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娇的黑月光她死遁了》
1. 第一章
白幡低垂,香烛长明。
楠木棺椁停在灵堂正中,棺盖未合。
“好臭啊!”林惊雁是被臭醒的。
张开眼,就感觉此处灵气稀薄且浑浊,怪不得那么臭。
从逼仄的空间中撑起浮肿僵硬的身体。她狐疑地看着四周灵堂装扮的地方。低头一看,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一口棺材里。
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躺在棺材里?她双指捻了道剑诀,想要使出灵力,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有人吗?”强作镇定地喊了声。可除了灯花爆开的声音,再无其他。
【检测到挽救恶毒女配形象的极佳机会,宿主阻止刑罚,参与救人,可获得50点积分奖励。】
冰冷的机械音骤然在脑海响起。
林惊雁完全处于懵逼状态,只觉得心口好痛,好闷。
宿主?这个冰冷的声音是谁?是想让她救人吗?救什么人?
她根本不知道她在哪,她要干嘛。但第六感告诉她,她应该听这个冰冷声音的话。
于是她爬出棺材,裙摆带来一阵风,将白蜡火焰吹得晃了两下。
光着脚向外跑去,鬼使神差地来到一处空地上。
终于有人了!
可她看到一群人正将一小姑娘塞进蒸笼里。
被押入蒸笼的小姑娘哀哭不止,眼睛还死死睁着,透过蒸笼绝望而怨恨地盯着她。
眼神交接的一瞬间,林惊雁似被雷击,大触一惊,吼道:“停下!快停下!”
所有人恍若木偶般僵住一瞬,讷讷转过头。
看到她的一瞬间,一位拿着工具的小厮“鬼啊!”吓得毛发尽竖,转身就跑。
他手中工具“嘭”地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另一个小厮也吓得五官移位:“鬼!真的见鬼啊!”
有人爆喊:“长公主,她,她诈尸了,僵尸,变成僵尸了。”屁滚尿流地跑走了。
林惊雁还不知他们为何这个反应。
但水汽开始升腾,蒸笼边缘渗出细密的水珠。
温度肉眼可见地渐渐升高,恐怕人都要被烧死了。便自己亲自动手过去把火熄灭。
唯一没有走的小姑娘看着她走过来,眼眶红红的,几乎哭出来。
“殿下,殿下,你是不是舍不得奴回来看一眼。”
有芳一把抱住僵成柱子的林惊雁,却发自家主子她身体温热,呼吸平缓,哪里有什么死人的样子。
她嘴巴打结:“殿下……你,你。”
殿下?
一段不属于林惊雁的记忆被这两个字勾起。
*
“让我听到谁在这里乱嚼舌根,我撕烂她的嘴!”
林亭内,李姝怒气冲冲地快步走到几名正在窃窃私语的侍女旁边。
几名侍女听到声音,闻风丧胆,吓得立马跪下,低头哆嗦。
李姝走近,金泥绣履的尖头狠狠踹在中间一位倒霉侍女额上:“是不是知道我被叶世子在诗会上嘲讽你们很开心?啊?在这看本公主的笑话!”
那名被踹了的侍女往后一倒,磕在锐石上,额角顿时血流如注。
却不敢去擦,重新跪在地上,声音颤抖:“没有,请殿下明鉴,奴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妄议殿下啊!”
“没有?别以为本宫不知道,怪本宫往日纵得太厉害,竟让你们目中无我这主子!”
团扇骨“咔”地击在她流血的额角上,厉声道:“既然爱说话,那都给我站好,有芳,给我一个个掌嘴十记!”
“是!”那名唤作有芳的贴身侍女立刻上前,对着低着头颤抖如筛糠的一排侍女扬手便是掌嘴。
侍女们白皙的面颊顿时红肿,嘴角渗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落下。
轮到最年幼的那位,她吓得紧咬下唇,浑身发抖。
眼看巴掌即将落下,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躲过了有芳的掌掴。
这一切看在李姝的眼里,她心中的火烧得更甚。
她推开有芳:“好你个贱丫头,不服是不是?本公主亲自来!”
李姝冷笑着扬起手臂,狠狠扇下。那侍女下意识一躲,她脚步踉跄,因惯性“扑通”落入旁边的水池中。
她不会水,在水中慌里慌张地胡乱扑腾,不仅离岸上更远,还下沉得更厉害。
“来人!快来人!殿下落水了!”记忆的最后,林惊雁只听到这句话。
那道冷冰冰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宿主,我们又见面了。恭喜您结束十八年NPC休眠期,意识激发成功。】
系统?
