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星火》 三百四十一 世界演绎1 “我只是呆在沙漠里,怎么会把世界折腾得够呛呢?”拉娜不仅不明就里,还血口喷人,“喂,你是不是在欺负我?” “欺负你的办法有的是,但这句是实话。”周培毅耸耸肩,“而且,有一个亲生的兄弟姐妹,并不都是好事。” “为什么这么说?你不喜欢你的弟弟吗?”拉娜皱眉。 “当然喜欢,那是我为数不多的家人。虽然他喜欢假笑,假慈悲,假仁义,虽然他一点不省心,比我长得帅一点,人缘好一点,脾气也好一些,虽然他时时处处运气都比我好,也比我阳光,但我没有任何讨厌他的意思。” “这可一点也听不出来喜欢啊......你好像很喜欢和他做对比诶。” “不得不对比,我们是孪生兄弟。” “双胞胎我知道,但我第一次见到活的诶。”拉娜好奇地扑闪眼睛,“你和你的弟弟,长得一模一样吗?” “有非常非常细微的区别。熟悉我们的人能从容貌和仪态上加以区别。” 拉娜一本正经地分析起来:“你弟弟比你阳光,他一定是喜欢笑的。你不一样,你这个笑的时候从来不是真心实意,你笑的时候都是肚子里憋坏水的时候。没有坏心眼的时候,你这个人眉头紧紧的,你看你看,就像这样。” 拉娜一边说一边模仿,把眉头拧巴在一块,还凑在周培毅面前招摇。 “我一般不像你这样,拱个猪鼻子。不过你也没吃过猪肉,更没见过猪跑。”周培毅摇头,“好,我们到了。” 拉娜收起自己模仿的欲望,四处观望,这片密林看上去完全没有尽头的样子,也不知道周培毅所说的到了,是到哪里了。 “这里是我们第一次降落的地方,拉娜。”周培毅说。 “就是.......那个大海中间?”想起那个时候,拉娜尚且心有余悸,“那些水花的尖端,都像是一个一个人的脸,它们朝你冲过来,好像要把我们吃掉一样。然后......然后它们就消失了。” “是啊,消失了。” 周培毅拍了拍身边郁郁葱葱的乔木,如果正常情况下,一棵数秒要长到这么高,至少需要数年的时间。但在场能的滋润,或者说“世界树”的加速之下,不过寥寥数小时。 任何生命的存在都需要基因,都代表了主动的熵减,也就代表了世界树的意志。而这里的每一棵树,一草,一木,都有其源头。 缓缓地,缓缓地,在微风的轻抚之下,树木之间发出沙沙的响动,周围的气温骤降,仿佛夜晚提前降临在这孤独的白昼。 “他们是活的?”拉娜轻轻触碰了一片叶子,在那轻微的摇摆之中,那片小小的绿叶,仿佛也在随风抚摩她的指尖。 “是啊,那些看上去是怨灵的人,都化作了这里的树。”周培毅说,“他们是小树的一部分,或者说,他们组成了小树的实体。他们在小树的身躯里沉睡,作为树木花草,没有眼睛、耳朵和嘴巴,只能用叶片感知阳光。在梦乡里,编织出属于小树的梦。” 拉娜看着这些树木花草,它们形态各异,高低错落,眯着眼睛看过去,郁郁葱葱的模样就像是影影绰绰的人形,在拉娜身边围成了一圈,静静看着她,守护着她。 “我知道,我知道.......法蒂玛村的大家是不是也在这里?”拉娜低垂下了脑袋,“如果没有婆婆的人偶,王城里的,其他村子的,沙漠里的大家,是不是都在这里?” “是。这里是心安之乡。”周培毅淡淡地说,“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在这里吗?你知道为什么法蒂玛骑士会收集他们的魂灵吗?还有,你知道为什么这里的神子是那副模样,即便是那样子,也要在梦里消灭入侵者吗?” “我......我知道。”拉娜和周培毅预想中一样坚强,她咬着牙,坚持说完了这段话,“我们沙漠人,在星门外面,在真实的世界里,已经灭绝了。” “没错,那你觉得,我告诉你这些话是为什么呢?”周培毅又问。 “提醒我,我的敌人吗?”拉娜问。 “当然不是,那不是你的敌人,那是我的敌人。我会消灭他,不需要你这个小丫头替我操心。”周培毅骄傲地仰起头,“你要担忧的,你要负担的,不是仇恨,也不应该是仇恨。” “那是什么?我不应该讨厌那个人吗?” 周培毅摇头:“当然要讨厌他,而且要记住他。但你的身上不只流着沙漠的血,你身上也有伊洛波人的血,还有罗曼尼人的血,你身上有这个世界上每一种基因的证据。你代表的不只是一个被灭亡的族裔,更代表着可能和希望。” “我身上......也有你的血。”拉娜小声说。 “是啊,你还有异乡人的血统,和我的血。”周培毅笑了笑,“所以,作为下一代,你应该做的,不是背负这种沉重的包袱,为了虚无缥缈的仇恨去浪费你的生命。你要把愿望用在更有价值的地方。看看这片树林吧,拉娜,他们是一个一个的生命,他们有存在于世界的证明,他们有过欢笑有过痛苦,有过刻骨铭心的记忆。而你,是他们基因的延续,记忆的延续,习惯的延续,更是生命的延续。我总有一天会离开这个世界,比如我赢了,我就能回家。或者我输了,我也会魂飞魄散。无论是这两种里的哪一个,都要有人代替我,代替小树,去铭记他们。这才是你的使命。” 拉娜会意地点头:“我懂了......还好你劝了我,不然......我真的会想要更加凶暴的力量的......” “看不出来还有点暴力倾向啊?” “因为总见你在我面前耍帅啊!你不知道你背个大箱子,一会一把剑,嗖嗖嗖,那模样多好看。我很羡慕的!” 周培毅笑了笑,重新回到了严肃的表情:“那你的愿望,想好了吗?” 拉娜也正襟危站地点头:“嗯,我想好了。” 喜欢双生星火请大家收藏:()双生星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三百四十一 世界演绎2 周培毅没有再打扰她,稍稍拉开了一些距离,让拉娜可以在这片幽静的密林里,安静地思考。 拉娜可以得到安静,周培毅自己却不行。 小树在周培毅落单的第一个瞬间就开始像过分积极的牧羊犬一般,努力读着他的心思。一时半刻没有得到命令,又像是幼犬一般欢蹦乱跳,想要抢来关注。 “你这家伙,还好不是真的小狗,不会弄我一脸口水。”周培毅用手指逗弄小树乱窜的纸条,就像是用玩具挑逗小狗,“你这个性格,到底来自哪一件圣物啊?还是说,是受了那些灵魂总体意志的影响?” 这是个明确的问题,忠诚的小树自然要给出答案。 它变换形状,拉出了投影,投影里映照出天心罗盘的模样。 啊啊啊......舔狗罗盘啊。在第四星宫的时候,就感觉这家伙有一些自己的意识,而且过分热情了。它原本的主人就是异乡人,也就是周培毅的泰尔露娜老乡。是在那个时候,让它培养出了这种性格吗? 周培毅还在想,马上又出现了一个声音,扰他清净。 “亲爱的骑士王,您又得到了助力呢~”瓦卢瓦像是青烟缭绕在周培毅身边,依然无法凝聚出实体,但也依然能将温柔婉转的声音送到耳畔。 “小树,你看这个亡魂能收进世界树里面?”周培毅马上毫不留情地问。 小树立马开始跃跃欲试,正儿八经地分析起瓦卢瓦这具游魂的来历,它的寄宿之物,以及将她收容所需要的技术细节。 这副认真地模样,将瓦卢瓦惊得花魂失色:“陛下又戏弄小女子~” 周培毅用手扇风,看到轻微的空气扰动就能改变青烟的形状,也再次确定,所谓的游魂不是某种超越物质的等离子体,就是依托于物质本身。 “你就打算一直当个女鬼,寄宿在匕首里面,被我带在身上?”他问。 “陪在您身边,已经是小女子的毕生夙愿了。您厌弃我了吗?”瓦卢瓦装作委屈的模样,“唉,小女子如今失去了肉身,自然不能侍奉您左右,您嫌弃小女子也并非不可理喻。只是,呜呜呜。” “再装哭我就找个特别难看的洋娃娃把你装进去,然后把这个洋娃娃送给一个特别不乖的坏孩子,让她天天欺负你。”周培毅冷酷无情地说。 “您还真是温柔呢,惩罚也是如此轻风细雨~”瓦卢瓦显然不会被这种说辞吓到,“您最大的残忍,难道只是公平地终结一个人的生命吗?” “剥夺生命,还不够残忍吗?” “您对残忍的阈值太低了,换句话说,您对残忍本身,一无所知。”瓦卢瓦轻笑着,在空中摇了摇头,“太温柔了,我的王。” “我不觉得温柔有错,当然也不觉得我和温柔有什么关系。”周培毅淡淡地说,“我更不知道,给别人施加超乎想象的痛苦,对这个世界有什么现实意义。” “因为你不恨,恨会扭曲一个人的精神,恨会让人忽视道德和公平,恨是比爱更长久的感情,而且永远无法消散。”瓦卢瓦的每个字,都像是咬牙切齿。 “对不起,我还没办法对你感同身受。”周培毅确实有些抱歉。 “您无需和我感同身受,我最爱的王。”瓦卢瓦摇头,“就像是那个孩子,她继承的不仅是爱,还有恨,她身上背负了三分之一人对三分之一人的血仇,还有三分之一的超脱。无论恨、被恨,愧疚还是傲慢,残忍还是温柔,都不是她的某一半。您说,她会有一个什么样的愿望呢?” “不知道。我只希望她不要被还没有发生的未来桎梏,不要被不曾经历的过去绑住手脚。”周培毅轻声说,“就算她早我出生上千年,活了数百年,我还是觉得她不过是个孩子。” 瓦卢瓦马上老调重弹:“是我们的孩子吗?您看,她胸膛里面跳动的是我的心脏,血管里流淌的是您的血,就像是我们结合了一样呢。” “别这样,怪恶心的,人家有父母。”周培毅摆了摆手,“我们只不过是器官捐献人,还不到妄称别人父母的程度。” “真遗憾,您也是,真的不解风情。”瓦卢瓦又恢复了委屈的样子。 “不解风情是因为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从这些轻浮的语言里得到什么,也许我弟弟就会附和你,但我不会。”周培毅说。 “您在这方面太害羞了,一点也不温柔。这样会没有女人缘哦~” “那我害羞一点挺好的。”周培毅马上说,“已经有人说我是什么公主杀手了,好像我这人见到公主走不动路,非要上去勾引人家一般。” “如果我也是公主,您会勾引我吗?”瓦卢瓦露出娇滴滴的表情,在伊洛波,绝大部分正常男性都无法抵御这种诱惑。 “小树,编个最难看的布娃娃出来!我现在就把她塞进去!”周培毅大喝。 眼看着小树已经开始了动作,瓦卢瓦连忙说:“别别别~小女子说笑而已,说笑嘛!您看您,又急。” “我也可以是说笑的,瓦卢瓦。”周培毅淡淡一笑,指着拉娜所在的方向,“那边已经开始了,你可以稍稍安静一些,和我一起看。” 瓦卢瓦马上换上乖巧的模样,以青烟的姿态坐到了周培毅旁边的大石头上。如今的她已经没有场能的力量,所谓双眼也不过是借助了周培毅的眼睛,能看到的东西极为有限。 “您认为拉娜小姐,会觉醒什么样的力量呢?”瓦卢瓦问。 “不知道。”周培毅答道,“不管是什么力量,都代表她自己的愿望。实现愿望需要代价,付出代价就要背负责任,很多能力者,只想要愿望的实现,从来不想着获得这能力所必须承担的责任。可能这就是所谓世界树带给你们的枷锁。” “或许枷锁这两字,还有其他解释呢。”瓦卢瓦意味深长地说。 “或许是。”周培毅同意,“拉娜开始了,她的场能,在扰动地脉。” 喜欢双生星火请大家收藏:()双生星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三百四十一 世界演绎3 什么样能力者的觉醒会扰动地脉? 周培毅没有见过叶子的觉醒,在他有限的见识里,觉醒便是七等的卡里斯马女皇索菲亚耶芙娜,已经是最为天赋异禀之人。 如果有个比她还要天才,比她更加强大的初生能力者呢?如果有一位少女,一出生就是能力者,她拥有的力量太强大以至于成为了自身的诅咒,一旦她完成了觉醒的过程,那又是什么样的场景呢? 这场景现在就要见到了。 如今星宫的地脉,不如说是“伪世界树”的藤蔓。被周培毅强化过的世界树,承接了地表那些游魂,将濒死的神子化作意识体,与这颗星球重新连接起来。 而“伪世界树”也同样是拉娜现在这具身躯的缔造者。她的心脏、血管、神经,都由小树重新编织。 它在星宫编织地脉,在拉娜身体上编织循环。骑士的身躯是星宫的石与土,沙漠异信者的血脉创造了拉娜的骨与肉。无心的骑士王控制着生命的重量,重塑的心脏为拉娜提供力量。化作魂灵的神子成为星宫的核心,而全新的中枢神经系统,则为这躯壳指引方向。 拉娜就是一具拥有人形的星宫,或者说,完美肉身的答案,就是星宫本身。 如此一来,地脉的扰动就可以理解了。 周培毅这么想着,手已经快要抓不住小树临时提供的护栏。 他脚下的地面正在经历移山填海级别的剧烈形变,纵波之强烈几乎将整个山体平移,将坚硬无比的地表液化,也将整座密林中的生灵全都唤醒。 它们在畏惧,它们感受到了剧变的来临。 周培毅主动用万象流转的力量控制了自己的位移,变得被大地吞噬,也不想像荡秋千那个被甩出去。等到他再次站稳,马上说道:“小树,评估一下,这个场能等级是多少?正常吗?” “高于七等,正在接近八等。” 小树的投影上显示出了非常震荡的波形图,波动的能量等级便是场能的水平,很明显,拉娜已经超越了凡尘俗世里“人类本身的极限”。 八等,八等。能力者抵达这个水平,肉身一般就会不受抑制的膨胀,无论是凡尘俗世里的拉提夏王,还是第二星宫的阿维尼翁,皆是如此。 但周培毅视线里的拉娜,却没有丝毫变化的痕迹。 她就屹立在密林中央,张开了双手,紧闭着眼睛,仿佛在感受自然的力量。 在她身边,那些所谓的“自然”,已经在剧烈的震动下显现出原型。那些曾经无主的亡魂,那些怨气冲天的幽灵,那些仇恨与痛苦的恶鬼,在她周围展露出半透明的银色魂灵。 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将它们,与拉娜链接起来。 “监测到超过八等的场能波动,报告,目标场能等级已超过八等。”小树继续报告,“附近数百公里内,将开始发生谐振反应。” 所谓谐振,是指将第八等能力者与第七等所区分开的异能。八等能力者过于强大的力量,会将周围的一切被自己影响,将他所掌握的、改变的物理规则,投射到广大的范围内,迫使其他场能和能力者也遵循同一套法则。 就像是声波传输过程中,强力的声波会影响弱小的声波,让它们在被迫震动中被同化或者消弭。 拉娜此时此刻就在引发一场剧烈的谐振。她的规则马上就要投射到密林之外,投射到这片大陆的尽头,甚至,投射到星宫的星球尺度之上。 那她的规则是什么? 周培毅严肃地看着密林中心,看着拉娜。万象流转的力量能检测到场能波动的方向,但无法解析她所投射的规则。 他看到,无法计量的滔滔不绝的场能,以拉娜为核心,铺满了整个地面,就仿佛地脉本身一样。 这些能量不断植根于土地,将它们所到之处的一切加以覆盖。她夺得了这半个大陆的掌控权。甚至连远处沙漠里的王城,沙漠王国最边缘的村落,都被完完全全覆盖。 然后,改变发生。 所有寄宿植物的魂灵,闪耀出圣洁的光辉,变得无比渺小,不断朝着拉娜走去,然后与她融为一体。 而它们原本所寄宿的植物,这片大陆上的一草一木,一砂一土,都仿佛瞬间就经历了亿万斯年的岁月侵蚀,又或是直接倒退到了混沌初开之际,变成了成分单一、结构固定的月壤般的沙土,漂浮于整个大气的范围内,脱离了引力本身的桎梏。 周培毅清楚,这是星宫开始形成的场景。 紧接着,在拉娜场能的催动之下,历史开始演进,仿佛时间终于拥有了重量。漂浮的土壤变得凝固,干枯的河道得到灌溉,贫瘠的土壤变得肥沃,陡峭的山峰不断偏转。 亿万斯年的时光,在这短短数秒之中不断推进,细胞的诞生,生命的出现,植物的萌芽,动物的繁衍,那些存在于凡尘俗世的进化过程,在此一一重现。 然后又被毁灭。 拉娜的周围再次变成了茫茫焦土,但焦土马上又恢复成为了生命的土壤,仿佛倒带一般重放着万类霜天竞自由的场景。 “陛下,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样的力量啊?”瓦卢瓦不禁再次探出身形,在周培毅身边蜷缩着问。 “她在推演世界,推演生命的形成,推演生命的毁灭。”周培毅看得懂,却也依然震惊得无法接受,“居然有人类,能够做到这种事情?” 就在生与死的无限轮回之中,第一次,在拉娜的画面里出现了人类。那些从树上走到地面上的猿猴,开始背弃自己继承了百万年的脊椎结构,在大地上直立行走,这是人类的先祖,也是智慧意识的根源。 又是无法数尽的轮回,人类终于开始诞生文明。符号,画像,文字,历法,占卜,图腾。历史里存在的一切都在重演,然后又再次归于毁灭。 终于,终于!周培毅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拉娜也不知道算了多久,这一切生与死,存在与毁灭的轮回终于走到了尽头,或者说,拉娜的计算,终于来到了她所期望的结果。 一个一个熟悉的画面,一座一座见过的城市,正在拉娜的身边成型。 “明内沙吾尔......”周培毅认出了其中一个。 这小丫头,创造出了一个存在明内沙吾尔城的历史? 喜欢双生星火请大家收藏:()双生星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三百四十一 世界演绎4 不只是明内沙吾尔,不只是沙漠的王国与文明,很快,当更多的记忆作为资料被拉娜所汲取,伊洛波各大王国的辉煌也一一在这画面中再现。 隔绝山海的大坝,平地而起的城市楼宇,扼守咽喉的城堡要塞,丰富多彩的节日庆典。周培毅见过的,在书本里读过的,甚至完全没有听说过的场景,被一一演算出来,然后复现成为投影。 而更为不可思议之处在于,这些投影之中有着数以亿计的人形,其中有一些,周培毅是在各种执念中见到过的。在赴火之萤被迫发动的时候,不少张熟悉的面孔就在现场。 在拉娜的演算之中,这些人并不是周培毅所见到的那样视死如归。他们过着平淡如水的生活,柴米油盐,结婚生子,生老病死。一切都宛如真实。 拉娜读取了不只是记忆,还有灵魂,她所演进的,是无数可能性之中,在这个宇宙这片星空之下,确定的历史。 周培毅看着拉娜带来的变化,恐惧和兴奋同时敲击他的心脏。 她在演算,在模拟,在仿真,她通过这个世界的一草一木,星门之后的物理规律,以及那些无主的亡魂,将这些全部计算,从而推演出了一个文明的诞生。 以及数以千万次毁灭。 但周培毅同时也看到,这些画面不过是虚影,是拉娜脑海中场景的复现。拉娜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力量,把她的幻想变为真实。 而周培毅刚刚好知道一个拥有这样能力的人。 还不够,还不够。哪怕小仁已经那般强大,能够将数公里范围内的一切物质转化,但他的力量还无法支撑起拉娜的幻想,他们需要取之不尽的力量。 比如星宫? 谁能窃取星宫的能力?除了深渊之外,周培毅只能想到自己。哪怕是如此强大的地脉,万象流转依然可以从中偷走无法计量的场能。 但是星宫相隔甚远,周培毅的力量又有着明显的范围限制。 那就再加一个搬运工,加上搬运工中最强大的那个,索菲亚耶芙娜。 如此一来,由拉娜负责幻想,由小仁将其实现,由周培毅提供能量,再由叶子将所有人从空间上链接,一个完整的闭环出现了。 这个循环,可以再次创生世界!!! 周培毅吞下兴奋的口水,再次冷静下来。不是兴奋的时候,更不是把这种疯狂的念头加以验证的时机。冷静,冷静。 越是强大的力量,越需要警惕深渊的侵蚀。雷哥兰都王妃夏洛特的情报表示,第十二神子博尔吉亚,拥有复制别人力量的能力。 必须保护好拉娜,这力量如果用在邪处,危害不堪设想。 他已经试图侵蚀小仁,他本人就是搬运工,如果他拥有拉娜的力量,那他就只需要获得无限的场能。这力量既然可以创生世界,当然也可以毁灭世界,改变世界,将本应该存在的一切加以修改。 那岂不是真正的神明?博尔吉亚想要的,就是这个吗? 周培毅的恐惧与警惕也没有占据内心的高地。博尔吉亚,十二神子,他的目标一直都是明确的,可以预知的。 如果因为拉娜的力量可以成为他施展邪恶手段的助力,如果因为拉娜作为完美人类诞生这件事会被他利用,而去否定拉娜的存在,那无疑是因噎废食。 无论是哪个世界,推进历史都需要进步。生产商品的能力要进步,人类本身要进步,文明要进步。哪怕这个过程再曲折,总归还是以上升为主。 决不能因为野心家的存在否认了进步本身。 保护拉娜,保护好这份力量,这力量完全可以代表人类的进步,当然也应该成为新的希望。 远处,密林之中,拉娜的推演已然结束。在短短十几分钟里面,这个刚刚觉醒的小姑娘将这个世界的历史完全演进,甚至还增加了无数的可能性。 但这其中存在的人类,他们度过的人生,依然依赖于第七星宫所收纳的亡灵。 当推演结束,拉娜的力量开始向内收敛,刚刚复现出的画面化作飞驰的虚影,朝着她集中,融入她的身躯,也成为了她的一部分。 谐振结束了,波及数百万平方公里的强大场能,再次收回到拉娜身体之中,但带来的不是充足,而是疲乏。 她完全不能站立,直接跪倒在林地湿润松软的泥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那颗来自瓦卢瓦的心脏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搏击胸膛,接纳这些力量,将它们推入循环之中。 “快去看看她。”瓦卢瓦显然也在关心自己心脏的继承者,“她看起来不太好。” “这是锻炼,也是适应的过程。她会习惯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周培毅的身体相当诚实。他飞奔到拉娜的身边,俯下身,轻轻触碰她的后背,从心脏的背面,帮助她引导场能的走向,完成完整的循环。 完美的肉身就是不一样,这样强大的场能,这样剧烈的波动,那肉身里的肌肉骨骼,都如同干涸的河道从瓢泼大雨之中汲水,迅速将循环中的力量据为己有,然后进一步强化。 果然,完美肉身的第八等能力者,就连这肉身的强度,都无法想象。 经过周培毅的帮助,和她自己的调整,拉娜的呼吸逐渐平稳了下来,心脏的跳动也降低到一个人类可以理解的范围,也就三百次上下。 “怎么样好些了吗?”周培毅问。 拉娜看着周培毅,眼神中放着光辉,那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兴奋。 “我......我做到了!我的愿望......它实现了!”尽管还在喘粗气,拉娜依然急不可耐的大声说,“法蒂玛村,沙吾尔城,这里大家想要铭记的一切,我都保存下来了!!!” “我已经看到了,好孩子,你做得很好,我看到了。”周培毅继续帮助她调整呼吸,不断轻抚她的后背。 但拉娜的情绪显然无法平静下来,眼中马上涌出了热泪:“你第一次夸我!