这副打扮眼前一亮,绕着她打量了一番,她虽然瘦,但这样清爽的穿着,看着很有精气神,飒爽小公子一样。 金原舒有些得意,摊开两只胳膊,“怎么样,我这身打扮不错吧?” “你这衣服的布料……” “如何?” “这布料不是王爷专用的玄流光么?” “哦,是叫这个名字吗?“她摸了摸布料,”王爷说他正好要做劲衣,便要了我的尺寸,顺道做了。” 茶云停咬了咬牙,他入府这么多年,还比不上这刚入府半月的丫头,什么玄流光,就这样给她用了。 两人没说几句话,茶云停的教武老师过来了,那人身量并不很高,气质也和金原舒想象中的不同,有种精神内敛的感觉。他冲茶云停点了点头,便背过手站到一旁,茶云停让金原舒站到一旁,场上只剩下他。 茶云停站定,踢腿出枪,将架子上的一柄长枪接在手中,酣畅淋漓舞了一段枪,金原舒起先看得认真极了,没过一会儿便去找那老师搭话。 “老师,我怎么称呼您?” “王妃不必多礼,属下姓孟。” “孟老师,停少爷这一套枪法,依您所见,我学的话要学多久?” 他打量了她一眼,摇摇头,“王妃,属下直言了,很难,停少爷有基本功,王妃要学需得从头开始。” 他没听见金原舒答话,扭头看她,见她皱着眉,面露难色,以为是自己的话说重了,刚想找补,金原舒就道,“我也这样觉得,枪,剑,刀,没个基本功,我很难速成。” “王妃为何要速成?” “慢成赶不上了,速成能自保,还能保护王爷。” “王妃,王爷自有江侍卫朱侍卫,那二位武力尚可,您不需要考虑这些。” 金原舒摆摆头,“孟老师,您听说过短板效应吗?就是说一个木板拼成的桶,能承多少水,是由最短的那个决定的,我可不想做最短的那块,拖累大家。” “您看我若是想学点远程攻击的,比如说弓箭,飞刀之类的,有可能速成吗?我准头还行的。” 茶云停在那边练得火热,一看金原舒正在和孟老师聊得热火朝天,无人在意他,擦了汗停手,“不练了!不练了!” 金原舒忽然瞥见前厅的方向升起一阵黑烟,“那是什么,失火了?” 茶云停道,“不是,王爷要烧东西。” 金原舒便要去看。 他们走的是金原舒进府那日的路,当时那路边许多杂草,有些砖石被挤开,墙头也乱七八糟,显出主人家并没有心思叫人打理这些事。 今日已经焕然一新,各处小厮丫鬟都在洒扫,将那些砖石洒水擦拭,修葺了墙面。 金原舒一路过去,便一路有人向她行礼,叫她王妃。 尽管他们不怎么像是真心奉她为王妃的样子,但她乐呵呵的一个接着一个叫她们起来,心里想不住想着,这就是狗仗人势的感觉吗,这感觉也太好了! 金原舒走到前厅的院子里,那院子已经焕然一新了,除了那些用来做阵、祭祀用的各类邪物,还有红字黄底的巨大纸符,花草树木都换了新的,长得郁郁葱葱。 王府本来的样子展现出来,气派中透着肃穆。 她一眼便看见站在院子中的茶季纯,那王爷好像也是焕然一新了。他今天穿的好看极了,黑色衬他出尘,内里的白底又添了些温润的气质,他高挑挺拔,宽肩窄腰,两条腿看着比她的命还长。 金原舒不免有些恍惚,她再一看那人的脸,便又色心大起。 貌美,纯王爷实在貌美。她竟然为自己争取来如此貌美的老板,假戏真做好像也并非什么难事。 茶季纯感觉似有人用垂涎的眼神看他,眼神一瞥看见金原舒,他脸上带点笑意,“王妃要看到什么时候?” 金原舒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两只发光的眼睛目不转睛盯着他,“殿下!你在做什么呢?” 茶季纯将她拉到身前,挡住其他人的视线,握住她的手腕,推开她的袖口,“衣服合身吗?” “谢谢殿下,合身极了。” 二人靠得很近,像是在耳鬓厮磨。 茶季纯看了看她的伤口,用过伤药和祛疤药,已经看不出受过伤了,短短几天,竟然能恢复成这样。他和白大夫讨论过,连白大夫也不知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说金原舒体质特殊。 “还有什么不适吗?学武的事情不要着急。” “殿下,毫无不适!我吃得香睡得香,陈疤新伤,全部好了,朱雀今天量我身高重量,我高了,重了,殿下,你看我的脸颊,也鼓起来了!”她说着,抬起头,便将茶季纯的手抓起来,戳到她脸上。 茶季纯低头看她,两指轻轻掐了掐,嫩得出水的脸蛋,确实圆润了些。 他那双狐狸眼笑得眯起来,刷子般的睫毛轻颤着,“我知道王妃体质超群,但学武这件事得循序渐进。” 其实她根本没存循序渐进的心思,也不必学太好,只求快速、保命。 江佩佩将暗室的东西搬出来,最惹眼的要数几个巨大的卷轴。 她见到其中一个颜色最为陈旧的卷轴,忽然觉得心口一紧,站在茶季纯侧面,将他拦在了身后。茶季纯见她那样盯着,便叫江佩佩将卷轴拿过来。 “殿下请站远一点。” “王妃,那卷轴是有什么不妥吗?” 金原舒走过去,拿着卷轴,又往后退了两步,“佩佩,你也离远点。” 她将那卷轴铺开,将每一寸都捏了捏,似乎在一个角落上捏到了一个鼓鼓囊囊的东西。金原舒瞄了眼卷轴上的图案,眼神一紧。 这些装神弄鬼之人,好会糊弄,在假的东西里竟然混了个真的进来。当日她睡在这张卷轴之下,便感觉不怎么安稳,原以为是幻觉。 “佩佩,你拿个大缸过来,放水,要能淹住这些卷轴的,暗室里的东西是金蝉大师布置的吗?每一件我都要看。” 很快大水缸准备好,她便将那卷轴重新卷起,扔进了水缸中。 金原舒将那些东西筛选了一遍,能烧的就扔进了火盆里,烧掉解决不了的几样扔进了水里。 “好了,殿下,都处理好啦。” “有何不妥?” “有几幅卷轴里,被人封了一种东西,殿下若是接触到可能会发病,现下都处理掉了。” “王妃是怎么知道的?只是看了一眼?” 金原舒故作神秘,“殿下,我吧,有一种蜘蛛感应,能感应到一切对殿下不利的事物,很准的。” 茶季纯也不继续问她,“那就多谢王妃替本王忧心了,府里新进的花草树木,各种摆设,王妃看看是否还满意?不满意的话本王命人换一批。” “满意满意,很满意,殿下,是不是要给我安排活儿啦?“ 茶季纯摆摆手,院里的下人们都走了,只剩几个处理火盆的,也不让茶云停和江佩佩跟着,自己引着金原舒往鹤居的方向去了。 一路上未见一个下人。 “你跟白明辛说的事,他全部告诉我了。” 金原舒学他,一手背在腰后,一手握拳抵在腹前。茶季纯行步稳重,自有节律,金原舒想学来。 “殿下,那我现在能不能叫他一声白师傅?” 茶季纯用气音哼笑,“云停已经允了你学文学武的要求,你想在我这求个学医?你哪有那么多精神学这么多东西?” “殿下,技多不压身嘛,而且白师傅说我非常有天赋,将来必成大师!” “你想学便学,白大夫同意了就行,这个不算在我答应你的三个愿望里。” “殿下,你怎么这么好?这叫我以后怎么离得开你?” 茶季纯嘴角扬起浅笑,“这便是很好吗?” “对啊,我来王府的这些日子,吃得饱穿得暖,还能发展各种各样的兴趣爱好,不用干活不用晨起,这还不够好吗?” “那叫你在纯王府待一辈子,你愿意吗?” “在这的话不行,”金原舒抓住茶季纯的胳膊,却没看到茶季纯的脸色忽然变得十分难看,幸好她又补充,“在殿下身边的话那就可以,殿下去哪我就去哪,我的这些好日子,都是殿下给我的,我要在殿下身边待着。”他脸上的笑才再度舒展开。 “我听白明辛说,你给我过毒的方法,只能维持三个月,本王不好胁迫他人,若是你不想如此为本王解毒,或者也不愿再待在纯王府,告诉本王,本王会为你谋到好去处。”茶季纯盯着金原舒耳后那一块白皙的皮肤,眼神深邃起来。 金原舒挡住茶季纯往前的步子,抬头看他,“如果我走了,殿下打算怎么对付髓虫?” “本王不信找不到方法,世间怪症千百,疗法就有千百,本王还没有寻遍天下。” 金原舒只觉得他脸上的情绪只是在故作坚强,她心口一阵疼痛,她好像找了个心底有些纯善、极其坚韧的上司,这不是什么好事。 “茶季纯,我告诉你,没有。” 第25章 赏纯美人 “你说什么?”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叫他的名字呢,很好听,但竟然是为了告诉他这样一句话。 “我说,没有,世间没有办法能对付髓虫,根治的方法我现在就能告诉你,抽髓拔虫,你有九成九的几率死亡,可以说必死无疑,你可以找白大夫求证。并且过毒这个方法,我敢说世间会的人不超过两个,其中一个是我,另一个是我娘,我娘现在下落不明,没有我给你过毒,你也必死无疑。” “可是我说了不愿强求!治病是我的事情,不是你的,我不想用这个绑架你。”茶季纯忽然显出很痛苦的神情,皱着眉,也不看她,看起来十分脆弱。 他看着怎么这么可怜,好像快碎了。 “茶季纯,你看着我,没有绑架,是我甘愿,”金原舒抬手捧住茶季纯的脸,指腹在他眼下很缱绻地摸了摸,望着那颗浅痣,忽然觉得这男人真是可怜透顶,“我不是医者,我没有仁心,我不愿做的事,我死也不会做,我想做的事,我死也要得到,想必你已经领教过了吧。茶季纯,你放心,我会救你,也想救你,但我不是什么都不要,我会找你要很多很多东西,我要过得势的日子,要过狗仗人势的日子。” “那日你说的那些发病的症状,剜心蚀骨、头疼欲裂、如坠冰窟······过毒之后,你也会有吗?过毒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金原舒想,这还是个很有同理心的老板啊,她看朱雀、江佩佩、茶云停这些人平日的状态,就知道纯王爷是个很不错的老板。或许不应该叫老板,应该叫他老大?头儿?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除了偶尔没有听觉视觉,我只要大睡一场,大吃一通,就没事了,不会痛的,你放心吧。” “是真的吗?”茶季纯反手摸上她的手背,眼眶发红,连睫毛都抖动起来。他这副样子,简直勾得金原舒死都愿意。 “是真的。” “好吧。” 终于把她这老板哄好了,金原舒跟着他走进鹤居。 “本王这病,当真没法根治了吗?” “也是有的。” “是什么?” 金原舒计从心起,“殿下能不能叫我一声舒儿,我就告诉你。” “你······你简直胆大包天!还从未有人这样要求过本王。”金原舒撅了撅嘴,瞄着他耳朵飞红的样子,觉得甚是有趣,将茶杯递给茶季纯。 “求你了我的好殿下,殿下的声音动听极了,我想听听。” 茶季纯喝水,憋了半天,磕磕巴巴道,“舒,舒儿。” “真好听!谢谢殿下。” “除了抽髓拔虫这个九死一生的解法呢,其他的办法我也和白大夫讨论过,他和我意见一致,有句话叫毒药同源,殿下中髓虫的地方或许有彻底解除之法,只是白大夫说,殿下要回西沼的冰渊地,也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殿下还记得中毒的情形和地方吗?” 茶季纯眼睛里的光又暗了,“都不记得了。” 金原舒没忍住,轻轻摸了摸茶季纯的侧鬓和后脑,“殿下,没事儿,路有很多条,我会找到的。” 他顺手握住金原舒的手,见她没有丝毫抵抗,有些欣喜。 “还有一件事要和王妃商量。” “不用商量,要做什么殿下吩咐我,杀人也行的。” “不!不用杀人。这段时间你愿意出去逛逛吗?也不是单纯的逛逛,本王想让大家知道你金原舒的身份,以及本王王妃的身份,借此四处传扬。” 金原舒两眼发光,“完全可以,我很在行的,殿下,这事交给我你放一百个心,但是我能嚣张跋扈、狗仗人势点儿么?毕竟金原舒是这么个性子,我也想体验体验。” “可以,王妃在外便可说是本王唯一的宠妻,有人质疑你,叫朱雀惩罚一二就是,拿了什么吃穿用度,叫老板来王府里结账。” 这一番话,给金原舒激动得无处可发泄,看见茶季纯光洁的额头,一嘴亲上去,吧唧亲出了声。 “殿下!我的殿下真是太好了!” 茶季纯又红了耳朵尖。 朱雀其实早已经来了,非常有眼力见地等在院中,等金原舒叫了,她才端着盘子走进去。 “殿下,我最近琢磨了一道菜,想请殿下尝尝。” 那道菜晶莹剔透的,起先看不出是什么。 “你还会厨艺?” 金原舒歪着嘴一笑,“殿下,咱们府里有多少种专职的小厮,我就会多少样,我就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你身边没人照顾的时候,我就是全能的。” 她将盘里的拔丝红薯挑出一块,放在小碟上,又用筷子夹开,里面的热气冒出来,升腾而起,“这道菜呢,叫拔丝红薯,我和厨房几个师傅摸索了一阵,终于找到最合适的火候,殿下尝尝?” 茶季纯却不接筷子,眼神瞥了瞥碟子,又瞥了瞥她,那意思是自己不想动手。金原舒简直吃死他这一副带点傲娇、懒散不爱搭理人的样子,屁颠屁颠夹着红薯吹了吹,送到她的殿下嘴边。 茶季纯细细品尝,给出一个不错的评价,“好吃,明日给本王送一份来。” “殿下明天来鹤居用饭呗,这菜得吃刚出锅的。” “好。” 将茶季纯送走,金原舒带着挖出来的一篮盘木,去了白大夫的住处,那小小的院子里,长满了药草,只留纵横四条窄窄的过道。 白明辛现在看到她就十分欣喜,总是一种后继有人的眼神,将她迎到树荫下喝茶。 “这是带了一篮什么过来?” “拜师礼啊。” “王爷允了?” “白师傅,我做事还不靠谱吗,您从今往后就是我的师傅啦,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白明辛乐得牙都合不上,连忙制止她行礼的动作,“好好好,为师这一身本事,也算有人传承了。” 他看了看金原舒带来的盘木,有些疑惑,“这盘木虽然生长周期快,但至少也需要三月才能采收,你怎么这么快就挖出来?不过这长得倒是很好。” “可以用啦白师傅,加进殿下用的药浴里,效果杠杠地。” 白明辛有些怀疑地刮开盘木上的土层,切开一点嗅了嗅,闻到一股不同寻常的血腥气。 “丫头,你是用什么种的?” 金原舒也很坦然,“血,用我的血。” “你怎可如此胡来?那么一大片,你都用血养?我要跟王爷说说此事,让他好好管管你。” “诶,师傅,好师傅,不打紧的!” 她连忙拉住白明辛,那老头摸着胡子,一脸不悦和倔强。 “唉,这么说吧,我每日放一小碗血出来,不但没有事,身体反而会越来越好,尤其现在我替王爷过毒,越是放,我体内的陈旧交替能越走越快,我会长得更高更快的。” “我从未听过有如此歪理邪说!” “白师傅!地大物博啊,再说了,你还不了解我么,没有把握的事,我会做吗?我很惜命的啊。” “得了吧,你惜命,那天知道中毒了还扎自个一刀?” “那不一样,现在只是活得好坏的问题,当时那可是能不能活的问题。” “王爷若是问起来,你要我怎么说?” “他不问,你不说,他问了,你就照实说,把我刚刚说的都告诉他。” 不邀功,但是功要来了绝对不能故意挡,否则显得很刻意,这是金原舒的守则。 时日过得很快,金原舒过了几天十分规律的日子,她跟茶云停一道上课,文的课她学得很快,老师常夸,茶云停不爽,偶尔和她拌嘴,但是讨论起来俩人也非常认真。武的课她学不来剑和枪,孟师傅便给她琢磨了一门适合的,就是刀,神不知鬼不觉,危急时刻能保命。 闲暇时间锄锄地,去白明辛那儿琢磨琢磨,学学医,这是她最拿手的。 一天三顿,顿顿有肉,她饿得快,朱雀随时奉上各处买来的甜点、王爷专供的玫瑰酥,茶云停偶尔给她带根糖葫芦,她喝了岭山春茶,各种花茶,还是觉得自己做的桔皮茶最好喝。 她如今也有私库了,那私库比金府里的还要大,架子都是她叫不上名字的木头打造。 金原舒这才得空清点,当时从金府里带来不少,但都比不上那箱黄金,十斛珍珠,她手都数麻了,亲自做了本账册。 有点想王爷的时候,先派朱雀送张字条过去,问问他有无事情要处理,没有她就直接去找茶季纯,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溜达溜达,赏赏纯美人。那位美人时常写几个字,叫她照着临摹,金原舒临摹字迹纯靠直觉,无甚技巧,茶季纯看她如此,便亲自教她写字。教她写字,两人便挨得很近,闻他身上的香气,金原舒时常心猿意马。 日子实在充实,她睡得也特别香,夜间偶尔腿上抽筋抽醒,金原舒很高兴,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现在恢复地很好。 好日子终于是让她过上了。 那就不能让那些人过好日子了! 第26章 横刀夺爱 茶季纯要带着金原舒出府采买,名义自然是纯王爷体恤王妃辛苦。 金原舒紧急复习了嬷嬷教给她的那些礼仪,还是不免有些紧张,好在这第一回有茶季纯在身边,他将金原舒的手搭在臂弯里,耳语宽慰,“不必紧张,一切有本王。” 这句话叫金原舒爽翻了。 二人今日简直郎才女貌,头饰、衣服,各有各的呼应。茶季纯存了些小心思,今天他穿了黑衣白底,云纹坠边,戴了金原舒最爱看的那个银头饰,果不其然,金原舒一见他,视线便立即停在他襟前,看着银饰坠下的小玉结。 她今日穿着白衣黑底,金纹坠边,发饰简洁却都价值不菲,显出一些生人勿进的华贵气场。但金原舒一见茶季纯脸上的冷漠就挂不住了,她立即很灿烂地笑开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个小玉结,偷偷咽了口唾沫。 他们的出行果然在京城引发了不小的轰动,不说金原舒,他们这位纯王爷,近几年鲜少出现在百姓们的视野里,外界关于他身中黑煞、缠绵病榻的消息随着这桩婚事,早就愈演愈烈的,甚至有人说纯王爷已经死了,只是没有发丧。 浩荡的队伍边,围着许多百姓,他们都想看看,这到底是不是纯王爷和纯王妃。 朱雀原本在轿侧护卫,看见附近有太子的门客,便转身近了轿子,冲轿子里说了几句话。也不知是哪个胆子大的,竟然直接大喊,“喂!你是不是做戏啊?轿子里真的有人么?” 朱雀微微一笑,回他,“王爷今日与王妃同行。” “真的假的?我听说王妃早就冲煞失败发疯了,现今不人不鬼躺在王府里呢?” 轿子里,金原舒侧歪着头,自下而上看着茶季纯,茶季纯面色有些不悦。她方才听见朱雀说太子门人在旁边的楼上,便问他,听说太子有个门人生得极其貌美,是不是来了。 然后茶季纯就不搭理她了。 金原舒只好哄哄这只大猫,“我的好殿下,只是好奇,他们都不配与殿下作比,殿下姿容第一。” “是王妃的真心话?” “当然,真心话。” 听见外面那人的声音,金原舒唤了声停轿,队伍停下了,她撩开轿帘,跟朱雀低声说了几句。不一会儿,她将刚才大放厥词之人带了过来,让他站在侧窗外,脸冲着轿子。 金原舒撩起帘子,那人便能看见,华贵娇俏的纯王妃面带微笑看着他,她身后侧的一角,隐约能看见有人穿着一双顶镶红玉的黑靴,只听见轿子里有男声略带不满叫了一声“舒儿?” 金原舒冲他勾了勾手指,吐出三个字,“你过来,凑近些。” 那人已然吓傻了,朱雀将他往前一推,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用十足的力道抽了一巴掌。那掌的力度居然让他转了个身一个趔趄翻倒在地,他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蜷着身体跪下了,“王······王妃赎罪,王爷恕罪,是小人不识抬举,王爷恕罪!” 她只将手伸到朱雀跟前,朱雀拿帕子替她擦了擦,冷冷地,“朱雀,你且问问他,看清我是人是鬼了吗?没看清的话,再赏十巴掌。” 她收回手,又谄媚起来,“殿下,你刚刚叫我什么?” 朱雀便在那,当着许多人的面,问他看没看清王妃,到底是人还是鬼,他说看清了,朱雀便给一巴掌,说他目视王妃是为不尊,他说没看清,也是一巴掌,说他咒王妃是鬼。一连打了十巴掌,将那人脸扇肿了,方离去。 便开始有人窃窃私语,“原先听人说王妃成婚前确实性格跋扈,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你看她打人那架势,手上只怕有点功夫。” “你还敢说啊,不怕王妃扇你!快住嘴吧!她如今有王爷撑腰,更是不得了了!” “都别说了,操心被打!” 王府的轿子到了胭脂水粉布料店铺多的地方,便停下来,茶季纯先下来,亲自接着金原舒的手臂,将她扶了下来,便一直握着她的手。 凡是走进去的店,无不点了一大批东西带走。更有家店,金原舒在里面打量了几眼,茶季纯便问她想要什么,金原舒扯他的袖口,说全都喜欢可怎么办,于是直接清空了店里所有的胭脂。 金原舒忽然想起一桩事来,便和茶季纯去了珠钗店,她在柜上挑了一番,好巧不巧,正好看上一个已经被人订走的镶玉珠钗,茶季纯要花重金将那珠钗带走,没想到那位客人恰好派人来拿东西。 金原舒打眼一看,这不是小嘉吗?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小嘉看见她如同看见了鬼影,满目惊恐。这么多时日未见,似容竟然大变样了,不仅看着没有生病,反而面色红润白皙、整个人看着挺拔了不少,连气质都变了,她甚至怀疑,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原先在府里做粗活的那个卑贱丫头。 “你·······你······” “哦!原来是小嘉啊。” 那老板本来十分焦灼,满身冷汗,一见到小嘉,恍然大悟,猛拍大腿,“哎哟我想起来了,王妃!这,这镶玉珠钗原本就是金府小姐订的呀,这日期······对,三月前了,是您还在金府之时差这位姑娘来订的,这钗子原本就是您的呀。” “这事儿闹的,王妃,您只管将这钗子取走,便银货两讫了。” 小嘉想制止,“王,王妃,这不是·····我要将这钗带回金府。” 金原舒笑着,在小嘉身边绕了一圈,她的衣尾像一只蛇蜷紧猎物,将小嘉缠在之中,“小嘉,你今日来,不就是要取了这珠钗,然后送到王府,送到本王妃手上?” “难道,你是要自己昧下!?”金原舒毒蛇吐信一般,在她耳边嘶了两声,便将她震地软跪在地。 “小嘉不敢!王妃,王妃赎罪,我,我原本就是要取走这钗,送到您手中的。” 金原舒满意地笑了,走向茶季纯,将钗递给他,“王爷,您看这钗子好看吗?您替臣妾戴上好吗?” 茶季纯笑着应下,抚了抚她的发髻,“好看,舒儿如何都好看。” “小嘉,你回去告诉爹娘,这钗子女儿已经取走了,王爷也很满意。”金原舒背对着她,语气冰凉,倒不如说,你们亲女儿的位置,我也取走了。 看金府的人吃瘪,金原舒心里是百般高兴,偏偏在外面她还得憋着,只好用力地抓了抓茶季纯的手,忍着笑。茶季纯见到她那副憋笑的可爱样子,道,“本王叫人将轿子抬来?好让舒儿上去解笑?” 金原舒瞪着他,小声道,“殿下,不是说在外叫舒儿演戏吗?怎么私底下也?” 茶季纯凑近她,一张俊脸放大,他调笑,“你不是喜欢我叫你舒儿吗?舒儿?” 金原舒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脸颊少见地染上红晕,有些嗔怪,“不是,我哪有喜欢,还有,你叫得怎么这么奇怪,像有钩子一样,叫得我后腰发麻。” “舒儿,舒儿,你多听听,习惯便好了。” 金原舒拗不过他,快步往前走了一段,俩人隔开些距离,她看见紫云楼的招牌,便带着朱雀进去了。 店小二很有眼力劲,他们见金原舒的打扮和随从,知道不是普通人,于是一边招呼贵人,一边将老板叫过来了。 “查查,我还有多少银子抵在你这。” “没问题,这位贵人,请问您是?” 朱雀很不爽地回他,“纯王妃你不认得?眼瞎了?” 那老板一脸不可置信,又问,“王妃,您原先可是金府小姐金原舒?” “大胆,王妃名讳岂是你能直呼的?” 金原舒扮作好人,拦下朱雀,“朱雀,我未嫁王府时,便久未出府,好几年未来紫云楼了,做了王妃才过来,李老板不认得我,也很正常?” 李老板擦了擦额头的汗,“王妃您稍等,我马上查。” “王妃,您在我们紫云楼账上还有一千两。” “很好,今天这楼所有吃饭的人,全都记我账上!”她说话的声音大了些,引了不少人侧目,门外有人听见这件事,本来没有吃饭的打算,也走了进来,一时间客人多了起来。 “这,王妃,请问您今日带了帐牌吗?没有帐牌,这帐是不能动的。” “李老板,你在怀疑什么?” “小人不敢,只是这紫云楼向来如此,还望您见谅啊。” “你莫不是怀疑我的身份?怀疑我不是金原舒?我看你是不想要这楼,也不想要你的命了?”金原舒的音量更大了,她故意转了个身,话对众人说了一半。 “王妃!小人不敢!小人······” 茶季纯大步一迈,走进紫云楼,冲他们道,“还是你怀疑本王娶的王妃不是金大人的嫡女?本王竟不知,王妃在外想吃顿饭,竟然被如此刁难?” 李老板从趴跪直接变成了磕头,“王爷,小人立即按照王妃吩咐下去,小人万不敢刁难王妃,王爷赎罪!” 金原舒很欢快地挽住茶季纯的胳膊,“王爷,臣妾儿时爱吃紫云楼的饭菜,便在李老板这存了不少银子,今日请王爷在紫云楼吃一顿可好?再有王爷如今大病初愈,臣妾也体健,将帐上的银子散给大家吃饭,就当积德行善了,好不好?” 茶季纯捏了捏她的下巴,满眼怜惜,“舒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可怜的老板擦了擦汗,今天后厨的师傅,只怕锅铲都要抡冒烟了。 二人上了楼上的雅间,朱雀和江佩佩守在门口。 房间里,金原舒抖着肩膀,笑得捂住自己的嘴巴,唯恐笑出声了被别人听到。茶季纯看着她笑得眯成一条缝的眼睛,一同笑着,倒了杯水推到金原舒跟前。 “舒儿开心了?” 她喝光水,“开心!开心!我甚至能想象到金原舒知道这事的表情,一定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臭!你不知道,她这只钗的图纸是花了重金请人画的,只此一支,这紫云楼她隔三岔五便要差人来带吃的回府,这次统统被我截胡了!太爽了,太爽了!” 金原舒坐下,支着下巴,盯着茶季纯,“殿下,我好像爱上这种感觉了。” “什么?”茶季纯听见她的话,整个人一愣。 “这种仗势欺人,胡作非为,嚣张跋扈的感觉。” 紫云楼上了金原舒惯常爱吃的几道菜,都是鲜辣的菜式,金原舒又加了几道口味清淡的菜,又交待朱雀和江佩佩,让他俩自己选些爱吃的,还有白明辛和茶云停爱吃的,回府时带回去。 回头发现茶季纯要动筷子,她按下他的筷子,“殿下,这都是辛辣刺激的,你不能吃,我又点了你爱吃的几样清淡菜,稍微等一会儿?” “可我想试试舒儿爱吃的。” 金原舒被他那种带着些委屈的眼神看得受不了,便夹了几道,将辣椒辣油尽量除掉了,喂到茶季纯嘴里。 茶季纯只觉得舌尖爆炸,却还是忍着嚼了嚼,咽了下去,金原舒赶忙将水递给他,“殿下,你的脸欻一下全红了!为什么不听话呢?”她皱眉看着他。 他连眼泪都被激出来了,但看见金原舒着急的样子,却觉得十分开心。 第27章 纯正绿茶 这二位今天在外可谓是风光无限,大摇大摆在街上溜达了一大圈,一天之内,纯王爷病愈、与王妃感情甚笃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最先知道这件事的不是东宫、不是长公主府、也不是三皇子府,而是金府那位真正的千金。 小嘉哭哭啼啼跪着,向金原舒说了镶玉珠钗被抢走的事,她正在气头上,隔了一炷香的功夫,去紫云楼的小厮也过来,告诉他帐上的钱被清空了,她在好几处布庄、胭脂铺,存的东西也都被取走了。 金原舒气急败坏之下,将小嘉和那小厮各抽了十鞭,小嘉直接吐血晕了过去。 偏偏她如今不好发作,只能到金诗妄和林闰珂面前发一顿邪火,又哭又闹,想要去找似容那个小贱人理论,又被金诗妄拦下,百般劝阻,气得脸都绿了,一着急直接流鼻血晕了过去。 回府后,买回来的东西便都在鹤居等着主人清点了。 金原舒翻腾着,每一样她都记着,她跟茶季纯也说好了,这次用的全是她的嫁妆,之后用他钱的时候不会少。 “这箱给白师傅送去,你们送去之后就在那边帮他组装好。” “这个,那个,给孟师傅和小孟师傅送去,说是王妃送的拜师礼。” “这个应该是袖箭,给停少爷送去。”金原舒将纸条塞进去,上面写着:遇事逃为上,不要硬刚。 “这本书,图解人脸,给江侍卫,或许能帮他治疗脸盲。” “朱雀,我看你喜欢收集发带,我给你寻摸了不少有趣的花纹,你都拿去吧。”说着将一大把发带塞到她手里,朱雀看到两眼泛光,“王妃!谢谢王妃!” 金原舒摸了摸下巴,总觉得还有人没送礼,她如今身为纯王府的王妃,刚刚经历了冲煞此等大事,虽然府里的下人们对她毕恭毕敬,但那都是王爷给的虚名,她暂且没什么实名,拉拢拉拢还是很有必要的。 “这两箱东西,你安排安排,发给府里的所有人,然后每人发五两银子,就说是奖金。”其实说是项目启动金更为妥当,他们纯王府战斗小组,马上就要有大动作了,不管府里有没有奸细,她散财就当是为王爷积德了。 朱雀试探着道,“王妃,王爷······” 坏了,忘记最重要的人了,讨好大老板才是最主要的事。 但茶季纯一不缺钱而不短权,要什么有什么,他现在最想彻底康复,但这也不是一时三刻能解决的。 “有的有的,那只深色箱子里,有几块木头,朱雀,你帮我拿出来,给王爷的我自己做。” 金原舒且有些笼络人的手段,加上王爷威重,府里的下人们如今见了金原舒便满脸笑地行礼唤王妃,脸上无不高兴。她就知道,同是出来打工的,钱是首位的。 天气转热,金原舒贪凉,去白明辛那便勤快了很多。他那块地方不知是有何妙处,在那棵树下躺着尤其阴凉,幸好她当时有远见,带回来一对躺椅。 下午,便能看见师徒俩摇着蒲扇,一道在树下躺椅上躺着纳凉。 茶兄弟俩最近有许多事要忙,茶季纯那边,金原舒有好几次想找他说话,都扑了空,在府里也见不到他,今天又被叫去了长公主府,估计讨不到什么好。 他沉疴初愈的消息“特胫而走”,除了长公主和几位皇子极为关注,文武百官也十分好奇,甚至连皇帝都被惊动了,前几天已经宣了觐见的圣旨。他要应付这一大圈人,少不了应酬,参加宴席。 她总觉得茶家这些人的关系隐约透着诡异,尤其是长公主,虽然还从未见过她这位婆母,但已经能预想到今后必定会被刁难。 茶云停就更不用说了,大人在外应酬,小儿也不得闲,茶季纯干脆将他安排去了镇北军军营里历练,那里全是镇北王曾经的属下,也和茶季纯相熟。八年前跟着镇北王征战的部下如今有不少已经身处要职,他们知道茶云停的身份,一定会想起当年的镇北王和茶季纯。金原舒不免觉得他这个安排极好,若是茶季纯冒然出头,那些士兵,甚至皇帝会觉得纯王爷有异心,但若只是安排一个镇北军遗孤进去,就显得忠义又温情。 师徒俩同步揪了颗葡萄,扔进嘴里。 