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非要和我成亲》 第1章 机缘 夜静庭幽,明月清辉洒在碧瓦飞檐上。 忽然,一阵没有源头的狂风乍起,吹得庭院里的碧桃红花和龙爪槐绿叶簌簌飞旋。 屋檐下的灯盏也摆动起来。 光影急摇,晃得屋内坐在桌前、手拿医书的少女脸上时明时暗。 看书看得困倦至极、脑袋快砸桌上的桑浓黛被这动静惊醒,茫然抬头,望向窗外。 风却戛然而停,只余狂卷的花叶徐徐落下。 紧接着,一面缓慢流动的水镜,在桑浓黛面前显现。 她怔了一怔。 只见镜中浮云涌动,各色鲜妍花卉瞬息间开开灭灭,流光溢彩,绮丽玄幻。 “缘机秘境?”桑浓黛咕哝了一声,有些不敢相信。 传说中的缘机秘境,神秘莫测,见到它,意味着遇到了大机缘! 桑浓黛早几天就听说了缘机秘境现世的消息,但多少人遍寻不得,它却大半夜出现在她房里? 难道是看她为了救自己这条小命,读这极为难懂的上古医书读得太痛苦了,来给她指一条明路? 桑浓黛身体不好,自小体弱多病,她父母早逝,这些年在桑家家主桑如是的膝下长大。 家主带她去过许多地方求医问药。 长浩宗的仙上说,她该修炼锻体;慈殊寺的禅师说,她有孽缘未解;华清堂的大医说,她是体质特殊,需得好好调养…… 结果折腾到如今,还是三天一头痛,五天一吐血,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家主担忧她的身体,宁愿把她拘在这院子里,也不让她出去玩儿。 看着眼前的缘机秘境,桑浓黛想到传闻中它的种种奇妙之处,不乏有人从中获得了能够生死人肉白骨的神药之类,不由精神抖擞起来。 来了就是有缘! 丢下看不懂的医书,桑浓黛伸手探入水镜中。 下一瞬,她的身影在房里消失。 缘机秘境却不是桑浓黛想象的那样到处都是奇珍异宝,反而很荒芜。 眼前是一座荒山,寸草不生,枯木狰狞地刺向天空,隐隐约约,传来潺潺水声。 桑浓黛顺着水声走了一段路,看到一条溪流,还有溪水旁洁白如玉的大石头。 石头上刻有金色的“白泽”二字。 白泽石! 上古神物白泽石,据说是神兽白泽所化,知过去,晓未来,能够洞悉天机,襄助天命。 桑浓黛好奇地伸手摸了摸,刚触及石面,便觉一股强烈的睡意涌上来。 她倚着石头,睡着了,做了个梦。 梦里她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传遍五洲四海,不知多少青年才俊只一眼便对她神魂颠倒、思之如狂。偏偏她一颗心却吊在了那卑贱魔修出身、中洲四大世家之一的顾家遗落在外后找回的孩子顾无戾身上。 她一心追求顾无戾,不管天南海北都跟在顾无戾身边,不论何时,只要顾无戾需要,就巴巴地贴上去,做尽了荒唐可笑、卑微自轻之事。 而顾无戾对她没有半分感情,在魔界时,他有青梅竹马的狐妖李瑶瑟;后来被顾家找回洗去了他在魔界的记忆,虽忘了李瑶瑟,但她出现时,他还是不自知地处处关心她;再后来李瑶瑟身死魂残,他大恸之下恢复了记忆,一念入魔。 这时,北境妖族兵临中洲,说要带走他们的九尾圣女,众人方知李瑶瑟还有这一层身份。 彼时顾无戾痛心力竭,加上所有人都拦着他,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北境妖族将李瑶瑟残魂带走。 但顾无戾并没有放弃,而是想方设法寻求复活李瑶瑟的方法。桑浓黛就一直跟在他身边,他要什么,就为他寻找什么,恨不得把自己的内丹都剖出来送他复活心爱之人。 梦到这里,桑浓黛眼皮下的眼珠急转,几乎震惊得快醒了。 白泽石白光一闪,她又沉进梦魇里。 桑浓黛跟着顾无戾进邪魔境,闯翠琅岛,杀赤鳞龙…… 跟着顾无戾,众叛亲离。 终于,李瑶瑟复活,然而她和顾无戾鬼打墙般又是虐恋纠缠了许久,迟迟无法修成正果。 就在这时,中洲、北境、西野、东陆、南域这五洲突然都爆发了极为恐怖的灾祸。 制造灾祸的源头,令五洲四海震动的强敌,竟是当世第一神君,晏清丞! 他在五洲都有分体化身,且都混到了足以影响大局的位置。 为了拯救苍生,李瑶瑟和顾无戾携手上了战场。 生死存亡之际,他们之间的隔阂也都消弭,终于向彼此打开心扉,决心不论如何,要好好在一起,从此同生共死,再不分离。 至于桑浓黛…… 到了这种时刻,桑浓黛还执迷不悟,不愿放手。 在晏清丞即将给予顾无戾致命一击时,桑浓黛闪身挡在了顾无戾面前…… “!!!” 桑浓黛猛地睁开眼睛。 梦中事情的发展方向离谱到她抵抗住了白泽石的力量,直接惊醒了。 “我有病吗?”桑浓黛脱口而出,愤愤扭头,盯着白泽石。 什么预知未来! 看来都是胡扯! 白泽石上金光涌动,白泽二字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你就是有病啊。】 桑浓黛:? 她盯着那行字,忽地咳嗽起来,越咳越猛,连忙拿帕子捂了嘴。 片刻后,咳声止歇,帕子上多了抹骇人鲜血。 【你瞧,我说的难道不对?】 桑浓黛拿帕子的手微微颤抖。 ……她这是被白泽石气吐血的啊!!! 桑浓黛攥紧手帕,瞪它:“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通晓过去未来,能够堪破天机,襄助天命之人的白泽石是也。】 桑浓黛冷笑:“所以梦中情景,就是我的未来?” 【正是。】 “放屁!绝无可能!”桑浓黛气得直爆粗口。 【这是你的命数。】 桑浓黛:??? 这是人话吗?! 【我的确不是人,说的话自然不是人话。】 看着白泽石上的字,桑浓黛悚然一惊。 她明明没有说出口啊…… 【少年,且听我慢慢道来。】 白泽石说,命运就如这潺潺溪流,乍看只有一条,实际上是无数水流交织在一起,滚滚向前。 往哪个方向流淌,是溪流既定的、难以更改的命数,但如何与其他水流交织,却是动态的、能够改变的命运。 【你这一生,就是要浓烈炽热地去恋爱,越是不计一切地去追求别人,对你的身体越有好处,修为会增长得越快,也会增加奇遇的机会。】 桑浓黛沉吟:“也就是说,爱谁倒是无所谓?” 【你命格贵重,越强的人,才越能承载你的命数。】 桑浓黛还想再问,狂风骤起,她被吹得一个趔趄,再站稳时,已回到了自己房里。 唯一能证明方才一切不是梦的,是桌上刚刚出现的一枚剔透吊坠,玉泽温润,中心镶嵌一粒鲜绿宝石。 桑浓黛将它拿在手里,感知到一股灵动的力量,以及其中蕴含的神妙信息—— 相逢即是有缘。这是缘机秘境和白泽石赠她的一份礼物。 所谓“须弥纳芥子,芥子纳须弥”,这玉坠内便有这样的芥子空间,里面所纳的,正是她在缘机秘境中看到的那座荒山,不过溪边已没有白泽石。 信息留言里说,她的恋爱越炽盛,追求越痴狂,荒山便会越有生机。 这座荒山是她身体、气运的具象化。 不仅如此,这荒山还有一项奇异功能,那就是她想要什么,只要荒山生机足够,便能从中生出什么。 还有这等好事! 桑浓黛这下对缘机秘境和白泽石心服口服了,怪不得天下人都为之疯狂。 她喜滋滋把吊坠戴上脖颈,放入衣领。 医书也不看了,躺在床上翻来滚去,思索着如何验证白泽石所说。 * 恰逢近日有一场盛宴,是由中洲四大世家沈、顾、桑、谢牵头举办的鹤鸣宴。 作为四大世家之一的桑家自然要到场,桑浓黛也跟着。 这鹤鸣宴每年春三月举办,设有演武台、刀剑场、狩猎林、试炼幻境等,四大世家及大陆其他数十大大小小的家族中,三十岁以下,修为在纳灵、从妙法这两个境界的青年才俊,便可参赛。 当今人修行,共分五个大境界,分别为感元、纳灵、从妙法、炼本真、破心合道。 每个大境界中,又分三个小境界。 不过后面那些都离桑浓黛尚远,她修行天资实在平平,十八岁了,尚才在感元第三境的养脉炼体境中,连施术法的能力都没有,别说参加比赛了。 至于炼体的成效嘛…… 深夜,鹤鸣宴客人的院落,暗暗潜入的桑浓黛正准备悄然离去,忽地脚步一顿,捂住脑袋。 炼体三年,至今还会有这样突如其来的头痛。 “谁?”只是细微的声响不对,刚刚回屋的人便觉出有异,发出一声惊喝。 自己被发现了!眼看那人马上要追出来,桑浓黛咬牙忍耐痛楚,拔腿就跑。 …… 从小到大,桑浓黛没喜欢过什么人,更别提追求。 她只能按照看过的话本,和在白泽石梦里自己追求顾无戾的方式,依葫芦画瓢。 也就是,别人想要什么,就给那人送什么。 她花了几天的时间,挑好人选,分别是顾家老三、谢家老二和沈家老大。这排序不是他们的辈分排序,而是按照修为高低和比赛成绩排的。 桑浓黛暗中打听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不管是随口一提的糕点,还是攒了许久灵石想买的刀剑,或是遍寻不得的草药……她都分别购置齐全——幸而家主宠她,一直以来,桑浓黛手里的灵石珍宝总是不少的。 之后,趁他们院里没人的时候,桑浓黛将这些东西悄悄地、一一送到各人房里,再观察荒山情况。 给顾老三送完东西,荒山枯藤上,生出一片小小的叶子。 给谢老二送完东西,荒山地面,一根柔韧的小草破土而出。 给沈老大送完东西,也就是现在…… 桑浓黛一口气跑到自己所住的院落,回房关门,长舒一口气。 这是她在鹤鸣宴举办之地住的客院,家主特意给她的房间布下了阵法保护,没有她的允许,没人可以强闯。到了这里,就算彻底安全了。 桑浓黛倒了杯茶喝下,缓了口气,然后去看荒山情况。 自从拿到玉坠后,她便与荒山有了种奇妙的联系,荒山哪里有了变化,一探就知。 手指触及玉坠感知内部的芥子空间,蓦地,桑浓黛睁大了眼睛。 这位沈老大,是这些天鹤鸣宴里最出风头的青年才俊,修为术法样样优秀,各场比赛无往不胜,很多人暗暗夸他有几分那位玉穹山神君当年之姿。 不愧是老大!桑浓黛兴奋地想。 老三老二也就让荒山长了点儿孱弱草叶。 而此时此刻,荒山那狰狞发黑的枯枝上,突兀地,生出一朵浅粉色的桃花来。 不仅如此!桑浓黛后知后觉地发现,往常一发作最起码要一刻钟才能停的头痛,从刚才到她回屋,至多十几息的工夫,现在就已不疼了。 白泽石诚不欺我!果然是修为越高、越强越优秀的人,追求起来越有好处! 既然如此…… 桑浓黛的眼睛骨碌碌一转,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这世间最强的人是谁?当然是玉穹山上的神君晏清丞。 晏清丞家世显赫,少年天才,十来岁就打遍鹤鸣宴无敌手,二十多岁更是纵横寰宇,成了破心合道境界下第一人,此后他回玉穹山,闭关近百年。 这不到百年的时间,他不仅修为突破,成为了破心合道境神君,而且在多年前唯一出关过一次,与当世最强的几人轮番交手,不落下风,甚至隐隐占了上风,彻底坐实了当世第一人的名号! 只追个“有几分玉穹山神君当年之姿”的沈老大荒山枯树就能开一朵花,要是去追神君本尊,那漫山花儿不得开疯了? 不过,玉穹山相较于其他宗门来说,极为封闭,寻常人不可能上得去玉穹山,更不可能见到晏清丞。 但是呢,桑浓黛在梦中看到了未来,掌握不少预知信息。 譬如西野魔界那位魔尊,是晏清丞的分身之一。 譬如那位魔尊暴戾冷漠,残忍嗜血,即便是为他做事的人,也常常惊惧胆寒,难得安宁,不得不想方设法讨好他,搜罗金银玉石、奇禽异兽送给他这种事不在话下,更有甚者,还试图绑个天下闻名美人取悦他。 他们试图绑的,正是天下第一美人桑浓黛。 这名声,是桑浓黛十五岁跟随桑家来鹤鸣宴观赛时传出的。 那是她第一次参加中洲如此盛大的宴会,对什么都很好奇,这里看看,那里玩玩,很是开了眼界。 殊不知别人看她,也是开了眼界。 ——“世间竟有如此绝色美人,纤纤柳叶眉,眷眷桃花眼,肤白如皓皓山雪,瞳漆似天人点墨,千娇百媚,弱柳扶风,三分苍白病容更添我见犹怜之感,啊,那被她吐过血的帕子,我简直想贴着心口珍藏起来。” 桑浓黛已不记得当日这话是谁说的,只记得自己听完目瞪口呆,愣了一会儿,扭头就跑,最后一头扑进了来寻她的家主怀里,惊魂未定地说了一句:“如姨,有变态啊!” 后来再来鹤鸣宴,她都低调许多,会戴上帷帽,纱幔遮面。 但她越是遮掩,越是神秘,名声反而越响。 总之就这样,她有了“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还人人皆知,是个病弱美人。 想来魔界的人就是觉得她不仅是第一,还病弱,名声好听,方便下手,故而挑中了她。 只不过很可惜,因为桑浓黛的房间有家主阵法保护,他们没能得逞,只能绑了桑浓黛隔壁的谢家小姐送给魔尊,谢家小姐也是个美人,不过魔尊对美人没有丝毫兴趣,谢家去魔界讨人,他十分干脆地把人还了。 算算日子,魔界来绑人,应该就在这两天。 桑浓黛起身,先打开窗户,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认沈老大没追来。 然后,她提笔,给家主留了一封信,说她要“离家出走”出去玩儿,让家主不要担心她。不过桑浓黛知道,家主肯定还是会找她的,写这封信只是为了多争取点“追求”时间。 除此之外,家主给她的几样“保命符”,桑浓黛她也仔细收好带上,以免遇到危险无法应对。 都准备好了,桑浓黛披了件御春寒的薄斗篷,走出了自己的院子。 她慢悠悠踱着步子,在谢家小姐的院前,一本正经地赏起春夜的花与月来。 桑浓黛:高端的猎人往往会以猎物的身份出现[墨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机缘 第2章 魔尊 桑浓黛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如此期盼有人来绑架自己。 