我我我.......谢谢你认可我!” 喜欢双生星火请大家收藏:()双生星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三百四十一 世界演绎5 “至于这么激动吗?”周培毅有些好笑,轻轻拍打她的后背,生怕拉娜在情绪激动和疲劳之中呼吸岔过气去,影响了场能循环。 拉娜边哭边嚎:“至于啊!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你不仅救了婆婆,还救了王城,救了星宫。什么问题,只要你在,就能迎刃而解啊。” “但我最开始是被你救了,我没办法在场能不足的时候解决拉菲拉的脱水。”周培毅轻声说。 “拉菲拉姐姐是故意的。”拉娜马上反驳,“她要把你引到法蒂玛村啊!” 周培毅马上警觉起来:“你说什么?她是故意的?是她告诉你的吗?” “不啊,是婆婆告诉我的。”拉娜被他突然提高的声调吓到,说话变得轻声细语,“她说拉菲拉夫人的能力不应该被镜面限制得这么厉害,您的办法也不可能没有效果。她是用特殊的办法把自己装成了脱水的模样。” 他喵的......这帮预言的骑士,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特么坏种啊! 周培毅来到第七星宫之后,最恶心的那个预想也在现在得以完全验证。在记忆骑士梅地亚走过了无数星宫之后,不少星宫的守护骑士都期待着完美肉身的答案。 希尔德贝特,第四星宫的预言骑士,天心罗盘的保护者,是他指示拉菲拉这么做的吧? 看着他凝重的表情,拉娜不由得担忧起来:“我说错话了吗?你会责怪拉菲拉姐姐吗?是不是我做错了?” 周培毅摇头,声音也没有那么高亢:“不是,你没错,拉菲拉也没错。被人利用也是我这个人价值,我在责怪我自己,没有早一点发现。” “早一点发现拉菲拉夫人装病,会怎么样吗?” “拉菲拉夫人和给她出主意的那个人,将我送到你身边,让你有恩于我,让我的内心有所亏欠,这样,我就会做出有利于你的选择。但其实,她本不需要这么做。”周培毅叹了一口气,“我是出于自己的内心,以及对你的认可,才拯救你的性命,引导你使用能力的,拉娜小姐。” 拉娜从他的这些话里面听出了特别的意思:“所以......其实不只是现在,你以前就很欣赏我咯?” “这话倒也没错,只是不能这么说。而且你来说,不觉得奇怪吗?” “耶!你认可我了!你一直都认可我啊!”拉娜开心地笑了起来,“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对不对?拉菲拉姐姐一直说,你又温柔,又不懂得拒绝,所以才会和那么多公主扯上关系!” “别听那些风言风语,我这个人做过沾花惹草的事情!更何况我有什么感情和你表达啊?”周培毅百口莫辩。 没想到拉娜接下来的话更让周培毅无语:“你对我肯定不是和那些公主们一样啊!我懂,我懂,你这就叫做父爱无言,父爱如山啊!” 父爱?我?你? 周培毅不只是语塞,他的大脑第一次如此空白,完全暂停了思考。 “恭喜恭喜,我亲爱的王,您的父亲身份已经被认同了呢!”瓦卢瓦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在他脑中响起,“现在呢,就需要让这孩子把我当成母亲了呢。” “我不是你父亲。”周培毅既在反驳瓦卢瓦,又是在告知拉娜。 “诶?不是吗?”拉娜扑闪着眼睛。 “卖萌也没用,我不是你爹。”周培毅咬牙切齿,“至少,是哥哥吧?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今年只有二十二岁,我来到这个世界才四年,一般像我这个年纪的泰尔露娜人,刚刚从学校里面毕业,要寻找自己的第一份工作。像我这么大的孩子,还有不少人没谈过自己人生的第一次恋爱,当然我也没有,所以,我还没有做人父亲的资格,没有那个能力,最主要是没有那个准备.......” 面对周培毅突如其来的絮絮叨叨,拉娜一句话就堵住了他的嘴:“哥哥!” 周培毅又愣在原地,被这一声无比亲切的喊声搞得头晕目眩。 这玩意是有魔力啊~这么一个漂亮可爱坚强勇敢的好孩子,如此真情实意地喊自己“哥哥”,一种保护欲马上油然而生。 要是换成李逵那般模样,那般嗓门,恐怕只能一口老血喷到对方脸上。 “再......再来一声?”周培毅小声说。 “哥哥!哥!大哥!兄长!你喜欢哪个?我可以喊你一辈子啊!”拉娜自己也很喜欢这个设定。 只要不是喊我欧尼酱,其实都可以。周培毅心想。 “你的骨髓里面是我的造血干细胞,你的血管里留着我的血,就算去验血验dna,我们也有说不清楚的亲缘关系。”周培毅一边絮叨,一边也是在说服自己,“咱们家人数很不多,除了我、我的双胞胎弟弟,还有我们的母亲。所以我就算多个妹妹也没事,我也一直想要个妹妹。如果我弟弟是个女孩子就好了,我以前也不是没有这么想过。” “那你会带我回家去见见他们吗?”拉娜天真地问。 诶?对啊,这小丫头有三分之一泰尔露娜人的血,她也算是地球人啊!如果她留在这里,岂不是也在影响两个世界的平衡? 周培毅本来就大脑空白,这个问题一出来更是脑浆子沸腾。 还好瓦卢瓦及时在他耳畔轻声插嘴:“您可以先聊聊正事,比如说,尊妹的能力,应该取一个什么名字呢。” “对对对,我们要先给你的能力取名字。名字很重要。”周培毅回过劲来,“命名这种事情有其神圣的含义,名字代表了你对自己的了解,也可以代表别人看待你的方式。最重要的是,有了名字,就可被观测,不会进入无法预知的漩涡之中。” 拉娜似懂非懂地点头:“奥~~~那我的能力,叫什么比较合适啊?” 周培毅稍作思考,回想起刚刚所见的一切,又想到了这个能力潜在的可能性,便答道:“你觉得,‘三千世界’怎么样?” “好!那就叫三千世界吧!”拉娜开心地说。 喜欢双生星火请大家收藏:()双生星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三百四十二 织梦与告别1 “关系变好了呢。” 拉菲拉和法蒂玛都从观星台回到了星宫之上,慢一点,稳一点,也刚刚好让她们错过了拉娜引发的剧变。 看着一直在和周培毅打闹的拉娜,拉菲拉发出了如上感慨。 “我和她的关系确实变好了一些,人嘛,有着共同的经历就会有感情的联系。”周培毅一边招架着拉娜的猫猫拳,一边说,“但和您,我尊敬的拉菲拉夫人,我们可能一天比一天见外了呢。” “保持神秘感才是预言的奥秘呢,骑士王陛下。”拉菲拉微笑着说。 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眼神,周培毅把目光停留在法蒂玛身上。 “幻梦的守护骑士,法蒂玛女士。”他躬身行礼,“您的养女拉娜,已经完成了身躯的治疗,也完成了能力的觉醒。她现在不仅是一个完整健全的人类,还拥有足够的力量。” “我很强吗?我很厉害吗?”拉娜像猴子一样从周培毅肩膀后面窜出来。 “拉娜,你过来下。”法蒂玛换上了相当严肃的表情,但眼神中欣慰的光辉总是难以掩盖下来。 “噢~”拉娜悻悻然跑过去,一把扑进了法蒂玛的怀里。 她已经比法蒂玛女士高很多了,这具身躯从数米高凝聚成如今成年女性的身材,不仅颇为高挑,而且相当强健。要扑到法蒂玛的怀里,拉娜需要半跪坐下来,双腿保持一个匪夷所思极其费力的姿势。 但她依然乐此不疲。 “孩子,你确实是长大了。”法蒂玛抚摩拉娜的头发,“我能感受到你胸膛里的心跳,你的力量,比我还要强大许多。” 这可是世界上唯一一位不需要各种邪法就能保持八等场能的能力者......要不是深渊和博尔吉亚的结合,她可能是数据面板上的最强之人。周培毅心想。 当然,实战上,拉娜还是没办法与真正顶级的能力者对抗。拥有完整星宫的神子或者守护骑士,更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拉娜带着撒娇的语气,把脑袋埋进法蒂玛的胸口,闷着声音说:“婆婆,你要赶我走了吗?” “你本来就属于更加广阔的太空,我的孩子。”法蒂玛轻声说,“这不也是你的愿望吗?” “那我还能回来吗?我可以回家吗?”拉娜问出了她真正的担忧。 “我们永远与你同在,我的孩子。我,村子,王城,这里的一切,我们都陪伴在你的身边。无论你身在哪里,家都在你左右。”法蒂玛轻声说。 远方的海风吹动着法蒂玛的耳环,在空气中飘荡起悠扬的风笛。沙漠的夜晚即将到来,那阵阵刺骨的寒意,缓缓从皮肤侵入。 又一个新月的夜晚,要开始了。 拉娜听懂了法蒂玛的话。一旦离开第七星宫,也许,她就再也不能回来了。 那她要放弃吗?放弃看这个世界,放弃她向往的未来吗?还是要法蒂玛,要婆婆来舍弃,舍弃她的责任,舍弃她背负的过去? “我的心,婆婆的心,已经有链接了。”拉娜忍住了哭腔,“只要我们链接着彼此,我相信,我们一定还会见面的。” 这也是她的愿望,把家人带在身边,让所有人都能在幻想中重逢。这是拉娜的幻梦,是被法蒂玛扶养成人的她,结合了幻梦、预言和记忆三位母亲的力量,终于成型的最强的力量。 法蒂玛用指节擦去自己的泪花,亲吻了拉娜的额头,轻声说:“我还有一件礼物,希望你能带在身上。” “嫁妆?”拉娜的脑回路一下子拐到了相当不得了的地方。 “也可以是。”法蒂玛笑了起来,从自己贴身的衣服口袋里摸出了一套看起来就金光熠熠的项链,“戴上看看。” 法蒂玛亲手为拉娜戴上了这串项链。这项链看上去金光闪闪,却远非黄金可以比拟。在流光溢彩之中,周培毅能感受到场能在其中循环波动。 项链的每一个关节,都是精心雕琢的玫瑰花图案,在背面则是掌心纹眼。项链最中心的吊坠,是一枚巨大的圆形,象征着在太阳笼罩之下的新月,镶嵌着一串钻石彩宝。 “婆婆,它好漂亮。”拉娜的双眼无法离开这无比美丽的项链。 “它会代替我在你身边,为你祈祷每日平安喜乐,不受邪祟侵蚀。”法蒂玛双掌合十,无比虔诚地说。 “我一定会珍惜它的,婆婆,只要看着它,我就会想到您。”拉娜又一次忍住了爆哭的冲动,坚强地微笑着。 法蒂玛女士轻抚过她的额头,再次念诵祷文之后,看向了周培毅。 “尊贵的骑士王陛下,您是最后的也是最初的王,是星宫的拯救者,也是万物的毁灭者。”法蒂玛念了一长串称号,“我也有一件不成敬意的礼物,希望您能接纳。” “我就不需要嫁妆了,法蒂玛骑士。”周培毅摆摆手。 “倒也没有亲近到那种程度。”法蒂玛轻笑了一下,“我知道,您身上已经有了一件属于‘幻梦’谶语的信物。是代表沙漠人复仇意志的‘挽歌’,对吗?” 周培毅点头:“是,我的一个同伴寄宿在里面,和个鬼一样。” 法蒂玛继续说:“挽歌无法代表幻梦,是不完整的信物。我知道,您需要各大星宫的代表圣物,它们一一象征着星宫守护骑士的谶语,也就是我们的‘情感向量’。” 确实,小树无法把挽歌也融入在自己体内,它制作的那把剑也不能变换成挽歌的模样。 “您是有更合适的东西吗?”周培毅问。 “没错,这是一件,在我成为守护骑士之前,就存在于星宫的宝物。可以说,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它更代表幻梦。”法蒂玛说着,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形制奇怪的装饰物,“它叫做‘织梦者’。” 那是一个非常简陋的亚麻编织,一个圆环里面有张破破烂烂的网,圆环下面吊着几串羽毛制作的飘带。有一点像是地球上的“捕梦网”。 “织梦者。”周培毅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 喜欢双生星火请大家收藏:()双生星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三百四十二 织梦与告别2 周培毅从法蒂玛手中接过了织梦者,经过了一番观察,但始终没明白这东西的工作模式。这上面确实沉睡着强大的场能,但哪怕周培毅输入极小的场能,想要通过刺激来唤醒它,它依然像是沉静的湖水,波澜不惊。 周培毅把织梦者抬高,透过那张网看向法蒂玛,问道:“所以这东西是什么原理?您从哪里得到它的?” 法蒂玛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它从何来而。我只知道,它一定代表了幻梦的力量。” “您也不知道吗?”周培毅从网的这一侧什么也看不到,“那这个名字是从哪里来的?”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已经忘记了。”法蒂玛诚实地说。 这些回答都让周培毅始料未及,但也情理之中。 既然是“忘记”,说明和记忆骑士梅地亚有关。但......在成为守护骑士之前就存在于这座星宫,有些奇怪呢。 周培毅没有细问法蒂玛,而是唤出了小树:“好狗狗,出来闻闻,看看是不是你要的东西?” 小树从周培毅的胳膊上生长出藤蔓,用藤蔓尖端的嫩芽在织梦者上蹭了蹭,仿佛真的在嗅它的味道。 “这是情感向量的重要部分,是世界树补完的基石之一。”小树马上就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但它依然处于自我封闭之中,无法唤醒。” “那你能帮我先收纳起来吗?这么大一个拿着怪麻烦的。”周培毅说。 小树的藤蔓变成了食蝇草的血盆大口,一口将织梦者吃进肚子里,然后又恢复了细小的模样,缩回到了周培毅的胳膊之中。 这不符合物理定律吧?小树你什么时候掌握了叶子那种收纳技巧了? 周培毅倒也没有问出口,看向拉娜和法蒂玛。 “所以,我要把她带走了,法蒂玛骑士。”怎么说这种话的时候,感觉自己是去好人家拐走人家独女的电摩黄毛呢? 法蒂玛没见过黄毛,没有那种痛苦的感觉,只有离别时的依依不舍。 “骑士王陛下,拉娜,就拜托给您了。”法蒂玛低下头,在周培毅面前躬身施以全礼,“希望您像对待姐妹兄弟、血肉亲人一样对待她。” “别跪我,法蒂玛骑士,我不需要接受跪拜。”周培毅把法蒂玛扶起来,“别管我是不是这么想的,她反正已经这么想了。” “大哥!”拉娜适时插入了对话,“我们去找二哥吧!” “二哥?”法蒂玛疑惑。 “我还有个双胞胎弟弟,他是我们这一代的神子。”周培毅随便解释说,“我是拉娜的大哥,我那个和她素未谋面的兄弟就是她二哥了。” “双子,异乡人,神子,骑士.......”法蒂玛面色稍有些凝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的愿望是离开我们的世界,回到泰尔露娜。” “没错,我是要回家的。”周培毅点头。 “我能力不济,只能在这里为您祈祷,祈祷诸天神明为您赐福。”法蒂玛颔首道,“祝愿您武运昌隆,祝愿您得偿所愿。” “为拉娜祈祷就好,我不信神明的。”周培毅摆了摆手。 “那您也总归需要一些好运气。”拉菲拉笑了笑。 周培毅冷静理性到有些不近人情地说:“好运气自然是不嫌多,但不能事事都依赖运气,运是势的偶然,势是运的必然。作为观星之人,拉菲拉夫人,您有些片面了。” “倒是我疏忽了呢。”拉菲拉没有在意周培毅在言语上的刁难,微笑着说。 拉娜眼看着他们又要斗嘴,马上拉了下周培毅的衣角:“大哥,你看看,我出去以后还要穿这身衣服吗?” 她现在身上是一套沙漠人的白色裙袍,能够有效在白天避免日晒,晚上遮风挡寒。在第七星宫之外,并没有如此需求。 作为能力者,拉娜自然不需要这身衣服的实用价值,但外表的衣物依然是她自我认同的一部分。 随着她提出这个问题,代表着她曾经坚信的,只有沙漠血统的自我认同发生了变化。她已经意识到,自己不只是沙漠异信者,还是伊洛波人,是异乡人。 “你喜欢什么衣服,自己变一套呗。”周培毅说。 话音刚落,拉娜身上的衣服就变化,在一阵白光闪过之后,她身上变成了一套相当干练的舞者裙裤,上身是艳丽的长袖,下身在长长的红色裙摆之下是易于行动的裤子,双脚则踩着能在沙漠中自由行动的硬底编织长靴。 可以说既有沙漠特色,又融合了一些伊洛波文明的优点。 西斯帕尼奥人喜欢这么穿,拉娜说不定是在那些亡魂里看到了类似的设计。 “怎么样,好看吗?”拉娜拉着裙摆转了一圈。 “把你肚脐眼捂住,别着凉,回头拉肚子的时候我不给你送纸。”周培毅把自己的外衣丢给她,也是为这身打扮加一点泰尔露娜元素。 “颜色一点也不搭配!”拉娜大声反对。 “凑合凑合得了,长辈怕你凉着。”周培毅把小树再叫出来,“在我的老家,有一种非常难看但很暖和的衣服叫做秋裤,你要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坚决不要!” 周培毅从小树里面拿出那个微缩版的剑箱,里面只装了一把瑞士军刀一般的短剑。 他把剑箱扔给拉娜,说:“不要就好好提溜东西。” 拉娜风光了没一会,马上变成了提包的小书童,有些气鼓鼓地跟在周培毅身后。 “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多停留,免得夜长梦多。”周培毅对法蒂玛说,“外面的工作很多,形势也不容乐观。法蒂玛骑士,先告辞了。麻烦您把我们送出去吧?” 法蒂玛点头,再次与众人颔首示意。作为守护骑士,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打开第七星宫的门扉,但也还没有遗忘法门。 “婆婆,我一定会再来看你的!”拉娜喊道。 “好,我等你回来。”法蒂玛站在门的一侧,看着拉娜和其他两人一起走进那扇分割空间的光门里面,对着依依不舍的,拉娜的背影,温柔地说道。 喜欢双生星火请大家收藏:()双生星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三百四十三 雪山与迷宫1 “烤呀烤呀烤面包~香喷喷的烤面包~” 拉娜欢蹦乱跳地在周培毅身边又唱又跳,那围绕周培毅转圈圈的模样就像是月亮围着地球的公转,这姑娘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 “你很喜欢这首歌吗?”周培毅问。 “就是脑子里面突然有这个旋律啦~忘不掉,就唱出来。”拉娜开心地说,“其实我根本没有吃过‘香喷喷’的烤面包,我只见过又黑又硬的,不如大饼好吃。你知道吗,大饼和肉汤,真的超级香!” “这种食物我还是吃过的,不黑黢黢的面包,也可以和肉汤一起吃。”周培毅说,“还有这首歌,不是这么个词。” “那是什么词诶?我的记忆也不是很清楚。”拉娜因为好奇停止了公转。 周培毅从西斯帕尼奥语切换成了有些阿斯特里奥口音的卢波语,复述了一遍在执念了听到的歌词:“烤呀,烤呀,烤蛋糕,面包师在歌唱。鸡蛋和油脂,糖和盐,牛奶和面粉,藏红花让蛋糕金黄。推呀,推进烤箱里。” “噗,你怎么和呆子一样,一点感情和语调都没有啊!”拉娜莞尔。 “因为我五音不全,所以唱不出来。”周培毅说,“我觉得你刚刚唱歌的音调,可能是对的。你试试看这个歌词。” 拉娜便按照周培毅的歌词哼唱一遍,果然顺口了很多:“诶,这个词是对的诶!为什么你知道我梦里的歌词啊?” “我听别人唱过。”周培毅说,“也有可能是你哪天睡觉不老实,说了太多梦话,全传进我的耳朵里面了。” “我说梦话吗?啊?”拉娜一下子有些慌乱,为这事感到羞耻。 她马上转头去问走在最后面的拉菲拉:“拉菲拉姐姐,我说过梦话吗?” “根据我对骑士王陛下的了解,他只是在和您开玩笑,拉娜小姐。”拉菲拉笑着说,“我们这位骑士王,喜欢谁,就和谁开玩笑呢。” “难怪你总喜欢欺负我,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啊?我亲爱的哥哥~”拉娜又笑了起来。 “别把我说成那种小男孩一样,我有可能只是无聊。”周培毅叹了一口气,“当然,我确实更喜欢和熟悉的人开玩笑,不熟悉的人,我都不知道用什么话去揶揄讽刺,肯定是熟人玩弄起来更有趣。” “哇好恶劣!好坏啊!”拉娜皱起了鼻子。 “我们不如聊点正事,别让我总有使坏的机会,怎么样。”周培毅耸耸肩,“伟大的预言骑士,您来说说看,接下来我们应该去哪呢?” “这就不是因为喜欢才开玩笑了呢,骑士王陛下。”拉菲拉保持了笑容,“很遗憾,我并不能回答您的问题。” “希尔德贝特身份没有多做安排吗?还是说,隐瞒也是安排的一部分呢?” 拉菲拉颔首:“陛下,预言从来不会精准,我们不过是观察势的流动,然后顺应它的方向做出改变。神父不过是给了我一些小小的建议。” “什么建议,以堪比舞台剧演员的演技来出演一出好戏吗?”周培毅笑着,但眼神里可没有什么笑意。 “他建议我在不舒服的时候多休息。”拉菲拉说。 “好好好不要吵!”拉娜在周培毅下一句话出口之前拦在两人中间,“这事情是我的责任!要骂就骂我吧!” “有你什么责任?小丫头还挺会给自己揽活。”狠狠揉了揉拉娜的脑袋,周培毅便放弃了继续言语交锋。 周培毅也没有争吵的心情,他用这种激烈的措辞表达不满,就是想要探一探拉菲拉的虚实。尤其是站在她身后的,希尔德贝特的虚实。 预言的骑士常常被形容为超凡脱俗的隐士高人。但那不过是表象。 无论是拉菲拉还是希尔德贝特,他们都有非常在意的东西,他们所观测的天象,也不过是为了趋利避害,避祸得福。 周培毅很清楚两位预言骑士的软肋所在,自然也能明白他们行动的原始动机。这两人用这一出戏,把周培毅引到第七星宫,然后完成了这个困难无比、非他不可的命题,自然有着无比清晰的目的。 现在目的达到了,完美的肉身出现了,拉娜复活了,预言的骑士还想要什么呢? 周培毅不喜欢被安排,但也不是不能接受。他接受不了的,是自己被蒙蔽,那是他自己的愚蠢和短视。 “如果希尔德贝特神父没有进一步的指引,没有发布新的任务。”周培毅从拉娜背着的剑箱里面拔出短剑,让它变成了天心罗盘的模样,“那我下一步,还是要去找到亚格骑士。” 他盯着天心罗盘,这小东西虽然属于另一位异乡人,却像是周培毅的小舔狗,一直带着超乎寻常的热情和忠诚,甚至于将这种情感带到了小树身上。 “再次为我指路吧。”周培毅说。 已经被“伪世界树”融合的天心罗盘马上开始了转动,将诸天星辰与万物流转都展现在那小小的铜镜上面,很快,一枚殷红色的王冠显露出来。 “荆棘王冠,这是我交给亚格的圣物,他用圣物指引方向。”周培毅说,“那你能告诉我如何接近这件圣物吗?” 天心罗盘的铜镜马上变成了指南针的模样,将星辰压缩成了平面的星图,只要周培毅移动,星图也会跟随旋转,而目的地则始终在星图的正前方。 “不管我怎么走,都会到这圣物前?”周培毅不禁泛起嘀咕,“那是它在吸引我,还是我在吸引它呢?” 这个问题,天心罗盘自然是没有答案的。 “既然方向已经定好,那我们出发吧,两位女士。”周培毅把天心罗盘变回短剑,塞进拉娜背着的剑箱里面。 “还生气吗?”拉娜拉着他的袖子问。 “其实一开始就没生气,拉菲拉夫人既然这么了解我,应该也明白我不过是探她的底。”周培毅说,“怎么就把你吓到了?” “我以为你们下一秒就要打起来了。”拉娜委屈地说。 “您看,骑士王陛下只和喜欢的人开玩笑,其实他也喜欢我呢。”拉菲拉夫人笑着说。 喜欢你个头!喜欢你妹!在你嘴里我就是个恋爱脑公主收集癖还性格很幼稚的变态! 周培毅这次忍住了调侃讽刺和反驳,只在心里骂。 喜欢双生星火请大家收藏:()双生星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三百四十三 雪山与迷宫2 周培毅按照天心罗盘并不重要的指引,带着两位女士向前走。 拉娜已经从最开始的兴奋过头,变得有一点点无聊了。 她背着剑箱,驼着背,就像一直直立行走的小骆驼,用手指了指一望无际的云海:“外面的世界怎么一成不变的,这边是白花花的,那边也是白花花的。” “因为这个是套在小鸟笼外面的大鸟笼。我们是从一个小鸟笼,到另外一个小鸟笼去。”周培毅心不在焉地解释道,“如果大鸟笼里面的风景发生了变化,那通常不代表什么好事。” “所以它还是会有变化的咯?”拉娜问。 “对,时不时是会发生一些变化的。”周培毅答。 “那会发生什么样的不好的事情啊?”拉娜像极了过分好奇的猫。 周培毅捻起一缕云气,让它在自己手中自然地消散,解释说:“云海,也叫意识之海,这里的每一个分子,每一缕空气,都代表了某个存在过的意识。但,因为缺乏了肉身载体,缺乏记忆的支撑,所以它们不能称之为灵魂,只能说是某些脑电波或者电信号。它们可能是某段强烈的情感,可能是某种固定的思维方法,也可能只是一次牢骚,但它们无法凝结成亡魂。” 涉及到专有名词的部分,拉娜就会变得一知半解,还好拉菲拉总会耐心帮她解释,让她能跟上对话。 等到拉菲拉解释过“电信号”之类的词,周培毅便接着说:“即便这里的意识是这样的存在,也还是有人能把它们捏合成一个整体。比如说,有人可以创造一个地狱般的场景,向这些意识施加痛苦,从它们的强烈情绪波动里面榨取力量。还有人呢,能把相似的意识收集起来,让它们自行组合,恢复成灵魂的模样。” 其一是第八星宫,第二则是第七星宫。 “噢~~~”拉娜恍然大悟地点头,但话锋一转,“你说了这么多,为什么还没有说到那个不好的事情啊?” “我正要说到这部分,心急吃不到热包子。”周培毅甩了甩手,“既然你已经知道,这里的意识是情绪或者思考方式,它们原本属于完整的灵魂,也可以被整合完整,而且拥有潜在的力量。那现在,用你这颗有八等场能的小脑袋瓜想一想,情绪被放大被集中被同化,会发生什么?” 拉娜眨了眨眼。她没有亲眼见识过深渊的力量,但是见识过春耕与秋收季节的虫群。在沙漠熔虫的指挥下,那些蝗虫能在任何湿润的绿地繁衍,最初都是性情相对温和的绿色,一旦族群数量达到某个阈值,便 会变成令人恐惧的黄色,铺天盖地,将村里人辛辛苦苦种植起来的作物啃食干净。 群体的力量非常强大,群体的力量也非常恐怖。如果一个群体被情绪所掌控,那么这种狂热将毁灭世界。 “看你的表情,你好像有答案了呢,拉娜小姐。”周培毅活动了下脖子,“当意识之海被过度的欲望点燃,盲目地追求一些超越现实的情绪,完全脱离了情感向量的束缚,那种力量就叫做‘深渊’。” “这就是,这里会发生的可怕的变化吗?”拉娜小声问。 “这是其中一种。”周培毅说,“人类的愿望来自于欲望,欲望本身没有尽头,不加以限制就会无限延伸,成为深渊。深渊的力量会让意识变得狂热,让它们变成你见过的沙虫,或者其他非人类的形态。它们虽然有策略,有战术,但一切行动的目的都是掠夺和吞噬更多,要把其他所有物质、所有意识都吞噬、同化,最终,这个世界只剩下这种疯子,疯子就会开始自相残杀,直到最后有一个最大的疯子,拥有全世界所有的力量,占据所有的意识。” 这个推断是周培毅自己想到的,很有趣,明明代表了狂热的深渊,会让这个世界剧烈熵增,但最终的结果,却是世界失去所有熵,变成了一个凝固的零熵状态。 这就像是太极中的两仪,所谓否极泰来,相生相克,也可以解释为矛盾的对立统一。 而与之相对,周培毅所代表的熵减呢?是不是也会遵循相似的规律呢? 他还没有将思绪进行下去,拉娜就迫不及待地问:“这个你说是其中一种变化,那还有呢?还有别的变化吗?” 周培毅把脚步停下,耳中传来非常微弱的阵阵响雷,就像是万马齐喑,从极远处快速朝着这里呼啸而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啊?”周培毅咋舌。 “曹操是谁啊?”拉娜问,这个问题自然是没有拉菲拉给她解释的,拉菲拉也不知道。 “曹操是我老家的同学,提到他的名字他就来找你玩。”周培毅指着天与地两片苍白之中交接的那条线,说,“那边,就是另外一种变化。” “啊?说来就来啊?”拉娜眯着眼睛,努力眺望周培毅所说的方向,但是并没有看到任何异常。 “深渊的反面,是绝对理性的意志。”周培毅语速加快,快速解释道,“不要听着这个名词很好,凡是过犹不及。理性确实是对的,但绝对的理性会压制思想本身的活跃。如果这个世界只有‘总体意志’这一种思想,那就会让所有人的 生命和思维都变得单一,从而让世界无法改变,让历史无法前进。从此而来的现象,也可能是用来对抗深渊的现象,就叫做‘寒寂潮’。” 拉菲拉也并没有经历过寒寂潮,只是听这个名字,就感受到了隐隐约约的畏惧。 马蹄声越来越近,雷暴将两位女士头发电得蓬松起来,那种无法形容的酥酥麻麻的感觉,是危险的信号。 如果只是寒寂潮,与其力量同源的周培毅,完全可以依赖万象流转,将她们保护起来。但这一次,周培毅感觉到了明显不同。 它不纯净。有人在里面,添加了杂质。 “拉娜,拉紧拉菲拉!”周培毅下意识大喊道,“不要被这东西吹走!” 三百四十三 雪山与迷宫3 他和拉娜的距离稍有些远,需要至少两个健步。即便他现在已经反应过来,并且以全速朝着拉娜冲过去,以超越想象的速度袭来的“寒寂潮”也没有给他时间。 最初的第一次冲击,是波。 在周培毅通过万象流转意识到危险的一瞬间,一股无形的剧烈冲击波就已然抵达了近前。这种力量不是纯粹的场能,而是自然现象,像是地震时产生的横波,像是浪涛一样排山倒海,而周培毅显然无法将其抵消。 “拉菲拉姐姐抓住我!” 比起周培毅的狼狈,拥有完美肉身和八等成年的拉娜显然没有遭遇冲击。 但作为初学者,她还完全不会利用自己的力量,无法施展场能领域,把所有人都保护起来。而这显然是应对冲击波的唯一解。 不管怎么说,这具成型的完美肉身可真够结实的。拉娜用自己毫不伟岸的身形把拉菲拉护住,居然在这浪涛一样的力量里纹丝不动。 周培毅就没有这么强的力量了,纯粹的物理攻击一直是他的软肋,但寒寂潮里为什么会如此匮乏场能。 他一时没有答案,也没有时间去想,那波涛已经开始席卷他,要把他吹飞起来。 “把剑箱打开!”周培毅一边喊,一边调整自己被吹走的方向。 在拉娜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小树从剑箱上伸出了一根细细的藤蔓,打开剑箱的外皮,将里面唯一的短剑抛了出去。 周培毅在半空中精准接过短剑,短剑在瞬间变幻成为初代骑士王圣剑的外形,同时发挥功用,形成了一个直径数米的场能领域保护罩,将周培毅包裹其中。 这下周培毅也算是能够抵御这些冲击波的席卷,但也落在了离拉娜很远的地方。 冲击波不仅无比强大,还真的像是浪涛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完全没有减弱的趋向。每承受一次冲击,就会将周培毅吹得再远一些。 上一次寒寂潮,没有这种冲击波。这东西的目的,就是把三个人分开! 周培毅意识到了这一点,马上就要做出应对,他把短剑插在地上,炼狱的力量开始发动,世界树的藤蔓在云海上蔓延,即便寒寂潮会把意识之海抽到近乎真空,也还是有些许力量或灵魂的残留。 再多一点,再多一点,多一点点力量,就能往前走了。 周培毅咬着牙,从自己本就贫瘠的血管里榨取了每一份场能,迎着冲击波就像是底浪逆风而上,无比艰难地向前缓行。 视线因为寒寂潮的冰 晶水汽而变得模糊,他几乎要看不到拉娜的位置。等冲击波结束,真正的寒寂潮到来的时候,周培毅自然可以得到巨量场能的补充,但拉娜那个时候也已经进入了寒寂潮的范围,会被卷到周培毅更看不到的远处。 她的安危,短时间内不需要担心。但这冲击波,这几乎是完全物理的攻击,绝对是针对周培毅的能力贴身定制,目的就是要把周培毅和拉娜尽可能拉远。 “拉娜!朝我走!!!”周培毅在狂风中大喊。 他的声音被寂灭来临前的飓风完全吹散,无法将任何声波信号传递到他看不到、听不到、感知不到的前方。 他自己真的被隔绝了。 坏了坏了坏了,周培毅咬着牙,想要再从周围汲取哪怕一点点场能,但显然已经为时过晚。在他身边,海浪般的冲击已经开始消退,周围的天空马上变得漆黑,仿佛一瞬间就从天堂跌入了宇宙深海。 这是真正的寒寂潮,那些电闪雷鸣,那些风雨交加,都是无法抑制的能量。它就像是台风,将附近所有的场能都化作水汽,席卷到了不断螺旋的旋臂之中。 周培毅干涸的场能循环恢复了力量,因为环境中的场能已经足够补充。 但拉娜,已经不在他所能探测的范围之内。 不管这次寒寂潮为什么会发生异变,不管这一切背后的施术者是谁,他确实达成了目的,用离心机一样的冲击波,把周培毅和拉娜分隔两端。 周培毅阴沉着脸,从地上爬起来。 此时此刻他只能静静等待寒寂潮结束,然后在台风过境的云海上寻找拉娜,期望她还能留在和自己位置接近的地方。 这个时候就需要运气了,不是吗?他苦笑着想。 运气并没有眷顾他,在寒寂潮的旋臂从他身边掠过后,在寒寂潮的台风眼之中,周培毅看着这死一样的静谧,意识到了对方下一步的动作。 有着血的链接,周培毅可以靠天心罗盘,快速找到拉娜的位置。那分隔两人的目的就无法持续达成。 但如果,两个人处在天心罗盘无法发挥作用的位置呢?比如说,星宫之内? 周培毅已经察觉到,自己并不在寒寂潮的台风眼中,这死一样安静的,不是被抽走所有力量的云海,不是熵减之后被毁灭的世界。他脚踩着的大地,有心跳的搏动。 有一座星宫,在周培毅身在寒寂潮的时候,打开了星门,将他吸纳进来。 真是精细缜密的计划,用纯粹的物理攻击,像筛子 一样把周培毅和拉娜区分开,拉远两人的距离,再利用寒寂潮过于强大的场能,让拉娜的讯号被掩盖在巨量的熵减之中,最后,用星宫来将两人彻底分离。 不管制作计划的人想要从拉娜身上得到什么,他都已经成功创造了一个绝好的环境,拉娜身边没有周培毅的保护。 确实,战术上非常成功呢。周培毅想。 但是战略上呢?创造这个计划的人,他已经做好了牺牲这一整座星宫的准备吗?把周培毅和一座星宫关在一起,是想要这座星宫的神子或守护骑士看管住他,还是让这两人成为牺牲品呢? 也许,幕后之人已经做了非常精确的考量,将拉娜的价值与这座星宫一起放到了天平上称量,得到了令他自己满意的答案。 那他还真是低估拉娜了。 周培毅现在反而没有刚刚那么慌张,他把没有剑鞘的短剑插到腰间,用脚轻轻点了点大地。眼前的这一片漆黑他看腻了,要不,换个场景吧? 三百四十三 雪山与迷宫4 将他困住的这一片漆黑,原本就是场能形成的迷雾。万象流转稍稍催动,就能将这迷雾与阴霾驱散。 代替黑暗出现在周培毅身边的,可不是他预期之中的场景。 巨大的橡木,被修剪成了规整的方形,组成了一道一道高耸入云的绿墙。周培毅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高大的树木,居然能有几千米,一眼望不到头。 这些高墙之间,周培毅所站立的土地上,被分隔成了十几米宽的路面。相比这一望无际的高墙,如此宽度的道路显得逼仄而狭窄。阳光完全没办法打进来,只有橡木之间飞翔的萤火成为了这里的光源。 周培毅把短剑拿在手里,将它变幻成为咎瓦尤斯的模样,释放出温和不刺眼的光芒,就像是握着一柄火炬。 他走近其中一面橡木墙,用手背敲了敲。 沉闷的响声,这玩意是实心的。那些橡木的枝叶,完全被压缩进这方正笔直的墙面里面,盘根错节,虬枝盘曲,非常坚固。 周培毅把手中剑重新变换成罗兰圣剑,将场能集中到剑尖之上,他打算试一试这玩意的硬度。 “嘭!!!” 巨响之后是漫长的共鸣声,罗兰圣剑完全可以在橡木巨墙上划开伤口,削铁如泥。但如此锋锐的斩击,不过只是将这面墙划开一个非常细长的裂痕,罗兰圣剑延伸出的剑气,则被橡木内部的枝叶分担了伤害,完全无法深入。 周培毅抚摩着那裂痕,用万象流转感知。 这东西近乎于纯粹的物质,不,它是活的。这里耸立的这些巨大的橡木墙,都是活着的橡木。它的坚硬致密,来自于它本身的结构特性,而不是场能的加持。 在周培毅万象流转所能探测到的最远的距离,在地脉的位置,周培毅发现了这些橡木与场能的联系。 任何自然生物都不可能长到这种程度,这橡木之所以如此巨大,自然是得到了地脉的力量。但它的根系深入地下,近乎于穿透了地壳,进入了地幔的岩浆层中,才开始汲取地脉中的力量。 它将这些场能,在根系的瘤节中置换成为了惊人的生物能量,维持着这巨大的身姿,成为周培毅完全无法依靠场能逾越的城墙。 “啧,真麻烦啊。”周培毅摇头,直接唤醒了小树,“你来看看,有没有办法解决这个东西?” 小树从周培毅的手臂中伸出藤蔓,将藤蔓的尖端插入到橡树之中,不断延伸,不断延伸,就像是一棵榕树找到了自己的宿主,在橡木墙的内部将它包裹缠绕。 片刻之后,小树传来了讯息。 “可以进行寄生与替换。”它投影道,“正在进行时间估算,正在进行时间估算。用时约需要三个自然年。” 三个自然年???你小子之前蔓延一整个星宫都没用几分钟,这玩意你需要三年? 小树的藤蔓在周培毅面前低下头,有些委屈地继续投影解释道:“这里的橡木有着非常复杂的分子结构,解构它是纯粹的重复劳动,需要使用穷举法。我如今的算力没有星宫作为支撑,无法短时间完成这样复杂的工作。” 所以你需要算力?这星宫有地脉,直接偷。 “无法直接使用本星宫的算力与场能。”小树说,“这座星宫并不完整,补完星宫的关键组件缺失,星宫处于无序运行状态。” 神子,骑士王,守护骑士,缺了哪一个? “都不在。”小树答道。 噗???? 周培毅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手上小小只的藤蔓,瞪大了眼睛问:“什么叫做都不在?没有神子这星宫是怎么成型的?没有骑士王神子是怎么被压制的?没有守护骑士,谁把我扔进来的?” 小树连忙继续解释:“无法发现他们的存在,很有可能是其信号被屏蔽。他们与星宫的链接被切断,无法互相传输数据。这座星宫的维持与运行,依赖着强大的惯性,可能是这些橡木的生物性在维持它的存在。” 被切断了链接?居然还能维持运转? 周培毅无奈叹了口气,又敲了敲橡木墙,问道:“那你有办法让我尽快出去吗?把我扔到这里面的人,应该就是想要困住我,我得快点出去。” “目前尚未计算出最佳路径,此地是一个迷宫,整个星宫的地表都被橡木覆盖,留下这些细小的路径,似乎通往一个无法确定的出口。”小树答道。 迷宫?难道要从这迷宫出去吗?那得多麻烦啊? “你不能从上面,天上俯瞰一下,直接告诉我迷宫怎么走吗?”周培毅问。 小树依然给出了否定的回答:“高度超过五千米后,星宫的表面会覆盖迷雾,而您的万象流转无法投送到那样的高度。” 那把我送到五千米以上的高度呢?我能不能直接跳出去? “此地重力势能有特殊力学特性,超过一百米以上会遇到巨大阻碍。”小树又否定了周培毅的想法,“您的实力还不足以把您送到那么高的地方。” 看起来迷宫的设计者,想到了各种各样的漏洞, 用千奇百怪的方法把这些漏洞全部填满,就是不想让人出去啊。 偏偏周培毅的能力,需要场能作为依托。这里的地脉虽然强大,但能利用的场能远远不够周培毅摆脱这里的规则。 必须按照它的规则,才能走出去吗?真就不能作弊吗? 小树终于发挥了一次作用,它回答说:“由于此地多处有人为分割痕迹,在多个节点的链路处于断裂状态。我已经监测出一些人为分割点,将这些分割点进行连线,可以大幅度减少迷宫路径的可能选择。” 好好好,那就好,现在这条迷宫大概有多少路? 小树自信地给出了答案:“共有三个大节点,六十四个小节点,五百个瘤节,对其进行分割连线计算之后,得到了共计三亿五千六百二十二万条路径!” 三亿??? 周培毅直接被小树给出的答案气笑了,摇了摇头,低声说:“要不咱还是聊聊刚刚那个要花三年的方案吧?” 三百四十三 雪山与迷宫5 与此同时,拉娜。 寒寂潮外围的冲击波是无法伤害到她的,但寒寂潮本身却让她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 过度降低的熵将她近乎完美的肉身冻得僵硬,核心温度已然低过了冰点,她几乎在寒寂潮中成为了一座冰雕。 但是,心脏还在搏动,曾属于周培毅的血在冰冷的血管中成为了最大的热源。在热血与场能的共同帮助下,这座冰雕也会融化。 “冻死了!” 当核心温度缓慢上升,当拉娜的大脑重新开始思考,她终于恢复了生命,然后从嗓子尖发出了带着血甜的感叹。 她扑闪眼睛,把睫毛上的冰晶抖掉,身上覆盖着的脆壳一样的冰衣也缓缓开裂,随后一一脱落。 拉娜站起身,不断活动身体,体内的场能循环与血液循环持续加速,仿佛在冰天雪地之中燃上了火炉,马上就将身边方圆数百米的积雪完全融化。 最重要的,是她自己暖和了起来。 体温逐渐恢复正常,心跳逐渐趋于平缓,拉娜终于有余裕看一看自己的周围。 完全是一片苍茫,目力所及之处,皆为刺眼的雪白。拉娜从一片无聊的云海,来到了另外一片无聊且危险的雪海之上。 她稍稍观察,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并不是雪海上的平原,周围重峦叠嶂的雪峰,和这附近崎岖的山路,表示她正身在一片蔓延数千公里的巨大雪山之中。而这里的平台,不过是某一座雪峰的半山腰。 她啧了啧舌,随着身体温度的下降,她又能感受到周围的寒冷了。那些寒冷的冰风,带着亿万冰针的呼啸,不断剐蹭她的皮肤,想要深入她的骨髓。然后又被重新加热起来的场能摧毁,在拉娜的身边蒸腾起一圈水雾的雨帘。 不能掉以轻心,最重要的是,学会控制温度。 拉娜努力用心去感受,感受这无比寒冷的天气,感受自己的身体,感受那些对抗寒冷的力量,她要寻找一个平衡点,让她不至于过热,耗费太多的力气,也不至于被这寒冷伤害。 很快,她就完成了学习和训练。她的场能就像是驯服的野兽,只要她心有所动,一声令下,就能忠诚地完成她的使命,一往无前。 将自己身边的大片区域变成了舒适的恒温之后,拉娜在这半山腰上坐下,先是回忆刚刚发生的事情。 拉菲拉姐姐,拉娜清楚地记得,在寒寂潮来临之后,自己曾经想要努力握住她的手,但是只一个瞬间的疏忽,她们就断了联系。 骑 士王哥哥,他的声音曾经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但是在寒风中实在听不真切,不知道他讲了什么,也不知道他身在何处。 那么当务之急,就得是找到他们,和他们汇合,对吧? 检查了记忆之后,拉娜又开始检查自己,看看身边有什么物件。 哈,还好还好,婆婆的项链没有丢,那日月同辉的挂坠还挂在拉娜的胸前。 她还穿着从星宫出来的红衣裙裤,在雪山上又显眼又显得不合时宜,但好在,骑士王大哥哥的外衣也被她披在身上。这件不知道来自哪个冰霜王国的外衣是皮草制成,在沙漠里显得笨重又愚蠢,但在雪山上刚好合适。 她把这外套穿好裹紧,这样也能减少体温的流失速度,节约一些场能。 然后她就看到了自己一直背着的剑箱。 这剑箱是小树所造,比起骑士王大哥哥平日里背着的那个巨大的箱子小了很多很多,但是蒙皮和花纹还是一样繁琐华贵。 现在,里面没有剑,只有那柄短剑的剑鞘。他应该已经拿到剑了吧?那东西拉娜肯定不会用,这里的剑鞘,拉娜也不知道能发挥什么价值。 但这剑箱还是不得不背着的,得还给大哥,不然他肯定要生气的。 整理好了身边的东西,拉娜就开始困扰。 如果要和大家汇合,是应该待在原地,等着骑士王大哥找来呢?还是要自己找到路,自己去寻找他们的痕迹。 如果是在沙漠里,拉娜有自信没人比自己还认路。但在这人生地不熟还一望无际的雪山里面,拉娜有些犯怵,犹豫着不敢决定。 还是要找到拉菲拉姐姐,大哥是让我保护她的,现在她不见了,找到她就是我的责任。 拉娜最终如此下定了决心,但接下来又有一个问题开始困扰她。 既然是在半山腰,那是要往上走呢?还是往下走呢? 以离开雪山为目的,自然是要下山。但即便到了山脚下,也不过是身在这绵延不绝的巨大山脉之中,还是要像走迷宫一样寻找出去的卢。 所以拉娜想,如果来到山顶,有了更好的视野,会不会看到出路呢?说不定在山顶还能找到拉菲拉姐姐的踪迹啊。 她抬起头,目光穿过山顶厚重的铅灰色的云层,阳光从寒风与迷雾中偶尔刺破天空,在雪山这万里冰封中反射着刺眼的光。 还是能看到山顶的,应该也不算太远吧? 她深吸一口气,周围的寒风被她无意中释放的领域 加热到了合适的温度,已经不会伤害她的口鼻。而她坚实的身躯,在心脏的不停泵能之中,已经积蓄了人类无法企及的力量。 朝山顶去!拉娜做出了决定。 她开始了向上的攀爬。这座雪山自然不可能总有这样半山腰的平台,大部分山体都是极其陡峭的,也就根本没有路。 但这根本难不倒我们拥有完美肉身的拉娜小姐。 她双脚在山体上用力一蹬,就在这冰雪上蹬出一个能够落脚的坑。用手用力一凿,又是凿出一个能够抓紧的凹陷。根本不需要寻找山路,也不需要规划路线,这野生的小姑娘就以极其原始、极其不科学、极其不能理解的方式,在陡峭的山壁上玩起了攀岩的游戏。 