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但以异世界圣光之名》 第1章 山羊怪 魔法锁链深深勒进皮肉,维斯佩尔转了转早已发麻的手臂。仪式久久不开始,她已经站得失去耐心,但面前广场上看热闹的人还在聚集,似乎永无休止。 最前两排是清一色的男法师众,她粗略一数,整个最高魔法议会都到齐了。他们身着统一的深蓝色长袍,从高处望下,宛如一片无光的死海。 他们沉默地高举魔杖,魔杖尖端齐齐指着广场中央的火刑柱。 哦是的,被绑在上面的正是手臂发麻的维斯佩尔,这是个俗套至极的故事开头,连她自己都觉得无聊透顶。维斯佩尔望着男魔法师们如临大敌的架势,竟感到一丝好笑。 既然现在站在这里没有事情做,她好歹能把局面变得有趣一点。 ——比如说,大大方方地告诉他们,她好歹是魔王,而不是那些该被猎杀的女巫。也是,她现在甚至有点好奇,上一个被火刑处死的魔王是哪位? 想到这里,她鼓起嘴,故意对他们做了个鬼脸。紧接着,她解除了掩盖她真实身份的幻术。 只见,她的额顶,一双纯黑尖角显现而出,与她身上的白袍形成鲜明对比。 “怪、怪物!” “异端!她是异端!” 有人在大声尖叫,咒骂和唾弃声接连而至,男魔法师脸上的厌恶深得宛如头顶的乌云。首席**师作出一个威严的手势,试图让人们保持刑场的严肃,无果后,只好用扩音术喊出一声命令。 “以吾雷亚尔王权之名宣布:审判结束!异端必须被净化!” 顿时,海潮汹涌,魔杖挥舞,无数的咒语如同倾巢的群蛇,砸向维斯佩尔。 烈火窜起,吞噬了四周助燃的秸秆稻草,攀上她的祭司白袍。维斯佩尔却气定神闲,只定睛在那跃动的外焰。 在那扭曲的光影之中,她好像从那里看见了里奥瓦列村的那日黄昏。 那是她第一次在这个世界使用魔法。 在屁股重重落到这个世界前的一分钟,维斯佩尔还在魔王宫恒温的炼金房里,美滋滋地吃着刚进贡的宝石葡萄。 原该是个平和的休日,她穿着晨衣,双脚搭在杂乱的卷轴堆上,一手拎着葡萄往嘴里送,一手懒洋洋地在桌面画圈,指挥着地上的法阵。 但现在,她的屁股着地,牙齿猛地咬到嘴唇。嚼了一半的葡萄还包在嘴里,而刺鼻的动物粪便和泥土臭味熏得她直皱眉。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拱她后背,窸窸窣窣地,又有什么东凑到她的旁边,一股浓烈的膻味盖过了臭味。 “咩——” 维斯佩尔一个哆嗦,蓦地扭过头,与几头山羊打了个照面。 羊正用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她。她吓了一跳,差点喊出声。 羊圈?哪里的羊圈? 维斯佩尔定了定神,觉得奇怪。自从物质变换魔法普及,王国大部分地区已无需畜牧。别说王城了,她印象里,就连最遥远的边境哨所都看不见牲畜的影子,怎么这里会有个羊圈? 她咽下嘴里的葡萄,想起来刚画的法阵起源确是空间魔法。难道说是法阵出了差错,她把自己传送到边境了? 维斯佩尔浑身都很冷。当然了,她还穿着贴身的睡裙,而这羊圈木墙全是破缝。冷风呼呼地灌进来,能不冷吗? 她低下头,裙摆上沾满了干草,哦,还有一层厚厚的不明物质,很肥沃,不知道混合了什么。她不想去猜。 “咩——”刚刚那只凑近的羊歪了歪脖子,再贴近一点,似乎在关心可怜的维斯佩尔。 “谢谢!我很好!不用你照顾我!”维斯佩尔躲开马上要贴上脸颊的羊头。同时,她抬起手腕,一手施展清洁咒,一手施展温暖咒。 然而,熟悉的暖意没有凝聚起来,或者说,什么都没有发生。 咦?怎么回事? 维斯佩尔转动手腕,这次,她闭上眼,少有地将咒语喊出声:“阿布路西奥! 弗沃!” “咩——”那只羊执着地拱了拱她的腰身,而后是她的手背。羊群随之挤了过来,纷纷伸长脖子,殷切而热情地望着她。 “你们别拱了!”维斯佩尔有些急躁地对羊群喊道,“害我都使不出魔法了!” 羊群们好像更来劲了,它们踏着蹄子,咩咩声此起彼伏。但在这阵骚动,维斯佩尔听见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好像有一群人正在接近这里。 脚步声停住的时候,响起了让羊群顿住一拍的拍门声:“开门!终于找到你这个女巫了!我早有预感!” 砰!砰!砰!又是三声粗鲁的敲门声,紧接着是木板破裂声。 一个女人在惊呼吼叫,一个男人在大声怒斥,很快就在打砸和严令中消停了下去。而后,只有一个几近撕裂的女孩尖叫声盖过了所有——“我真的不是女巫!我不会使用魔法!放开我!” “闭嘴!跟我们走!” “是不是女巫,审查说了算!” “放开我!放开我!爸爸——妈妈——” “阿玛拉!放开她!你们这群畜生——阿玛拉!” 女巫? 维斯佩尔拧紧了眉,不再去关心她的魔法和不停拱她背的羊群。拍门声是隔壁的,维斯佩尔扒在门板缝上,望见几个身穿皮靴和旧皮甲的男人,大概是士兵。 她倒要去看看,是什么人敢在她统治下如此粗鲁执法。想着,她便要出去,但羊圈的门上了锁,着急之下,维斯佩尔踩着干草堆,从窗户钻了出去。 山谷与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狼狈地站稳,望向全然陌生的村景。 