林惊雁揉揉太阳穴,更多零散的记忆在脑海中涌现。
从现代穿越到修真界成为少室派掌门之女后,她又穿书了。
她现在生活的世界其实是一本叫做《凤鸾传》的微限制文话本。
十八年来,一直以刁蛮任性,嫉妒成性,狠毒阴险的恶毒女配李姝的身份活着。
简而言之,这次穿书她是胎穿的。
她即将进入这本书的时候就见过系统。但由于意识未觉醒,之前一直相当于NPC在走剧情。
直到这一次落水,才终于冲破桎梏,恢复了自我意识。
按理说,根据穿书文的尿性,这种系统的出现,总要有什么目的吧?
果然,冰冷机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
【由于时空管理局感知到此世界主角过度虐恋,为了维持秩序代价过大。
匹配到宿主意识频率与该世界恶毒女配高度吻合,特邀请宿主完成穿书任务,完成后可获得积分并返回原世界。】
“你邀请我就要答应吗?我不想做。”林惊雁在心里回答。
【返回原世界后可根据宿主积累的积分获得高阶法器以及十万灵石。】
高阶法器!十万灵石!
好吧,说起来,虽然在修真界她的身份不错,但其实真的很穷。
一个月也才赚十个灵石,如果有十万灵石,可以摆烂好久了吧。
林惊雁在心里忖度一会儿:“任务难不难?难的话还是算了吧。”
【该世界的主角是李姝的妹妹李昭棠,您的主线任务:拯救剧情。】
【长期任务一:在不OOC的情况下挽救恶毒女配形象。长期任务二:辅助女主角救世。】
“辅助?哦,那还可以。说好了,如果难的话得加钱。”
【……别人家宿主:逆天改命。我家宿主:先V我50灵石看看实力。】
“……”
“殿下?”有芳看自家主子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紧张得带上哭腔。
林惊雁掠开她的手臂,语气平淡:“我没死,就是一口气没上来,现在好了,就是饿了,我想吃饭。”
她揉揉肚子,只觉脑袋发昏。这具身体只是凡人,几天没吃饭,胃里火烧火燎地疼。
有芳眼眶倏地又红了,这一次不同,是开心的。
她强忍着哭腔:“好,奴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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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去吃饭,您的宴办得隆重,都是殿下你爱吃的。”
临走之前,林惊雁看向那还在蒸笼里没出来的姑娘。
这个小姑娘就是导致李姝没打中,而后因惯性落入水中的那个。
林惊雁走近,将蒸笼打开,将她放出来。那小姑娘整个人还处于懵懂的状态。
待看到死而复生的林惊雁,惊讶一瞬又恢复那副害怕面容。
想到长公主平日里的所作所为,她意识到什么,爬出来,泣涕横流地跪在地上:“殿下,殿下我再也不敢了,求您让我死得痛快些。”
原是怕“李姝”让她换一种更痛苦的死法。
林惊雁在心里叹气。
以前的“她”作为恶毒女配,做事确实很过分。
怪不得要被改造呢!
不过,若是她太快向她表达善意,恐会引起怀疑。
林惊雁手指微微握紧,冷声道:“罢了,这次我就放过你,在公主府好好干,若是以后还敢嚼舌根,我割了你的舌头!”
那丫鬟一脸不可置信,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愣是一动不动。
林惊雁知道她在想什么,故意恶言恶语,“还不快回去休息,明天想要偷懒吗?”
有芳也是侧目而来,一脸地不可置信。
但她是唯李姝主义,主子这么说,她就要遵守。
她拿出大丫鬟的气势来:“殿下这么说了,还不明白吗?赶紧下去吧。
记住,这次是咱们殿下心善,在公主府干活,不该说的别说不该问的别问。”
那小姑娘喏喏回复,便逃也似地走了。
而此时,府中另一处。
长公主死了!大快人心。
啊不,长公主死了,实在令人扼腕痛惜。公主府中“恸哭不已”,虽伤心但身后事不可怠慢。
太后与皇帝来看望之后伤心过度,不忍多留,便吩咐了太常寺和礼部等相关衙署为长公主好好操办后事。
公主府内下人们忙前忙后,管事太监将素服玄端的年轻男子带入道场,惋惜道:“长公主今年不过二九年华,却骤然仙逝,实在可惜。
陛下与长公主实在手足情深。除太常寺外竟还敕令玄真阁诵丧仪,还请司玄天师尽力施为,助公主羽化迁神。”
年轻男子谦逊行礼,声音清润:“某自当竭力以奉。”
管事太监在此停步,看着素服白绦的男子离去。
身边的小太监看着男子鹤背烟霞的背影,回想起方才他偷瞄看到的那位的长相。
朗目疏眉,乌发红唇,漂亮如谪仙。
不由好奇问:“师父,他是什么人?听您的语气,他貌似很受陛下看重?”