如履平地。 很快,她就向上了数百米的距离,发现了另外一个还算平缓的平台。 而山上的风雪逐渐加大,高处的阳光也渐渐消散,似乎,雪山的夜晚也要降临了。 好像,看不到月亮啊。拉娜想。 三百四十四 冬夫人1 在狭窄的平台上面稍作停留,拉娜就准备开始继续攀爬。 比起最开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峰顶,现在拉娜已经能从厚重的云雾之中看到山峰的尖端,也就是这座雪山的最高点。 一个人也没有,动物也没有,甚至说,生物都没有。 拉娜是很少有过如此安静的独处的,她非常习惯于热闹,这种寂寞实在是陌生的感觉,而且她并不喜欢。 就连月亮都没有呢。 她在寒风中伸出手,赤裸在冰雪下的皮肤被白雪映衬出桃花般的粉红色,如果没有这领域的保护,说不定就冻得通红,然后坏死掉了吧? 拉娜的手接住了一枚飘来的雪花,努力控制自己皮肤的温度,让这朵小小的雪花不至于融化。 她把这朵雪花拿到眼前,细细观瞧。这六边形的结晶,每一枚都有着完全不同的结构,就像是一个小小的世界,有着自己独特的波纹。 沙漠里是见不到雪的,如果没有离开沙漠,这一生也不会见到雪吧? 她轻轻笑了笑,将雪花放到雪山的积雪上,又一次唱起了歌。 “烤呀,烤呀,烤蛋糕,面包师在歌唱。鸡蛋和油脂,糖和盐,牛奶和面粉,藏红花让蛋糕金黄。推呀,推进烤箱里。” 诶,这次的歌词和曲调对上了诶,看来哥哥说的歌词是对的啊。 他怎么会听过我梦里的歌呢? 拉娜疑惑着,心里突然有些酸酸的。 虽然认识的时间算不上很久,虽然相处的也称不上融洽,但就是会觉得由他在身边的时候,自己不需要思考,不需要担忧,不需要害怕。 他在哪里啊?拉菲拉姐姐又在哪里啊? 他们现在确实不在身边,法蒂玛婆婆更远。拉娜现在只有自己,她必须自己想办法,想办法离开雪山,想办法找到出路。 “三千世界。”她静静念诵了自己的能力名。 就在下一个刹那,雪山的图景就发生了变化。无数投影在这座巍峨耸立的山峰上呈现、演算、变化。短短几分钟,拉娜就完成了对整座山的解析。 这里确实没有生灵。不过,风景很独特,存下来,也许村子里的大家会喜欢看呢!她如是想。 但没有生灵,不代表这里空无一物。在扫描之后,拉娜已经发现了这里微弱的灵魂印记。只不过,是在山峰的另一边,阳光找不到的那一边。 要去找它们留下的痕迹吗?好麻烦诶,还要翻过整座山。 但拉娜实在是个害怕寂寞的人,一个人的探索固然有趣,但如果能有伙伴,当然会更加开心轻松。 她搓了搓手,站起身,蹦跶了两下,又开始用赤裸着皮肤的双手在山峰的岩壁上凿出孔洞,一点一点朝着印记的地方挪动过去。 很快,她就在狂风暴雪中抵达了这座山的阴面。 这里虽然没有阳光的照耀,但山势要平缓得多,看到了一条漫长而崎岖的山路。也难怪是这一边会有些许魂灵印记。 拉娜找了个能落脚的地方,看着这有些无聊的苍茫白雪,不耐烦地大喊起来:“喂?喂?喂!!!有人吗!有鬼也好啊!” 她是并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一种自然现象,叫做雪崩的。所以在这里肆无忌惮地喊,声音响彻了山峰与山峰之间的峡谷,几乎要将所有的雪都震动起来。 “请不要再喊了!雪山之神要愤怒了!” 拉娜的耳畔突然听到了细小的呼嚎,在她耳边又歇斯底里又小声地阻止她继续喊叫。她竖起耳朵,寻找声音的来源。 “请低下头。”那声音说,“我就在您脚下的雪堆里面。” 雪堆,这里这么小的雪堆吗? 拉娜俯下身,在可能是雪堆的那个小小的凸起上,用赤裸的双手刨了刨,果然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土包。她继续挖,挖开土包,在里面看到了一个显然是人类雕刻出来的木头玩偶。 玩偶是一个小女孩,梳着一条条细长的鞭子,穿着白色为主红色为辅的裙衣,脸上脏兮兮的,腿脚看上去也缺少了一些零件,显然在这土包里埋藏了不少时间。 “这是你吗?”拉娜给玩偶擦干净了脸,问道。 “你像这样大喊大叫,会引发雪山之神的愤怒。”那人偶的声音传到了拉娜的耳朵里面,“雪会像山崩海啸一样倾泻下来,整个世界都会被淹没的。” “我不知道,我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拉娜有些抱歉,“我在附近没有看到任何活人,连动物都没有,有些孤单了。” “自然不可能有活物在这座山上的,这里是我们的神山。”人偶解释道,“传说中,只有攀登到山顶,见到神光的人,才能得到神明的指引,光临天上的王国。这条路是朝圣之路,已经有无数人死在道路中了,而那些成功的人,当然也从来没有人会回来。” “天国?”拉娜皱了皱鼻子,“我不想到天国去,我想离开这座山,找我的朋友。” “那你下山就好了。”人偶说,“下山的路,比起上 山要轻松容易很多。山脚下有一个小镇,说不定你能在那里问些讯息。” 拉娜终于问道了有用的消息,颇为开心地举起人偶:“谢谢你!那我就下山,到你说的小镇里面问一问。” 人偶好像叹了一口气,在拉娜手里自然是一动不动,沉默了一会,她才又张口说:“你不会觉得奇怪吗,一个人偶居然在和你说话。你不担心这是你冻傻了的幻觉吗?” 拉娜不以为意:“我以前也是人偶啊,只不过比你大一些,活动也自如一点。我老家的亲戚朋友们,他们都是人偶。” “居然有这种事?谁是你们的主人?谁创造了你们?”人偶显然不能相信。 “是我们的先知婆婆创造了我们的身体。”拉娜说,“不过我现在也不是人偶了,我找到了我自己的身体,我哥哥修好了它,我就可以自由移动了。” 又是一阵奇怪的沉默,人偶似乎在思考。 许久,它才重新说:“那我能拜托您一件事情吗?” 三百四十四 冬夫人2 拉娜看着小人偶,这木质雕刻出来的身躯完全不像是她和村民那样,至少有个可以活动的关节。它身上也没有多少场能的残留,最多只是有些灵魂的碎片,混杂着无主的记忆。 “我可能不能把你变成我这个样子。”拉娜有些为难地说。 人偶并不是希望变成人类,它只是说:“不不不,我没有那么过分的要求。我希望我希望您能把我送到极乐之路上。” “极乐之路,那是哪里啊?”拉娜问。 “从这里向太阳的反面走,走到一条雪覆盖的长长斜坡上,那里就是极乐之路。”人偶说,“我希望到那里看一看。” 拉娜按照它的提示,看向阳光背面的方向,在这座山的这一侧,果然有一条舒缓的山路,虽然完全被雪覆盖,但也看得出没有太过陡峭的坡度,更加适合正常人类进行攀爬。 拉娜不自觉地感到奇怪。既然有这么一条山路,为什么登上神山的人这么少?为什么人偶说无数人都死在路上了?是有什么奇怪的诅咒吗? 不过也没有需要担心的,既然小人偶提出要求了,那就给予帮助。 她把剑箱背好,用剑箱上的锁链绑在腰上,就像是腰带一样,然后把小人偶放进了腰间的口袋,开始朝着极乐之路的方向前进。 在近乎垂直的崖壁上,拉娜都可以如履平地,到了这有些角度的斜坡,拉娜自然是健步如飞,看得人偶都不断惊叹。 “慢一些,别滑倒啊。你要是从这里滚下去,就一直滚到山脚下了,会摔死的。”人偶担忧地说。 “我第一次看到雪,但它好像和沙子也差不多。”拉娜玩得很开心,“沙子是热的,雪是冷的,踩下去都会陷进去,找到角度和力气了,也都能滑着走。” “冰雪是值得敬畏的,是我们的神明。” “你们的神明是冰雪吗?我们的神明是月亮。” “月亮是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单词。” 拉娜愣了一下,她好像很难和小人偶解释月亮是什么。她并不知道月亮作为卫星是一个环绕行星运转的天体,也不知道星宫的月亮都是守护骑士的肉身,她只是知道月亮,喜欢月亮。 “等我到镇子里,借来纸和笔,我可以画给你看。”拉娜说。 人偶却有些犹豫:“我就不要回到镇子里了,我在雪山上就好。” “你为什么要留在雪山上呢?”拉娜问,“你是怎么变成人偶的呀?” “我不是变成人偶, 我是作为人偶诞生的。”人偶说道,“也许,我们并不是同一种人偶。我在拥有灵魂和记忆的起始,就是这副模样。” “啊看来我们确实不一样。那,你有同伴吗?” “其他像我这样的人偶吗?不不不,我从来没有过同类。”人偶说,“但我有一个朋友,我的主人,创造我的人。我现在,就希望您带我去找到她。” 转眼间,拉娜就已经抵达了小人偶所说的地方,这条漫长的雪坡,从看不到的山脚一直延伸到看不到的山顶,这就是所谓的“极乐之路”。 “好长啊~”拉娜感叹,“如果从最上面打个出溜滑,一直滑到最下面,至少要一个小时吧?这得多爽啊!” “会死的。这条路见过的死亡不计其数。”人偶说。 “噢。”拉娜表面上表达了知晓,其实内心里还是在想象自己从最上面滑到最下面的场景,心里按捺不住地兴奋。 她带着人偶,顺着极乐之路向前走了一小段,问道:“你的朋友呢?我们怎么在这里找到她?” 最初释放三千世界的时候,拉娜已经发现,这山上没有任何活物。如果小人偶的朋友在这条道路上,那最多只能剩下残存的魂魄,也就是骑士王大哥偶尔挂在嘴边的什么“等离子体电讯号残留”。 人偶在拉娜的帮助下环顾四周,说:“那里有些凸起的雪堆,麻烦您到那里去看一看。” 拉娜便滑到了雪堆那里,俯下身,擦去了雪堆上面的浮雪。 在这一层薄薄的浮雪下面是坚硬的冰块,黑不溜秋,随着天色渐晚,拉娜需要照明才能看清这是什么东西。 于是她再次开动脑筋,在手指尖不断增加场能的密度,果不其然,将空气中的元素加热到了能发光的温度,形成了稳定的光源。 接着光源,她重新看向冰块,却吓了一大跳。 “哇!这个是人啊!!!”拉娜向后摔了个屁股蹲,直接倒在雪地上。 人偶淡然地回答道:“是的,这是死在极乐之路上的人。他们的尸体不会腐烂,不会被野兽吞食,也不会凭空消失,只会变成这样的冰雕,雪堆,一层一层被覆盖。无数人死在这里,他们留下的尸体,变成了这条斜坡,然后后人再踩着他们的头顶迎着风雪,继续爬这条没有尽头的山路,这就是极乐之路的来历。” 拉娜瞪大了眼睛,回望着这条漫长的斜坡。 难道,这条路的下面,都是这样的冰雕吗?需要多少冰雕多少尸体,才能形成怎么漫长的 雪坡啊?那有些太吓人了吧? 拉娜开始后悔自己刚刚的想象,她现在一点也不想把自己当滑梯玩了。 不过也是奇怪,这么多死去的人,这么多没有被安葬的人,为什么他们的灵魂全都消失了呢。 不仅三千世界没有捕捉到他们,即便是现在面对着这冰雕,拉娜也无法感知到这具身躯之中,哪怕一丝一缕残留的痕迹。 “不是这一个,请您继续找吧。”人偶说。 “你的朋友,也是在这样的雪堆里面吗?”拉娜怯生生地问。 “是啊,她死了。不然也不会把我也丢在路上。”人偶平静地说,“我不知道我在神山上过了多久,我想,应该并不是很漫长的时间。这场风雪还没有过去,新的攀登者还没有来到这里找死,所以,她应该在上面这一层,就在那些凸起的雪堆下面。” 拉娜点点头,开始按照人偶的提示,继续在雪堆中翻找,从冰雕里辨认出人形。 三百四十四 冬夫人3 “找到了,找到了,就是她!” 在微弱的光源之中,小人偶艰难辨认着自己要寻找的人,终于找到了她。 在这冰天雪地的寒风之中,拉娜已经用手刨了很久的雪,一直从半山腰的位置向上刨了数公里,终于找到了小人偶所说的那个人。 在这条路上,拉娜见识到了相当数量的冰雕,冰雕里是一个又一个看起来尚且鲜活的人类。 她看到,有男人依然保持了向前扑的姿势,身上的衣服已经消失不见,全身的肌肉纹理都保留下来,而他的那双手绝望地朝向永远无法抵达的山峰。她还看到,有一个女人蜷缩着身体,身上覆盖着几人份的衣服,紧紧抱住自己,想要留存体温,但依然失去生命。 这些冰雕里的不像是尸体,更像是某种艺术品。是一个又一个人类,在寒冷的最终绝望之下,保留下来的最后身姿。 而小人偶要找的这个人,这座冰雕,更是触目惊心。 在这座小小的雪堆里面,藏着一个年幼的孩子。她小小的身体微微倾斜,被冰封的睫毛下,双眼依然瞪得很大,仿佛在看什么遥远而绝望的未来。她一只手已经失去了所有血的颜色,变成和雪地一样洁白,那只手仿佛握着什么东西,但手中依然空空如也。 “米娅”小人偶轻声呼唤着女孩的名字。 “她叫米娅。她就是你的朋友吗?”拉娜问。 “是的,她是拥有我的人,创造我的人。”人偶的声音比刚刚更加清晰,但声调却低沉了下去,“我本该陪在她身边的。” 拉娜有些抱歉地看了看冰雕里的孩子,用沙漠人的礼节为她祈祷了之后,再次使用三千世界的力量探查她周围。 没有灵魂,没有记忆,甚至没有场能波动。在这座冰雕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纯粹的物质,被冻结的物质。 不能看到她的记忆还真是遗憾,拉娜还想学一学人偶是怎么做出来的。 “您能搬动她吗,尊敬的旅人。”人偶换上了非常客气的声音,毕恭毕敬地向拉娜提出了请求。 “你希望我把她搬上去还是搬下去?”拉娜问。 她自然是能搬动这么一座冰雕的,而且即便少一只手,也不会影响她的行动。她只是好奇,小人偶到底有什么样的愿望。 “如果您愿意的话不好!” 人偶的话突然被她自己打断,这具小小的木雕骤然开始了剧烈地颤抖,紧接着,客气的请求也变成了绝望地祈求:“请您把我埋在这里, 埋进土里面!不要搬动我的主人了,快些远离这里!” “发生什么事情了?”拉娜很疑惑,但手上倒没有停止动作。 在被埋入雪下的土堆前,小人偶发出了最后的警告:“冬夫人来了!快跑!” 拉娜把它和冰雕里的小女孩一起藏进雪里,然后听话地朝着山下面跑。这座登神的斜坡是无数攀登者的冰雕构成,拉娜自然不想踩着他们的头,所以动作看起来也是小心翼翼。 就在她开始动作不久的时间,整座雪山突然就被凌冽而狂暴的寒风所包裹。那铅一样沉重的云,那极寒的雪,那刀片一样剐蹭皮肤的风,那不可一世不可阻挡的力量,都像极了把拉娜带到这里来的那股飓风,像极了寒寂潮。 拉娜这一次有经验,当然也更加熟练,她已经学会了如何用一个保护圈一样的东西保护自己,这就是她的场能领域。拉娜使用力量很小心,所以领域的范围远远达不到八等能力者的全力。 但即便强大如她,在这股寒风之中也感觉到风雨飘摇。领域一次一次被冻结,被吹散,拉娜一次一次凭借着几乎无限的场能来重建,这股微缩版本的寒寂潮,始终无法侵入她的肉身。 “请留步。” 风中传来了威严的声音,面前则出现了无比高大的身影。 此人全身雪白,身着厚重皮草,头顶毡帽王冠,双脚踩着雪靴,却不会落在雪上,而是漂浮在半空之中。她的面容冷峻而美丽,剑一样的双眉带着不可一世的尊贵和优雅。她的皮肤像是冰雪一样洁白,双眼像是黑夜一样深邃。 而这双眼睛,此刻正死死锁定了拉娜。 “不是客人的客人,不是主人的主人。你身上有着异乡来客的特质,但熟悉的血脉又像是这里的原住民。你的力量如此强大,但我没有感受到其中的威胁和敌意。你不是这里的人,你是谁?” 面对这位冰雪女王的质问,拉娜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我是沙漠出生的孩子,我和我的同伴走丢了。” “沙漠?”那冰雪女王挑起眉毛,“你身上确实有着炎热的气息,我看到了,新月的力量正在护佑你。” “对对对,我们是崇拜新月的。”拉娜点头。 “你不该造访这里,是被寒寂潮卷入了这里吗?”冰雪女王问。 拉娜挠挠头:“我也不知道啊,我和我的同伴一开始在云海上溜达呢,然后突然就一股狂风,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 “那你更不可攀登神山。”女王说,“ 请下山去,到山下的村落去。离开世界的方法在山下,而不是神山之上。” 说完了这一些,那冰雪的女王便化作了一阵雪白的寒风,再次从拉娜的面前消失不见。而席卷整座雪山的风雪,也骤然消退。 天突然晴了,在这静谧的深夜里,在遥远的天空上,亮起了神明的光。 拉娜不禁抬起头,看着那触手可及又遥远的山巅,在那里,天空被撕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巨大无匹的光幕重新照亮了世界,将山峰的雪冠笼罩在魔幻的光辉里面。 流动的光幕就像是融化的翡翠,不断在天幕上蜿蜒。光幕的边缘燃烧着妖异的紫红色,就像是滚烫的血被泼在了冰冷的玉上。 好美啊。拉娜不由得感叹道。 这就是小人偶所说的神光吗?传说这得到神光指引的人,就能登上山巅的神国,前往极乐世界。 但拉娜对那些事情并不感兴趣,只有些许好奇。 既然风雪都停了,那就快些下山吧! 三百四十五 另一位骑士1 等拉娜终于能看到远处小镇的炊烟时,天已经快要亮了。 她在阳光尚且能穿透云层的时候进入雪山,在雪山上看到了神光乍现,现在终于走出雪山了,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她在心里不由得感慨:好大的山啊! 但本地人听说她的事迹则会惊讶:好快的脚程! 这座能把本地人困住一生的巨大雪山,不仅是登上神国的必经之路,也是这里搬不动挪不走的自然造物。他们必须学会与这座山共存。 可是星门之后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座雪山?又为什么会有“本地人”? 拉娜出生在有居民的星宫里,她似乎并没有对这里存在居民感到奇怪。或者说,在三千世界之下,有居民才是星宫里正常的事情。 她感受着久违的活人的气味,循着灵魂聚集的方向,以及这袅袅的炊烟,来到了这座小镇前。 从这座小镇开始,光秃秃的雪山下开始有了落雪的树木,在这座小镇背后,是一片神秘的针叶林。仿佛所有生命都以雪山的界限为禁区,无法向上攀登。 融化的冰雪和坚硬的泥土,一起被踩成了乌黑又泥泞的湿地,小镇上人头攒动,车水马龙。不断有牲畜拉着的木板车从小镇上经过,那些牲畜的粪便也和雪水泥地混合在一起,在寒冷里放出臭味。 拉娜有些心疼脚上的靴子,但也只能从这又臭又湿还脏的路面上走过去,走到小镇里面。 镇子里面比外面并不干净多少,这里驻扎着几百号人,除了那些运送物资的牲畜,还有在泥地里养着的猪,在墙壁上风干的肉,在街道上露出光头、留着吓人大胡子的肥胖壮汉。 拉娜已经用面纱挡住了自己大部分的脸,但她的出现还是引起了这里大部分人的注意。就像是灰暗雪地里突兀出现的嫣红,人们不断将目光投射到拉娜身上,有些在猥琐地打量她的身体,有些带着敌意和鄙视盯着她的眼睛,更多的,是一种惊异和同情。 拉娜小心翼翼,在这些复杂目光的交织下,从他们中间走过。 她看到了一位看上去有些好说话的妇人,走到她身边,用从“三千世界”里学来的通用语问:“请问,我和我的同伴走散了,我想找到她,我应该去哪里打听消息啊?” 妇人眼神里的诧异变成了惊恐与可怜的并存,她伸出手,指向了镇子中间,一处远远看过去就闹腾的地方。 那是镇子里的酒馆,大部分登山之前的人都会在那里买醉,想着麻痹自己人生最后的时光 来换取短暂的欢愉。当然,那里的老板也是此地消息最灵通的人。 拉娜感谢了妇人的帮助,裹着周培毅的外衣,继续踩在泥地上,朝着酒馆缓缓走过去。 这里的人听得懂通用语,但更多使用的是拉娜完全没有听过的语言,她听得到他们的议论,虽然听不懂,但也能从中感受到善意无多。 推开酒馆厚重的门,拉娜马上就被这扑鼻的酒气和汗臭薰了一个激灵。 她稳了稳身形,从无比拥挤的酒桌中找到了唯一的道路,走到了酒馆的前台前。那里有个毛发浓密的大个子,看上去像是这里的老板。 在她没有注意的时候,随着她一点点走近,酒馆里的喧闹也一点点平息。刚刚那些复杂而带有恶意的眼神,在酒馆众人的身上重现。 这一次,更加赤裸,更加露骨,更加邪恶。 拉娜一点也不害怕,她只是走到了酒馆老板面前,站在吧台前,礼貌颔首,问道:“您好,我想打听一些消息。” “价钱!”那老板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我是说,定金。” “您需要什么价格的定金呢?我并不知道这里的物价,我有个很有钱的朋友,如果您同意,我能不能赊账,让他来替我付钱?”拉娜问。 “当然不行,你身上值钱的东西呢?”老板已经开始在拉娜身上上下打量,而且不管他的目光在剑箱、项链这些东西上停留多久,总还是会盯住拉娜赤裸出来的那一点点皮肤。 项链是婆婆送的,不能给他。但是剑箱就算把剑箱给了他,大哥还是会自己赎回来。 也可能不花钱地“赎回来”。 于是她把没有短剑只有剑鞘的剑箱放下,放到了吧台上,说:“这是我哥哥的东西,我想它工艺精湛,价值不菲,用它来充当定金,我想足够了。” 酒馆的老板点了点头,双眼还是凝聚在拉娜的心口。 拉娜忍住厌恶,问:“我想知道,这里有没有人见过一位看上去很年轻的、三十岁上下,打扮很特殊的女性?她个子不算高,皮肤特别白,很瘦,衣服很单薄,说话比较神秘,会给人占卜,手上带着特殊模样的手链,是星星的形状。” 酒馆里突然爆发了哄堂大笑。不知道这些人在笑什么,取闹什么,但拉娜知道,肯定不是说什么很礼貌的事情。 “如果有这么个女人经过了这里,我们一定会印象深刻。”酒馆老板也猥琐地笑着,然后喝下一大口黏黏糊糊的酒,粘在他蓬松的胡子上,更加邋遢。 拉娜叹了口气,果然没有吗? 她又问:“那请问,您知道下一个镇子怎么走吗?我想去那里找找她。” “第二个问题,需要第二份定金。”老板抬起了头,这一次不是偷偷摸摸,而是明目张胆地在拉娜身上打量,仿佛在看一件诱人的商品。 “第一个问题,您并没有给我答案。”拉娜有些生气了。 “你问了我问题,这就需要报酬。”酒馆的老板傲慢地说,“第二个问题,第二份定金。” 突然有人在他身边起哄道:“或者,你可以陪我们一晚,那就可以问很多很多问题!” 酒馆里再次爆发了哄笑,而那些猥琐下流的话语,拉娜非常不希望自己能听懂。 可以确定,这里没有什么好人,那也不需要有什么顾忌。按照大哥的做法,应该是只留下两个活口,让他们争抢活着的权力,自然会有人开口回答问题。 要留下两个识相、机灵的人。大哥的做法也不容易呢。 她的目光冰冷了下来,把手放在了剑箱上,准备把它拿回来。 酒馆老板果然把那脏手重重地按在了剑箱上,带着低吼声说:“交付了的定金,可没有还给你的道理。小丫头,别惹事。” “惹事的是你们啊。”拉娜的心脏,正如同战鼓一样敲响。 