天空很低,大片橘黄的黄昏云压下来。暮光之下,几个盔甲士兵堵在一座村屋门口,更远处,站着一个身穿深红长袍、手持法杖的兜帽人,嘴里念念有词。 一个卷发女孩被另外两个士兵正从屋内拖出,女孩身着脏兮兮的麻布裙,哭喊挣扎着。但兜帽人只是不为所动地轻摇魔杖,女孩便瞬间失去了意识。 昏睡咒语。 遭受到同样待遇的,估计还有女孩的父母,因为士兵们退出来后,屋里便彻底没有了声音。随后,兜帽人用魔法修复了破门,并加上一道有时效的魔法锁,跟上士兵的队伍往村外踱去。 这是什么做法?!为什么没有人阻止他们? 维斯佩尔观察着村中的情况,诡异的是,附近的村民就像是没听见这举动似的,都自顾自地在忙着手头的农活。 莫大的怒气从维斯佩尔的心中升起。身为魔王,她绝不允许有人这样胡来,哪怕是在偏远的村镇。 顾不得不得体的衣着,她已光着脚便冲向那些士兵,“喂——” 铺满碎石的村路硌得她脚底生疼,但魔王没有在意,只顾着吼道:“给我停——” 话还没说全,维斯佩尔感到有一阵魔力接近她的背后,在她能反应之前,她的眼前已然一黑,背上像被鞭子猛抽了一下。 她失去了平衡,摔在路上。等在疼痛中再回神时,才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套在她的头上。 “是谁?!”维斯佩尔踉跄地起身,听见一个年迈的女声,在她背后响起,怒气冲冲的,“好你只山羊怪,我让你看着病人,你怎么敢跑出来看热闹!” “什么山羊怪!”维斯佩尔试图扯开头上的东西,举起的手臂正好碰到头顶的魔角。 山羊怪,山羊,她回想起羊圈里那些热切的眼神,猛地明白过来——山羊怪指的是她啊!山羊们也把她当同伴了! 果然,就该听宰相的劝告,定期在全国上空投影她的魔法画像,好让这些边境的村民都知道他们魔王的长相。 维斯佩尔怒气更甚,喊道:“你骂谁山羊怪呢?!不识好歹的家伙!我可是魔——咳咳——”她的背上再挨了一下,这下比刚才还要蛮横。 “还狡辩!果然如他们所说的,魔物是不堪用啊!”老女人骂道。 伴随着这句话,维斯佩尔清晰地感受到一阵魔法力量,是这个女人的,粗暴得像条湿麻绳般缠上她,将她硬生生朝某个方向拖行起来。 维斯佩尔不得不跟着迈开腿,没走几步,脚下的石路变成了羊圈里的那种泥地,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泥坑里,继而踢到一块木头,痛得叫出声。 “抬腿!上台阶都不会吗?!你个蠢蛋!” 她照做了,踩上木板的顷刻,空气变了,泥土的臭味被隔绝,强烈的药草气味和温暖的火烛热气包裹了她。 “砰。”木门在她身后被关上。 没等维斯佩尔开口发问,束缚着她的绳索力量和头上的麻袋都被取下,维斯佩尔顿了顿,等待眼睛适应光明。 这是一间挂满草药的简陋房子里,房中央只有一把凳子,一个木柜,还有一个年迈的女人。她从维斯佩尔的背后走出来,敛住了脸上的神情,抬了抬手,浮在半空的麻袋和绳索便自动折叠好、飞向柜面。 是这个女人对维斯佩尔施加的魔法。 “你是谁?” 维斯佩尔开始打量这个女人。女人穿着跟刚才的女孩差不多款式的布衣,灰白的头发在脑后低盘成髻,一双枯枝般的手扶着腿上的木碗。墙角还有一只汤锅在自动搅拌,锅里咕咚沸腾,散发着浓烈的青草气味。 她的目光游移回来,见女人坐到唯一的凳子上,端起一个装着药草的木碗,又问道:“为什么叫我山羊怪?为什么阻止我?” 维斯佩尔说着,理了理一塌糊涂的裙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平日那样权威,“你这是在妨碍我,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我是卡莎。如果没有我救下你,你早被他们发现并带走了。”卡莎不紧不慢地保上名字,没有看维斯佩尔,只从柜边传来一束绿草,加在研钵里,再慢吞吞地开口:“不论你是谁,不要再在这里使用魔法,快回森林里去吧。” “森林?为什么?”维斯佩尔不明所以。 卡莎没有抬头,手里的动作不停,语气更慢:“因为你再呆在这里,会被他们当成女巫带走。” “女巫?为什么女巫会被带走?”维斯佩尔更不明白。 她的书房里确实有过这样的故事,关于古代人迫害年幼的魔女,最后又被魔女覆灭的寓言。总不能故事在这个边陲之地成了真的吧? 维斯佩尔心中烦闷,决定问清楚,“喏,我不是女巫,我是魔王维斯佩尔,你得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虽说她从父王手里接过王位不过五年,但魔王统治这片大陆已有数百年,不该有人露出如此讶异的神情。 “魔王?”卡莎古怪地瞥了维斯佩尔一眼,大笑一声,“孩子,我只听说过峡谷禁地里的精灵和矮人。” “……算了,”维斯佩尔抱起双臂,抬高下巴,“听好了,卡莎老人家。你脚下这片土地,连同上面的一切,都曾向我的魔族先祖臣服。我,就是你们现在的魔王,维斯佩尔,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我马上派人过来。” 