“自然,此人年方二十,自两年前被引荐入宫行驻颜术后便深得太后宠爱。原本陛下厌恶此道,直到一年前,陇右大旱。
司天台祈雨无果,玄真阁断定乃旱魃作祟,他请缨前往降服后便天降甘霖。陛下甚喜,从此步步高升,如今是玄真阁首座。”
“此人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天赋?徒儿看他傅粉何郎,可是哪家的公子去修了道?”
管事太监摇头,目光变得悠远:“非也,此人似是江湖人士,无根无基,谁也不知他的底细来历。”
年轻男子信步闲庭,抬眸见日光暄和,云卷云舒。俯叹春色芳菲,怡人胜景。
他敛了敛神,修长的指把玩着玄色念珠,艳丽的红唇忽浮起一抹淡笑。
今天是个好天气呢!
2. 第二章
将林惊雁安顿好,作为贴身大丫鬟的有芳立马将“公主死而复生”消息传给府上宾客,又派人把消息传入宫中。
前来吊唁的宾客不明所以,府中上下顿时哀鸿遍野,但不敢表露。
只有有芳是从未有过的开心。
长公主复生的消息很快传到宫中,这下奉命前来超度的玄真阁不用干了,太常寺和礼部也免了操办丧仪之劳,一众官员面面相觑。
这会儿林惊雁吃得肚子鼓鼓,待宫里来的司医诊察无碍后,公主府内的灵堂与道场之类也被撤下。
百卉争妍,蝶乱蜂喧。
晴日催花暖欲燃。
懒得管事的林惊雁去饭后消食。
走在林亭处,看到还未撤走的道场上一人素衣玄冠鹤立中央。
负手而立,渊渟岳峙,举止投足间颇有他们修真界那种资深老道的感觉。
“好装逼啊!”
林惊雁感叹后,不由自主走近,想看看是何许人也。
那人却也抬眸来,刚好与她四目相对。
玄冠下青丝懒垂,肌肤白得胜雪与之相衬。
清峻瘦削的五官在映衬下显得愈发立体,感觉给人一种病态的苍美。
偏那双唇红得似丹霞染,添几分别致的诡邪和摄人的魅感。
这样截然相反的气质出现在一个人脸上,竟不突兀。
不知为何,林惊雁忽然想到一种叫做铃兰的花。
它表面纯白如铃铛,实则全株都是毒。
只是长相如此罢了,不能以貌取人。
帅哥看一下就好了,再看就不礼貌了。
林惊雁裙摆微动,正欲大刀阔斧离开。
那道素色身影忽落在身侧。
他声音清越:“长公主殿下,好久不见。”
林惊雁以为自己偷看被发现,骤然有些心虚。
她小声问有芳:“他是谁?”
有芳小声回:“殿下您忘了吗,在太后那咱们见过几面,他是玄真阁的首座,司玄大人。”
林惊雁在脑海中想了想,没印象。
她当李姝的时候最讨厌这些礼佛修道的,想来是从不在意过。
林惊雁笑得礼貌:“司玄大人,请问有什么事吗?”