三百四十五 另一位骑士2 也许和她的成长环境有关,也许和她得到的力量有关,在拉娜的心里,死亡从来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但却有无数人在畏惧它。 肉体的死亡只是第一个阶段,灵魂的消散则是第二阶段,而记忆的完全毁灭才是真正的死亡。三千世界,就是她为了铭记那些已死之人获得的力量。 所以,当拉娜看着这酒馆里的人群,一丝一毫都没有在意他们的性命。 我会记住你们的脸,哪怕记不住,也会存放你们的灵魂,她想。 三千世界的力量就像是榕树的根系,已经在这座小镇泥泞土地下的冻土延伸。拉娜自己并不知道能力的边界在哪,她只知道,骑士王大哥说过,她很强,要学会控制力量,但决不能畏惧力量。 心脏的战鼓敲响了最后一个密集的鼓点,拉娜已经准备好动手了。 “慢!请住手!” 一个酒馆外的声音突然打断了拉娜的步伐,她听得懂,这声音不是在阻止那些跃跃欲试的胡子大汉,这声音在阻止自己。 “维尔京,你在干什么?别坏我们的事!” 听酒馆老板的话,他们是认识的。拉娜回过头,看向那个被称之为“维尔京”的人。 此人无比瘦削,裹在厚厚的皮草外套里面,显得那颗脑袋格外小。他有一双看上去就不友好的眼睛,滴溜溜转的眼珠子到处打量,但在哪里也不会太多停留。他鼻子很大,鹰钩一样弯曲,鼻梁显然是断过很多次,已经歪歪扭扭。 最重要的是,他和这里的其他人不一样,他身上有场能,他是能力者。 “各位大哥,各位大哥,她是我表亲家的妹妹,不是很懂事,请各位不要为难她。”维尔京一瞬间就换成了一副笑脸,向在酒馆里的众人赔笑说,“我这就把她带走。” 我才不是你妹妹,我自己有大哥。 拉娜虽然心里不愿意,但也知道,这人是不想酒馆里的人死在拉娜手里,他来救的不是拉娜。 大哥说过,杀死敌人是最后的手段,但如何判断谁是敌人谁只是拦路的石头,需要智慧。石头可以搬走,敌人只能消灭。 拉娜谨记着大哥路上闲聊时说过的话,既然有别的办法,那就不和这里的人为难。她拿起酒馆吧台上的剑箱,准备跟着这个便宜表哥离开。 “慢着,这你不能拿走!”酒馆的老板用他又脏又汗的手,一下子拍在了剑箱上面,“这可是你提问题的定金,小娘们。” 可你的回答,不值得我把这剑 箱留在这里。最主要,不值得让大哥自己来取回去。不能什么事情都麻烦他。 拉娜看了看他放在剑箱上面的手,又看了看这大汉,把手放在剑箱的背带上,一点一点增加力气。 那大汉自然是对自己的力量颇有自信,尤其是在面对拉娜这么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女时。欺软怕硬是人的本性。 但当拉娜一点点适应他的力度,一点点增加自己的力气时,哪怕不使用场能,酒吧老板也绝对不是她的对手。她面不改色地,看着对方的手指一点点变白,看着他手臂上青筋暴起,看着他头顶不断渗出汗珠,表情也变得痛苦狰狞。 再不放手,丢的可不只是脸咯? 拉娜把声音精准地传到了酒馆老板的耳朵里面,对方一个错愕间,剑箱就已经回到了拉娜的背上。 “好小鬼,饶你一命!拿走吧!”这人还在大放厥词,仿佛是他真的放过了拉娜,让她带走了剑箱。 拉娜笑了笑,朝着酒吧老板和这里的众人深施一礼,轻飘飘地走出了酒馆。 那个叫维尔京的男人,一直在她身前,为她引路,也不知道想要把她带到哪里。不过无所谓,他很弱,和拉菲拉姐姐差不多,远比大哥和自己弱。拉娜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灵魂的贫瘠。 “我不认识你。”等到了周围人不多的时候,拉娜开口说。 “我也不认识你,小丫头。”维尔京的声音沙哑的下来,仿佛有人割断了他的喉咙,“但我认识你背着的东西,这剑箱它原本应该再大一号。” 看来他确实认得这东西呢。 “你认识它的主人吗?”拉娜还是不信任他,继续试探。 “它的主人,也是我们的主人。”维尔京不情不愿地说,“我们都是骑士团的成员,他是我们的王。” 确实大家都叫大哥骑士王,拉娜一直以为这才是他的名字。 “空口无凭,拿出证据来。”拉娜说。 维尔京从自己皮草下面的衣服的腰带里,取下了一枚徽记,递到了拉娜手里:“这是我们的徽记,代表我是‘割裂’的骑士。” 拉娜接过徽记,那徽章正面是世界树的图案,画着一棵和小树一模一样的巨大榕树,根系深入大地,枝叶贯通宇宙星辰。背面,则是一只螳螂的模样。 拉娜没有见过其他徽记,周培毅也没有什么类似的东西展示给她,她自然而然地说:“我不认识这东西。” “不管你认识不认识,我都是骑士王的同伴。” 维尔京没好气地夺过徽记,紧盯住拉娜,双眼像是刀锋一样审视她,“你又是什么人?” “我是骑士王的妹妹,我们流着一样的血。”拉娜理直气壮地说。 她原本想说自己来自沙漠王国,自己是法蒂玛的养女,是第七星宫的女儿。但那显然会暴露她太多的秘密,大哥一直说,身在不熟悉的环境,就不要让人看清自己的真实身份和目的。 维尔京眯起眼睛:“我可没听说他有个什么妹妹,我只知道他有个弟弟。” “不信就不信,你可以去问他啊。”拉娜这次理不直气也壮。 毕竟大哥还说过,任何时候都不要陷入自证陷阱,不要让别人的怀疑和污蔑,变成不得不证明自己的枷锁。 维尔京看着这小丫头,有些无奈。 “要找他确认你的身份,至少也先能看到他。你和他,本来是在一起的吗?”维尔京问道。 “是,我们遇到了些意外。我现在要寻找另一位骑士,她叫拉菲拉。”拉娜这次没有隐瞒,她真的非常想要先找到拉菲拉姐姐,确认她的安全。 “预言的骑士,看来你确实认识我们中的一些人。”维尔京说,“你是怎么卷入这里来的?也是遇到了寒寂潮吗?” 三百四十五 另一位骑士3 拉娜不敢透露太多细节,只是说:“我醒来的时候,就和大家走散了,人在那座大雪山里面。” 维尔京一边在前面为拉娜带路,一边说:“你很幸运,风雪在今天才算停下。如果你一直留在雪山上,说不定会遇到一些可怕的东西。” “可怕的东西?”是指小人偶还是冬夫人呢? “本地人有些传说,关于山上的风雪。我还在研究。”维尔京一瘸一拐,终于在一个小木屋前停下了脚步。 拉娜能感受到这木屋前有着巨大的阻力,这是场能的力量。维尔京在这小木屋前使用了强大的场能,保护木屋不会迎来意外的访客。 像是用钥匙开锁一般,维尔京用复杂的力量解开了木屋的限制,那道木门轻轻被拉开,雪山下并不明媚的阳光,照亮了木屋的一角。 维尔京转过头,用他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看向拉娜。 他能从拉娜的身上感受到场能,能从她不同寻常的表现里看出她是一名能力者,但却一直无法探测到她具体的场能等级。 也许,是星门后特殊的环境影响了他的判断。也许,是骑士王的庇佑让她看起来像是能力者。也许不不不,不可能她是和骑士王一样,强大到无法用场能等级来计量。 所以,这道门似乎也是一次考验,一次冒险,这看上去就无比危险的房间,仿佛潜藏了无数阴损的陷阱。如果拉娜没有胆量,那就在维尔京面前矮了一头。如果她贸然进入,说不定也会着了阴谋诡计。 但拉娜其实没有想这么多,她的逻辑很简单:维尔京比自己弱,弱得多,所以没有什么要担心的事情。 她耸耸肩,径直走过维尔京身边,大步流星地迈入房间。 “有些暗,没有灯吗?”拉娜一进门就问道。 维尔京在她身后关上了门,重新为这个房间设下了场能的禁制,然后才说道:“在雪山这种地方,明亮的光源是一种奢侈。凑合吧。” 他点燃了房间里的油灯,昏黄的光线一下子将潜藏在阴暗里的角落也悉数照亮。在摇曳的影子里,拉娜看到了些奇怪的东西。 从房梁上垂下来的人偶身躯,被一块一块分割的,看上去像是人类一部分的躯体与器官,被浸泡在器皿和液体中的各种脏器,当然,还有大脑。 “不害怕吗?”维尔京的语气中略有些失望。 拉娜像是在参观什么玩具厂一般环顾四周,但并没有发现真正值得她讶异一下的东西。更加可怕的尸山血海,更加惨 痛悲伤的故事,更加淋漓的鲜血,三千世界所演绎的故事里她都见过了无数遍。 更何况她自己也曾是换灵人偶。 “我见过这种东西,他们是人偶吗?”拉娜问。 “确实是。”维尔京摸着椅子的靠背,佝偻着扭曲的脊椎,缓缓坐下,“我原本以为,这里的人都是这种人偶。毕竟,在星宫里只有骑士、王和神子能拥有肉身,我们的肉身还另有用处。” 大哥说过,星宫是这些肉身组成的。她在星宫里见到的一切不是骑士、神子和骑士王的人类,都不过是魂灵与记忆。 “那这里的人是什么?”拉娜问。 维尔京敲了敲桌子,上面摆放着一些器皿,器皿里是解剖出的脏器。 “这里的这些‘人类’,他们确实是人类,拥有这样的器官,这样的身体。”他说,“但我并不知道,他们是否算是活着。” “我没有听懂。”拉娜皱起眉头。 维尔京决定耐心一点,用他那被刀割喉的嗓音,缓缓说:“这个村子,这座雪山,它们的存在,可能是为了更加深邃的目的。你和我,都是被寒寂潮带到这里来的。也许,我是说,也许,在我们之前,也有人被寒寂潮困在这里了呢?” “这里,不是星宫吗?”拉娜问。 在她的世界观里,星宫才能拥有大地,才能有不一样的天空,在星宫之外的世界,就是云海那样无穷无尽又无聊。 “这里确实应该是一座星宫,但却是被寒寂潮包裹的星宫。”维尔京说,“那座雪山,就是寒寂潮的具象。它的力量并非来自某一位神子,那力量更加本源,更加贴近世界的基石,所以也更加强大。它在此存在,就代表着有一位神子和他的星宫,被寒寂潮所封锁包围。” “真奇怪”拉娜不由得说。 “所以我推论,这座小镇,也来自于这位神子的梦乡。”维尔京继续说,“这位神子在探索如何从寒寂潮的封锁中脱身。作为星宫的造物主,他创造了这么一个小镇,向这里的人们编织了一个幻想,告诉他们只要翻过雪山,就能抵达神明的天国,骗这里的人攀爬雪山。你从山上下来,应该也已经看到,已经有无法用数字计量的人类,死在了爬山路上。他们的尸体被冰封,化作了那道长长的雪坡,本地人叫它‘极乐之路’。” 拉娜点点头,不禁又问:“那这些人他们是从哪来的?” 维尔京没有回答拉娜的问题,而是说:“我在这小镇住了一段时间,只要风雪过去,就会有人 开始攀登雪山,从来没有人回来过。而小镇和外面的道路,只能进不能出,从来没人从这边的道路离开小镇,但一直有人源源不断从这道路来到这小镇。根据我的统计,小镇的居民人口,一直保持在两百人,几乎没有误差。” “进来多少人,就会有多少人去爬雪山,然后死掉?”拉娜歪着脑袋,“这里的神子为什么要做这种设计呢?” “我猜想,他想要用穷举法找到战胜寒寂潮的答案。”维尔京说,“所有来到这里的‘人’,都是他的实验品。他们之间存在着区别,和人类的区别,和普通魂灵的区别,我不知道答案。” “所以你就偷偷杀害了几个这里的人,拿他们做人体实验吗?”拉娜指着器皿里的器官问。 她的直言不讳并不夹杂其他感情,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不像是骑士王那样带着厌恶和谴责。但这样的态度,同样让维尔京感到了畏惧,仿佛接受了审判。 “我希望找到答案,骑士王的妹妹。”他低声说。 三百四十五 另一位骑士4 拉娜看着这房间里挂满了的人偶与器官,并没有多说什么。 她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因为人类的死亡而感同身受,也没有因维尔京的行径而恶心,她只是有些疑惑。 在她的视角看来,这里所切割下的一切原本属于一位人类的组成部分,它们都没有任何“灵魂”的残留。 一个人,由身躯、记忆和思考所塑造,被称之为“灵魂”的,能被三千世界的力量感知和捕捉到的,往往是这个人在世界树上的映射。 只要一个人在现实世界存在过,他有过思考,他的行为影响过世界,进而改变了现实,在历史上留下了哪怕再为微小的扰动,都能在世界树上留下痕迹。将所有这些痕迹搜集起来,还原一个曾经存在的人,他会如何思考,他会如何行动,他会作何改变,便是拉娜的愿望和力量。 而在这里,她感受不到任何“灵魂”的存在,这里的这些躯体,甚至于是那些缸中之脑,都没有在现实世界留下过任何波纹。 于是她自然而然地得出了结论:“这里的这些人,都不是人类,是人造人。” 维尔京很惊讶,这个念头他还只是猜想,在实验的过程中并没有得到任何例证,为什么这个小姑娘可以这么轻松地得到结论? “说下去。”维尔京阴沉着脸。 拉娜指着维尔京珍藏的一颗大脑,说:“就像这东西,这个地方,应该是叫做海马体对吧?我记得大哥和我聊起过,这是存放记忆的地方。记忆是塑造一个人的非常重要的部分,他的思考方式,他的经验,他的习惯,都会被记忆影响。但是这颗大脑里面的记忆,本不属于大脑的主人。” “你说他的记忆是被植入的。”维尔京点头。 “是啊,这里面的东西,和它外面的东西,没有任何关系!”拉娜能看到这其中细微的联系,这感知类似于直觉,“如果我今天早上喝过了木槿花的茶,我就会记得木槿花的香气,记得茶香和温度。但是呢,这个人,他记得茶香,记得温度,但他的眼睛从来没见到那样一杯茶,嘴巴也没有真正品尝到茶的滋味。就像是幻想和现实,啪,从中间斩了一刀,一分为二。” 作为被幻梦骑士扶养长大的孩子,从小生活在镜像的幻梦里,拉娜非常了解什么是梦和现实的纠葛。 她的话让维尔京豁然开朗,他摸着自己不长的山羊胡子,缓缓说:“你是说,这个人的身躯,是克隆或者人造的,他拥有的记忆,是被灌输的认知,和这具身体没有关系。” 所以他不会产生灵魂,至少短时间里绝对不会。 “我曾经做过类似的事情,我催眠了一个卡里斯马的农家女,让她相信自己是卡里斯马女王的私生女。”维尔京回忆着自己的过去,“然后,我摘下了她的海马体,她全部的大脑,放到了一具,我认为非常精密的人偶身上,让那具人偶伪装成人类,让这个农妇的女儿,做我想要她做的事情。” “你还真是做过不少坏事啊,维尔京先生。”拉娜客观地说。 维尔京非常习惯这种指责,这甚至让他如沐春风。 “那具人偶并不稳定,稍稍一点刺激就会让她无法保持人形。被植入的记忆,被灌输的认知,是无法匹配不属于它的身躯的。”维尔京继续说,“这里的人,应该也不会稳定才对。” “如果,我是说如果哈,这里的人能活得久一点,真正地认识到自己是谁,做些让世界改变的事情,也许他们也能拥有灵魂。”拉娜说。 也许,就像是小人偶那样? 维尔京点头,同意了拉娜的猜想,沙哑着嗓子继续说:“这绝不是创造这些‘人造人’的造物主所乐见的。他希望这些人是耗材,是消耗品,是自愿牺牲的实验品。他灌输给他们一个绝对不能违抗的信念,就是爬上神山,登上峰顶,到神国。所以这些人会不断去送死,他们根本活不到拥有灵魂的时候。” “还真是可怜啊。”拉娜开始渐渐同情起这里的人。 虽然他们和沙漠法蒂玛村的大家有些区别,他们并不存在真实的记忆,自然也不存在真实的感情,但变成了这个形状,会说话,有情感,能沟通,自然而然就会诞生灵魂。 只是,他们没有机会,在成功触及到世界的前一刻,就会将生命葬送到雪山上。 如果他们拥有灵魂,三千世界就能把他们记录下来,说不定就能拯救他们。可是,在这里,拉娜捕捉不到任何能存放在世界树里的影子。 她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我们还是要想办法出去,离开雪山。我很担心拉菲拉姐姐。骑士王大哥,我也有些想他了。” 维尔京挑起眉毛,看着她,似乎在猜测她的身份:“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做亚格的人?可能是大高个子,也可能是个小孩子模样,说话喜欢唉声叹气的?” 拉娜摇头:“不认识。不过我知道,骑士王大哥这一次是想要找到这个叫做‘亚格’的人的,他让那个喜欢汪汪叫的罗盘给他指路来着。” “我是亚格的同伴,我们也在雪山附近走 失了方向。”维尔京开始套近乎。 “拉菲拉姐姐说,你们原本应该到第四星宫,对吧?”拉娜看向维尔京,这张不怎么好看的脸,“但是你们没有到,所以我大哥没有见到你们,才会先到第七星宫去。” “是,我们遭遇了一些意外。在云海上多绕了很多路。”维尔京说。 “那我还要谢谢你们呢!因为大哥到了第七星宫,我才能见到他。”拉娜笑了起来。 “第七星宫,那里应该遭遇了深渊的侵蚀。骑士王陛下,他怎么做的?”维尔京感到自己渐渐深入。 但拉娜回答:“大哥就拿着剑,嗖,啪,嘭,杀了好多虫子,从天上掉下来,然后把黑不溜秋的东西都干掉,找到了一个巨大的骷髅,然后进到他的梦里面打赢了他,然后变成大树嗖嗖嗖,我们的星宫就好起来了。” 她倒是也没说谎,只是复述了一遍自己见到过的场景。但这内容太抽象,并不能满足维尔京窥视骑士王力量的目的。 拉娜缺乏常识,至少,她喜欢在不熟悉的人面前,表现出缺乏常识的样子。 三百四十六 能力备份1 从拉娜这抽象的描述里面,维尔京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但他依然没有放弃,还是想要从这个看上去很天真的小姑娘嘴里,掏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你们的星宫,你是第七星宫的骑士?”维尔京问。 “不不不,第七星宫的守护骑士是我的养母,也是我的教育者。”拉娜摆了摆手,“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座星宫,但我应该不是属于星宫之外的地方。” 维尔京再次重复了一遍他的“常识”:“只有神子、骑士王和骑士,能在星门之后维持人类的肉身。” “那我应该也是属于这三种中的一种吧?”拉娜自己也很疑惑。 “你自己没有答案吗?”维尔京眯起了眼睛,“是你缺失了记忆,还是和这里的人一样,被灌输了‘观念’?” 拉娜笑了起来,摇了摇头:“不知道呢,也许我是你说的那种人,也许也不是,是某种新的人。但无论怎么样,我都是我嘛。” “那你不好奇吗?好奇自己是什么?”维尔京开始诱导。 但拉娜显然不接招:“我很清楚自己是什么呀!我就是我,我不需要向别人证明我是什么,也不需要让别人了解我,我自己很清楚自己是什么人。” 只是看上去很天真,缺乏常识,但并不好骗。 维尔京稍微收起了自己的邪念,把心思放在了更重要的事情上:“这里只有你和我是能力者,除了你我之外,这里所存在的‘活物’,我并不想将它们称之为‘人类’,他们可不是能与世界树建立连接的东西。” “他们现在确实没有灵魂,但终归也还是接近人类的生命吧。”拉娜和他的观点稍有差别,“也许,再给他们一点时间,也能变得不一样呢?” “有没有时间,并不是由我们决定的。”维尔京轻蔑地摇头,“神山上的雪停了,等到外面的浮雪落实,等到第二个温暖的白天,这里的人又会开始攀登神山,就像是基因里写了这么一条命令。” 拉娜轻声叹气:“他们都会死在山上的。” “这不是我们能改变的事情,小丫头。即便把它们当做生命,我们也无力将它们拯救。”维尔京嗤笑着她的妇人之仁,“你和我,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嗯嗯。”这确实是当务之急,拉娜也同意。 “既然这些人都会到山上去,那我认为,离开雪山的方法一定不会在山上。”维尔京说,“关键在于,这里的人是如何补充进来的,它们从 哪里,什么道路,什么方式,进入这个小镇。” 维尔京的推断,和拉娜从冬夫人那里听到的很接近。冬夫人也说,离开雪山的方法不在雪山上,而在这里,在这村镇里面。 “那我们要怎么做?”拉娜问。 “等到这里的村民开始交替,找到它们的来路。”维尔京说,“之前只有我一个人,没办法盯紧这里的山路。现在,我们有两个。” 拉娜似懂非懂地点头,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 可她的小脑袋一转,又开始思考:如果骑士王大哥也在这里,他也被困在这雪山里面,他会怎么想?他会怎么做? 他肯定不会按照小人偶的想法,把它埋进图里,躲避冬夫人。他会强行把它带到冬夫人面前,问清楚为什么人偶要躲着她。 他也不会听从冬夫人的建议,乖乖下山,他会多观察一段,甚至可能跟踪冬夫人,一直到他找到冬夫人的秘密。 离开雪山?开玩笑!在把这里刨根问底弄清楚之前,请都请不走! 但只是知道他会这么做,拉娜可没有大哥那么多鬼点子,没有他那种舍我其谁的气势,更没有弄清楚一切的好奇。 她只想快点和拉菲拉姐姐,和骑士王大哥再见面。 也许,他们也在努力寻找拉娜呢?不要让他们心急啊!拉娜想。 周培毅现在确实很心急。 在这座橡木围成的巨大迷宫里,他已经困了至少一天。这一天里,日升日落,气温变换,甚至还微微有寒暑交替,仿佛星球的四季都在这短短十几个小时里经过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利用第十星宫里修修士的研究,进行了时间线测量。”小树在他身边摆弄着一堆光学仪器,“此地的时间线并没有发生变化,您的体感时间与绝对光速的相对时间一致,并不会发生‘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现象。” 还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周培毅点点头,他第二担心的情况没有发生,但他依然在面对最担心的这个问题:出不去。 “如果,我是说如果,小树,你听好了。”周培毅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我把这座星宫吸干了,把它所拥有的能量全给你,这里的迷宫会消失吗?” 小树经过模拟,很快给出了答案:“不会。这座迷宫是积蓄了数以千年的物质,可以不受到星宫场能的影响。更何况,您如今无法直接使用这座星宫地脉里的场能,星宫缺少了必要组成,现在无法直接借用算力。将现有环境场能转化为能量,需 要时间。” 真麻烦,找了一天了,还是没有找到这迷宫的漏洞呢。 笨办法,要么让小树缓慢吸收这里的场能,将橡木替换,掌握这座星宫,那就需要三年以上的时间,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要么,走完那三亿多条路,找到迷宫的出口,这出口还不一定存在。 