卡莎大笑一声,连连摇头:“孩子,你是不是在森林里误吃了迷幻草?大陆的统治者是雷亚尔王庭,这是魔物也该知道的事。” “不认识魔王就算了,雷亚尔王庭又是什么?我的王国叫做奥布西迪安,是黑曜石,才不是那种狂妄的名字!”维斯佩尔试图争辩。 但越往下说,她已然没了底气,她很清楚撒谎的人是什么表情,面前的卡莎没有撒谎。 也许是注意到维斯佩尔话里的慌张,卡莎终于停下手中捣药的活,开始打量眼前这位年轻的“魔王”。 魔王穿着污损的睡裙,双腿沾满污渍,光着脚,狼狈不堪,一双傲然的琥珀眼眸此时满是不信。当然,魔王的头上有一双如假包换的纯黑魔角。 卡莎那双因年迈而迷蒙的眼睛亮了亮,突然站起身,朝维斯佩尔的脑袋探出手。 “别摸!”维斯佩尔捂着双角,连连后退。 “太小了,这不是山羊怪的角。”卡莎这才撤回手,坐回到位置上,“哦,孩子……吟游诗人的传说和魔法议会的古书都是真的,峡谷禁地之外,真的存在别的土地,是吗?快告诉我,你是怎么来的?” 第2章 夜逃 不能用魔角的大小去衡量实力,这是每个魔族都应当深谙的道理。 毕竟这一代的魔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加冕为新一任魔王的时候,维斯佩尔刚刚满一百一十九岁,在魔族里仅能算一个刚刚脱离孩童稚气的青年。 当时整个王国都是震惊的,包括维斯佩尔自己。因为没有人能相信,年迈的国王和王后会选择维斯佩尔作为下一任的魔王,而不是维斯佩尔的兄长,阿利斯泰尔,那个战功累累、一直镇守地下城的王子。 老宰相卡兰德成为了她的左右手,他也曾是维斯佩尔的魔法导师。但自维斯佩尔成为魔王以后,卡兰德却不再像以前那样跟维斯佩尔探讨魔法了,而是劝她放弃对魔法钻研的执着。 他说,君王的职责,是稳固王国根基,能让国境内的人族和魔族和谐相处、安居乐业,如此就好。而对魔法的探讨,应该交给炼金院的法师们去做。 维斯佩尔虽然嘴上答应,心里却保有固执,甚至会瞒着卡兰德继续研究。她根本不相信那些活了几百年的老古董,因为这数百年来,魔法领域唯一的重大突破就是她完成的转化魔法,能将低等物质转为食物。 正是有了这个魔法,王国上下真正摆脱了饥饿,也再不需要去为农活和牲畜烦恼。这个成就让她踌躇满志,誓要研发出更强大的魔法,造福王国,成为能被刻入石板记载的贤君。 现在好了,正是她对魔法的热爱害她来到这个陌生之地的。并且,她失去了所有的魔法,连最基础的火焰咒都用不出来了。 “卡莎,你会使用空间魔法吗?”维斯佩尔决定求助于面前唯一的魔法使,“我想,是我的魔法出了问题,把自己传送到这里了,如果你会空间魔法,可不可以将我送回去?” “空间魔法?!那只存在于我们的传说中……”刚才听异世界故事津津有味的卡莎,这时更吃惊了。她看着满脸沮丧的维斯佩尔,只好劝说道:“孩子,快停下你的尝试,你的魔力比我强大太多,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你在我这里的。” “可我明明没能使用出魔法……”维斯佩尔喃喃道。 “是啊,但连我都能感受到你的魔力。刚才在外面,你也试着使用魔法了吧?”卡莎慢慢地解释道,“自这个国家禁止女人使用魔法以来,已经一百年了。任何抱有侥幸心理的女巫最后都被他们带走了。” “为什么?你刚刚也提到了女巫会被带走。所以刚刚那个女孩才会被带走吗?她明明就不会魔法,完全是因为我在羊圈里……” 维斯佩尔很是不解地瞪大眼睛,忽而,她指向卡莎背后的汤锅,声音不自觉提高了些许,“那你呢?你才是真正的女巫,不是吗?能熬制草药、实施简单的魔法。” “我是巡游治疗师,不是女巫。”卡莎放下手里的木碗,起身拿起柜上的水壶倒了两杯茶,抬手给维斯佩尔送去一杯,“这是女性唯一可以使用魔法的办法。” 茶水是暖的,有保温咒语的气息。 “那个女孩,会被带到哪里?”维斯佩尔抿了一口茶,低低地问道。 卡莎倒是做出一个安抚的手势,“你不用太担心,不同那些被送到大峡谷的真正女巫,阿玛拉不会魔法,马上就会被放回来的。” “大峡谷?” “雷亚尔王国统治着这片大陆,国家的边界是连绵不断的山脉,山脉再往外,是被称为禁地的大峡谷。”卡莎的话顿住了,缓缓偏过头,看向房间的侧室。 维斯佩尔顺着卡莎的目光望去,才注意到有轻微的哼声从侧室传来,大概是病了,里侧有很浓重的药味。 卡莎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先是施展了一道安抚的咒语,而后将木碗里的草药都倒入了汤锅,搅拌几次后,她低声念了一句咒语,便带着汤锅进入了侧室。 好奇又满怀疑问的维斯佩尔,理所当然地跟了进去。 侧室里很昏暗,只有一盏小油灯勉强照亮。单人床宽的木板上躺着一个昏迷的年轻人,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皮肤也白得不像正常人,身体都不住地哆嗦着。 维斯佩尔一皱眉,感到了轻微的魔力波动。于是,她朝正蹲在病人身前检查状况的卡莎确认道:“这个人怎么了?” “王国流行的瘟疫,只要经过大峡谷附近,就有可能染病。”