傅离绡手转念珠,眉眼低垂:“惊闻殿下仙逝,微臣甚是惋惜。”
低垂的眉眼忽而凝定,划过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火焰:“此番‘死而复生’,实乃上天眷顾。”
唇角噙着温雅笑意,声音轻缓却带着微妙的上扬:“只是……这世间能活第二次的人不多,殿下可要好好珍惜。”
林惊雁点头:“好,我会珍惜的。谢谢你,你这人还怪好心的咧。”
傅离绡仍旧微笑,看着她离开的身影渐行渐远,笑意抹平。
长公主复生,太后和陛下自然是要来看望的。
只是,第一个来的却不是他们。
回到房间,一道委屈的哭声从身后传来。
同时,系统冰冷地发出了第一条章节任务。
【章节任务一,任务主题: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任务要求:阻止李姝恶意引狼入室的原计划。任务完成,可获得积分20点。】
我去你的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林惊雁转过头。
便看到穿着一袭粉色襦裙的少女跑来。
少女拥有一头公主切发型,面若桃李,水眸含泪,楚楚可怜。
是李昭棠,本书的女主角,早期言情小说最经典的傻白甜范本。
她善良可爱,毫无心机,性子活泼机灵,是受尽宠爱的小公主。
李姝是她同父同母的亲姐姐,她格外相信李姝,也依恋李姝。
却不知,李姝从小就嫉妒她,厌恶她。
譬如这次,因她得到李姝心慕之人叶家异姓王世子叶士杰的注意,而自己却被侮辱。
是以,之后李姝特意安排了两个心术不轨的师父接近李昭棠,意图毁她的清白。
古早言情文是这样的,只能以这种完全不重要的东西作为虐点。
所以为什么说这是一本微限制文呢?因为李姝竟然成功了。
心思单纯的李昭棠以为自己遇到了真爱,从此沉迷情爱之中,直到后来经历了许多,才幡然醒悟。
而李姝故意安排的这两个师父,就是系统所说的引狼入室了。
温香软玉扑进怀中。
让林惊雁从原书回忆中抽离出来。
小公主的眼泪似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吧嗒吧嗒往下掉,落在她肩头,洇湿一片绸布。
“阿姊,你活过来了,我还以为我没有阿姊了。”
林惊雁身体僵住一会儿,身体本能的厌恶让她想将李昭棠推开。
但看她可怜巴巴软糯可爱的模样,终还是轻拍她后背安抚。
“一场误会罢了。”林惊雁趁机脱离开来,证明似地转了个圈,朝李昭棠笑。
李昭棠仍抽泣:“我差点就随阿姊去了,可是皇兄和母亲拦着我。”
她的小嘴撅起,鼻尖红红的:“他们真是冷血心肠,阿姊如此了,他们竟也不多关心一番。”
林惊雁无言以对。
她做李姝的时候刁蛮任性,目中无人。
没脑子地在二人面前屡屡说李昭棠的坏话,且她给李昭棠使绊子的小伎俩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一开始他们二人还会体谅安慰,后来她越来越过火。
这亲哥哥和亲妈都看不过去,那点儿亲情早就耗尽了。
“对了,阿姊,我听说是因为一个奴婢不听话把阿姊推下河的,阿姊可有好好惩罚她?”
林惊雁笑笑:“已经惩治过了,不过是个毛丫头,吓唬吓唬便罢了。”
听到这话,李昭棠对自家姐姐心中的佩服更甚。
她双手抱拳举在下巴下,漂亮的杏子眼眨啊眨:“阿姊,你真是心地善良,不仅对我那么好,对下人也那么宽容。”
“……”林惊雁无语地睨她一眼。
心叹:我亲爱的女主角,你可长点心吧。
不过这句话也刚好提醒了她。
她想起原书里李姝对李昭棠的“好”,又想起本次章节任务,便道:“云容,我给你安排的那两个师父如何?”
云容是李昭棠的小名,当初是她母亲取自一位文学大家的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李昭棠乖巧笑了笑:“很好,前两日见了一面,明日开始正式授课。”
这样吗?林惊雁不由甩了甩自己的手腕。
心中忽然觉得当初立一个刁难任性的人设也挺好的。
她对李昭棠说:“今日你在我这住下,明日我随你一起入宫见皇兄和母亲,也不必他们亲自前来看望。”
大邕民风开放,有地位的权贵女子甚至可以养面首。
而公主也不必成婚后再单独立府,只要及笄便可出府自立门户。
不过李昭棠还小,又乖巧懂事,她母亲还不舍得自己小女儿离宫,因此如今还住在宫内。
李昭棠挽住她的手,把小脑袋靠在她肩膀上,笑得甜甜的:“好啊,长大后我好久没有和阿姊一起住了,今天可以和阿姊一起吗?”
林惊雁毕竟刚回复自我意识,对她还有些生疏,讷笑:“你不介意就行。”
*
林惊雁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五官精致,皮肤润白,一双微微上扬的桃花眼,眼下一颗朱砂痣,显得矜贵而疏离。
乌发挽成云髻,簪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鹅黄轻罗纱裙清爽明艳,自带一股疏朗气。
这一世她长得还算端正,只是有些瘦弱。
比起李昭棠天生的娃娃脸和那副婀娜的身材显得寡淡了些。
要不怎么人家是主角呢。
两人坐上马车入了宫,一路上李昭棠都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林惊雁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她。
她挺懒的,只想用最简单的办法快点完成系统发布的任务。
昨日她偷偷问系统那个挽救恶毒女配形象怎么做,还有获得多少积分。
系统说她昨天救了人,已获得十点积分。
如果成功阻止这引狼入室剧情的发生,她还会获得二十点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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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的奖励。
按照原书里李姝的作天作地的表现,她掐指算了算,算不清楚。但总之还有好多她才可以挽回她的形象。
林惊雁叹气,在心里悲哀地想着如何回去。
马车晃晃悠悠中就入了宫门,在见过她的母亲和皇兄,对她印象不佳的二人只表面寒暄关切后便让她告退了。
林惊雁跟着李昭棠前往她所住的凤阳阁。
凤阳阁丹楹刻凤,金铺衔环,九重铜钉映朝霞。
按照规定,外官入宫为女眷授内课进来本就严苛,且只能在前殿书房。
不仅有侍女奉茶,还要隔着屏风三丈远。
原书里面所说的两个师父和公主行那种事,根本就是不可能!
