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权烬,摄政王妃堕神后杀疯了》 第1章 重生大婚 “殿下——” 一道嗓音倏然荡开,甜腻中裹着蚀骨娇柔,自身后缠绵追来。 妘曦蓦然回首,乘载万紫的双目还带着些许稚嫩。 见她那“情深义重”的好义妹,正软若无骨地倚在天族太子北歧怀中。 玉臂轻绕,云鬓微乱,一双含情目流转间媚态横生,唇畔笑意如毒奇葩初绽,哪还有半分平日里的弱不禁风? 看到此,她心口骤冷,如覆冰锥,却终是默然转身,凝神望向堕神河幽邃的波澜,继续寻觅那株传说中能愈万物、亦能毁天灭地的山血莲。 可风偏偏作弄人—— 竟将那女子压低的耳语,字字句句,如淬毒的银针般刺入耳中: “殿下可知……古凤凰血脉,至尊至贵,若取其心头炽血,滴入此河,便可使幽冥让道、神魔同泣,生出血色灼灼、千年一现的山血莲。” “届时,妾身这病……自然药到病除。” 妘曦浑身剧颤,骤然回身—— 正迎上北歧那双深寂如渊的冷眸。 他还未开口,心口一凉! 低头望去,一截熟悉的剑锋凛然贯入心间,鲜血如红梅骤绽,瞬间染尽鲛绡。 刹那间,紫瞳沐火,三界骤然雷鸣! ——心口这把神剑,是妘曦昔日踏遍九幽、斩魔诛神,亲手为他铸就的弑神剑。 曾护他九天无恙,佑他三界太平!助他登上了天族太子之位! 而今,却洞穿她妘曦的心房,冰冷如冥狱之风。 “北歧……?” 妘曦颤声轻唤,似不敢信,似不愿醒。 而他抽剑而去,目光漠然,如拂尘埃。 “北歧——!” 凰鸟凄声长呼,如泣血哀鸣,仰面跌向堕神河中。 留下凰族中至尊一脉圣紫残影。 天光水影在眼前破碎倾覆…… 岸边那两人的容颜逐渐模糊成冰冷的剪影,唯义妹唇边那一抹笑,如冥界最毒的彼岸花,灼灼绽放,刺痛她最后残存的神识。 她倾尽数百年痴心慕恋的天界太子,竟为了另一个女子,用她亲手所铸、倾注神魂的弑神剑,毫不犹豫地贯穿她的心脉! 神魂寸寸溃散,如残烟寂寂,飘荡于三界边缘。 朦胧之中,她看见早已避世无踪、万载不问红尘的东宸大帝,竟一次次踏碎冥界幽寂,临于堕神河畔。 他以自身一缕本命神魂,护住河畔初生的那株山血莲! 更以洪荒众神元祖之尊,威压天帝! 废北歧太子之位、剔其仙骨,打入凡尘永受轮回之苦;凤凰一族义女亦被削尽仙阶,堕入人间。 而她妘曦那一缕即将消散的残魂,得东宸每日以神元精气细细滋养,终得不灭。 五百载光阴荏苒,东宸大帝携那株以血初生的山血莲,归于华泰山紫阳宫深处,闭世静修。 再睁眼时,妘曦怔然对镜而坐—— 镜中之人云鬓缭乱、朱颜似玉,一身榴红嫁衣炽艳如血,却偏似缚魂之茧,格格不入。案头凤冠寂寂而置,珠翠之下压着无声的惊涛骇浪。 她这是……重生了?天族太子杀了凰族中唯一一只紫凰血脉,也不知天界会有何动荡。 再看四周—— 此处并非凤凰祖地不尤山,而是凡尘人间,大昱王朝。 记忆如淬毒的潮水轰然涌入灵台—— 是了,她早已神殒魂碎!是那位退世万载、不言苍生的东宸大帝,竟以自身神魂为引,一点一点为她重聚破碎的命魄! 记忆中,并不曾与那位洪荒众神之祖有识。又忆起天族太子用那把弑神剑的样子—— 北歧……他好狠的心。 而今,自己竟借安国公嫡女之身重生,就在这红妆出嫁之日,要嫁的少年天子—— 恰是名唤宋北歧! 而那所谓义妹明夭眉,更已蛊惑帝心,抢先一日入宫,宠冠六宫、虽未执掌凤印,却做尽了她的嫁衣。 “呵……” 妘曦倏地轻笑出声,眼底似有血色翻涌,肩颈紫凰封印也熠熠生光。 “北歧,为神时你为她弑我心神、碎我魂印;此生此世,我要你们—— 血债血偿。” 她指尖抚过嫁衣上金线绣出的鸳鸯,对镜看向肩颈上紫凰印记,语声温柔如梦,却字字蚀骨: “今日这大婚之典,我便送你们一场……举国皆知的笑话。” 她抬手,将鬓边垂落的碎发别入金步摇,指腹碾过镜沿雕花。 忽的沉声吩咐:“冬香,长秋,随我去二姑娘的旧院。” 两名侍女见她眸中翻涌的暗色,不敢多言,垂首紧随其后。却不知此时,宫中内卫奉旨,要一石二鸟,正带着人马包围安国公府…… 妘曦穿过抄手游廊,走了几座庭院,便到了那座曾被义妹视作“闺阁”的院落静得可怖,窗棂上还挂着出嫁时未摘尽的合欢花络。 风一吹,便簌簌落下几片残红,像极了昔日虚情假意的温存。 “撬开那只描金樟木箱。”她立于妆台前,目光扫过案上蒙尘的笔墨,最终落在墙角那只锁得严实的箱子上。 冬香取来斧头,只一捶,便听“破碎”一声。 锁坏了。 盖开瞬间,脂粉与暧昧气息的味道如沉沙般扑面而来。 箱底更是整整齐齐码着一叠信笺,朱砂印泥未干般,每一封都以少年帝王宋北歧独有的瘦金体落款,字迹缠绵,字句间尽是旁人听了要红透耳根的私语。 “‘卿之笑靥,胜却人间无数,待他日君临天下,必以凤冠为聘,许你独掌凤印’。” 她随手捻起一封,指尖划过“凤印”二字,笑得讥诮,“好一个独掌凤印,转头却让她以‘义妹’之名,踩着我妘家满门的骨血,以乱天下。” 话音未落,长秋已从箱底翻出一只缠了锦缎的木盒,打开时,里面静静躺着几样雕工精巧却用途露骨的“玩意儿”,玉质温润,还刻着宋北歧的名讳。 冬香见了,惊得指尖一颤,忙低下头去。 她却毫不在意,接过来,拿着那玉件在掌心掂了掂,冰凉的触感透过锦缎渗入肌肤,反倒让她眼底的寒意更甚。 做工倒是极好。 义妹与新帝,从前便是私下有往来。 太后却是极为注重体面。 “桩桩件件,皆是他二人苟且的铁证。”她抬手,将信笺与那木盒一并丢进早已备好的嫁妆箱,金漆箱身被撞得发出闷响。 “既是妹妹出嫁时没能带齐的‘心意’,那便由我这个长姐亲手送去,让满朝文武、宗室亲眷都瞧瞧,咱们这位陛下,与他心尖尖上的‘义妹’,是如何在背地里,将我妘家的颜面踩进泥里的。” 箱盖合上的刹那,她望着窗外飘零的落叶,眼底最后一丝温情彻底碾碎,只剩复仇的烈焰在眸中灼灼燃烧! 弑神剑!她还清晰地记得被自己的弑神剑插入胸口时的痛! 这嫁妆箱里装的,是利刃,只待吉日一到,便要在最盛大的场合,将他们的丑事昭告天下,让他们尝尝,从云端跌落泥沼,被万夫所指的滋味! 临走前,瞥见床底似有一个空盒? 她取出来,拿手中细看,又亲自用手指丈量,四四方方,约莫三掌长。 莫不是什么宝物也让那义妹带进了宫去? 想来也奇怪,本是她大婚之日,爹娘,义兄妘莲生皆不在府里,也不知密谋何事。 她把盒子重新放在床底下,出了院子。 不多时,喜乐喧天中,花轿出了安国公府。 重新装置的嫁妆箱整齐地跟在后面。 走后没多久,安国公府被一群戴着鬼脸面具的骑兵团团围住,烧杀抢掠,一片血雨腥风后,燃起熊熊大火…… 妘曦的大红轿子行至宫门,被几名侍卫拦下。 那些“嫁妆”箱子也一并落地,静静等待打开的时机。 长秋上前探问,回来低语:“小姐,是二小姐……她正与陛下立于宫墙之上,派人传了圣旨下来。” 她面色如土,实为难堪,却多了些许沉稳性子。 “皇后娘娘,请接旨——”少年帝王身边的何公公迈步上前,双臂高擎圣旨。 冬香差点一个急步冲上去,被长秋拉住,一同扶妘曦下轿,跪听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念安国公府长女妘氏情深意重,又系护国良臣之后,品行端方,贤良淑德,朕与太后感其心意,亦念安国公于国有功,特封妘曦为大昱皇后。然,朕觉眉儿更具协理后宫之能,故凤印暂由眉儿代管,皇后从旁协理。二人位无高下,当和睦相处,为朕延绵子嗣。钦此!” “简直欺人太甚……”冬香跪在地上,忍不住低声忿忿。 “民女……臣妾,领旨。”妘曦双手接过圣旨,垂首的姿态恭敬而虔诚,俨然一副情深不移、得偿所愿的模样。 世人谁不知,安国公嫡女痴恋少年帝王,终得圆满? “总算如愿了。” “陛下终究被她打动了吧。” “只可惜连累门风,一代贤臣之后,竟如此倒追……” 看热闹的百姓议论纷纷。 妘曦手捧圣旨,在盖头与珠帘之下,红唇一角缓缓勾起一丝冷冽笑意。 北歧,夭眉,今日之后,看你们如何自处! 正欲转回轿中,被何公公尖声喝止。 “皇后娘娘——”何公公斜眼睨来,神色倨傲,俨然视她为无宠之后、徒有虚名。 妘曦微微侧身,欠首示弱,姿态卑微柔顺,更助长了对方气焰。 “贵妃娘娘有言:您今日入宫为后,需步行入宫,至多携两名侍女。” “简直欺人太甚!”冬香忍无可忍。 话音未落,妘曦反手便是一记耳光,清脆落于冬香脸上。 这一掌,不仅打愣了冬香,也让原本打算发难的何公公神色稍缓。 他阴阳怪气地晃了晃头,嗤鼻一声:“这回便罢了,下次……可没这般好运了。” “是,谨遵何公公吩咐……” 妘曦轻声应道,盖头之下唇角无声扬起,姿态却依旧恭敬柔顺。 不远处,宫墙西侧,一男子轻抚玉扳指,默然注视着宫门前的一切。他目光闲适,却深如潭渊。 而宫门之前,妘曦依然不得而入。 何公公再次扬声:“皇后娘娘,陛下另有口谕:既由丽妃娘娘执掌凤印,则皇后一切陪嫁之物,须一律交付丽妃宫中清点收纳。” 第2章 宫门刁难 冬香气急,几乎要冲向宫墙与那二小姐理论,却被妘曦死死攥住手腕。 她躬身一礼,语声谦卑温顺:“自然应当。只不过,民女此刻尚未过门,仍算不得正式皇后。待与陛下行完封后大典、礼成之后,自当命人将一切陪嫁送至妹妹宫中。” 这些“嫁妆”,当然要找个机会,在群臣面前打开! “这……”何公公有片刻迟疑,终觉有理,只得应允。 于是唯有妘曦带着冬香与长秋三人踏入宫门,其余众人皆原地守候嫁妆。 进了宫,步入大殿,少年帝王北歧已携丽妃明夭眉端坐于高位之上。 殿中寂静,唯独不见妘曦爹娘与兄长身影。 “大小姐……那是摄政王么,他居然回朝了。”冬香眼观玉石台阶帝王旁的位置,仍忍不住压低声音道。 “噤声!”妘曦低声斥道,“休要多言,谨记性命要紧。” 那位久未露面的摄政王,传说他青面獠牙、性情残暴,正是少年帝王的九皇叔。 “姐姐今日总算得偿所愿了?”殿中响起一道娇柔嗓音,明夭眉语带笑意,“只可惜,妹妹我早你一日入宫。陛下亲口说了,你我之间,不分高低——是吧,陛下?” “自然。”少年帝王北歧应声。 这二人的声音,妘曦至死难忘。 丹墀下,正是戴着鬼脸面具的内卫大统领。 “封后大典,开始罢。”萧太后的声音从旁传来。 便在此时,妘曦忽低眉轻笑,抬手不急不缓地掀开盖头,一条、再一条,从容将其撕碎,扬手撒向殿中! “这……”臣子们惊讶不已。 “今日确实有趣。”妘曦抬起头,目光清亮如刃,迎向满殿震惊的注视,“诸位请看——咱们这位皇上,好生痴情!竟真以为……本姑娘心属于他?” 她扫了一圈朝堂,兄长妘莲生和父母仍没有出席。 倒是那义妹——抢她一日入宫的丽妃娘娘——明夭眉,眼底深处有一抹得意之光! 妘曦不由再次想起这义妹的闺房空盒,那盒子里究竟是什么,竟然比那些腌臜情书还重要,定要带走?! 不经意间,她看见一个背影从明夭眉身后一闪而过——兄长?再一看,那人戴着面具,看样子,是皇帝的“歃血”内卫大统领。 还以为是兄长妘莲生,话说也奇怪,今日这么重大的日子,爹娘和兄长都去了哪里! 