卡莎焦急地用手探着他的额头,“高热不退,昏迷不醒。” “那那些送到大峡谷的女巫……”维斯佩尔这才明白了事情的可怕之处。 “从来没有能从峡谷回来的人,只是接近峡谷就已经很危险了。”卡莎边回答,边接过悬在半空的汤锅,用小勺把药汤舀出,准备灌入病人口中。 “你给他喝的是什么?”维斯佩尔用手扇了扇,“降温的药?” 说完,也没征求卡莎的意见,维斯佩尔的手覆在年轻人的手臂上,捏了捏。虽然无法施展魔法,但作为魔族与生俱来的感知,依然清晰地反馈着病人体内的情况。 “嗯,他是魔力失衡,只降温没有用。”魔王慢悠悠地诊断道。 “你怎么知道?”卡莎一愣,喂下一勺药汤后回过头,看见维斯佩尔按在病人上的手,确认般重复了一遍:“魔力失衡?” 在卡莎这几年与瘟疫打交道的经验里,染病的人是没有急效药的,只能一点点稳定病人的体温,然后,等待奇迹的发生。而奇迹发生的概率,根据魔法议会的统计,大概是五成左右吧。 “你能感受到我的魔力,却感受不到他的吗?”维斯佩尔狐疑地歪了歪头,“他不是生病了,如果按你说的,那就是大峡谷那边有什么东西会引起魔力紊乱,导致了躯体的全面瘫痪。你们所谓的奇迹,是病人的魔力稳定下来了。” “那么……”卡莎彻底放下了勺子,“如果我能……” “是的,很简单。”维斯佩尔不可置疑地点头,抱起双臂,宣布道:“如果你能找到稳定他魔力的办法,就能治好他。” 这架势到真的有几分君王风范。 卡莎半信半疑地看着她,眼神在那对纯黑尖角上停留一瞬,又匆匆移开。多年的治疗师经验让她不想这样轻易去信任一个来历不明的“魔王”,但病人的每况愈下,让她不得不想去抓住所有能救命的办法。 自瘟疫蔓延以来,在她手上死去的病人,数量不少——不如说,大多数时候治疗师都是徒劳无功,她们能学会的魔法,太低级了。 如果能有面前这个“魔王”的魔力…… 片刻,卡莎垂下眼睑,摇了摇头,继续舀起药汤喂给病人,“可我能做的,就是降温。引导魔力的做法超出了所有治疗师的能力,搞不好会恶化病情。我明天会去试着请一位高级法师。” “高级法师?”维斯佩尔很不理解,“这又不是什么难题,在我的国家,魔法学院里那些优秀点的学生都能解决。” “在这个世界,我们能学到的只有低级魔法。男性通常比我们拥有更强大的魔力,也受过更严格的魔法训练。”卡莎有些无奈地说,“刚刚带走阿玛拉的,就是村里唯一的高级法师。” 原来如此。 维斯佩尔忽而察觉到这个国家的奇怪之处。 不仅魔力体系奇怪,魔法还像一种资源一样受到管控。一方面猎杀女巫,只允许女性成为治疗师,却只教导她们使用简单魔法。而男魔法师却高高在上,眼睁睁放任这样的瘟疫蔓延,毫无作为,唯一的作用就是挨家挨户搜刮女巫。 “这简直最愚蠢的统治行为!”维斯佩尔忍不住咒骂道。她的心里泛起一阵烦闷,双手不自觉握成了拳头,“如果我的魔法还在,我不仅能治好病人,我还要让他们看看女魔王的厉害。” “……维斯佩尔,我倒是有一个建议。” 没等卡莎把提议解释完,从村子远方响起一阵尖锐的哨声,许多木门被关拢的响声,紧接着是许多木门被敲响的声音。 卡莎搁下汤碗,走到窗边,快速望了一眼外面的动静,随后放下窗帘。 “因为他们已经查到那个女孩不会魔法,所以实行了宵禁。”她压低声,在围裙上抹了一把手,示意维斯佩尔跟她回到前室。 “他们会找到这里的。”卡莎的脸色变得苍白,“你该走了,赶紧离开。” 维斯佩尔看了看窗户的方向,再次看着卡莎,愣愣地问:“可是……我能去哪儿呢?” 外面的搜查声渐渐接近,她们已经清晰地听见有士兵在喊“严查”、“女巫”、“交出来”的字眼。 “如果想活着离开,你就该去成为治疗师,学习怎么使用这个世界的魔法。”卡莎飞快说着,从木柜里翻出一件还算干净的斗篷、布靴,和一条擦手的棉布,递给维斯佩尔,后者仍旧一脸茫然。 维斯佩尔琢磨着卡莎的话,将斗篷披到身上,用棉布擦干净手脚后套上靴子。卡莎颇为贴心地用魔法替她调整了鞋子的大小。 忙完维斯佩尔的装扮,卡莎回到木柜前,抽出一张羊皮纸,开始写信。 屋外,士兵粗暴的吼声和盔甲的碰撞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墙的另一侧,“……给我仔细搜!” 卡莎的笔尖在纸上飞速滑动,语速也变得飞快,叮嘱道:“这封信,你交给镇里一位叫做伊莎的治疗师,那是我的姐姐,是这个地区还算高级的治疗师。她的家在镇最外围,是一间木屋。” “你要求她收你为学徒,替你引荐至镇里的魔法议会,开启治疗师巡礼试炼。一旦成功,士兵们暂时就不会找你麻烦了。”卡莎签好名字,卷好羊皮纸,用独特的魔法签名加封,和几块包好的面包一起塞入布袋。 “试炼之路不会容易,但我有预感,以你的天赋,能以很短的时间学会魔法。”把袋子交给维斯佩尔后,卡莎又指了指维斯佩尔的头顶,“把你的角藏起来。” “……呃,好。”维斯佩尔不情不愿地拉起斗篷兜帽,扣好扣子,只露出小半张脸,“谢谢你,卡莎,你人真好。” “快走吧。”卡莎弯了弯嘴角,推开通向后院的小门。等维斯佩尔钻出去后,她探出半个身子,指向面前黑影般的树林,“从这里穿过树林,逆着河往上游走就能看见里奥瓦列镇,注意魔物,虽然它们一般不会主动攻击。” “好,我想它们也不会攻击我。”