偏偏他们还久久不来。 她在谢家小姐院前转圈都转累了,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唉,看来只开一朵小花儿,没什么大用处。 夜越来越深,渐渐起了寒风。 桑浓黛扶着额头,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病态的嫣红,一股说不出的寒气在她的经脉里横冲直撞,她裹紧了斗篷,却取不到暖,只因那种冷是从骨髓冒出来的。 帕子捂嘴,她弓着身子,闷声咳嗽。 咳了一会儿,桑浓黛攥紧染血的帕子,郁郁地想:算了,大约不是今日来绑,回屋打坐养脉炼体吧,会稍微舒服一些。 窸窸窣窣。 不远处靠近院墙的树上,忽然传来异响。 桑浓黛倏然抬头望去,看到墙上树上有几个模糊人影。 她精神一振,来了! 梦里,来绑她的共有五人,四男一女。现下,这墙上树上的人影,也刚刚好五个。 桑浓黛不动声色,继续一边咳了几声,一边往自己的院子走。 越走,脚步越快,一副是想赶紧逃回去的样子。 身后传来疾行的风声。 桑浓黛刚踏进自己的院子,就察觉一道阴影在她上空荡开,她仰脸,看到一块红色的绸缎,兜头向她罩下来! 速度极快,桑浓黛躲闪不及,被罩个正着。 绸缎迅速收紧,一圈一圈包裹住她,其中蕴含着极强的力量,令她挣脱不得,看不见外面,也无法发出声音。 和梦中的情形一模一样! 只不过,梦里,他们被家主的阵法挡了,没能进她的屋子,所以罩的是谢家小姐。 紧接着,有人把她扛了起来。 桑浓黛心跳得很快。 虽然她是故意出来被绑的,但是梦中旁观和亲身经历,毕竟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受。 这些年,家主待她如亲生女儿,一直护佑着她,就是护得太紧了些,桑浓黛有时会羡慕别的同龄人能出门闯荡历练,结交知己好友。 这次遇到缘机秘境,她得到了预知梦、芥子空间和能治愈自己身体的机缘,自觉有所倚仗,可以大胆行动,就像一只雏鹰,该从母鹰的翅膀下钻出来自己飞翔了…… 只是真到了这时,她踏出家主的保护,即将前往那传闻中堪比炼狱的西野魔界,桑浓黛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般从容。 好在,魔界这几位甚是贴心。 桑浓黛忽地闻到了一阵奇异浓香,不自觉地吸了几口,昏睡过去。 免了她这一路的胡思乱想。 …… 桑浓黛醒来,只觉得这一觉睡得很舒服。 不禁想,不知道魔界人用的什么迷香,效果这么好,竟然压制住了她经脉里的寒气发作,让她睡了个难得的整觉。 醒来后,桑浓黛很快发现,自己正坐在轿子里。 身上穿着红嫁衣,头上盖着红盖头,金珠流苏微微晃动。 嘴巴张不开,无法说话,看来是被下了“封口决”。 她抬起手,刚想动作,被人一把按下。 低沉的女声在她耳边冰冷道:“别动。” 桑浓黛心知肚明,这就是来绑她的四男一女中的那位女子了。 根据梦境里的呈现可知,魔尊手下有一个组织,名为“岁杀组”。岁杀组固定人数六十人,以天干地支组成的六十甲子为代号。 顾无戾就是其中一位,在魔界,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叫顾无戾,而是代号庚午,是这一代岁杀组中历次考核、任务排名前三的好手。 而来绑桑浓黛的女子,代号癸酉,实力比庚午还要强上几分。 “桑小姐,”癸酉轻声说道,“你已进了西野之地,也就是魔界,魔界之人的习性,想必你也听说过,若不想多遭灾祸,就乖乖的,千万别想着挣扎、反抗、出逃,更别喊什么‘救命’……” 对方话音落下,桑浓黛便发觉,自己嘴巴上的封口决解开了。 她张了张嘴,自然没叫喊救命,而是先问了一个她现在最关心的问题:“你们给我用的什么迷药?” 癸酉冷冷一笑:“那是掺了魔界特有的醉眠花炼制而成的醉眠香,药力极强,你一路从中洲到西野,再到今日魔尊生辰,一共睡了十二个时辰,睡得好罢?” 桑浓黛感慨:“太好了。” 癸酉微微一愣,总觉得这天下第一美人的语气有点儿奇怪,不像是被吓到了的样子。 难道她不仅是个病美人,还是个傻美人? 桑浓黛想了想,演戏演到底,明知故问:“你们为什么要绑我?” 癸酉淡淡道:“我们要把你这位天下第一美人,送给我们的尊上作新娘。” 听到这句,桑浓黛彻底松了口气。 确实是要把她送给魔尊,一切和她梦中见到的一样。 癸酉:“?” 那放松舒气的声音,癸酉不会听错,她忽然神情大变,疑心其中有阴谋,猛地挑开眼前新娘的红盖头。 那盖头是癸酉亲手为其盖上,桑浓黛睡着时的模样,她已经见过,只觉得美则美矣,但并无担得上“天下第一”这个名号的特别之处。 而这时挑下盖头,见到她,癸酉却恍了神。 醒来的桑浓黛,鲜活灵动,不是沉睡时能比的。 她显然被她突然掀盖头的举动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微微后躲,纤长的眼睫毛蝴蝶一样扑闪,漆黑的瞳子仿若夜空满星,又明亮,又纯真干净,怯怯地看着她。 癸酉沉默少顷,拿起盖头,给她盖了回去。 美人乖乖的,没有反抗,甚至闭上了眼睛,由着这并非她自愿要的红盖头,重新盖回她的脑袋上。 半晌,癸酉再次开口:“尊上……脾气虽差,但,不是坏人,你不要害怕。” 桑浓黛:“?” 他是不是坏人她这个做过预知梦的人还不知道么!且不说作为分体的魔尊残忍嗜血之名五洲四海人尽皆知,就连真身,人人都赞一声的神君晏清丞最后都想杀尽天下人……坏得没边了好吗! 等自己的病好了,一定要离他远远的。桑浓黛捏紧拳头想。 癸酉只当她后知后觉开始紧张害怕了,心中默然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片刻后,花轿停下。 癸酉低声说:“桑小姐,待会儿轿子便会抬进魔宫,你要时刻谨记这里是魔界,千万别有任何轻举妄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桑浓黛轻轻地“嗯”了一声。 癸酉下了轿。 轿子重新被抬起,与此同时,喜气洋洋的乐声响起,敲锣打鼓,笙笛齐鸣,唢呐更是声破云霄,周围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围观,一阵阵剧烈的欢呼和笑语,轿子剧烈摇晃起来,桑浓黛赶紧扶稳了,心想,这欢庆得简直不像魔界,更像是东陆凡人的婚俗。 没过多久,桑浓黛感觉到,轿子被抬进了什么地方,欢声渐远,取而代之的是觥筹交错、把酒言欢的声响。 “恭喜尊上!贺喜尊上!”有人快步到殿前跪下行礼,大声道贺。 “哦?”男人轻笑一声,“乌城主又给我送什么大礼了?” 魔尊的声音和一般人想象的不同,并非凶神恶煞,而是十分正人君子的清越感,有如冰泉激石。 在西野,魔尊之下,最有势力的就是十二城主,此时他们都在宴会上,看着乌城主表演。 乌城主乐呵呵道:“尊上盖世英豪,自然要配绝代佳人,我思来想去,能入尊上青眼的,恐怕只有这天下第一美人了,故而今日,我将她作为新嫁娘送予尊上,还请尊上笑纳。” “天下第一美人?”魔尊缓慢重复一遍,像是在咀嚼这六个字。 桑浓黛在花轿里屏息听着。 按照梦境中的发展,谢家小姐被绑过来之后,也是被送到了魔宫大殿上,乌城主也是说了这样一番话,唯一的区别是,他将谢家小姐称作“芙蓉仙子”,夸了一番美貌,魔尊听完,重复了“芙蓉仙子”四字,然后轻轻一笑,让手下把花轿送到他的侧殿,之后便几乎忘了她的存在。 果然,魔尊说完,便笑了。 桑浓黛正等他下令送她去侧殿,突然觉得不对。 好安静。 安静到能清晰听见一道脚步声,朝她走来。 桑浓黛浑身紧绷,听那脚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至轿前。 昏暗轿中,她垂眸,看着一片亮光缓缓覆上自己放在腿上的双手。 是轿帘被掀开了。 桑浓黛的心怦怦直跳,指尖微蜷。 接着,又换一片阴影缓缓侵蚀了那光亮。 他……探身进了轿中。 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穿过红盖头上缀的金珠流苏,手指挑着这柔软丝绸,慢慢往上。 光与暗交织在一起,随着盖头被掀起,亮光一点一点爬上她细腻白皙的脖颈、下颔、樱桃红唇、挺翘琼鼻…… 她的小脸儿苍白,看起来可怜极了。 魔尊的手稍稍一顿,但还是将盖头掀到了底。 他本以为会看到一双泫然欲泣的眼。 谁知道,她那漆黑眼眸居然灼灼热烈,定定地、毫无惧色地、充满好奇地直视他。 桑浓黛在梦里见过晏清丞和他的几个分身,虽然只是匆匆一眼,但记得那几个分身容色各有千秋。 眼前之人,那张脸棱角分明,肤色白皙,黑发半披,束着金冠。那双望向她的凤眼狭长,瞳若寒潭,深不见底。 桑浓黛的脸上几乎有了抑制不住的喜色,没错,就是他,魔尊,和梦里一样! 忽然,金珠流苏簌簌一响,一片红色挡住了桑浓黛的视线。 魔尊又把盖头放下了。 他退出轿子,轿帘合拢,桑浓黛听到他笑着说:“多谢乌城主的大礼。丁亥,你们几个将……夫人,送去琼玑宫。” 桑浓黛一愣。 魔宫主殿是紫极宫,围绕着紫极宫,有四个侧殿,其中青玑宫离主殿最远,琼玑宫离主殿最近。梦里,谢家小姐被送去了青玑宫。 桑浓黛很想问魔尊,你是不是说错宫殿名了? 轿子一晃,又被人抬起。 随着轿子的行进,周围渐渐安静。 “夫人,”待轿子放下,有女子伸进一只手来扶桑浓黛,“请。” 桑浓黛扶着她走出轿子,由她牵着,坐到了琼玑宫床上。 就这样从天黑到天亮,桑浓黛歪倒在床上睡着了,也没人管她。 嫁衣单薄,睡到半夜被殿外的风吹得有些冷,她不知不觉拉着被子裹到了身上。 醒来时,红盖头已经丢到了旁边。 伸了个懒腰,这一觉,桑浓黛觉得,总体来说睡得还不错。 环顾四周,琼玑宫空无一人。 桑浓黛先是一喜,看来事情发展还是和梦一样,虽然魔尊掀盖头看了她一眼,把她送到了琼玑宫,但和仍然如同对待谢家小姐,对她并没有什么兴趣。 接着又一喜。 因为她发现,荒山上,长出了一小片巴掌大小的草地,还有四五朵艳丽桃花。 咦?她明明还没开始追求……哦!桑浓黛悟了。 她积极主动地让自己从中洲被绑到西野,只为了和魔尊在一起,从这个角度想,她也太爱了! 看来,不只送东西一种追求法。 桑浓黛彻底醒了,她精神奕奕,跃跃欲试,准备就“追求魔尊”一事大展拳脚。 不过…… 咕噜噜。 桑浓黛摸了摸肚子,心想,在大展拳脚之前,她得先填饱自己。 “有人吗?”她对着这奢华美丽的琼玑宫,轻声喊道。 无人应声。 “有没有人啊?”她提高了声音。 依旧无人应声。 看来没人。 桑浓黛决定自行觅食。 她检查了一下身上,吊坠和家主给她的储物玉镯都在,里面的东西也在,桑浓黛于是安全感十足地准备踏出琼玑宫。 然后一头撞在了禁制结界上。 桑浓黛:“……?” 不是吧?这是把她关这儿了? 桑浓黛用力猛敲结界,结界纹丝不动。 “有没有人!”她大吼。 “夫人,”一个身影闪过来,“有什么吩咐?” 桑浓黛听出来,这是昨天扶她进琼玑宫的女子。 “把禁制解开。”桑浓黛说。 “丁亥做不到,”女子低垂眉眼,“这禁制是尊上亲手所下,除他之外,无人能解。夫人稍安勿躁,待尊上忙完,自会来与夫人共度良辰。” “那他什么时候能忙完?” “多则半个月,少则三五日。” 桑浓黛:“?” 她忍不住道:“你们尊上有没有想过,等他忙完,我已经饿死了。” 丁亥惊讶抬头:“什么?夫人原来还没有……” 桑浓黛羞愤得脸颊一红,是是是,她从小修炼,到现在十八岁了,还在感元境,辟谷都做不到,每天都得吃饭,怎么了,饭那么好吃! 在桑家,她就老被这么挤兑。作为四大世家,沈顾桑谢家族的修炼天赋都是不可小觑的,尤其桑浓黛自小养在家主身边,接触都是这一辈的天之骄子。 桑浓黛的修为,放到东陆凡人间,可以算天才,但在桑家同辈中,她只是中下之姿。 家主说她是身体原因导致修炼进度慢,不必和旁人争。 但年少气盛,怎么可能不在意。 丁亥瞧出她神色不对,眼睛一垂:“我这就去吩咐厨房准备,夫人有什么爱吃的菜式?” 桑浓黛没客气,一口气报了七八道菜。 没过多久,丁亥便领着人,端着饭菜来了。 好在饭菜还是能递进结界的。 …… 这样过了几天无聊日子,桑浓黛发现自己开始犯老毛病了。 头疼,咳血,夜里经脉寒气乱流,根本睡不好觉。 哪怕她一整天都打坐修炼,养脉炼体,也和从前一样,收效甚微。 桑浓黛突然意识到,以前的她其实是习惯了身体不舒服的,毕竟从小就是这样,以至于并没有觉得多么难受。 而这几天虽然无聊,可身体没什么不适,她还挺开心的,只是当旧疾气势汹汹来袭,竟觉得比从前要难挨许多。 西野的春三月,要比中洲冷上许多。 深夜,桑浓黛半梦半醒,梦里,她穿着一件单衣,走在冰天雪地,四处寻找魔尊,却怎么也找不到,她大叫“尊上,尊上,你在哪儿啊”,耳边忽然响起重叠的回音。 “尊上!” “尊上……” 这回音却不是她的声音,而是……丁亥的声音。 桑浓黛惊醒了。 她从床上坐起来,坐得急了,一下子咳嗽起来,顾不上掏帕子,只用手捂了嘴,眼睛则迫不及待地朝门外望去。 她看到魔尊踏入庭院,月光洒在他身上,身姿挺拔,满身说不出的煞气。 他一身宽大黑袍,隐约能看见手里提着什么,闲庭信步地朝她的房间走来。 桑浓黛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她起初以为是她咳出的血,但很快觉得不对。