为何心中总是这般惶恐不安! 她沉下气息,硬压下不安,嘴角勾起迷人的笑意,一会还要让列位看看这位新帝和这位妖妃是如何玩得开的,那十几口“嫁妆”箱还没出场呢。 妘曦虽心中存疑,面上却笑如幽花。她的笑声,如波浪般,在大殿之上倏然荡开。 正如宫外那熊熊大火下的安国公府,热浪滔天!只有偷闲出府回的奶娘孟氏惊诧地看见那那伙人中的头说:“若有幸存者,记住,是摄政王爷下的旨!怪只怪你们老爷,站错了队!撤!” 奶娘待那伙人走后,才悄悄从侧门匆忙往宫中来…… 此时的宫中,封后大典仍在继续。 “哎,可惜了……陛下才登基,竟这般让人耻笑!” 妘曦之声似浩瀚江河,冰锐化古,又似红颜低吟,在封后大典上,绕着殿上金秀柱子,回旋不绝! “大胆昌乐郡主!”新帝捏紧龙椅,咬紧后槽牙,又在片刻后恢复帝王体面,“朕与丽妃感你痴情已久,这才准你入宫为后!” “哈哈哈哈……” 妘曦笑声如钟鼎,又似天外神祇!一席凤袍,满天下!迤逦曳地,犹如天地间星河灿烂!那大氅上,金线绣成的凤凰,似上古神祇时在众神之祖东宸帝尊手中死去的凰! 于宫中红毯上,跃然展翅欲飞! 广袖高髻,丹红如血,似天宫瀑布倾泻般,让人挪不开眼。 殿外,雷鸣电闪,天雷滚滚红尘,似乎是终生三界都在看向这场人间浩劫。 唯独不下一滴雨。 譬如有神明庇护一般这一方土地般。 众人皆屏息垂目,不敢直视。 唯有,新帝身旁的摄政王,端坐默不作声,云淡风轻看向这里,眼中装载了万世千秋后的宁静: 电闪紫光瞬间,映得妘曦朱唇一点,眨眼间,便是天地混沌时的小紫凤凰;恍惚间,便是那堕神的古凤凰神祇血脉小女儿的身影! 大殿上,少年帝王更是心头一震! 他的手腕握出筋脉绷紧之象! 他看一眼摄政王,再看一眼大殿上美到令人发指的妘曦! 心中早已立誓,他要用这一世,圆她妘曦深爱之情! 而一旁那位话少归朝辅政的摄政王九皇叔,却仍旧不急不躁,静静坐观整个棋局。少年帝王松开拳头,嘴角拂过一丝谁也没注意的笑意。 只不过太后的脸色已然有了黑雾! 再看妘曦…… 那乌发雪肤,姿态胜过万千光华!端庄大气,譬如沧海桑田神女之主! 她忽的柔柔俯身,轻抚裙摆褶皱,声线温软似春水:“臣女失仪了。” 众人仿佛产生错觉,方才那大肆嘲笑少年帝王的女子,真的是眼前这个声若细柳的? “姐姐,莫不是善妒?虽然你爱慕陛下,人尽皆知,可也不该在今日……”明夭眉还没说完,就被妘曦的眼神震慑住! 抬首间,双目如亿万年前混沌,星辰藏匿!千刀万剐之恨! 新帝与明夭眉都愣在龙椅上。 这一幕之瞬,也勾起另一人对洪荒时的记忆,混沌初开,一紫凤凰在他的神识中涅槃…… 此时,妘曦眼底似有幽冥之火灼灼燃烧,刹那间穿透所有伪饰,直刺人心。 那一低首的谦柔,与一眼的凛冽,恰成惊心动魄的对照! “你们都瞧瞧,这位皇帝,竟真以为我对他情深似海。”她音色清亮,字字如珠落玉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他这般年纪便登上皇位,诸位……就从未觉得有异吗?” 此话一出,大臣们一片哗然! 妘曦抬手,缓缓摘下沉重凤冠,唇角勾起一抹嫣然笑意,如神女临世,傲然独立,光华夺目,又似凤凰浴火,凛然不可直视。 全然不曾注意龙椅旁摄政王的那道凛然威严的身影! “放肆!”萧太后怒斥!气得拍断金甲! “多可笑啊——”妘曦不紧不畏惧,还笑得如冥界血莲绽放! 她倏然抬手指向龙椅上脸色铁青的少年帝王,“弑父夺位……宋北歧,是不是你?呵呵……是不是你!” 此话一出,少年帝王的拳头再次捏紧,又在片刻后,嘴角勾笑,似乎胸有成竹。 妘曦笑声渐歇,指节却悄然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天族太子,想不到吧,你我也竟同入这轮回! 更想不到,我昔日赠你的弑神剑,竟成了那日你取我性命的利器!好冷啊!好痛啊!弑神剑,我赠的弑神剑!你怎敢的! 冤家路窄,果然不假。 好戏还在后头!想到出门前,让人重新装了嫁妆,想到箱子里的物件,她几乎要笑魔怔了。 好戏才开始…… “妘曦!你想做什么!”少年帝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明明爱他如命的女子,此刻竟然要害死他! 妘曦却目光微眩,眼里似有柔弱。 隐约瞥见龙椅之旁竟还端坐一人。那人一头银发,虽看不清面容,通身的威仪沉稳却令众位大臣无法忽视。 距离太远,妘曦实在难以辨认。 而朝堂之上,早已因自己的话哗然一片。 先帝驾崩前情形确实蹊跷。太后将众臣皆阻拦在外,唯留二皇子一人在内。更早已收回他手中十万兵权,将宫禁围得铁桶一般。 而前皇后已疯,大皇子幼年便失踪,所以宋北歧是离皇位最近的人! 那时,三天三夜后,这位二皇子方踏出殿门,身旁跟着的内侍何公公——如今已是太监总管——随即宣告先帝崩逝。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兀。 紧接着,便是何临公公取代先帝御前大太监何安,宣读遗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知天命不久,然大皇子早年失踪,二皇子北歧英勇善战,素得朕躬亲教导,堪承大统。特传位于二皇子宋北歧。着九弟议政王辅政,晋摄政王。太监总管何安侍驾有功,特许随侍陵寝,其徒何临继任总管一职。