维斯佩尔踩在泥地里,往后退两步,试图习惯这双粗糙的靴子。而后,她向卡莎郑重地点了点头,算是告别。 正要继续转身,眼睛的余光蓦地扫到倚在篱笆边的一把旧斧头。她眼睛一亮,又扭头询问道:“卡莎,我能不能……” “这三家搜完以后,接下来就是治疗师的房子。”士兵们的声音顺着风,清晰地飘了过来,近在咫尺。下一刻,敲门声已响在卡莎的前门,“卡莎!例行检查,开门!” “拿着快走!别回头!“卡莎几乎是吼了出来,不等维斯佩尔回话,猛地关上后门。 维斯佩尔揣着斧头,径直跑入树林。等跑到听不见士兵声音的距离,她忽而心里一热,扭过头回望着卡莎的房子。 “我还会回来找你的。”魔王维斯佩尔在心里许下承诺。 等我找回力量,找到回去的办法,我会回来嘉奖这位在异世界救了我的女巫,啊不,治疗师。 浓重的树影很快吞没了这抹暖黄的光,将其融进了黑夜里。 第3章 趁火 天色已暗,林间影影绰绰,湿地上满是松针和潮湿的落叶,那种特有的腐烂和发酵的草叶味道灌进鼻腔。不时有几株散发着暗光的植物,像是指引的明灯般长在树下。 维斯佩尔没有时间去研究那到底是什么魔法植物,只能铆着一股劲,咬牙往前一直跑,一直跑。 终于,维斯佩尔听到了流水的声音。 “这里,应该够远了吧……”她喘着气,确认过四周无人后,靠着一棵粗壮的树干慢慢坐下,“我得休息一会儿。” 尽管卡莎特意施加过魔法,可这双靴子还是很不跟脚。维斯佩尔脱下它,借着魔族优越的夜视力,看清了脚上的惨状。脚底是下午时被石板路硌出的淤伤,后跟则被这双破靴子磨破了皮。 疼倒也是其次,她在训练里受过更严重的伤,而现在主要是,她很想念她的国家。 维斯佩尔望着头顶广袤的繁星,猜想着她的失踪大概会引起王国的动乱,在边远之地避世休养的老魔王可能不得不重新执政,又或者,哥哥从地下城退出来,暂时接过她的王位。无论是哪一种,等她真正能返回,都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她必须快点回去。 肚子也饿了,维斯佩尔从袋子里拿出卡莎给的面包,咬下一口。面包干瘪难啃,还发着酸。不仅如此,随着“咯”的一声脆响,细小的硬物硌疼了她的牙齿。 “呸!”维斯佩尔恼火地吐掉嘴里的食物,“这破世界,连面包都做不好。” 维斯佩尔盯着这块看着更像是石头的玩意儿,下意识地划出物质变换的咒语——当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此刻在她脑海中浮现的,是魔王宫里刚刚做好的迷迭香火焰牛排、水晶沙拉,涂过一层奶霜的烤小馅饼,还有香气十足的龙血麦酒,最好加上一小盘冰镇过的宝石葡萄。 好想回去。 维斯佩尔强忍住眼里的氤氲,用力吸吸鼻子。 不知道是不是临近河流的缘故,夜风变强了,林中的土腥味更浓烈,其中,还隐约夹杂了些魔力的气息。 她顺着气息的方向疑虑地回头——顷刻,一道白色的光刃骤然而至。 追踪术! 维斯佩尔反应极快,凭着本能扑向一旁,而她刚刚所在的地方,一截稍低的树枝已被割断,“啪”的一声砸落在泥地。 “找到了!在树林里!没走远!” “乖乖给我出来!” 从里奥瓦列村的方向传来了火把的气味,并渐渐浓烈。 维斯佩尔望见一小队的士兵,正举着火把在林间穿梭,还有一个魔法师仍在村中,正是他展开的追踪咒语。维斯佩尔想都没想,慌忙套好鞋子,拎起斧头,跌跌撞撞地往河流的方向跑去。 头顶是夜行禽类被惊飞的嚎叫,光刃紧追不放,在她跑过的地方炸开一道道泥花,直奔她的后背。 “怎么阴魂不散呐!我不是女巫!”她没命地跑,边跑边骂。 这林中的泥地寸步难行,脚上的伤口让她狼狈不堪,一不小心,她便被埋在腐叶里的树根绊倒。维斯佩尔摔了个天旋地转,沿着坡地的弧度翻滚下去,直到背部重新重重撞上一棵河边的大树。 “疼死我了!”她哀嚎着,慌乱爬起,手上的斧柄沾满湿泥和汗水——她不敢松手,无论什么情况,不要松开武器是战斗常识。 正当她以为因此而躲开了追击时,维斯佩尔却听见一个低沉的男声:“我找到她了。” 星光下,一把散着寒光的利刃斜斜地横在她的脖前。 “什么时候接近的,竟然没有气息……?!” 维斯佩尔凭着与魔物战斗的经验向后肘击,左手推开对方持剑的手腕,用力擒住的同时转身,右手已抡起斧头。 “洛坎抓到她了!”另一个士兵吼道,“快去!” 脚步声全都往这个方向聚集而来,一团更快的光球越过层叠的树林,正正降临在维斯佩尔的头上。 耀目的白光映亮了维斯佩尔面前敌人的长剑、皮甲、还有一头鲜艳的红发,也映亮了维斯佩尔滑落兜帽下那双尖尖的黑角。 “你是?!魔物?”洛坎吃惊地喊道。 “呸!你才魔物!我可是——”维斯佩尔将对方猛推在地,右手的斧头利索地往下落,连人带皮甲钉在了粗壮的树根上。 等等,这个魔力气息是——维斯佩尔瞳孔一缩,她迅速拉开距离,以便看清地上的洛坎。 “哦?你不是人,”维斯佩尔的语气里有些许兴奋,“难以置信,在这个世界,你这种生物还没灭绝?” 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瞬间幻化成血一般的红,这是感应到珍贵猎物时出现的本能反应。 洛坎抽了一口气,没有作答。