她得吐多少血,血味才会那么浓? 在她房门前,魔尊伸手一抹,困住她多日的禁制结界便消失了。 他走进房中,血气冲天。 桑浓黛怔怔地望着他。 他的面容和“成亲”那天一样,仍然是俊美无俦,只是脸上、脖颈上多了两道狰狞血痕,还有溅了半张脸的猩红血迹,身上穿的衣袍更是被血浸透了,整个人恍若地狱恶鬼爬上人间。 这些年,西野不满他的统治,造反之事常有。今次是他伤得最重的一次,乌城主临死前的两刀,一刀划伤他的脸,一刀划到了他的脖颈。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他们拼尽全力,也只能给他带来一点儿皮外伤。 走到床前,魔尊伸出一只沾满血的手,捏住桑浓黛的下颌,居高临下地垂眸看她:“你的主子已经死了。” 桑浓黛:“……主子?” 魔尊另一只拎东西的手一扬,咚的一声,圆圆的物件骨碌碌滚到门口,被月光照得清晰。 桑浓黛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个……人头。 “乌城主死前一口咬定,你就是天下第一美人桑浓黛,”魔尊慢条斯理地道,“你是美,只是不对,桑浓黛被桑如是护得跟眼珠子一样,凭乌城主的手下和岁杀组的人,绝无可能从她手里带走桑浓黛,还有,最大的破绽,你可知是什么?” 桑浓黛没吭声。 魔尊抬起她的脸,用手指上一抹尚且温热的鲜血,涂在她唇上,缓缓往外延开,仿佛胭脂涂了出去,反倒形成了一个怪异的笑脸。 他低低地说:“最大的破绽是,那日在花轿上,你见到我,竟笑了。” 桑浓黛这时却恍惚在想,她好冷啊,而沾了一身滚烫鲜血的他,看起来好温暖。 平生头一次见到活生生……不对,死透透的人头,桑浓黛不是不惊惧,只不过,她想,这何尝不是一个好机会。 桑浓黛望着他的眼睛,轻声说:“他不是我的主子,我就是货真价实的桑浓黛。” 魔尊微微一笑:“嘴倒是……” 一个硬字还没出口,便见眼前的少女蓦地朝他扑来。 魔尊没动,冷眼瞧着她。 他自然能感觉到,她这一扑,全无力道和杀意,软绵绵,虚弱弱,也不知道乌城主哪儿找的…… 少女扑进了他怀里。 他满是血腥味的怀里。 她双手环住他的腰身,紧紧抱住了他。 “尊上……”她说话的声音,如她的身体一般绵软无害,“你的腰好细啊……” 魔尊从未设想过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微微一怔。 桑浓黛脱口说他腰细,是真情实感,抱住魔尊的一瞬间,她恍惚想到了以前话本上写俊美男子的宽肩窄腰,如今看来正是魔尊这样。 另一方面,她本也是打算,起个好的话头,然后顺势说,她喜欢他。 还有什么比告白更能表达白泽石所说的炽盛爱恋的? 不过,还没来得及说这句喜欢,桑浓黛便发觉,贴着她肌肤的玉坠微微一烫,她看到玉坠内的荒山,突然之间开了半树桃花! 为什么? 她做了什么? 她抱了他……这也可以? 桑浓黛霍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魔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魔尊 第3章 奇遇 晏清丞当了十年魔尊,只碰到过一见到他就吓晕的人,没碰到过眼前这样二话不说扑进他怀里,用这种眼神看他,还说他腰细的。 桑浓黛则美滋滋地想,这魔界来对了。 她抱了一下他,荒山的树开花了,头也不疼了,身体也不冷了。 再多抱会儿,或许经脉都会强壮些,将来好修炼。 想到这儿,桑浓黛手臂紧了紧,脑袋往魔尊怀里埋了埋。 忽然想起手心还有自己咳出来的血,桑浓黛也不客气,就着魔尊的衣服擦了。反正他身上这么多血,不多她这一点儿。 晏清丞:“……” 他正要说话,忽听庭院传来动静。 “尊上,癸酉前来请罪!” 桑浓黛探头望去。 晏清丞看她都这样了,还抱着他不放手,只能用了点力道,把她从自己身上扒拉下去,扔到床上:“老实待着。” 桑浓黛乖巧一笑。 魔尊回身,癸酉已经跪在庭院,她身上也沾满了鲜血,大多是她自己的,她面白如纸,身体颤抖,脑袋抵在地面:“癸酉一时不察,中了乌城主的子母蛊毒,不得不为他做事,但在心里,癸酉从未想过背叛尊上。” “仔细说说,”魔尊森冷道,“你都为他做了哪些事。” 癸酉从头开始,一件一件说起。 桑浓黛在旁边津津有味听着,了解了这场叛乱的来龙去脉。 十年前,现任魔尊也曾是岁杀组的一员,代号辛未。在岁杀组时,辛未并不显山露水,直到后来,上任魔尊想要一样东西,派人去邪魔境找,二十人进去,只有一个人活着回来了,就是辛未。回来后,辛未实力大增,性情变得极为暴戾,他屠杀了整个魔宫和剩余的岁杀组人,杀死了当时七个城主,还有上任魔尊本人,屠了半个西野,最终入主魔宫。 虽然成了魔尊,但西野私底下流传,说他只是在邪魔境得了奇遇——吞下了一颗千年魔丹,真实实力远没有那么强大,只要杀死他,拿走魔丹,人人都可以这么强。 加上魔尊行事喜怒无常,残忍冷血,人人惧他恨他,在位十年,西野或叛乱或刺杀或下毒……种种针对他的动作,数都数不过来。 乌城主这一次,是阵仗最大的一次,他用心布置了好几年,不光控制了岁杀组中十余人,还联合了其他两位城主加入这场豪赌。 癸酉一年前被乌城主控制,她主要是以自己在岁杀组的身份,帮乌城主布局控制岁杀组、联合其他城主,还窃过魔宫宝阁中的几样物品,以及最后一件,前往中洲绑了桑浓黛。 彼时通过在岁杀组的关系,癸酉知道,魔尊已经察觉到了乌城主的异动,于是乌城主想用献上美人这一招,表示自己仍然忠诚,最好这美人能真的蛊惑了魔尊,让魔尊沉溺美色,放松警惕。 结果这招一点儿用都没有。 只用了五天,魔尊几乎杀光了所有参与这次叛乱的人,癸酉身受重伤,趁乱逃了,但自知不可能永远逃下去,最终咬牙前来请罪,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晏清丞听完,转身看向桑浓黛,微笑着问:“夫人觉得,她可以活下来么?” 桑浓黛想到癸酉在花轿上还对她说,魔尊只是脾气差,人不坏,听起来不像恨魔尊的样子,她说的苦衷,应该是真的。 还有就是,她刚生平第一次看到一个恐怖的人头,实在不想再看到一具尸体及其诞生的过程。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说:“我觉得,可以活。” 魔尊点了点头,没有回身,眼睛盯着桑浓黛,话却是对外面说的:“还不多谢夫人饶你一命。” 癸酉嘶哑道:“多谢尊上!多谢夫人!” “丁亥,带她去疗伤。” “是!” 她俩撤了,琼玑宫陷入寂静,夜已过了最深的时候,天空逐渐泛白。 桑浓黛望着魔尊的脸,那道从眉心贯到鼻梁的狰狞伤痕,以及脖颈上的刀伤,实在有些破坏这张脸的美感。 她想到手镯里有家主给她的“雪莲续玉膏”,是一款极好的疗伤药,跌打损伤,骨折破相,一涂就好,一点儿疤都不会留下。 “尊上,我给你涂药吧,”桑浓黛指了指自己眉眼的位置,“你这里的伤,都能看见骨头了,怪吓人的。” 晏清丞垂眸看她,匪夷所思。 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样,完全看不懂一个人。 她到底在想什么? 疯了?还是个傻子? 桑浓黛拍拍床沿:“你太高了,坐下来,我好涂。” 见他不动,桑浓黛自言自语了一句“好吧”,慢吞吞从下床,从手镯里取了雪莲续玉膏,站到他身前,踮起脚尖,用手指沾了冰凉滑腻的药膏,往他眉眼的伤上涂抹。 晏清丞立在原地没动,漠然审视着她。 她的手法轻柔,神情专注,涂了两下,她唇角有了浅浅的笑意。 晏清丞心中一动。 本以为她只是在强装镇定,或是装疯卖傻,没想到,又看到了她的笑容。 和之前几次如出一辙。淡淡的,仿佛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他竟……更看不透她了。 桑浓黛的笑容情真意切。 胸口的玉坠一热又一热,她的心里一喜又一喜。 之前一个拥抱开了半树花,她给他涂药,另外半树的花,也在逐渐开满。 她认认真真涂好他脸上的伤,然后往下,涂他脖颈上的伤。 不知不觉,她凑得离他太近了。 她温热的呼吸,拂在他的颈上。 桑浓黛正专注涂药呢,突然,男人的喉结滑动,令她涂药的手一抖,雪白药膏和着血滑到了旁边。 “哎……”桑浓黛刚想叫他别乱动,却被他攥住了手腕。 “好了,”晏清丞似笑非笑道,“多谢夫人。” 凝视她几息后,他松开她,转身离开了琼玑宫。 桑浓黛有点可惜。 一棵树已经开满花了,再涂一会儿,估计第二棵树要开始开花啦。 她坐回床上,凝神进入玉坠,仔细查看那棵开满桃花的树。 每一朵桃花都鲜润冶艳,满树灿烂的桃红色,在这荒山显出独一份的热烈昂扬。 桑浓黛欣赏了一会儿,摸着下巴想,一朵桃花能止一时之痛,四五朵桃花能起五天的作用,那整整一棵树的桃花呢? 咚——骨碌碌…… 屋里传来的声音,使桑浓黛一个激灵,心神从荒山抽出来,紧张地环顾四周。 没办法,这声音太像夜里魔尊丢下人头的响动了。 不过,屋内并没有人头。原本丢在门口的乌城主那颗,桑浓黛没注意时,魔尊离开顺手带走了。 突然,一个小小的黑色影子在桑浓黛面前飞过,紧接着闪电般蹿出了琼玑宫。 那是什么东西??? 桑浓黛没看清,也追不上了。 她往黑影蹿出来的方向检查屋子,很快在房间靠里的窗下,看到了一枚红色的果实。 那果实桃子大小,通体赤红,上面有一圈圈犹如祥云的金色纹路。 桑浓黛呆了呆。 她捡起那枚果实,只觉它散发着阵阵暖意,果实里蕴含的灵气极为充沛,且有浓郁的火、土、木、金之气。 这些年求医问药,在医术方面当之无愧天下第一的华清堂大医曾说,她的经脉体寒之症,是最为难缠的水寒之气,有一种天材地宝,最为对症,药效最好,因其含有火、土、木、金四种生气,五行相生相克,能够完全与她体内的水寒之气交融、运行、转化,到时不仅能够治愈她,还能给她的修炼带来极大的进益。只是可惜那天材地宝生在极为危险的邪魔境中,已经有上千年没人见过它的踪迹。 那天材地宝,名为倒扶桑果,长自生于邪魔境中的倒扶桑树。 那是一种倒着生长的奇树,根在上,枝叶花果都在土里盛开生长,其果赤红,上有金色祥云纹路,触之温暖滚热。 桑浓黛牢牢记得这个名字,以及它的样貌形态,家主也一直往外派人四处寻找,但终究没有找到。 现在……就这样……被她捡到了? 所以,花长满一棵树时,就能遇到白泽石所说的,奇遇? 桑浓黛蹲在窗下,捧着倒扶桑果,愣了一会儿。 不管了,她想,这倒扶桑果,掉进她房里,就是她的了! 桑浓黛用衣袖擦了擦,迫不及待张嘴,啊呜一口。 果实饱满多汁,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暖流,涌进她的经脉。 这下,桑浓黛彻底确认了它的真实性和效果。 这倒扶桑果没有核,桑浓黛吭哧吭哧把它吃完了,只觉全身洋溢着融融暖意。 她能感觉到,她的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发生变化。 桑浓黛就地盘腿,凝神静气,开始打坐修炼。 感元三境,分别为正息、凝神,养脉炼体。正息是正确的呼吸,凝神名如其意,有了这两样,才能感知天地间的灵气,内视自身经脉丹田,然后进入养脉炼体的阶段,学会运用灵气。 一开始,只是形成一种身体沉浸在天地灵气中的感觉,慢慢地,通过心神能够拨动它们,再接着,练习引导灵气,进入体内,在经脉丹田中流转。 人的经脉被灵气这样一次次洗刷,会越来越强壮,而引导灵气的次数越多,修炼越熟习,便能进入下一步,将灵气留在丹田之内。一旦能留住灵气,便意味着进入了下一个境界,纳灵境。 桑浓黛的修为迟迟没有进益,就是卡在了这一步。 因为那水寒之症,她怎么养脉炼体,经脉都不够强壮,她也无法将灵气在丹田留住。 现在吃下一颗倒扶桑果,桑浓黛终于看到希望了! 她借着倒扶桑果的力量,抓紧时间修炼。 不知不觉,一整个白天就这样过去了。 再睁开眼,桑浓黛看到窗外夜色沉沉,星月明亮。她的神情有些喜悦,又有些遗憾。 喜悦的是,这次养脉炼体,比她之前几百次加起来效果都好。 遗憾的是,终究还是差了一点,她没能走到聚气丹田这一步。 倒扶桑果的效果用尽,她的养脉炼体又回到之前的老样子——也就是没有用了。 再来一颗就好了。桑浓黛想。 她忍不住畅想,等她聚气丹田,成为纳灵境修士,不仅能辟谷,还能开始修习术法,以及参加鹤鸣宴! 她并不想一直做观众,也想上台与人切磋斗法。 不想别人只夸她美丽,然后摇摇头一脸遗憾地说“美则美矣,可惜……” 可惜病弱,可惜没甚修炼天赋。 她想站在台上,赢得比赛,有人为她欢呼喝彩,赞她所向无敌,前途无量。 “夫人。” 桑浓黛听到这声音,眼睛一亮,连忙起身。 晏清丞刚刚踏进琼玑宫房门,便被桑浓黛扑了个满怀。 她不仅抱住了他,还像小孩儿撒娇一样,在他怀里蹭了蹭。 晏清丞:“……” 今天,剑圣裴谚和桑家做了一次接触,得到了一些消息。 桑家没有声张,但那个病弱的小美人确实不见了,听说是离家出走了,还留了书信,桑如是气得要死,一边命人四处找她,一边恶狠狠地宣布,等找回她,非得抽筋扒皮不可,太胡闹了。 晏清丞因此确定,乌城主绑来的确实是桑浓黛。 她之所以态度诡异,恐怕一是因为她胆子天生就大,二是因为她本就打算离家出走,来魔界一趟,说不定还觉得挺好玩。 只是……她为何对他这么亲昵? 桑浓黛抱了他一会儿,忽然,浑身的气场低落下来。 抱到魔尊,荒山的第二棵树开始开花,灿烂灼烈的桃花一朵又一朵的盛开。 