那小桌上的葡萄是茶季纯差人送来的,他还附了张字条,“本王见葡萄水润,尝来甜蜜入喉,特呈给舒儿品尝,惟愿王妃喜欢。”金原舒很是受用,将字条叠好收在了荷包里。 “好热,好热,白师傅,有什么消暑的法子。”葡萄很甜,她已经吃了一大篮,好像要把以前没吃的都吃回来,现下吃得实在有些腻了,便带来和师傅同享。 “未到暑,你怎会如此热,你将手伸来,我替你把把脉。” “师傅,我把过了,按我的脉象,我纯是气血太盛,有没有什么能消减气血的法子,放血也不中了。” 白明辛少见像金原舒这种体质,体温相比常人都要高一些,气血旺盛,新陈交换十分迅速,所以也比一般人更怕热。 “你这丫头真有意思,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这种要求,消减气血也有法子,只是有损心脉,为师绝不允许。” 师徒俩又开始交流茶季纯的病情。 这过毒的法子,其实也并不是长久之计。毒虽然能过,但是茶季纯身体里的这种髓虫,节律是固定的,三个月之后,它分泌的毒素又会开始诱发茶季纯发病,金原舒帮他过毒。这样反复,他身体里的毒素便是一直波动的状态,在这样不稳定的情况下,很难说今后过毒这个手段会不会失效。 按照金原舒的想法,治愈只有两条路,往回走和往前走。所谓往回走,就是想办法拔虫,往前走,就是突破身体极限,训练他和髓虫共生。 这两个方法涉及到的底牌,金原舒还不想现在就透露。 她打了个哈欠,“师傅,过毒这法子能顶很长一段时间的,只要我不死,王爷就玉体安康,只要王爷不死,我就能得庇佑。” 说着话,终于有了些凉意,白明辛摇着扇子,还说了些什么,金原舒没听见,她已经歪着脑袋睡着了,蒲扇还搁在身上。 白明辛见她睡得安稳,觉得甚是有趣,这丫头身体奇特,想法也很奇特,总有些出人意料的话,点子也多,但该踏实的时候,却也十分踏实,他交待小徒弟要熟读的书,她都仔细看了,做了批注,问她什么都能答上来,还知道治病要因人而异不能照搬书。她的心智,简直不像是这个年龄该有的。她适应新环境的能力数一数二,懂得审时度势,并且白明辛能看出,她心里是有什么大事的,所以偶尔行事有些偏走极端。 他在屋后煎药回来,就发现金原舒不见了,出了院子,茶季纯抱着她,渐渐走远了。 这样也很好,王爷这几年过得很苦,如今有人能陪他了。 茶季纯刚将她放在榻上,金原舒便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看见是他十分开心,两只手挂在他颈上不松,“殿下回来了?殿下吃过饭了吗?口渴吗?” “嗯,回来了,还没吃,很渴,想向舒儿讨口水喝。” 听他这样叫,还是觉得有些羞耻,金原舒幽幽地松开手臂,“殿下,我还是有些不能适应你叫我舒儿,不过你放心,我会适应的。” 她推开茶季纯,倒了水,又吩咐厨房做晚饭,“殿下,今天在长公主那,那个金蝉大师有难为你吗?” 见茶季纯低眉不语,“又要给你作法?” 见茶季纯摇头,“长公主为难你了?” 见茶季纯点头,“怎么为难的!” 见茶季纯沉默,“这么过分!殿下,我去暗杀了他们!” 茶季纯皱眉作委屈状,一只手捧着她的脸颊,“金蝉大师今日并没有过来,母亲得知我病初愈,起先高兴,又说我带舒儿在市招摇,搅得这些事人尽皆知,骂我言行无状,没有王爷样,我反驳了两句,母亲便打了我一巴掌,她很生气,就将我赶走了,所以我在长公主府里饭也没吃,水也没喝一口,就回来了,回府来鹤居寻你,你不在。” 简直委屈地没边了,越说越委屈了,偏偏金原舒极其吃他这一套,当即手足无措,捧着他的脸颊细细察看,是发红了,好像还有手掌印,她皱着眉低声细语,“殿下,很痛吗?” “很痛。” 金原舒摸了摸他的脸颊,又吹了吹,温声宽慰,“殿下,你若是不怪罪我,我改日帮你打回来,你往日还在她那受了什么委屈,我一并帮你打回来,竟然把你的脸打红了。“ “舒儿,我很伤心,看来母亲只嫌我,并不怜我,她不喜欢我。” 茶季纯一把抱住金原舒的腰,面贴着她的侧腰,一副好不可怜的样子。 金原舒哄他,“殿下,没事的,她不怜你,我怜你,她不喜欢你,我喜欢你,好不好?” 埋在她腰边的茶季纯露出狡黠的浅笑,得意极了。 金原舒捧起他的脸,在他发红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很轻很轻,然后又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她知道茶季纯有装的成分,刚刚说的那些有几句真的,又或者没有真的,她也不想知道。因为茶季纯在长公主那边受的委屈,不是这几句能说完的。 见他为了自己的几句安慰演成这样,她便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只要肯为她花心思就好! 她就是单纯地,为茶季纯觉得委屈。 单纯地,想亲亲他。 茶季纯睁眼看着她,“母亲想见你,我推掉了。” 金原舒任由他搂着自己,有些惊讶,“为什么?”俗话说丑媳妇也要见公婆啊,虽然婆媳不和与天地共存,但不见面她怎么知道要干谁啊? “她要单独见你,怕她为难你,我便挡下了。” 金原舒捏了捏他的脸颊,“迟早要见的,如此我可以主动去拜见她。” 第28章 设宴诱猪 翌日,金原舒好不容易等到茶季纯在府里,屁颠屁颠带着自己辛苦写了几日的字前去找他指点。经过纯王爷的指点,她临摹字体的技巧日渐成熟,她写的字和茶季纯的摆在一起,居然有九成九的相似了。 茶季纯想看她原本的字,金原舒倒不好意思起来,顾左右而言他地推脱了两下,便躲不过,写了茶季纯的名字。 “舒儿,这······是你自己的字?”他眼神直白地表现出惊讶。 也不说形意全无,说狗刨其实有夸奖的成份,实在是春蚓秋蛇、乱七八糟。 她站在茶季纯身边,像个挨训的学生,扣着手指,呵呵干笑,“这个,殿下,这确实是我原本的字,虽然不怎么好看,但是还是能辨认一二的吧?你看这个横,这个竖,这个子。” “舒儿写本王的名字,也算有特点。”说得很委婉,意思就是这么丑的一看就知道是谁写的。 “舒儿临摹的功底绝佳,只是为何自己写字是另一种效果?” 这点金原舒也有自己的辩法。 “殿下,这临摹可不一样,我临摹时,需得全神贯注,笔力角度全数掌控,但我自己写字时,那就是依从直觉,随性而为,殿下,我这字,确实天生就这样了,嘿嘿。” 毛笔这东西,她用多久都不会习惯的。 她看着茶季纯端坐,铺开新纸,执笔,缓慢而认真地写下三个字,正是她的名字“金原舒”,他写字笔力挺劲,流畅极了,写出来清新俊逸,一如其人。 金原舒正准备夸呢,茶季纯道,“这是你现如今的名字,我知道你原先在金府,叫似容。” 说着他又写下似容两个字。 “但我知道这都不是你的名字,那你,叫什么名字?” 茶季纯抬头望着她,神情很认真。在他漆黑发亮的瞳仁里,她看见自己小小的影子。 金原舒内心一动,差点就冲动说出来了,她掩住那冲动,挪开眼神,“殿下,旧时的贱名,不值一提,就当她随风而逝了吧,我现在就是金原舒。” 茶季纯也没有逼问的意思,收起金原舒那字,“等舒儿想说时,再和我说吧,只是你要寻你母亲,不需要以此作为凭证吗?” 她一顿,原来茶季纯还记挂着这件事,这对他来说其实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我画了一副画像,已经让朱雀帮我找人临摹了,殿下,想必你也看过那画像了吧?” 茶季纯将桌边的一幅画卷展开,“舒儿,这便是你母亲的样貌?” 金原舒想也没想,“是,殿下。”茶季纯望着那画像,沉默起来。 “殿下,可是有何不妥?” 见画如见真人,栩栩如生,第一眼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但细细看,会发现画上之人,仿佛有很多人的影子。她有些像金原舒,也有些像朱雀,茶季纯将见过的女相回忆了一遍,居然都有些像。 她画了一副十分奇怪的相。 “你的父亲?” “殿下,我和母亲相依为命,从未见过我父亲,他已是无关紧要之人。” 茶季纯将画卷收起,门外,江佩佩敲了敲门,将什么东西盛到金原舒面前,是几张请帖,和一方宝印,金原舒露出笑,“殿下,这是给我的印章?” “王妃印,见印如见你,也如见本王。”茶季纯还将紫云楼和几处产业的契一并交给金原舒,给她惊喜坏了,当着江佩佩的面,亲了他脸颊一口,捧着东西便跑了。 江佩佩满脸通红,看了眼王爷,却发现他只是低头笑了笑,似乎好像已经习惯了。 金原舒在紫云楼设了小宴,请她几位闺中密友。其他人都不要紧,糊弄一番即可,有一位需要周旋周旋,那就是常家的小姐常雨,她的毒闺蜜。 金原舒还没进酒楼,就听朱雀说其他人都已经到了,等着王妃过去,唯独这位常雨还没到。她进了雅间,那些人连忙十分谄媚地迎上来,纷纷向她行礼,金原舒懒懒地抬手,“都起来吧。” 她自然上了主位,待她落座,其他人才敢坐下。 “本王妃与各位姐妹已经诸多时日未见过了,林小姐,记得上次与你同游,还是三年前,与你和你家几位兄弟在东台府踏青?”她看向其中一位,朱雀给她的画像这就派上用场了。 林宛言喜上眉梢,忙道,“王妃还记得昔日同游,得王妃记挂是我的福分。”她方才第一眼见金原舒,看她便有些疑惑,王妃的长相似乎与先前有些不同,但听她这样一说,疑窦尽消了。 “我前些时日生过病,现在虽然已经好全,但记忆难免有些模糊,王爷虽然不愿我请宴,但也依我要求向各位发了请帖,我特地带来王府新进的补品送给各位姐妹,各位姐妹收了东西便好,往后本王妃再听见有不实的谣言从各位府里传出来,就别怪我了。” 招手,小厮们便将那些精致的小盒放在了大家面前。 林宛言是最先反应过来的,“王妃,您和王爷才子佳人,万不敢有人敢传谣言!若是叫我听到,必定为王妃肃清!”其余人也纷纷表态。眼下,大家也都知道局势,纯王爷如今身体恢复,皇帝召见,大有恢复以往荣光的势头,而纯王府里金原舒正受宠,得罪了她,谁都吃不消。 门外,突然有个身量高挑的女人走进来,一见到金原舒,便嬉笑着奔上来,很亲昵地唤着,“小舒!你终于舍得见我了!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朱雀横剑将她挡下,那女人当即瘪嘴,“小舒,你这是何意?” “见到王妃还不跪下?” “你这贱奴,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常雨,是你主子的闺中好友,你怎敢叫我下跪?”常雨眼珠子都好似要瞪出来。 金原舒抬头瞥了她一眼,按了按太阳穴,“朱雀,吵死了,这是哪儿来的疯女人?本王妃宴请名单上有她么?” “小舒,我是常雨啊!” 她作恍然大悟状,正眼看她。常雨更加得意了,瞪着朱雀似乎在说你等着被罚吧。 “见到本王妃也不行礼,不知常识桂这刑部侍郎是不是做的儿女家教尽数不管了?” 常雨一听到她爹的名字,立即跪下了,虽然气得牙痒痒,却还要恭恭敬敬行礼。这下金原舒压了她一头,她好半天没再作什么,朱雀引她去座位,发现居然是离金原舒最远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众人赏着歌舞,金原舒知道常雨还有段表演,于是借着换衣服的名义暂离了宴席,在隔壁的小房间里等她寻摸过来。 果不其然,常雨跟着来了。 她一进门便嗔怪起来,“小舒!你看你,如今和我多么见外啊,咱们虽然也许久未见,但你闺阁中时,与我最是交好,什么都与我说,怎么如今嫁了人,这么生分了?” 金原舒配合她开始演戏,“我的好姐姐,朱雀是王爷的近侍,他说担心我外出有危险,特地命她跟着我的,你若是看见我连王妃的礼都不顾,叫王爷知道了,必定以为你不尊重我,也不尊王府,王爷若参常大人一本怎么办?妹妹也是为了你好啊。” 这一通下来,将常雨噎得半天说不出话。 “小舒,王爷真待你如此之好?你可别骗我,我早就听说那纯王爷中了煞,活不久了,你真是受苦了,竟然要和这么个······在一起,你若是觉得委屈,便告诉我。” “姐姐不必忧心我,我嫁过去之后,王爷的病竟然全好了,现如今王爷非常宠我,不仅让我住在他的别院里,吃穿用度都是顶好的,连这紫云楼,王爷知道我爱吃,直接将这楼买来送我了,你看我头上的珠钗,也都是王爷送的呢。”说着金原舒露出甜蜜至极的表情,一边将手腕上琳琅的金镯子、玉镯子露出来,“我呀,最近都胖了些,原本我还担心王爷厌倦我,他却说我胖点更加漂亮可爱。” 常雨的手紧紧握着,有些磕巴,“王爷,他,真的如此宠你?” “是呢,姐姐,能嫁给王爷,真是我的福分!” “小舒,你如今过得好,难道,”说着常雨显出难过的神色,“你已经全然忘记周公子了吗?他还在苦苦等你,你们曾经那么要好,你都不在意了吗?” “周公子?”不说她还有些忘了,这金原舒在常雨的教唆之下,曾经和一个外男走得很近,每每和常雨见面,她都带着周公子一同来,给二人创造独处的机会。周添,不过一个商贾的儿子,只是有几分姿色。 “周公子对你一往情深,前不久得知你已经嫁给纯王爷,寻死觅活,大病了一场,一直期盼和你再见一面呢!” 金原舒哼笑,一脸不屑,“你不说我都忘了这号人,姐姐,那周添就是个商贾之子,身份低贱,竟然还敢肖想我?未成婚时,我便看不上他,如今我已经是纯王爷的王妃,你就不要再说笑了。” “你,你怎么,现在竟然这样绝情,周公子那样可怜。”常雨一脸不可置信,明明以前金原舒是最听她话的,她每次一脸悲戚地说周公子如何如何,她总要应和一二。 “姐姐可怜他,那便叫他入赘常府呗,常府养个商贾子,有何问题?”她一脸纯真地说出这话,叫常雨险些吐血。 “你之前说可怜周公子一身抱负无处施展,愿意帮他求你父亲,在户部图个一官半职,竟然都是骗他的?” “姐姐帮他求求常大人,在刑部图个一官半职不也行么?” “小舒!你如今怎么变成这样,我觉得你好像变了个人,我都不认识你了!” 金原舒准备暴击她了,“我当然变了,现在在姐姐面前的我,夫君是纯王爷,父亲是户部侍郎,母亲是淑贵妃表姊妹,婆母是长公主,公公曾是大名鼎鼎的镇北王,小叔现在在军中历练,马上要做副将了,我在意那么个废物干什么?” 常雨立即捕捉到关键的信息,“停少爷也去了军中历练?” “有什么稀奇?” “哦,没有,没有······小舒,如今你虽然已经是纯王妃,但周公子那边你好歹要给个说法,就当是了结了,对不对?” 似乎是真的在思考常雨的话,金原舒点了下头,“那三日后你便将他约出来,我见他一面说清楚吧。” 常雨很满意的笑了笑,她就知道,这蠢货还是会听她的话。 等她走了,金原舒托着腮,一脸无聊,推开窗,往街上瞅了瞅,常雨的轿子刚离开。 金原舒忍不住轻喃,“这个是蠢东西,那个也是蠢东西,全是蠢东西,好无聊啊。” 隔壁敞开的窗后,正下棋品茶的人听见她的声音,唇角忍不住扬了起来。对面的人察他神色,谨慎地落了一子。 “你想说什么?” “殿下,属下觉得,金小姐似乎有些古怪。” “孤自幼认识她,自然知道,你去查查,这三个月以来,金府可有什么异样。” “是,殿下,长公主府方才递了消息,邀殿下商谈。” 茶玄初脸色沉了下去,有些不耐烦,“不去!不去!就说孤头痛!三天两头商谈,孤和她没那么多好谈的!” 第29章 演戏演全套 三天后,上了一出好戏。 那日常雨将消息递进纯王府,不多时,金原舒大摇大摆开了大门,从门口出来。常雨见她打扮显得隆重,以为她是为了周添,心底骂她蠢。 她还约了不少世家小姐,在城外的流水小榭见面,只等到下了药,让她和周添睡在一起,再让所有人都看到,金原舒名声就毁了,王爷也会厌弃她。 没想到金原舒摆摆手,将她一把拉进自己的轿子,“去那么远的地方干什么?姐姐,今日王爷在银月群晏设了宴,庆贺病愈,咱们去那边就可以了。” 常雨的神情马上变了,强行稳住,干笑着应下了。一路上,金原舒将身上哪些东西是王爷亲赏的介绍了遍,险些叫常雨嫉妒地咬碎了牙。 进门时,周添只好拌作常雨的仆从,才一道进了楼。 金原舒快步走进去,直接略过了常雨。她只好坐了个位置坐下,同周添说话,交待他一会儿要如何做。 常雨看见有位贵气英俊的人物从幕帘后走出来,金原舒挽起了他的手,她这才知道,那就是纯王爷茶季纯。她瞪大了眼睛,纯王爷哪里有传言里的病秧子样?眉眼精致地如画一般,整个人光风霁月气质如华,她竟嫁给了……她回头看了眼周添,见他四处偷看银月群晏、贼眉鼠眼的样子,突然觉得一阵心绞痛。 叫她看见金原舒过这样的好日子,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她看着金原舒站在茶季纯身边,一副女主人的样子,正在和几个来道贺的世家公子说话,那几人似乎说得很开怀,脸上全都挂着笑。 又看见金原舒跟几个世家千金一道说了会儿话,也不知她到底说了什么,那几个千金都笑得掩唇,还都捏了捏金原舒的手指,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更重要的事,有几位她爹常识桂手下的小官也前来拜贺,她都能礼数周全地妥帖面对,明明原先,她对这些地位低的人,向来没什么好脸色的。 到了宴席快开场的时间,常雨始终没等到和金原舒接话的好机会,周添反而一眨眼消失了。她在心里骂着不争气。 过了一会儿,金原舒竟然带着纯王爷朝她这边来了,她慌忙整理好发饰衣服,甜丝丝笑着,望着没什么表情的纯王爷。 “殿下,这便是臣妾跟您提起过的,臣妾旧时的闺中好友常雨,亦是刑部尚书常大人的千金。” 常雨作了个福,夹着嗓子,“见过王爷,王妃。” 不过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纯王爷一眼没看她,一直盯着金原舒,他笑意温柔,“王妃的闺中密友,本王自然好好招待,来人,倒酒。” 这可真是叫常雨受宠若惊,她竟然能得王爷与她喝一杯,这是不是说,王爷或许对她有那么点不同? 常雨接过酒,“殿下,应该是臣女敬您!”刚要伸过去,茶季纯酒杯放得低低的,竟然碰了碰金原舒的杯子,还调笑着,“王妃,酒本王便同你喝了,常小姐自便。”说完便也没理她,径直走了。 金原舒抿着笑,将杯子碰上常雨的,“姐姐请。” 她极其不甘心地喝下了那杯酒。 不多时,宴会开始了,周添那蠢货也不知从哪儿默了一圈回来了,常雨低头骂他,周添只说他去看了看场地,等会儿好发挥。药也已经下好了,只等操作。 常雨方才被王爷关照过,已经十分惹人注意,这也是她的目的,她要越多人注意越好。她临时准备了好大一段祝贺词,借着这个理由,上前去给金原舒敬酒。常雨给旁边侍酒的丫头使了个眼色,她便将原来的酒换了,换成了带药的酒。 看着金原舒喝下,她腿一软,便将酒打翻在金原舒衣摆上,成功地带着她下去换衣服了。 金原舒与她在一个房间里,看她不着急换衣服,一脸着急。金原舒秉持着看热闹的心思,慢慢吞吞地拿手帕擦拭。 “姐姐,你急什么呢?宴会又不会这么快结束,何况我正好想休息休息呢。” “没有,小舒,这不是怕这湿衣服你穿着不舒服吗?” “姐姐,这件颜色不好,我不想穿,你能不能去隔壁房间帮我拿身浅蓝色的来?王爷最爱看我穿浅蓝色的了。” 常雨一忍再忍,笑着道了好,推开门,将蹲在角落的周添勾来,叫他过一会儿就进去将金原舒扑倒在床,她会叫人过去抓奸。 可她没想到,周添竟然摸着手脚,跟着她进了隔壁房间!等她意识到情况不对,周添反手关了房门,将她拖上了床。 “周添!你看清楚!我不是金原舒!” 周添笑得淫邪,压住她的手脚,“雨儿,我知道你也心悦我,你放心,我先与你共赴巫山,再如你愿也是一样的……我好难受,你救救我……” 也不知周添从何处知道她的得窍处,又是舔又是咬,她手脚无力,只能随他去了。 没过多久,下去换衣服的王妃不仅没换衣服,还红着脸,眼睛里似乎噙着泪跑了回来,有些害怕地扑在了茶季纯怀里。 席下便有人取笑起来,说王妃年轻,与王爷情深甚笃,分别不了半刻,难怪王爷的沉疴这么快就好了。 茶季纯应着那些玩笑话,很怜爱地将王妃从怀里挖出来,轻声细语问她怎么了。 金原舒有些畏手畏脚,说着,“我刚刚让常雨姐姐帮忙去隔壁拿衣服,半天不见她回来,过去一看……一看……” 已经有好事之人从王妃的反应里品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当下嗅到了八卦的味道,“王妃怎么好像很害怕?是看见什么了?” “王爷,我们去看看吧?” “不,不能去,我看见,看见她坐在一个男人身上!”说着金原舒羞愤地躲进了茶季纯怀里,众人惊呼,茶季纯即刻命身边的小厮去查看情况,有想凑热闹的他也没有制止,只是说,“舒儿受了惊吓,本王先安慰一番,稍后过来。” 那几人过去,推开房门,就见衣衫单薄的常雨从周添身上翻下来,周添的裤子都已经褪到了膝盖上,这会正手忙脚乱地穿裤子。 “出去!都滚出去!” “果然是常大人的女儿,方才王妃还向王爷介绍了她,怎么眨眼的功夫,就在宴会上行如此孟浪之事?” “常大人的女儿还未定亲吧?这下子常大人有女婿咯。” “不是,不是我,是有人给我下药了!是金原舒,她给我下药了!” “常小姐,你怎么敢攀扯王妃?王妃为何给你下药?”林宛言说着发笑,对众人道,“常小姐莫不是得了癔症?这和王妃有什么关系?” 常雨见周添缩在一旁,气不打一出来,踢了他一脚,“他也中药了!”没找到他此刻居然说话了,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我才没有中药!” 茶季纯带着金原舒姗姗来迟,她还有些胆怯,躲在茶季纯身后,探头看了眼房内的俩人,“姐姐,你竟然真的和周公子在这里……” 常雨暴跳,“明明就是你害我的!” 她冲上前,被江佩佩一脚踢开,金原舒害怕地缩进茶季纯怀里,他十分周全地将她完全护在怀里,“常小姐,我敬你是舒儿旧时好友,也是常大人的千金,你今日在本王的宴席上做出此等事,还要攀扯舒儿,究竟是何居心?” 常雨简直冤得要吐血,“王爷!臣女没有攀扯,真的是她给我下了药,我才会……不信。王爷可以去查那酒,定有问题!” 茶季纯回身,叫江佩佩带着两个小官一同去查,一面轻声安抚着王妃。 金原舒窝在茶季纯怀里,有些委屈,对众人道,“各位不要怪姐姐,她前些日子就同我说过她苦恼此事许久,姐姐与这位周添周公子相识多年,早已两情相悦,可是周公子只是商贾之子,她怕常大人不同意他俩的婚事,今日便是想来王爷这求做个保,好嫁给周公子,没想到姐姐竟然与周公子如此情深,只是这是在王爷宴席上呀……” “金原舒!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明明是你喜欢周添!你原先天天缠着他,还要为他求官职!你怎么颠倒黑白!” 林宛言道,“你还敢污蔑王妃的清誉!?” 常雨冲着众人大吼,“我有没有污蔑,查清楚酒里有没有药不就知道了吗!?她分明就是偷情不成来栽赃陷害!” 走廊外,有道声音响了起来,“常小姐还真是自信得很!”那是一位跟着一同过去查酒的小官,正是刑部的官员,对这些东西十分熟悉。 他走进来,对众人道,“王爷,下官将宴会上所有的酒都查了,都没有问题,常小姐若是还想说菜有问题,那就太过刻意了!” 常雨跌坐在地,“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林宛言道,“你如今没话说了?王妃天真烂漫,与王爷情深甚笃,怎么可能和这商贾子有关联?如今看,是你做了此等败坏常大人门风的事,气急败坏想栽赃给王妃!” 众人应和。 茶季纯问金原舒,“舒儿,她方才对你大不敬?你想怎么处置她?” 金原舒道,“想必常小姐与周公子实在是情难自忍,也是人之常情,可她竟然如此设想我,实在让我伤心,我今后不愿再与她多接触,但我也不愿看她和心上人分离。” 茶季纯便发话,冷漠极了,“常小姐,本王王妃心地纯善,本王唯恐她伤心,不再和你多计较,此后你不要再出现在舒儿面前。至于你与周公子的婚事,本王会向常大人陈情作保!” 常雨眼睛本就大,这会更是瞪得似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捂着心口,满脸发红,一副气急了的模样,挣扎着扑向茶季纯,嘴里喊着王爷,王爷,臣女冤枉。 始作俑者正窝在王爷怀里,往外走去,临了,金原舒的小脸从茶季纯胳膊边露出来,狡黠地冲常雨眨了眨右眼,那副得意的样子,直接把常雨刺激地吐出一口血。 茶季纯搂着她回了宴厅,小猫在他怀里挣扎了一番,冲他挤眉弄眼,意思是,戏已经演完了差不多可以了。 茶季纯掐着她的脸颊,“你要演就要演全套,这还是你自己说过的。” 没办法,她只好继续鸵鸟一般埋在他怀里,他说话的时候,由喉咙发出的震动她都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 “诸位,本王王妃胆子小,身体又没有完全恢复,今天受到此等惊吓,本王便带她先行回府,今日多谢诸位道贺,各位可在此尽情欢饮。本王如今身强体健,还要继续同各位一起为圣上效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在场之人,无不向他作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演戏演全套 第30章 攻城且略地 俩人一直演到进了轿子,金原舒兴奋地从他怀里钻出来,拍了拍手,“殿下!你知道在我家乡有句什么话吗?” “舒儿说,我听着。” “只有冤枉你的人才知道你有多冤枉!怎么样,是不是很妙?” 她发上珠钗乱了,茶季纯帮她扶正。 “不过殿下,我真的没给那俩蠢蛋下药。”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 “下药此等手段,费时费力,还容易被人发现留下证据,在所有人都是清醒的情况下,那他俩做的事就一定不能跑了。我只是在宴会前,跟那位周公子说了几句话罢了,我跟他说,我如今已经是王妃,他不必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是也不是没有别的路,常雨可是常大人的女儿,有这么个岳父,不比冒风险勾引王妃强的多啦?他想也没想,就去勾引常雨了,也怪她……” 茶季纯眯着眼睛,两指掐住金原舒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语气有些嗔怪,“你和那个周公子,私下见面了?” “殿下!这不是重点。” “这就是重点,你觉得那个周添,长得好看吗?” “好看什么呀,油头粉面的,一股痞气,难看死了。我也没有和他私下见面呀,朱雀跟着我呢。” 金原舒突然觉得很有意思,存着调戏他的心思,凑近问他,“殿下,你是不是吃醋了?” 没想到茶季纯竟然很干脆地承认了,搂住金原舒,“我是吃醋了,你要怎么哄我?” 她内心一撼。 不好,茶季纯怎么没有害羞,反而硬气起来了,这叫她……还怎么继续调戏? 金原舒瞬间红了脸,扒拉他的胳膊,“殿下!你怎么这样?” 茶季纯逐渐摸出点门道,他这位王妃,应该就是白明辛说的“高攻低防”,她调戏他时,乐得见他害羞,但是他要反调戏回去,她就不行了。 “那我不管,总之我是吃醋了,要你哄。” 金原舒见他那副傲娇的样子,对上他湿漉漉的眼睛,不禁感慨埋在他下睫毛里的浅痣真是一柄杀人利刃。 她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被茶季纯这种程度的男人勾引,不上钩不是人。 金原舒一把捧住他的脸,撅着嘴亲了上去,干亲了两下,想拉开距离,问他满不满意。茶季纯很快反应过来,两只手反扣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在自己面前,打雷又下雨地反吻回去。 这一番就是攻城掠地了,两军根本没交战多久,金原舒就彻底溃败了,由着他方将士攻入她的城池,在城里搅弄风云。 敌人实在是太凶猛,如同洪水猛兽。金原舒来不及调兵抵抗,不多时就放下武器两腿一软投降了。 敌人却不愿意就此放过,将她捞进自己怀里。金原舒两只手搭在他肩膀上,整个人倚在他怀里,后背被他搂着,半分力都使不上了。 她终于得了喘息之机,连忙喘气。敌人盯着她,看她面色翻红,眼神略有失焦,很是满意。 “你……殿下……这样,算哄好了吗?” 茶季纯轻笑,“没有,还差一些……” 轿子落府,茶季纯先下了轿子,江佩佩见他,“殿下,你嘴唇怎么这样红?不会中毒了吧?我去请白大夫!” 茶季纯薅住他后脖子,“不用,我刚刚吃了点好吃的东西。” 他将金原舒扶下来,江佩佩惊呼,“王妃的嘴怎么肿了!轿子里有毒!?” 朱雀掀了他一巴掌,“你闭嘴!” 常雨和那位周公子的风流事很快传遍了京城,上朝时,常识桂险些被太子的人扣上了“身为刑部尚书治家不严教女无方”这顶帽子,回到府里便发了好大一通火。 不多时,几箱珍宝被抬到了纯王爷府,常府的管家亲自送来,还带了口信,“小女无状冲撞王爷和王妃,现下正在管教,薄礼谢罪万望海涵。” 那几箱东西自然进了金原舒的私库,朱雀又给她带来信,说常雨在家被打了十板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偏偏周添还趁此时上门提亲,常大人气得吃了速效救心丸,常府现下乱成一锅粥了。 金原舒嘎嘎乐,连饭都多吃了一碗。茶季纯过来寻她时,她正一边叫朱雀细讲常府今天的光景,手上一边忙着雕刻的活。 看见茶季纯过来,她很开心地将现在的木雕成果展示给他看。 “殿下你看,这个是朱雀,我给朱雀姐姐雕的,怎么样,像吗?” 茶季纯将那只憨厚圆滚滚的小鸟把在手里左右看了看,像倒是像,但这朱雀非彼朱雀,一点不符合朱雀本人的气质。 “我的呢?” “什么?” “给我的呢?舒儿给了其他人很多东西,从来没给我什么呢。”茶季纯悻悻然,耷拉着眼皮。 “殿下!要送你的我正在雕呢,你现在就想看吗?” “想看。” 她把一只木雕大猫拿出来,托在掌心,却看不出那是个什么,她只雕完了下半部分,上半部分还是一整块。 “这是猫?