钦此。” 此时,此刻,群臣复因那道圣旨窃语不止,谁曾想今日封后大典,竟重掀旧案! 还有人更是提到了先皇后的大皇子,传闻那位大皇子出生满月便得了疫病,被不治身亡。 “若弑父篡位为真,新帝德行有亏,何以君临天下?安国公嫡女此举,分明恨毒了陛下!” “可新帝登基,既有陛下亲自立下的圣旨,亦有镇国玉玺!如何能作假?” “镇国玉玺乃我大昱祖传,无法复制,新帝既然拿得出,想必就是先皇的意思。” “可你们谁看见新帝拿出镇国玉玺了?” “……” 封后大典上,臣子议论,江山动摇! 少年帝王宋北歧虽指尖微颤,仍强自镇定,咬唇厉声道:“放肆——妘曦,莫要胡说!是你执意要嫁朕!跪下!否则,朕……” 他再无心揽着身旁的丽妃明夭眉,只是双拳紧握,死死压在龙椅扶手上,齿关紧咬。 当日真相,唯有四人知晓。而死人……永远不会开口。 此时,他身后那位戴着面具的内卫大统领,仍旧恪尽职守,目光冰冷。 妘曦只是笑,如冥界传闻中的山血莲,动人,能治病,却有毒! “妘曦,你何时变得如此恶毒?若此刻认错,朕……仍可立你为后。”少年帝王只当妘曦嫉妒,扭曲了面庞! “哀家——”萧太后的声音蓦地扬起,压下少年帝王的话语,回荡于大殿之中。 她沉稳如狐,不见半分慌乱,只拖长了语调,泣声道:“与先帝——” 第3章 活口逃生 话音未落,已是泪如雨下,以袖掩面,泣不成声! 顷刻间,满殿目光尽聚于太后一身。 “哀家十六岁入宫,陪伴先帝数十载……”太后声泪俱下,字字哽咽,“哀家本不愿北歧继位,奈何先帝……” 她再次拭泪,强忍悲声,续道:“先帝言,姐姐早逝,大皇子下落不明,朝中内外需人主持大局。弥留之际……” 太后起身拉住宋北歧的手,行至殿中,肃然道:“先帝命大太监何安取来拟好的圣旨,嘱吾儿务必继承大统!” 她高举宋北歧之手,扬声如钟:“先帝亦早已拟下赐婚圣旨,交与摄政王!安国公嫡女妘曦,定为我国皇后!” 太后转身,望向那位始终静观局面的男子:“九弟,可是如此?” 静。风屏息以待。 “臣弟班师回朝之日,陛下已然登基。”男人端坐躬身,语声平静无波。 妘曦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觉他的声音似在哪里听过。 男子顿了顿,淡然补充:“其余之事,臣弟并不清楚。” 妘曦眯起眼极力望去,只见那人容颜俊朗,气度从容,虽隔得远,仍觉威仪天成。 倏然间,她灵光一闪——昔日神魂将灭之时,洪荒神祖东宸大帝施压天帝、废北歧仙骨时,那声音……与这摄政王何其相似! “不过,”男子再次开口,目光似有意无意掠向妘曦,“本王手中的确曾有一道先帝赐婚圣旨。” 他略抬手,面露些许憾色:“然本王见陛下无意于安国公嫡女,故而…已命人焚毁。” “——烧了!” 她话音落下,朝堂之上一片哗然,众臣窃语不绝。 少年帝王一把将妘曦拽入怀中,力道极大,几乎掐住她的腰际,声音却刻意压得低沉:“今日你出尽风头,是在吃醋?朕既已允你入宫,为何还要这般闹?” 妘曦轻笑一声,不着痕迹地挣脱他,退开两步,抬眼时目光清亮,语带机锋:“是,吃醋。” 她眉梢眼角藏不住灵气,一想到那几口红妆箱中所藏何物,便忍不住心中畅快。 好妹妹不是想要嫁妆么?今日便让她与宋北歧,丢脸丢满金銮殿! “臣女爹娘备下厚嫁,只望能得陛下几分怜惜。”她忽作委屈,拧眉垂目,却在凤袖遮掩下悄悄掐红了眼圈,再抬头时已是泪光盈盈,“谁知陛下方才那般待我……” 她低声啜泣,嘴角却抿住一丝笑影。 “今日是封后大典,臣女一时意气,才……”她语锋一转,忽作坚贞模样,执起宋北歧的手,朝众臣扬声道: “我妘曦愿以性命作保,陛下绝无弑父夺位之事!” 她再度望向他,伸手欲抚他面颊,却在将触未触之时收回了手。 那般深情楚楚的模样,竟让始终静坐一旁的摄政王指节微紧,面无波澜,却悄然将手臂环抱,向后靠了靠。 “陛下虽年少,却勤政恤民,不拘私情——正是一代明君之相,又怎会行悖逆之事?” 众臣皆默然,谁不知安国公嫡女自小痴恋宋北歧,逼婚夺位之事闹得满城风雨。此时见她这般维护,倒也见怪不怪。 “嫡女情深,不失大家风范,实乃中宫之选。” “老夫若有此女,颜面何存……” 忠臣爱卿议论纷纭。 妘曦恍若未闻,只心心念念那几口箱子。她快步走向明夭眉,执起她和宋北歧的手,诚恳道: “陛下,妹妹,我的嫁妆于宫门前候着,皆是爹娘为备下的黄金百两。妹妹既掌凤印、辅圣驾,用度必不可缺。今日既为一家人,自当同心共济。” 她迫不及待转身,吩咐长秋几句。 小丫鬟面露忧色,仍领命而去。此时,那一贯嚣张跋扈的奶娘孟氏已快到宫门。 那箱中是何物,她长秋与冬香最清楚。若在殿上当众打开…… 简直不堪设想! 陛下与二小姐的颜面,怕是要荡然无存。 “快去!”妘曦扬声催促,又回身挽住明夭眉,笑意温婉: “妹妹若有所需,尽管开口。姐姐在宫中,往后与你姐妹互相依仗,可别让人欺负了。” 明夭眉抽回手倚向皇帝,娇声假笑道:“姐姐放心,你的嫁妆放在我这儿,必定每笔支出详细记档,随时供姐姐查阅。” “不必,”妘曦目光真诚,“姐姐信你。” 明夭眉轻嗤:“你真不介意?不介意我抢先入宫?不介意我夺你凤印、用你嫁妆?” 妘曦心中暗急——抬箱的人怎还未到?面上却一派坦然: “妹妹,你也知道,姐姐我自幼倾慕陛下,至今未变。将来……亦是如此。” 她深望宋北歧,最后四字说得清晰分明,掷地有声。 “天涯海角,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愿意。这便是人间至圣的情爱吧。”说着她再次掩面压抑笑意。 满殿寂静之中,唯摄政王依旧沉默,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似在品味她的话,指节却不自觉收紧了。这般恶心的话,她是如何开口的。 “陛下,丽妃娘娘,皇后嫁箱已到!” 妘曦精神一振,几乎按捺不住欣喜。丫鬟长秋也已退回殿中,与冬香对视一眼,皆是紧张与期待。 只要箱一开,戏便开场。 妘曦绕箱而行,兴奋难掩,忽地抽出身旁廖将军腰间佩剑。 “——你!”廖将军本要去摄政王身边回禀消息,这下子懵了,反应过来要发火。 摄政王缓步走下,拉住淡声道:“廖将军。”廖将军见主子来了,这才收住。 妘曦却已挥剑斩断箱上红绳,扬声道: “诸位都近前一看——这都是我妘家带来的‘好宝贝’!” 她扔回剑,目光炯炯,哪里还有半分痴恋模样?全是再难压抑的兴奋! “再近些,你们再近些看!好东西啊,哈哈,绝对价值连城啊!我辛苦收集的呢。” 箱盖陆续掀开,众臣凑前一看,顿时老脸通红——这、这都是什么! 妘曦自箱中取出一沓密信,纷纷扬扬撒向众人: “陛下!丽妃!可还眼熟?” 明夭眉骇然失色,瘫软在帝王怀中:“是我们的信……还有那些……” 她骤然厉声:“妘曦!你卑鄙!你从何得来!?” 又呼地想起了什么,笑道:“那又如何,陛下爱本宫,他永远都不会看你一眼!” 妘曦拈了颗葡萄,丢在嘴里,嚼了嚼,慢条斯理地笑,一点也不在乎,语气轻松: “你昨日出嫁,我今早便去你房里转了转——不料找出这许多……有趣玩物和私信。妹妹与陛下,果真玩得别致。大伙都看看啊……!” “不许看!都不许看!”明夭眉见群臣往箱子附近挤,怒火攻心,羞耻上头,尖叫一声,呜呼昏死过去。 “啧啧,”妘曦笑吟吟望向面色铁青的宋北歧,“你的心肝儿晕了,还不快传太医?” 她翩然转身,落下轻飘飘一句: “臣妾可是……深爱陛下呢。” 她再朝箱子里看一眼,啧啧两声,一眼与摄政王四目相对!却不想,此时,她的奶娘孟氏已然被拦在宫门口! 她面上的笑意倏然一僵,宛若冰凝。 匆匆侧身避了视线,她刻意离那几口红木箱远了些,纤指微蜷,轻掠鼻尖,又理了理鬓边碎发,姿态间尽是局促。再悄悄抬眼望去——摄政王的目光却并未落在她身上。 她这才暗暗舒了一口气。 ……那张容颜,实在像极了众神之祖——东宸大帝。 就在她收回目光的刹那,暗影之中,戴着面具的内卫大统领,正顺着她方才的视线望向摄政王。 朝堂之上喧哗未止,老臣们面红耳赤,目光却忍不住向箱中窥探——那里头的物件分明是勾栏中所用,艳俗不堪。 “丽妃娘娘如此放纵形骸,岂非秽乱宫闱,动摇国本!” “二殿下登基虽有先帝遗旨,却未出示镇国玉玺,终究名不正言不顺!” “如此看来,二皇子莫非……” 群臣窃窃私语,再无一人心系今日的封后大典。 妘曦听在耳中,心中得意,莲步轻移至一旁坐下,笑吟吟地欣赏少年帝王羞愤交织的神情。 “来人!给朕悉数焚毁!再有妄议者,立斩不赦!”少年帝王宋北歧怒喝。 太后气得面色铁青,一语不发。 众臣这才暂歇交头接耳,然眼中对新帝的疑虑却挥之不去。 镇国玉玺乃大昱历代帝王信物,岂能仅以皇帛包裹示人? 群臣彼此递着眼色,却无人敢当面发难——只因一旁还坐着新帝的九皇叔,执掌七十万兵马的摄政王,始终静默如山。 “啧啧,这就恼了。”妘曦本无意赶尽杀绝,忽想起民间传闻,下月便是摄政王寿辰。 此时,那被打得气息奄奄的奶娘孟氏终被放入宫中,踉跄奔来…… 妘曦盘算着亲手刻一方“平安喜乐”的金丝楠木牌,赠与摄政王。 自然,还需从这小皇帝口中探得确切时日。 她敛起笑意,起身正色道: “好了好了,诸位大人何必大惊小怪?陛下与丽妃年少情浓,不过是些闺中趣物罢了。焚毁便是。” 说罢便去接侍卫手中火把,指尖未触,便闻一声厉喝: “妘曦!你还待如何!” 她立即垂首,语带委屈:“陛下……臣女只是一时嫉妒,才出此下策,污了娘娘清誉。可臣女对您的心意天地可鉴,方才一时糊涂……” 少年帝王凝视她片刻,终是信了这番说辞。 他松开她,将明夭眉横抱入怀,转身冷声道: “今日朕念你痴情失态,不予追究。此处,你给朕收拾干净!” “是……”妘曦将头埋得极低,生怕掩不住唇角笑意。 少年帝王走出几步,却忽又驻足,似不经意道: “对了,将至下月,朕生辰在即。具体时日,你不必知晓。” “臣女谨记。”妘曦依旧恭顺,无人得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 果然,宋北歧与摄政王寿辰相近。具体时日,尚需再探。 经此一闹,封后大典自是作罢。太后震怒,明夭眉亦被禁足宫中,日后日子恐怕难熬。 “妘曦……”少年帝王抱着明夭眉驻足,侧首轻言,“朕心中,始终有你。往日种种皆如云烟,如今,朕愿立你为后,莫再为难你妹妹。” “是,臣女记住了。”她低眉顺眼,恭送少年帝王离去,眸底却静如寒潭。 待众人离去,妘曦静立焰前,看烈火吞噬那些污秽之物。 火光在她眼底跃动,昔日天真尽褪,唯余沉静的疯狂。 又想起义妹那淡定眼神,和她出阁前闺房中那只空匣——其中究竟所藏何物…… 转角处,少年帝王并未离去,独自伫立,拳握至紧,目光灼灼似要将她吞噬。 不远处,摄政王端坐如钟,目光似无意掠过她身影,沉静如水,却未曾移开。 