作者真够草率。
不过说起来,她穿书也是史上最草率了吧。
当初她就看了个话本,睡了个午觉就穿了。
她看的这本话本是她母亲为了给她介绍道侣硬塞给她的。
修真界谈欲色变,却需要道侣双修。不敢编排修真界,便构想了个凡人界故事掩耳盗铃。
真够讽刺的。
在李昭棠这吃了一口糕点,便有人前来禀告。
是她请的两位师父来了。
李昭棠笑颜一展,高高兴兴迎客去。林惊雁拦在她面前:“我先去会一会,你在这等着。”
李昭棠不明所以,还是乖乖点头。
林惊雁朝她一笑,带上有芳和几个太监一起前往前殿书房。
远远地,便见两个看着倒还人中君子,仪表堂堂的青年人。
林惊雁留几位下人在原地,自己提着裙摆,悠扬漫步前往。
那两人看她过来,以为是要再和他们强调那种事,倒先行礼表忠心。
“长公主殿下,您放心,我们都懂。”
林惊雁勾唇,朝他们笑笑。然后“啪”地一巴掌打在一人脸上。
那被打之人还一脸懵,林惊雁又“啪”地一声,一巴掌又打在另一人脸上了。
她力道不小,那两人被她打得脸颊掌印赫然。
但碍于身份,不敢反驳,只得跪下询问:“长公主,您这是做什么?为何,为何要打我二人?”
林惊雁甩了甩打得有点发麻的手腕:“本公主的性格你们也知道,教训人从不需要什么理由。”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她说立一个刁蛮任性的人设也挺好的。
其中一人不服,抬眸来,欲诱|惑:“可,可不知我二人哪里……”
他们两个的长相自诩天人之姿,曾靠这张脸诱|惑过多人,还是唯一一次受此屈辱。
林惊雁打断,微微俯身,用折扇边缘轻轻敲打二人脑袋:“我想你们两个或许误会了本公主的意思。”
目光慢慢变冷,缓声道:“本公主不需要你们做什么不该想的事情,现在,立马,滚蛋,出京城。”
无辜一笑,似个天真浪漫的孩子:“否则,就留在这里当太监吧!”
当太监!
那两人顿时抖如筛糠,拿着包袱逃也似地跑了。
林惊雁看着二人背影,拍拍手,松了口气:“演个坏人还挺难的。”
不远处,一身紫衣道服的年轻男子刚从太后的宣徽殿出来。
恰好目睹了这“长公主掌锢外来平民”的一幕。
他的目光骤然阴沉似海。
那手臂处一米粒大小的蠕动之物渐渐暴涨。似要破开他的青筋,啃死他的血脉。
他眉头微皱,咬牙强行控制住这股痒意。
身边一个年纪稍小一点的少年没注意到他的反常,摇头道:“她就是那位跋扈专横的长公主?”
“嗯。”压制住血脉里的悸动,傅离绡抬眸看了一眼那嫩黄如鹂的身影。
旋即又垂下眸来,不知想到什么,嗤嗤笑了。
小少年薛兵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这种不体恤百姓的公主,他一辈子也不要和她接触。
然打脸来得就是那么快,就在跟师父回到家之后两天,他们收到了一封请柬。
“师父,长公主邀请我们去参加百花宴!”
3. 第三章
薛兵拿起请柬:“她上面写着这次百花宴宴请了京城各大名门望族,期望共同探讨诗词雅乐,想要我们做个祝祷祈求国泰民安。”
这不学无术的长公主能探讨出来个什么东西?
上次她被叶世子在诗会上嘲讽可传遍了整个京城。
而且,这参加各种宴会的可不是他们玄道的风格。
那些喜欢办药坊经商这些不务正业的全都是佛家弟子干的事。
他们修道的虽有招摇撞骗之人,但正经术士绝不会轻易赴这等俗宴。
而且,他师父傅离绡是谁?太后和陛下身旁的红人,玄真阁首座。
办的可都是祭天祈福的大事,怎么会为她这小小的百花宴屈尊降贵?
这长公主怕不是找错人?
薛兵哼哼两声正欲回绝。
傅离绡却抬手,目光温润渐凝:“不必,长公主盛情相邀,岂能拂意?”