为何送我的是猫。” “殿下懒懒散散的样子,很像大猫,非常可爱,但这猫我还有一部分最难的没雕完,殿下还要再等等。” “舒儿慢慢雕,我等着。”茶季纯想着,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金原舒将那些小玩意收起来,“殿下来找我要给我安排什么新活儿?” 茶季纯道,“没有,是有件趣事要和你分享。” 她对茶季纯嘴里的“趣事”非常感兴趣,于是端着一碟瓜子,招呼茶季纯坐下。 “你也不必如此期待,我要说的是其他男人的事情。” “周添的吧?” 茶季纯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殿下,我能听到你的心声,你信吗?” “那从现在开始我便不说话了,舒儿自己听我在心里想的事吧。” “殿下!你不应该说你不信吗?我的好殿下,你就告诉我吧,我刚才是在胡扯呢。” 茶季纯见她向自己撒娇,挑眉一笑,捏了颗瓜子剥了起来。 “周家自周添爷爷那辈起,便五兄妹分了家,各自争了产业,尤其以周添爷爷为首,老死不相往来,交代后人也不许往来。但到了周添这里情形大不相同,他有个表姑,丈夫是户部一位七品小官,属地在沂口,为官并无什么功绩,俸禄属于恰好养家,但此二人田产房产诸多,周添与他这位表姑私交甚密,他如今还在北边地开了不少店铺。” “你应该猜得到,周添这位表姑父,同谁见过面?” 金原舒嘴角一抽,“不会是我爹吧?” “正是。” 他胆子也太大了,打通这么一条路。要是金诗妄知道自己下下游的人还肖想过做他的女婿,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殿下,沂口是大部分北上军需必过的中转站吗?他如此行事,不知里面有没有兵部的插一脚?” 茶季纯没有言语,指了指剥出来小山堆的瓜子仁,金原舒微微张大眼睛,指了指自己,茶季纯点点头,她喜滋滋地倒进自己嘴里。 她不禁发出感慨,“我这爹看起来面慈心善的,暗地里竟然吃了这么多油!如此行事,究竟是谁在庇护?“ ”此人书房中有与太子和三皇子往来的信件,他两边处事都算圆滑,本王觉得他似乎是两边讨好、两边不得罪。“ 金原舒哼笑,”我看他是想两边押宝,殿下,可以查查他是不是还有往南的路子,若是有的话,他便是两头通吃。“ 过了几日,金原舒在紫云楼和那几个小姐吃饭聊天。常雨那件事如今闹成了世家小姐们的笑柄,茶余饭后总要聊起来,林宛言将那日的情形和大家一说,便引得一阵调笑声。 周添家里究竟是做什么的,知道的人已经不少。只怕常大人这次要想些办法,为他这个女婿在官场谋些权利,才好不叫人戳脊梁骨了。 金原舒闭着眼,懒懒地支着胳膊,靠在斜塌上,像只小猫一般。摇扇、捏肩、捶腿,各有小丫头服侍着,朱雀站在一边,不时喂她一颗圆润的青葡萄。听着这些人说话,便发起困,她最近十分容易困。 忽然有人说了一句,”我听说,她原先啊,还想嫁东宫的,太子殿下那样温文尔雅光风霁月,怎么可能正眼瞧她?” 这叫她精神抖擞起来,眯着眼睛,看那位小姐说起太子时痴迷的表情,还有其他人脸上的羞笑。 “不过话也说回来,东宫至今没有太子妃,也不知太子殿下属意哪位小姐?” “怎么好揣测太子殿下的心思!” “林姐姐,今儿这又没有外人,难道你就没想过?” “莫要再说笑了!” “太子殿下与王妃似乎自小相识,也算青梅竹马,殿下原先大概是属意纯王妃的!”此人此话一出,无人敢应和。 林宛言忽然站起,指着她鼻尖,“你怎么敢编排太子与纯王妃!究竟是何居心?王妃如今与王爷情深甚笃,天作之合,你如此说话,是要惹怒君下?” “林姐姐,你急什么?王妃还没说话呢。” 众人都看向懒坐软榻的纯王妃。金原舒打了个哈欠,朱雀扶着她坐直,她抚了抚鬓发。她站起来,在装着珍珠的小盒子里捞了捞,摆摆手。 那小厮便将小盒子呈到林宛言面前。 整整一盒南屿珍珠。 “王妃,这是······” 金原舒不说话,偏偏头,给朱雀递了个眼神。她便来到刚才说浑话的女人面前,在几人震惊的目光中,揪住她的衣领,啪啪扇了两耳光。 在场之人都惶恐跪地。 金原舒走过去,亲自将林宛言扶起来,并将那盒珍珠递给她,“宛言姐姐请收下。”她握着林宛言的手。 “本王妃不日前便在银月群宴见过你这样的把戏,你是常雨的人?是她指使你今日来编排太子殿下?我已是纯王妃,若是今日之事被他人添油加醋传出去,在场之人尽数获罪你可知道?将她带下去,打十杖,以后永远不许出现在我面前。”那人呼喊了好一阵王妃饶命, 棍子一响,便没了动静。 “从前我交友也是有问题,竟然叫常雨这等狡诈之辈近身,如今看来,宛言姐姐每次都为我说话,才是我真正的朋友。” 林宛言忙作福,满眼担心,“王妃,此女竟有如此心思,实在歹毒!” 她拍了拍林宛言的手背,对众人道,“都起来吧,你们只需要谨记,我现在是纯王妃。” 第31章 自带氛围感 门外,茶玄初面无表情,将那些话听得一字不拉,他面上放出两分笑,理了理衣摆,踏了进去。 “谁惹小舒不高兴了!”他一走进,所有人都愣了,反应过来后纷纷跪下,“参见太子殿下。” 金原舒刚想下跪行礼,茶玄初三步并作两步,将她扶起,语气十分温和,”小舒不必行礼,今天是孤突然打扰,失礼在先。“ 金原舒立即退开,行了简礼,“参见太子殿下。”礼节周全,却显得非常生分。 茶玄初竟然摆袖,叹气,“唉!如今看你真是和我十分生分了!小舒,我们可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呀。” 她将主位让出来,招呼朱雀上茶,一边道,“太子殿下说笑,臣女如今是纯王妃,即使和殿下有儿时友谊,既已嫁做他人妇,就万万没有再和殿下套近乎的道理。” 这就是茶玄初,当今太子,仁人善心之名远传,百姓们都说,有这样爱民亲民的太子,是天大的福气。他样貌虽然并不特别突出,但十分耐看,是越看越好看的类型,而且金原舒总觉得,他身上好像带着点什么奇怪的能量场,一靠近他,便感觉他整个人上了层幻光,跟菩萨似得。 这些女人看他,都是一脸痴迷样,如奉神明一般。 茶玄初浅抿了一口茶水,眉头一抬,又试探起来,“小舒近日可好?孤与你许久未见,上次见已是三年前的百花宴上,那是你贪多了那年的桃花酿,一直缠着孤讲故事。” 金原舒皮笑肉不笑,“殿下莫不是记岔人了?这几年的百花宴我都因为头痛发烧,在家歇息,怎么会在百花宴上?” “哦?是吗?” 林宛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插了一句,“殿下……喝醉酒的,好像是臣女的哥哥……” 茶玄初有些尴尬,干咳了一声。 “今年的百花宴乃是东宫承办,定然有小舒喜欢的花,小舒到时一定要来啊?” “多谢殿下记挂,纯王爷如今身体大好,我会同王爷一道去的。” 按照他对金原舒的了解,这骄纵的丫头绝不可能说话这样滴水不漏,茶玄初倍感怀疑,“小舒,孤怎么觉得,你性情似乎有些变化?” “殿下,臣女不久前大病一场,这恢复之后,很多事就记得十分模糊了,大夫说大病后性情有变化是很正常的。” 林宛言在一旁应和,“是啊殿下,王妃病了好些日子,消瘦了许多,当日私宴,我初见都没认出来。” 茶玄初便和大家闲谈起来,言语之间透着亲和仁爱,脸上的笑也十分真挚。 金原舒对他的第一印象却并不止于此,茶玄初额有浅纹,显然是时常皱眉形成的,在外总是一副笑脸,私下指不定怎么蛐蛐别人呢。他的眼神,也并不似表现出来的那样和善。 金原舒只觉无趣,便以气闷为由外出透气。 不多时,茶玄初也跟了过来。他先是问了金原舒的身体,接着凑近了,一副深情累累的样子,说她要是在王府里过得不好,他立即请旨意让他们和离,嫁到东宫做他的侧妃。 她在太子身上,果然嗅到苦橙的香味。这和那天她杀掉的那两个人,身上的味道是一模一样的。 金原舒有些无语地盯着他,烂招哄蠢货,他当她还是那个蠢货。突然,她好似听到什么深情隐忍的音乐在脑海中响起,眼前的茶玄初似乎又渡上了一层幻光。 这是什么招数?他自带背景音乐和氛围感? 茶玄初用那双看狗都深情的眼睛盯着金原舒,缓慢地抬起手,往她额头伸去。 她暗道不好,要动手,紧急避险往后一仰,小腿一抽,整个人就要往后摔下去,茶玄初也适时调整了动作,准备来个抱美人如怀的英雄救美。 没想到金原舒突然鲤鱼打翻,在他面前打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圈,咚地一声扑倒在地,不远处的朱雀看见,立马冲了过来。 还有机会,茶玄初伸手下蹲,“小舒,来,抓着孤的手,孤扶你起来。” 茶玄初此举,和刚才那个死女人说的有什么区别?难不成那女人不是常雨派来,是太子派来的?他到底要演什么君夺臣妻的戏码? 在她脑子猛转想破局之法时,有道熟悉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 “舒儿,怎么这样不小心?”来人扶住她的胳膊,将她稳稳当当地托了起来。茶季纯蹲在她身前,一边悉心替她整理衣摆,拍了拍鞋上的灰,一边紧紧握住她的手,“可摔痛了?” 金原舒看见他,两只眼睛雨后初晴,染着笑意,“殿下!殿下怎么过来了?” “想看看你便过来了,顺便带你回家。” 他似乎这才注意到茶玄初也在此处,连忙行了礼,“参见太子殿下,方才见舒儿摔倒很担心,没有注意到您,殿下恕罪。” 茶玄初眯眼,笑了两声,拍拍茶季纯的肩膀,“怎么会呢,小纯,孤那日见你身体康健,今日得见王妃,恩爱和睦,孤为你们高兴还来不及。” 茶季纯将他的王妃拥在怀里,金原舒也十分配合,搂住他的腰,满眼娇气地望着他,两只眼睛含着泪,“殿下,臣妾没站稳,摔得好痛,脚好像崴了。” 茶季纯很怜爱地望着她,拢了拢她肩上的碎发,刮了刮她的鼻子,“这么娇气,像什么话?”他话虽如此,却将金原舒抱得更紧了,打横抱起。 冲茶玄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太子殿下赎罪,臣妻尚年轻,比较依赖臣,还请殿下允臣先带她回府治伤,改日拜会。” 茶玄初才点了头,还未说什么,那人便抱着王妃转身就走,两步并三步,活像慢一点他王妃就痛死了一般。 那两人,眼里根本就没他这个太子!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 他面上的笑愈发难看起来,咬牙切齿低声道,“茶季纯,孤宰了你。” 轿内,茶季纯既没有将她放下来的想法,也没有跟她讲话的苗头。只是金原舒一要挪开,他便紧手,轿子一动,金原舒怕摔,顺手搂住了他。 “殿下?要不,放我下来?” 茶季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他想看看,金原舒见他这样,会做什么。 金原舒伸手戳他的脸颊,戳了两下又捏了捏,盯着他下睫里的那颗痣,伸着食指便想摸摸。指尖离他的眼珠十分近了,茶季纯也没动一下。 最后还是泄了气,干脆瘫在他怀里,也不挣扎了,“殿下,我真的崴着脚了。” 茶季纯这才将她放下,正欲牵起她一只脚,金原舒缩回去,“殿下干什么?” “不是崴了脚?” 金原舒还没来得及说她并未崴脚,他已然眼疾手快摘掉了自己脚上鞋袜,一只手托住她的脚踝,另一只手便按了起来,他掌心火热,手指有力,按得竟然比紫云楼伺候人的小丫头还舒服。 她便禁了声。这种老板亲自服务的机会,不占便宜的是傻子。 轿子里安静了一会儿,茶季纯抬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有些慌乱地挪开眼神,就知道她并没有崴脚,便放了手,她连忙穿好鞋袜。 茶季纯拍了拍自己的衣摆,坐得笔直,目视前方,“本王今日若是来得不及时,你要如何?” “那我自然是撒泼打滚,想尽办法和太子撇清关系,绝不让他碰到我,殿下,我这样说,你满意吗?”金原舒歪头看他,发现他脸上终于带了笑,这才满意了。 茶季纯还挺好哄的。 “太子今日突然出现在紫云楼,不知是何用意?” “太子怀疑我,三番两次试探,还想离间,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目的,但一定是不利殿下的,我感觉,他似乎并不怎么为殿下身体恢复一事感到开心。” “我若不恢复,他便可以趁机在镇北军中收拢些人脉,用长公主那边的路子,也能往军中安插不少他的人。”茶季纯盯着自己的指腹,方才那点触感似乎还在指尖,“不过,他想撬本王的墙角,绝无可能。” 金原舒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埋着头没有说话。 “舒儿,你说是吗?” “殿下!我绝无二心啊,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 茶季纯将她拉过来些,紧挨着,伸手掐她的脸颊肉,只觉得手感非常之好,金原舒呆呆地望着他,一副被他迷住的样子。 “那你说,本王和太子,谁更好看?” 金原舒总也想不明白,他一个王爷,怎么总爱问谁更好看这种问题,上次和周添那厮做比也就罢了,这次还要和太子比。 “殿下,自然是你,一直是你,其他人没有可比性。”这是她的真心话,茶季纯的长相,就是她心坎里长出来的那种。 茶季纯听了十分满意,像逗猫一般碰了碰她的下巴。 晚间,他又叫来朱雀,让她将在紫云楼发生的细节说给茶季纯听。又问王妃回来同朱雀说过什么,她只好尽数说来。 这里面有一句,叫茶季纯听完锁起了眉头。 金原舒说,他想用区区太子侧妃诱惑我,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他若是能把他的位置让给我,我或许还考虑考虑。 “她真这样说?” 朱雀忙道,“殿下!王妃心直口快,想必是开玩笑的。” 茶季纯却摆摆手,让朱雀不要再找补,原以为他要发火,没想到只听见他轻轻叹气,“是我的问题,本王有的还不够多。”说着只留给朱雀一个自怨自艾的背影。 朱雀挠挠头。 第32章 愿日月同光 近日没什么大事,金原舒叫朱雀替她寻摸了一身夜行衣过来,将她整个人黑咕隆咚罩起,只剩两只眼睛。 金原舒骨碌碌转了转眼睛,“朱雀,你看合身吗?” “王妃,长了一截,要不我还是帮您做一身新的,穿我旧时的算什么。” “别别,千万别,再做一身,王爷必定知道。” “王妃要做什么?” 她示意她低声说话,露出手腕上一个玉镯子,道,“这个镯子,是长公主在金府赐给那位大小姐的,我这手上的是个赝品,我想回金府将镯子偷回来,免得去拜见长公主时,被发现了。” 夜里,月黑风高,金原舒带着朱雀,偷摸出了鹤居,又偷摸去了侧门,正要叫朱雀抱着飞出去,一道人影从府外飞进来,正巧落在她俩面前。 江佩佩一时没认出金原舒,只看到了朱雀,便冲她比了抱拳礼,“师姐,可是要出府吗?” 朱雀看了眼金原舒,只见她视线早已挪向别处,“咳,师弟,你这是从何处来?” “哦,王爷方才叫我去金府取个东西,说来也奇怪,只拿了个镯子。” 金原舒晃了晃朱雀的衣角。 “镯子?我能看看吗?” 江佩佩将怀里的盒子拿出来打开,递给朱雀,一旁的金原舒借机看了两眼,发现正是她要去偷回来的那个镯子。 “师姐,我还要去给王爷复命,就先走了。” 朱雀也只好将盒子递回去。 眼见江佩佩走了,金原舒拉着朱雀便往回走。 “王妃,不去拿镯子了吗?” “不了不了,朱雀,我想起来,今天还没练字呢,王爷明天要检查的,我们先回家练字吧。” 被她扯着的朱雀宠溺地笑了笑。 隔日,她蹭去了茶季纯那儿,又是捏肩,又是倒茶,一副有所求的样子。 茶季纯吃她这套,知道她想要什么,忍着笑意,“腿也有点酸,不如王妃替我捶捶?” 金原舒立即动手,绝不犹豫。 “写字久了手指酸痛。” “殿下,我给您捏捏!”说着捧起他的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按摩放松。 “头也痛呢。” “我来我来,我来按。” 就这样使唤了一阵,茶季纯发现金原舒也是沉得住气,先开口问她,“舒儿今天如此献殷勤,是想要什么?” “殿下,昨天佩佩去金府拿了个镯子回来,你看……”说着拉起自己的袖子,露出光秃秃的手腕,意图十分明显。 “舒儿想要?” “不瞒殿下,那镯子是长公主来金府那日赐下的,若是我戴了个假的过去,被她发现,岂不是……”金原舒可怜巴巴望着他。 “舒儿原本是想亲自去取?” “殿下……怎么知道?” “你想要的东西,告诉我,我都会为你拿来的。所以王妃,以后遇事要先找我,知道了吗?”茶季纯带着轻微惩罚的意味,弹了弹她的额头,握住金原舒的手,将手心里的镯子亲自推上去。 金原舒一见那镯子就开心了,很满意地冲他一笑,“知道了,殿下真好。” 下午日头略有些毒,金原舒便留在茶季纯的书房里,拿了好几本书,瘫在软榻上翻,不时往嘴里塞点吃的。 她手边还有茶季纯看书时做过的批注本,简直是本详解,她有疑问时,稍微一翻便能找到答案。再不懂,这里就有现成的老师答疑解惑,茶季纯给她讲起课,仔仔细细,没有一丝不耐烦。 茶季纯平生最讨厌有人一边吃东西一边翻书,从前在军营里,谁带着油味,那是决不允许靠近他案桌上的书的。但到了金原舒这里,什么原则也都不存在了。 看了一会儿,她发困,最后实在忍不住,将书盖在脸上,睡了过去。 茶季纯抬头便能看见她软绵绵躺在软榻上,不设防的样子。看了半晌,他走过来,将她脸上的书揭开,将她摆正好睡得舒服些,她全然不知。 她近些日子时常如此,甚至在轿子上,一柱香的功夫都能睡过去。他特地问过白明辛,他说,她现在解腐骨丸的毒性,身体就像抽骨的孩童,正是需要睡眠的时候,随地大小睡也是正常。 茶季纯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想起她方才献殷勤的那股可爱劲,自己都没发觉脸上笑得多开心。 茶季纯其实并不需要金原舒做太多,他只要想清楚了究竟想要什么,该拿的都会想办法拿回来。但是如果这是她想做的,他愿意让她去做,然后护着她,保着她,或者帮她拿下来。 他乐意看她强过他,也乐意做她怀里的一只宠物猫。 金原舒忽然哼了哼,眉头皱了皱,有些不安稳地翻了个身,“娘,俺娘啊……” 茶季纯自然也很关注帮她寻亲的事,可按照金原舒的那幅画像去找,一直以来都没什么进展。查她在奴隶市场以前的经历,竟然什么都查不到,就好像她是突然出现在那些贩子的队伍里,被卖到奴隶市场的。 “舒儿,你到底叫什么?你会想告诉我吗?” 金原舒察觉身前的人影远了,微微睁开眼睛,望向茶季纯的背影。她听见门外茶季纯和江佩佩、朱雀说话的声音,他让他们增派人手,按照画像找人,继续调查自己的过往。 她心里也做好了准备,按照他这个找法,很快就会发现她究竟是从哪儿爬出来的了。 今日这一面,是金原舒期待已久的。 她终于要拜见茶季纯的母亲——凌净长公主。那个迄今为止活在不同人的描述中,看起来很多面的女人。 金原舒紧张起来,比起茶季纯和太子这一辈,已经在权力的宝座人安稳度过了半生的长辈,手段一定更狠毒,一定更有魄力。 茶季纯今日送她过来,本想一路跟进来,没想到在前院便被两个侍卫拦下了。 她让茶季纯安心,乖乖跟着带路的女官往府里走,一路上虽然低着头,却免不了好奇这长公主府的陈设。府邸并不豪华,相反,作为长公主府,还比不上金府那般布置精巧,这对母子真是一个比一个朴素。 她这位婆母,似乎是个极简主义者? 进了主殿,嬷嬷也退下了。那主殿的地板十分光洁,干净得反光,人走在上面,能看到自己的倒影。她环顾四周,只见前方有张看起来很气派的椅子,椅子前有张桌子,其余几乎什么都没有,除了几根粗壮的柱子,这里空空荡荡,叫她感觉有些怪异。 这里似乎并不是长公主的起居之处,倒像是用来谈事的。 人影晃动,椅子的屏风后,一个一身黑衣的女人款款走出,她面容看起来年轻貌美,气质高华,也是贵气逼人,但面上有些疲态。那女人看了她一眼,便神色淡然地收回注意力,坐在椅子上,拿起了折子。 金原舒走过去,朝她行跪拜礼,“儿臣拜见长公主殿下,愿殿下千秋永固,日月同光。”她低低地俯跪在地,似乎并不是在拜一位权峰已去、夫君已逝、索然独居的长公主殿下。 凌净长公主整个人好像被惊雷劈中,狭长的眼睛炸然睁大,死死盯着趴在地上的那团人影,她感觉金原舒的脊背含着一种怪异的臣服,她握紧了拳。室外的光从那反光的地板上折进来,从金原舒垂下的发丝中滤过,竟然给她镀了层光。 她第一次觉得这间冰渊石打就的屋子,不算很冷。 情况实在是太诡异了。 她想起了三十多年前,茶凌净和她的哥哥茶凌极,同他们的父亲——上一任皇帝一同去狩猎。他们俩极其贪玩,出了猎场,竟然结伴向北走了三十多里,闯进一间寺庙。 寺庙里,有个不修边幅,算不上和尚的和尚。他们俩对那个吃肉喝酒的和尚十分好奇,问了许多奇怪的问题,那和尚很和蔼,还给他们俩一人单独算了一卦。 茶凌净并不知道和尚给她哥哥茶凌极算得什么结果,因为和尚说,他们不能互相说,否则卦象就不灵了,只有当他们都找到那个人的时候,才能说出口。 但茶凌净记得特别清楚,那个和尚很慈爱地抚了抚她的颅顶,说,“小丫头,你命数不怎么好,不过也有法子,你命里有个天人,他会祝你达成一切心愿,你要记住,他和你见面时,会在低位,说八个字……” “千秋永固,日月同光……” “千秋永固,日月同光……” 两道声音,竟然重合了起来,一字不差。 茶凌净不是没有想过、等过这八个字的到来,可是他们被寻回之后,没过多久,茶凌极便成了太子,登基继位也极其顺利,千秋与日月,这样的词,永远都不会有人和她说起了。 她还怀疑过,那和尚是不是算反了? 可是,一切竟然都应验了。 但是,竟然是在这么个丫头身上。 殿里静悄悄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茶凌净才终于开口,“你方才,说什么?”她声音有些嘶哑。 “臣女祝殿下千秋永固,日月同光。” 茶凌净染上杀意,还存在一种可能。 “哦?这两个词,本宫可担当不起,金原舒,是谁教你说的?” “殿下,无人教我,只是我今日看见殿下的样子,脑海里便想起了这两个词。”她回答得很直接,不像是在心里盘算了什么。茶凌净当年派了无数人去找,那寺庙就如同蒸发一般,她甚至偶尔怀疑那是她做的一个梦。 “抬起头来。” 第33章 仙人抚过顶 金原舒直起上身,跪得端正,目光直直地望向茶凌净,目光不闪躲也不畏惧。茶凌净看着她,忽然发现这丫头和上次在金府见到时,瘦了很多,瘦得脸都短了,不过倒是显得精神了不少。 “纯儿说你重病一场,醒来有些事也记不清了,性情也变了?” “回殿下,臣女确实重病一场,卧榻许久,不过臣女倒觉得现在这种状态很好!” “你如今倒很有精神,上次去金府,我记得你是不大爱说话的。“ “臣女那时初见殿下,怕说得多错得多,可最近和王爷朝夕相处,王爷十分疼爱臣女,待我温和,便知道长公主殿下亦是如此。“ 茶凌净哼笑,”病了一场,人倒是变机灵了些。“ ”如今纯儿身体恢复如初,也有你的功劳,你想要什么赏赐?”这是个很容易送命的题,她现在是有个性情大变的人设,但都不应该脱离原先的基础,不能不要,也不能什么都要。 “殿下,臣女不敢要赏赐,能嫁给王爷、有长公主做婆母已是天大的幸事,不过臣女自小便钟爱黄金翡翠珍珠此等……若殿下能赏赐一二,臣女欢喜十分!”金原舒立即叩拜。 茶凌净瞥了她一眼,心中暗道,这丫头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从小就爱财,也不愧是户部侍郎的女儿,怎么可能因为病了一场就失了本性。 既然爱财,那便不是什么不可控力。 “可以,本宫赏你,你先起来吧。” “跟本宫且说说,纯儿近日都忙了些什么?” 金原舒要立痴心王爷的人设了,眨了眨眼睛,便有些甜蜜地说道,“王爷很宠爱臣女,让料理他身体的大夫亲自照看臣女,出门时常陪伴左右,连路都不舍得让我多走,前不久专门在银月群晏设了庆贺宴,臣女认识了好多人,还为了臣女能住得舒服,翻新了府邸,隔三差五便和臣女一起吃饭……” 茶凌净没功夫听他说这些鸡零狗落的琐事,瞪了她一眼,把金原舒瞪得怯怯地闭了嘴。 “没用的东西,你脑子里除了这些事,就没有其他的了?” “殿下,臣女嫁给了王爷,满心满眼自然只能是王爷……” 茶凌净站起向她走来,金原舒这才发现,她光着脚,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像一条蛇。 “金原舒,你到底是装的还是真蠢?本宫问你,你成婚当日,为什么王府有处院落走水?死了个嬷嬷和小厮?” 金原舒嗫嚅,“殿下,臣女那日进了府,没过多久便觉得身体不适,一连昏睡了三日才醒,臣女不知殿下说的是谁,殿下恕罪!” 茶凌净在她面前站定,她浑身一颤。金原舒的鼻息间,竟然传来一阵苦橙的味道,很淡很淡,但她的狗鼻子十分灵敏。 原以为,她当日杀的那两个人只是和太子有关系,如今看来,似乎根本扯不清楚,究竟是谁在主导娶妻冲煞这件事?太子和长公主,究竟是一根绳,还是各有心思? 也不知茶凌净盯着她在想什么,金原舒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她唯恐自己头顶正悬着一把刀,只要自己再开口,那刀就会掉下来。 茶凌净那双手握住她的胳膊时,她整个人被激得一抖,长公主却只是将她扶起来。 “你胆子是小,确实是不知道的,本宫这个儿子,自从招了这种怪病,便性情大变,发病时嗜血杀人也是有的,前面进他府里的那些女人,便都是被凶煞侵体暴毙了,想必你确实是他命定的,才能安然无恙,起来吧。” 这话听得金原舒愣了好几大愣,但见茶凌净脸上的神情,竟然真的会觉得她是个关心儿子的慈母。 “如今纯儿好了便是最大的喜事,你好好陪着他,我才能放心。” “殿下,臣女一定好好照顾王爷。” 同一时间,茶凌净殿外的后廊,原本安排来问话的嬷嬷都退了下去,变成了上菜的小丫头。不多时,茶季纯跟着嬷嬷过来,急匆匆往里走,看见金原舒还好好地站在殿内,不免松了气,快步走到她身边。 “你这副样子,本宫难道要吃了你的王妃?”茶凌净坐在位置上,白了他一眼。 “母亲,孩儿只是担心舒儿她说错话惹母亲不开心。”茶季纯拜过后,连忙握住金原舒的手,暗暗查看她有没有受伤。 “你好全了?” “回母亲,现下还未大好,大夫说,还得多修养。” “既然如此,就少出去招摇!” 茶季纯垂眸,不再说话。 茶凌净看不上他这副样子,招呼人布桌摆饭菜,自己起身,“本宫过午不食,你们小两口在我这吃了饭再回去吧,走的时候把赏赐都拿走。”说罢头也不回。 纯王爷和纯王妃便在这偌大的宫殿里吃了饭,待了不久,金原舒都觉得浑身发冷,上了轿子,好半天才缓过来。 她将会面的情形跟茶季纯一字不拉地说了。 连茶季纯也觉得有些奇怪,问她,“你为什么要说那两个词?是在何处看到的?” 金原舒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一看见长公主,好像仙人抚顶,脑子里自然就跳出了那两个词,我也不知为何。” 茶季纯握住她的肩膀,神情严肃,“舒儿,这个女人的话,不要相信,一个字都不要信,不要对她掉以轻心。” “可是殿下,她不是你的生母吗?”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有把握跟你说这句话,她心思深沉不可测,不是你能用言语糊弄的。” “殿下放心,我只全心全意相信你的话。” 金原舒又在紫云楼听了几天八卦,四处搜集了些信息,勉强拼凑出一个这样的故事。 镇北王年少时赫赫军功,用军功求娶了当时还是公主的茶凌净,当时还是太子的茶凌极纳了镇北王的妹妹为侧妃,茶家便和当时手握重兵的萧家亲上加亲。这两对在当时可以说是知道的人无不觉得妙,他们又是同一日成婚,郎才女貌,一段佳话。 有意思的是婚后。 据说镇北王当时对茶凌净是一见钟情,他爱到什么程度呢?镇北王甚至不顾萧家人的反对,让他们的儿子,直接姓了茶,作茶家的血脉。皇家对他们一家也是圣眷极浓,尤其喜爱这个外甥,甚至如同培养皇子。茶季纯出生便是郡主,自幼跟着镇北军征战,战功不少,成年直接晋王,甚至他成年回京那日,皇帝站在宫门口亲迎。 若不是生病,现在在朝中的权势只怕要和三皇子分庭抗礼。 此时,金原舒正在白明辛的院子里,他是唯一一个既知晓茶季纯病情,又知道他回京后发生了什么的人。 此刻白明辛正在应他小徒弟的要求,给她讲讲往事。 “关键是他在冰渊地染了髓虫,回了京,起先还不知他体内的虫毒会发展。接着便遇到了几件事,这对他的打击不小。” “原先殿下便是因为要查一桩矿案,接了圣旨,才去的西沼,案子没查出结果,回来之后,工部和兵部正闹得不可开交,形同水火,这工部是三皇子属,兵部是太子属,陛下圈禁了一堆人,这两帮人开始狗咬狗,说这矿案是对方的罪过,太子和三皇子甚至直接在朝上吵起来,一气之下,便说既然王爷没查出任何东西,就将圈禁起来的人都杀了,以儆效尤,陛下居然同意了。” “他问了些人才知道,太子和三皇子不合经年,越闹越凶,陛下也是知道的,但陛下近些年沉迷各种长生的术数,对朝堂之事早已经少管少顾。在这个当口,镇北王战场失踪的消息传回来,殿下强撑着身体去找长公主,正撞见太子从长公主府里出来,那些下人都见怪不怪了。他这才发现,他和镇北王不在京的这些年,长公主一直和太子有往来,早就入了党争,长公主对镇北王的失踪,竟然也没有任何表示。” “殿下常年征战,心性率真,自然对京城这些阴谋诡计有些接应不下。他从长公主府回来那日,便大病了一场,意志消沉,第二日将江佩佩和朱雀叫进书房,密谈了一整天。他在太子和三皇子之间做了些周旋,勉强救下几个无辜的官员。可再过不久,殿下的病症就彻底爆发了,再也无暇顾及那些事,甚至自己都照应不过来了。” 也不怪茶季纯病着的那段时日消沉。 一个出生就拿天龙人人设的男主角,突然之间变成这样,这谁受得了啊。 茶季纯的想象中,回京应该是过一种家庭圆满、兄弟和谐、升官发财的好日子,至少他在边地战场受了那么多苦,回来总是能好好休息的。没想到京城的环境竟然比战场还复杂,光是搞党争,就把六部搞得乱七八糟,他不仅没人能商量,还要夹在这些人之中,还得治病。 