正当此时,殿外传来一妇人哀声:“小姐,小姐……” 第4章 仇家路窄 妘曦转首,但见平日倚仗乳娘身份偷闲的孟氏竟浑身浴血,不由得心头一紧。 长秋急忙上前搀扶,声音带着颤抖:“孟嬷嬷,这是怎么了?” 冬香冷哼呸了一声,立在妘曦身侧,纹丝不动。昨日还为了一碗鸡蛋羹,被这老嬷嬷骂了一通。 孟氏步履蹒跚,踉跄而至,强提着一口残息,欲将安国公府的灭门惨案和盘托出。正要开口,忽瞥见陛下身旁的摄政王,顿时身形一滞! 又欲言明是戴面具的骑兵所为,却不经意瞧见陛下身侧戴面具的内卫大统领,吓得跌坐于地,面如死灰! “嬷嬷!嬷嬷!”妘曦急急蹲下身,将孟氏揽入怀中。 孟氏压低声息,字字泣血:“小姐...大少爷投靠了内卫...您离府后,他们奉摄政王懿旨...灭了咱满门啊!” 妘曦如遭雷击,踉跄欲倒,幸得冬香及时扶住。 孟氏喘息片刻,气若游丝:“那贼首说...老爷站错了队...摄政王下旨...小姐且记,圣旨就埋在...门前第二棵...合欢树下......” 妘曦骤然回首,那内卫大统领虽面具覆面,看不清容貌,可那身形与义兄妘莲生何其相似! 而摄政王... 他当真只是凡间摄政王?而非神界救她性命的东宸帝尊! “嬷嬷!嬷嬷!”妘曦再唤,孟氏已气绝在她怀中。她心如刀绞,悲恸欲绝,“乳娘!” 她深知摄政王有权宜行事之权,若真是他与陛下勾结,欲灭安国公府满门... 此仇必报,此冤必雪! 她颤抖着抱起乳娘,在天雷滚滚中转身:“臣女,告退!” “且慢!”少年帝王信步走近,瞥见孟氏身着安国公府服饰,挑眉问道:“妘曦,这是怎么回事?” 妘曦强忍泪水与恨意,抱着孟氏恭声回禀:“陛下,嬷嬷平日与人结怨,今日遭歹人所害。” “哦?”少年帝王无声颔首,唇边勾起一抹似笑非笑,“你这便要回去?若愿意,留在朕身边,朕赏你一口饭吃。” 妘曦紧握孟氏冰冷的手臂,任鲜血染红指尖,忍气吞声道:“陛下何出此言?今日封后大典未成,臣女算不得陛下皇后,自当回安国公府。” “呵呵,回安国公府。”少年帝王背过身去,仰首望向殿上“正大光明”匾额,四字刺目。“也罢,昌乐郡主,请回。朕便不留你了,只是......” 大殿之上一片死寂。 妘曦咬破朱唇,抱着孟氏正欲离去,手腕却被少年帝王以不容抗拒的力量握住! “啊!” “呵呵,”少年帝王北歧低笑一声,“若有需要,朕的宫门随时为你敞开。你与眉儿,皆是朕的女人。若有难处,朕自会为你周全!” 倏然松手,笑意却未达眼底。 这时,一名小兵匆匆入殿,自群臣身后直奔摄政王:“主子,舒太妃携合晟公主回府了,太妃说小世子思念阿爹,问您何时回府?” “哼,岂有此理!”廖将军愤然道,“那女人仗着救过爷一命,竟凭空赖上,还什么小世子。爷那晚酩酊大醉,根本不可能碰她!” “回老太太,本王即刻便返。”摄政王与妘曦四目相对,清晰地读出了她眼中的恨意与厌恶。 小兵领命快步退出大殿。 “末将实在不解,那女人在府中多次拿着您的玺印逗弄那个孩子,主子也不加管束!”廖将军越想越气,“那孩子与王爷毫无相似之处,真是......” “本王让你查的事,可有结果?” “查了,那姑子已死。庵中和尚说,那日只有静慈姑子目睹,线索就此断了。可末将绝不信合晟公主会救人,她在府中苛责下人,谁人不知?” “继续暗中查探。” 殿下,妘曦并未尽信孟氏之言。 她再次望向那戴面具的内卫大统领,发现那人已不见踪影。而与东宸帝尊容貌无二的摄政王,正以探究的目光将她层层剥开。 妘曦亲手焚毁那些装满腌臜之物的箱子,命人安葬了孟氏,带着冬香与长秋返回安国公府。 安国公府门前,门匾“敕造安国公府”裂为两半,弃置阶下。昔日镇宅石狮溅满鲜血,守门小厮尸横当场。 想她妘氏一族,祖上荫庇,承袭侯爵。先祖曾是皇家王侯嫡子,又为皇商,母系更是邻国前朝长公主一脉,在都城根基永固。 谁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灭安国公府满门? 妘曦双腿发软,踏过“敕造安国公府”锦匾,一步步艰难入府。腥气扑面,令她干呕不止。 长秋与冬香哭哭啼啼跑来搀扶,连声呼唤“小姐”。妘曦推开她们,奔过抄手游廊,声声泣血:“爹,娘,哥哥——” 沿途尸横遍地,雕栏画柱血迹斑斑。 穿过西边几处抱厦,行过几重正堂,皆是府中下人尸身。至东边逸景园,大门半敞,见乳娘孟氏的男人亦倒在血泊中。登上筱雨亭,俯瞰整个后园,昔日辉煌,今作坟场。 她扶着朱红栏杆缓缓滑落,耳边仍能听见听风塘中锦鲤跃水之声。 南边跑来府中李氏嬷嬷,原是伺候兄长饮食的,此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姐,您可回来了!老爷不知何处开罪了摄政王,竟遭此灭门之祸啊!” 妘曦瘫坐亭中,面色惨白——看来,此事确凿了。 “你如何得知是摄政王所为?”冬香厉声质问,字字逼人,“又怎会独留你一个活口?你与孟嬷嬷可是一路货色,莫不是你们引贼入府!从实招来!” “姑娘明鉴!”李氏慌忙跪地,“是那领头的亲口所言,说老爷站错了队,开罪了摄政王爷。那领头虽戴面具,身形却与大少爷一般无二。” “胡说!”妘曦扶额,纤指直指李氏,怒斥:“兄长自幼在我安国公府长大,阿爹阿娘待他恩重如山,他岂会行此悖逆之事!投靠内卫——不,我不信!” 蓦然想起奶娘临终所言,摄政王懿旨,门口的合欢树下! 她跌跌撞撞推开两个丫鬟,冲出逸景园,在深长的游廊中疾奔。