或者还有一个办法。 “小树,资料库里面有没有搬运工啊?”周培毅问。 “搬运工类型的能力者非常稀少,资料库中存储了第七星宫与第八星宫的灵魂与记忆,其中只有两名搬运工类型的能力者。”小树快速给出了答案,“但他们的力量并不强大。” “如果,我现在有一个特别强大的搬运工能力者的资料,那你能不能想办法把她的力量复现出来?”周培毅问。 小树清楚周培毅的想法,回应道:“我会努力尝试复制索菲亚耶芙娜的能力‘茧中雪’。正在衡量算力水平,正在计算成功概率。数据不足,数据不足。” 周培毅拉开袖子,露出小臂内测,在场能催动下,小臂的骨骼上有铭文闪耀,透过肌肉的纹理和皮肤,在这昏暗的迷宫里熠熠生辉。 “加上这个,够了吗?”周培毅问。 三百四十六 能力备份2 在斯维尔德的时候,叶子、周培毅和小仁专门研究,如何将“茧中雪”的力量带到星门之后去。 最初,这个想法是为了给小雷娅一个生命保险。毕竟在星门之后拥有太多变数,作为低等级能力者的雷娅面临各种危险。 当实验第一次在小仁身上成功的时候,当周培毅发现,骨骼可以作为铭文的载体,将一名能力者的“骨与血”短暂保存在身体里面,从而在需要的时候复现一次能力的时候,只给雷娅准备的保险,就变成了三个人的底牌。 这种被存储的力量,周培毅这里只有一次,雷娅还有两次,小仁身上没有。 也就是说,如果在这里用掉“茧中雪”,周培毅就失去了一张对付监察官博尔吉亚时的底牌,甚至是一次逃生的机会。 他可以直接用“茧中雪”的力量,抵达锚点,如今的锚点设定为雷娅身边。也可以像这样,把茧中雪交给小树研究,但必须承担风险。 小树经过了复杂的计算,得到了初步结论:“以您存储的‘骨与血’,复现该名能力者的‘搬运工’力量,概率非常大。但您必须了解其中的风险。” “讲讲讲,到底是什么风险。” 小树便答道:“茧中雪与其他能力者的搬运工能力,都来自于中心世界树的同一种算力。空间的力量需要强大的支撑,所以所有搬运工能力者,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的,都共享着同一份力量。只是,不同能力者在空间上的表现不同,能够调取的资源数量也不同。所以,复现能力,就必须模拟同一位能力者的思考、神经回路与记忆。” “也就是说你要在这复制一个索菲亚耶芙娜出来。”周培毅点头。 小树绝对拥有复现能力者力量的技术。不如说,每一件圣物,都是这种技术的结晶体现。 那些已经失去生命的能力者,他们的场能残留,他们在世界树上留下的印记,并没有完全消退。而是以一个没有生命的物质作为载体,继续存在于世界上,这本身就是能力者力量的复现。 吸收了大量圣物,模拟出世界树力量的小树,此时此刻正在使用天心罗盘的力量和周培毅对话,它完全有能力,根据资料库来复现一个能力者的力量。 但如果,这位能力者还活着呢? 活着的能力者,她和世界树的联系不仅没有切断,而是非常强韧。复制她的力量,模仿她的存在,意味着占用她的链接,甚至于改变链路本身。 叶子有可能失去能力,也有可能,被召唤到星 门之后来。 周培毅思索再三,决定从稳妥的地方开始做起。 “先不要复制索菲亚耶芙娜的能力,复制个我们知道的其他人。”周培毅说,“小树,先试试瓦卢瓦的能力。” 瓦卢瓦本人虽然已经失去了肉身,但仍然寄宿在异信者挽歌之中。 她听到了这些话,像是从沉睡中惊醒,从周培毅耳边冒了出来:“我亲爱的王,您又在需要我呢?还是又在使唤我呢?” “这两个是同一种意思吧?”周培毅歪着脑袋,让瓦卢瓦的声音不至于离自己的耳朵太近,“我现在需要拿你做个实验。” “听起来像是维尔京那种人会做的事情呢~” “是啊,确实是他会做的事情,很抱歉让你承担风险。但你现在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不是吗?”周培毅说。 “为您献出这条生命,小女子也在所不惜。”瓦卢瓦轻飘飘地说,“只不过,您似乎是为了保护另一个女人,才不得不选择先牺牲我的呢。” “我不是把你们的生命放在天平上做衡量,我只是客观判断风险与损失我是否能够承受。”周培毅轻声说,“你知道,如果实验失败,你也不会有事,情况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瓦卢瓦笑了笑,在周培毅耳畔轻轻呼吸:“放心,我亲爱的,心软的,还要来回解释的王。我相信您的判断。” 她至此消失不见,重新回到了匕首里面。 周培毅叹了一口气,对小树说:“准备开始吧。” 小树马上开始了动作,在地表蔓延的枝叶与藤蔓汇聚起来,凝结成了一只树人,投影出的文字也不断在周培毅面前浮现。 “正在复制瓦卢瓦骑士的能力,瓦卢瓦骑士的链路与其他能力者链路相接,无法复制,正在改变链路,复制能力,‘赴火之萤’。” 周培毅又歪了歪脑袋,“赴火之萤”?这不是明内沙吾尔城里那位公主的能力吗?为什么瓦卢瓦的链路和她纠缠在了一起? 而那个少女,与如今周培毅所见到的瓦卢瓦,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瓦卢瓦总说,那不是她,那也确实不是她。但为什么,她的能力会和瓦卢瓦纠缠在一起,以至于链路都产生了混乱? 不过,好在,小树的资料库中有着相当多关于这位公主的资料,那些第七星宫的怨灵,多数都死于明内尔沙吾尔的覆灭。赴火之萤,正是以他们的死亡为祭品而诞生。 瓦卢瓦至今还是不愿意讲述她自己的秘密,哪怕 她已经“死”过一次。 周培毅倒也没有追究强求,他看着小树逐渐完成了计算,正在那只小小的树人身上复制一套完整的神经系统。 “准备完毕,现在可以开始复现能力。”投影上的文字说,“复现目标,‘赴火之萤’,能力类型:全能力,拥有者最高场能等级:七等,复现成功率:高。” 虽然不是瓦卢瓦的能力,但也可以作为实验来参考,为复现“茧中雪”做准备。 周培毅没有想到会通过瓦卢瓦与这样的力量建立链接,他对小树下令:“那就复现一下,试试看我们能做到什么程度。” 天空瞬间昏暗了下来,赴火之萤,以树人为施术者,发动了。 沉闷的空气仿佛带着千万斤的重力,沉沉压在了周培毅的肩膀上。他自己也在赴火之萤的能力范围内,自然也成为了这力量的对象。 还好,万象流转能为他提供保护,而他周围的那些橡木,可就没有如此幸运。 三百四十七 人偶小镇1 周培毅在怨灵的记忆中,见到过“赴火之萤”觉醒的瞬间。 当天火降临时,当整个明内沙吾尔城都面临覆灭的时候,赴火之萤的力量将城里所有信众与他们仅存的公主相连接。 他们成为了她的祭品,尽管她并不愿意。 此时此刻,这只模拟出的树人,正在用复现出的力量,将周围的橡木献祭。 那些参天高的橡木墙,从根部开始腐烂,生命的力量,坚固的物质,都像是瞬间经历了亿万斯年的岁月冲刷,变成了腐朽的烂木头。 “诶,这有点意思,它能摧毁这里的橡木墙啊!”周培毅摸着下巴,颇有些兴致地看着赴火之萤发挥作用,将他面前这堵墙瞬间侵蚀得只剩下个空架子。 但就在他考虑着利用这力量走出迷宫时,那树人突然长大了没有喉咙的嘴巴,发出了没有声音的、异常痛苦的哀嚎。尽管周培毅听不到,但他却能看到这其中的撕心裂肺。树人全身那模拟出的神经系统,在这一瞬间遭遇了雷击一般远超负荷的刺激,再强大的能力者,也会在这种刺激中崩溃。 “无法维持模拟人形,警告,无法维持模拟人形。”小树提醒道,“即将激活自毁程序,即将激活自毁程序。” 那只痛苦的树人马上就在小树的作用下化为灰烬,连通那套神经系统,以及赴火之萤的力量,一起消失于无形之中。 所以呢?这能力只是献祭周围的东西,然后变成施术者自己的痛苦?周培毅摸不着头脑。 虽然献祭那部分的力量,看起来还有些用处,但后面这个副作用,实在是有些过于强大了。而且,这能力这种的作用根本没有来得及展现,因为那只树人的强度承受不起精神的重压。 “小树啊,我们还得慢慢实验。”周培毅叹了一口气。 另一边,雪山下。 拉娜换上了一身本地人的衣服,皮草,厚毛毡,整块切割下的厚厚的羊皮,组成了这一件没办法水洗所以带着剧烈异味,又厚又沉但是非常保暖的外衣。 不知道维尔京是从哪里找到这么一件衣服,但拉娜也不会细问,那房间里那么多人类的肢体,答案显而易见。 拉娜躲在这身衣服里面,用厚厚的毛口罩挡住脸,看上去也和本地人没有什么区别。 她和维尔京,看着小镇上雪地里的车水马龙,似乎正在等待一个时机。 如维尔京所说,风雪已经停了,小镇里的所有人,都会开始被动地踏上登山之路,哪怕是酒馆里那个猥 琐贪婪的老板,也换上了厚厚的行装,拿着登山镐,喊着不知道什么语言的口号。 “每次风雪停下,都有一个十五天左右的窗口期,这段时间,小镇里的人会在一天之内全部开始登山。”维尔京说,“在他们出发之后,有一天的真空期,随后,会不断有人从镇子外进来,补充他们的位置。等到小镇再次满员,也就到了雪山上风雪降临的时间。” “真空期?”拉娜好奇。 “是啊,真空期,会有一个时间,这个小镇里没有任何活物。”维尔京说,“在那一天,我们也不能留在小镇里面。” “为什么?听起来好奇怪啊。”拉娜感到疑惑。 “到时候你就会明白。” 维尔京带着拉娜偷偷混进了登山者的队伍,从领队手中拿到了登山镐,然后和其他人一样,用粗大的绳索,把这一队列的所有人都绑在一条线上。 “我们先混入登山的队列里面,进入雪山。”维尔京换成了传音,在传音里他的声音没有那么沙哑,“跟着这些人走一天两天。之后,我们能在山上看到小镇里面的变化,也就是真空期的那一天。只要真空期开始,我们就必须脱离登山的队列,在小镇的人补充完之前,找到他们进入雪山的道路。” “然后反着走,我们就能出去了对吗?” “是,计划是这样。”维尔京说,“但我也不知道这计划能不能成功。” “你之前没有试着这样走吗?”拉娜问。 维尔京的脸上抽搐了一下,那动起来的鹰钩鼻看起来更加骇人了。 他说:“自然是尝试过的。但那条路上有很多分叉,差不多有几百种可能性。上一次,我还没来得及走到终点,风雪就再次来临,把我送回了小镇里面。这一次,我们有两个人。” “你想要我们两个分开走,分开找路。”拉娜会意地说。 “是,两个人走,找到正确答案的概率就高一些。”维尔京说。 就在此时,最前面的队列开始了动作。小镇这一批居民背着沉重的辎重,有些还拉着雪车,开始朝着雪山进发。那几乎遮天蔽日的巨大雪山,就是他们梦想里即将征服的唯一的阻碍。 拉娜和维尔京被绳索拉动,跟在了队伍的最尾部。 随着登山的人群走出小镇,朝着山坡进发,拉娜再次看到了自己当时走过的那条“极乐之路”,只不过这一次是在阳光之下。 厚厚的积雪在极乐之路上形成了难以走动的阻碍,偶尔裸露出来 的岩石,能够让登山之人获得少许助力。只不过,走在这条漫漫山路上的人,应该都无法发现,在极乐之路雪层之下的岩层里,全都是已经冻结的人形。 他们中有些人还是尸体的冰雕,有些人已经被岩石化,成为大地和山体的一部分。拉娜有些膈应地踩在这地面上,尽管小心翼翼,但还是经常会踩到曾经是小镇居民的身躯。 如果没有雪的覆盖,这条路,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啊?难道不是一条尸山血海堆积成的死亡之路吗?可这条路,居然被称之为“极乐之路”啊! 她有些难过,但依然无法用三千世界的力量,在这里找寻到任何魂灵的存在。这些已死的人,它们什么都没有留下,那就是彻彻底底地死亡。 小人偶呢?它还在这山上吗?没有被冬夫人抓到吧!拉娜不免有些担忧地想。 三百四十七 人偶小镇2 三千世界没有发现其他魂灵的存在,这座雪山有着魔幻的力量,能让拉娜这样强大的力量,无法完全施展她的威能。 如果没有限制,拉娜的力量完全可以将整个雪山山脉的范围完整覆盖。这一点,她自己也不是完全了解。 而在雪山之中,拉娜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拴上了铁锁链,束手束脚,完全不能发挥自己的全部力量。 就像是在骑士王大哥身边啊。在他身边,在他有些生气的时候,偶尔就会像这样喘不过气,全身刺骨地冷。 还好他很少生气呢。 拉娜跟在维尔京身后,也跟在整个登山的队伍最后面。在前方,雪山过于纯洁的白色反射着耀眼的光辉,让人无法长时间直视。 “我们还要一直跟着他们呢,维尔京先生。”拉娜无聊到开始找维尔京闲谈。 “你已经开始不耐烦了吗?”维尔京自己才早就不厌其烦。 “比起烦躁,不如说,我有些不忍心看着他们这样送死。”拉娜的声调低下了些,“就像是” “飞蛾扑火一样吗?”维尔京冷笑了一下,“这个世界上,无论星门内外,无论是什么人,什么种族,何种信仰,多数都像是这样没头苍蝇。相信着不该相信的东西,毫无价值地送死。多数人的生命,就是毫无价值的。” “我很难这样想,维尔京先生。”拉娜不同意。 “又是你那骑士王大哥,给你灌输了这种自以为是的观点吗?”维尔京更加轻蔑了,“你是强者,不应该软弱。” “软弱?”拉娜头顶冒出了问号。 维尔京咬死了这两个字:“没错,软弱!我们那位骑士王,非常软弱!” “您为什么会这么想呢?”拉娜完全无法理解。 维尔京接下来的话,显然带着怨气和不满:“他当然软弱。我们这些骑士,可不是他的朋友,我们中相当一部分人,都和他有些仇怨。比如我,我以前想要在卡里斯马拿走他的脑子,当做我的收藏。还是幻梦的骑士瓦卢瓦,那个女人想要操纵他的精神,让他拜倒在石榴裙下。” 瓦卢瓦小姐,拉娜是知道的,她藏在匕首里面,时不时就会在大哥身边出现。而且,面对第七神子的时候,也是她建立了自己和大哥的链接。 这样的人,也是坏人吗? 维尔京继续指责:“我们这些人,姑且算是无法改变的骑士,他不得不与我们合作。还有一个人,杀了他的老师,劫持他的弟弟,和他血海深仇。他有 至少两次机会,可以取走那人的性命,但依然什么都没做。这不是软弱是什么?” “大哥他,可能有很多原因,很多考虑吧?” 维尔京又是一声冷哼,不以为然地说:“他顾虑太多,在乎的太多,这才是他软弱的根本。他给自己创造了太多弱点,他自己又无比在乎那些不值得一提的人,让他瞻前顾后,畏畏缩缩,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敢做。如果,他和他的敌人一样狠辣,就像是十二神子和深渊那样,遵循自己的欲望,那他早就是无可争议的王了。我们这些人,不过是他的鹰犬。” “可是,他愿意成为王吗?”拉娜问。 “这也是他的软弱之处。他排斥成为王者,成为被人敬仰,受人供奉的人。他甚至不想着成为神明。”维尔京说,“机会就摆在他的面前,他居然只想着回家。他是泰尔露娜人,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回去他能得到什么?能成为神明吗?能拥有力量吗?能有奴仆、女人和财富吗?可他不仅要回去,还要把他的神子弟弟带回去。他们已经拥有了强大的力量,想要回到泰尔露娜,想要那个无能的世界不被我们伊洛波侵略,就必须保证星宫的完整,保证我们这个世界依然处于封印之中。所以他又不得不来到这里,去战胜他根本赢不了的对手。这一切的根源,都是他的软弱、无知和自以为是。” “您对他的怨念很深啊。”拉娜吐槽道。 “这是怨念吗?也许是,我承认。”维尔京抽了下鼻子,“我是在嫉妒,嫉妒他很强大,得到了世界树的额外青睐,但憎恶他根本不会运用这种偏爱。” 这就说得通了。维尔京先生不只是不认同,还是嫉妒。 像是难得有了一次发泄的机会,维尔京还在传音里面滔滔不绝:“你就看这里的人们,他们明明没有灵魂,记忆也是来源于塑造。这种东西能称之为‘人’吗?如果是我们那位骑士王在这里,他一定会把他们也当做是什么值得珍视的生命,想办法拯救他们,然后付出特别多心血和努力,得到一个没有人感谢的结果。这有什么价值呢?这种人造之人,就是为了我们这种更高等级的生命来驱使的,他们就是要让我们来实现他们的价值。你把他们当做人,可怜他们的境遇,这就叫做妇人之仁!” 拉娜并不能认同这个观点,但她还不想在这里反驳维尔京。即便反驳了他,也不能在这里改变他。拉娜喜欢把话藏在心里。 维尔京还在说:“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强大的人凤毛麟角,真正拥有力量的人,才推动了世界前进。 历史不是这种人造人创造的,历史是天才创造的!这种废物渣滓,本来就没有什么价值,就应该成为燃料,成为养分!他,和你!你们居然在乎他们的命?被我解剖研究利用,就是他们最大的荣幸!你看,这雪山,就是这一点最好的证明。这些人就是作为实验品被创造的,就像那些毫无价值的伊洛波人,他们也不过是神明的实验品。” 维尔京的话太多了,太过分了。拉娜即便不愿意反驳,也不想多听下去了。 就在她准备打个岔子,把话题改变到其他方向的时候,突然,从队列的前面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喊声。 “准备驻扎!准备驻扎!”前方的人喊道,“要入夜了!冬夫人就要来了!” 哈,终于把这满嘴胡言的长篇大论打断了。拉娜庆幸地想。 三百四十七 人偶小镇3 拉娜和维尔京,装模作样地和本地人一起驻扎好了营地。在寒风和暗夜来临之前,这小小的雪窝棚就是大家的避风港。 “维尔京先生,我们为什么不能现在就脱离队伍呢?”拉娜问。 “在镇子上所有人都清空之后,那个小镇会发生异变。”维尔京答道,“我想,以我的能力,是不能留在小镇里的。你若是感兴趣,就自己看一看。” 维尔京这话虽然是解释,但也暗含了试探的意味。 现在众人驻扎在雪山上的营地,距离小镇已经十数公里,哪怕走空中直线也有数公里。一般意义上,这种距离只有七等及以上的能力者能保持探查的能力,维尔京迫切地想知道,这个看着有些呆傻的姑娘到底是不是如此强者。 拉娜是没有这种心思的,她见过的能力者不多,在她面前展示力量的更少。对她而言,骑士王大哥是什么水平,其他人应该至少也有个五成。 所以她就按照大哥的教导,如果面对简单的问题,就稳妥做好,面对困难一点的,就多花心思。 三千世界发动的时候无声无息,甚至不会让维尔京感受到场能带来的巨大律动。作为罕见的八等能力者,拉娜的力量不是扩散的波纹,而是笼罩世界的戒律。 无声无息之中,维尔京已经被“谐振”。 拉娜徜徉在自己的世界里面,在这座雪山再次搜寻起生命的痕迹。这一刻没有,那就到过去,到未来去寻找。 很可惜,这一次还是没有找到历史留存的记忆。 那就自己创造一个生命吧!雪山上会有什么动物呢?在这里创造一只骆驼,是不是有些太奇怪了? 虽然拉娜不懂,但她想,三千世界存储了这么多记忆和历史,其中总有人懂。她就像是从图书馆借阅书本一样,阅览着那些人的知识。 记忆像是无边无垠的海洋,一直延伸到宇宙的尽头,而拉娜作为这片海的创造者与主人,轻而易举地从大海里捞出了一粒珍珠。 很快,拉娜就在雪山上创造了一个奇妙的虚影,带着淡淡的银色光辉,在黑暗而深邃的寒夜里面轻易隐匿身形,欢快地跳动。 在极乐之路的山石滑坡之间,这个银色的身影时而化作欢动的雪兔,时而变成敏捷灵巧的山羊,飞速在深夜的掩护下移动。 它的眼睛就是拉娜的眼睛,它的腿就是拉娜的腿。三千世界存储的一切生命,都可以用这样近乎幻想的方式,存在于这个世界。它们是记忆的一部分,是历史的一部分, 但更是拉娜的一部分。 当那只蹦蹦跳跳的岩羊,跳跃到了高点,它大概能眺望到小镇的方向。 这里没有月亮,当然也没有月光,作为光源的,是山顶山不断闪烁的神光。 在这昏暗的夜色里,小镇已经没有任何灯火,更没有什么人味。岩羊的双眼不能帮助拉娜看到任何景象,那么,就需要再换一种生物。 随着振翅带来的山风呼啸,一只巨大的金雕发出了破空的呼啸,从这悬崖上起飞,像是雪山的王者一样君临大地。 它在天空上肆意妄为,带着拉娜小小的任性,撒欢一样盘旋了几圈之后,就以令人惊叹的速度俯冲到山下,来到了小镇的正上方。 维尔京的能力,也就能探查到这种距离。那金雕早已超出了他所能感知的范围,果然,这小姑娘的力量和骑士王一样,强大但无法被感知,无法被探查。 维尔京心中暗自一凌,但也没有表露声色,只是低沉沙哑着声音问:“你看到什么了?” 拉娜从小树那里偷学来了些技巧,把自己所见的画面投影成在一个小小的水晶球一样的泡沫里面,鹰眼所见所视,皆在其中。 这原本想给骑士王大哥露一手的小技巧,倒是便宜了维尔京。 维尔京凑近了些,在那水晶球里面观瞧。金雕的眼睛所能看的画面足够远,但无法战胜黑暗。而拉娜又融合一部分猫头鹰的夜视能力,与蝙蝠的声呐探测到其中,让其中的画面更加立体。 这能力精妙又细腻,从观感上,让维尔京想起了一个原本不值一提的人物。 拥有“幻想生物图鉴”力量的拉提夏历史学者雅各布,他的力量如果发挥到极致,可能也是这种模样。这小姑娘,会和雅各布有关系吗? 他的猜测自然和真相大相径庭,拉娜也不会读心,没办法嘲笑他的胡思乱想。 现在,她专心看着水晶球里的画面,也就是金雕双眼所看见的小镇。 空无一人的小镇,自然没有了什么生命的气息。柴火被搬空,辎重都已经运到了半山腰,就连牲畜也成为登山之路的陪伴和应急口粮。 但在神光诡异的照耀下,这座小镇里面依然有动作。一个一个虚幻的影子,正在暗夜里渐渐凝聚。 最初,不过是泥巴里生长出的枯枝干叶,接着,就从干枯瘦弱仿佛竹节虫的形体,一点一点变得丰满,看上去就像是吹胀了的气球。 气球缓缓回落,慢慢变成了人类的形状,直立着躯干,用双脚站立 ,两只手像是舞蹈一般挥舞,其实不过是在寻找平衡。 而这些奇怪生物的头部,空无一物,没有形状,没有大脑,没有雕琢出的五官,只有一个混沌的球形。 仿佛人偶一般。 “这就是我上次见到的东西。无面之物。”维尔京说,“它们是被创造出的东西,完全称不上是人类,想要让这种东西拥有人的记忆,拥有人的模样,需要外面的家伙送东西进来。” “什么东西?”拉娜问。 “人类的肢体。”维尔京说,“这东西,是靠血肉驱动的。” 这东西的创造,确实和维尔京在卡里斯马创造的人偶是近乎相同的原理。只不过,这里的施术者做得更加精妙,更接近完美,也更具规模。 