只是这次,只开了四分之一树,就停了。 第二次抱,没有第一次效果好了么? 只失落了一小会儿,桑浓黛就重新振作起来,没事,一次不够,她就多抱几次! 她松开魔尊。 还没等晏清丞有所反应,桑浓黛又抱了上去。 晏清丞:“?” 但很快,她又松开了他。 不行,第三次抱怎么完全不开花了?因为两次拥抱之间的时间太短暂了? 那就只能试试别的了。 桑浓黛仔细看着魔尊的脸。 雪莲续玉膏的效果极好,现在他的脸上和脖颈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连一丁点儿受伤的痕迹都没留下。 魔尊也换了身衣裳,紫衣黑袍,干干净净,再没有半点血迹。 从外面看不出什么,桑浓黛只能满含期待地看向晏清丞,问道:“尊上,你身上还有别的伤吗?” 晏清丞:“……?” 这是关心吗?怎么似乎不太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奇遇 第4章 好戏 “托夫人的福,”魔尊道,“我的身体很好。” 桑浓黛一脸掩饰不住的失望:“哦。” 晏清丞:“……” 原本他来琼玑宫,是想尽快把这个麻烦送回桑家。 如果知道是魔界掳走了桑浓黛,桑如是肯定要发疯,大闹一场。如无必要,他不想徒增事端。 不过现在,晏清丞改变了主意。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 和传闻中一样,她的身体不太好,此时穿了一身雪青色素裙,衬得容颜清丽脱俗,那从织锦广袖里露出的皓腕纤瘦伶仃,肤色苍白,感觉他稍稍用力,就能轻松捏碎,惹人生怜。 丁亥报告说,他去处理乌城主叛乱之事的这几天,桑浓黛的身体可以说每况愈下,几乎夜夜噩梦惊醒,日日咳嗽吐血。 好在他的禁制没有限制得太死,还能送进饮食、衣裳,让桑浓黛住在琼玑宫的这几天没有太狼狈。 不过在他面前,她倒是精神得很,这会儿眼帘微垂,眼珠子滴溜溜转,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夫人。”晏清丞笑吟吟开口。 他这么叫,纯粹觉得好玩儿。 成亲这事儿,对晏清丞来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恐怕也是最后一遭,毕竟除了魔尊外,其他几个身份,应该没人会给他无故送新娘,他自己也对此无意。 难得一次,他和“夫人”好好玩玩。 他伸手—— 桑浓黛眼珠子溜出了效果,听魔尊一句夫人,她灵光一闪,兴奋抬头,柔柔应道:“夫君。” 晏清丞正要揽她腰肢的动作一滞。 没料到她会接受得这么快。 且神情全无勉强不愿,反倒唇边盈盈笑意,满是真情实感。 开花啦开花啦!桑浓黛在心里给自己撒小花,又做对一件!虽然开得不多,但总算有效。 晏清丞不动声色,宽大的手掌落到她的腰背,微微用力,就把人搂到了自己的怀里。 奇异的是,这时,她脸上的笑反倒僵住了。 桑浓黛猝不及防,呼吸都是一窒。她主动拥抱他,和他突然抱她,对桑浓黛来说,不是一回事。 男人的手扣住了她的腰,似在细细丈量。 “说我的腰细,”他嗓音低沉,轻轻地笑,“夫人的腰,可比我的细多了。” 晏清丞当然察觉出了她的僵硬,他想,这才该是正常反应,他这样一个大名鼎鼎嗜杀残忍的魔头,怕他才对…… “腰、腰细好啊。”她忽然出声。 桑浓黛发现,虽然是他主动抱的她,但荒山里的树也开花! 那就没事了,谁抱谁也不用分得这么清楚嘛。 她松了口气,一方面想着再接再厉,一方面还是不太适应被男人搂在怀里的感觉,思绪又有些打结,最终恍恍惚惚乱七八糟地说道:“……话本里不管男女,都说腰细好看,所以,我好看,夫君也好看,我们正好登对。” 魔尊另一只手抬起她的脸颊,注视她那双潋滟桃花眼:“原来夫人是看上我了。” 没有了血腥气的干扰,眼前这个人本身的存在感就变得极为强烈,桑浓黛能感觉到他说话时胸前的微微震动,还有心脏的跳动。 她浓密纤长的睫毛轻颤,不敢看他,却敢说:“是,见到夫君的第一眼,我便已……芳心暗许。” 荒山的桃花疯长,草地绿莹莹地蔓开,攀爬在山石上的藤也泛了浓郁绿意。 哇!效果这么好! 桑浓黛激动地蓦然抬头,直视魔尊的眼睛,下一剂猛药:“此生不渝!” 魔尊唇角微弯,道了一声:“好。” 他的眼中却没什么笑意,只觉得无聊。 关于她的态度,所有不懂的地方,这时他都已经懂了。 该怎么说呢……原来只是一个话本看多了、色胆包天的小姑娘。 好生无趣。 “尊上,岁杀选……”有人兔起鹘落来到琼玑宫庭院,正要报告什么,在见到屋内情景后,话音猛地刹住。 “知道了,你过去吧。” “是。” 顿了顿,晏清丞微笑着对桑浓黛说:“如此良辰美景,我带夫人去看一场好戏。” 桑浓黛点点头:“好呀。” 晏清丞搂着她,三两步出了琼玑宫,随即飞身踏上连绵的宫殿屋檐。 桑浓黛下意识抱紧了他。 五岁之后,桑浓黛就没被人这样抱着飞过了。 春夜清风吹得二人衣衫猎猎,琼玑宫飞速远去,很快,魔尊便带她来到了占地极广的园林。 桑浓黛好奇地看着。 魔界的园林,和中洲的不太一样,里面生长的花草树木,许多都是桑浓黛从未见过的样式,在浓郁的夜色里,显得古怪可怖。 其中最怪异的,是这片园林中心的大池塘,整个池塘在月色下一片黑色,不泛一点儿水光,似乎是个干涸的池塘。 围绕着这枯池,摆放了一圈青铜十二枝灯,每盏灯都有一人多高,但尚未点亮。 离枯池不远,是一座三重高的楼阁,阁前台阶之上,有一尊黑金色的王座。 晏清丞携着桑浓黛,落座王座。 “尊上,”几个身穿黑色劲装的岁杀组成员跪在阶下行礼,“都准备好了。” 桑浓黛睁大了眼睛。 她看到了顾无戾——庚午! 他就在那一排岁杀组成员中,和梦里她和他纠缠不清时比起来,他现在还有些青涩稚嫩。 一时间,桑浓黛的心情微妙。明明看到他,她什么感觉都没有啊,梦里怎么那么要死要活地爱他?等等…… 魔尊开口:“亮灯。” 他话音刚落,便听呼的一声,十数盏青铜灯一齐亮起,将枯池及其周围都照得明亮如昼。 这动静把桑浓黛差点儿抓住的思绪线索给打断了。 她只好把注意力放在当下。 “夫人,这儿是离魔宫最近也最大的槐阴苑,我们面前的是槐阴苑最大的太玄池,”魔尊微微低头,在她耳边柔声介绍,“太玄池是槐阴苑生脉所在,它干涸已久,槐阴苑的其他草木也失了生机,全被魔气所侵染,长得稀奇古怪。今夜我们要看的,就是一场一举两得的好戏。” 桑浓黛看到在十二枝灯亮光下,在魔尊说话的工夫,丁亥、庚午等人飞快地进了林中,带出一队队身穿灰衣的人,在枯池边站定。她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她听魔尊悠悠说道:“一是岁杀组选拔。上一场叛乱,六十名岁杀成员只剩下四十,有了二十的缺要补,现在这里有二十队人,每一队十人,十中选一,便能入岁杀组。夫人知道怎么选么?” 桑浓黛张了张嘴,表达了她的美好愿望:“……比武切磋?” 魔尊低低一笑。 他双指夹住她脸颊边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替她别到耳后。这样一位常年待在家中备受呵护的中洲少女,怎会知西野魔界的残忍。 “夫人猜错了,十中选一,是要让十个人在那枯池中厮杀,活下来的那个,便能进岁杀组。” 她的脸色似乎更白了些。 魔尊笑了笑:“夫人不必为他们忧心,作为魔修,他们本身就都是杀人无数的恶徒,而且都是自愿来参加选拔的。” “为什么?”桑浓黛不理解,哪有上赶着找死的。 “西野与中洲不同,这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而且赢家通吃。你可知魔宫有三座宝阁,其中珍贵的修炼功法、术法、丹药、兵器……数不胜数。这次乌城主、青城主、秋城主联合叛乱,我不仅杀了他们,还抄了他们的家,如今这三城的宝物,也尽在魔宫宝阁中了。而成为岁杀组的一员,便能进宝阁,获得他们在外面获得不到的一切。” 桑浓黛喃喃:“原来如此。” 晏清丞举起手,拍了两下掌,下令:“乙巳。” 一队人应声跳入枯池中。 “都记住了,你们的战场限定在太玄池内,出太玄池即死,”他轻描淡写,“开始。” 话音落下,池中人便各显神通厮杀起来,没一会儿,滚烫的鲜血喷涌四溅,濡湿了干涸的池底。 桑浓黛心想,还好她离得远,目力有限,没那么大的冲击力。 她一直想成为修炼天才,尽快提升修为,没想到有一天还体会到了修为低微的好处。 “夫人可还记得,我说这是一件一举两得的戏?”晏清丞唤回她的神思。 桑浓黛点点头。 “另一得,就是让鲜血填满太玄池,这样便能让槐阴苑恢复正常的生机。” “……?”桑浓黛暗暗想,哪里正常了? 晏清丞说:“上任魔尊在时,太玄池是常年满溢血水的,这槐阴苑也是风景独一份的好看,我有意恢复当时的盛景……” 铮——! 一把短剑突然从枯池的方向毫无征兆地飞向魔尊! 岁杀组成员,还有太玄池中正在以命厮杀的候选成员都惊愣住了。 魔尊正在和夫人说话,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 那柄短剑虽无杀意,却蕴着十成十的速度和力道,正正钉在了魔尊胸口! 削铁如泥的利剑刺进他的身体,鲜血飙了出来。 晏清丞:“?” 桑浓黛:“!” 岁杀组成员齐齐失声:“尊上!” “魔尊大人!我、我不是有意的……”短剑主人扑通跪下,抖如筛糠,磕磕巴巴地解释,刚才他正和另一人的刀对抗,战到酣处,他力道不及对方,短剑脱手飞了出去。他怎么也没想到,竟会飞到魔尊身上! 晏清丞神色阴沉。 他知道这人说的多半是真话,如果是有意偷袭,不可能没有半分杀气。 但凡有一丝杀气,他都不可能毫无察觉。 “无妨。”魔尊在这种时候,令人意外的大度。 他轻咳了一声,唇角溢出点儿血来,这一剑正中他心脏,虽然对于他这个修为的人来说并不致命,但也大乱了体内的力量运行,错乱之下,处处受损,是以吐血。 就在这时,一双苍白又若柔荑的手抓住了短剑剑柄。 魔尊眯眼瞧去。 她想做什么?趁机会再捅他一刀杀了他?还是…… 桑浓黛用力,把短剑拔了出来。 鲜血狂涌。 魔尊嘴里吐出一大口血。他淡淡地想,是了,大概是想用失血过多杀死他…… 桑浓黛把剑丢到一边,从手镯里掏出雪莲续玉膏,挖了一大块,往他胸口涂去。 “夫君放心,”她的眼中没有害怕,没有憎恨,更没有他想象中的杀意,而是亮晶晶的,“涂上药就好了。” 晏清丞:“?” “这药是如姨找了华清堂的医师炼制的,医治这种伤的效果再好不过。”桑浓黛说。 她说的不错。 只一会儿,他的伤口便飞速愈合,很快,肌肤光滑如新。 虽然内里的伤还需要平复一会儿,但外表来看,已然恢复。 晏清丞:“……多谢夫人。” 桑浓黛大手一挥,眉开眼笑:“不必客气。” 她有了新的发现!这次给他涂药,荒山的树开花并没有比上次少多少。她猜测,可能是受伤位置不同的缘故。 晏清丞擦掉唇边的血迹,双指并拢一挥,将那柄短剑丢回枯池那人脚边:“继续。” 没过多久,唯一的幸存者,也即新的乙巳诞生了。 他爬出枯池,对魔尊跪地磕头。 魔尊只扫了他一眼,便叫了下一队:“丙子。” 枯池里的尸体又多了几具。 “丙申。” 风里的血腥味渐渐重了。 “丙戌。” 血与死亡的刺激,让进入太玄池的人更为疯狂。 夜色如墨,空中残月仿佛都要染上血痕。 “丁丑。” 一连几次没再出问题,晏清丞放松了警惕,他望向坐在旁边的桑浓黛,只见她并没有在看太玄池厮杀,而是注视着他。 桑浓黛目光微微下垂,落在他胸口。 晏清丞心中一动:“夫人不用担心,我的伤已经全好了……” 唰——! 一柄斧头虽无杀意,却蕴着十成十的速度和力道,带着破空风声,直砍魔尊头颈! 晏清丞:“……?” 他清晰看到,今夜刚刚对他深情表白的夫人,面对对他来说如此险峻的危险,居然眼睛一亮。 晏清丞这次有了防备,袖子一挥,那斧头便被卸了力道,随即扔回太玄池。 然后他就看到,他的夫人,脸上一阵失落。 “魔尊饶命,我不是故意的……”斧头主人扑通下跪。 “行了,”魔尊制止他的废话,“继续吧。” 现在他比较感兴趣的,是他这位夫人。 桑浓黛对他的视线有所察觉,连忙调整好神情,乖巧坐好。 太玄池里的尸体越堆越高。 又选出了几个岁杀组成员。 下一队:“庚戌。” 所谓再一再二不再三,今夜却并非如此。 飒——飒飒—— 当一把毫无杀意却又莫名又准又狠犹如骤雨的银针直扑魔尊身上时,现场所有人都麻了。 晏清丞注意到桑浓黛的神情微微一亮,亮得不太明显,期盼也不如上次,大约是因为他上次躲过了,知道那种意外在他身上奏效一次已是不易。 也确实如此。 他可以轻松震开银针。 不过…… 晏清丞这次没动。 一连数声“噗嗤”,银针入体。 桑浓黛果然笑眯眯来了,银针细小,她集中精力扒拉他的衣服,认真道:“夫君放心,如姨给我的雪莲续玉膏……” 晏清丞却觉得不对,那银针伤口泛起虫蚁啮噬的痒痛,并顺着经脉蔓延开来。 太液池中,银针主人扑通跪下:“魔尊饶命!针上涂了毒药……” 他话没说完,桑浓黛连忙接道:“夫君放心,我有如姨从华清堂买来的药效最好的百毒解!” 晏清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好戏 第5章 异兽 桑浓黛从手镯里取出一只玉瓶,从中拿出一粒药丸,喂到魔尊嘴边。 晏清丞盯着她,慢慢张开嘴。 她将那粒药丸递到他齿间,不经意间,手指触碰到他柔软温暖的唇。 他的呼吸与她的动作均是一滞。 晏清丞想,到底修为不足,只不过吹了半夜冷风,手指就这样凉。 