金原舒突然很敬佩起他来,她想象了一番自己若是如此的情形,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她老板也是可怜人。 “我若是他,早就一死了之,哪里还能等到现在。” “殿下心坚,他不忍看他和镇北王曾经守护的疆土变成党争的沃土,好在苦苦撑到现在,也算看到希望了。” 金原舒疑惑,“什么希望?镇北王找到了吗?” 白明辛摇摇头,只是笑着看她,“殿下这病症,若是再拖一年,身体根基彻底垮掉,神仙也难救了,但丫头,你不是出现了吗?” 她指了指自己,“你说我啊?我哪儿算什么希望,我呀,顶多就算是个势利眼,哈巴狗,谁对我好,谁给我的多,谁权利大,我就跟着谁,老板赠我千两金,我送老板上青云!” 说罢哈哈笑了两声,白明辛只是捋着胡须笑了笑,他很清楚这丫头的本质和她嘴上说的并不相同。 第34章 清理门户1 从长公主那回来没几天,金府派人来递了话。 江佩佩从外面回来时,茶季纯书房里的人不少。 那时候,金原舒微微劈着两条腿,站在茶季纯桌边帮他磨着墨。茶季纯案上摆着一打纸,洇墨的练字纸,他从里面挑出一张皱巴巴的,定睛一看,有些惊讶,一旁的金原舒连忙跑过去,想蒙住他的眼睛。 白明辛笑眯眯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正在喝茶吃点心。朱雀正叫门口的小丫头帮她将发带拆下来,重新绑正。 “殿下。” 他一开口,大家都望向他,都十分期待。 金原舒将那张纸夺了下来,藏到身后。 “金大人说回门日子将近了,他们思女心切,想提前几天。” 金原舒两眼发光,她正等着这个机会呢,这个清理门户的好机会。于是亮晶晶地看着茶季纯,期待他派活。 “那就两天后吧,本王同王妃一道回门,你给金大人回了。” 金原舒很惊讶,“殿下,你也要去吗?” “王妃回门,本王哪有不陪同的道理?”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们回金府的重点不在此处啊,殿下。” “本王知道,所以你是不想我去?嫌我丢人?” “不是不是,殿下!你这是哪儿的话啊,折煞我了,你要跟我一块回去,那简直是金府的荣幸,便宜他们了……” 趁她不注意,茶季纯大手一捞,将她后背的那张纸抢了过来,展开一看,发现上面写满了三个字。 “纯美人?” 茶季纯看了眼金原舒,又看了眼纸上的笔迹,“纯美人是谁?难道是本王?” 金原舒舔了舔唇,点了点头,“殿下恕罪!这个是……” 茶季纯比了个手势让她噤声,将那打纸翻来翻去,没有找到诸如初美人,添美人之类的,这才放心下来。 “这是王妃给本王的封号?” 金原舒浑身一震,冷汗就这样发了出来,“殿下,我哪里敢……” “你给封号的,除了本王,还有其他人么?” 金原舒摇摇头,“殿下,这不是,不是封号,我随便写写的,不作数!” 他将那页折走,放进了自己衣襟,“既然是给本王的,那我便收下了,王妃可不要再给其他人封号才好。” 金原舒回门那日,颇有一种脱胎换骨、烈火重生的感觉。 茶季纯先下了轿,众人见到他,纷纷下跪拜见,他却不理睬,转身来将金原舒亲自接下马车。 金诗妄跪了一会儿,始终不见王爷叫起身,抬头一看,那纯王爷和王妃正一脸微笑盯着他。 他登下反应过来,又拜了王妃,茶季纯才终于叫他起身。 金原舒便开始大小演了。 她双目含泪,泫然欲泣,迎着握住林闰珂的手,捧住,颤抖地唤了声,“娘!女儿好想你!” 林闰珂忍着临近崩盘的表情,僵硬地扬起嘴角,“小舒,娘也很想你。” 金原舒一笑,她平时看见真女儿,可不是这样的,一口一个乖乖女,捧在手里含在嘴里,怎么都放心不下的。 茶季纯走在最前,和金诗妄聊了几句。 “金大人,本王可真要好好感谢你,生了这么个好女儿,本王如今不仅沉疴已愈,身体比以前更好了,王妃如今也身体康健。” 金诗妄始终微微驼着背,擦了擦额头的汗,将王爷迎进府里,“王爷过奖,小女也是有福气,能嫁给王爷,下官十分欣喜。” 在院落的角落里,穿着丫鬟衣服的金原舒本人只露了张脸出来,偷偷看着金府里来的这位贵客。 她惊讶地发现,这位纯王爷,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副青面獠牙相,反而英俊、挺拔、气质温和又透着两分潇洒,走起路时发髻上的小坠子跟着摇晃,简直把她的心都摇乱了。 她从前只觉得太子是世间最风光霁月之人,这辈子一定要做太子妃。可没想到,这位自小在边关长大的纯王爷,竟然有如此风采,将她的太子哥哥彻底比下去了。 她握着拳头,看见那一群人里,分外惹眼的似容。 那个贱人,如今大变样了,贵气洗出来的,头上金雕玉琢的琳琅,身上穿着比她还华贵的衣裳,那副王府女主人的笑,简直叫她厌恶得发狂。再怎么样,都是贱骨头一个,要不是她给她这个机会,她怎么可能飞上枝头? “小嘉,那真是纯王爷?” “回小姐,正是,当日我去取珠钗,曾经见到过。” “好,好得很,你附耳过来,按我的……” 金诗妄和林闰珂两人坐在饭桌上,吃了顿食不知味的饭,席间,纯王爷十分高兴,多喝了几杯,竟然不胜酒力,有些醉了,便要去偏殿歇歇醒醒酒。 金原舒正要和他一道去,林闰珂将她拦下,用许久未见要母女叙话为由,将金原舒留下了。 等茶季纯跟着下人去了,那两口子便凶相毕露了。金原舒也不装了,别住自己宽大的袖口,回身便在主位坐下了。 “似容!大胆!你还敢坐在这个位置上?” “娘?我不坐你坐么?这儿还有比我位置更高的人么?” “你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 “自然,娘,我是金原舒啊,是你的乖乖女儿啊。” ······ 茶季纯一副喝醉酒的疲态,一手支着额头,坐在房里休息。房门咯吱一响,一个女人摸进了进来。 这房间里有些许烟气,是点的香散出来的,闻得人发软,那道朦胧的人影逐渐靠近,她长了一张和金原舒有七分相似的脸。 那女人一上来便软软地扑在茶季纯怀里,痴痴地望着他,手在他襟前作乱,被他一把抓住了手。 “舒儿?” “殿下,是我,我是舒儿啊,你的王妃是我,在前面那个,殿下,我才是你的王妃。” 茶季纯双眼染着欲念,凑近她嗅了嗅,一把掐住她的腰,“舒儿在说什么?本王怎么听不懂?” “殿下!”她推了推茶季纯的肩膀,一副娇羞的样子,“我才是金原舒啊,殿下那个王妃,就是个奴婢,是我院子里的粗使丫头。” 茶季纯被她推开,作出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勾着她的下巴,像是完全被她蛊惑住了,“舒儿,本王信你,那你说说,她是什么来历,舒儿说什么,本王便信什么可好?” 金原舒主动依偎进他怀里,有些委屈,“殿下,那贱人叫似容,只是从岭北奴隶场买回来的奴婢!她胆大包天,居然敢欺骗殿下。” “怎么买来的?舒儿同我说说?”他指尖玩弄着金原舒的一缕头发,动作缱绻极了。 “殿下,五年前,我闹着要去找我表哥,我爹便派人护送我,半路表哥接上我,听说岭北奴隶场里有许多新奇的,便去看了,我觉得无聊,表哥就跟那些奴隶说,谁能挨下我的鞭子,便带走谁。似容那个贱骨头,一副瘦弱样,却挨了我二十鞭,我都打累了,她还能挨,我就将她买下来带回来了。” 茶季纯指尖忽然一翻,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顷刻将她掐得满脸通红。 “你这贱婢,竟敢爬本王的床?想死么?” 他突然发怒,叫金原舒剧烈挣扎起来。茶季纯一脚将她踹翻在地,很嫌恶地盯着手心。 “不知死活的东西,来人,拖出去!” 金原舒被这种变化震得四肢并用爬过来,顺着他的靴子往上攀扯,急切又疯狂地辩解,“殿下,我才是金原舒啊!我才是金府嫡女,长公主殿下原先请圣旨指婚的人是我啊,在你身边的那个就是我身边的贱婢,她和金府根本就没关系!” “本王听王妃说过,她在府中时,有个与她长相极相似的丫鬟,想必就是你?”茶季纯神色冷漠,用看虫子般的眼神瞥着正揪着他衣摆的女人,眉梢染上一丝厌恶。 江佩佩一脚将她踢开八丈远,“大胆奴婢!竟敢动手动脚!” “金府的一个小小奴婢,竟然都敢动魅惑君上的心思,想必舒儿在府里的时候,受过你们这些刁奴的委屈?” 他一口一个奴婢,一个刁奴,简直要将金原舒气得吐血,可偏偏似容受过欺负的事,让她十分心虚。那贱人如今飞上枝头,不仅成了王妃,得了如此有权有势甚至貌甚太子的夫君,还要将她的身份与地位通通夺走,金原舒实在不甘心。 “殿下!这通府上下,都可以为我作证啊!殿下!我才是金原舒,她是假的!您不能相信她的鬼话啊!” “可笑,你的意思是,长公主殿下为本王求来的赐婚圣旨,竟然叫金府找了个来历不明的下人替嫁过来?本王的王妃,身份是假的?” 听到这个,金原舒更是怕得发抖,如同筛糠,说话的底气全无,“殿下,是,是那个贱人,她背主弃义,想攀附您,出嫁之时将我迷晕了!这才让她有了可乘之机!对,殿下,都是那个贱人。” 茶季纯怒摆衣袖站了起来,发出冷哼,“这些刁奴,竟敢将本王当作傻子戏耍?金大人管家不严,本王便替他管管,这些人统统拖下去,杖责二十,为首的刁奴,仗责四十,扔进柴房!” 见他如此决绝,金原舒彻底破防了,哭天抢地便要扑上去,“殿下!殿下!你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她是假的,我才是金原舒,我才是你的王妃!”可惜她连茶季纯的衣角都没摸到,再度被江佩佩一脚踢开。 “拉下去!” 第35章 清理门户2 此时,金府另一边,林闰珂急火攻心,已经瘫在了椅子上,金诗妄在一边替她夫人顺着气,俩人也是如临大敌又无可奈何的样。 方才林闰珂骂她不知羞耻,狗仗人势,被她用一句“孩子自然随爹娘”给呛了回去,不仅如此,她每一句都是字字珠玑,直指金府的命门。 此刻她坐在主位上,翘着二郎腿,端着茶没喝,只是装模作样掀开盖子撇开烟气,“爹,娘,女儿一心为金府考虑,这嫁进了王府,凭本事冲好了王爷的煞,得了这么多赏赐,也没忘记回报爹娘养育之恩,这次来还带了厚礼,女儿在王爷那得势,不就是金府得势吗?爹娘为何如此气恼?” “你,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贱种,不要叫我们爹娘!我只有一个女儿,就是小舒,你,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金府放肆?” “娘,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我就是你的女儿小舒啊?” “你是替小舒代嫁过去的,我要告诉王爷,要他治你的罪,取你的命!” 金诗妄这下倒是不傻,连忙捂住他夫人的嘴,“夫人,慎言!此事暴露出去,金府满门都要治罪!小舒的婚约是圣上定下的,这可是要抄九族的欺君之罪!”林闰珂立马禁了声。 他对金原舒道,“你就不怕,我告发你?” “金大人想告便告咯,我无所谓啊,我贱命一条,家中只剩我一人,但我死了决不让你们好过,不就是纯王爷和圣上震怒么,那大家一起受着呗?更何况,金大人,你以为你在沅泽乡做的那些事是天衣无缝吗?你库中有多少东西,禁得起盘点么?前些日子常大人女儿嫁的那个商贾子,究竟是什么身份呢?” 金诗妄的脸色跟着她一句一句越来越白,要金府为了这么大的代价和一个这样的女人翻脸,争个你死我活,傻子都知道应当如何。 “小舒!你这是在说什么呢,你娘这是发病了,口不择言,呵呵,来人!快将夫人扶下去休息!”林闰珂此时已经气晕过去,两眼翻白了。 金诗妄微微颤抖着喝了口水,“你说,你想干什么?” “爹,我做金府嫡女如何?” 见金诗妄不回答,她继续道,“不好么?煞我已经冲过了,王爷如今健康,他正值盛年,长公主亲近太子,未来太子若登基,王爷一定是朝中重臣,那时您可就是他的丈人。” “还是说,爹想两边押宝?那三皇子这棵树,爹爹,你看到底是不是牢固啊?” 金诗妄脸色一变,金原舒内心感慨,还是打信息战来得酣畅淋漓,但凡抛出一个对方以为自己不知道信息,都相当于进行了全面打击。 “现下的局势,认下我这身份,难道不是让爹有了个进退皆有路的好局势吗?” 金诗妄也确实疼爱他那个不成器的女儿,虽然已然接受了现在的局面,还是问,“那小舒,她要怎么办?” “我要你把她软禁在金府,不能迈出一步,若是让外人知道金府做了代嫁这等事,你,我,必死无疑。” “从现在开始,我代表的就是金家的意向,金大人,你懂吗?” “你要我背主?” “金大人,我看你是有些糊涂了,背主?你还记得你的主究竟是谁吗?”金原舒微微歪头,玩味地看着金诗妄,“纯王爷五年前是查了什么案,才横遭不测,你不会不知道吧?” 这几句话将他说得胆战心惊,俗话说恶向胆边生,他目光中猛然迸发出杀机,四处瞎看起来。金原舒怀疑他在找杀人工具,警觉起来。 恰逢此时,茶季纯处理了那边,从外面走进来,给了他最后一刀。 “金大人治家不严,本王替你管了!” 他一看见金原舒,神情便放温柔了,“舒儿和父母叙旧可还开心?” “殿下~开心,开心极了,我爹娘说,能得王爷这么个贤婿,是我,是整个金府的福气呢。” “殿下似乎不太开心,可是没休息好?” 茶季纯揽着她,盯着金诗妄,“金大人,这后院居然有胆大包天的贱婢,妄想趁本王休息爬本王的床,还说本王的王妃不是你金大人的女儿?本王实在是震惊,这圣上赐婚,怎容许他人置喙?想必金大人忙于朝务,对后院疏于管教,本王已经命人杖责了。” 金诗妄很是崩溃,却还是要维持脸面,给茶季纯赔罪,“殿下恕罪,下官定然好好约束,不会再犯!下官夫人有些头晕,下官先去看看夫人,殿下和王妃还请自便。” “去吧,金大人爱妻爱女,本王是知道的。” 待他走了,金原舒问他,“殿下,你把她杀了吗?” “舒儿希望我杀了她吗?” “希望。”金原舒非常诚实,她在这女人手下受了那么多苦,当然希望她死,“但我知道你会留一线,以免以后有祸事。” “舒儿知我。” “殿下,你会觉得我心狠手毒吗?” 茶季纯摸了摸她的脸颊,“本王在战场时可杀过不少人,你也会这样想我吗?” “殿下是为黎民百姓上阵杀敌,算不得。” “那我在京城也杀了好些人呢?” “我会为殿下鼓掌,说殿下杀得好。”金原舒笑眯眯的。 茶季纯道,“你心狠手毒也没什么不好,说明你胆子大,敢做敢想,只要是你,本王觉得都好。” 那恶人两口子闹了金府一通,便火速将纯王府的人安插了进去,近乎接管及监视,此外,还请了一队匠师,帮忙修葺金府。 表面上,王爷在外得了关照王妃娘家的美名,背地里,那匠师在金府修了个地下室,将金原舒关了进去,堪比囚禁。 金家夫人气倒了,女儿也被重责打得卧病在床,金诗妄也告了假,只敢说是夫人病重在家照顾。 过了几天,金原舒在鹤居等得着急,连饭也是草草吃了两口,也没让撤下去,便巴巴地望着院门,似乎在等什么人。 等了好久,朱雀终于带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过来了,那姑娘喘着气,一看见金原舒,便十分开心得跑过来,紧紧抱住了她。 “小容!真的是你!他们都说你已经……我一直不相信,你真的没事?”似雨焦急地四下看她,这下发现她如今的打扮大不相同了,有些胆怯地松了手。 “是我是我,小雨姐,真的是我,你不用害怕,我现在是纯王府的王妃了,这位带你过来的叫朱雀,也是我的人,你以后就呆在我身边,跟我一起可好?” 似雨那两行泪哗啦啦下来,怎么擦都擦不干净,“我,我还以为她是骗我的,要将我带走杀了……” 金原舒冲朱雀比了个手势,朱雀便悄然走开了。难怪朱雀这个点才将她带来,金原舒特地让她不要敲晕也不要强绑,估计讲了会儿道理的。 “可是你怎么……那那天,你回过府吗?我现在,是不是要行礼了,我……”似雨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金原舒将她按下,将碗筷递给她,“小雨姐,你先别忙问,事已至此,先吃饭吧,吃饱了再说。” 她也算得上狼吞虎咽,和金原舒刚来纯王府时差不多。她看似雨消瘦了许多,便问她是怎么回事。 她将手上的袖口挽起来,简直让人心惊肉跳。 她手腕上,腿上,全是鞭痕,刀痕。 原来她走了以后,金原舒找不到像似容这么抗揍又听话的,便将气撒在了似雨身上,动辄打骂,跪着不给吃喝更是家常便饭。 “小容,你如今是什么情况?若是如此,岂不是你彻底顶替了金原舒的身份?” 金原舒点头,“我进王府之后,就是金原舒,金府里的那个,只是一个和我长相相似的奴婢。” “可是,这可是欺君之罪啊?王爷他知道吗?” “你放心,王爷知道,方才带你来的朱雀也知道,王爷身边的近侍都是知道这件事的,如今,我也能算王爷的幕僚,给他做事的,你跟着我大可以放心,只要我活着,就绝对保你活着,有吃有喝没罪受!” 似雨又开始哭了,眼泪啪嗒啪嗒如断线,金原舒手忙脚乱地帮她擦眼泪,擦都来不及。 “小雨姐,你是害怕吗?不相信我吗?” 似雨摇摇头,“我不害怕,你知道,我家里也没什么人了,本来被她折磨,我已经打算自杀了,竟然又能看到转机,我相信你,我绝对相信你,我以后,就当你的丫头了,我不要再回金府了,呜呜呜……”说着说着,她似乎终于找到了能让她放声哭泣的地方,怎么也止不住了。 金原舒甚少遇上这么能流泪的人,废了好几块帕子,“小雨姐,你到底叫什么?我自从进了金府,就只知道你叫似雨,你的真名呢?” “禾时。” “啊?大概未时四刻了吧,怎么了?” “不是,我是说,我的真名叫禾时,禾苗的禾,时间的时。” “禾时……禾时……小时姐,真是个好名字啊!” 结果禾时一听她叫自己名字,又号啕大哭,一边颤抖着说,“已经好久没人叫我的名字了……” 金原舒心道,她明早起来眼睛要是不肿成核桃,她就跟茶季纯姓。 朱雀跟茶季纯说起此事,顺道将禾时的祖上三代信息查了一遍,没什么奇怪的,清清白白的小姑娘,为人心善,在金府时就一直帮衬王妃。 茶季纯听完没对禾时有什么表示,只问朱雀,“王妃心情怎么样?很开心吗?” “王妃和禾时说了一下午话,嗓子都说哑了,笑得十分开心。” “那她有提起本王吗?” “殿下……有是有的。” “说什么了?” “王妃说,‘王爷是个好人,对我很好,为他做事非常好的’。” “然后呢?还有呢?就这一句?” “是的殿下,就这一句……” “等她吃完晚饭叫她来我这!” 第36章 使用美人计 傍晚时分,将禾时安置好了,金原舒便牵着大小黑去找茶季纯了。 半路上,那母子俩一狗寻了一侧墙根撒尿,狗绳不长,金原舒左手拽着一大黑,右手拽着小黑,自己被卡在路中间。小黑还一边撒尿一边往前赶,将她渐渐拽斜。 “小黑!小黑!你等等你老母行吗?”她使劲拽住那狗,身后不远,两个端着衣物的小厮忍不住笑出了声,被金原舒听到了。她扭头看去,那两个小厮吓得连忙跪倒在地。 “王妃恕罪!” 金原舒尴尬地笑了笑,被狗牵着往前奔了奔,她又努力蹭回来,“你们俩……怕狗吗……” 一柱香后,她端着衣物,两个小厮一人牵着一只黑狗,终于到了茶季纯的住处。 院子里静悄悄的,书房门敞开着,里面不像有人的样子。 金原舒叫那俩小厮将大小黑栓在他们专用的狗纹玉石柱边,端着衣物,道,“你俩回去吧,我送进去就成。”那俩小厮连忙拜谢,笑意盎然结伴走了。 她喜滋滋地往书房跑去,一边将最近最有趣的一桩事说给他,“殿下!大小黑会握手啦,你想看看吗?” 金原舒探头探脑,没在书房见到茶季纯,在几个房间里寻摸了一通,最后只好推开他的卧房。 一进门便是一股沁人香气,金原舒猛吸了一口。夕阳橙光从窗扉柔和地洒进来,她这才发现,自己手上捧着的一身白衣,在那光下竟然波光粼粼的,忽闪忽闪,好看极了。 角落里,有水声传来,金原舒走过去,看见浴幕后若隐若现的身影。她悄摸放下了衣物,扒着浴幕的缝隙,看了一眼里面的光景。 纯美人正靠着浴桶,仰着脑袋,浑身又湿又泛着红,这些都不打紧,也不知为何,他目上蒙着一条红带,恰好遮住了视线,带子从耳边垂下,尾巴跟着他细微的动作,正一颤一颤的。 茶季纯半仰着头,喉咙一动,侧颈的漂亮线条便叫人看得挪不开眼。 “过来替我捏肩。” 金原舒舔了舔唇,小声道,“殿下,是我……不是佩佩……” “我知道是你,怎么,做了我这么多时日的王妃,捏肩也捏不得了?” “殿下这是哪里的话!”金原舒立马挽起袖口捏住他臂上富有弹性的肌肉,有这种占便宜的好机会,不占的是有毛病。 她盯着纯美人蒙眼洗澡的样子,视线又向下去,看见他柔软的嘴唇,被水浸湿的锁骨,色心又大大大起。 “你在看什么?不专心。” “殿下,我什么都没看。” 茶季纯抿唇一笑。 “殿下,最近药浴效果怎么样?” “很好,从前经常骨中发寒,最近好很多了,你种药草的技术也很好,但你种的药草我以后不会再用了。” “为什么?效果不是很好吗?殿下,你双腿受毒素侵染是最重的,要想彻底恢复,一定要按时泡澡……” 茶季纯湿答答的手反伸了上来,正正好好捏住金原舒的脸颊,叫她停了话头,似乎是觉得手感不错,又揉了揉,“你很嫌弃我吗?我的腿要是不能彻底好,你就不要我了吗?” 金原舒一撼,他手心离得很近,面上被体温烘起的香味盖着,有些不好说话,只好嘟囔着,“殿下,这是哪里的话,我怎么可能嫌弃殿下……” 他放了手,“我没有用你血养药草的嗜好,我知道你体质特殊,受了伤好得快,流点血对你来说亦算不上什么大事,可是你痛,我心疼。” 茶季纯拉过金原舒的手臂,手指在她臂上曾经受过伤的地方细细摸着,平白无故给金原舒心里撩起一顿火。她靠过去,嗅了嗅纯美人的发香,嘴唇离他的耳朵仅仅两寸。 趁他病弱时占他便宜也就罢了,现在再亲,就有点过分了吧? 没等她色胆包天亲上去,茶季纯就松开了她,让她出去等着,金原舒只好意兴阑珊地走出去。 不多时,有道懒懒的声音响起,“过来吧。” 金原舒发现他身上穿了方才拿过来的白衣,有衣物加持,他整个人简直跟妖物一般。那妖精躺在软榻上,一招手,她差点被勾得魂飞魄散。 茶季纯伸出一只手,“近日公务多了些,手腕酸痛。” 金原舒立即过去,结果没能捧住他。茶季纯将手一抽,收回了自己身边,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他一笑,“原来你一点都不想给我按啊?” 金原舒弯着腰,够着他的手指,“殿下,我够不到。” 茶季纯轻轻眨眼,一副不关我事的样子,“你自己想办法。” 她咬咬牙,只好爬上软榻。 茶季纯瞄准她抬手的动作,轻轻一勾,毫不费力地将她翻了个身拉进自己怀里,将自己的手塞到她手里,整个人像是啥也没发生一样,平淡地说道,“就这样捏吧,你轻松些。” 金原舒微翻白眼,也不装了,直接瘫在他怀里,后背贴着他,专心按起了手指。 茶季纯翘着一只腿,十分享受地搂着她。 “你今天见到那个丫头很开心吗?” “当然开心,殿下,禾时姐姐对我很好,像亲姐姐一般好,在金府的时候,经常把饭分给我吃,偷摸帮我缝垫子,帮我干活,挨骂时还会为我说话。我以前答应她,要是我能活着,一定接她出来,现在我真的做到了,这还要谢谢殿下,殿下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茶季纯听到最后一句脸已是黑得不行,他故意收紧了胳膊,将她箍紧,“我是你的再生父母?那你要叫我一声爹吗?” 虽然金原舒立即想到为什么不能叫他娘,但既然老板有这种奇怪的需求,她便要照做。 “爹。” 空气蓦然安静。 茶季纯先是皱眉,接着从心底蔓延开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那感觉叫他浑身发麻,似乎金原舒叫的不是爹,叫的是他的魂。 为了掩盖这种怪异,他只好轻轻敲了敲小猫头,“真是没规矩的。” 金原舒握着他的手没多久,闻着他身上安心的味道,便觉得很困,一丝一毫都抵挡不住,昏昏睡了过去,睡着时,还抓着他的手指。 茶季纯见她睡得这样香,竟然也一动不动,就这样让她挨着大睡一通。 茶云停从镇北军军营里回来有两天了,却一直避着金原舒。 他和茶季纯、白明辛、朱雀、江佩佩,甚至连禾时都照过面了,偏偏金原舒一找他,他便不在,不是去找孟师傅过招了,就是去王爷书房了。 等禾时同她说起今天茶云停在鹤居门口晃了两圈的事情,金原舒实在忍无可忍,风卷残云刮空碗里的饭,牵着两只狗就出去找人了。 那大小黑对茶云停的气味熟悉极了,一听到名字,就拽着金原舒狂奔,最后终于将他堵在了王爷院子里。 “茶云停!你躲着我干什么?” “我哪有躲你?谁准你直接叫本少爷名字的?” “我好歹是你嫂嫂,叫你名字如何?不服找殿下理论?” “我服我服,走开,大小黑!” 茶云停一直拿手挡在额前,叫金原舒十分怀疑。她干脆放了一只狗绳,让小黑去缠着他,趁机扯开他的手。 这少爷黑了三个度,再也看不出一丝贵气,额前一大块淤青,仔细一看,鼻青脸肿的,脖子上都是伤口。 茶云停被她看着,自觉十分没面子,但也已经被看到了,索性自暴自弃了,扯着衣领,将那块黑青的地方露给他看。 “你看你看,你现在满意了吧,尽管笑话吧!” 金原舒揪住他的衣领,十分不爽地顶了顶腮,皱着眉,道,“谁干的?” 茶云停一愣,抽走自己的衣领,理了理,不怎么高兴,“什么谁干的。” “你的伤啊,谁干的?” “我自己摔的,和任何人无关!” 金原舒拽着他的胳膊就往外走,“走,回鹤居拿弓箭去,你给我指,是谁干的,我给你报仇。” 茶云停呆呆地任她扯着走了几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抽走了手臂,摸了摸鼻子,痛得龇牙咧嘴,“你要······给我报仇?” “不然呢,你这样子怎么可能是自己摔的,别开玩笑了,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我去帮你报仇。” 茶云停低着眉,不怎么敢看她。 茶季纯从书房里出来,一看见金原舒,脸上带笑,一看见茶云停,就翻了个白眼。 “茶云停,进来,跟你嫂嫂好好说说,身上是怎么弄的。” 茶云停自从进了镇北军军营,就不知怎么和常识桂的儿子常风杠上了。 两个人成天在军营里比武,比刀,比剑,比体力,比战术,常风样样都比他差一点。茶云停自然得意,快出营的时候,放了点狠话挑衅他,没想到等他一离开,路上就遇到一帮歹人。那帮人也不抢东西,就纯报复,将茶云停打了一顿,双拳难敌四手,打得他也毫无招架之力。 “你怎么知道是常风派的人?” “我当时就偷偷跟在他们身后,看他们的头儿是谁,结果一看,果然是常风,本来还想报仇,他们人太多,就算了。” 金原舒将袖口里的药瓶拿出来,递给茶云停,他打开便涂,总也涂不到位置。金原舒四下摸了摸,将襟里掌心大小的小镜子也给了他。 “我跟着他们走了一阵,叫我看见一件怪事。常风叫的那帮人,居然都有刑部的腰牌,他们去了东林乡的一所监牢,那儿关押了不少女犯,他们进去之后不久,带着十几个女囚犯出来,一路往西北方向去了,原先我以为他是在帮刑部做事,换囚房······“茶云停说着话,茶季纯走来,将他的药夺走,顺手拿走了小镜子,竟然亲自帮他涂起了药。此举惹得他一愣,被茶季纯瞪了回去。 “结果我看他进了一个驿站,把那些女囚送进去,自己带着人就走了。” “你进去看了?” “那倒没有,我实在没力气跟了,找了个客栈睡了一夜,第二天再去驿站,那里面啥蛛丝马迹也没有了。” “常风出驿站的时候,身上有多什么东西吗?” 茶云停想起他手下几个人掂钱袋的场景,“他手下!身上的钱变多了!他在卖女囚?” 金原舒皱眉托腮,“东林乡再往西北去,就是沼安,那边有个很大的奴隶市场,我以前在那边见过不少女囚打扮的女人过来,想必就是这么来的。” “常公子的事情足够让常大人喝一壶好酒了,工部早就被削弱了,现在刑部垮掉,三皇子的势力就锐减了,常雨那边还能引出户部的事情,如今看三皇子已经没什么威慑力了。” 金原舒自顾自说着,脑中已经开始计划了,全然没顾到身后的茶家兄弟俩用什么样的眼神望着她。茶季纯一脸心疼,茶云停皱眉、摇头,一副对她肃然起敬的样子。 “我去查!”茶云停道,“我保证查得他底掉。” “不,你不能查。”金原舒转身看他,“这件事不能和纯王府扯上任何关系,叫江佩佩查,停少爷,你要做苦主。” “苦主?怎么说?” 金原舒冲他狡黠一笑,“我记得东宫主办的百花宴快开始了。” “然后呢,你有什么计谋?说来听听。” “美人计。” 茶季纯当下便从椅子上弹起,十分严肃,“绝无可能,想都别想。” “殿下,我还没说完呢。” “不管你要说什么,本王绝不同意。” 金原舒无奈地笑了笑,凑近茶云停,伸出食指挑起他的下巴,“我说的是这位美人。” “喂?你什么意思?”茶云停刚要问个明白,却被冲过来的茶季纯连人带凳子搬了起来,被搬到门外,房门啪得一声在他身后合上了。 茶云停坐在门口,愣头愣脑地,和院子里的大小黑对视了,那俩狗看了他一眼,便趴下脑袋不再理睬他了。 门内,有位王爷又在讨说法了。 第37章 巧计断臂膀 百花宴,为期三日,地点由主办方选定,首日由皇室作开场宴,此后寻常百姓都可以入园一赏美景。 这百花宴,还有个别名,又叫月老宴,本身赏花就会令人芳心大动,男女遇见,相谈甚欢,定下终生也常有。太子茶玄初尤其爱在这宴上做月老,他倒真的牵过几桩好事,比如教过他的单太傅,被他指了同过窗的某家女儿,如今孩子都生了三个了。不过他最好做的还是让他手下的各家势力联姻,以巩固他的势力。 金原舒初来百花宴,万事稀奇,她从没见过一个园子里能摆这么多花。色彩搭配十分有新意,每一群花,都像一副写了故事的画卷,有的浓烈,有的平淡,还有的很黑暗。 茶季纯在她身边,和她步调一致地走着,她停下看花,他便也停下来看她。 “殿下,这个好漂亮,要是能有这种色彩搭配的布料,一定好看。”这群花以浅色为主,主调是浅蓝,簇拥在中间的水仙显得十分恬静。 茶季纯看着她,小猫大大的、水灵灵的眼睛,睫毛忽闪,十分可爱,“很好看。” 今天这场百花宴,有两位皇子已经到了,茶季纯带着金原舒按次拜会。 二皇子一看便是个读书人,一身文雅气,看着羸弱瘦削,目光平淡如水,却有种温厚的力量。二皇子将他们扶起,便说,“小纯,你和王妃,私下叫我二哥就可以了。” 