*
“皇兄和母亲都忙,你若想要读书便找个宫廷女官,或者,反正皇兄如此宠爱你,你就申请隔着屏风在国子监旁听就行。”
凤阳阁的水晶龙凤糕好看又好吃,林惊雁一面吃,一面和李昭棠说话。
李昭棠听说她把外面请来的师父赶走了,扁着个嘴,有点郁闷又有点不解。
“阿姊,你知道我想学的是武功又不是四书五经。”
林惊雁顿了顿,想到系统说的第二个任务。
【章节任务二:为李昭棠挑选合适的夫婿渡情劫。任务完成可获得积分200点。】
原书里李昭棠是天生的上古玄鸟血脉,是拯救苍生的圣女,此番下凡是为了渡劫、觉醒真灵而救世。
系统的意思是:书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虐心虐身片段不过是为了加大游戏难度。
她的任务就是帮李昭棠斩断这些乱七八糟的孽缘。
让李昭棠轻松些体验人世间的爱恨嗔痴顺利觉醒,换世间太平。
当时林惊雁就想吐槽了,觉醒非要和男人谈恋爱吗?
结果系统说这是言情文,渡劫首先就是情劫,男人没有用,但是要有剧情。
所以,只要李昭棠觉醒了,她获得的就是神力,根本不用去学什么武功。
为了助她完成任务,系统还提供了三个男嘉宾以供参考。
这三位男嘉宾长得还算端正,家世也不错,不过,具体为人还得亲自考量。
还好在这个大邕朝最喜欢的就是各种宴会。
她做了打算,正值三月芳菲,举办个百花宴给李昭棠挑选男人是不错的选择。
想到还未回李昭棠的话,便道:“武功的话,到时间你自会了解。”
李昭棠疑惑,圆圆的脸上,睁着个大大的眼睛,瞳孔被日光照得似琥珀。
林惊雁觉得可爱,忍不住捏她脸:“学无止境,你觉得你的文化都学得很好了吗?”
李昭棠一向谦虚,意识到问题,羞红了脸。
林惊雁也不藏着掩着委婉着,直接点明要害:“什么江湖人士底细不明,不安好心,那都不靠谱。你那么好看,万一馋你身子怎么办?”
傅离绡坐在书桌前,忽打了个喷嚏。以为是新换的沉香不习惯,便拿起银香匙,几下轻拨,青烟隐入灰中。
薛兵前来敲门:“师父,该出发了。”
傅离绡应了声,里外的衣裳都染了过重的沉香味,闻得不喜,只得换掉。
脱下居家常服,解开白色里衣,便露出玉倾般的身材。
身形如雪后青松,挺拔却不嶙峋。
宽肩窄腰的线条似墨竹,瘦劲中藏着韧劲。
可惜苍白如冷玉的躯体上,横亘着蜈蚣般的旧疤,有些已褪成浅褐,似干涸的河床。
另一些却是粉红色的,细密整齐地排列在手腕、腰侧,那是他自己用匕首一道一道量出来的。
最突兀的是右臂内侧一只米粒大小的蛊虫,蛰伏在血管旁,随脉搏微微起伏。
这么些年,他早就和身体里上下两只蛊虫达成了危险的平衡。
宛若在身体里驯养了两条毒蛇,痛觉成了最听话的狗。
想到他获得这两只蛊虫的始作俑者,今日邀请他前往百花宴的那位。
玄黑眸色染了一层薄冰,殷红月唇不禁翘了翘。
拿起衣架上的金白常服对镜穿上,配上银制发冠,大步流星出门去。
大邕国力强盛,百姓安居乐业,娱乐活动也便多了起来。
平日里吃茶喝酒赋诗作画在京城权贵中那是三天两头便发生的事。
皇亲贵胄乐在其中,虽长公主主动邀请实在稀罕,有甚者背地里还看不起她,但大家也并不敢拂了她的面子。
此番前来参加百花宴的不仅有世家嫡系的翩翩公子,手握兵权的年轻将领,还有几位借着祖上荫封混进宴席的纨绔。
林惊雁看着系统提供的三位备选的男嘉宾,眼皮直跳。
第一位是御史大人之子卢泊,看画像倒是个温润如玉的。
第二位是刚立战功的少年将军长孙纪,长得也还行。
第三位是他们表得不能再表的表哥挂着个世子名号的李文博,相较之下除了血脉,略显平庸。
罢了,先探探几人底细再说。
公主府林亭。
花卉环周,烟水明媚,菰蒲葱翠,柳荫四合,碧波红蕖,湛然可爱。
宾客持帖入府,由侍女引至对应席位。
林惊雁说了一圈献辞,便正式开始百花宴。
在宴会之前,是她特意邀请的傅离绡对花祝祷。
李昭棠作为主角,如今体内玄鸟之力一直在沉睡休养阶段。
唯有渡过情劫,才能彻底激发能量。