待他咬住药丸,桑浓黛的手迅速抽离。 之后,她眼帘低垂,看着自己的手指,若有所思。奇怪,碰到他的嘴唇,竟有点儿奇异的酥酥麻麻。 “夜深了,我带夫人回去休息。”今夜状况异常,晏清丞没心思再陪她继续玩下去,他运转身上魔气,将银针全数逼出,那一点小伤口,也用不着她赞不绝口的雪莲续玉膏,魔气封住,自会愈合。 桑浓黛稍有遗憾,但不多。今夜收获已然颇为丰盛,她也见好就收,点了点头:“那回去吧。” 回了琼玑宫,魔尊道:“我还要回去继续主持岁杀选拔,夫人早些休息。” 桑浓黛想了想,温柔一笑:“夫君辛苦了。” 多长一朵是一朵! 不用带她,魔尊的身影一闪即逝。 他一走,桑浓黛就赶忙查看荒山。 “一棵,两棵,三棵,四棵……八棵,九棵,十棵!” 整整十棵桃树都开满了花,第十一棵桃树,也零星长了几朵,桑浓黛满目灼灼艳艳的桃红,还有围绕在它们周边的草木也蔓出郁郁葱葱的鲜绿,尽管这只占据荒山的一小块地方,但这一派生机盎然也令人愉悦。 太好了,付出果然有回报! 说到回报…… 桑浓黛把心神从荒山收回,眨眨眼睛,一边侧耳倾听,一边扫视整个琼玑宫,期盼能再次听到那悦耳的“咚——骨碌碌”声。 然而魔宫夜阑人静,一丝声响都无。 桑浓黛不死心,跑去检查窗下。 窗户支开,明亮的月光照了进来,让她清清楚楚看到,这里什么也没有。 “不应该啊。”她喃喃。 找了又找,还是没有。 找累了,桑浓黛趴在窗沿,怔怔望着夜色下的庭院。琼玑宫和她在桑家住的院子完全不同,砖石冷硬,黑色的玉石假山伫立庭间,靠着院墙,种有寥寥两三棵杏花,冷冷清清的感觉。 原来碰到缘机秘境,也不意味着以后都能遇到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么? 桑浓黛朝窗外伸出一只手,白皙的掌心朝上,仿佛想要接住什么。 按道理……她想:按照白泽石那日所说,以及她之前的经历,现下荒山这么有生机,机缘奇遇应该直接掉她手里才对! “骗子。”桑浓黛咬了咬唇,刚想把手收回,霎时间,一个圆滚滚的黑影沉甸甸掉进她掌心。 桑浓黛:“?” 桑浓黛:“!” 她抓住那东西,定睛一看,有些失望地发现,那并不是倒扶桑果,而是一枚绿宝石般的奇特果实,其中蕴含充沛的灵气。 虽然也是好东西吧,但是和倒扶桑果不能比。 “啾哈——噗!噗噗!” 屋檐上传来细微声响,桑浓黛下意识脑袋探出窗外,想看看是什么东西。 咚! 又一枚果子掉下来,正好砸她脑袋上。 “哎哟。”桑浓黛捂住脑袋,眼见那枚蕴满魔气的黑色果实掉在地面滚了出去,紧接着,是一道黑影从她屋顶上扑腾下来,朝院墙外蹿飞出去。 桑浓黛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 当日她捡到倒扶桑果之前,也有一道黑影蹿出琼玑宫,加上今日这两颗在她面前掉下来的果子,足以说明,那道黑影就是这些果实掉落的源头。 也许,它那儿还有别的倒扶桑果! 桑浓黛提起裙子,拔腿追了出去。 …… 魔尊重回槐阴苑,剩余的选拔不出他的预料,又出了两次意外。 “尊上,今夜选拔已全部完成。” 魔尊道:“你们带新成员下去吧,不必吝啬伤药,让他们好好休养。” “是!” “丁亥、庚午,”魔尊道,“你们两个留下。” 晏清丞从王座上起身,伸出手,感知这槐阴苑的风。 邪魔境中,处处危险,事事诡谲,正是因为其间有些东西,寻常人想都想不到。譬如邪魔境中,不仅邪祟魔物能杀人,花能杀人,树能杀人,一朵云、一缕风,亦能杀人。 这里,就有一缕邪魔境的风。 风,无色无味,无神无识,能杀人,却不会流露出杀意。 之所以针对他,恐怕是因为他身上有一颗千年魔丹,这缕风是邪魔境的一部分,凭着本能,想要将原本属于邪魔境的东西带回去罢了。 邪魔境本身就像是贪婪**的集大成者,里面奇珍无数,不拘魔灵,但也弱肉强食到了极致,不知吞噬了多少人命,掠夺了多少秘宝。 魔尊饶有趣味地说:“有邪魔境的东西进魔宫了,恐怕不止一两个,你们带队去搜,搜到了就发烟火信。” 丁亥、庚午:“是!” …… 桑浓黛忘了在哪儿听说过,魔宫是西野最大、最宏伟、最富丽堂皇的建筑。 现在看来,传闻不虚。 ……这魔宫宫殿套宫殿,道路又复杂,她追着那小黑影转了几个弯,不仅追丢了目标,还迷路了。 绕来绕去,不知绕到了哪儿。 桑浓黛整个人都蔫了,捶了捶自己不争气的脑袋,修为不到家,眼不疾脚不快,送上门的奇遇都能跟丢! 不仅如此,这一片宫殿,全都阴森森的,一盏灯都没有。 显得这夜都愈发冷了。 桑浓黛裹紧衣裳,茫然望着四周。 现在她连怎么回琼玑宫都不知道了。 忽然,她隐隐约约听到了哒哒的脚步声。 桑浓黛循着声音走了一段路,没一会儿,声音消失了,但是,桑浓黛运气不错,在地上发现了一枚新果子。 她把那枚散发着莹莹蓝光的果实捡起,继续往前走,很快发现了下一个。 就这样,不知不觉,她走到一座通体深黑的森冷宫殿前。 宫殿廊前檐下的灯笼没一盏亮的,借月光细看,反而看到上面溅满黑红色、干结已久的血迹。 桑浓黛有些打怵。 她往后退了两步。 感觉这不是什么好地方,她还是赶紧走吧,再往前找找有没有果子。 “噗!啾哈——噗噗噗!” 偏偏这时候,桑浓黛听到,正是从这座阴森可怖的宫殿里,传来了她期盼已久的声音。 站在原地犹豫踟蹰了少顷,桑浓黛握紧拳头,心一横,进去了。 桑浓黛又捡了两枚果子,她穿过走廊,来到一片花园,花园似乎许久无人打理,野花野草生机勃勃地肆意长着,看起来有些杂乱。 就在杂乱草地上,蜷缩着一只毛茸茸的黑色小动物。 “啾哈……”它张大嘴巴,咳嗽似的,噗噗两声,吐出一只黑色的小果。 就是它! 桑浓黛走过去,发现它整体长得像松鼠,大尾巴蓬松可爱,体型却有猫那么大,还有一对特别的纤长耳朵。 见到有人来,它动了动,扑腾了一下,又摔在了地上。 这一扑腾,让桑浓黛注意到两点。 第一点:这个“动物”还有一个特别之处,它毛茸茸里背上,有一对黑色的羽翅,这样的组合可不常见。 第二点:它的翅膀和四肢,都受了伤,像是被什么野兽咬的,伤得很严重,血濡湿了草地,也使它无法继续逃走。 桑浓黛吸了一口气。 她认出这是什么了。 桑浓黛因为身体原因,不常出门,在家打发时间,除了修炼,就是读书。 这些特点加在一起,足够她认出这只异兽,就是邪魔境特有的、极为罕见的餍狸。 餍狸以速度见长,如风来去。它最擅长寻找草药花果这一类的珍宝,但并不以之为食,而是会把它们全藏进口中的颊囊里。 这只餍狸两颊鼓鼓,估计藏的宝贝不少,这时或许是因为受伤,无法负担,才会一直往外吐。 桑浓黛看过的书里,说几百年前某某曾在邪魔境猎得一只餍狸,餍狸死后,颊囊里藏的珍宝全爆了出来,他不仅得到了很多奇药异果,就连餍狸颊囊本身,都被他炼制成了类似储物袋的法宝,说是用来收藏草木之物,效果奇佳。 每次读到这样的故事,桑浓黛都会想,她也想闯秘境,猎异兽,和人打架,夺得法宝。 可是当真有一只异兽倒在她面前,这样小小的、毛茸茸的、可怜可爱的…… 它通体漆黑,却有一双翡翠般湿润明亮的绿眼睛,无辜地看着她。 桑浓黛摸了摸手镯,里面有雪莲续玉膏,也有刀。 餍狸碧绿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 魔宫上空,绽放出璀璨的烟火信号。 信号来自琼玑宫方向,晏清丞微感意外。 他三两息抵达那座离琼玑宫不远处的偏殿,丁亥呈上一小块还带着温热血液的皮毛:“这上面有邪魔境的气息。” “嗯,”晏清丞瞥了一眼,认出,“这是狍枭。” 丁亥一惊:“邪魔境七大恶兽之一的狍枭?” “没错。” 晏清丞将那块皮毛拿到手里查看,而后转身,来到琼玑宫,很快,在琼玑宫的屋檐瓦片上,发现了一株邪魔境血灵芝,还有几滴近乎黑色的血液。 丁亥:“这又是……” 她话没说完,脸色一变,察觉到了:“夫人不在房中!” “这是餍狸留下的,”魔尊神色微沉,“狍枭贪食,最喜餍狸,它是追着餍狸来这儿的。餍狸受伤,则必吸食活物血液才能伤愈,它最能探得强弱,我的魔宫中,除了岁杀组外没什么侍者,故而只有桑……夫人她修为最低,琼玑宫有我暗阵保护它无法下手,所以它应该把夫人诱出去了。” “属下这就是带人去找!” …… 人类的手越靠越近,餍狸已做好了准备。 “啾哈——”它猛地张大嘴巴,露出一口又密又尖的利齿,却没有咬住她的手腕,而是愣住了。 只因她触碰到它,却没有给它带来疼痛。 雪莲续玉膏温润细腻,带着极为强效的治愈灵力,修复着它的伤口。 “啊,我是不是弄疼你啦?”桑浓黛低声咕哝,“那我轻一点哦。” 过了一会儿,餍狸的嘴巴一点一点合上了。 它碧绿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桑浓黛。 餍狸因其特性,不管是在邪魔境中遇到其他异兽,还是在邪魔境外遇到人类,都会被追猎。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救它。 桑浓黛细细检查了一遍,把它身上的伤处都涂上药。 很快,餍狸的外伤就都恢复了,它慢慢站起来,扇扇翅膀,原地蹦了两下。 “太好啦。”桑浓黛伸出手,轻柔地摸了摸它。 餍狸忽然跃上她的手背,顺着她的手臂一路蹿到她肩膀上,蹭了蹭她的脸。 蹭得桑浓黛痒痒的,忍不住笑起来:“好啦好啦,你要是想感谢我,不如再给我一枚倒扶桑果,就是那种红红的,热热的果实……唉,你是异兽,想来应该听不懂……” 餍狸跳到草地上,张大嘴巴,伸出两只前爪在颊囊里掏了掏,很快,吐出一只圆滚滚的红色果子。 桑浓黛:“!” 她拿起一看,赤红金纹,正是倒扶桑果! 桑浓黛心中一动,试探道:“小餍狸,这种果子,你还有吗?” 餍狸便继续掏了掏,突然,它动作僵停。 猛地直起身体,餍狸充满恐惧地看向桑浓黛背后。 桑浓黛霍然回头。 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老虎大小、牛身蛇面羊角鹰爪的异兽。 邪魔境七大恶兽之一的狍枭! 书上怎么写的来着…… 遇到狍枭,炼本真境界以下,快逃。 纳灵境界以下,等死。 桑浓黛右手抓住左手的玉镯,她脚步轻移,将那只在她看来软萌柔弱的餍狸护在身后。 玉镯散发出温润光芒。 桑浓黛死死盯着狍枭,从玉镯中缓缓取出一柄银白色短刀,刀伤铭刻着复杂的纹路,极强的灵力,正在这些纹路中流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异兽 第6章 三刀 十八岁生辰那日,如姨送了这把刀给她。 桑浓黛一眼便瞧到了上面刻有北斗七星徽记,正是玄辰殿的标志,她兴奋问道:“这是玄辰殿炼制的刀?” 就像华清堂有天下第一的医修,玄辰殿里则有天下第一的炼器师,他们的殿主阙源。 这把短刀尽管不是出自阙源本人之手,但也十分珍贵,小巧锋利,很适合她用来防身。 桑浓黛拿到手挥舞两下,有破风声,她喜不自胜:“如姨,我是不是该学两套刀法,才不辱没这把好刀?” 桑如是点了点她的脑壳:“你这也要学,那也要学,脑瓜子装得下那么多东西吗?” “学不了术法,就只能这也学点,那也学点,凑凑数啦……”桑浓黛被说中了伤心事,叹了口气。 桑如是说:“好好修炼,早日突破,便能修习术法了。” 桑浓黛嗯了一声。 桑如是笑道:“这把刀的妙处可不仅仅在于它出自玄辰殿,我可是为它费了不少工夫,你仔细看,看到刀身的纹路了么?” 如姨说,刀身上共雕刻着三种不同的花纹,代表着她的三种术法招式。 每一式都有从妙法境界巅峰的杀伤力,遇到寻常危险,一式足以解决,遇到不寻常的危险,也可以为她争取逃跑的时间。 “阵法铭刻的术法,只有三招,也只有三次可用,”桑如是说,“用法很简单……” 这几年来,各种伤药、利器、“保命符”,如姨给了她不少。 只因所谓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号传出去,惹来不少觊觎,如姨又不能时时刻刻在她身边,只能殚精竭虑,让她学会保护自己。 “小餍狸,”桑浓黛指腹抵在刀锋,低声道,“你既能听懂我说话,那待会儿我喊跑,你一定要跟紧我一起跑,知道吗?” “啾……” 桑浓黛用力,刀锋将她的手指划出了血。 如姨说,以她的修为,无法用灵力催动阵法蕴含的招式,只能用血。 血流进其中一种花纹,短刀轻颤,发出嗡鸣。 风乍起。 狍枭咧嘴,涎水从唇齿间溢出滴落。 它弓起身子,宛若一支离弦之箭,朝桑浓黛扑去! 桑浓黛握紧短刀,对准它的方向,横挥一记。 磅礴灵力倾出,如山似海,锋芒毕露。 狍枭身子扭转,就要避开这一刀,然而蕴满灵力的银白刀气在空中骤变,由一弯短弧变为铺天盖地的网状,兜头切向狍枭! “跑!” “啾!” 桑浓黛转身就跑,餍狸也很灵光,迅速蹿了出去。 夜风扑面,桑浓黛握刀的手微颤,激动不已。 她早就想试试这刀的效果,如今试来,不仅威力无穷,而且璀璨漂亮,一时之间,桑浓黛觉得,自己就是话本中的主角,若把这一刻画成画,旁边该配一首豪放诗。 这座宫殿长廊曲绕,桑浓黛跑了一会儿,还没跑出去,便察觉到身后有风声袭来。 “不会吧。”她的心往下一沉。 受了那样一刀,还能这么快追上来? 她回身一望,正看到了狍枭的血盆大口。 桑浓黛浑身一颤,求生的本能使她以超出自己平常反应的速度,朝旁边闪避。 狍枭撞进了走廊旁房间的墙壁里,木石砖瓦簌簌落了一地。待它的脑袋拔出,还未等桑浓黛动作,便见一道黑影闪电般冲到狍枭脑袋上,咬下它的一块肉,又闪电般往外蹿飞! “小餍狸!”桑浓黛没想到它居然能从狍枭身上咬下肉来。 