金原舒甜甜一笑,“二哥,今天是重要场合,还是要叫殿下的。” 他笑了笑,从衣襟里掏出一本书,递过来,很诚恳地说道,“我既不会医术,也不清楚煞究竟是什么,但我想你们二人大病初愈,身体偶尔还是要疼痛,受困难眠,看看这本书,有些好处。” 茶季纯接了书,金原舒立即福身,小声道,“谢谢二哥挂念。” 另一边的那位也是第一次见面,就是三皇子茶玄珺了。 他板着脸,面无表情,目视前方。此人有种让人不怎么舒服的气质,尤其今日这个场合,还要穿着一身黑。他与茶玄初并不太相像,反倒是颧骨的弧度长得颇像茶季纯。 他们二人走近了,茶玄珺的眼神才终于动了动,望着茶季纯。 “参见三皇子殿下。” “起来吧。” 茶玄珺上下扫了茶季纯,“你的病,完全好了?” “多谢殿下记挂,已经全好了。” 他的眼神转向金原舒,嘴角却突然扬上去,轻声笑了笑,“本王原本不信什么命理歪说,没想到金蝉大师算出的命格竟然如此准,真叫你冲好了他的煞?不过也不知道金蝉大师有没有告诉你,你们两个的命格,一好一坏,此消彼长。” 金原舒目露震惊,双目立即含上了浅泪,望着茶季纯,“是真的吗?” 茶季纯摸了摸她的脸颊,“舒儿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若是臣妾能换您身体康健,也死而无憾了。” 那两人又开始上演眼中只有对方,深情款款的戏码,茶玄珺顶着他的三白眼,“要哭别在我这哭,上一边去!” 茶季纯只好向他行了礼,搂着金原舒走了。 茶玄珺淡淡地吐出几个字,“两个脑瘫。” 不多时,太子茶玄初一身浅蓝色,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受了众人跪拜,他第一个先扶起了二皇子,正要顺着去茶季纯那,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一样,转了个圈,走到茶玄珺面前,将他扶起来。 “三哥,你穿这么一身黑,我真没看见你,还以为是孤的侍卫呢。” 茶玄珺笑着,“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偶尔眼花还是要请御医多多照看,这国之根本不好动摇。” 茶玄初气哼,两个人都忍着没在对方面前翻白眼。 他将茶季纯扶起,便一脸歉疚,“你身体刚好,便别跪了,传孤旨意,往后纯王爷和纯王妃见到孤都不必行跪拜礼。” 金原舒作福,“多谢太子殿下。” 他身后,跟着一队侍女,她们端着许多单枝花瓶,里面插满了各色各样的花,是这园子里最好的那一支。 等茶玄初落座,说了几句话,便开始了百花宴。 他今年新增了节目,便是让大家在这些花瓶里挑选一枝最喜爱的,游园时,可以这些花枝增加至园中的任何地方。 待皇子选过,侍女们转到了茶季纯桌前,金原舒挑来挑去,看中了一瓶素白山茶,花瓣莹润如水。 茶玄初仰头喝了酒,轻笑,“孤记得小舒幼时最喜大红大紫,说牡丹才是真国色。今日怎么取这素淡山茶?” 金原舒摸了摸山茶的花瓣,望着茶季纯浅淡一笑,“太子殿下有所不知,女为悦己者容,悦己者爱素,臣女便爱素。” “太子殿下若娶一位爱兰的太子妃,说不定明天就要在东宫里摆满兰花,只为博美人一笑。” 二皇子哈哈笑了两声,比着酒杯,“殿下这是被催婚了呢?”众宾客哄笑开。 茶玄珺的眼神竟然也望过来,眯着眼睛抿了口酒。 茶玄初露出点无奈的神色,摇了摇头,“小舒如今觅得佳婿,真是羡煞旁人啊,如今也不顾孤的死活了?” 这茶玄初,总喜欢把话说得很暧昧,一个劲小舒小舒的叫,两三句就要扯到什么幼时上去。简直不知他究竟想干什么。 “太子殿下这是哪儿的话?臣女听闻东宫中的各位姐姐长歌善舞,亦有琵琶棋艺精绝之人,都心悦殿下,能为殿下展愁眉,臣女心小,只许得纯殿下一人,府中也无姐妹陪伴,哪里比得上太子殿下。”她这番阴阳怪气,又加上语调、音量、表情的变化,倒引得不少人想起这位王妃只身犯险为纯王爷冲煞一事,可怜起来。 茶季纯适时握住她的手,“太子殿下,臣怜惜王妃,近日王妃身体欠安,想必也是累了,还望太子殿下准臣带她下去休息。” 茶玄初知道自己再将话锋对准这么个女人,茶玄珺定然要琢磨他的错处,于是摆了摆手,又自顾自倒了两杯酒。 只是不多时,茶玄初的侍卫告诉他这么一件事。 茶季纯的义弟,竟然当街被人打了,现下两边的人都被官差收进了衙门,两相争辩,竟然惹上了一桩“强抢名女”的案子。 又过了两柱香,那案子便了了。茶云停最近是与一女子碰了两回面,竟然都是在大街上。一次是他帮那女子捡了东西送还,第二次是那女子上街,认出他来了,主动上前说话。没想到那女子的哥哥一见到茶云停,不由分说便动手了。干脆闹到府衙去,那男子便以当街殴打他人为由收进去了。 这事情逻辑但也很顺,只是有一点奇怪。 茶玄初压低了声音,与他的侍卫耳语,“他为什么见面就打?以前有过节?” “属下查过,此人叫李朗,是刑部一位小官的儿子,跟常大人的儿子常风十分交好。茶云停此前在镇北军军营受训,一直和常风不对付,俩人时常比武斗狠,离营那日,常风带着几人将茶云停揍了一顿。” 常风和纯王府的人不对付也很正常,他的妹妹之前闹得满城皆知的事,正是在纯王的宴席上发生的。 “年轻人气性真是大。”茶玄初眯着眼看了看宴席,在角落里发现一道人影,有些奇怪,“那个位置原先坐的谁?人呢。” “殿下,那位置坐的正是常风,方才他的下人来跟他说了几句话,人就走了。” 茶玄初敏锐地意识到,这件事有些不正常。但他按耐着,等着常风回席。 不多时,茶季纯一个人回了席,他十分歉疚地冲太子行礼,“太子殿下,臣家中忽然有些要紧事,王妃已经先行回府,臣怕她应付不过来,也想先请回府。” 想来就是茶云停的事情,那小子本来被茶季纯宠得无法无天,要什么给什么,在军营里也是一副一点气都不愿受的样子,刚才这被人冤了,回家了指不定怎么闹呢。 茶玄初拍了拍他的肩,“小纯啊,孤知道你新婚燕尔,却也别太骄纵了,知道吗?她到底是茶家的女眷,看顾内宅这种事,她该做的事还是得做的。” 茶季纯一愣,“是,殿下。” “行了,快回去吧。”别回去晚了,王府给掀了。 又不多时,常风竟然回来了,身边还多了个人,那人一只眼睛乌青,嘴角有血。 茶玄珺一见到那二人,脸色便更加不好,借着喝酒,将他们私下的眼神交流尽收眼底。 他又和宾客们多喝了几杯,显露醉态了,便被人搀扶着,说起要去房间里休息。 关了房门,他召来自己的心腹,布置了几道指令,便开始从常风入手,查刑部滥用职权的事情。 原本查到常风私自放收押犯人的事,是没太多好说道的,顶多治常识桂的罪。恰好他的人去了刑部,将囚犯账拿回来,这一翻,竟然发现每年放出牢营的和剩下的囚犯,数量怎么都合不上。尤其是东林乡的女囚犯,补三个少两个,那些人竟然就这么蒸发在账册上了。再一查,有些原本该坐牢的男人,将人拉出来一看,竟然变成了女人、老人、将死之人。 茶玄初这下知道,他搞垮三皇子最后一支力量的时机来了。他们兄弟俩,整日争锋相对,揪住对方一点错处就要添油加醋,这种时机,他更是沉得下心。 他这几日,白天在百花宴游完闲谈,晚上猫在自家书房里,亲自对账翻查。只要是揪对手的毛病,他就不觉得有什么累,反而精神百倍,熬了夜,第二日甚至更亢奋。 看见茶玄珺,也不气恼了,还能真心对他笑笑,用那种带点可怜意味的笑容。 百花宴结束后的第一天,茶玄初从东宫抬了一箱账本进了皇宫,在他皇帝老子的书房里,呆了一整天。 这期间,常风走着进去,爬着出来了。常识桂竖着进去,瘫着出来了。 太子茶玄初,黑着眼眶进去,精神换发、托着圣旨出来了。 常家被抄家的消息顷刻间满城皆知,有囚犯的家属组队上门扔菜叶子臭鸡蛋,将常府威严的大门扔成了臭水沟。 随着那块牌子被摘下来,扔进火堆里,刑部尚书常府,就这样落幕了。随着常识桂倒台,由他织就的利益网络便也瞬间沉寂。虽然还有几个隐藏的臭虫,却也不成气候了。 三皇子府,太子殿下大驾光临。 气氛却并不剑拔弩张,俩人正十分和谐地对坐,喝着茶,旁边还有弹琵琶的小丫头拨弦弄雅,茶香氤氲,十分雅致。 茶玄珺脸色虽然很白,却并不慌张,笑起来反而有些释然,“太子此时不应该庆祝一番吗?还有闲情逸致来我府中喝茶。” 茶玄初指尖沾了水,难掩激动,在桌上写下“刑”,画了个叉,然后又写下“工”和“兵”,都画了叉。 “我这边已经没有牌了,我认输。” “你有,你怎么没有。”茶玄初在桌上写下“户”。 “这是你的不是我的。” “啧,哥,金大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可不是咱俩的牌,咱俩是他的牌才是啊。” 茶玄珺一笑,“他以前或许不是,但现在是了,他家女儿,不是嫁给小纯做了王妃么?” “不不不,你知不知道我现在看小纯,有种什么样的感觉吗?”茶玄初忽然站起,五指捏了捏空气中不存在的什么东西,皱着眉,在房间里踱步。 “我感觉他已经脱离掌控了,这几年我一直以为我将他掌控的特别牢!无论是假借他有煞,叫姑姑给他冲煞纳妾,悄悄盘剥你的势力……还是那天,在那个裂缝边……弟弟,你难道不觉得,他的眼神不一样了吗?他原先就是头莽猪,只知道上阵杀敌,提枪就干,他现在,只惦记他身边那个女人……”局势已经如此,这时候茶玄初说话倒也坦诚,什么都直截了当说了出来。 茶玄珺坐的笔直,眼神斜了斜。茶玄初在他身后,总是叫他无法安心。这人散发着十分浓烈的阴寒,他唯恐后背被咬一口。 如今他和他之间已经没什么可比得了。茶玄珺那天发现茶玄初盯着常风的眼神,便知道刑部已然完蛋,他已经不想抵抗了。 “只是个鼠目寸光的女人而已,你担心她?” 茶玄初突然按住茶玄珺的肩膀,手下的身躯猛地一哆嗦,他哑声笑了笑,“我告诉你,她都是演的。我不信一场重病,能让一个人性情变化如此之大,更何况,小纯的病能好和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是说她和那个裂缝下的东西有关?” “有没有关系,试试就知道了。” 茶玄初拍了拍茶玄珺的肩膀,站起身,“最近这个时日,你应该是病了,就安心养病吧,我会告诉父皇的。” “嗯,我知道了。” 第38章 拜会三皇子 鹤居,书房里,原先的主人难得过来,笔墨纸砚一应用的是金原舒的,桌上有杯残茶,剩一口,还温热,禾时正要过来换掉,就见到王爷毫不在意地一口吞下了,又示意她,继续倒在这个杯子里就好。 正对门的堂中,摆着一张四方桌,桌上,八只手胡乱和了和麻将,不多时又组起一局。禾时将那四个人的茶杯里都倒上了新茶,也不忘给自己杯子里倒上,又去给几人添了些果食点心。 “二饼。” “诶!碰!小时姐,你别忙活了,坐我旁边看我打麻将吧,快快。” 禾时坐到她身边,笑得十分开心。只见她面前小山堆似的银子,茶云停闹了,“不玩了不玩了!我输光了!没钱了!” “没钱?找我借啊停少爷,八分利,怎么样?” “你抢劫?你看看我钱袋子,还有得剩吗?我这个月零花钱全输给你了!王爷!你管管你的王妃行不行?” 茶季纯笑着道,“管不住。” “我还是不懂,你怎么知道太子一定会去查常风呢?” 十万个为什么又开始了,桌上的江佩佩和朱雀也歇了手,望着金原舒。 她抓了把瓜子,边走边磕起来,“你昨天不是问过了吗?怎么今天还要问?” “我还想再听。” “好吧,因为太子此人,多疑且自负。他两次和我见面,每次都是唇枪舌剑试探我的身份,不止一次,这种人,你设一个特别妙的局,他不会跳,只有让他看到此事机巧,他才会动心思。而那天,一切就都恰恰好押在他的心思上了。” “那你又为什么知道,李朗一定会对我动手呢?还有,常风为什么一定会马上救李朗出来呢?” “背调啊,啧,就是背景调查!李朗此人行事有些冲动,尤其是在他家妹的事情上,他少时曾因为一个店小二和他妹妹多说了两句话,将那小二打成残废。所以李朗看见你,本就和他老大不对付,又怀疑对他小妹图谋不轨,你再说几句刺激他,他一定会动手。李朗又是常风的心腹,最忠诚的马仔,他爹那个官位置小,却知道所有牢营的牌制,他想复制,岂不简单?这个人对常风而言,可是利益链上最重要一环。” 她捞走茶云停的空钱袋,逗他,“你的钱袋子被人偷了,你急不急?” 茶云停立即伸手抢了回来。 “不过,这事到底是纯王府起的小苗头,太子回想起来,也会怀疑。但是他的目的达到了,况且明面上来说,金府和纯王府,现在稳是太子的势力,至少外界一定是这样看的,所以他暂时不会动我们。” 但有一点她不免担心。茶玄初疑心她的身份,又有金蝉大师摆煞阵在前,这个人如果是太子的人,那太子就是知道茶季纯病症的来历,她恰好冒出来将茶季纯治好了,难免不会被他怀疑自己和冰渊地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如果她是太子,下一步一定要想方设法试探金原舒的真实身份。 金原舒其实有些不解,为什么所有的问题都指向了冰渊地?那个她曾经生活过的故土,永远回不去的故乡。那里到底有什么?到底有谁在啊?不就是一个已经被灭了族的葬兰族,一个迂腐陈旧不知道在守护什么莫名其妙东西的种族? “不用担心。”一直没说话的茶季纯突然加入了进来。 他将写好的字帖整理好,妥帖地摆在桌角,“一切有我。” 长公主此时正坐在她的宝座上,听一边的太子殿下讲刑部的案子。 刑部尚书的所作所为一经公布,刑部上下一片哗然。 茶凌净听了一会儿,示意他停下。 “百花宴初日,金原舒可在宴会上?” 他听到这个名字,愣了愣,“一直在,中间她和小纯一起下去休息了会儿,之后回来时,只有小纯一人。” 茶凌净想也没想,“她那时便不在了,你的人没盯紧。” “姑姑,这不可能,为什么?” “你看看常风闹事所处的地方,再看收押他们的府衙在何处,巡逻官差那时该在何处,再看看你百花宴的位置,这么短的时间,让你看了这么一出戏,可真是碰巧。” 茶玄初稍经提点,便恍然大悟。 “常风是茶季纯故意让我查到的?” 茶凌净重重地呼吸,“你为什么总是觉得男人比女人心思更活络?” “姑姑的意思是这都是金原舒那丫头做的?这更不可能了,那丫头确实有些古怪,但还是一副蠢样。” “她是装的,装得太像是蠢人装聪明,才没让你怀疑。” 茶玄初呵呵一笑,声线阴沉下来,“姑姑,原来你也怀疑她有问题啊?” 茶凌净神情更加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突然觉得手心痒,想甩他两鞭子。 这人好像是因为薅掉了刑部,十分亢奋,有些失心疯了,成天装作一副病娇阴湿的样子,瞪个三白眼,本来就长相一般,笑着还有人样,做这种表情真是丑死了。 “从常府搜出来的脏款,如何处理了?” “一半充公,钱庄放了点,另外有的疏通刑部关系,还有的弄到西沼那边去了。” “那些被换囚的家属,被卖掉的女囚,还有他们的家属呢?” 茶玄初满心满脸的无所谓,“姑姑,管那些贱民做什么?反正都是囚犯,迟早要死的,他们做了恶事,也不该叫家属,就该叫帮凶啊,再有闹事的,通通抓起来杀了就老实了。” 茶凌净面无表情,手上写字的笔却忽然停了,笔尖的墨汁洇开一大滩。 “还是姑姑有什么要用的?我从钱庄拨些来?” 茶凌净感觉自己的脖颈生了锈,麻木地摆了摆头,她放下毛笔,“本宫今日累了,太子先回去吧。” 茶玄初走之后,她又叫来侍从,将自己的私银拨了许多出来,抚恤那些因为常识桂受难的囚犯和家属。那侍从问她,要以太子殿下的名义做这件事吗?她摆了摆手,说以朝廷的名义。 这样的情形发生过很多次了,茶玄初一向得心应手,长此以往,茶凌净有些麻木了。 但是金原舒来她这的那天,突然让她想起了年少时,有一天,她在皇宫里,走进挂着各代皇帝相房间里的那天。茶凌净将他们画像底写的小字功绩一个一个读完,突然觉得整个人的灵魂都空了。 那天她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她要做这样的人,想做这样的人,她是女子,但究竟有何不可。茶凌净做了许多许多努力,最后都被一张立储的圣旨夺走。听到圣旨那一刻所带来的撼,似乎在她生命里不断绵延,随着时间不断增厚。 金原舒走后,她在书房呆了许久,将她年少时写过的文策一篇篇翻出来看,那里面有不少已经被用了许久,经历过时间的考验。 直到现在,茶凌净扶起太子,原以为她亲自扶他上位,就能平息、忘记那种遗憾。随着她日益察觉茶玄初本性便是草菅人命、残暴不仁,茶凌净发现,那种遗憾如今变成了长叹。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扶错人了。 茶玄珺近来无事可争,又被太子安上了邪气侵体疲乏异常的某些病症,圣上免了他的一切职务,同时也免了他上朝,府里府外都是茶玄初的眼线,这次是真的只好歇在府里,夜行之事也做不得了。 他二哥给他送了一大箱书来,全是修身养性的,茶玄珺一翻那书就头晕,头一晕就睡,睡得连饭也不吃,倒真像茶玄初说的,疲惫异常。 日头不毒的时候,茶玄珺窝在府里的水亭软榻上,命人摆了一排十几个钓鱼竿,有鱼上钩,旁边的小厮便过来拆下鱼钩,将鱼重新扔进池子里。 “殿下,纯王爷纯王妃拜见。” 茶玄珺想了没想,“不见,让他们滚。” “纯王爷说带了礼物。” “本王要他的礼物做什么?发癫。”茶玄珺如今事业不成,愈发嘴毒。他不爽地翻了个身,又腾地坐起,穿好了鞋,“叫他进来叫他进来,免得给他太子表哥告了状又来折磨我,本王得势时无人拜见,如今倒是热闹,三天两头便有人来拜,哈哈,可笑。” 茶季纯过来时,便远远看见有个人影倚在亭内,握着钓鱼竿,聚精会神盯着池面。 俩人正要拜见,茶玄珺瞥了他俩一眼,“装什么,又没别人,自家兄弟有什么好拜的。”用他现在的话说,都是一个鼠窝里出来的,吱吱叫什么呢。 金原舒四下一看,附近那些小厮不知何时都消失了,这水亭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殿下好雅兴。” “有事快说。” 金原舒张着无辜的眼睛,晃了晃茶季纯的袖摆,引他注意力,冲围墙边的山石递了个眼神。 “你想去?去吧,不要乱跑,玩完了就回来吧。” 金原舒便很开心地朝山石上趴着的两只小猫去了。 茶玄珺翻了个白眼,“你当她三岁小孩吗?” 茶季纯抿唇一笑,“差不多吧。” “你们两口子是真会恶心人,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 那兄弟俩在亭子里说着话,金原舒便偷偷摸摸走到围墙边,冲山石上趴着的两只猫勾了勾手,见俩懒猫反应不是很大,她又踩着一块石头凑上去几分。 一只乱晃的手出现在猫视野里,终于引起了注意。它盯着那只手,伸了个懒腰。原本还故作克制,那手晃动的频率又加快了,便彻底忍不了了,和那只手玩闹起来。 茶玄珺一边不痛不痒回茶季纯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一面观察着金原舒。 自从上次太子来过之后,他也免不了开始注意起这个平平无奇的女人。在茶玄珺眼里,这世上的女人都是一样的,软弱,蠢笨,脑中空无一物,多是只知享乐的。 她能有什么特别? 除了貌美些,比起其他女人,更像智障罢了。 就为了追一只猫,在院子里瞎跑一通,一点女人的样子都没有。 “你到底想说什么?貔珠很贵,看我闲来无事,给我赏玩?然后呢?就这点事?” 茶季纯接着道,“近来臣想给舒儿买些新奇的小玩意儿,便叫手下去问了些做外贸的小店,问这貔珠,竟然没一家有卖,还都异口同声,说要找一个陶老板,竟然只有他那里有。” “我的人去了他店里,居然没有现货,还得等他的商队运过来,这小小的珠子,叫臣等了一个月。” 他两指捏起一颗玲珑的貔珠,在光下,那小小的珠子里竟然困着一只活灵活现的貔貅,精巧极了。 茶玄珺从他话里得到了不少信息,尤其是陶这个姓,一听到,他耳朵便动了动。 “那又关我什么事?现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我做病秧子了,哪儿也去不了,什么都干不了,收起你那点小心思。” 第39章 我很喜欢你 金原舒终于逗完了猫,尽兴地回到茶季纯身边,她额上除了层细细密密的汗,茶季纯拿出帕子,替她擦了擦。 她又盯着茶玄珺手里的鱼杆,笑着蹭过去,“三皇子殿下,我能试试吗?” 茶玄珺瞪了她一眼,却还是把一只鱼杆拿起递给她,面上毫不掩饰的嫌弃,“嗯,玩去吧。” 没想到她刚抛出鱼杆不久,就有鱼咬钩了。 茶玄珺和茶季纯都不说话了,都望着她。没想到,隔一会儿就钓上来一条,因为没有水桶,只好也将鱼扔进池子里。 “三皇子殿下这里,好像已经没有自己的鱼了。” 茶玄珺眉心微动。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池边就十分安静,安静地就好像是有人故意营造出来的一样。那两只猫本来趴在草坪上伸懒腰,不知看到了什么,摆起了攻击的姿态,一阵凄厉的猫叫后,两只小黑猫往山石后逃去了。 “也没有别人的鱼了,只有我的鱼了。” 渐渐的,一股血腥味将他们三人包裹了起来。 围墙之后,朱雀和江佩佩火速解决掉了内院里茶玄初的人,身不沾一滴血,他们俩远远地看向茶季纯,得了眼神,便背过身回到了院子外。 “你干了什么?” “殿下这里有不少不轨之徒,今天要行刺殿下,臣替殿下清理一二。” “茶季纯,你是失心疯了?那都是太子的人,那可是你的亲表哥,你究竟想干什么?” 金原舒放下钓鱼竿,和茶季纯并肩站着,脸上挂着很甜很人畜无害的笑容,“殿下,刚刚说的貔珠你不感兴趣吗?我这里还有其他的,狐裘,锦布,总有殿下喜欢的。殿下,不想再赢一把吗?” 茶玄珺看着那女人的样子,愣了愣,很看不起她地哼笑,“你算什么东西?我和茶季纯说话,轮得到你插嘴吗?” 茶季纯正要说话,金原舒用眼神按下了他。 “殿下,关系,利益,这些或许对你来说都不重要,无论是工部还是刑部,少了一个常大人,还会有新的常大人,甚至少了太子,还会有下一个太子。但是殿下不想知道,那道拿下常家的圣旨拿下来之后,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殿下的母亲,姜嫔,在养心殿外跪了一天一夜,水米未进,一直到跪晕过去。” 茶玄珺终于被触到了最为敏感的神经,大吼,“闭嘴!闭嘴!她又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替我求情?” “姜嫔被抬回去之后,圣上又下旨让她无事不得出。” “殿下,如果你知道姜嫔跪在上书房的那一天一夜里,其实圣上并不在那,而是在萧妃宫里,你会想到些什么?” 茶玄珺的手心攥紧,两只略显狭长的眼睛迸射出杀意,满脸狰狞。但凡是旁人,看到三皇子殿下这副样子,早就跪倒在地磕头了,金原舒却一副话不是她说出口的样子。 被她戳穿这个,茶玄珺轻而易举破防。 “姜嫔,呵,她不过是个趁父皇微服出巡时爬床的低贱丫鬟,什么姜嫔!嫔又如何,她比得上萧妃的手指头吗?” “我做得再好又如何,父皇眼里,不还是只有他那个宠妃生的宝贝太子!” “还有你!茶季纯,你又是什么好人?母亲长公主,父亲镇北王,你和太子有什么区别?”茶玄珺猛然按住茶季纯的肩膀,无能狂怒,对着他大吼。 茶玄珺比茶季纯大几岁,此刻却像一个没要到糖的孩子。 茶季纯收笑,两只手轻轻一掰,便将他的手指拆开,紧紧握住,“殿下,不要把我和太子做比,毕竟殿下和太子才是同父所出的兄弟。” 茶玄珺发出冷笑。 “殿下,你难道,不想再恶心恶心太子么?”金原舒的半张脸自他肩后挪出,一只眼睛笑眯眯的。 他对上金原舒那只眼睛,竟然好像望着一条危险的毒蛇,那瞳孔里泛着引诱人的涟漪,有种引人沉溺的怪异。 茶玄珺当然想,他从小到大,样样比不过太子,甚至连亲爹都说,他是一块试刀石,作用就是试太子这把宝刀。皇帝不知道,在他早就不记得的某个家宴上说的这句话,成了茶玄珺心底的风浪,是他刀向兄弟的理由。 他输了,反正已经输过很多很多次了,不缺这一次,但是能让太子再折损一棋,他有什么不乐意的? 金原舒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眼神中的变化。 “殿下,礼部,不日奉上。”金原舒作了福,十分有礼貌地说道,“不过我还想找殿下要点东西,能把那两只猫送给我吗?” 茶玄珺皱了眉应允了,他站在凉亭里,看着那俩口子离开的方向。那人一边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和茶季纯说这话,一边蹲下身,抱起两只猫,十分喜爱地亲了亲两只猫的脑袋。 他想,他是真的遇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丫头,奇怪到永远不知道她下一句要说什么,下一步要干什么。 轿子里,金原舒一直望着轿帘,目光沉沉地,似乎在想着什么。 茶季纯唤了她一声,金原舒全然没注意,他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金原舒这才反应过来,扭头问他怎么了。 “我看你魂不守舍,是在担心三皇子的事?” 金原舒摇摇头,她反握住茶季纯的手,“殿下,我觉得不日会有很大的事发生,我向来预感危险很准,有点担心。” 茶季纯挪了挪,离她近了些,“即使有事,还有我。” 两人正望着对方的眼睛,轿外忽然箭如雨下,啪嗒啪嗒打在轿子上。茶季纯猛然薅住她的后颈,两人同时匍匐下去,锋利的箭羽擦肩而过。 “殿下!我就说我预感很准的!” 茶季纯十分简短地交待,让她待在轿子里,不要出来,便钻出了轿子。 外面脚步声十分凌乱,刀剑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 片刻后,朱雀的声音响起,“王妃,可以出来,已经清理干净了。” “殿下呢?” 另一侧,茶季纯撩开轿帘,伸出一只手,“过来,我带你回府。” 她从前只知道这纯王府里,朱雀和江佩佩算一等一的高手,却没想到,茶季纯这个病了好几年的,身手竟然是最好的。 轿子被攻击,回去的路上十有**还会有埋伏,他们索性进了小路,分了好几拨人,走的都是极不寻常的路。 茶季纯让她坐在自己臂弯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像抱小孩那样托着她。他一手抱她,另一只手握着剑,便在瓦舍之间飞跃,轻盈极了。 她实在忍不住,问,“殿下,原来你也会武功?” 茶季纯也忍不住沉默。 “你对我是有什么误解吗?我在军中长大,上阵杀敌若是没有身手,别说杀敌,如何自保?” “只是······只是觉得,很厉害。” 茶季纯一边赶路一边和她说话,也不气喘,还笑了笑,“你喜欢我这样的吗?” “什么?” “我是说你喜欢会武功的吗?” “自然喜欢,会武功的人都很厉害,我只会耍耍刀箭。” “你用刀很厉害。” 受他夸奖,金原舒有些不好意思。 “真的吗?其实那天纯属被逼急了咬人。” “我倒想看看你咬人什么样呢。” 暗箭不知又从何处射出来,茶季纯手中剑一震,便将那暗箭挡了回去,他脚步更快了。 原本要三柱香的车程,现下才花了半炷香,他们便回了纯王府附近,那些人就没法钻空子了。 他们先进了府。 不多时,朱雀搀扶着江佩佩回来,他手臂上扎着一支箭。白明辛很快过来,迅速帮他处理好了伤口。 “谁的人?” 朱雀将江佩佩的胳膊轻放在桌上,接过白大夫绑了一半的白布,手上动作不停,也一边说着话,“太子的,但他们的人往长公主府去了。” 金原舒问道,“那太子现在在哪?” “在长公主府。” “长公主想杀亲儿子?”江佩佩猛然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了什么,立马改口,“我是说,要杀殿下?” 茶季纯不甚在意,“试探我是不是真的恢复如常了。” “殿下,如果真的是长公主想杀你呢?”金原舒皱着眉,走到他面前,目中心疼,“殿下要如何自处?”他们皇室的事情,她是想不明白了。为了党争,杀自己的亲儿子,这也合理吗?世上怎么会有人如此对自己的亲儿子呢,除非······除非她不是茶季纯的生母。 这可能吗?这个推论,是金原舒很早之前就怀疑过的。如今看,这个观点的证据竟然越来越圆满了。 “母子之情,在利益面前,算得上什么呢,你们都先下去吧。” 金原舒走在最后一个,原想迈步出去,手臂被茶季纯抓住,“留下来,陪陪我。”这个要求她自然是无法拒绝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对这件事的反应很平淡?很不理解吗?” 金原舒在他身边坐下,摇了摇头,“殿下,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无论是谁都无法完全理解你的感受的,但我想,你原先应该不是这样的。” “我自小在边关长大,对母亲没什么概念,但我知道自己的母亲长什么样,从父亲嘴里听过她是什么样的人,所以长大之后,我是有过期待的,期待回京城,在她身边的那一天。” “我回京之后,封了王,即使开了府,也三天两头往她府里跑,陪她喝茶,下棋,养花,还同她讲了很多边关的事情,我爹的事情,但她好像并不是很想听我说那些事,却也不拒绝。不知道为什么,我始终觉得她和我之间像隔了一层朦胧的雾气,怎么也挥不掉,时间久了,我也接受了,这或许就是因为我长期不在母亲身边,确实生疏,需要时间。” 金原舒想着,不是这样的,完全不是这样的。一个人可以怀疑任何东西,但他绝对没法怀疑母亲对他的心,那是世界上最纯净的东西。 就好像她,虽然与母亲失去联系的那个时候,她十分叛逆,却到如今都想要找到她,知道她是不是安全健康。 “之后,我接了圣旨,去查矿案,在西沼发生了一些事,回京时,我浑身是伤,原本我以为回到府里,就能看到母亲,结果并没有,她甚至不太关心我回京,是我休息了几天,主动去长公主府找她,她看到我的伤,只给我一些药,言语上宽慰了几句,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好像并没有太多感情。” “后来,我发现了许多事,发现她早早入了党争,她好像根本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母亲。