拉娜看到了维尔京的表情,那不是厌恶,也不是遇到了知音的欣喜,而像是嫉妒,因为别人做到了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所以憎恶了那个人的存在。 “我们就是要找到,送东西进来的路,对吗?”她打断了维尔京嫉妒的思考。 三百四十七 人偶小镇4 维尔京在两三次呼唤之后,才从自己沉湎的情绪中回神,回答说:“是,你要找到小镇和外面连通的道路。我们在小镇里能看到马车和人群,从外面运送物资到镇子里面。但我几次跟踪那些马车离开的痕迹,都一无所获。” 拉娜点点头。 任何事物都不会凭空消失,也不会凭空出现。只要存在,就一定有痕迹。 维尔京之所以不能追踪那些马车的痕迹,可能是因为他的能力不济,无法探查到细微的场能。也有可能,是这些痕迹经过的掩埋遮盖,维尔京所追踪的,不过是虚幻的泡影。 融合了夜视能力的金雕在天空上最后一次盘旋,然后变成了一颗细小的种子,从天空坠落到了泥土地里。 种子生根发芽需要漫长的时间,但幻影不需要。拉娜三千世界里存储的种子,就是周培毅在第七星宫创造出的世界树种子的投影。 投影版本的小树当然不具备真实小树的力量,它并没有得到诸多圣物的加持,也无法代替圣物成为“情感向量”的稳定器,但它能借用拉娜的力量。 场能等级就是计算能力,就是愿望强烈程度在真实世界树的反应和投射,就是对于现实世界的影响因子。作为第一名自然诞生的八等能力者,拉娜所拥有的计算能力,无比强大。 当投影中的种子开始不断蔓延,拉娜也得以解析这个小镇里的一切。三千世界在她手中形成了一个微缩版本的小镇,连带着雪山,在不断加速的时间里,一起复现它们的存在和历史。 当拉娜开始推演历史的同时,维尔京看到,这个小姑娘双眼里流淌着星河。仿佛就像是那位令人生畏的骑士王,全力以赴使用万象流转的模样。 不会真是他的妹妹吧?这也太像了。 哪怕不近人情如维尔京,此时此刻也在后悔刚刚说了那么一顿骑士王的坏话。 “我明白了!”拉娜眼中的星河流转固定,变成了一轮圆月,“这个小镇子,确实是星宫的一部分!” 她在手中的投影里演示,展示出一座完整的星宫,由一颗混沌成型的巨大星球,和围绕着它的卫星“观星台”组合而成。 “如果这座星宫是完整成型的,那它应该是这样。”拉娜指着自己的投影说,“但是呢,可能是因为它自身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这座雪山,这座星宫,‘啪’一声,碎掉了。” “碎掉了?”维尔京看向投影,在画面里,这座完整的星体突然被拉扯开,经过了引力和质量的无限撕扯,被拉 伸成了一团密集的星云,看上去是一个整体,但实际上不过是无限的碎片。 然而这些碎片之间,并不是毫无联系。有一股神秘的力量能维持它们之间的稳定,不只是引力。 拉娜将这种联系投影成了树的藤蔓,解释说:“每一座星宫都有地脉,大哥说,地脉就是星宫的血管,星宫的神经系统。只要地脉畅通,星宫的这些碎片,就还是一个整体。” “所以,我们现在是在一个星宫的碎片上。”维尔京会意地说,“因为它是星宫的一部分,通过地脉与其他星宫的部分链接,所以我不能从物理上,用肉眼发现它和外界的连通。我们必须找到输送力量的地脉,才能找到出去的路。” “是这样没错,但还有一点小小的问题。”拉娜尴尬地笑了笑,“不管怎么样,我们就算找到了地脉,然后沿着地脉离开这里,所能抵达的,还是这座星宫的一部分。也就是说,我们只能从这里,到星宫的其他碎片上面去。” “没有守护骑士的允许,我们无法离开星宫。”维尔京点头。 守护骑士,尤其是全盛时期的守护骑士有多强大,维尔京在第四星宫那里已经有了概念,而在第一星宫,更加加深了这种印象。 当神子被骑士王用十字架封锁在星宫核心之中时,守护骑士就是这座星宫的主人,他读懂理解了星宫的一切规律,能将其与自身所代表的谶语结合运用,调用星宫中的资源,还拥有近乎无限的时间。 只要星宫完整,守护骑士就是星宫上近乎无敌的存在。 前提是,星宫完整。 维尔京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在此刻问问拉娜的意见:“在你看来,这座星宫的守护骑士,我们能与之接触吗?” 拉娜用手指点着下巴,稍作思考,就回答说:“我觉得,他应该也身不由己,在困境之中。你看啊,这座小镇是星宫力量凝结成的,这小镇里的人都应该是星宫创造的。星宫创造小镇,创造这里的人,是为什么呢?为了攀登雪山。我猜,这一块星宫的碎片,已经被雪山困住了。” “雪山不是星宫的一部分。”维尔京陈述。 “是啊,雪山不是星宫的一部分。这里更像是禁区?”拉娜说,“我发现,星宫的地脉,是没有办法延伸到雪山上面的。星宫的场能,和雪山之间有一个非常泾渭分明的分割线,井水不犯河水的。这里绝不是星宫的一部分。” 维尔京便分析道:“他也想脱困,那位守护骑士,还有这里的星宫,他们是被雪山困住了。看来 ,这雪山可能就是寒寂潮的一部分。你和我,都是被寒寂潮卷到这里来的。” 一个推论马上引发了拉娜更多的疑问:“寒寂潮不应该是一种现象吗?它也会变成具体的东西吗?那神光是什么?冬夫人又是什么啊?它们都是寒寂潮的一部分吗?” “我们现在没有办法做这么细致的研究,拉娜小姐。”维尔京第一次正式地称呼拉娜的名字,因为他已经在这小丫头身上看到了值得敬重和畏惧的力量。 拉娜有些失望,她真的很好奇为什么这里会出现小人偶,为什么这里会出现冬夫人,她也有些想要再见到他们。 但当务之急,毫无疑问是离开小镇,离开雪山,找到拉菲拉姐姐和骑士王大哥,和他们汇合。除此之外的事情,都可以放一放。 “那我们要按照地脉流动的方向,离开这里吗?”拉娜问。 三百四十七 人偶小镇5 维尔京却摇了摇头:“没那么简单。” 曾经的维尔京是极其短视的,不如说,他选择了短视,用短期利益堆砌自己的堡垒,来坚持他对于某些研究的深入探索。 不知是因为来到星门,还是与那位骑士王的共处,让他看问题的角度多了一些,思考的方式也灵活了许多。 面对此刻的局面,他分析道:“既然这里是星宫的一部分,既然还有人不断向这里投资资源,那就说明,这里的守护骑士,他看得到我们。” “嗯可能确实如此。”拉娜倒也同意这个推断。 “既然他看得到我们,知道我们来到了他的属地,那,以最大的恶意去考虑,他一定会千方百计地利用我们。”维尔京马上说。 拉娜不解:“为什么要用最大的恶意去考虑呢?” 虽然骑士王大哥也说过类似的话,但显然更加温和一些。大哥的说法,是凡事都要预想最坏的可能性,并且为最糟糕的情况做准备。如果能应对最糟糕的情况,那就不需要担心眼前的处境,心态就能随心所欲,如鱼得水。 但维尔京,毫无疑问是把自己的邪念和恶意,投射到那位素未谋面的守护骑士身上。 他那沙哑的声音,激动起来就像是野兽的嘶鸣:“你在这雪山之中,不过是第二天。我已经经历了很多次风雪,看到了很多次小镇从一无所有到人声鼎沸,再到一无所有的循环。这么长的时间里面,守护骑士从来没有出现!他要么,就把我也当成了他解决雪山难题的一个实验品,要么,就在幸灾乐祸地看着我受苦受难。这种东西,我为什么要有丝毫善意?” 拉娜并非不同意维尔京的观点,也能听懂他的逻辑,但就是想要杠一下:“如果这位守护骑士,他是无能为力呢?” “我不相信,能把这种强度的场能输送进来的人,是无能为力。”维尔京摇头,“退一万步,如果他真的无能为力,更能成为我们的垫脚石。” 拉娜点头,倒不是同意维尔京,只是结束了自己不熟练的抬杠:“所以我们应该怎么做?”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也不能在守护骑士的地盘,像个傻蚂蚁一样找出路。”维尔京恶狠狠地说,“我们要逼他,接我们出去。” “你想要挟持这里的村民。”拉娜马上就明白了维尔京的心思。 “没错。”维尔京眯起了本来就不大的眼睛,“既然守护骑士想要攻克雪山,既然他需要这么多实验品,来为他寻找雪山的答案,我们就偏偏不能如愿。 翻过这座雪山的能力,我不觉得我有,但是捣乱的本事,我倒是很大。” “那你准备怎么做?”拉娜问。 维尔京伸出两根歪歪扭扭的手指,说:“两条腿走路。其一,我们必须关闭小镇到雪山的这条路,这条什么‘极乐之路’,阻止新的村民再踏上雪山。其二,我们要想办法切断地脉对于小镇的掌握,阻止新的人偶继续生成。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来完成守护骑士的实验,我们也就在事实上挟持了这里。” “如果切断了雪山的路,那这里的所有人,也就没有退路了。”拉娜有些担忧地环顾四周,“那他们只能死在雪山上。” “你还在乎他们的命?”维尔京的表情类似于讥笑。 “他们应该有选择的权力吧如果真的有人愿意下山,真的有人能从被植入的记忆里面找到自己,那,我们不能看着他被我们困死在雪山上。”拉娜小声,但无比坚定地说。 “如果我自己就能完成这些工作,我绝不会在这里听你这些废话。但我不能,所以我必须听。”维尔京露出了厌恶的表情,“我对地脉无能为力,所以,切断地脉的工作,必须你来。封锁雪山,我有办法,但也只是笨办法。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有智械觉醒的事情发生,有个人偶出现了什么灵魂、意识,要从雪山上逃下来,我可以给他放行。” 眼见维尔京妥协,拉娜自然满意。但这并不是因为维尔京有了什么善意,只是因为他现在用得到拉娜,必须得到拉娜的帮助,而不得不以此作为交换。 拉娜自己很清楚这一点,便又问道:“我们劫持了小镇之后呢?如果守护骑士真的出现,我们要怎么谈条件呀?” “交易是你大哥最喜欢的事情,也是他最擅长的事情。交易的本质,就是衡量筹码。”维尔京说,“守护骑士最需要的,是破解雪山的谜题。我们劫持了小镇,就是掐住了咽喉,但这远远不足以让他放我们离开。” 拉娜点头同意:“是,我听大哥说,我们现在这个情况,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算我们挟持了小镇,人家守护骑士只要不放我们走,我们就得一辈子在这里耗着。” 维尔京点头:“没错,劫持小镇只是见他的敲门砖,我们必须用其他筹码,来让他衡量交易的价值。比如,解决雪山难题,比如修复这座星宫。” 拉娜不禁皱起眉头:“可是,我们两个能做到吗?没有骑士王大哥在,修复星宫这种事情,也太难了吧?” 维尔京不禁白眼:“你以为你大哥 是什么全能神吗?这个世界有那么多只有他能做到的事情吗?其他人全都只能干瞪着眼看?” “那你有办法修复星宫吗?还是有办法翻过雪山吗?”拉娜问。 维尔京理不直气也壮地摇头:“当然没有!这可是具象化的寒寂潮!还真只有你大哥和这玩意有点关系。” “那你还说这能成为‘交易’的筹码,还不是说大话。”拉娜不禁露出嫌弃的表情。 维尔京便说:“小丫头,太天真了。交易可不是一瞬间完成的,完成需要时间,需要过程。筹码,完全可以是伪造的。我们只要装成我们有办法解决这些问题,不就能得到守护骑士的信任吗?” 拉娜一愣,好像他说的有道理。 “诶,你这个人还真是一肚子坏水啊。” “我会把这当作夸奖,拉娜小姐。”维尔京志得意满地说。 三百四十七 人偶小镇6 很快,当雪山完全进入黑夜之后,拉娜和维尔京也悄悄脱离了队伍。 “我来封锁上山的路,你来封锁地脉。”维尔京指挥道,“那些人偶还没有成型的时候,地脉会不断输送力量进来,尤其是携带着记忆的血肉。只要这个过程还没有完成,地脉的连接就不会切断。你要做的,就是在这个链接存续的时候,劫持这段地脉连接,最好让它处于受限制,但没有切断的状态。” 维尔京的安排,是有非常深重的考量在其中。封锁地脉,是为了限制小镇里所能存在的场能总量,让这里所能拥有的最大力量,不足以战胜拉娜和维尔京。 但不能完全切断地脉,还要保留一部分地脉的连接,让那位守护骑士能与小镇里连通,传递讯息。 真正会让这位守护骑士不得不坐下来,和两个人谈谈条件的,还是封锁登山之路。只要这条路断绝,只要守护骑士的实验无法继续,他就必须来沟通。 维尔京看得出来,这座雪山,以及雪山所代表的寒寂潮,是这位守护骑士,甚至是这座星宫真正的威胁。 不过拉娜想不了这么多,她只是点了一下脑袋,就抬头看起了天空。 没有月亮,真是让人失望,但有星星,就像是这深色天幕最远最深处,亮起来的晶莹剔透的宝石一般,遥远,但美好。 在这星星简单的点缀之下,雪山上令人憧憬的神光,再一次显现。 在这深邃如墨的星空上,在冰冷繁星的闪耀里,那神光仿佛是幽灵的裙摆,近乎透明,带着青白色的光晕,悄然无声地出现在了雪山的天顶上。 这道神光,就像是被无形巨手搅动的,巨大无比的绸缎或薄纱,开始在空中流淌、卷曲、翻涌。光带时而如蜿蜒的巨龙横跨天际,时而化作巨大的螺旋缓缓旋转,时而又似垂落的瀑布,从星空深处倾泻而下,溅起无形的光之涟漪。 光芒映照着白雪的山峦、冰封的湖面,还有拉娜的脸上,给大地也镀上了一层梦幻的微光,天地仿佛连为一体,置身于一个超现实的琉璃世界。 “真漂亮啊,神光。”她不禁发出了感叹。 “这有什么值得赞叹的?这不就是极光吗?”维尔京皱起眉头,解释道,“极光是一种自然现象,在恒星系的行星的极地地区,恒星的高能带电粒子流会不断冲击行星磁场,磁场的强度在极地最弱,让这些粒子流沿着磁力线螺旋下降,冲击大气,产生了这种叫做极光的自然现象。不要大惊小怪,显得没有见识。只有这里没有智力的蠢货人 偶,才会把这种东西当做神明显灵。” 拉娜完全没有听懂,只是记住了一些名词。不过,有三千世界在,这些物理知识,她想要了解还是可以学习到的。 “你也不相信神明存在吗?”拉娜想到了自己那个便宜大哥。 维尔京迟疑了一下,那沙哑的声音里,居然能让拉娜听出一丝丝憧憬:“我觉得应该是存在的吧。” “我大哥说,美好幻想的神明不存在,也不可能存在。”拉娜歪着脑袋说。 “他有他的道理,在这件事情上,我不反驳骑士王的观点。”维尔京的脸色黯淡了很多,“不过我也有我的坚持。” 拉娜看他这副模样,倒也没有细问下去,说:“我肯定不知道你们谁是对的,我相信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吧。” 维尔京的面色更加低沉,只是说:“是,我必须如此相信。” 拉娜不再多话,指着下山的路说:“那我去做你说的那些事情去咯?” 维尔京的脸上抽搐了一下,说出了原本他绝不应该说出口的关心:“请小心些,拉娜小姐。你可以动作慢一些,等我封锁了上山之路后,再行动。” 拉娜点了点头,马上就像是滑雪高手一般,从雪道上打了个刺溜滑,一溜烟地滑了下去。 她还记得之前把小人偶埋在哪里,也记得冬夫人在哪出现。但现在的位置,距离那么高那么远的半山腰,还有非常遥远的距离。如果这些人偶化作的村民以现在的速度继续攀登,恐怕只能在风雪来临前一两天抵达半山腰,然后就会遭遇狂暴的冰风暴,把自己永远留在雪山上。 真可怜,可惜他们无法形成自己的灵魂,不能被三千世界保留存在的痕迹。 就这么想着,拉娜快速抵达了山底,来到了众人出发的位置。 没有人流经过,小镇门口那些雪化的冰晶雪水,和污浊的人脚印,重新被冰封成了坚固的冰层。很快,这座小镇曾经拥有的人类存在的痕迹,也会被冰雪掩埋、覆盖,最后消失不见。 拉娜在小镇门口的位置停下了脚步,她准确地知道,再向前一点点,就能进入地脉延伸的边界。 那位神秘的守护骑士,那座星宫,还有星宫的地脉,只能扩散到这样的距离。就像是被风雪封印了一半,完全不能向前哪怕一寸。 要进入小镇了,不能太大动静,免得打草惊蛇。 可是,这里都没有什么活物,装扮成什么模样都会被发现的吧?难不成要打扮成一颗会动的石头 吗? 嗯,想想大哥会怎么做? 拉娜闭着眼睛,缓慢地思考,完全没有急躁。她在想,也在尝试,于是世界就在八等能力者的愿望中发生改变。 不要被人看到,那就改变光线,改变光的路径,让自己变成光线弯折的特殊透镜,把身后的景色折射到身前。 不要被人发现,就把自己的场能融入到环境里。与整个环境融为一体,让体温与环境温度相同,让心跳减慢,再减慢,直到与大地震动同频,让所有细胞,都像是大地的一个普通组分。 拉娜再次睁开眼睛,这下,自己也不能看到自己,自己也无法用场能去感知自己。她完完全全成为了一个透明的人,真的仿佛空气一般。 好咧,现在可以到镇子里去了~ 三百四十七 人偶小镇7 即便知道自己不会发出声音,拉娜还是蹑手蹑脚地行动着。踩着坚硬的冰层,拉娜进入了这座小镇。 小镇只是看上去还是小镇。进入小镇的道路已经发生了变化,在道路两侧的房屋,从黑棕色的原木墙壁,变成了坚固的泥砖墙。墙角处堆砌的柴火,从湿哒哒的灌木,变成了大块头的针叶乔木。 就像换了一个世界呢。拉娜想。 她在小镇中努力感知,但三千世界还是没有捕捉到任何灵魂存在的痕迹。这里的一切,都没有能够在世界树上留下印记。 拉娜明知道还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但总忍不住尝试。 那这里的人类,或者说,那些看起来像是人类的东西,它们的记忆从何而来,它们的愿望又被什么东西掩盖了? 带着这个问题,拉娜走近了一具人偶。 这具人偶的雕琢非常精细,可以说,比起拉娜自己舍弃掉的那副人偶的躯体,更加像是一只完整的人形。不仅手臂四肢,不是那种圆筒一样有个模样的零件,就连皮肤上的纹理都像是经过了精密的加工,看上去栩栩如生。 如果这不是人偶,而是一件雕塑作品,那一定是价值非凡的艺术品。 拉娜走到另一具人偶身边,仔细观察这一个和上一个,到底有多少不同。 不仅仅是身材有差别,两具人偶在外观上一眼就能看到差别,但细节上的区分更加令人震惊。 拉娜看到,这具人偶,它的身形更小,皮肤纹理更加细腻,皮肤之上的毛孔更小,在皮肤之下的血管更加纤细,就连手指上的纹理,都有着肚子雕琢出的随机性。 就像是两片雪花,天差地别。 怎么会如此精细呢?真的就像有一个艺术家,在为它们雕琢身体一样。 拉娜小心翼翼地远离这一具人偶,从它们的身体上,慢慢把目光挪移到人偶的头部。那椭圆形的头部,光滑得就像是鹅卵石一般,没有五官,没有眼睛耳朵,没有任何能让它看起来不那么圆的组件。 不只是这具人偶没有脸,这小镇里所有的人偶,都没有。 就像是那位艺术家,雕琢了全身,完成了非常庞大、精细的工作,唯独漏过了这些人偶的脸。 这会是有意为之吗?拉娜不知道。 她的注意力,慢慢从人偶身上,转移到人偶外面。大地之下,确实有着场能的通路,就像是星球的血管,正在从大地的心脏运送着力量,传递到人偶身上。 拉娜没有周培毅那 样,对于场能无比敏锐的观察力,以三千世界的力量,如果不想干涉地脉里的场能传送,就只能观察到细微的变化。 但是如果拉娜想,她心中有着强烈的愿望,她知道,她可以完全拥有这座小镇的主导。不仅切断地脉和小镇的联系,还能把这里的一切变成三千世界的养料,将她记忆中所承载的一切,投影到小镇的土地上,让它成为拉娜幻想中的世界。 比如,把法蒂玛村投影再现。把法蒂玛村的村民,村民的房屋陈设,院子里的水井,院子外的骆驼,全部复现在这里。 甚至还有法蒂玛村能遥望到的月亮。 拉娜并没有这么做,她俯下身,把身体拍在坚硬寒冷的土地上,用自己的耳朵尽可能贴近大地,聆听大地的心跳。 她不是周培毅,无法在地脉中找到蛛丝马迹,进行推论。但她受到过地脉的滋润,在漫长的历史中,聆听了无数时间这样的心跳。所以,她能听得出分别。 这心跳,好像真的有问题啊? 就像是一位窦性心律不齐的患者,拉娜在这些心跳中听到了明显的杂音。在心跳的频率之外,还有一个频率,一个节奏,虽然隐藏在心跳的声音下面,潜藏在地脉之中,随着地脉心跳一起朝着这里的人偶输送能量。 诶,这个会是问题所在吗?这个是人偶们没有灵魂的原因吗? 拉娜带着疑问,从地上坐起来,歪着脑袋看眼前的人偶,观察他们的变化。 星宫的地脉拥有生命的活力,从地脉之中运送而来的能量,就像是种子一样,在人偶的身体里面生根发芽,快速成长。 但却没有生长成为真正的生命。 拉娜看到了,在人偶那些精心雕琢的躯体之下,有些密封的腔体。在腔体之中,一些奇怪的细胞正在分裂。那正是地脉力量的去处。 这些细胞明明应该是生命组成的部分,但它们只是机械地获取能量,然后分裂,并没有任何变化,也看不到任何活力。就像是癌细胞,不断生长,只能变成一坨烂肉,除了包含基因以外毫无作用,反而对生命本身有害。 这坨烂肉,在人偶的腔体里生长,蔓延,增殖,然后挤压进了人偶制作过程中留出的血管,成为它们的血肉,直到填满所有缝隙。 拉娜看到,人偶那椭圆形的面部正在开始变化。它们的记忆,仿佛也存放在那些癌细胞一样的血肉里面,正在模糊地打造它们的面容,塑造它们的现实。 随着血肉填满了它们的血管,随着两种力量源 源不断涌入它们的身躯,它们终于要从人偶,变成看上去像是人类的东西了吗? 如果不在此时此刻切断地脉,这些人偶就要成型,这座小镇马上就要开始下一轮的循环,开始经历暴风雪,开始准备登雪山,最后死在雪山里面。 但拉娜得到了指示,必须等到维尔京先生先切断登山的道路再开始行动。 维尔京先生,有些慢啊?他太弱了,他身体里的场能就那么一点点,和拉菲拉姐姐差不多,应该是需要别人来保护的。 他会不会没有办法切断道路?他不会遇到冬夫人了吧?拉娜不禁担忧地想到。 就在此刻,突然之间,从雪山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响,半山腰上的积雪,就像是洪水瀑布一般,一口气从上向下倾斜。那无法估算的雪量,带着无比沉重的力量,直接将“极乐之路”完全掩埋,看上去,还要继续冲刷山底的地方。 拉娜震惊地抬起头,看着维尔京的“杰作”。这个将这里的一切“人”都不视作生命的家伙,杀死了这一次登山的所有人。 三百四十七 人偶小镇8 毁灭,似乎是人类原始欲望中的一种。 看着无数蚂蚁挖掘的蚁穴毁于一旦,看着虫豸在污水里面惊慌失措地乱窜,看着精心搭建的沙土城堡被推倒,在哪怕是幼年的人类心中,都能荡漾起一种微妙的满足感。 随着被毁灭的对象,一点点变大,变得熟悉,变得像自己,人类内心深处的这种欲望,反而会被一种叫做“道德”的禁制所束缚。 开始恶心血肉飞溅,开始害怕求助的眼神,开始共情被屠宰的牲畜,直到,那些杀戮的对象,从完全不相干的其他生物,变得越来越像是人类。 