等等,这么说,餍狸岂不是比她要强? “嗷——”狍枭嘶吼一声,眼珠盯着餍狸,口水流得更多,飞奔追去。 …… 狍枭的吼声震动魔宫。 丁亥道:“尊上,是从刑罚司的方向……” 魔尊的身影已然消失。 …… 桑浓黛咬牙又割破自己一根手指。 餍狸钓着狍枭在走廊庭院打转,桑浓黛找准位置和时机,立在庭院之中,当狍枭出现在她视线内时,她又挥一刀。 狂风吹得她衣衫与发丝乱舞,刀震得几乎要脱她手而出,她苍白的脸上却满是坚毅。 伴随着一声尖锐刀鸣,无形的灵波带着摧枯拉朽之势,正面撞上狍枭! 狍枭双爪刨地,却扔被这一式打得飞出去数丈之远。 而餍狸三两下从树上到屋瓦再到桑浓黛肩膀上,身上又多了一个被咬的伤口,有些无力地倚着她。 “没事,”桑浓黛抱着它跑,“回去给你涂药。” 咚!咚!砰! 狍枭奔跑的脚步变得沉重又疯狂,桑浓黛还在顺着路走,狍枭已然不顾这些,开始撞开一面又一面墙,以最短的路径追她和餍狸。 桑浓黛呼吸急促,喉间隐隐有血腥味。她虽名义上也算个修士,但因身体先天根基不好,比普通凡人其实好不到哪儿去。 那脚步越来越近。 桑浓黛终于跑到了前庭,不远处就是这座森冷宫殿的大门。 但是出去了又如何?狍枭还是会追着她和餍狸不放。 桑浓黛骤刹脚步,决绝回头。 她将餍狸放回肩头,左手握刀,右手触及玉镯。 三招用完,她还有别的,必须想办法让狍枭…… 不对,脚步声怎么消失了? 起风了。 一阵……奇怪的风。 骇人的阴影遮蔽了明月,桑浓黛仰头望去,看到那分明没有翅膀的狍枭竟悬空飞起,又俯冲下来。 她来不及从玉镯取出东西,只好先催动刀阵术法,然而手指刚刚抵在锋刃上,一阵狂风便……给她了一掌? 桑浓黛胸口一闷,整个人飞了起来,向宫殿大门砸去。 “蓬。” 桑浓黛撞上了一片柔软。 她跌进了魔尊展开的黑袍中,接住她后,晏清丞手臂往回一收,将她搂在怀中。 原先牢牢扒在桑浓黛肩头的餍狸见到他,忽然“啾”地尖叫一声,闪身跑了。 “小餍狸!”桑浓黛追抓不及,眼睁睁看着它跃上屋檐,因受伤而跌跌撞撞,狍枭瞬即扑过去,将它咬住。 魔尊轻笑一声。 他一手抱着桑浓黛,一手掐起剑诀,指向狍枭。 轰!! 宫瓦片片掀起,伴随着一声巨响,狍枭所在的屋子轰然坍塌。 它扑腾了好几下,才从废墟中站起,喉咙里发出又嘶又闷的咕噜声,随后,它换用爪子紧紧抓着餍狸,嘴巴大张,吐了一大口血。 魔尊眼眸微眯,剑诀又指。 狍枭猛然向空中跃起,被一阵风托住,向远处逃窜。 晏清丞不欲追杀,怀里的桑浓黛却拼命用力,挣脱了他的怀抱,往前追去。 “你追不上……”他话没说完,便见她用手里的短刀划开手掌,鲜血浸透短刀上的繁复纹路,她对准狍枭的方向,盯准它抓着餍狸的前爪,轻轻一挥。 这一轮刀光,亮如弦月,快如明光。无声无息。 眨眼便抵达狍枭身前,它根本来不及躲闪,锋利刀光便切断了它的前肢,切口平滑如镜。 啪嗒。 掉在地上的那截狍枭爪还死死抓着餍狸。 风带着痛苦嘶鸣的狍枭逃之夭夭。 桑浓黛跑过去,掰开那爪子,把气息虚弱的餍狸抱出来,又取出雪莲续玉膏治疗它的伤势。 待小餍狸又能蹦蹦跳跳起身,桑浓黛紧绷许久的心弦才缓缓放松,长舒一口气。 突然,餍狸发出尖锐“啾”声,又要往外蹿,被桑浓黛眼疾手快抓住了!餍狸犹豫一瞬,灵活转身换了策略,躲进她怀里瑟瑟发抖。 看它的表现,桑浓黛回头一看,发现果然是魔尊来到了她身边。 她下意识想推一推他:“你不要过来,它怕你。” 手伸出去,却被他捏住了。 晏清丞翻过她的手掌,只见少女的掌心横亘着一道狰狞的血色伤口,更衬其肤色苍白,以至有种凄艳之感。 桑浓黛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手心在疼。 对了,是她自己划出来的刀伤,还没处理。 晏清丞手腕一转,变出一只碧绿玉瓶。 捧着她因疼痛而发颤的手,晏清丞垂着眼眸,神色专注,竟有几分温柔。将玉瓶中的药粉抖在她的伤口上,他微笑道:“我这逢春霜粉,虽不及你的雪莲续玉膏,但也还不错。” 霜粉覆上火辣辣的伤口,慢慢融化,变作一阵清凉舒适,顺着伤口,蔓延到整只手掌。 她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多……多谢夫君。”桑浓黛低声说完,就要把手从他掌中抽回,却没抽动。 “夫人别急。”晏清丞拿出一块手帕,擦干净她手上的血水,才松手。 他徐徐问道:“另一只手要不要……” 桑浓黛迟疑了一下,注意到荒山正在开花,便不再犹豫,把左手也递给他。左手手指有伤,手上还沾了餍狸的血。 晏清丞帮她细致处理了。 丁亥、庚午、壬申等人赶来的正是时候,看到这样的场景,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 那是他们的魔尊吗?杀人不眨眼的魔尊?从来没认识过“怜香惜玉”这四个字的魔尊? 壬申小声说:“早先我去给尊上报告岁杀选拔要开始时,尊上和夫人还抱在一起呢……” 丁亥感叹:“没想到我真有活着见到魔宫有女主人的那天。” 庚午面无表情:“你们未免太乐观,以魔尊喜怒无常的脾性,这位夫人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桑浓黛看着魔尊捧着自己的手,把每一根手指都擦得干干净净,不知为何,耳朵微微发热。 “夫人今夜受惊了,”晏清丞牵着她起身,张开手臂,用宽大衣袍将她裹在自己怀里,“我带你回琼玑宫休息。” 桑浓黛感觉怀里的餍狸没在发抖,以为它是没那么怕了,便点了点头。 到了琼玑宫一看,从晏清丞怀里出来,桑浓黛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怀里的餍狸已经晕了。 桑浓黛大惊:“小餍狸!” 伸手去试它的鼻息和体温,确定它还活着,她才放松了些。 晏清丞凝视着这一幕,他问道:“夫人可知,餍狸会食人血?” 桑浓黛:“知道。我在书上看到过,餍狸以腐尸为食,受伤时却要吸饮活物血液治愈自己,甚至食用活肉。” 晏清丞:“那你还救它,不怕它反咬你一口?” “它受伤才要喝血,我把它的伤治好了,不就不用喝了么?再说,它真要咬我,我会跑的。” “夫人当真胆大。” “不过这小餍狸倒是胆小的很……”桑浓黛不解,“它为什么这么怕你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三刀 第7章 辟谷 胆小的餍狸在她怀里迟迟不醒,桑浓黛神色担忧。 “大约是因为我斩杀过邪祟魔物无数罢。”晏清丞笑了笑。小东西分明在装晕。 这时,外面传来了又一声烟火信号。 “既然夫人担心餍狸,我便先行离开,好让它早些苏醒恢复。夜已深,夫人也早些休息。” 不待桑浓黛回应,他便倏然消失。 几乎就在他离开的刹那,餍狸就醒了过来,活蹦乱跳地蹭了蹭桑浓黛。 忽然,它想起什么,伸出爪子在颊囊里掏了掏,又吐出一只倒扶桑果。 “哇!”桑浓黛开心极了,也蹭了蹭它,表达她的喜悦和友好。 这个夜晚如此漫长,经历了这么多事,桑浓黛的身体极为疲惫,精神却很亢奋,完全不想休息。 倒扶桑果在手,正适合修炼! 尽管从餍狸颊囊中拿出来的果子干干净净,但桑浓黛这次还是洗了洗再吃。 融融暖流从她咽喉沁入四肢百骸,桑浓黛盘腿坐在床上,凝神静气,一遍遍引动天地之间的灵气,洗刷经脉。 …… 日光洒在魔宫,琉璃瓦一片金光闪闪。 仅仅一个晚上,那些潜入魔宫的邪祟魔物就被魔尊或杀或驱,清除殆尽。 因为担心桑浓黛再乱跑撞上什么,当晚晏清丞让丁亥守在了琼玑宫。等到事情处理完,他招了丁亥来问:“夫人晚上睡得如何?” “呃……”丁亥说,“夫人没睡。” “嗯?” “夫人修炼了一晚,现在仍在打坐。” 晏清丞心中闪念,想去看看她的情况。 “尊上!”庚午飞奔进魔宫大殿,“乌城、青城、秋城几大势力争城主之位,三城大乱,另外鹊、南、飞三城有邪祟魔物作乱,死伤无数。” “好,来得正好,”魔尊起身,吩咐道,“叫上所有岁杀跟我走。” 丁亥庚午齐应一声,晏清丞忽而一顿:“丁亥,你和癸酉留下来,守在琼玑宫,照顾好夫人。” …… 桑浓黛沉浸在修炼中,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也全不知道此时自己身上的异状。 她周身正蒸腾着袅袅白雾,雾气弥散,整个琼玑宫仿若飘渺仙境。 丁亥和癸酉蹲在屋顶,密切关注里面的动静。 癸酉伤未全好,脸色还有些苍白,疑惑道:“中洲修士修炼起来是这样的吗?” 丁亥:“据我所知,不该这样。” 癸酉:“难道是桑家什么特别的功法所致?” 她们摸不着头脑,桑浓黛却隐隐感知到,自己摸到了突破的脉门。 如姨说,从感元境突破至纳灵境的那一刻,灵气会助你洗髓伐毛,使得整个人的身体有一种彻底脱胎换骨之感。 一旦抵达这一步,就是小儿从爬学会了走,“双腿”变得有力,引气入体、聚气丹田,便如臂使指了。 寻常修士突破倒不会弄得满庭白雾,只因她经脉寒气太盛,在倒扶桑果的助力下,将大量寒气祛除,才引发这一奇景。 呼—— 意识到自己要突破的桑浓黛差点因过于激动而破功。 冷静,冷静。她深呼吸两口,重新将心神稳稳地沉下去,与天地灵气融为一体,寻找那玄之又玄的契机…… 灵气变得如有实质,丝丝缕缕绕在她指尖,桑浓黛轻轻一勾,穿针引线一般,将灵气纳入体内。 那一缕灵气进入她丹田,左突右撞,竟不得出,很快乖乖蜷作一团,安静待下。 桑浓黛唰地睁开眼睛,兴奋大喊:“我突破了!!!如姨,我——”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时并不在桑家,而在西野魔界的琼玑宫里。 桑浓黛沉默了,她摸了摸下巴,认真思索:要是飞鸽传信回去分享这个好消息,她会被如姨顺藤摸瓜找过来打死吗? 片刻后,桑浓黛想,还是且忍一忍,等自己修炼得更强大一点,到时候给如姨一个大大的惊喜。 …… 中洲,云中城。 鹤鸣宴正如火如荼地举办,城中尽可见真人御剑,灵士骑鹤,少年鲜衣怒马。 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一间毫不起眼的普通院落,正聚集着一群名号报出去能令人咋舌不止的人物。 “魔界猖狂已久,这些年,不仅邪魔境的邪祟魔物在大陆各地横行肆虐,那些魔修也频频进犯中洲、南域甚至东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一次,我们一定要斩杀魔尊,再封邪魔境!” “沈兄说得对,这次正是难得的机会,现任魔尊残忍无度,西野上下都惧他憎他,反给了我们可乘之机。乌青秋三城叛乱,据说已伤了他,我们的暗桩又引了邪祟魔物进他的魔宫以及魔界各城,如今西野大乱,只消再消耗一些时日,我们便可行动。” “只是可惜,没能请动玉穹山神君。” “当世神君又不止他一人,魔界早已不是从前的魔界了,这次我们一定能……” “诸位。”院落木门忽被轻轻推开。 众人神情大变。 这院落看起来普通,实际上布有极强的禁制结界,一般人绝无可能这样推门而入。 不过见到来人,领头几人稍稍松了口气。 “前辈,”那位沈兄朝来人行了个礼,朝身后的众人介绍道,“这位是桑家家主,桑如是。” 桑如是微微一笑,颔首回礼,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最为熟识的,正是眼前三位。 沈非寒、顾无烛、谢思义。 沈顾桑谢四大世家,这场除魔卫道的行动,唯独没有邀请桑家。 三位仙君是他们这一辈中的佼佼者,他们不仅代表着四大世家,还分别是长浩宗、玄辰殿以及北扶落山的得意弟子,在宗门中说话做事都是很有分量的。 沈非寒平静问道:“不知道前辈来此所为何事?” 桑如是笑道:“中洲首屈一指的宗门世家要联合起来诛邪除魔,怎能少得了我们桑家?” “哈哈哈……”一个生面孔大笑起来,“恐怕桑家家主另有企图吧?” 他意味深长道:“听说,桑家近日丢了个人……” 桑如是神情未变:“诛邪除魔,杀魔尊,封邪魔境,自是好事一桩,桑家愿尽绵薄之力,前提是,要等我们桑家把人平安接出来。” “怎么,若是不成,你们桑家难道还要阻挠——” 那人话音被沈非寒打断:“多一份力量,便多一成胜算,我们欢迎桑家的加入,不过,桑家要如何接人、何时接人,必须与我们一同规划商议,以免破坏除魔大计。” 桑如是沉吟片刻,缓缓点头。 她手里有一枚魂萤石,它与桑浓黛魂魄相连,魂萤石极为灵敏,只要与之相连的人有所损伤,就会变得暗淡,伤越重越暗。 如今桑如是每天要看八百次魂萤石,既怕它突然变暗,又为它每日没心没肺的明亮灿烂气得牙痒。 出了院落,桑如是又把它掏出来一看。 嗯?怎么比之前还要更亮了一些?看来小兔崽子在魔界过得很滋润啊。 …… 桑浓黛沉迷修炼。 天地灵气终于不再是她的过客,而是实实在在留在她丹田,修炼的时间越久,积蓄越多,那感觉着实让人上瘾。 晌午,丁亥端了饭菜来。 “夫人,修炼了一上午累了吧?今日厨房特为你准备的。” 桑浓黛看着一碟碟精致饮食,咽了口口水。 但她没动。 今时不同往日! 她已是纳灵期修士,不是普通修士,而是可以被尊称一声“灵士”了。 洗髓伐毛,脱胎换骨,也就是,可以辟谷了! 桑浓黛矜持道:“我已辟谷,不需要再用饭了。” 丁亥一愣,旋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今晨院中情景,原来是夫人突破了。恭喜夫人。那这饭菜……不知夫人是否允准我和癸酉尝尝?” 