穿过几重堂屋,推开数道门扉,钻过西南角门,又跑了半里地,至一进大院,绕过影壁,终见雕着繁花似锦的天朝大水缸。 再拐弯上阶,至门前第二棵合欢树下。 她提起裙摆,跪在先帝赐的三色泥上,挽起袖子就要徒手挖掘。 冬香抱着在宫门接的圣旨急忙冲来,扔下圣旨就拦:“小姐双手金贵,”边说边用浸过金桔花蕊烘干的丝帕将妘曦双手细细包裹,“让奴婢来。” 她边挖彩泥,边泪如雨下:“奴婢原以为摄政王爷今日一个劲地盯着小姐,是看上了小姐,谁知他背地里竟做出这等事来。” 长秋捡起圣旨抱在怀中,立于一旁道:“小姐,依奴婢看,此事颇有蹊跷。”她若有所思,“哪有杀人之后,还自报家门之理?” 此时,一卷圣旨已被挖出。 长秋接着自顾说:“况且那年秋日,小姐去庙中祈愿,还是廖将军为您解围。那廖将军是摄政王的人,若不是他,小姐只怕要被那合晟公主——” 妘曦接过冬香手中的圣旨,拍去泥尘,缓缓展开。这卷圣旨大小与今日所得相仿,却是蟒纹,上面赫然盖着摄政王专属玺印。 “摄政王玉玺做不得假,字迹也与陛下不同。”妘曦砰地合上圣旨,一阵眩晕袭来,涕泪横流,跪坐于地。 两个丫鬟急忙扶住。冬香泣道:“安国公府被灭门乃是大事,小姐理应上报朝廷。” “上报朝廷?”妘曦冷笑,“你们以为陛下是善茬吗?二姑娘本就是前朝明大将军夫妇的后人,一直怨恨阿爹当年未救她双亲性命。此次,谁都脱不了干系。” “可大少爷——”长秋抱着今早陛下所赐圣旨,双眉紧蹙,“又与老爷夫人有何怨仇呢?” 妘曦抱着摄政王懿旨双目无神,忽然挣扎起身:“你们可曾见过我阿爹阿娘的尸身?” 长秋面色死灰,引妘曦至府中后院大校场。只见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但身形可辨,正是安国公与夫人。 她走至尸体旁,取出两人的定情信物——两块锁南月坠子,捧至妘曦面前:“小姐您看,这正是老爷夫人的物件。” 妘曦颤巍巍接过,崩溃大哭,噗通一声跪地,激起尘埃漫卷。幸得两个丫鬟及时扶住。 “此事确有蹊跷,”长秋尚存半分冷静,“小姐,若是摄政王爷下的懿旨,抄家便是,何须放火屠门?” “你还在为他说话!”妘曦嘶吼,心中早已将这摄政王与洪荒元祖东宸帝尊分开。不过是面貌相似,怎会是同一人!“如今这道懿旨盖了他的印,不是他干的还能有假?” 说罢凝气起身,眉眼带恨,握着懿旨绕过府中尸体,直往皇宫大门而去。 行至安云街上,依稀记起这条街乃是先皇赐名,以安国公府和妘家姓为名。“妘”字避讳,作了“云”讲。如今看来,竟成了朝中势力相争的牺牲之路。 恰在此时,遇着了陪太妃回摄政王府的合晟公主。两人自那次寺院争香,便结下梁子。 “站住!”合晟公主搂着小世子厉声呵斥,“这不是昌乐郡主吗?见着本摄政王妃还不行礼!来人,给我打!” “慢着!”一个熟悉的声音自邻街策马而来。 第5章 九爷暗护 妘曦抬眸望去,来者正是常年随侍摄政王左右的廖将军。 但见他利落翻身下马,朝合晟公主拱手道:"公主殿下慎言。我家主子何时成亲,又与何人成亲?太妃当年不过随口一提,公主岂可当真以王妃自居!" "你!"合晟公主被他戳中痛处,面上青白交加,却只能强压怒火。 廖将军转眸瞥向那不足三岁的稚子,嗤笑道:"太医院早诊出王爷身有隐疾,何来这等孽子?这般面相,倒不知是承了哪家的血脉!" "你、你竟敢......"合晟公主素来畏惧这位威名在外的将军,连与他对视都不敢,"廖将军对本殿不敬也就罢了,何故连稚子都要污蔑!" 她声线微颤,刻意压低话音,唯恐被不远处挑选布料的舒太妃听见。 "哼!我家主子英武不凡,这孩子可曾有半分神似?双目无神,分明草莽之后!" "放肆!大胆!"合晟公主气得指尖发颤,"本殿定要将你今日辱我母子之言,原原本本禀报王爷!" "公主请便!若这孩子当真是王爷血脉,末将愿将项上人头割下给世子当球踢!只怕......"廖将军冷笑一声,未尽之语意味深长。 合晟公主扬手欲掴,却被廖将军一把攥住手腕,毫不留情地甩开。 "哼!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公主想攀龙附凤,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合晟公主气得浑身发抖,腕间玉镯应声而碎! 廖将军转身向妘曦抱拳施礼:"末将参见昌乐郡主。" 妘曦冷眼旁观多时,念及那道灭门懿旨,眼中恨意翻涌。她抬眸望向街角的六驾马车,见车帘低垂,护卫环伺,心知那位权倾朝野的王爷必在车中。 "你们王爷,就这般憎恶我安国公府?" 廖将军愕然抬头:"郡主何出此言?王爷与安国公素来交好,何来憎恶之说?" 合晟公主蔑笑两声,将孩子交给下人,款步上前:"廖将军,你不过是王爷身边一条狗,也敢编排本王妃和世子!原来是为这小蹄子出头,可惜人家不领情——混账东西!" 说罢扬手便是一记耳光:"记住你的身份!本妃是主,你是仆!世子是王爷亲骨肉,再敢胡言乱语,本妃就让太妃将你逐出王府!" 廖将军按剑而立,目光如刀。若非顾忌不远处马车中人,依他的性子,早已让这公主血溅当场。 合晟公主转而逼近妘曦,纤指挑起她鬓边碎发:"本殿乃是陛下义妹,未来的摄政王妃。你若再敢冲撞,本殿就去求皇兄,让他永不立你为后!" 她轻拍妘曦脸颊,娇笑道:"可听明白了?皇嫂?"说罢得意大笑,"皇嫂?哈哈哈......" 妘曦垂首,唇角勾起一抹阴鸷。如今安国公府惨遭灭门,她已无牵无挂,还有什么可顾忌? 