再后来,我的病发展得非常迅速,她从不曾为我寻过名医,只是定时派人来问我的身体情况,但她却信了金蝉大师那一套,用纳妾冲煞这些事,利用我达成她的目的。我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心灰意冷了,也许她只是带我来世界的人,而不是我真正的母亲。” 孩子的感觉往往是最准的,她说不定真的不是······ 金原舒摸了摸他的脸颊,这还是茶季纯第一次向她剖析自己的内心和过往,“殿下,你辛苦了。” 他有些悲伤,抱住金原舒,将她死死按在自己怀里,“现在觉得也不算太辛苦,有你在我身边的话,我就觉得还可以忍。” “往后不用忍了,伤害过殿下的人,我帮你报仇。” “不,我不用,我不想你为了帮我做什么活着,我听禾时说,你经常叫我茶老板?” 金原舒干干地笑了,将他拉开,“殿下······这个,你听我说。” 茶季纯再度将她抱紧,“我不在乎你叫我什么,你开心叫什么就叫什么,但是我不想当你的老板,我不想我们之间只有这样的利益关系。” “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你想让我帮,我就帮,你不想,我就看着你做,我想你是为自己活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当然,我的一切你都能利用,利用我的权力也好,钱财也好,还是利用我这个人。” 金原舒的两只胳膊原本虚虚地放在他后背,听他这样说,反而拉开了距离,整个人僵了起来,脸色惨白,甚至一时间想不到要回答他什么。 她无法分辨茶季纯是什么意思。 “即使以后你找不到你娘,你也有家,这里就是你家,我就是你的家人。” “说了这么多,其实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我能永远陪着你吗?” 金原舒整个人更是一震,她曾经想过,茶季纯也许真的是喜欢她的,不然怎么会对她这么好?可是她不敢深想,她能治他的病,或许有一天,他会对她提一个要求,比如,你能一辈子给我治病吗?或者,你能一辈子待在我身边吗? 她完全想象不到,这个王爷,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我能永远陪着你吗? 他把她捧在高位,在他这里,她竟然,是有选择的那个。 金原舒鼻子一热。 “殿下,我其实不太好,你知道我的出身,我的身份,都很差,可是你是王爷,我当然,当然我也没有那个意思,我想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金原舒一时开始磕巴,究竟想说什么也没说清楚。 “你可以有那个意思,我很清楚我在说什么。”茶季纯松开她,轻轻靠近,用鼻尖抵着她的鼻尖。 “我很喜欢你的,你到底能不能让我永远陪在你身边?”他说话的声音好轻好轻,又太温柔,激得她耳根发软,整个人都耸了耸。他靠得很近,两只温热的大手捧着她的脸颊,指尖轻轻蹭着她的耳廓,像是小狗舔耳朵一样。 金原舒听见自己心脏咚咚咚地跳起来,但脑子里已经在四处乱跑了。 她本来只是想找个好老板,寻摸个潜力股做长期饭票,若成了这辈子就有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了。可是现在升级一下他们之间的上下级情谊,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反正,茶季纯的样貌她是满意地不能再满意了,有时候还犯点傲娇,她更爱了。 金原舒舔舔唇,同样捧住他的脸颊,回蹭他的鼻尖,用行动回应他,“殿下,想亲亲你,行吗?” 茶季纯唇角上扬,先一步吻住了局势。 第40章 我要当太子 茶玄初近些日子繁登长公主府,甚至连茶凌净都烦了起来,她心里按着一句“滚去找你爹”,一直隐忍未发。 他挑了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过来,一进殿,便命下人使劲给他摇扇子。 茶凌净此时在坐在台上,默写她以前写过的文策,姑侄俩一个像冰,一个像火。 “姑姑,我以为,薅了刑部,茶玄珺就什么都不剩了,你知道今天上朝,他叫人抬了一箱什么上去吗?” 茶凌净虽然对宫廷里发生的事十分清楚,却还是要配合着点太子。 “什么事?” “他说他亲自抄了一箱得习录,献给父皇以示他心诚悔改,父皇当朝便打开看了,越看脸色越青,抓了一把往我身上一砸,给我胸都砸痛了,我一看,那是什么得习录,那是礼部的受贿录!父皇发了好大一通火,当场抓了礼部几个官!” “他好啊,好得很!生病在家也不闲着,还有茶季纯,特意跑到他府里拱火。姑姑,茶季纯这样,你也不管管?” 茶凌净面对这么个精神不稳定,偶尔跳脚的狗太子,冷淡地笑了笑,“前日刺杀你也看到了,他身边有如此力量,我如何管?” 这样一来,五皇子倒了,捎带着将了礼部,工部早已经没了气候,兵部和吏部如今紧紧抓在皇兄手里,只剩了户部,可是户部那位金大人,许久未见兴风作浪了,估计和金原舒也有点关系。 这样一想,茶凌净突然觉得气顺不少。太子行事好用利益相诱,这些东西脆弱至极。如今朝堂少了那些鸡鸣狗盗之辈,清净不少。 “姑姑,你是不是不忍心下狠手?” “你要做什么?” “茶季纯体内的那种虫子,金蝉说过,他有的是办法将那虫子挑起来作乱,如今看他已经不受控了,不如设一局,将他重新掌控住,顺便试试金原舒究竟和那样东西有没有关系?” 茶凌净没说话,只是停了笔,望着笔下的几个字。 茶玄初走过去,看了两眼,嗤笑道,“什么五湖四海广修通渠?姑姑,你在抄谁的策论?荒谬,知不知道这么修渠要多少银子啊?宸国哪儿有这么多钱?” 茶凌净闭了闭眼睛,“不要闹出人命。” “姑姑,你放心吧。”茶玄初抿唇一笑。 我一定想办法闹出人命。 不过,茶玄初暂且没那么多心力分出来给那两口子,茶玄珺将礼部的事捅开之后,他忙着四处补窟窿,用上次干了刑部的银子,来补这次礼部的大漏,两相抵消,竟然还搭进去不少。如今父皇解了茶玄珺的禁不说,还叫他主导查礼部收外贿走私一事。合计下来,他竟然发现自己亏大了。 那边较着劲,茶季纯偶尔找点关键证据扔给茶玄珺,好让他们二虎相斗。 最近的日子倒是过得很舒坦。金原舒长高了,还长胖了,原先瘦削无比的脸颊圆润了些,两只大眼睛更有神采了,整个人愈发有少女该有的可爱劲。 她忙得很,绝不让自己闲下来,研究其他品种的草药,每隔一天去和白明辛论医术;茶云停被她撺掇着一起学弓,他的准头已然很好,却还是非常乐意陪他这位嫂嫂一起练习;最常去的还是茶季纯那儿,观察他病情的同时,过去练字,听他讲书,一起吃饭,闲聊。 她最喜欢的还是窝在他书房里,茶季纯看折子,改她的字,她看书,看那种晦涩难懂的,不过半炷香就要睡晕过去,她在茶季纯身边,总是睡得特别舒服。 眨眼临近第二次过毒的日子,茶季纯虽然应下了,却没有多开心。 金原舒和白明辛准备好了所有东西,所有人严阵以待。 她正要将他眼睛绑上,茶季纯伸手勾住那带子,“我现在并未发病,为何还要绑住眼睛?” 金原舒抿着笑将他的手指挪开,总不能说是她的私心吧?她想看茶季纯捂眼睛的样子。 很正经说道,“殿下,是为了防止意外情况。” 茶季纯便没说什么了,任由她牵起他的一只手,露出胳膊,刀子正要落下,他突然收回了自己的手。 “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找个动物来给我过毒不行吗?” “殿下,别说笑了。” “那换个人呢,一定要是你吗?” 金原舒坐了下来,捏住茶季纯的肩膀,额头抵上他的额头,“殿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必须是我,别人都扛不住髓虫的毒素,而且我身体如今养得十分好了,这次可能什么事都不会有了。” “真的吗?” “殿下,是真的,让我试试吧。” 她正要坐起,茶季纯两只手忽然从她身后绕过,按住了她的肩膀,整个人往上迎去,虽然遮着眼睛,嘴唇却无比精准地捉到了她,他微微侧头,加深了这个亲吻。 金原舒捧着他的脸颊,在他结束后,有些嗔怪,“殿下,都要治疗了!你还做这种事?” “那有什么影响,你上来,睡我旁边。” 金原舒便脱了鞋爬进床里,靠在他身边,割开两个人的胳膊,将刀口绑在了一起。 在安息香的影响下,两个人都深深地睡了一觉。 两个人都进入了梦境,梦到了同一个地方。 那是一个很冷的地方,遍布黑石与寒冰,他在一个铺满了稻草的奇怪屋子里。 茶季纯十分疲惫地睁开眼睛,在意识到自己回到了那个时候之后,迅速出了身冷汗。旁边有两个人在说话,一个年轻,像小孩子,一个上了年龄,很沉稳。 “不要让他被人发现了,会被杀掉的。” “为什么?他也是人啊。” “他不是族人。” “他摔成这样,他能干什么?” “这里不欢迎外人!” “有病,我真觉得你们都有病,你看看那些人正常吗?这里还有正常人吗?我真不知道你们在守什么东西,有一天被我薅出来了,我把它煮了吃掉!” 啪。 那个小孩似乎挨了一巴掌。沉稳的女声道,“你就呆在这里,不许出去,他也一样。” 他苦苦撑着,不让自己的眼皮合上,想看看那个小孩的样貌。耳边的脚步声终于越来越近,可那个人影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的视线竟然立即变得模糊起来,什么都看不清了。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在他唇上,茶季纯很渴很渴,却没有力气抬头去喝。那人似乎意识到了他的渴,滴水的速度放得很大,过了一阵,他终于觉得解渴了,想说声谢谢,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只听见那小姑娘在他身边,说了一句,“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茶季纯浑身疲惫,意识刚恢复的时候 ,觉得身体没有丝毫感觉,渐渐地,他感觉到有人捏了捏他的腿,又有人一直在玩他的手指。 睁眼醒来,是在自己房间里。 旁边,金原舒拄着脑袋,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殿下,醒了,感觉怎么样?” 他点点头,“刚刚觉得身体很沉,现在好了。你呢?可有不舒服?” 金原舒轻松一笑,“殿下,我什么问题都没有,这次除了破这个口子有点痛,完全没感觉。现下我的血可以说是世间剧毒哦,谁挨谁死。” 茶季纯捧着她的胳膊,那刀口已经凝固住了。他心疼地伸出两根手指,很轻很轻地擦过伤口周围的皮肤,凑近吹了吹,抬眸望着金原舒,那对眼睛里蓄着浅浅的水光,“很痛吗?对不起,是我的错,你想要什么,我都补偿给你。” 她盯着他眼下的红痣,喉咙悄摸咽了咽,“真的吗殿下?要什么都行?” 茶季纯轻轻闭眼,“嗯,什么都可以。” “我想要银票,十万两。” “府里银子都给你。” “还要商铺,二十间。” “王府商铺应该有一百左右,也都给你。” “这么好,我能提点过分的么? “你说。” “把你的王爷位置让给我坐坐?” “今日我就上书。” “那我想要太子之位。” 茶季纯眼神动了动,低下视线,表情竟然有些悲伤,“我只能先想办法将太子拉下来,才能让你做太子,如果我就是太子,把这个位置让给你就可以了,是我的错,有些东西我还是没法立即给你,但你给我个机会,我会拿到的。” 金原舒张着下巴,说不出话来,看他这样认真的神态,真不像是在说慌。茶季纯这表情的时候,一般是真的认认真真在想要怎么做这件事。 “殿下,我开玩笑的,这可是谋反啊,使不得。” 茶季纯很认真地说道,“即使谋反也是我,和你没关系,太子之位是我硬要给你的。” 金原舒伸手捂住他的嘴,“殿下,别再说了!” 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纯美人看起来更加动人了,他可怜地望着金原舒,抵着她的手凑近了两分,“除了这些,你就没有别的想要的了吗?比如人呢,比如我呢?” 金原舒笑意盈盈,隔着手背亲了他一口,“这个不是一直是我的吗,不必再要啦。” 茶季纯立即拆开她的手,反吻回去,身体巧然一翻,将她压在了床上,这一番亲了个昏天暗地。待俩人出去时,白明辛大呼,“两位祖宗诶,再不出来,我是真要进去给你们收尸了!” 茶云停看俩人精神都好,竟然毫发无伤,还是觉得非常神奇,“王爷,嫂嫂,你们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金原舒得意地比了个强壮的手势,“除了这俩刀疤,不仅没有不舒服,那是相当舒服,对吧,殿下?”她冲茶季纯挑眉,舔了舔嘴角。 纯王爷被她的不知羞耻撩得脸翻红,咳了咳,“无甚不爽,这次舒儿也没有出现我发病时的症状。” 白明辛很高兴,啧了两声,一人塞了一碗汤药,“你们俩,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茶季纯闻言猛地呛到,咳了好半天才缓过来。茶云停拿了一整壶茶递给金原舒,金原舒报以“很上道”的微笑,然后咕咚咕咚将茶全部喝掉了。 第41章 长公主二面 这日,茶季纯与金原舒一身常服打扮,往城外的流水小榭去了。金原舒原本是个自由性子,他怕在王府里闷久了,让她不开心跑了。 那流水小榭原本只有条景色不错的小溪,有些文人喜欢在附近对诗,便有人修了小亭,后来过来的人多了,便有人在这块地界修了不少矮楼,茶铺酒间一应俱全。 他们今日原本逛完了,寻摸到一家带雅间的小酒间,吃过饭,就准备回去了。 刚迈出酒间,便被个嬷嬷拦住了,那嬷嬷周身无人敢近,旁人一看衣服,就知道是皇室的下人。 “王妃,长公主殿下请一叙。” 茶季纯将她挡在身后,“你认错人了,她不是什么王妃,是我的妻子。” “王爷,长公主殿下就在此处。”说着,她挪开身体,后面没不远处的一间草棚下,有几张很简陋的桌子,其中一张桌子边,坐着一个女人,茶凌净,她今日穿得十分素净,发上无饰,看起来就像寻常的妇人,但她身后站着的两个高大侍卫,足以说明她的身份。 金原舒走上前,“殿下,不用担心我,你等我片刻,想必长公主也只是想找我说说话。” 茶季纯刚想跟着他一起去,那嬷嬷微笑着拦住了他,“王爷,殿下只请了王妃。”他只好紧张地盯着草棚那边。只是这附近人来人往不少,她们又是在开阔的地方,想来不会发生什么见血的事情。 金原舒走过去,也没有行礼,径直在茶凌净对面坐下了。 茶凌净眉心一跳,声音压得很低,“见本宫不行礼?” 金原舒道,“我见殿下今日出行的状态,应该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你的身份。” 茶凌净审视着面前这个女人,“我小看你了,上次见面,你说的话究竟有哪句是真?” 金原舒知道,她如今再在长公主面前装蠢,她可能真的会动杀心。她眼珠一转,道,“我真的很喜欢黄金翡翠珍珠,如今私库里,摆满了这些东西,我隔几天便去摸一摸,数一数,才放心。” 也就是说,除了这句,都是假的。 “纯儿身体最近如何?” “殿下有行伍底子,恢复很快。” “你如何?” 金原舒一愣,但还是答了,“吃喝不愁,精神富足。” 茶凌净哼笑,两个人冷了一会儿,她重新开口。 “不奇怪我为什么只找你吗?” “因为你想了解我,王爷你已经足够了解,但你不了解我。” 茶凌净将袖中的一卷纸展开,递给金原舒,金原舒一边看着,一边听她补充。 “这里平日文人墨客多,他们之中有许多并非任何皇子的幕僚,也不为官,有些只是教书先生,但他们好谈家国大事,我派了不少人,记录他们每日的一言一行。” “这里面的一些话,若是呈到太子或者圣上面前,都会惹上怒,落个杀头的罪名也不一定。” 说得很不错,比如说,圣上沉迷长生之术,疏于朝政,任由党争发展,这种宫闱秘闻加上禁忌话题,就是被举报了都被喝一壶。 “但有些话,我倒认为是真心实意的。现如今南方雨旱交加,一年旱一年雨,影响粮食收成,引灾祸,饿殍增多,引时疫。” 金原舒将纸上的事情尽数收进眼底,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茶凌净仔细地观察着她的状态,见她一目十行,脸上的表情便有些不满起来,嘴角动了动。 “你有什么想法?” “我的想法,都能说?若你借此给我定不恭不敬之罪呢。”金原舒又将纸翻回第一张,仔细看了上面的某条。 “我不定你的罪。” “前日,有人谈论起梧乡和惠泽的两起旱灾,一乡老多饿死,年轻力壮的带着小孩逃荒,他们在城门口见到了。昨日,还是有人在城门口见到,却不见施粥安置。这两处的灾民多会向西北和东北,也就是往京城的方向走,一路上若是各乡能吃下他们,显然灾民就不会近京,但显然各乡也已经力竭了,灾民到了京城,却进不去京城,也得不到安置。我记得光是刑部常识桂这些年贪下的钱,就已经到了十万两之多,这些银子供两乡灾民喝粥,能喝到他们撑死。反而,这里,”她点了点第一页的某行,念道,“太子好客好宴,今日得见太子门人,谈天论地,获白银若干,好酒若干,美食珍馐无数。” 她呵呵一笑,看了眼茶凌净,她知道长公主是扶太子的,这么直接说出来可能会招来祸患,却还是忍不住,“我们这位太子,仁善亲民是出了名的呢。” “这条建议倒是很好,建粮仓其实并非时下最紧要的事,是运力不足,马无耐力,北方想支援南方的荒祸,必须建设足够高效足够安全的运输网络,让粮食能快速运到灾区,绕山太费事,想办法开山直取才是。” “还要这条,五湖四海广修通渠,这是件很大的事,几乎可以解决未来京城周围所有乡的旱灾和水灾,但是需要投入十分巨大的人力物力,昌盛时修渠是造福千秋万代的事,但衰微时、蛀虫多时,修渠劳民伤财,极其引起不稳。” 茶凌净眼神一动,忙问,“依你之见,什么时候修渠最妥当?” “人心向背,看这记下的诸多言论,我只知道现在绝不是好时候。” 茶凌净细细咀嚼了人心向背这四个字,当她反应过来,自己潜意识中已经相信了金原舒的话,心下竟然起了些怒火。她一个小丫头,竟然敢和她说这个词,不可理喻。 一旦开始发怒,就会开始想到些无关紧要的事。 “我记得金大人向来只顾好自己的户部,你怎知晓这些事?” 金原舒早知道她可能突然要问,挑了挑眉,看了眼茶季纯,“我进了王府后,整日呆在他书房里,听他说这些事,偶尔也听他和停少爷讨论,耳濡目染,自然就会一些了。” 这种真假掺半的话,最容易叫人信了。 她将纸推回去,故意引走了茶凌净的注意力。 茶凌净望着那张纸,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她起身要走,金原舒便也起身。 她突然撂下一句话,“太子不会放过你的。” 金原舒眯着眼睛,看向那女人单薄的背影,她背影里透着浓浓的疲惫。此时,有两个人结着伴走过草棚,正在讨论城门口的灾民。 “今日终于在城门口看见官府施粥了,那些灾民总算能安置了。” “一定是太子殿下。” “可我问了粥棚忙活的小姑娘,她们都是长公主府的人。” “那不也就是太子殿下吗,亲姑侄,说这些干什么?” ······ 茶凌净那句话可能有两层意思,太子不会放过你的,你最好小心点;太子不会放过你,不是我不放过你。 金原舒立即开始回想、分析,茶凌净方才说话时的一些微小表情。她忽然发现,长公主,好像真不一定是太子的人。如今茶家这姑侄几个的关系,可以说是十分微妙。 她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谁说朝中只能有太子和三皇子的势力呢?长公主是有实权的公主,她一定也有自己的势力。先入为主地认为长公主是太子的人,是不是太草率了?为什么太子不能是长公主的人呢? 他们到底谁是主? 金原舒甩甩脑袋,太复杂,想不清楚。 茶季纯跑过来,立即查看她有没有受伤,手忙脚乱的,金原舒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啊,看不到她都没有碰到我吗?” “万一凳子上有毒,桌上有毒呢?” “在这么多人来往的地方,给一个平民老百姓下毒,长公主也真的吃多了闲的。” 俩人往轿子走去。 她思考了半天,问他,“殿下,长公主以前,是怎样的人?” 这个问题,茶季纯直接说是说不明白的,俩人回家后,他带金原舒进了书房,在角落里翻出一个巨大的箱子,打开来,里面全部是折子,码放地整整齐齐。 “我自幼随父,对她了解不多,回来之后,也跟你一样,想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曾经做过什么。” 茶季纯拿出一打折子,展开来,递给她,里面的小字俊秀异常,赏心悦目。 “这篇因地制宜发展农业,是她九岁时写出来的,据说当时皇祖父看后,一夜未能合眼,第二天便找来许多官员,一同商议施行方法。” 金原舒仔细看了那篇折子,看了几句话,竟然看得眼中溢满了眼泪。能从普通百姓的角度,一字一句将吃不饱饭的难处写的如啼血,又能从诸多乡志记载中,一条一条分析问题和对应措施,甚至还有实地考察。能做到这个地步,用赤子之心写下这么一篇策论,当时才九岁的茶凌净,得是什么样的人物啊? “这里都是她写的,一直到成婚前,她写了很多很多,我每一篇都看了,其实她成婚后写过一个折子,但没来得及交给皇帝。” 茶季纯的神情有些低落,将那本递给金原舒,她打开来,上面没有皇帝的印章。内容很简短,但是却十分震撼人心。 “夫陷敌阵,臣请救援。” 那八个字,笔峰如刀,如同泣血。 “这是······” “她写这折子时,我在她肚子里,三个月大。那爹那时在南江湾战场,与敌人不死不休斗了十天,不小心进了陷阱,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她吐血了,没等她上这个折子,陛下已经派了人去支援。” 金原舒锁着眉,看了好几个折子,那里面,她看到了几个人的名字,这些人如今都身居要位,但都隔绝于党争,正直,一心为国。 她十分不解地望向茶季纯。 “如果这才是长公主殿下,那现在那个究竟是谁?” 茶季纯无奈地笑了笑,“人是会变的,尤其在利益面前。” 金原舒轻轻地摇了摇头,茶凌净不像,她和太子一点都不像,她们除了长得像一点,性情上没有任何相似。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很不对。 这箱子折子,不说千份,百份是有的。茶凌净少时明明就是一个有治国之谋,也有治国之志的公主,她想而且还做了,丝毫不畏人言也不畏战场。她年少时尚且如此,现在,现在怎么可能扶一个狗屁不是、贪墨成性、草菅人命的草包太子? 这太不可能了,金原舒想,甚至说她扶自己都更合理。 难道只因为他是太子?仅此而已? 金原舒长叹一声,“啊!我头要想炸了,我想不明白了!” 茶季纯揉了揉她的脑袋,“不要想别人了,想我。” “想你?你不在我面前吗?” “那也可以想的。” 他将她的手引到自己脸颊下,又引到自己胸前,压着,捏了捏,“手感好吗?” “殿下!你这是干什么?”金原舒想抽开,没成功,反而让他压得更紧了,手下薄薄的布料下,蓬勃的生命力。 “禾时说,你喜欢胸口摸起来手感好的男人,你为我过了毒,我无以为报,只能从别的地方想办法报答,我最近练了练,你摸摸,手感好吗?” 他怎么能一本正经说出这么撩人的话! 金原舒忍着口水,轻轻捏了捏,郑重地点点头。 “能得夫人喜欢,我很开心。” 茶季纯趁她不察,抬起她的下巴,又狠狠亲吻了一番,将她眼睛亲得水光敛敛,金原舒这才反应过来,哑着嗓子,“小时姐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啊!” 第42章 赛前组战队 鹤居院子里,小时和大小黑闹着,朱雀从厨房端了一盆香喷喷的肉骨头过来,不仅两只黑狗闻着味过去了,原本蜷在金原舒腿上的小黑猫也跳下去,优雅地奔着肉去了。 她看着院子里的光景,挠挠头,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过了一会儿,喂完了黑狗黑猫,禾时换了身稍微紧身的衣服,将头发束成发髻,走到院子当中,跟朱雀学起了鞭子,渐渐地后背被汗水濡湿,汗水从她下巴上甩飞。 金原舒在桌边坐了一个时辰了,桌上的纸上也只是多了几个图案,她卡在耳朵后的毛笔墨汁都干掉了。 那边禾时被不受控制的鞭子抽到了,咿呀发出一声惨叫,金原舒才终于回过神,走到门口,望着那俩人。 “哎呀,小时姐,你在干嘛?”禾时腿上的布料都被鞭子抽开了,随着布屑轻晃,能看到里面发红的皮肉。 朱雀愣了愣,刚想解释,金原舒又道,“你前几天不是在学袖箭吗?怎么又叫朱雀教你鞭子了?” 她走过来,对朱雀道,“朱雀,你多辛苦了,看来小时姐跟我一样也很好学呀。” 原来金原舒并没有因为禾时受了鞭伤不高兴,朱雀松了气,又为自己想偏了有些愧疚。 “小时很有天份,学的很快。” 她从衣襟里掏出一瓶药膏,扔给禾时,“是吗?来,让我试试。” 那鞭子还挺沉的,有三米长,这要是全力抽到人身上,只怕会将人打得皮开肉绽。 金原舒试了两下,第三下时,奋力挥鞭,抽在柳树上,竟然将树皮甩破了,木屑四处飞扬。 她将鞭子还给禾时,那俩人都发现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跟着她去了屋内。 “王妃在想什么?怎么有些魂不守舍?” 她又拿起笔,在纸上的茶字上猛猛画叉。 “我最近心神不宁,总觉得太子那边还会有场大事发生,我想提前准备,看看有没有什么能预防的。” “太子最近忙着处理礼部的烂摊子,还会分心来对付王爷?” 金原舒摇摇头,“太子这个人,情况越是复杂,他越是兴奋。这点我倒是跟他一样,风浪越大,越要浑水摸鱼。” 不日,她又将头脑风暴这件事提到了纯王府战队,要所有人一起想,太子可能会怎么对付茶季纯。 众人又在六部里挑挑拣拣,没发现什么可利用的大鱼,茶云停这会儿脑子却突然很好使了。 他磕着瓜子,道,“其他的我想不出来?不过如果我是太子,我就想方设法让大家知道,王爷的病还没好,或者干脆真的引王爷发病给大家看,让他没法参政。” “金蝉大师?”白明辛想到这号人来。 “如今看来,此人就是太子的人。”金原舒道,“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江佩佩将一副画卷展开来,“这是画像,根据形容,我找了三位画师,这是最像的一副。无人见过真面目,每次在长公主府看见,他都会戴面具,每次都是不同的样式,会的东西很杂,这个人给人的感觉非常不好。” 金原舒忍不住,道,“佩佩,你脸盲的话,这画像能信吗?” “王妃!”江佩佩泫然欲泣,朱雀连忙找补,“王妃,是我给画师形容的。” 茶季纯挨着金原舒,便听到她嘴里喃喃,“怎么这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又看了眼江佩佩,不争气地摇了摇头。 他看出来了,金原舒也看出来了,江佩佩怎么都看不出来。 “朱雀,他是不是有点驼背?” 朱雀垂眸回忆,道,“不,并不驼背,身形挺拔舒展。” 金原舒瞬间疑心更重,那就更奇怪了。这个人的头型,怎么看怎么像九天夜话楼那个夜话人。 “这个人,就是关键,除了那只钵,他很有可能还知道其他诱发殿□□内髓虫的方法。据我所知,除了声音,气味,某些药粉,都可能会刺激髓虫分泌毒素。” “这虫也太敏感了吧?有什么提前预防的方法吗?若是需要做药,我来准备。”白明辛说道。 “如果那天是在某个府内,比如太子府,我们的人进不去,到时可能要突围进去。”朱雀说道,江佩佩点头。 “是不是能搬救兵?能不能从宫里搬救兵过来?有了,何炎军祭日快到了,每年忌日我都先去宫里拜见萧妃娘娘,她会出宫和我一道祭拜,这是个机会。”茶云停说道。 “王妃,我跟你一起去,我保护你和王爷。”禾时说道。 金原舒笑得非常开心,看了大家一圈,不由得感慨,“殿下,我实在是忍不住了,你手下这个团队,真是太棒了。”攻击位、奶妈位、后援位、小兵位,一应俱全啊。 茶季纯很得意地笑,“你也不看是谁带出来的兵。” “在给大家鼓劲之前,我有个疑问。”她冲着茶云停,“嫂嫂,请讲,知无不言。” “萧妃娘娘为什么会跟你一起去军祭?”他们看起来好像八竿子打不着啊。 茶云停看向茶季纯,“王爷,这个还是你来说吧。” “萧家子女,不论男女,军中长大,都要带兵出战。” 金原舒拧起了眉,又一瞬间展平。之前研究皇室关系的时候,她知道茶季纯的父亲,和萧妃,是一对兄妹,但她没仔细研究过这对萧氏兄妹的具体情况,也就是说,萧妃在入宫之前,是上过战场的。 “萧妃娘娘入宫前,便带着镇北王军中最勇猛的一支——何炎军,云停父亲曾经是何炎军的副将。五年之前,和我父亲战场失踪的消息,一并传回来的还有何炎军全军覆没的消息,那仗虽赢,损失却惨重,萧妃娘娘每年都会去何炎军祭,这是圣上特允的。” 金原舒道,“也就是说,我们当日要是能得到萧妃娘娘的庇佑,凭殿下、停少爷,同镇北军、何炎军的关系,就绝对是活局。” “没错,况且萧妃娘娘是太子生母,又荣宠不衰,萧妃施压,太子绝对无计可施。”茶云停道。 宫里这位贵人,是张王牌啊,金原舒内心悄悄按下这张王牌,不道万不得已时,绝对不能打这张牌。这张牌一旦打出来,就意味着茶玄初和茶季纯彻底对立了。 一个敢拉自己生母出来垫背的,还能算表兄弟吗?不过话又说回来,都对表兄弟下手了,也早就不顾什么亲情了。 她不免又想到镇北王曾经用军功求娶长公主这件事来,这对当时拥兵自大的萧家来说,其实是一种臣服和懦弱的象征,而那时的皇帝意识到这是个稀释萧家兵权的好机会,便顺势让萧家女儿嫁给太子,彼时萧家最得力的一对儿女都给了茶家,其中一个还很有可能有恋爱脑,一家人,谈什么起兵造反。 