他也有一双红色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维斯佩尔。他并不怕她,维斯佩尔看得出来,他在观察她,似乎同样在确认着什么。 “不好,她把洛坎制服了!”其他追兵不合时宜地赶到了。 维斯佩尔啧了一声,快速拉起兜帽,没有再顾及洛坎的身份,只一脚踢起地上的长剑,手一抓一转,长剑已架在洛坎的脖子上。 “别过来!再靠近一步,我就割断他的喉咙!”她大喊着威胁道,“我不是女巫!你们别再跟过来!你!叫洛坎的!把手举起来,别再想着偷偷施法!我知道你会魔法!” “别动手。”洛坎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态。 维斯佩尔手中的剑刃不自觉往他的脖颈上靠紧,在皮肤上压出一道血痕。她勉强忍住要驯服他的魔族本性,下一秒,她听见了魔力聚集和弓箭拉紧的声音。 维斯佩尔反手将剑顺着男人的身旁一划,眼睛一亮,随即用剑尖迅速挑开他腰间的剑鞘——连带挂在那里的钱袋一起。她捞起这些战利品,在箭矢擦破空气前,转身就跑。 “她跑了!” “乖乖就范!我们不会下杀手!” 四周早已没有了路,维斯佩尔不知道,被魔法师施加过隐身术的士兵们早就埋伏在树丛里。此时,他们都现出身形,顿时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维斯佩尔被困住了。 她一步步后退,不断挥动长剑挡下箭矢,可士兵紧追不放,她身后已是潺潺的河水,没有了路。 洛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从斧头下挣脱出来,魔力正在他的指间凝聚。 “不许!”维斯佩尔当机立断,她的剑直指洛坎和面前的士兵们,另一只手学着洛坎的模样,凌空作出施法的姿势,大喊道:“再靠近,我就要跟你们同归于尽了!和这个村庄一起!” 虚张声势,在某些时刻是格外有效的,尤其是在敌人不知她的真实情况,却又能感应到她庞大魔力的情况下。 “等等!”这次,竟然是洛坎吼出声,他手中刚成形的魔力溃散了,“等等,别轻举妄动。这只山羊怪身上的魔力的确很特殊。” “山羊怪?”士兵们骚动起来,“你确定吗,洛坎?这分明就是女巫!” “你才是红发妖怪!”维斯佩尔当然不会傻愣着等他们讨论,她回敬洛坎一眼,转身便跃入河中。 河流的速度极快,维斯佩尔抓到一块浮木,本以为能踩到水底,淌水前行,但水位比她想象中高得多,且秋天的河冰凉砭骨,就是皮糙肉厚的魔族也难以忍受。 “真见鬼……”她挣扎着,连维持呼吸和神智都成了吃力的事,好不容易才终于将长剑横在浮木上,腾出手来把钱袋收入布袋里。 冰冷的河水毫不留情地灌入她的鼻腔和口腔,她奋力地让自己浮出水面,寻找能上岸的办法。 这条河太宽了,河床顺着山的方向往下延伸,她早就被湍流冲到了河中央,根本没有可以攀附之物。维斯佩尔当机立断,决定把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抱紧浮木,努力去适应被水流冲刷的颠簸感。 她不知道自己漂了多久,耳边除了潺潺的水声,就是她的喘息。两岸的景致变幻过几次,但四周一片漆黑,不见人影。 终于,远处出现了光,有袅袅的白烟飘散在林地上空。河水的流速变慢,似乎是改变了流向,河岸的距离不再遥远,维斯佩尔的手碰到了坚硬的东西。 一块突出水面的岩石!维斯佩尔一咬牙,用尽力气爬到岩石上,稍作喘息后,向着不远处的岸边游去。 “嘶——阿嚏——”她趴在松软的泥地上,全身湿透,止不住地打着哆嗦,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 这片林中弥漫着植物和食物的香气,让她越发感到又饿又冷。但是,她现在有了钱,也可以去找一个能安身的地方了。 最好能在找到治疗师后,美美地睡上一觉。边这么想着,维斯佩尔拧干身上的衣物,背好长剑,拉紧兜帽,朝着唯一的亮光踱去。 这是一个位于河下游的中型城镇,远远地能望见褐瓦铺就的三角屋顶,烹饪香气的炊烟从那里飘来。维斯佩尔拖着沉重不堪的脚步,踏上了一条通往城镇入口的石板路。 这当然不再是卡莎让她前往的那一座,但维斯佩尔今天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回到河上游去了。但是,如果目的只是开启试炼之路,倒也不一定要卡莎指定的治疗师。 提起卡莎,维斯佩尔想起那封信。果不其然,纸张已被河水泡得面目全非,只依稀还能感受到一丝卡莎的魔力。 维斯佩尔为自己的倒霉叹气,边盘算着,边小跑跟上路前方唯一的行人。那是一位拎着镰刀的农夫,他垂下的那只手里拽着两只还在淌血的野兔。 “不好意思,”她鼓足了勇气,模仿着村民一贯的客套语气,沙哑地问道:“这位农夫先生,请问……您知道这座城镇有旅馆和治疗师吗?” 农夫狐疑地回头,但在看见满身湿透的维斯佩尔那一刻,似乎看出来了这是一位落魄的旅人。 “噢,噢。”农夫热心肠地不再多问,“有,咋没有呢?旅店就沿着主路走,在铜锤铁匠铺的旁边就能找到。” 