在这之前危险重重,既是选男人,最好是一位能给她庇护之人。
所以挑选男人不仅看家世和才情,还有仙骨。
林惊雁对这个世界李昭棠最后结局如何并没有兴趣,只要基本完成任务就行。
不过系统说玄鸟之力休养时间越长能量越大,对应着她出去后获得高阶法器的等级越大。
她自然是想要更高阶的法器了。而只有阴阳相合、气运交融地和李昭棠相处,才会对她此番任务有所裨益。
她从有芳口中听闻了这个司玄天师,也就是傅离绡的事迹,知道他道法了得。
李姝身为凡人身躯,没有灵力,看不出哪个适合,刚好请他帮忙相看。
时辰已到,林惊雁坐在主位,命人敲锣。
一人身着金白绛纱鹤氅单衣走向,梅白衣袂飘扬,垂落乌发如墨倾泄,整个人从容自在,行步似踏云执盏。
摆好的祝台上,他用一把长剑挑起白玉酒壶,在空中划过繁复痕迹。
最终在他臂间斜倾一线,清冽的酒液如银河垂落,注入青瓷盏中,分毫不溅。
忽脚步轻踏,广袖迎风绽展,从百花丛中过,指尖已捻起各色芳华,复回到原处。
凌空一撒,声音清冷:“愿以芳魂,祝祷山河。”
手腕翻转,酒液泼向半空。一张咒符印上,闪出金光,金光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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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酒液在落地前倏然化作细雾,飘向天空。
这次参宴的子弟中,其实大都是父兄在朝廷当值,他们背靠家族才得以跻身此宴。
比起年纪轻轻便靠自己当上皇帝亲封天师、虽非实职却享三品待遇的傅离绡,高下立判。
况且此界崇尚佛道之礼,其中不乏玄道追崇者,看到傅离绡不由屏住呼吸。
眼中既有敬畏,又有狂热,仿佛见了真仙临凡。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惹得满座哗然,有几人手中的酒盏险些跌落。
林惊雁注意到旁人的反应,笑了笑。
在他们修真界,这些都是最基本的操作,根本不需如此花里胡哨。
看傅离绡一板一眼的样子,便又小声咕囔一句:“好装。”
有芳以为在叫她,俯身询问:“殿下,那司玄天师我们只请他过来祝祷,未安排位置,这样直接请他走不好吧!”
林惊雁轻轻笑了笑:“将他请过来,就坐右手边吧,我刚好有事请教。”
有芳点头,过去邀请。
傅离绡领命,施施然踏步而来。
他行了个礼,声音清冷如碎玉:“臣见过长公主,长公主万福金安。”
林惊雁:“不必多礼,司玄天师请落座。”
有芳领他入座,他缓缓走向前,衣摆划过她发间,带来轻轻自然香。
和满院的花香混在一起竟各守其韵。
林惊雁不由多吸了两息。
傅离绡由着人领到座位上,却未坐下:“长公主殿下,微臣坐在这不符合规矩。”
虽是寻常宴会,但座位的安排全都是按品级尊卑排列,他受宠,却也只是一个无官职之人。
她摆手:“无碍,我有事要和你请教。”
百花宴便到了献花斗珍环节。
看时机成熟,林惊雁微微靠近他,轻声问:“昨夜本宫梦见百花宴上,有金光冲霄而起,钦天监言此乃‘仙缘现世’之兆。
天师既通天道,不如替本宫瞧瞧,这‘仙缘’应在何人身上?”
“恕微臣多嘴,公主殿下以前从不在意佛道之事,为何忽然对玄道如此上心?”
他怎会那么了解她?她以前表现得很明显吗?
“或许是起死回生一遭,打通了我的灵台慧根。”
傅离绡淡笑:“原来如此,却是极好之事。”行礼垂眸:“方才殿下所言,臣虽可探仙缘,但需以灵识逐一相触,不可仓促。”
林惊雁了解,听到他愿意帮忙,眉眼一弯,朝他露出调皮的笑:“就三个,待会悄悄告诉我可好?”
傅离绡神色微顿。
余光所及处,那人朱唇似桃,眉如墨画,眼尾微挑。笑时,朱砂痣都带着三分蛊意。
他以为她永远只会居高临下地嘲笑,还有那种带着与生俱来优越感的讥笑。
原来这样柔软的笑竟会生在她身上?