会有人感到极端的厌恶,会有人变得更加兴奋,杀戮的欲望就像是酣畅淋漓的毒酒,配合着沉重的断头台,在杀死别人的同时,更是在毁灭自己。 纯粹的杀戮机器不算多,但相比反社会人格,屠夫的数量从来没有减少。 总有人在煽动,有人在那些狂热的人群耳畔轻声说,那些东西不是“人类”,因为“它们”与“我们”有着不同的种族,不同的外貌,不同的信仰,当然,也就是不同的生物。 从寻找相似点从而有同理心,到吹毛求疵一般寻找不同,这种转变还真是残酷。 而雪山之上,拉娜知道,这座小镇里所有的“人类”,都不过是人造的工具。 她看到了这一切变化的过程,看到了它们从雕塑到开始生长血肉,脸上有了轮廓。她看到了这些能活动的物体,它们从无到有的过程。仿佛围观了一场神明创造人类的天启。 可她依然愿意相信,这里每一个被创造出的“人类”,都应该有机会得到真正的生命。而创造它们的那位“神明”,或者说,守护骑士,并没有处理它们生命的权力,维尔京先生更没有。 看着雪崩的雪山,拉娜握紧了拳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愤怒,也知道维尔京的所作所为有其逻辑,但她就是不喜欢。 目光回到小镇里,回到这些还没有成为人类的雕塑上。 地脉的两种脉动,带着两个不同频率的场能,不断涌入雕塑之中,将这些人偶填满,让它们渐渐羽化成形。 它们的生命不仅来自能量的输送,还来自那些不断增殖的,仿佛癌细胞一样的血肉。 在拉娜的视角中,这些血肉的来源,它们是生命的来源。 那这些血肉从何而来?它们来自于谁?又如何被输送到这里呢?被复制的血肉,从血肉中复刻的记忆和观念,由血肉再现的人类,到底和血肉原本的主人有没有关系 呢? 哎呀,想法太多了,想得太用力了,脑子要炸掉了。 拉娜摇摇头,看着已经开始有了面部轮廓的人偶们,决心还是不要等到它们完全成型。她生怕自己下不了手。 那么,如何切断地脉呢? 地脉是星宫的血管,是星宫的神经,切断地脉毫无疑问,就是要从物理和精神两种意义上将它与星宫完全分割。 有点困难,而且,谁能保证切断的地脉还能和星宫重新连接呢? 那,切断它,不如掌控它,占有它。劫持它的通路,同化它的频率。这是只有八等能力者能做到的事情。 被周培毅教授了一系列场能小技巧的拉娜,大概知道如何去做了。 她从隐匿中显露身形,在大地之上屹立。她的意志被场能投射到天穹之下,她的愿望成为了这里的公理。 三千世界,第二次发动。这一次虽有收敛,但依然展现出无限的威能。 海市蜃楼一般的城市将这座小镇完全覆盖,那些被拉娜所保存的记忆变成了虚幻的投影,在投影中,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那不是无根之萍,那是记忆的投射,是一个又一个曾经真实存在的人类,和他们在现实世界活动过的画面。这些人的魂灵还保存在世界树之中,这些人的记忆就像是被封存的水晶,但他们拥有的一切痕迹,都在无数次推演后,成为了三千世界的一部分。 投影出的海市蜃楼,虽然只是幻象,但在八等能力者拉娜的加持之下,有着影响现实的力量。 这座小镇原本就是由场能所铸就,这里的场能,以及输送场能的地脉,被三千世界所覆盖,也就开始与拉娜的场能同频。 这位被预言的骑士分娩,被记忆的骑士所保护,被幻梦的骑士所扶养的女孩,继承了每一位母亲的力量。 被覆盖了的频率,被占有的地脉,被碾压的愿望。小镇的模样开始变化,就像是在无尽熔岩之中被融化一般,这里的所有因场能而生的物质,都被打散、改造、重组。一点一点,变得与拉娜投射出的海市蜃楼一样。 雪山下的小镇,变成了拉娜希望的模样。 不再有黑色的木头房屋或者泥砖墙,不再有柴火堆和牲畜棚,不再有这里被场能塑造的一切。 得到了掌握权限的拉娜,将这片土地变成了月光下的王城,一座本应该出现在沙漠里的城市,一切设计为了应对日晒和温差的建筑,无比突兀地耸立在雪山下。而这,证明了拉娜的能力,也证明 她已经夺得地脉的掌控。 不仅仅是地脉,三千世界的范围可能超越一整个大陆,能在星宫的表面有着肉眼可见的覆盖,这座小镇远远不是拉娜的极限。 在天空之上,出现了月亮的幻影,那一轮新月在漆黑的天空之中熠熠生辉,与拉娜胸前的挂坠共鸣,更是与雪山上的极光交相辉映。 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月光争夺了天空的主导权,极光突然亢奋了起来,舞动的幅度与频率都惊人地加快,在天穹上撕开了绚烂的彩霞,仿佛天空的裂口。 雪山风暴,提前降临了。 在极光之下,在那座巍峨高大的雪山上,一瞬间就浓云密布,狂风大作,卷携着惊人的寒气,将整个雪山完全笼罩在风雪的囚笼之中。 冬夫人来了,带着凛冬的愤怒和冰封世界的力量,再次降临。 三百四十七 人偶小镇9 维尔京逃命一样从雪山上冲了下来,在他身后不远处,就是那席卷整个雪山的狂风暴雪。 那些具象化的冰风暴,不仅仅是刮脸的罡风和寒冷的冰雪,还有一种台风一样的气旋,能够在无尽的严寒之中将场能与灵魂冻结,然后撕碎。 维尔京已经感受到了冬夫人的威能,只是遥望那暴烈的冰风,就已经让他感受到了生命底层的畏惧,所以才会像那样连滚带爬、慌不择路地从山上逃命。 拉娜歪着脑袋,看着他狼狈的模样,一时之间无法理解。 她来到山上的时候,风暴尚且没有结束,在风暴之中,拉娜并没有感受到什么生命的威胁,相反,只要开始主动加热自己的身体,改变场能循环的频率,她自我感觉还是很舒适的。 维尔京如果知道了她的情况,一定会嫉妒得发狂。 当冰风最初降临的时候,维尔京就感受到了呼吸的困难,仿佛有着千斤重担压在他的胸膛,让每一口吸进去的空气都在肺部受到了剧烈的挤压,逼着他不得不吐出去。 而他不足七等的场能等级,更是无法在这场蕴含了寒寂潮力量的风暴之中,有丝毫施展。 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场能本身的“冻结”,就像是物理规律遭遇了改变,力量的传导像是缓慢的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迟滞。就连光也被迟缓,从绝对的速度降低到肉眼都能观测其路径,最终陷入停滞,在一个球形的场域里面爆裂、绽放,然后归于黑暗。 这个黑障一样的范围,就是冰风暴之中最为危险的部分,也是最让维尔京感到恐惧的力量。 当他终于无比狼狈地来到雪山之下,雪山的风暴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那无尽的风雪就在小镇外围一点点停滞下来,仿佛这里是它无法涉足的领域。而小镇与风雪的分割线,也刚刚好是拉娜“三千世界”的分界线。 终于捡回一条命的维尔京气喘吁吁,在如此剧烈运动之后,本就瘦削的身躯更是完全瘫软了下来。 他的心跳已经达到了极限,逼迫着他的场能进行远超平时数倍的循环,但却无法将他的能力再提升一个档次,能与这力量对抗。 不知道何时,拉娜已经来到他身边,没有看他,而是凝望着风雪。在那风暴与冰雪之中,似乎有一个身影,就是冬夫人的模样。 冬夫人也看到了她,在黑障前用模糊的虚影,做出了一个提裙礼的姿势,然后风暴就随着她一起退后,减弱,直到消弭于无形。 “你还好吗,维尔京先生?”拉娜这才看向倒在地上的骑士。 维尔京全身都是融化的泥污,这些泥污有些已经重新冰冻成了黑色的脏冰,连同他那张惊魂未定又肮脏的脸,实在无法更加狼狈。 但他依然还是在气喘吁吁之中强壮镇定:“计划......计划出了些小意外。” 还真是“啸”意外呢。拉娜微笑了起来。 她游刃有余地从维尔京身边走过,并没有打算伸手扶他一把。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面对一个不算太陌生的同伴,释放出的最大不满意。 维尔京却并没有发现她有所不满,从地上从瘫倒的姿态,变成了坐姿,瘫坐在地上,看向了熟悉又陌生的小镇,看到这里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你也成功了吗,拉娜小姐?”他问。 拉娜点点头:“应该是成功了吧?我切断了地脉和这座小镇的联系,让地脉的力量与我相连。” 不过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维尔京也没有发现,真正引发冰风暴的不是维尔京封锁雪山的行为,而是拉娜三千世界的力量,突破了某个临界点,将小镇之上的力量也覆盖,甚至侵入到了雪山的领地。 雪山是为了自保,才发动了如此猛烈的反击。直到冬夫人用警告,将拉娜的力量,限制在了小镇的范围之内。 那是什么让雪山也感受到了威胁呢? 月光就照射在拉娜的脸上,皎洁的光辉印照出圣洁的侧颜,此刻,就连维尔京也感受到了光辉永存的美丽。 “我把这里变成了我的世界,维尔京先生。”拉娜笑着说,“我有些担心,地脉的力量还能进来吗?” 这仿佛是造物主一般的力量,让维尔京的脸上出现了复杂的表情。那本就鹰隼一般的脸上更加阴云密布。 “你把这里变成了你的世界,还真是令人赞叹的力量。”他的语气并不兴奋。 “只是海市蜃楼而已,维尔京先生。”拉娜说。 维尔京从地上爬起来,即便他的小腿发紧,他的膝盖酸软,他也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拉娜的“世界”。 原本的小镇,不管在地脉的力量下有过多少次变化,但总归是雪山下应该有的模样。但在拉娜投射出的幻想之中,维尔京感受到了巨大的突兀。 “这不是寒冷地区可以出现的房屋设计。”他指着路边的房子,这房子为了通风打通了每一面墙。 “因为我并不是出生在寒冷的地区,维尔京先生。在我的家乡,房子都长这个模样。”拉娜自豪地说。 维尔京观察过这里房子的模样,心里有了些推论,然后把目光集中到了小镇中心的人偶上。 没有地脉力量的供给,这些人偶变化成为“人”的过程已经被拦腰截断,它们仍处在化形的前一个时刻。 血肉,雕塑,植入的记忆,不稳定的精神。维尔京只是看着人偶的模样,就感到无比熟悉。只不过,这东西比起他在卡里斯马那次大胆的实验,更加精密,也更加易于操控。 “这东西,就是地脉的杰作啊。”他咬着牙说。 “还没有完成,完成了之后,就是小镇里大家的模样。”拉娜说。 “并不完整,还差得远。”维尔京轻蔑地摇头,否定了这技术的含金量,“只不过是一个一个提线木偶罢了。” 看着像是要与这人偶技术的主人比分出高下的维尔京,拉娜问:“你知道它们体内的血肉,到底怎么承载记忆吗?为什么这一小块血肉就能把人偶变成人的模样呢?” 三百四十八 人偶先生1 维尔京非常了解这个过程,便解释道:“所有人类,或者说,所有哺乳动物,都是从一个小小的胚胎发育而来。这个胚胎最原始的形态,就可以看做是一个细胞。一个细胞,变成了手脚,变成了大脑,变成了人类全身上下全然不同的各种细胞,因为我们的基因存在于每一个细胞之中,只是没有表达分化。” “就是说,每个细胞,都等于一个人完整的组成部分吗?”拉娜一边听着维尔京的解释,一边从三千世界存储的记忆里学习相关的知识。 “理论上可以,理论上,我们可以对任何一个人类细胞,给予合适的刺激和引导,让它变成人体的各个部分,甚至是完整的人类。”维尔京说,“对于这种人偶也一样。人偶身体内的场能循环,代替了人类的神经系统,给了这些血肉刺激,让它们能够表达出人类器官的基因,发挥器官应该有的作用。” 他敲了敲面前的人偶,敲在人偶没有成型的鹅蛋一样的椭圆脑袋上,说:“这里面这一团血肉,就是海马体的形状。但我猜测它并不完整,只能承载一小部分记忆。因为这海马体并没有完整的反馈调节系统和它连接,只要记忆开始与现实发生偏差,这个人的大脑就会失去控制,所以,这里面是空的。” 他敲击人偶脑袋的动作,果然传出了空洞的响声。 人类是由记忆、认知、习惯等等共同塑造行为的动物,只有记忆和低等神经系统,没有思考,那自然无法形成灵魂。 “你之前也是用这种办法‘创造’生命吗?”拉娜不自觉地问出这么一句。 维尔京的鼻子皱了一下,他并不以自己在卡里斯马的实验为耻,当然也不会以那为荣耀。 那是失败的实验,那个可怜的农家女,先是被奥尔洛夫兄弟催眠,植入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和认知,又被在活体时取下了大脑,成为不受控制的傀儡,最后成为维尔京的“作品”。 但这个作品虽然能骗过大多数眼拙的蠢材,却骗不过彼时还十分弱小的骑士王,据说,连骑士王麾下一个只有三四等场能的混血能力者都能发现其中破绽。 因此,维尔京并不喜欢那次实验的成果。 他沙哑的嗓音,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回答了拉娜的问题:“我姑且没有办法创造‘生命’,尤其是,承载了某个特殊记忆的生命。创造一个生命,除了自然的方法之外,要承载世界树的诅咒。这个世界所有的基因,都被世界树所诅咒。我们的基因里有一把锁,锁住了我们所有人的上限,没有人例外。” 拉娜眨巴了一下眼睛,她似乎就是那个例外。 拉菲拉姐姐说,她现在所拥有的肉身,是骑士王大哥用极为精妙复杂的技术,创造出的人类完美肉身。没有任何基因成为她的桎梏,而她的灵魂与记忆,也得到了完美的保存。 这是无上的工作,可能,就是这位维尔京先生毕生的追求。 但拉娜并不想在这方面太过坦诚,这位维尔京先生看起来年纪不小,但非常容易妒忌,脸上的表情让他的所思所想非常明显,拉娜不喜欢给大哥招惹麻烦。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小镇上突然有了第三人的响动。 “嘎吱,嘎吱。” 生锈的铁合页,腐朽的木关节,在无数未能成型的人偶之中,有那么一个,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提线木偶的慢动作,都带着迟滞感、不流畅的人偶,突然开始了移动。 拉娜被这突然的响动吓了一跳,双脚离地蹦跶了一下,但马上好奇心就战胜了那本就不多的恐惧,连忙凑了上去。 一具人偶,从精致无比的雕塑,渐渐剥落了大理石一样细密的外衣,露出其中腐朽的关节与躯干。它就像是将死不死的丧尸,缓缓朝着拉娜和维尔京走了过来。 “维尔京先生,这是什么原理?”拉娜歪着脑袋问。 维尔京瞪大了眼睛,努力从这具人偶身上寻找操控它的线,也就是外源性场能的输入,但始终一无所获。 难道这人偶是自己动起来的吗?难道它有自主意志?这不可能。 人偶的身体里只有刚刚留存的血肉,它绝不可能拥有自主意志,那些血肉根本撑不起一个完整的精神系统。 那只能是有人从外向内,从这座小镇之外,向这具人偶身上投射了意志。而且,没有经过地脉,没有通过场能。 还有谁能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和掌控能力呢?只有守护骑士与神子! 维尔京虽然没有多少骑士的荣耀,但还是护在了拉娜身前。这个有些太天真的小姑娘拥有无比强大的力量,那力量的作用匪夷所思,无法理解,她是逃出这牢笼的关键。 两人的双眼清晰地看到,在皎洁的月光之下,那关节僵硬的人偶,一个动作一次停顿,但依然仿佛起舞一般,完成了一套完整的、极其优雅的古代贵族躬身礼,将它并不存在的帽子置于胸前,另一只手如同翅膀一样展开,谦卑而美丽地鞠躬,向维尔京和拉娜致意。 当人偶再次起身的时候,本该不存在的帽子出现在它手上,变成了一张面具,被人偶顺势戴在了脸上。 下一个瞬间,人偶没有完成的面部,突然出现了真实的面容。五官分明展现在脸上,却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纱,无法辨别此人的相貌,只能模糊看到一个帅气优雅的轮廓。 人偶僵硬的身体,也随着这张脸的成型,华丽地变化。它穿上了与深夜同色的燕尾服,深红色的领结仿佛血月照耀,飘荡下的燕尾就像是恶魔的裙摆。 “贵安,我的两位不速之客。”人偶的喉咙发出慵懒而悦耳的声音,说话的人像是一位年轻的男性,“看来,我们一同被困在了这象征死亡与毁灭冰天雪地里呢。” 维尔京警惕地看着人偶,沙哑的声音就像是电锯磨枯树干一样难听:“你就是这里的守护骑士吗?” 三百四十八 人偶先生2 维尔京非常了解这个过程,便解释道:“所有人类,或者说,所有哺乳动物,都是从一个小小的胚胎发育而来。这个胚胎最原始的形态,就可以看做是一个细胞。一个细胞,变成了手脚,变成了大脑,变成了人类全身上下全然不同的各种细胞,因为我们的基因存在于每一个细胞之中,只是没有表达分化。” “就是说,每个细胞,都等于一个人完整的组成部分吗?”拉娜一边听着维尔京的解释,一边从三千世界存储的记忆里学习相关的知识。 “理论上可以,理论上,我们可以对任何一个人类细胞,给予合适的刺激和引导,让它变成人体的各个部分,甚至是完整的人类。”维尔京说,“对于这种人偶也一样。人偶身体内的场能循环,代替了人类的神经系统,给了这些血肉刺激,让它们能够表达出人类器官的基因,发挥器官应该有的作用。” 他敲了敲面前的人偶,敲在人偶没有成型的鹅蛋一样的椭圆脑袋上,说:“这里面这一团血肉,就是海马体的形状。但我猜测它并不完整,只能承载一小部分记忆。因为这海马体并没有完整的反馈调节系统和它连接,只要记忆开始与现实发生偏差,这个人的大脑就会失去控制,所以,这里面是空的。” 他敲击人偶脑袋的动作,果然传出了空洞的响声。 人类是由记忆、认知、习惯等等共同塑造行为的动物,只有记忆和低等神经系统,没有思考,那自然无法形成灵魂。 “你之前也是用这种办法‘创造’生命吗?”拉娜不自觉地问出这么一句。 维尔京的鼻子皱了一下,他并不以自己在卡里斯马的实验为耻,当然也不会以那为荣耀。 那是失败的实验,那个可怜的农家女,先是被奥尔洛夫兄弟催眠,植入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和认知,又被在活体时取下了大脑,成为不受控制的傀儡,最后成为维尔京的“作品”。 但这个作品虽然能骗过大多数眼拙的蠢材,却骗不过彼时还十分弱小的骑士王,据说,连骑士王麾下一个只有三四等场能的混血能力者都能发现其中破绽。 因此,维尔京并不喜欢那次实验的成果。 他沙哑的嗓音,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回答了拉娜的问题:“我姑且没有办法创造‘生命’,尤其是,承载了某个特殊记忆的生命。创造一个生命,除了自然的方法之外,要承载世界树的诅咒。这个世界所有的基因,都被世界树所诅咒。我们的基因里有一把锁,锁住了我们所有人的上限,没有人例外。” 拉娜眨巴了一下眼睛,她似乎就是那个例外。 拉菲拉姐姐说,她现在所拥有的肉身,是骑士王大哥用极为精妙复杂的技术,创造出的人类完美肉身。没有任何基因成为她的桎梏,而她的灵魂与记忆,也得到了完美的保存。 这是无上的工作,可能,就是这位维尔京先生毕生的追求。 但拉娜并不想在这方面太过坦诚,这位维尔京先生看起来年纪不小,但非常容易妒忌,脸上的表情让他的所思所想非常明显,拉娜不喜欢给大哥招惹麻烦。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小镇上突然有了第三人的响动。 “嘎吱,嘎吱。” 生锈的铁合页,腐朽的木关节,在无数未能成型的人偶之中,有那么一个,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提线木偶的慢动作,都带着迟滞感、不流畅的人偶,突然开始了移动。 拉娜被这突然的响动吓了一跳,双脚离地蹦跶了一下,但马上好奇心就战胜了那本就不多的恐惧,连忙凑了上去。 一具人偶,从精致无比的雕塑,渐渐剥落了大理石一样细密的外衣,露出其中腐朽的关节与躯干。它就像是将死不死的丧尸,缓缓朝着拉娜和维尔京走了过来。 “维尔京先生,这是什么原理?”拉娜歪着脑袋问。 维尔京瞪大了眼睛,努力从这具人偶身上寻找操控它的线,也就是外源性场能的输入,但始终一无所获。 难道这人偶是自己动起来的吗?难道它有自主意志?这不可能。 人偶的身体里只有刚刚留存的血肉,它绝不可能拥有自主意志,那些血肉根本撑不起一个完整的精神系统。 那只能是有人从外向内,从这座小镇之外,向这具人偶身上投射了意志。而且,没有经过地脉,没有通过场能。 还有谁能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和掌控能力呢?只有守护骑士与神子! 维尔京虽然没有多少骑士的荣耀,但还是护在了拉娜身前。这个有些太天真的小姑娘拥有无比强大的力量,那力量的作用匪夷所思,无法理解,她是逃出这牢笼的关键。 两人的双眼清晰地看到,在皎洁的月光之下,那关节僵硬的人偶,一个动作一次停顿,但依然仿佛起舞一般,完成了一套完整的、极其优雅的古代贵族躬身礼,将它并不存在的帽子置于胸前,另一只手如同翅膀一样展开,谦卑而美丽地鞠躬,向维尔京和拉娜致意。 当人偶再次起身的时候,本该不存在的帽子出现在它手上,变成了一张面具,被人偶顺势戴在了脸上。 下一个瞬间,人偶没有完成的面部,突然出现了真实的面容。五官分明展现在脸上,却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纱,无法辨别此人的相貌,只能模糊看到一个帅气优雅的轮廓。 人偶僵硬的身体,也随着这张脸的成型,华丽地变化。它穿上了与深夜同色的燕尾服,深红色的领结仿佛血月照耀,飘荡下的燕尾就像是恶魔的裙摆。 “贵安,我的两位不速之客。”人偶的喉咙发出慵懒而悦耳的声音,说话的人像是一位年轻的男性,“看来,我们一同被困在了这象征死亡与毁灭冰天雪地里呢。” 维尔京警惕地看着人偶,沙哑的声音就像是电锯磨枯树干一样难听:“你就是这里的守护骑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