农夫又上下打量了维斯佩尔一眼,像是怕她再出什么意外般咂了咂嘴,只用镰刀尖指了指城镇围栏:“孩子,你这模样怕是先找治疗师的好。这一带最好的治疗师就住在镇外,沿着围栏一直走,右手边有一条岔路,岔路边有一座木屋,门前种着两株圣光草。对,就是夜里会发光那种。” 维斯佩尔正要开口道谢,农夫却不等她开口便打断了她,“别在这磨蹭了,”农夫催促道,“塔莎是个倔脾气……你求求她。” 木头房子?塔莎?她会跟卡莎和伊莎有联系吗? ——还是说,这个世界的治疗师取名字都得带个“莎”字? 维斯佩尔在幽暗的小路上走着,脑袋渐渐变重,身上也冷得不行。 在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她终于来到门口装点着两株发光白草的木屋前。她正要抬手,脑中却想起农夫的话,“你好好求求她。” 只求治疗已经如此难,那如果她开口就是让素不相识的塔莎教导她魔法呢?麻烦的事真是一桩又一桩,维斯佩尔感到一阵无力。 三声叩门声落下,木门兀自敞开,有重击声从屋内传来,像是木棍粗鲁地砸在地面。 “滚!都给我滚!我不是告诉过你们!死了不用告诉我!没死就回去等着!听不懂人话?” 维斯佩尔被这声怒吼震得脑中一片空白,扑通一声,直直地跪了下去。?? 第4章 学徒 四周的世界在旋转,耳边嗡嗡作响,透支的体力终是见了底,维斯佩尔甚至没法看清楚屋内人的模样,只幸好塔莎的家门口铺着一张编织地毯,让她那伤痕累累的膝盖不至于再遭殃。 “求求您,我亲爱的塔莎!”话却抢在意识前脱口而出了,是维斯佩尔这一路上盘旋在心的唯一一句话。 毕竟说到求人,维斯佩尔经验还是丰富的,只不过,她通常是属于坐在王座上被求的一方。 可今天的事情已超出她的预料,为了回家、为了能活着回家,她没有别的选择。 “……什么东西?”一个沙哑、带着怒气的声音在维斯佩尔的前方响起,“我叫你滚!听不懂吗?是哪个混蛋派你来的?!滚回去!” 维斯佩尔顿了顿,勉强从发黑的视线里看清了一双皮拖鞋,还有一根扭曲的拐杖,像是朽木。再往上是一个穿着墨绿色长袍的高大身影,逆着屋内的暖光,维斯佩尔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感觉到那身上的魔力,比卡莎要强大许多。 维斯佩尔强压下身体因失温的颤抖,深吸一口气,求道:“……求求您,我亲爱的塔莎!请收我为您的学徒!” “听不懂人话?我说了——”塔莎的话语突然卡在了喉咙里。她往前跨步,伸出的拐杖尖,抵在维斯佩尔的下巴。 “这魔力……?”塔莎敛住双眼,打量着一身泥巴、还在滴水的维斯佩尔,后者显然已经没有力气了,任由塔莎的拐杖戳着她的脑袋左右摇晃。直到塔莎看见了斗篷下的那双尖角,她几乎是朝维斯佩尔吼道:“你是从河底爬出来的妖怪吗?滚出去!这不是你乞讨的地方!” “我不是妖怪!”维斯佩尔蹙起双眉,一只手拽住塔莎的拐杖,一只手将那浸泡成一团的信递了过去,“是卡莎说,来找治疗师引荐我去魔法议会……” “卡莎?”塔莎打断维斯佩尔的话,瞥了一眼维斯佩尔手里的纸团,脸上露出厌恶,“不可能,那老不死的早就不记得我了。到底是谁让你来的!” “求求您……”维斯佩尔眼中的光蓦地暗了下去,她彻底泄了气,绝望地往前栽倒,宛如那些跪求她父王的平民般,再次求了起来:“求求您,塔莎!我真的没有地方去了!再这么下去,我会被他们带走的……” 维斯佩尔瘫软在地,她肩上的长剑和布袋也随之滑落。 一声闷响,长剑砸在地毯上,这动静立刻吸引了塔莎的注意。塔莎随即眯起眼,目光锐利地落在那柄剑上,随即指尖微动,长剑便自行浮起,飘至她眼前。 维斯佩尔循着塔莎的魔力望去,塔莎抽出了长剑,正在端详。维斯佩尔当然不会知道,洛坎的剑柄与剑身都刻有不起眼的火焰图腾,而塔莎认得这些图腾。 “你认识洛坎?”塔莎收起长剑,问道。 洛坎?维斯佩尔愣住了,没想过会在这里听见这个名字。 然而,从那与提起卡莎截然不同的表情来看,塔莎不仅认识洛坎,可能关系还很好。那么,如果让塔莎知道是维斯佩尔抢了洛坎的剑,别说收学徒,恐怕会马上收回洛坎的长剑和钱袋,再把维斯佩尔轰出去吧。 “认识,”维斯佩尔的脑筋飞转,干脆顺着塔莎的话回答:“其实卡莎让我找的是伊莎……但我迷失了方向,遇到洛坎。是他放了我一命,因为我发现了他是一条……” “闭嘴!”塔莎怒喝一声,随后望了一眼门外,才用拐杖捣了捣维斯佩尔的后背,命令道:“给我进来,去后院的木棚弄干净自己,别弄脏我的家具。” 塔莎似乎并不关心维斯佩尔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进了门后塔莎就没有再说过话。于是,维斯佩尔在木棚里洗去脸上和身上的泥巴和污水,穿着还算好心的塔莎塞给她的棉布长袍,在壁炉前的那张软垫长椅上过了一夜。 塔莎是个讲究且富有的治疗师,家里不仅有配套的木家具,家具上还都铺满了软垫和花纹织布,架上除了魔法书籍,还有不少诡异又精致的藏品,比如一个用不知名金属铸造的骷髅头摆件,眼眶里还镶着两颗荧光宝石。 除了塔莎本人的卧室,室内还有一个紧闭的侧室,大概是存放和配置药材的地方,维斯佩尔是闻着从那边飘散出来的药味睡着的。 