桑浓黛大气挥手:“自然可以,你们吃吧。对了,癸酉也在?” “是,尊上让我和她一同护卫、照顾夫人。” “魔……夫君呢?他在主殿么?” “尊上不在宫中。” “哦……”桑浓黛想了想,“那你们边吃边给我讲讲你们尊上的事儿吧,以前的现在的都可以,比如他做过什么事情,平时喜欢干什么,喜欢什么颜色,喜欢吃什么,或者都讨厌什么……” 丁亥神情微妙。 尊上平时喜欢干什么?尊上好杀人…… “十年前,”这时癸酉从房顶下来,房中的对话她早已听到,这时面对桑浓黛充满好奇的目光,她缓缓道,“尊上曾从尸山血海中,救下我的性命。” 桑浓黛想,怪不得她会说魔尊人不坏。 “十年前的八月十五,是一个血夜,如今回想起来,月亮都仿佛是血红色的,”癸酉拿起筷子,慢慢地,边吃边说,“我那年跟现在的夫人差不多大,天资平平,尚未结丹,术法修炼亦是不精,上任魔尊因岁杀组叛乱,陷入疯狂,下令屠城,用死者怨毒之气助他修为突破,以对抗尊上。血夜屠杀中,我父母惨死,死前拼命护我,即便如此,我亦受了重伤,奄奄一息之际,尊上救了我。” 她说这些时,神色平平,没有对过去美好时光的怀念,也没有对那一夜的恐惧。 反倒是丁亥,听得表情复杂,有些食不下咽。 桑浓黛心中一动,传闻说的是当年魔尊屠杀半个西野上位,如今听癸酉说来,当年屠城的似乎是上任魔尊? 为了不影响品味眼前的美味饭菜,丁亥决定换个话题:“夫人,尊上虽然修为高超,早已辟谷,但在吃食上,确有爱好。比如说,尊上很爱吃西野特有的一种甜汤,那甜汤材料珍贵,做起来颇为复杂……” 桑浓黛来了兴趣:“具体怎么做?细细说来。” 平时在桑家,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唯一给如姨煮过一次长寿面,如姨勉强吃了一口,断定她不是下厨的料。这样的自己,如果为魔尊洗手作羹汤,做出一碗他最爱吃的甜汤,岂不是特别能体现她的一片痴心?届时那荒山怎么也得开满三五棵桃树、长个五六片绿荫吧! 不过,听了一会儿,桑浓黛就有些后悔了——后悔说她不吃饭。 她确实不饿。 但口腹之欲,不光光在填饱肚子,还在其诱人的美味。 见她眼巴巴盯着那精美饭菜,丁亥张了张嘴:“夫人,要不……”跟我们一起吃? 桑浓黛霍地起身。 她本想借此缓解一下食欲,恰好瞥见四仰八叉躺在她床上呼呼大睡的餍狸,灵机一动,从储物手镯里掏出了昨夜正正好掉进她手里的绿宝石般的果子。 她虽不认识这果子,但已用灵力探查过,它无毒无害,只有满满的灵力。 重新坐在桌前,桑浓黛一边示意丁亥接着说,一边痛快地咬了一口绿宝石果。 她的眼睛蓦地睁大了。 这果子散发着淡淡的青涩香气,入口微酸,很快化为一片清甜,伴随着她将这果肉咽下,其中蕴含的灵气自动在她经脉周天运转,最后存入丹田之中。 这一口,竟堪比她修炼了一个时辰的功效! “夫人?”不知道她吃的是什么,丁亥有些担忧。 “没事,你继续。“啃着全自动聚气丹田果,桑浓黛劲头更足,打定主意要为魔尊下厨,以换取更多的机缘奇遇。 桑浓黛:来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辟谷 第8章 好热 现任魔尊上位以来,不讲究排场,也不豢养宠信,魔宫许多宫殿都处于闲置状态。 这几日西野乱象频出,魔尊事忙,经常带着岁杀组在外面,魔宫就更是冷冷清清。 百忙之中,晏清丞会抽空留意一下桑浓黛的情况。 “夫人晚上睡得怎么样?” “睡得很好。” “饭食用的如何?” “夫人修炼大有进益,辟谷了。” “那只餍狸呢?” “大部分时候跟在夫人身边,偶尔自己出去觅食,未有伤人或其他特殊举动。” 丁亥报告时,眼观鼻鼻观心,魔尊问一句,她答一句。 晏清丞心想,初来琼玑宫天天晚上做噩梦,还以为她见了那晚岁杀选拨和狍枭,恐怕要睡得更不安稳,没想到这几天反倒夜夜安眠。 他问:“夫人心情如何?” 丁亥精神一振,终于找到机会:“近日夫人心情不错,只是一直问我们尊上什么时候回来,她想亲手做一碗樱桃荼靡汤给尊上喝。” 晏清丞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明晚,我去看她。” * 樱桃荼靡汤,其实与樱桃和荼靡都没什么关系。 它要用留夷花、赤瑕根、春泱草、夏时芷、秋穗子、冬谷兰、甜沼果七种植物,加上姬血鹿角熬制。 这八种用料,均有不同的处理方式,最后一起熬制,熬出的汤,色泽通透明红,闻之香人欲醉,方算成功。 之后再放上一朵西野特有的白色休芜花。 休芜花剧毒,但是浸泡在这汤汁中,却能中和毒性,反而散发异香,食用起来甘甜无比。 樱桃红色的汤底,加上荼靡白色的休芜花,便是樱桃荼靡汤。 “其实啊,以前西野人喝的樱桃荼靡汤是有樱桃和荼靡的,但没有甜沼果、姬血鹿角和休芜花,这三样东西加在一起,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起的。”魔宫的厨子一边教桑浓黛做甜汤,一边絮絮叨叨。 得益于此,桑浓黛知道了不少事情。 比如整个魔宫就他一个厨子,他数次向魔尊申请要几个打下手的,魔尊都表示:作为从妙法境的高手,做个菜,要什么打下手的? 比如他一生醉于美食,奈何困于魔宫,翻来覆去只做几道魔尊的吃食,偶尔给岁杀组做大锅饭,除此之外,别无用武之处,实在心酸。 更心酸的是,没人跟他探讨厨艺。 好在如今夫人来了! 桑浓黛听得头昏脑涨,心中忍不住腹诽:我还不如不来。 好在她聪明,记性好,甜汤的做法她听了两遍就完全记下,只是理论是一回事,实践是另一回事,光是把汤熬出樱桃红色这一点,她就尝试了好几次才成功。 后来桑浓黛实在受不了话唠的厨子,搂了最后两份材料,谢过他的教学后,跑回琼玑宫自己做了。 天色尚早。 丁亥和癸酉帮桑浓黛打下手,在琼玑宫庭院摆上桌椅,架上火炉。 这些花花草草,有的要腌制,有的要冰冻……最难处理的还属休芜花,要用灵力温养着。 餍狸跑过来,挨个儿嗅了一通,最后站在甜沼果边踟蹰,小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爪子开始扒拉着送进嘴里时—— “小餍狸!”桑浓黛一声大喊。 餍狸遗憾松手。 “这些我都有用,你不许动,知道吗?” “啾……” 桑浓黛开始一样一样处理食材。 见她做得极为认真,眉眼间是隐隐的喜色与期待,丁亥低声说道:“夫人竟这样喜欢尊上。” 癸酉道:“是啊,真没想到。” 丁亥点头。毕竟夫人可是被绑来的…… 桑浓黛修为突破,如今耳力大涨,两人窃窃私语,她全听到了,这时抬头一笑,一本正经地说道:“魔尊强大无匹,能够一统西野,又如此俊美,喜欢他,实属人之常情。” 丁亥:“……”不愧是夫人。 不像她,从没注意过尊上俊不俊,因为大多时候根本不敢看他。 突然,癸酉回头,往庭院门口看了一眼。 本来在桌上蹦来蹦去的餍狸唰一下不见了。 丁亥跟着看过去,瞬间就把头低下来了,起身行礼道:“尊上。” 桑浓黛眼睛一亮,加紧处理好手上的食材,然后朝魔尊怀里扑去。 先抱一下再说。 隔了好几天,这一抱效果还不错,荒山桃树数十朵妍妍桃花绽放开来。 抱完,她歪歪脑袋问道:“不是说晚上来么?我还没做好甜汤呢。” 晏清丞推开她,笑盈盈:“我早些来,你难道不开心?” “开心啊。”桑浓黛也没在意他推开她的动作,继续回去捣鼓樱桃荼靡汤了。 晏清丞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他想,她嘴上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实则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想来桑如是管她甚严,能到她手里的话本也是点到即止,是以她觉得他这副皮囊好看,与他拥抱作亲昵态,便是喜欢了。 还是早日把她送回桑家为好。 桑浓黛此时倒另有发现。 当着魔尊的面做这甜汤,荒山也会有反应,虽不开桃花,但绿意在一点一点蔓延。 她做得更认真了。 于是她非常成功地一次就做好了樱桃荼靡汤! 太阳沉沉坠入西山,天边一片烂漫橘红,整座琼玑宫都染上了淡淡金红色光芒,这唯有冷硬砖石黑色假山和寥寥杏花的庭院,也显出暖意。 春风轻拂,白色瓷碗中,盛着一碗鲜红澄澈的汤,汤中漂浮着雪白鲜艳的休芜花,伴随着风吹轻轻旋动。 “夫君。”桑浓黛端着碗,放到魔尊面前。 甜香四溢,与他往日饮的,似乎差不多。 桑浓黛在他对面坐下,撑着下巴注视着他。 晏清丞端起这碗甜汤,小抿一口。 桑浓黛眨巴眨巴眼睛,问道:“怎么样?” 毕竟是好不容易花费大力气做的,她很想得到一些夸奖和认可。尤其之前做得不成功的,被那位高手大厨全方位批评,这时更需要一些肯定。 晏清丞缓缓道:“很甜。” 桑浓黛眉开眼笑。甜汤么,甜就对了! 晏清丞将碗递到她唇边:“夫人尝尝?” 桑浓黛张嘴,乐滋滋喝了一口。 “噗!!!”汤一入口,她立马喷了出来。 少女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这么甜?!!她明明都是按步骤一丝不苟做的啊! 她的表情生动,让晏清丞禁不住想,虽然传闻她体弱多病,素有顽疾,但从这些相处中,能够看出,她必然是被娇宠长大,如此无忧无虑,惹人艳羡。 晏清丞忽然倾身伸手。 桑浓黛看着他靠近,他的手指,触碰到她的唇。 他的指尖冰凉,指腹摩挲过她柔软发烫的唇,眼眸深如寒潭。 他指尖的那一点凉意,简直像一道冬夜雷电,直接劈到了她的五脏六腑。 桑浓黛呼吸微窒,一动不动。 他替她擦掉了唇上的汤汁,收回手。 桑浓黛这才呼出一口气。 庭院寂静无声。 餍狸躲起来了,丁亥和癸酉也早就隐匿到了暗处,此时这里只魔尊与桑浓黛二人。 天边浓郁夕照渐散,暗蓝色浸染整片天空。 桑浓黛垂了垂眼睫,她悄悄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且就在他方才碰过的位置。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原来……别人触碰自己的唇,与平日自己触碰,竟然不同到了如此地步。 抬起头,她发现,魔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正从容自若地继续喝那碗甜得过头的樱桃荼靡汤。 桑浓黛有点尴尬地挠挠脸:“要不别喝了吧?太甜了。” “无妨,”魔尊温柔一笑,“夫人这么费心思为我做的汤,我定会全部喝完。” …… * 桑浓黛很懊恼。 那日魔尊说她做汤不易,面不改色地把那碗樱桃荼靡汤喝得干干净净。 然后离开。 如今又是整整三日没有音信! 一问丁亥,丁亥就说他忙,不在魔宫。 桑浓黛忧伤地想,一定是她糟糕的厨艺把他吓跑了,果然,自己还是应该听如姨的,不下厨为妙。 可是还能怎么追求他呢? 她现在修为低微,又不能像在白泽石梦境中追顾无戾那样,帮魔尊……清理邪魔、搞定叛乱? 难度太大了。 她还是先好好修炼吧。 只不过近日修炼没什么特别大的进步,还是荒山不够有生机,但她连魔尊的面都见不到,追求也就无从谈起。 “小餍狸啊。”桑浓黛揉了揉刚从外面吃饱回来,懒洋洋在床上瘫着的餍狸。 “啾?” “你能不能再给我弄点充满灵气的果实来?就像那种翠绿如宝石的,还有那种莹白如山雪的……” 自从餍狸来了,给她掏了不少好东西,但邪魔境毕竟是邪魔境,灵气的东西少,魔气的东西多,桑浓黛都用完了,现在餍狸也掏不出新的了。 餍狸沉思片刻,啾啾两声,从窗户跃了出去。 桑浓黛也不知它能不能成功带东西回来,还是先行自己打坐。 刚摆好姿势,她突然想到,储物玉镯里,还有一枚倒扶桑果。 自从吃了倒扶桑果突破之后,她的经脉寒冷之症就没有再犯过,是以那第三颗倒扶桑果她一直收着没动。 倒扶桑果是不含魔气的,五行之气包含四种,想来对修炼也会有帮助。 桑浓黛将它吃了,开始修炼。 起初,只是觉得有些热,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天地灵气流入她的体内,倒扶桑果的效力使得她经脉扩张,修炼效果比平时要好许多。 但是渐渐地,桑浓黛觉得越来越不对。 好热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好热 第9章 知道 这种热,连带着吸收的灵气似乎都裹了一层火焰,在经脉乱窜。 桑浓黛脸色通红,热汗夹着冷汗滚滚而下,维持不住打坐的姿势,整个人因疼痛而蜷缩起来。 完了完了完了。她不该吃那枚倒扶桑果的,大意了! 房间内的异动,很快被丁亥和癸酉察觉,癸酉立时想要运气帮她,一触之下,却是意识到不合适,灵气与魔气不是一路力量,恐怕帮不上忙。 “去请尊上!”癸酉对丁亥说。 * 丁亥与岁杀组人有联络方式,得知魔尊所在,立刻飞奔过去。 她来到青城最高楼。 那是原青城主斥巨资盖起的高楼,号为“摘星楼”,建得奢华无比,镶满金银。在他死后,这座楼也便成了城中各方势力的必争之物。 此时,高楼的最顶层,跪伏了一地的人,还有数具尸首。 魔尊此时端坐首座,背后是露天连廊,明月高悬。他神情专注,慢条斯理地擦着手里沾满鲜血的长剑。 “我早说过,这青城主,我让谁做,谁才能做。我选的人,你们杀了,竟没想过杀人的后果么?” 魔尊说话时,底下的人瑟瑟发抖。 “不过,也不完全怪你们。他能被你们杀了,说明他是个废物,就如同你们在我眼里,也都是废物。”