唯独放心不下的,便是随侍在侧的长秋、冬香二人。主仆一场,情同姐妹。 思及此,她猝然揪住合晟公主衣领,拔下她发间金钗,直指那张娇颜! 众人皆惊。 妘曦凑近公主耳畔,语带疯魔:"是么,摄政王妃?您这般鹅膏腻脂的玉颜,若是在上面描朵海棠,可不正是......锦上添花?" 她笑得妩媚张狂。 "你、你放肆!救命——廖将军,我乃你主母,还不快救我!"合晟公主尖声呼救,廖将军却置若罔闻,只防着公主对妘曦不利。不远处马车帘隙间,隐约可见半张冷峻侧颜。 恰在此时,舒太妃自对角店铺而出,身后随着王府仆从。见此处骚动,疾步赶来,认出妘曦乃安国公府嫡长女。 "昌乐郡主!挟持摄政王妃,你有几条命!安国公府又有几条命!" "几条命?哈哈哈——"此言犹如火上浇油,妘曦眼中妖冶之色愈盛。她扣住合晟公主玉颈,金钗紧贴其面,低语如毒蛇吐信:"公主,替你男人偿命吧!" 车帘倏然掀起,蟒纹官袍的威严男子踏下马车。 千钧一发之际,长秋拉住妘曦:"小姐三思!事有蹊跷!"暗使眼色示意那三岁稚子。 妘曦瞥见那孩童手中把玩的玉印,心念电转。摄政王若连玉印都任稚子玩弄,那道懿旨恐怕亦有蹊跷。 她猛地推开合晟公主,伸手欲擒那孩子,却猝不及防被一道暗镖击中手背!吃痛缩手间,但见那巍峨如山的摄政王已至面前,抱起孩童转身欲去。 "廖将军,回府。"他步履从容,声冷如冰,"公主,注意体统。" "九哥——"合晟公主欲追,却被廖将军拦下。眼见王爷抱走孩子,她急得眉眼俱焦。 妘曦凝视那张与东宸帝尊别无二致的面容,鼻尖一酸,恨意翻涌。东宸帝尊是神界至尊,与这人间权臣何干!不过是个与新帝狼狈为奸的佞臣! "进宫,告御状!"妘曦与合晟公主擦肩而过,带着冬香、长秋疾步而行。暮色渐沉,宫阙巍峨。 "小姐,"冬香快步追上,"府邸已毁,今夜我们宿在何处?"又急道,"若摄政王真要灭门,方才为何不擒拿小姐?" 妘曦闻言驻足,心念微动。想起那孩童手中玉印,若有人盗用摄政王印信,也未可知。 "可字迹如何解释?" "小姐可曾见过摄政王墨宝?"长秋亦跟上前来。 "未曾。我与他素无往来。"妘曦凝眉,"但比对两道旨意,笔迹确不相同。" 三人相顾无言,不觉已行至摄政王车驾旁。 "进宫!我倒要看看,那位陛下究竟在玩弄什么权术!" 皇宫禁苑,戒备森严。甫入宫门,便见内卫大统领率众策马而出。 妘曦与那面具下的双眸四目相对,心头骤紧——这眉眼分明就是义兄妘莲生!对方却未停留,匆匆一瞥便绝尘而去。 "你们可看清他的眼睛了?"妘曦立在宫门前,声音微颤。 长秋轻抚腕间水秀梅花金串珠,蹙眉道:"小姐,眉眼确与大少爷相似。只是面具遮面,难辨真容。" 忽闻宫门内传来女子哭诉:"既然陛下要听太后之言,不如就此废了臣妾!去告诉陛下,此生不复相见!" 来者竟是养在府中的明家女,昨日刚受封的丽妃明夭眉。 "娘娘三思——"大太监何安急令宫人阻拦,瞥见妘曦忙堆起笑脸,"哟,皇后娘娘——" 妘曦敛衽施礼:"公公还是唤我昌乐郡主为宜。册封未成,不敢僭越。" 何公公笑答:"迟早的事。陛下方才还念叨您呢。太后下旨让丽妃闭门思过,娘娘这是在闹脾气。" 他使个眼色,宫人强扶丽妃登上轿辇,转而对妘曦谄笑:"郡主来得正好,陛下命老奴稍后去接您赴宴。请吧。" 妘曦冷眼瞧着丽妃被强行带走,心知帝妃关系绝非表面和睦,否则宫人岂敢如此无礼。 她与侍女交换眼色,默然随何公公穿过重重宫门,取出银锭递上:"公公侍奉陛下多年,可知内卫大统领究竟何人?" 何公公眼中精光一闪,四下张望后悄声道:"老奴自幼侍奉陛下,这内卫大统领从未换人,只是真容......老奴也未曾得见。" "公公怎知未曾换人?" "郡主有所不知,"何公公比了个抹脖的手势,"新帝登基后,旧日内卫皆已......如今这批''歃血内卫'',臂上皆有陛下亲印的滴血印记,特别是那位大统领,武功深不可测。" 行至偏殿,匾额上书"裕丰殿"三字。 "郡主在此稍候,老奴去禀报陛下。"何公公躬身退下,掂了掂银锭,满意而去。 妘曦独自落座,长秋掩门,冬香侍立身旁。殿内寂静无声,唯见佛龛中佛像双眼蒙着黄绫。 冬香低语:"小姐,今日封后大典上那般折辱陛下和二小姐,他们会不会设下鸿门宴?" 长秋审视茶盏未动,轻声道:"二小姐性子睚眦必报,如今贵为妃嫔,难保不会设局陷害。" "但陛下与丽妃......我总觉得古怪。"妘曦蹙眉。 "奴婢想起一桩蹊跷,"冬香凑近,"今日那几口红木箱边,内卫大统领与二小姐......" 长秋突然眼神警示,压低嗓音:"有人来了。" 殿门应声而开,龙纹长靴踏入殿中,少年天子声含威仪:"昌乐郡主——" 抬头望去,正是新帝宋北歧! 竟无人通传!幸得长秋耳聪! 妘曦急忙率侍女行大礼:"臣女叩见陛下。" 未及抬头,一只生着薄茧的手已伸至面前,不由分说将她扶起。 "可是想朕了?"少年帝王挥手屏退左右,"朕与你们小姐有话要说。"他紧握妘曦手腕,目光灼灼似火。 冬香、长秋正自焦急,妘曦已抽身后退:"陛下请自重。臣女尚待字闺中,总要顾全体面。" 少年帝王轻笑落座,睨向侍女:"还不退下?" "且慢!"妘曦疾步至门前,推开殿门,任秋风卷散阴霾,"陛下虽为天子,也不该与未嫁女子独处一室。"转对侍女道,"你们在门外候着,不必关门。" 二婢领命退至门外,恰见摄政王仪仗逶迤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