金原舒脑中一闪,又想起一件事来,他们这两对,当时是同一天成婚的。 “殿下,你的生辰,和太子是同一天吗?” 茶季纯道,“不仅仅同一天,同一个时辰,几乎是同一刻,太子莫约早我一柱香吧。怎么了吗?” 金原舒按下嘴角的抽搐,心里想着,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当年玩了狸猫换太子这一招吧? 茶季纯真不是长公主的儿子?茶玄初才是她亲生? 这太荒谬了! 她甩了甩头,将这念头暂且忘掉,继续和大家讨论应对措施。 太子的请帖递进府里的时候,每个人都很平静。 比起太子那边,府里最近有件不小的事,马上就是茶季纯的生辰了,这是他康复之后的第一次生辰。大家忙着布置纯王府,张灯结彩虽然说不上,但焕然一新是基本的,每个人都在想着准备什么礼物给王爷。 是他的生辰,自然也是太子的生辰。 太子茶玄初的宴请,便定在了这天,定在东宫,届时,文武百官都会来拜贺,东宫热闹非凡。如今茶季纯康复了,茶玄初借着道贺纯王爷康复的由头,场面只会更加宏大。 府里的布置便告一段落了,金原舒看出大家不怎么开心,笑着安慰,等从东宫回来,就能在府里再过一次生辰。 不知怎得,她望着手里那只小木雕,有些等不及生辰那日了,现在就想送给茶季纯。 金原舒许久没做木雕的活计,手法生疏了许多,刻失败了好几个,最后还是将茶玄珺府里那两只小黑猫要回来之后,多日观察实物,才终于雕好了。 她照着茶季纯的神态,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黑猫,优雅而贵气。那木雕难做的部分在猫头顶上,在猫头上,卧着一片羽毛,那形态轻盈的羽毛让这只黑猫添了几分呆萌。 羽毛上,能看见每一片羽的纹路,她刻了快一个月,小心翼翼,才终于刻成了。 这羽毛是她的一点私心。 临行前,两人换好了衣服,对立着,金原舒将猫托在掌心递给茶季纯。 ”殿下!这是给你的生辰礼物,喜欢吗?“ 茶季纯笑得十分开心,小心翼翼托着那只猫,仔仔细细描摹每一处,他看到猫头上那片羽毛,整个人一愣,“这羽毛······” “雕得不像吗?” 茶季纯轻轻摆摆头,凝视着那片羽毛。 不会有错,绝对不会有错,那个小银羽毛,他在发病的时候看过摸过无数次,好多次都是靠着那个小银羽毛才熬下来,那羽毛的纹路、缺处,他清清楚楚,绝不会记错。 这猫头上的羽毛,便和那个小银羽长得一模一样。 世界上会有长得完全一样的两片羽毛吗? “我只是想起来,我有件很重要的东西,和你这个,很像。”茶季纯望着她,虽然拼命压抑着心底的情绪,眼底却还是被烘出了一些水光,点得他眼睛漂亮极了。 “殿下,是什么?我能看看吗?” “在书房里,等回来了,我拿给你看。” “可是重要的东西不应该随身都带着吗?” “正是因为太重要,所以绝对不会随身带着,弄丢的话我会后悔一辈子。你送的这只小黑猫我很喜欢,留在家里吧,我们回来之后,我将它收起来。” 第43章 茶玄初vs茶季纯1 太子与纯王爷的生辰这日,微风和煦怡人,阳光也柔和。 纯王府的车驾大张旗鼓,从王府到东宫,一共要穿过二十条街,横十条,竖十条。他们选了人多的,最不赶时间的走法,让这京城里的所有百姓,都知道今天纯王爷和纯王妃去了东宫。 东宫此时也是热闹非凡,已经到了诸多世家千金小姐,各家官员,茶玄初的诸多门人也都在场,现下都各自和朝官们聊着天,替主子探听各处的情报。 这些门人里,有一人很特殊。他生得一副北域面貌,眼如琉珠,鼻峰高挺,嘴唇单薄,男身女相,不少千金见到他都捂嘴娇笑。他在那处,不需要主动去找谁说话,都是别人插着空同他说话。 院中的贺寿礼不一会儿成了小山堆,大箱摞着小箱,东宫的小厮们还在不停从门外抬箱子进来。 此时,大门口,有人喊道,“纯王爷到!” 门口,茶季纯挽着金原舒,施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今日穿着白衣黑底,金纹坠边,祥云银发饰,腰间禁步上的玉温润有方,贵气地不像话。再看金原舒,黑衣白底,云纹坠边,鬓上繁饰上,诸多各色大小的金翡点缀,价值连城。 一看便知,俩人如胶似漆,纯王爷对这位王妃,是异常宠爱的。 他们自院中走过,站定在茶玄初面前,“参见太子殿下,愿殿下玉体安康,福寿长存。” 言罢,院中那些人都跟着重复了贺词。 茶玄纯哈哈一笑,将他们请起来。 “今日既然是你我二人的生辰,便不必如此多礼了,来,小纯,你同王妃到孤身边来坐。” 不多时,小厮们将最后一件大礼抬进院子,东宫大门便缓慢地关上了,宴会正式开始了。 茶玄初说了段不痛不痒的词,接着席间官员按照等级依次向他和纯王爷恭贺,喝了几杯酒。之后也是十分正常的流程,重要的生辰礼,是要在宴会上展示的。 那些常规的礼物都没什么好说道的,小厮念了半晌,忽然顿住,犹豫了一瞬,还是将宫里的礼物念了出来,“陛下与萧妃娘娘,合送鸳鸯摆件、双喜茶具、龙凤对筷。” 金原舒忍不住偷笑,一看,宴席下诸位大人和千金们嘴角都抿着笑。催婚,明晃晃的催婚,连太子都躲不过。 茶玄初笑得有些许无奈,喝了杯酒,道,“孤知父皇母妃挂心东宫太子妃空悬之事,可孤,也想像小纯这般,遇上像小舒这样的知心人啊!” 又来了,他又来这套了,金原舒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种场合下,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只会叫人怀疑她和太子有私交。 茶季纯道,“殿下说笑了,诸位都知道,我和舒儿是陛下赐婚,民间有句话说是强扭的瓜不甜,如今看,我这强扭的瓜很甜啊,殿下何不试试?”他话一出,便有些人忍不住大笑两声,尤其是看见金原舒嗔怪地轻轻推了他一把,便更得趣味了,便道,“太子殿下!何不也如纯王这般,由陛下赐婚,说不定正是殿下心仪之人呢!” 场下的气氛一下活跃了起来,茶季纯便举着杯子,和那人隔空对饮了一杯。 茶玄初也不恼,只是打眼看了一圈,“今日金大人不在,不然我定要再好好问问他,他家里是不是还有个女儿?若是有孤便请旨赐婚!” 金原舒站起来,冲着茶玄初矮了矮身,“太子殿下抬爱了,可惜臣女父母恩爱,二人只生了臣女一人,但王爷与臣女今日带来一件宝物,献与殿下,恭祝殿下能找到称心如意的太子妃!” 茶季纯也站起身,命人将那件十分巨大的礼物抬了上来,那东西上盖着红布,只看得出一个圆形的轮廓,叫人好奇。 “殿下,便由舒儿代臣为您介绍此件宝物吧?” 金原舒走到那庞然大物旁边,眼神与坐在位置上的太子门人擦过。那门人得以在近处看见金原舒的长相,一眼,他整个人愣了愣。 “殿下,这件宝物,大家也都见过,名为貔珠,在北疆国的北雾山中,有支技艺顶尖的匠工,专刻貔珠,手艺巧夺天工,不过这貔珠是由小见贵,这件,却是靠大取胜,此兽纳财无漏,正合殿下雅量。” 说罢,她抬手掀开红布,在场所有人看了一眼,便发出了惊叹,坐在后面的宾客都站起身来看这个巨大的貔珠。 那貔珠正中,有一只栩栩如生的貔貅,爪跃龙门,口吞山河,气派异常。光有那只大貔貅还不成什么,外侧的球型笼子,上面横竖点缀着无数小貔珠,排布整齐,那些小貔珠,不过拇指大小,却有貔貅的百千种神态,每一颗都不一样。这礼物还妙在,远看,笼有缝隙,不影响看大貔貅,近看,每只小貔珠又精彩纷呈。 “绝妙!竟然能做出这么一件珍品!” 金原舒笑着补充,“这貔珠在天下有名的姻缘庙中受过供奉,如今说是姻缘神也罢,王爷与臣女将此件宝物献给太子殿下,望殿下笑纳。” 茶玄初下了宝座,向金原舒走来,茶季纯悄然挪到了金原舒身侧,将她掩在身后。 茶玄初笑着,绕着大貔珠仔细看了一圈,看那些小貔珠的各色神态。渐渐的,他的笑里染上淡淡的讽刺。 他与貔貅很配吗?这兽纳财无漏,是嘲讽他只进不出?这么多只貔貅,将这只大貔貅锁在笼子里,究竟是什么意思?好,好得很啊,这对壁人真是好得很啊。 他冲茶季纯点了点头,“小纯与王妃还真是煞费苦心啊,这礼物孤很喜欢!” 茶玄初叫人将他给茶季纯准备的礼物呈上来。 “既然小纯与王妃给孤准备了此等厚礼,孤自然也不甘于后,近日孤思来想去,觉得只有这样东西送给小纯最好。” 那小厮将东西双手奉上,当着众人的面,茶季纯将那盒子打开,还未完全打开,他脸色一变,将金原舒一道扯着跪了下去。 “殿下,这万不能作为礼物。” 茶玄初倒显得很无谓,亲自将盒盖打开,捧起盒子,在场众人都看见,那盒子里是一柄玉如意。 在场所有的人都跪倒在地。 那是当今圣上立太子时,赐给准太子的玉如意。接下这玉如意,代表什么,不必多说。 茶玄初将那玉如意取出,在手中赏玩了一番,道,“何出此言呢?小纯自小便跟随镇北王行军打仗,战功赫赫,回京虽有波折,但如今已经康复,来日封将指日可待,孤日后还要仰赖小纯稳固江山呢。” 话一出,金原舒便知,茶玄初就是想当着这么多朝臣的面,坐实他们之间的链接,他在告诉大家,“茶季纯是我太子的人”,他,在给茶季纯上枷锁。 茶季纯被他扶起来,金原舒也跟着站起,茶玄初对着众人说了番好听话,“诸位,孤知道这玉如意是陛下封太子时所赠,但物件的意义是人赋予的,孤更想将此作为一种连结,连结的是江山永固,将它赠给小纯,并无不妥。诸位都起来吧。” 有人叹道,“太子殿下心系万里河山,心系百姓,实乃我等之福!”有人应和。 金原舒望着众人,茶玄初这厮,不做邪教头子真是可惜了。 茶季纯接下了那柄玉如意,跪地,将如意捧高,大义凛然道,“臣拜谢殿下恩赐,但臣万不敢独享!守护山河,绝非臣一人之功,如今何炎军祭在即,臣请将此玉如意供于军祭前,使万军共沾祥瑞,又显殿下仁心广布天下!” “纯王殿下无愧是镇北王后代!真是忠君义胆!”有人应和。 这真是好大一场表演啊。 金原舒一想到,东宫里,这样的表演隔三岔五便会发生,就忍不住想笑。她这么一会儿陪着茶季纯跪来跪去,腿都酸了,她如今不比在金府时了,那时长跪能忍,现下被养娇了,是片刻都忍不了了,膝盖上的厚痂早已掉尽,如今都是软肉了。 茶玄初看似很满意,点了点头,将茶季纯扶起来,“你有心了,孤甚是欣慰。” 这段充满艺术性的表演终于结束了,金原舒喜滋滋地看起了表演,东宫里请来的美人真是多,各个身怀绝技,歌舞皆是上上乘。茶玄初平日里,就过这种好日子。 赵钦的座位与茶季纯的有些距离,他只能往前探了探脑袋,想再看看那位王妃的长相。可只要他往那边看,便有人夺走他的视线,试图跟他大招呼。每一个,赵钦都只能礼貌地笑一笑,然后缩回脑袋。 茶季纯正在和金原舒说悄悄话。 “膝盖跪疼了吗?我给你揉揉。”说着便要伸手。 “殿下,这里这么多人呢,别在这。”金原舒推开他。 “那在轿子里就可以吗?” “可以啊。”金原舒对上他有些不怀好意的微笑,眼神拧了拧他,“殿下,你说的是什么?” “你想了什么我说的就是什么。” 金原舒往他手心塞了颗葡萄,茶季纯将手心收紧。“你们俩不愧是表兄弟,戏一个比一个足,看得我还觉得挺过瘾的。” “你喜欢看?那我下次再给你演如何?” “才不喜欢看呢,这种戏有什么好看的。” “你在看什么呢?”茶季纯见她在四处乱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殿下,方才在中间,好似看见一个俏丽小美人,不知是谁?” “你有我在身边还要去看别人么!你怎么能始乱终弃?” 金原舒睁大眼睛,呆滞地望着茶季纯,“始······始乱终弃,殿下,言重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 “那若是我也看呢?” “看啊,殿下想看便看,除此之外,能不能请殿下分享给我,我也想看。” “你!”没听到想听的答案,反而还听到这种回答,茶季纯气急,当下却不好发泄,只见金原舒指尖捏着一个葡萄,便凶狠地将她指尖的葡萄强夺过来吃掉了,金原舒再拿,他便再抢。几个回合之后,金原舒渐渐有了喂狗的感觉。 第44章 茶玄初vs茶季纯2 赵钦终于忍不住了,跟在一位朝官身后,走到金原舒面前。 方才她觉得眼睛似乎进了什么东西,有些不舒服,正拿帕子轻揉,眼前有个人影晃了晃,便睁着一只右眼抬头,这一看,便震撼了。 眼前这颜如冠玉的大美人,叫人一眼就看到他那双极其特别的眼睛,眼珠似淡蓝色的琉珠,瞳仁中散着天池云雾,漩涡般诱人沉迷,唇红齿白,不能用俊来形容,只能用美。 那美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金原舒。 她竟然忍不住,说道,“嗨,美女。” 赵钦轻笑,笑起来的样子更漂亮,金原舒半张着嘴巴。 “王妃,奴是男子。”赵钦说话十分温柔。 一旁,本来在和其他人说话的茶季纯看见赵钦,又侧目看了眼金原舒,便知道她这是找到刚才看见的大美人了,便匆忙喝了杯里的酒结束对话,过来搂住金原舒,对赵钦道,“你是何人?”他一见赵钦便皱起了眉头,这人,怎么长得如此妖异? 赵钦很恭敬地拜他,“还请纯王殿下赎罪,奴是太子殿下的幕僚,名叫赵钦,方才听王爷与王妃说话,奴心生钦佩,想来拜会。” 金原舒挤了挤茶季纯,小声说道,“你别这么大声,吓着他了。”茶季纯气得闭了闭眼,只能将她搂得更紧了。 “没事,美人无罪,你方才说,你叫赵钦?” “回王妃,是的。” “赵姓我很少见呢,长这么大,从未听过此姓氏?殿下可有听过?”见她终于注意自己了,茶季纯清了清嗓子,“赵是北疆姓,你是北疆人?” “回殿下,奴确是在北疆长大,因为战乱与家人走散,流落到东林乡,被太子殿下所救,便进了东宫。” 金原舒不免想歪,这么个绝色美人,即便是男人又如何,她若是太子,一定也收了他进后宫! 茶玄初不知何时过来,赵钦见到他,连忙恭敬地弯腰行礼,“太子殿下。” “你们似乎很谈得来?在说什么?赵钦,你将给孤听听?” “回殿下,方才纯王殿下问奴是否北疆人,奴如实告诉殿下了。” 茶玄初露出一丝玩味的笑,“赵钦,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小纯生父和何炎军便是五年前失陷在北疆战场,你怎可再提此地,叫小纯想起旧事,伤神可怎么好?” 赵钦惶恐地跪倒在地,连忙向茶季纯磕了几个头,“纯王殿下,奴不是有意,还请您饶恕!” 不少人的视线都聚了过来。 金原舒暗叫,救命了,他又来了,跟拉稀似得,隔一阵就蹿一局! 茶季纯道,“你起来吧,战事与你无关,你不必为此自责。” 可赵钦的老板是太子,太子不说话,他便不能起来,这场面叫别人看见,还以为茶季纯在为难太子门人呢,还是这么一位受诸多人瞩目的美人。 金原舒从桌后迈出来,向太子福身,向着赵钦的方向,说道,“太子殿下,若是天下太平,舒儿能见此美人,便觉得赏心悦目,只是赵钦方才说,他亦是因为战乱与家人走散,才流落至此的,想必此前他也应该家庭和睦,舒儿想到自己父母健在、夫君康健,便觉得他十分可怜,还请殿下不要怪罪他。”她声音忽然放大了些,“如今有太子殿下不拘一束、知才用才、善心仁义,想必在太子殿下的带领下,百姓们一定都能过上幸福安康的生活!” 她说这番话的重点,便是最后一句,夸,吹,捧,让他上天,让他飘飘然。 茶玄初笑了笑,“赵钦,你起来吧,既然小舒替你求情,孤便饶恕你这次。” “多谢太子殿下!” “你要谢谢小舒,孤是看在她的面子上!” 赵钦冲金原舒跪下,“奴跪谢纯王妃!” 接着便退下了。 她以为这出已经演完了,没想到茶玄初盯着她杯子里的桃花酿,狐疑,“孤记得小舒不是最爱喝桃花酿么?看这样,怎么一滴未碰呢?难不成也是随了小纯的喜好,换了爱喝的酒。” 茶季纯眉心一紧,这时却不好立即说什么,反而会引得太子怀疑。 金原舒笑道,“太子殿下,口味实在难变,这酒臣女依旧喜欢,但如今臣女唯喜欢与殿下在府内小榭对坐而酌,清风月影,与夫君作伴,才觉得饶有兴致,这会儿倒觉得有些无趣呢。”她捏着酒杯,表情亦是兴致缺缺。 不过,她倒是确实喜欢在府里和茶季纯小酌几杯的。茶季纯起初以她会中毒为由,禁止她饮酒,被她以“不会便要多练习,练多就会了”为由,毫无招架之力地破解了,常与她在鹤居小酌几杯,没有清风也没有月影,只有两条黑狗两只黑猫作陪,以及喝了几杯之后酣然入睡的王妃。 茶玄初道,“原来如此,那孤同你喝一杯,小舒可有兴致?” 还未等她说话,茶玄初便将自己的酒杯往她杯子上碰了碰,下一瞬仰头饮下,金原舒暗自咬了咬舌头,太子真是贱人一个啊! 她只好立即应下这杯酒。那桃花酿里,还加了几味大补之药呢,是好东西。 待茶玄初走开,又有好几位千金小姐来寻她,要同她喝酒,金原舒知道这定然是太子的意图,便跟茶季纯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掺和。 那些酒她都尽数喝下了,却不知道茶玄初有什么后手。 不多时,金原舒便扶着脑袋,人也轻轻晃了起来,一副醉酒之态,茶季纯借故扶着她,两人说了几句悄悄话。 茶玄初很快注意到了,便道,“小舒是醉了?我记得你不怎么胜酒力,醉了便去歇息吧,来人,送纯王妃去偏殿歇息。”还未等茶季纯言语,他立即补充,“小纯,你来陪孤说说话,你叫个丫头过来,守在偏殿门口吧。” 这番话在外人看来真是滴水不漏,门口有纯王自己人,届时出了问题,也能免责。话里面却全是漏洞。 朱雀近日换了打扮,换上还禾时平日里穿的一副,扮作她的丫鬟,跟金原舒一起去了偏殿。 她正要跟着金原舒一起进去,却被门口的嬷嬷拦了下来,那嬷嬷有理有据,“姑娘,太子殿下只许你守在门口,并未叫你进去。” 金原舒回身,向朱雀点了点头,“嬷嬷,小时,你们就在门口,我睡片刻便起来。”说完合上了门。 偏殿里东西不多,正中的桌上,摆着一套茶具,壶里的茶是热的。靠墙是高烛台和软塌,塌上除了软垫,空无一物。再往里走,就见柱后架子上有把剑,看着品质颇高,余下的便是床榻和梳妆台,那梳妆台也没什么奇怪的,摆了些普通的胭脂水粉。 这里并无奇怪,也没有藏人,甚至另外那面的窗外,紧紧临着水池,除非是朱雀茶季纯那样的轻功高手,轻易没法从水池这边进来。 既然屋子里没什么奇怪,那奇怪的事情就一定发生在屋外,刚才,金原舒在脑中仔细回想自己接触过什么东西,闻过什么味道。几颗葡萄,貔珠的红布,还有酒,那几杯酒,要想下点东西在酒杯里,其实很简单,关键是她现在身体并无任何不适,反而还有点舒服。 喝了酒之后,腹中发热,头脑发昏,这都是正常现象。 但今日腹中尤其热,她整个人都暖烘烘的,那股热量蔓延到头上,将她眼睛熏得有些睁不开了。 金原舒在桌边坐了一会儿,突然感觉鼻间一热,两行血从鼻孔里飚了出来。 她猛地捏住鼻子,“啊!” 朱雀听见动静,干脆地别开那嬷嬷的手,闯了进去,“王妃?你怎么了?” 金原舒捧住自己的下巴,片刻功夫,血在她掌心蓄成了小池塘,她哼哼,“啊,我流鼻血了。” 朱雀连忙送来帕子,对嬷嬷道,“嬷嬷,快请大夫!” 她立即回,“已经派人去请了。”她的眼神却一直紧紧关注着金原舒,死盯着她的鼻子。 金原舒喝多了大补的桃花酿,这会儿气血更是了不得地翻涌,鼻血狂往外流。比起流血,她更担心此刻有其他人出现在这里,看见她这副样子。为了避免血蹭到衣服上,她只好极力往前探着脑袋,两条腿支开着,将衣摆捞到一条腿上。 她心想,这难道就是茶玄初拉的第三坨屎吗?叫她这副丑态被人看见? 金原舒盯着嬷嬷,“嬷嬷,你要不进来?把门关上?” 那嬷嬷愣了愣,走进来合上了房门,还是死盯着她。 如此一来,她便确认这一次不是想叫别人看见她的丑态。一个更大胆的猜测涌上心头。 金原舒哎哟两声,“这血,怎么止不住啊,怎么回事?” 一听到这话,那嬷嬷两眼泛光。 “小时,再给我一张帕子。” 她将两张帕子的角塞进鼻子里,模样更滑稽了,朱雀问嬷嬷,“嬷嬷,大夫怎么还不过来?” “此处离得远,过来需要些时候。” 那血在帕子上蔓延开来,不过不多时,就停住了,金原舒瓮声瓮气地,叫朱雀来看,“小时,你看看,是不是不流了?” 她将帕子抽走,果然鼻血已经止住了。 “太好了,王妃,没事了。” “那大夫就不用了,我就是最近吃得太补了,这才流了鼻血,这会儿也不困了,我们回去吧?” 那嬷嬷一见她血止住了,脸色果然变了变,又佯装镇定,“王妃,想必大夫已经快到了,还是为王妃把个脉吧。” 金原舒知道还要试探,便点点头。那大夫果然很快出现在门口,进来给金原舒把了脉。 “王妃脉象稳固有力,只是近期切不可再进大补了,很容易上火。” 嬷嬷反问,“没有其他的了?” 那大夫愣了下,眼珠一转,就歪题了,“哦,王妃如今正是身体状态最好之时,若是此时怀胎生子,必定恢复极快,但要休息怀胎期间也不可大补。” 那嬷嬷将他的药箱收拢,挂在他肩上把他推了出去,又回来对金原舒笑了笑,“如此便好,王妃还请自便。”说完就走了。 金原舒悄咪咪冲朱雀比了个眼神,两指划着道,示意自己先回宴席了。 幸好她早有准备,提前吃了解酒丸。 茶玄初想试她喝酒后会不会出现流血不止,竟然也没用什么误伤之类的蠢招,反而是直接给她喂了大补的桃花酿,让她自己流血。 这招看着有些蠢萌,但能摘干净责任。 第45章 茶玄初vs茶季纯3 茶玄初的人来告知详细情况后不久,金原舒回了宴席,同茶季纯讲了刚才的事情,脸上带着委屈又娇俏的笑。 茶玄初望了眼那两人的方向,目光阴暗,桌下,捏着瓷白杯子的手慢慢收紧。 他命人抬了一箱东西上来,众人立即安静下来,望着殿中的茶季纯,他从那口箱子里取出一个扁盒,里面是一根成色绝佳的人参,都快成精了。 “孤知道小纯近些日子刚刚恢复,便命人天下寻找,这些药材都是极品,给你用是最合适的。” “臣谢过太子殿下。” 茶季玄初拦下他,道,“你先别忙着谢,你病了的这些时日啊,我府里的女款们常听我说起你,知我忧心,前些日子她们去请平安福,便代孤也请了一封,孤也一并送给你了。” 他将装着符纸的荷包一道递给茶季纯。 这时,宾客之中,茶玄初的托开始行动了。 “臣听闻纯王殿下是靠着王妃的命格,成功冲了煞,不知是哪位得道高人,算出这一方神卦? 今日臣等是否有此荣幸,得见这位高人啊?” “你也信此等虚无缥缈之事!纯王殿下少时骁勇善战,满身将气你说的哪些腌臜之物怎么敢 接近?更何来煞气此等无稽之谈?你莫要冲撞了好日子!” “罗恒你可真有意思,一边说不信,一边说接近、冲撞这种话,你到底是信这些神魔鬼怪,还是不信呐?” “你这厮!酒喝多了?见人就咬?” 先说话的那人是礼部的,反驳的是兵部的,虽说这二部现下没有过大的龃龉,但众人一看吵 起来的这俩人,也都能理解。张经承和罗恒这俩人常常下朝后大吵,有好几次没出宫门还大 打出手,曾经闹到圣上那里去过。至于究竟因何结仇,谁也说不清楚。 张经承为人有些武气,这下冲罗恒去了,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拖出位置,罗恒咿咿呀呀叫 了起来,“殿下!太子殿下!臣只是观念上与张君有些不合,何至于此!打人了,打人了!” 张经承将他甩开,跪至堂前,“太子殿下,臣不服。” 茶玄初无奈一笑,道,“两位都是栋梁之才,怎么在朝上争吵不算,今日是孤与小纯的寿辰,你们啊,真是,那你说说,想如何解决这件事?” “臣请与罗恒辩,究竟是当今医术救人更高,还是神鬼冲煞之说更高?” 罗恒摸了摸下巴,也欢快地跪下,“殿下,臣应下了,还请殿下允准!” 茶玄初悠闲地喝了口酒,“也好,今日寿宴孤准备的不过是一些普通歌舞,没什么意思,既 然两位有心,诸位便一同听听他们两位的说法吧。” 话到此处,已经没有茶演员和金演员出场的机会,他俩只好坐在座位上,静观其变。 那二位不愧是成日在朝上吵架的,辩论起来十分犀利,先是启,再是辩,最后总要阴阳怪气 地点评对手,眼看着越辩越烈,快接近人身攻击了。 金原舒几乎能想象出接下来会如何发展,无非就是请那位金蝉大师过来,现场表演一番。如 果她猜得不错,那位大师此时应该已经东宫的某个角落,准备上场了。 “你说沉疴不愈,是不是也太果断了?有纯王殿下在前,你也敢说这种话?” “你不要转移话题,玩文字游戏,重点应该是,纯王殿下究竟是如何痊愈?到底是王妃冲煞, 还是大夫医治?你敢说吗? “此事问问纯王殿下不就知道了?” 那两人唇枪舌战,从天地开源辩到了四书五经,终于回收了主线,但最后这句话居然是由兵部的张经承说的,那么俩人应该都是茶玄初的托。 金原舒坐直,醒过神来。堂下这些宾客,听到这个问题,耳朵都竖了起来,酒也不喝了,菜 也不吃了。 茶季纯起身,先向太子拜了拜,“二位,本王少时在战场受了些伤,此前去西沼,受寒气侵染,回京才犯了寒症,不过本王府内的大夫乃是跟着本王上过战场的军医,见多识广,这几 年一直在替本王医治,本就好转了,又能得圣上赐婚,遇见舒儿,甚是心悦,这才好得更 快了。” 低下人开始叽喳起来,金原舒偷偷听了几句,无非是说以前进府的那些女子怎么都死了呢? 她本想将这件事放到后面再捅出来,当做钳制长公主的招,这次估让也等不及了。 罗恒又道,“纯王殿下,容臣冒犯,臣听说,从前您纳了不少妾,都身死魂消了,可有此事?” 金原舒意识到,这个罗恒要开始引导话题,将茶季纯压在自辨方了,她便走到罗恒身边,也 先向太子一拜,转向罗恒。 “这位罗大人,我方才听二位辩论,觉得十分有趣,想来同你说几句,想必罗大人人大量, 不会同我一女子计较? “哈哈,纯王妃说便是,臣洗耳恭听!” 金原舒盯着他,“罗大人!你说王爷从前纳了不少妾,都身死魂消了,那么我请问,你是否见过这些女人的尸体?” 罗恒原本轻挑的目光一动,道,“我从未见过,但王妃,我也从未见过这些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是这么个理。” 金原舒捂住嘴做作地笑了笑,“罗大人,这满京城的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看来罗大人虽为朝廷命官,对这些谣言也是深信不疑的呀。” “王妃,那您倒是说说,那些女子如今都在何处?难不成不在纯王府,也不在城外的坟墓里?蒸发了不成?” “哟,罗大人是要抢刑部的活儿?我记得前不久刑部常识桂大人是树倒猢狲散了的,想必罗大人想坐这个位置了。” “怎么王妃也学了张君这套转移话题的招?” 金原舒往宴席上看了看,抬手指向坐在角落里的一位大人,“穆大人!你来说,你女儿如今在何处?” 那人本想当只鸵鸟,隐在宴席下,不沾染任何事情,突然被金原舒这么一点,所有人都看向他,叫他不得不站起来回话了。 “太子殿下,纯王殿下,罗大人,张大人,下官小女……如今正在家中歇息。” 一片哗然。 “穆大人,孤记得你的小女儿不是最先嫁到纯王府的吗?” 穆大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颤颤巍巍的,“回太子殿下,下官小女确实曾嫁到纯王府,可是……这……” 茶玄初手一挥,“你有何委屈,尽数说来,孤不处罚你家中任何人。” “谢太子殿下!谢太子殿下!下官小女嫁去当日,因为年龄尚小,实在恐惧纯王爷发病之状,便偷跑了回来,下官便去向纯王爷请罪,王爷心善,不仅丝毫未怪罪,还怕小女往后婚嫁受损,便说是冲煞殒命了,圆满了此事!” 罗恒道,“你知不知道欺君罔上是什么罪过!?太子殿下面前,岂容你胡说八道?” 金原舒道,“罗大人怎么如此着急啊?你铁了心要看曾经嫁进王府的那些姑娘都是死是活?那我问你,若是都好好的,你当如何?” “我便承认神鬼冲煞是邪魔妖道!” 她不怎么满意,“罗大人,你这么大一碗脏水泼到纯王府,你一句承认,谁在意?要我说,若是那些女子都还活着,三十日内,你下朝便去宫门大呼三声:我是猪,如何?” “此等秽语有辱圣听!” 张经承道,“大丈夫敢做不敢当?” 罗恒气急,“有什么不敢的!”他冲太子一拜,“还请殿下做见证,臣现下立即差人去各家府里探听。” 金原舒道,“那就组个队吧,太子殿下派一人,纯王爷派一人,罗大人派一人。”她目光一转,落到林宛言的父亲桌上,点名,“劳烦林大人做个见证,您是刑部案司,为人公允,想必大家都信得过。” 四下无人反对,他们便组了个小分队,带了七八个人,浩浩荡荡地往各家府里去了,那些府里最初都不愿意承认,都被林案司发现了蛛丝马迹,不得不认了。 一个时辰恍然,在场宾客却无一离席,都等着消息。 林案司快马加鞭,赶回了东宫,将结论呈上,“殿下,下官共查了七家,家中女儿均在府中,都是足不出户、换了身份,或是养在乡下的外室女,或是侄女。” 他拿出一个盒子,“下官命她们一人交了一件信物上来,以证身份。” 金原舒道,“罗大人明日朝后在宫门口表演河东狮吼,诸位有兴趣的都去观赏啊。” 如此一来,京城之中,所谓纯王爷纳妾冲煞招致各家小姐身亡的谣言,便可破了。 不过也还是有漏洞,因为各家小姐没死,并不能说明他身上没有凶煞。 一阵哄笑声爆发出,罗恒牙都要咬碎吞进肚子里,刚才辨了什么,现下已经无所谓了,他现在最要紧的,是将金蝉大师引出来。 他鼓了鼓掌,“精彩,精彩,王妃,下官佩服,不过下官觉得,这只能证明各家小姐如今安好健在,也不能说说明王爷无煞啊?是不是?王妃难道就不担心来日?” 张经承又接了他的话,“如今你还想干什么?难道要让那位得道高人亲自过来验证一二吗?” 金原舒内心感慨万千,这二位若是唱戏,应该是角儿了。这次主线终于再度收束了,而且收到了大戏上! 罗恒跪请,“太子殿下,臣请由金蝉大师前来验证!” 茶玄初终于在这场辩论里发声了,他一直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观赛,现在终于到他的戏了。他走下来,将罗恒扶起。 “你们也知道,孤与小纯是亲表兄弟,血浓于水,当年得知小纯发了重病,心急如焚。原本,孤也是不相信做阵冲煞这些事情的,可你们也知道,至亲至爱之人如此,病急还要乱投医呢?孤虽是太子,却也免不了俗,那时孤便寻遍天下奇能异士,找到一位金蝉大师,他的阵法能医死人活白骨,孤将他请来,在长公主殿下府中为小纯做过几次阵法,如今小纯已经痊愈,孤也不好深查他的病症究竟是谁治好的了。” 