疲惫终是战胜了所有的思绪,维斯佩尔什么也不能想,再睁眼时却见到了一身晨衣的塔莎,而那根朽木拐杖正怼在她的手臂上。 “起来,我不收懒人。”塔莎无情地唤道。 维斯佩尔揉了揉眼,余光瞥见窗外的天空仍是一片静谧的婴儿蓝,分明是刚日出不久。 但面对没好气的塔莎,她只能将满肚子的不满吞了回去。幸好,卡兰德曾经的训练也并不轻松,而在天微亮时便跟着兄长到猎场训练也是家常便饭。只是,没有一次是在全身酸痛的情况下醒来的,塔莎昨天给了她一瓶治疗药水,但仍旧无法缓解肌肉的过劳。 维斯佩尔艰难地将腿挪到椅边,再吃痛地支起身,坐直,望向塔莎,“早上好,塔莎。” “醒了就赶紧滚去魔法议会登记,”塔莎不耐烦地命令道,“别耽误我的时间,我很忙。” “好,好的。”维斯佩尔嘟哝着,又见塔莎用魔法在边桌搁下一瓶药水,一盘切片面包。 “吃下去,喝了,别给我晕在路上。”塔莎说完,转身走回卧室,维斯佩尔猜她是去换衣服去了。 维斯佩尔低下头,发现盛有面包的盘边上还有一小块黄油,对塔莎的不满转而变成了真正的感激。那名农夫说得对,塔莎不是个真正的硬心肠,而通常,正因为人的心肠太软,才会需要将自己伪装成拒人千里的样子。 她的兄长,阿利斯泰尔,正是这样的。 维斯佩尔想念着跟兄长拌嘴的时光,就着黄油大口大口地吃面包。边桌上还有昨夜剩了半杯的凉水,她喝完了它,将面包送下去,最后是这瓶墨绿色的药水。 维斯佩尔无法猜出这是什么药水,只知道药水很苦,不仅如此,她的舌尖火辣辣地发麻,灼烧感一路延伸到胃里,又扩散开来,攀上她的四肢百骸,感觉全身都开始发烫。 “呃……”她吐了吐舌头,端着水杯起身,想去再找点水喝。 塔莎正好在这时从卧室走出来。她已穿戴整齐,灰白的长发盘得一丝不苟,身穿泛着微光的褐色长袍,开襟和袍角的位置有红铜色的暗纹,左胸上是一个暗纹绣成的符号,天平与法杖。 “塔莎,我能……”维斯佩尔适时地递了递杯,一个水壶便朝她飞了过来。 维斯佩尔不敢耽搁,顿顿顿地给自己灌下两大杯水后,便跟着塔莎出门了。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石板路被初秋的露水打湿。空气弥散着河边特有的潮湿气味与植物的清香,还有隐约的木柴燃烧味道,大概又是从那几只烟囱传来的。 维斯佩尔在困顿中拢了拢身上的棉布长袍,拉低兜帽。她的脚下依旧是卡莎送的布靴,还带着点潮气。刚才那瓶古怪的药水带来的灼热感还在体内流窜,让她有种莫名的躁动感。 塔莎走在前面,那根朽木拐杖笃笃地敲击着稀疏的石板路,一瘸一拐地往前走,速度丝毫不慢。 路上只有零星早起劳作的农夫和结束一夜巡逻的守夜人,纷纷向拄着拐杖的塔莎问早,见到后方戴着兜帽的维斯佩尔,都忍不住投来疑惑的目光。但塔莎板着的脸和不停的步伐,硬是断绝了被开口询问的可能性。 跨入城镇围栏,维斯佩尔开始不住地四处张望,希望能找到铁匠铺和旅馆的位置。 城镇的三角屋顶在白天看来变得十分朴素,房屋大多是木质结构,样式简单,偶尔能看到一两家店铺的招牌横在檐下,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与维斯佩尔熟知的城镇大相径庭,这里的街上几乎没有任何魔法的痕迹,没有各种漂浮的广告单,没有自动开关的门窗,连路灯都是普通的油灯。 这个世界的魔法,果然如卡莎所说,是被严格管控的。 “跟紧点,别东张西望。”塔莎冷冰冰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抱歉。”维斯佩尔赶紧收回目光,加快了脚步,嘟哝道:“只是好奇。” 好奇这个城镇,好奇这个世界,也好奇塔莎、卡莎、伊莎、还有洛坎等人。 沿着清冷的小巷一直走,道路渐渐变得开阔,她们来到一片相对开阔的小广场。广场的另一端矗立着两座石砌建筑,一座门上挂有盾牌的徽记,另一座则是天平与法杖的徽记,与塔莎长袍上的一模一样。两座建筑门前各有两名穿着皮甲的士兵,正注视着塔莎与维斯佩尔。 “镇公所,和魔法议会,记好他们的符号。”塔莎开口道,“没事不要去镇公所,他们也不待见你。” “明白。”维斯佩尔答道,望见那盾牌上有一只长着翅膀的双头狮,看来是这个雷亚尔王朝的象征。 塔莎没有理会士兵们审视的眼神,在离议会还有十米的位置拄着拐杖停下,继而转身对维斯佩尔说:“ 进去之后,少说话,不该问的别问。记住你的身份,一个侥幸从河里活下来的、想成为治疗师学徒的可怜虫。” 没等维斯佩尔回答,塔莎接着刻薄地交代起来,语速飞快:“考试内容,只要引导出最基础的一丝治疗魔力就算通过。对你的魔力来说绰绰有余。但如果你失败了,那么——” 维斯佩尔浑身一颤,瞪大了双眼,她可没听说过考试的事。 可塔莎的话还在继续:“就立刻给我滚蛋!我才不管他们会不会把你当女巫立刻抓起来,就算他们不会,我也会把你重新扔回河里去,听明白了吗?” 可怜的维斯佩尔……[爆哭][笑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学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