几句话的工夫,长剑被擦得锃亮。 “下一个,”他剑尖指向那群人,悠然道,“该到谁了呢?” “尊上……” “尊上!尊上!”丁亥闯了进来,大喊,“夫人出事了!” 魔尊神情没有一丝波动,他剑尖指向跪倒众人中的一个:“就你了。” 那人咬紧牙关,闭眼等那斩杀他的一剑,却听魔尊说:“你来做下一任青城主。” 话音几乎还没完全落下,魔尊的身影便消失在楼阁之中。 “多谢……”不知是谁哆哆嗦嗦说了一句,“多谢夫人。” * 桑浓黛觉得,热可比冷难受多了。 冷的时候,运转灵力,还能有点儿暖意。 现在她浑身滚烫,癸酉拿了一浴桶的冰来,桑浓黛把自己浸在冰中,再加上灵力运转,也感觉不到丝毫凉爽。冰块化得极快,没过多久,房间内便满是氤氲水汽,比她突破那天还要夸张。 桑浓黛抓紧浴桶边沿,拼命思考解困之法。 回忆所读所学,以及那些听过的故事,哪怕是旁门左道之法,有没有什么能降温解热的……玄冰!华清堂的大医谈及她的寒症时提到过一次,北海的天渊玄冰,世间至水至寒之物…… 桑浓黛病急乱投医,握紧脖颈间的玉佩,心神沉入荒山,集中意念:“我要这山中生机,为我生出北海天渊玄冰!” 骤然间,狂风骤起,吹得山上花叶簌簌抖动。但只是一瞬息,所有的一切便都停止。桑浓黛接收到了来自玉坠的信息。 不够。 荒山现有的生机,不够生出天渊玄冰那样罕见又珍贵的神物。 好不容易想到的方法没用,桑浓黛一时间陷入了茫然。 突然,她感觉有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紧接着,那人有力的手臂,把她从浴桶里捞了出来。 魔尊的声音冷冷的:“你要淹死自己么?” 桑浓黛这才发觉,浴桶里的冰已全化作了水,而她浑身无力,刚才正一直往下滑。 “夫人!”癸酉又抱了一桶冰从外面回来,见魔尊已在,顿时松了口气。 桑浓黛抱住了魔尊,原本她想的是要荒山再多有一些生机,但抱着抱着,竟觉得他身体冰冰凉凉,非常舒服。 只是,他衣服上又有血腥气。 这让桑浓黛想起他们的第二次见面,那天深夜,他满身是血,提着头颅进来,阴惨惨的,好似故意要吓她。 那时她身上冷得要命,抱他时,觉得温暖。 如今她热得难受,抱起他来,又觉得凉爽了。 “我其实不喜欢……”她仰起脸,肌肤一片绯红,眼瞳水润,可怜兮兮地望着魔尊,呢喃说话。 一边说,一边扒他的衣服,因被他钳制住一只手,动作很是艰难。 晏清丞挑了下眉。 怎么?其实不喜欢我?还要脱我衣服? “……血腥味,”桑浓黛小声说,“我要多抱你一会儿,你能不能把外袍脱了?” 晏清丞掐着她腕上的脉搏,在她还没察觉时,便调用了灵力,缓缓浸入她的经脉查探,他冷笑一声:“抱我有什么用?你乱吃东西,伤了经脉,不是抱我能好的。” “我错了,”她的嗓音软软的,“我难受,我想抱着你。” 晏清丞脱下沾了血的外袍,丢在地上,回头扔了一块玉牌出去,吩咐癸酉:“你去槐阴苑宝阁第三层,取流风回雪丸。” 接着,他将桑浓黛拦腰抱起,走到床边。 要把她放下,她却整个儿挂在他身上,不愿撒手。 “别胡闹。”他说话的口吻,像教训不懂事的孩子。 “我没有。”她说。 “那就松手。” “不要。” 晏清丞被她的无理取闹气笑了。 桑浓黛紧紧环抱着他,脑袋埋在他怀里,汲取着他身上的凉意:“我是你的夫人,抱你是理所应当,才不是胡闹。” 她这样柔软,在他怀里小猫儿一样蹭,所谓温香软玉……如此无知无觉,天真无邪。晏清丞只觉自己心脏“咚”的一声,重重一跳。 他冷冷道:“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夫妻。你与我什么都不是,你根本不知道……” 他话音顿住。 桑浓黛想,她什么不知道?她知道的多着呢,不说而已。比如她要是突然叫他晏清丞,他会不会被吓死? 想到这儿,她唇角有了笑意,语调微扬:“我没有什么不知道,我——” 身体倏然失重。 桑浓黛的背抵到了蓬松绵软的床铺,而魔尊仍然被她抱着,在她面前。 准确说,在她上方。 房间里只有昏暗烛光,水汽飘渺,朦胧中,桑浓黛只觉得魔尊注视着她的那双眼瞳极黑。 晏清丞伸出手掌,丈量她细细的颈骨,手指徐徐向上,压住她的唇。 桑浓黛呼吸本来滚烫,这时又愈发急促起来。 她看着他渐渐靠近了,半披的墨发垂落,在她肩颈与脸颊边铺散开来。 他的手换了动作,将她的脸抬起,白瓷一样的肌肤晕染着醉人潮红,红唇微启,吐出灼热气息。 桑浓黛闭上了眼睛。 他的唇凉凉的,软软的,覆到了她嘴唇上,又轻又暧昧地摩挲。 刹那间,桑浓黛只觉得酥麻感从耳后一直窜到脊背,那种五脏六腑被雷电劈过的感觉又出现了。 耳边似有轰鸣不止,又仿佛是万古的寂静。 他轻声一笑。 “你根本不懂。”他退开一些,盯着她颤动不止的睫毛,淡淡说道。 晏清丞说:“桑姑娘,胡闹到此为止了。你姨母找你找得辛苦,这些日子,西野不太平,你还是早日回家为好。待会儿吃了流风回雪丸,休息一晚,明天我就送你回去。” 桑浓黛睁开眼睛,喉咙微动,很不服气,哑声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懂?” 她抬起手臂,搂住他的脖子,一个用力,翻身将他压在床上。 攻守易势,换她低头吻他,莽撞又笨拙,先是学着他先前那样,只蹭了蹭唇面,接着,她含住了他的唇瓣,撬开他的齿关。 身上的热已不知是因为倒扶桑果,还是因为他。 桑浓黛捧住魔尊这张冷酷俊美的脸,闭眼深深吻他。 初尝这滋味,她只觉得唇齿舌之间磕磕绊绊,又缠绵不休,鼻尖转来蹭去,渐渐呼吸不足,好在这一吻是她主导,快要窒息之际,桑浓黛抽身离开,大口喘息。 少女眸光潋滟,垂下眼帘,伸出手指,抚摸他被她亲得血色浓郁、湿润温软的唇,然后是他挺拔如峰的鼻梁,再到他那双微微眯起的凤眼。 “你看,”桑浓黛唇边含着隐隐得意的笑容,“我知道的。” “你以为这就是了?” 晏清丞宽大的手掌握住她的细腰,把她往怀里一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知道 第10章 情迷 两人的呼吸都带着潮热气息,晏清丞一只手掌托着桑浓黛的腰背,将她抱在怀里,换了姿势。 两人由躺变坐。 他的身体仍然是冷的,全没有染上她的温度,那冰冷的掌伸进她衣裙,一寸一寸往上,像一条游走的蛇。 魔尊凝视着她的眼眸,感知着他手下这具躯体的战栗。 桑浓黛大腿抵着他的腰,柔若无骨、亲密无间地倚在他怀里,她的脑袋埋在他颈间,气息不稳,心跳极快。 晏清丞扳过她的脸,桑浓黛眼里雾蒙蒙的,回过神来,注意到他唇上居然沾染了一点血色。是她刚才不小心咬破的。 他贴过来,将这血色当作胭脂,在她唇上涂抹。 一回生两回熟,桑浓黛微微张开嘴,任由他索取。起初,她还只能全身心陷在这吻里,他吻得凶悍深入,拥抱密不透风,桑浓黛几次喘不过气,差点以为自己会死于过度亲吻导致的窒息……但渐渐地,她找到了与他相合的节奏,能够喘息,能够分神,回想她私底下偷偷看过的禁忌话本。 她原本搭在他肩颈的手滑落下去,解开他的衣衫,露出大面积冷白胸膛。 经脉灼热的桑浓黛本能地靠近,手掌贴在他胸口,感知到他略略急促的心跳。 两人的衣裳铺散在床上,发丝凌乱纠缠,意乱情迷。 晏清丞的手落在她膝上,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将之打开。他掌心滚烫,这具冰冷的身体终于有了不同寻常的暖意,他体内的魔丹飞速运转,欲念疯长。 他一面沉溺迷醉,嗅着她发间、颈间的香;一面冷静到了漠然,心想,不过是受这具躯体里魔丹的影响,才会…… 突然,“嘣”的一下。 有什么东西掉在了魔尊的脑袋上。 紧接着,嘣嘣嘣嘣,圆滚滚的、一颗颗李子大小的丹药和更大些的灵果哗啦啦洒在床铺两人身上。 桑浓黛也回过神来,她和晏清丞一起抬头望去,房梁上,餍狸的身影唰一下消失,只给他们看到一道残影。 桑浓黛:“……” 晏清丞垂眸,扫视过满床丹药和灵果,忽然伸手,拈住其中一粒小小的、雪白的丹丸。 桑浓黛察觉到这丹丸有一股仿若冰雪的冷意,既是餍狸送来的,她脱口问道:“这是什么好东西?” 晏清丞说:“流风回雪丸。” 桑浓黛:“!” 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癸酉推门而入,跪地低头:“尊上,流风回雪丸被餍狸窃走,我追了它两圈,还是追丢了,属下罪该万死!” 之前的水雾不知何时已经散尽了,房间里陷入诡异的寂静,旖旎被打断,两人后知后觉,顿时心情都有着说不出的怪异。晏清丞不动声色地抓起外袍给自己披上,桑浓黛则直接缩进了被子里,心脏怦怦乱跳,手脚发软,脸比方才和他亲得难解难分时还红。 “餍狸自己把流风回雪丸送来了,”魔尊沉声道,“你下去吧。” 癸酉松了口气,忽然发现,房间内的气氛十分微妙,她意识到什么,连忙应了声是,以最快的速度闪身离去。 晏清丞回过神,拉下被她蒙在脸上的薄薄锦被,看着桑浓黛的眉眼一点一点露出来,然后是那张泛着绯红的小脸,再是俏鼻、朱唇……仿佛又掀了一回盖头。 他将那枚流风回雪丸递到她唇边:“把它吃了罢。” 桑浓黛张嘴。 魔尊将药送入她口中,沾到了一抹湿润。他很轻微地顿了一下。明明已经体会过比这还要更亲密…… 流风回雪丸带着恰当好处的舒适凉意,浸入桑浓黛的经脉里。 令她难受许久的灼热终于在药力的作用下徐徐平息,令她惊喜的是,倒扶桑果为她拓宽的经脉,并没有因流风回雪丸而恢复到平常!对于寻常修士来说,要修炼、锤炼许久,才能将经脉拓宽,拓宽之后,吸纳灵气事半功倍。 自己这是因祸得福了? 这时,晏清丞从散落在床上的丹药里,将剩余五粒流风回雪丸挑选出来,放到桑浓黛手里:“这些流风回雪丸你收着,若是下回再出现这样的症状,就服用一粒。” 桑浓黛思忖着,说道:“应该不会再出现了吧。” 现在没有倒扶桑果了,就算有,她也不会乱吃啦! 晏清丞握住她的手腕,把了脉,而后道:“难说。你还是把这流风回雪丸收好了罢。” 桑浓黛:“!!”既然如此,她合拢手掌,将它们攥紧,从玉镯里取了个空玉瓶,将它们收好。 “至于这些……”晏清丞看了看满床的东西,显而易见,都是从他宝阁里拿的,餍狸也是不容易,魔宫宝阁中,对魔修有益的多,富含灵气的少,现在恐怕宝阁里有的丹药灵果都在这儿了,“既是餍狸找来给你的,你就自己收着吧。” 桑浓黛说:“好呀好呀。” 晏清丞说:“然后明日……” 桑浓黛开心搂丹药的动作一停,猛然抬头:“你还是要让我离开这里?!” 晏清丞若有所思:“我分明听说,桑如是极为宠爱你,待你比对亲儿子都好,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去?” “如姨待我是很好,但是……”但是缘机秘境白泽石预知未来告知了她的命运,也给了她变得强大的方法,她在魔界的这些天,每天都有收获,而且没有如姨管束,也觉得自由自在,总归不舍得轻易离开,桑浓黛咬咬嘴唇,看着魔尊的眼睛,轻柔又含着几分害羞说,“但是我喜欢你呀。” 晏清丞神情淡淡:“真这么喜欢我?” 桑浓黛小鸡啄米般点头:“真的!” 她也不觉得自己在撒谎。在此之前,她是没什么喜欢的人,但是她读过话本,也见过身边的人谈情说爱,情爱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他长得好看,她不讨厌,他的拥抱,她觉得舒适,他的亲吻,她起初更多是觉得震动惊奇,后来也品出了美妙。 怎么不算喜欢呢? 晏清丞抬手,替她理了理鬓边发丝,轻声道:“既然你愿意,那就继续留在魔宫吧。不过,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什么事?” “桑如是已经知道你在我这里了。” “什么?!”桑浓黛大惊失色。 “看来你不知道你如姨有多厉害啊。” “我知道……”桑浓黛苦着脸,知道厉害,不知道这么厉害。 “你放心,”晏清丞微微一笑,“若我不愿意放你走,她带走不了你。” 桑浓黛觉得,自己今晚要睡不着了。救命。她抱住脑袋,思考了片刻,最终决定:“我要给如姨写信传讯。” “哦?” “只要我认错够快,如姨就不会怪我!”她握了握拳,把自己安抚好了,同时,眼睛一转,有了别的主意。 桑浓黛问魔尊:“魔宫宝阁里是不是有很多不常见的东西?你最近好像很忙,不常在,我一个人待着很无聊,可以去宝阁玩儿吗?” 晏清丞想了想:“可以。” 他给了她一块玉牌。和方才丢给癸酉的那块不同,这块是墨玉。他说:“拿着这块玉牌,可以任意进出三座宝阁,不过你要小心,里面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乱碰的。” “我还有一个小请求。”桑浓黛举手道。 “你说。” “过段时间,我想回中洲云中城一趟。” “为什么?” “我想参加鹤鸣宴!我从十五岁开始,就想参加鹤鸣宴,但修为迟迟不突破,达不到参加的门槛,如今好不容易成为纳灵期修士,等我再好好修炼两天,练几道术法,趁着春三月的尾巴,抓住机会站到鹤鸣宴的演武台、刀剑场上感受一下,否则,就要等到明年了。” “顺便去跟你如姨认错?” “天啊,”桑浓黛捧着脸,星星眼地看向魔尊,“不愧是我一见钟情的夫君,居然这么快,就这么了解我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情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