茶季纯与金原舒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他们知道,茶玄初最后总是要引到那话题上去的。 “只是如今看二位大人为此事受困,小纯,想必你也好奇这金蝉大师是否真有奇术吧?不如就让他再摆一阵,替你看看,若是大夫和金蝉都说你痊愈了,在场诸位也都好放心啊。” 茶季纯早已经看戏看累,唯独有些心疼金原舒也跟他们费口舌。 “太子殿下吩咐,臣自当配合。” 这戏实在是一波三折,却又寡淡,没什么趣味。茶玄初直接说“表弟!让金蝉诱发你的髓虫吧!”,他们纯王爷也会直接应战的。此刻东宫现下这么大的排场,凑起来可不容易,他们也想借这个台子唱唱戏。 第46章 茶玄初vs茶季纯4 院落之中,不知何时早已腾出一大块地方,只等茶玄初一声令下,便有一队宫人紧锣密鼓地将各种各样的摆阵用品搬上来,物品芜杂,巨大的藩旗上,画着各种各样的鬼神、佛像,宫人们将那些旗子放成圈,又用红丝将旗子连起来,围成巨大的圈。 中间再布置上祭祀台,供台,各类器皿,奇形怪状的所谓祭祀品,比如羊角,牛骨,金元宝,竹子,没什么章法,声势浩大很能唬人。 万众瞩目中,从院子角落,一个一身黑袍、戴着面具的人走到祭祀台上,冲站在主位的太子茶玄初召开双臂,恭恭敬敬地弯腰行了合臂礼。 他的声音洪亮有力,“太子殿下,金蝉当日算出纯王与王妃的命盘皆有大煞,乃是互克之相,此等命盘相消便能彻底解煞,今日,我为纯王与王妃再卜一卦,若是相涨之相,二位此后便平安顺遂了。”说罢他转身,举起铃铛。 茶季纯面上有些疲惫,迈出一步,似乎有些腿软,人也有些不清醒,金原舒连忙扶住他。 茶玄初很关切,“小纯可是有什么不适?” 茶季纯脸色有些苍白,拍了拍金原舒的手背,似乎是在宽慰她。 “太子殿下,臣无事。” 他看也没看金蝉,径直往阵中走去,像以前那样,正面对着祭祀台,在那把形状奇特的木椅上坐下了。 金原舒跟着他,站到他身边。 她望着此人的背影,越看越觉得眼熟。不知他究竟是何门何派,又或者说他无门无派,只是装神弄鬼,但这个人了解髓虫,知道它的习性,甚至知道她饮酒血不止,光凭这两点,就不能掉以轻心。 一阵缓慢的轻铃,如小雨渐落。 金蝉大师忽然加快了速度,摇着铃铛,猛然转过身来,对上金原舒。 两人相见,都是微微一愣。 夜话人么?这狐狸面具,头型,身形,唯独没有驼背。金原舒进了王府后,偷偷寻摸过几次,那夜话人就好像人间蒸发了,无影无踪,敢情是混到东宫里做法师来了。 她发现对方似乎也认出她来了,于是将食指放在齿中轻咬,然后在手背上抹了抹。 金蝉大师也认出她来了! 这就是那日在夜话楼,问他问题的少年……怎么,竟然是个女人?还嫁给了纯王爷? 金蝉大师略过她,走到殿门口,向太子请旨,“殿下,此阵还需王妃放血祭阵,恐怕冲撞,还请抬两块屏风来挡一挡。” 茶季纯想阻止这荒谬的行为,刚要起身,被金原舒按住了肩膀,她眼珠晃了晃,示意他不要有任何动作。 茶玄初抬手允了,下人们抬了两块十分轻薄的屏风上来,挡在阵前。 金原舒便和金蝉做起了戏。 金蝉很夸张地抽出刀,在空中划开巨大的弧线,先将自己的手剌破了,又割开金原舒的手腕。 堂前有人看见血溅上幕布,面露嫌恶。茶玄初又倒了杯酒,饶有兴致盯着那边。他不担心那三个人密谋什么,他早就在附近安排好了会读唇,会听音的人,任何风吹草动,都会传到他这边。 金原舒一只手掐住自己的手腕,看了眼金蝉,他便十分配合,“王妃,为了加快些,在下得罪了。” 金蝉掐住金原舒的手腕,将她的血往外猛推。 两个人的血一相融合,他便在脑内听到了一种声音,一种十分美妙的声音。 他们不需要再有任何的交谈,任何的眼神接触,融合的血液让他们中间产生了一缕链接,通过这种链接,他能听到金原舒体内那只沉睡的母虫对他的呼唤。 “母虫!母虫在你那?” “不准确,你可以这么认为,我是众女。” “众女大人!您还活着?请问众母是不是也还活着?” “告诉我那天发生了什么?”那道女声十分冰凉,将主导权拿走。 “有军队闯进族地,抓住所有人,每个人都遭遇了严刑拷打,他们想知道族内祭祀地的位置,问不出来就杀人,他们杀了大部分人,带走了一些。” “是谁闯进来?” “太子,都是太子的人。” “你出现在夜话楼的目的是什么?” “找到您,找到母虫的下落!那天我被太子带走之时,感应到母虫也消失了。” 金原舒的思路快速跳跃,”所以你把族内的秘密告诉他,让他留你一命,你帮他找母虫?“ ”不!太子原本就知道母虫的存在!我怎么可能帮他找母虫?我只想确认您,确认母虫还在世上,众女大人,您如今已经和母虫融为一体,这世上不可能有人再能伤害您了!“ 金原舒闭了闭眼睛,避免有人看到她的眼神。也就是说,冲煞这场闹剧,其实是夜话人为了找她和母虫的下落,借着太子和长公主在朝中筛分势力,行的一箭双雕之计,所有人的目的都达到了,唯独茶季纯。 没有任何人考虑过他。他发病,恰好给了所有人利用他的机会。即便是一次一次加重他的病情,也无人制止,无人怜悯,甚至连他的亲生母亲,也不曾做什么。所有人都默许了!所有人都想从他身上谋到好处! 京城,果然是个吃人的地方。 时间紧张,他们之间的交流时间剩得不多,但众女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和种族的存亡毫无关系,“你的妻女呢?还活着吗?” “被太子囚禁,他以此威胁我为他做事。” “我会想办法救他们出来。” “不!不重要了,我会死,她们会跟我一起死!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守护您,母虫,请您告诉我,我做的事是您所愿吗?求求您,告诉我吧。” 她很干脆地回答,“是的,如我所愿。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害了好人。” “我已经尽能力提醒过像您一样幸存的族人,也确认了您还存在,用这里人的话来说,仁至义尽。其他的,我不在乎,她们也不会在乎!我已经听到了母虫的声音,母虫还在,您还在,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混蛋!你的妻子,你的女儿,才是你存在的意义!醒醒吧!那就是一只死虫子!” 夜话人的目光突然变得十分柔和,平静如水,好像获得了人生的真理和解脱,“您还需要我做什么?” 没救了。 这是金原舒立即想到的三个字。 葬兰族里,全都是和他一样的族人。在他们的生命里,除了守护大裂隙祭祀地里的那只虫子,那只长得像甲壳虫,通体黑色,封在琥珀里的死虫子!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意义了,他们把这种使命带给自己的后代。 这种人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母虫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他沉默地闭了闭眼睛,之后,他犹如疯癫一般,推开金原舒,将那只装着血的钵端上台,跳上了祭祀台。 他开始用木棒沿着钵边划动,速度越来越快。 人耳听不见这种声音,茶季纯体内的虫子却十分敏感。他口中呢喃着什么,金原舒望着他,发现他居然会唱做虫祭时,众母才会唱的祝词,那是首歌颂母虫功德的曲子。 简直可笑至极! 一只死虫子居然还有功德。 金原舒侧目盯着茶季纯,发现他此时面色更加苍白了,他右脚尖放得比左脚更前。那是他们的暗语,这说明茶季纯是真的发病而不是演的! 可是明明钵里有血,发出的声音不再引诱髓虫。而且她明明提前很久开始准备了,让茶季纯吃封闭髓虫的药,那药里偷偷混着她的血,能给他建一层无敌的抵抗层。即便刚才宴会上有什么粉末气味之类的东西,也构不成威胁了! 额上有什么水渍,她看向天空,细密的雨丝落进她瞳孔,一圈圈漾开。金原舒浑身发紧,腹中泛起恶心。又是这种十分讨厌的感觉,这种生命受到威胁的感觉。上一次是茶季纯发病,这一次还是。 他爹的,怎么就是不愿意放过他们? 金原舒看向正在台上跳舞的金蝉。 他爷爷的! 她刚才叫他去送死,却忘记这里给他搭了个舞台。他死前作秀,那首祝词,能让山谷里所有髓虫活跃起来!那是那些死虫子的舞曲啊! 她心脏抽痛。 千防万防,没防住这招,这招比那钵还狠十倍。明明已经想了这么多招,能做的都做了,却还是没控制住场面,而且这场面,竟然是她一手催成的。 金原舒冷了脸,转过身来,透过薄幕,看向安坐椅上的茶玄初,她的五感变得异常敏锐,视线甚至透过薄纱,看见茶玄初脸上的冷笑。 她杀心渐起。 金原舒握住自己的手腕,将伤口挤破,又有血喷涌出来,像血雾,散进空气里。从不久之前,她就发现,自己的身体起了一些变化,如今在夜话人这里,正好验证一二。 茶季纯的眼神忽然垂下,毫无波动了直直望着祭祀台底某个部位。金蝉停下了魔舞的步子,止住吟唱,呆傻地立在原地。 他们的意识,被母虫接管了。 金原舒脑海中,响起了两道声音。 “痛,好痛,好痛啊,忍住,一定要忍住,绝对不能露出破绽,绝不能功亏一篑,坚持,可是好痛!好痛啊!” “母虫认可我了,母虫认可我了!众女还活着,众女还活着,葬兰族有救了,有救了!我守住了,我成功了,哈哈哈我成功了!我果然是最接近母虫的人!” 母虫同时进行了威慑,茶季纯的痛呼渐渐小了。 金蝉双目猩红,突然端起那只钵,将钵里的血尽数喝下了。 他跑到殿前,张着血盆大口,狐狸面具活像一只妖怪,他大喊着,“太子殿下!金蝉此生,从未见过此等相涨之相啊!纯王爷与王妃,乃是天生一对,如今命盘合一,天命所归,更是王朝福星,可庇佑万民啊!极福神尊现世!恭喜殿下得此祥瑞!” 殿上众人纷纷下跪,“恭喜殿下得此祥瑞!” 茶玄初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又立即恢复平常了,他站起来,笑着,“孤心甚慰,今日此番,那些关于凶煞的谣言,便可消除了!” 趁他说话的功夫,金蝉已走近了,他低着头,走到茶玄初桌下,冲他拜了拜,“太子殿下,既如此,金蝉斗胆向您讨个赏赐。” 这番举动叫他有些狐疑,金蝉平日对他可谓卑躬屈膝,言听计从,赏赐别说接了,从未主动要过,不过此时当着众人的面,他也不好说什么。 “当赏,当赏,金蝉大师想要什么?” 金蝉猛然向前扑去,同时拔出袖间藏的刀子,浑如疯魔,举起刀子便往茶玄初头上扎去。 堂下所有人都吓得痴呆,连离桌最近,守在大柱边的两个侍卫都因为沉迷方才的场面,没有反应过来。 一支箭矢飞速划破凝固的空气,只听见噗嗤一声,那箭刃洞穿金蝉的心脏,射裂盛着青葡萄的白瓷碗,咚得一声嵌进茶玄初面前的红木桌中。 金蝉瞪大了眼睛,下一瞬瘫倒在地,手中的刀滚出三步远。 在所有人惊慌失措之时,茶玄初看向箭来的方向。 只见院中,拉弓而立的茶季纯将两扇屏风踹翻,目光锐利,满身杀气,微风将他肩上一缕黑发吹起,带着轻飘的衣角,此时,似乎能窥见他上阵杀敌之时的果敢意气。 屏风倒后,站在茶季纯右肩后方的金原舒露出头来,她面无表情,既不喜悦也不害怕,淡然的瞳孔里,含着一丝杀意。 他们的发丝上沾着些许水光,细雨中,两双同样漆黑的瞳仁似乎都湿润了些。 茶玄初视线微震,他震惊地发现,茶季纯弓上还有一支箭,方才那支朝上射出,正好落到他桌前,此时的这支,正正好好对着他。 而他此时,是拉满弓的状态。只要他松手,凭他方才的力道,这王朝的太子,就要死在这寿辰上了! 雨中,一切都变得缓慢起来。 茶玄初看到,金原舒平淡地抬手,将茶季纯拉弓的胳膊按下,弓箭收了回来。 第47章 茶玄初vs茶季纯5 那两口子走过来时,殿内迅速完成了搬走尸体、清理地板、换桌换碟的动作。 茶季纯面色如常,看来并无不适,方才还能拉弓,有如此准头,更证实了这一点。 他与金原舒双双行礼,道,“太子殿下,臣救驾来迟,还请殿下赎罪。” 茶玄初连忙亲自扶他,“小纯何出此言,孤谢你救命之恩还来不及,怎会怪罪?只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金原舒面露恐惧,捂着手腕,“那金蝉大师,方才作法好好的,行为举止忽然很奇怪,说着什么‘得见仙人,得见仙人’此类的话,竟然一口喝了我的血,接着就发狂了,竟然冲到殿下面前,欲行不轨之事,幸好王爷反应及时,将他射杀了。” “也不知这金蝉大师是不是窥见了天机才会如此?臣女听说是有人得道后行为偏激的。” 太子近侍凑近来,跟他耳语了几句什么。 茶季纯扶住她,心疼地将她手腕的绑带扎紧。 金蝉虽死,可他今天的怪异举动,还有金原舒的此番形容,会在所有人心中刻上一道影子,今后所有人看到他们,脑中都会回想起今天这一幕,回忆起所谓得道高人,窥见天机的只言片语。 人到底是相信这些神鬼之说的,尤其是将它们与现实强行链接之后。 茶季纯道,“罗大人,张大人,你们二位,顾虑可消了?”他握着金原舒的手臂,目光犹如弓箭射向那两人。 那俩人连忙跪地,这次都不敢再说什么了。 金原舒笑道,“两位大人也不必如此,只是二位是朝官,对谣言,似乎尚且没有辨识调查之举,便来皇亲面前求证,往后行事,还请谨慎。” 茶季纯看向太子,“太子殿下,舒儿此番为臣祭血,臣实在心疼,还请殿下允准臣先带王府回府。” 茶玄初应允,还命人将方才那些补药、珍宝,一并送回纯王府。 终于从东宫出来,一进轿子,茶季纯便死死捂住了口鼻,他连闷哼都吞进了肚子里。血从他指缝间流出来,金原舒皱着眉扶住他,他只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最危险的可能还未到来。 刚才多是唇舌交战,出了东宫,茶玄初可能会动刀枪。 他们原本要按原路返回纯王府,轿子走了一炷香,朱雀忽然敲了敲轿窗,道,“三六火。” 金原舒道,“三羊。” 不多时,一个路口之后,纯王府的队伍变成了三路,向三个方向走去。 暗处,太子的暗杀队也分做了三队,势力相当,紧紧跟着那三个队伍。等轿子行到偏僻处,箭雨落下,将轿子射成了筛子,随行护卫与他们打了一阵,竟然放了个烟雾弹,尽数跑了。 那轿子里空无一人。 暗杀队里眼力好的,仔细分辩那两队里,与殿上衣着相同的俩人,最后冲到他们面前,竟然没有发现那二人的踪影,反而被一种奇臭的气味攻击,泪流不止,狂打喷嚏,惹得许多百姓侧目。 等他们反应过来,回到最初的那个路口,金原舒早已经带着茶季纯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快走,通通去纯王府,拦住他们,那里是最后一站,我们埋伏四周!”暗杀队的老大发话,带偏了整支队伍。 于是他们去纯王府附近埋伏了一个时辰,迟迟没见到纯王爷和纯王妃。 茶玄初撇下宴会,去了侧殿。金蝉的尸体躺在地上,他坐在桌边,正是金原舒坐过的位置。他正在听嬷嬷仔仔细细描述这殿中的情形,听着他也叉开腿,做了个接血的姿势。 茶玄初轻哼,颇为无语地笑了。他摆了摆手,示意属下将金蝉的尸体抬走,“抬到解尸房去,和以前那些人一样,剖开看看有什么奇怪,肚子里的血逼出来,查查。” 尸体刚抬走不久,侧殿门外,竟然来了位宫里的人物,太子见到他,十分客气,“李公公,不知今日大驾光临,所谓何事?” 李吉英未把圣旨直接呈出来,先问了句,“陛下问,朕知东宫今日,热闹非凡,这大好的日子,怎得还闹出人命了?”茶玄初脸上的表情立即变了,苍白了几分,“回禀父皇,今日东宫有宵小作乱,儿臣已经处置,不劳父皇挂心。” “陛下交待,朕改日要宣小纯进宫,他姑姑想他了,还要见见他的王妃。” 茶玄初跪了下去,“儿臣,知道了。” “太子殿下,咱家是听命去陶府宣旨的,陛下说,殿下该听听这旨。” 他立即直起上身。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礼部陶丹明,目无法纪,垄断北疆商贸,贪墨无数,欺上瞒下,革去礼部尚书,斩立决,家眷流放,永不得回京。” 茶玄初顿了顿,抬头问李吉英,“茶玄珺何时去的宫中?”他的人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李吉英道,“太子殿下,陛下还在宫中等您去回话,老奴便去东宫门前候着了。” 茶玄初闭了闭眼,等李吉英走远,角落里,暗杀队的队长等着复命。 “人呢?得手了吗?带回了吗?” “殿下赎罪,属下失察,纯王的车驾分了三队,都没有人,属下等在王府附近埋伏,迟迟不见人。” 茶季纯一把将那人腰间的剑抽出来,忍耐了一阵,额头青筋暴起,手臂开始颤抖,最后还是没能忍住,一刀将那人了结了,血溅到他脸上,他睁开眼睛,瞳孔中的一滴血散开,十分妖异。 “废物,全是废物,灯下黑!” 近侍给他递来帕子,茶玄初擦了擦手,“剁了喂狗。” 金府中。 金原舒的院子里,忽然来了不少不速之客,那些人将院子里的下人尽数敲晕,关在柴房,又将她绑在柱子上。 眼前的情形实在血腥,她晕过去好几次,几次刚刚苏醒,就又被屋子里的血吓得两眼一番,直到最后,她再无任何呼号的力气。 茶季纯受那祝词的影响,这次的情况十分严重。已经不仅仅是出现幻觉,封闭五感这么简单了。他强撑着进来,便马上出现了症状,金原舒扔了他身上所有能让他伤害到自己的东西,没想到他竟然硬生生掐着自己,指甲深深镶进肉中,掐出几个血淋淋的血洞。 他出现了很严重的幻觉,但却并非是掉下裂隙的那场。茶季纯回到了战场,他跟随镇北王去过的所有战场,那一幕一幕杀敌冲锋的场面在他脑中急速切换。 他几乎变成了疯子,一个武力值超群、曾经做过将帅的疯子。 朱雀、江佩佩、金原舒,三个人都按不住陷在幻觉里的茶季纯,三个人不是被他掀开,就是被他推开,不一会儿都伤痕累累,江佩佩被他一掌劈在后背,直接吐了血。 金原舒实在太累,在桌边喘了口气,她后背,有道气息微弱的声音响起,正主凄凄惨惨地说道,“放了我吧,求你了······”金原舒一笑,“哼,你不是想勾引他么?现在是好机会啊。” 正主摇头似拨浪鼓,“小容······不,王妃,我错了,我向你认错,我再也不会有这种心思了,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有什么事比面前,三个人控制不住一个发病的王爷,她还被绑在柱子上动弹不得,这件事更加恐怖呢?如果茶季纯攻击她,毫无招架之力啊。 金原舒看见他想靠近镜子,大喊,“别让他碰镜子!” 江佩佩眼疾手快,连忙将镜子从他身前挪开了,他和朱雀连忙把这房间里所有可能搬动的东西迅速扔出屋子。正主听见窗外劈里啪啦各种东西碎裂的声音,苦涩地哼了两声,被金原舒一眼瞪住。 茶季纯突然调转了方向,冲金原舒冲过来,她一闪,他便正面对着正主了。正主被他吓得浑身发抖,眼珠都不敢转了,张了张嘴,“王妃······王妃,救救我。”说完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脑袋耷拉下去,跟死了一样。 茶季纯似乎是觉得眼前这个敌人已经死了,又换了方向。 金原舒从朱雀和江佩佩使了个眼神,他们俩将正主搬了出去,带上房门。 又要上点非常手段了。 她喂完了血,茶季纯终于闭上眼睛,靠在床榻边安静了一会儿。 他幽幽地睁开眼睛,尝到嘴里的血腥味,又看到金原舒唇角的血,整个人被一种空前的无力和气愤笼罩了。茶季唇皱着眉头,眼泪顷刻翻涌出来,脸颊轻微抽了抽,质问金原舒,“你,你又给我喂血?” 金原舒不知他为什么要哭,单手抚上他的脸颊,却被他别开了。他们不是说好了吗,有时候控制不住,需要一点非常手段。 可她脸上那种不解、那种理所当然的表情,又将此时神经脆弱的茶季唇深深刺激到了。 他盘腿而坐,强行催动内力,忽然,他哇啦一口,将肚子里的血都吐了出来。 金原舒立即将他扯过来,按住了他,十分严肃,“茶季纯!你在干什么!你刚刚在催动内力是不是?为什么不喝?” 茶季纯气竭,挣扎着,想将她推开,却有些无力,“我不喝你的血,我不想喝,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他声音颤抖,染着浓重的哭腔,在她怀中抬起头,已经哭得满脸是泪,伤心极了,“我······我不想这样,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吧,我怎么忍心喝你的血?”茶季纯牵过金原舒的胳膊,看她那道刀口,“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为了我受伤,你受伤永远是因为我!” “凭什么,我护不住我爹,我也护不住你,我什么都不能做,我好难受,你杀了我。” 他的口齿开始不清晰,断断续续,又抽噎着哭了起来,几乎是痛哭流涕,抱着头,蜷缩成一团,看着可怜极了。 第48章 来登羽!登高的登,羽毛的羽! 金原舒知道他现下又陷进了那种情绪,说再多是没有用的,她只好将他重新抱进怀里,臂弯围着他。 “谁说你什么都不能为我做的,你给了我很多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还有很多很多钱,我八辈子都用不完,你还让我做了王妃,什么都听我的,什么都帮我的,我和你在一起,特别开心,从来没有这么开心,你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也做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不可以吗?” 茶季纯从臂弯中抬起来,露出一只湿漉漉的眼睛,“你在骗我吗?” “没有,我谁都骗,不骗你。” “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这辈子都不会。” “可是……我要是再发病……怎么办?我,我控制不住它。”他说着话,脸色已然十分难看。茶季纯方才强行驱动内力,现下遭到反噬,痛觉会来得更加迅猛。 金原舒连忙将他的手握紧了,不顾他一手的血,紧紧贴在自己脸上。 “我在,我在这里,你坚持住,我一定能救你回来!” 他猛然想起,这句话,很久很久之前,就有人对他说过。 那时他从大裂隙上掉下来,摔下那万丈深渊,竟然没有一下摔死,反而瘫在原地,浑身不得动弹。在那漆黑之中,他静静等待死亡到来,在恐惧的边缘跳跃之时,竟然有人发现了他。 是个小女孩,她一眼便看出茶季纯伤得很重,于是跟他说了这句话,转身就走了。他说不出话也无法动弹,只能等着这极其渺茫的希望。 再醒来时,他竟然真的被救下来了,那小女孩正在屋子里和别人聊着天,似乎是在吵架,十分有活力。 她之前,便是这样救过他一次的。 后来为他过毒,又救了他一次。 如今,竟然还是她在身边。 “我好痛……我会死吗?我好累,下辈子……我能不能做你养的小狗……”茶季纯十分努力地想要维持清醒,体内的疼痛却渐渐将他吞噬,他十分疲惫,只好靠在她怀里。 “不要说话了,你不会死的!” “你告诉……你到底……叫什么名字?”茶季纯满眼不舍地望着她,想伸手摸摸她,都做不到了。如果这次一定有人要死,他希望是他,但是死前,他只想知道她究竟是谁,他还要回来找她。 “来登羽!我叫来登羽!登高的登,羽毛的羽!”来登羽毫不犹豫,脱口而出。她终于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他,却没想到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来……登羽……哈哈……小羽毛。” “别说话了!快住嘴!会没事的,我一定能救你。”六年前,他摔得五脏六腑俱碎,四肢皆断,来登羽都能逆天而行,将他救回来,这次远没有那么糟糕,一定也可以。 她嫌茶季纯说话耗费体力,干脆将他敲晕了,火速准备过毒。 院落门口,似乎有些动静。 金府里的其他人发现小姐院子里陌生的身影,将金诗妄和林闰珂叫来了。林闰珂一到院门口,看见树上绑着的女儿,便大喊大叫起来。 来登羽拉开门,瞥了她一眼,道,“吵什么?人没死。” “你,你,你是人是鬼?” “你怕什么我就是什么。” 也不怪她这样问,来登羽一身血,活像地府里爬出来的索命鬼。林闰珂躲到了金诗妄身后。 树上绑着的金原舒幽幽醒来,一看自己正在院子里,竟然呵呵笑了出来,看见来登羽,连忙道谢,精神癫狂,“谢谢王妃,谢谢王妃!爹,娘?你们怎么来了?” “小舒!你这是怎么了?” “娘,我没事,啧,你别叫我小舒!王妃在这里呢,你们快去准备好吃的好喝的,好好招待王妃!” 来登羽看了眼金诗妄,“金大人,想必太子与三皇子正在宫里‘论道’,为的什么事,你也是知道的,你也不想节外生枝,对吧?” 金诗妄只望了眼绑在树上还有活力的女儿,便将林闰珂拉走了,“夫人,就按照女儿说的,准备去吧。” 来登羽对院子里的人道,“一炷香,朱雀,佩佩,带着你们的人守好院子,除非天塌了,谁敢进来打扰,立马杀了。” 她今日必须加快过毒,今天茶季纯体内的髓虫凶悍,若是不快些,只怕性命之忧。 来登羽将他四肢展开,坐在茶季纯身前,把他背在自己肩上,在他和自己的四肢各划了一刀,然后绑起来,开始四倍速过毒。这招快,但不怎么雅观,她把这招叫乌龟抱背,若是有人闯进来看到她这样,来登羽觉得,只能通通杀掉。 她闭上眼睛,沉下心来,试图调动母虫的能力。 一炷香后,茶季纯的脸色恢复正常,来登羽将伤口包扎好,松了一口气,她走出来,寻摸到旧时住过的院子,到厨房的水缸了捞了三大瓢水,全部喝光了。 来登羽折返,叫朱雀将金原舒放了下来,她浑身瘫软,软狗似得瘫坐在地。 “我听小时姐说,我走之后,你经常折磨她。” 她浑身僵住,“小时是谁?我不认识。” “哦,就是似雨。” 金原舒颤抖起来,“她,她胡说的,我,我没有打过她。” 来登羽摆了摆手,“朱雀,你叫个人来,把她带到地下室,小时姐身上有大概四十五道鞭痕,四舍五入凑个整吧,一百道,叫人分五十天打,一天打她两鞭,打完给她用府里最好的金疮药,等这个地方的鞭痕长好了,继续打。金府有人求情,求一句抽一鞭。理由的话,说今天王爷来府小憩,又想爬床勾引,被王妃发现了,杀鸡儆猴,以正家风。” 这一套下来,金原舒已经抖成了筛糠。上次过来,纯王爷打了她十棍,这次,纯王妃赏她一百鞭,这两口子怎么不去刑部呢!? 她也不敢说话,任由朱雀的人将她拖了下去。 “佩佩,王府周围干净了吗?” “回王妃,都走了,太子现下正在宫内,他身边武力最高的侍卫现在都在皇宫附近。” “停少爷出宫了吗?” “算算脚程,应该在府里了。” 来登羽不禁叹了一口气,“让金大人准备轿子,我们回府。” 这一通巅峰赛,可算是告一段落了。 回府前,便有人快马加鞭将准备强效药浴的消息传回了府内,药浴、安息香、吃喝、伤药、换洗衣物迅速准备好。 这条路他们演习过数次,所以动作十分快。江佩佩背着茶季纯从侧门进来,一跃跳进鹤居院子里,一路畅通无阻,直接将茶季纯放进了药浴桶。 来登羽被白明辛和茶云停夹在中间,三人一路快速走回院子,她一边交待今天的重点,“金蝉的钵没起效,他唱了一种能刺激这虫的短调,晓力很强,殿下这次很凶险,我给他过了毒,但有残余,毒素还会有两次发作,我必须同时散毒才来得及给他过,今夜很凶险,我必须一直守着。” “白师傅,你把你药堂里所有用来做药浴的药都熬了,要多浓有多浓,还要一箱干净的布,绑带,金疮药,木炭我到时叫了再送进来。” “停少爷,王府周围的动静朱雀和佩佩会留意,但要防止有人此时上门打探,有人过来,能打发的统统打发。” 来登羽停在鹤居门口,那俩人都停下步子看着她,“我还有什么遗漏的吗?” 他俩摇摇头。 “嫂嫂,你放心,我一定守好王府。” 她往里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竖起食指,“哦!有件事,很重要!一定不能忘!” 白明辛和茶云停都十分严肃地望着她。 “搞点肉吃,猪肘、烧鸡、烤鸭、卤牛肉、红烧鱼,都来点,一盆饭,不要青菜。” 茶云停歪头,大叹一口气,将他俩往里推了推,“你们进去吧,我去安排。” 来登羽看了看茶云停的背影,“白师傅,感觉停少爷怪怪的,他一听话我就感觉怪怪的。” “他以前只听王爷的话,如今倒是成熟了不少。” 她进了房间,同白明辛一道,将茶季纯的外衣三下五除二扒干净,给他灌了点止痛汤药,白明辛便退了出去。 禾时来时带了五个饭盒,来登羽隔着房门、隔着木盒、隔着层层叠叠的药味,闻到了猪肘的香味。 “小时姐,你进来吧!我饿了!” 禾时推开门,两个丫头将盒子里的饭菜都端上桌。屋子里雾气氤氲,药味十分厚重。 “王妃,你没事吧?” “小时姐,我没事,今夜还要麻烦你和朱雀,在屋外守着,免得有突发情况,我搞不定得叫你们。” “你就放心吧,大家严阵以待,随时随地听你差遣!” 此时,来登羽和茶季纯都泡在药汤里。 茶季纯靠在浴桶边,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她看他情况尚可,也闭上眼睛,试图和身体里的母虫对话。没想到那母虫这会儿好像真的死了,什么回应都没有了。说来也很奇怪,她体内这只母虫,似乎只会在她感觉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爆发出某些惊人的能力。 母虫能为她带来短暂的体质飞跃,比如五感提升,新陈循环加快,毒素代谢能力增强,愈合速度加快,今天又试了下意识操控,虽然只有两个人,也说明是行得通的。大概还有些她还没有发掘出来的。 来登羽将手臂抬起,她臂上割出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完全看不出痕迹了。这种提升唯一的缺点,那就是饿,穷凶极饿。 来登羽随手套了件衣服,坐在桌前,将一桌饭菜吃得干干净净,甚至还有些没吃饱。在茶季纯醒来之前,鹤居的厨子们累得眼冒金星,他们在半个时辰之内,做了满满三桌将近六十多道菜,才终于将这个饕餮一般的王妃喂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