可这金丝牡丹红裙裹着纤秾身段,凤衔珠步摇在凌云髻上轻颤的打扮,仍旧华贵得扎眼,也傲慢得扎眼。
他的太阳穴隐痛,一些记忆闪过,他不由指尖颤动。
然而面前之人却对此一无所知。
想到这,他心中升起讥讽嘲弄,恨不得对她做些什么。
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
至少表面功夫他还是要做的:“能为殿下效力,是微臣的荣幸。”
他应下后,将目光敛到另一边,眼皮微掀。
恰好,注意到一旁的什么,喝了口酒,唇角勾起一道笑。
4. 第四章
“听闻长孙小将军在凉州战役大获全胜,可谓有勇有谋,本宫敬你一杯。”
林惊雁第一个打探的男嘉宾就是那个少年将军。
长孙纪站起身,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拍拍胸脯,豪迈道:“公主你谬赞了,不过我爹老是说我只有勇没有谋,还是你识货。”
林惊雁干笑一声:“……自然,上战场打仗光有勇没有谋可不成,或许老将军只是说您谋比不过勇,并非全无谋略。”
长孙纪摇头:“不是的,上次副将和我说前面有陷阱,我不怕,落入敌人的圈套里都靠我的勇敢爬出来的。”
林惊雁顿时无言以对。
沉默良久,筵席上有人“噗嗤”一声笑出来。林惊雁还算给面子地回:“有勇也不错,我们还得向您学习呢!”
长孙纪却不领情:“你们女孩子家家的学什么勇啊!不必,我爹说了头发长见识短,你们还是在家刺刺绣养养花吧。”
此话一出,一时间,在场的贵女们脸色都不好看了。
林惊雁保持着假笑:靠,系统安排的这是什么货色?
怕不是野猪成精?
不仅蠢还情商低,甚至敢看不起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子?
林惊雁看了傅离绡一眼,傅离绡摇头。她默默在心里把二号男嘉宾pass掉。
没多久,三号男嘉宾李文博主动发出连麦邀请。
林惊雁一开始还笑意盈盈地招待。
谁知这人竟是个喝醉了酒的登徒子,竟大庭广众之下说她肤若凝脂,还要向皇帝请旨和她来个亲上加亲!
林惊雁“一脚把他踹开”,命人将他丢出府去。
自然也把他pass了。
百花宴还在继续。
宾客们自发玩起宴会上常玩的飞花令。
林惊雁却已经对系统安排的人感到失望,心中郁闷。
她没参加,就坐在那静静地看着众人玩乐。
见其中一人学识渊博,连连获胜,便和有芳打听了一下。
原来那人就是系统可供参考的一号男嘉宾,卢泊。
她心中后怕,也不急着和傅离绡打听他仙骨如何,只盯着他发呆。
只是或许她的眼神过于直白,被她盯着的那人注意到她,目光挪过来,和她对视上。
林惊雁虚无的目光骤然变得清明起来,赶紧收回视线。
卢泊站起身,行礼道:“公主殿下,可是想要与臣切磋一番?”
林惊雁身体一僵,身为李姝时她不学无术,只会争宠吃醋,脑子里没墨。
而前世在修真界也不学什么四书五经,她可不敢在这里丢人现眼。
她摆手:“不了,今日本宫兴致不高,卢公子请自便吧。”
“今日可是长公主殿下坐庄,怎么长公主殿下如此避而不应?这可不合礼仪。”
林惊雁面露难色。
旁边的傅离绡替她解了围:“卢公子何必强人所难?”
卢泊没想到这天师会突然横插一脚,虽心中不虞,但天师的地位他们不敢逾矩。
他拱手,礼貌道:“卢某并非强人所难,只是觉得百花宴主人若不参与,岂不扫兴?”
傅离绡看向她,朝她微笑:“殿下若实在不愿对诗,不如这样,今日殿下随意抚琴或放歌一曲,不拘格律,权当助兴,如何?”
林惊雁看他一眼,在心里叹了口气。
话说到如此份上,再拒绝就显得小家子气了。
可她唱歌格外难听,扶琴更加不会。
她低下头,定定地盯着盛饮子的竹筒,灵光一现,有了主意。
玉指轻轻抚上发髻,倏地拔下头顶光洁玉簪。
瞬间绾起来的发髻随着玉簪拔下滑落,如瀑散开,被风撩起,夺人的五官蓦地多了几分温婉仙质。
虽随意拔簪不合规矩,但在这本书里,未婚女子本就不是必须将头发挽起。
今日坐庄为了显示郑重方才挽起头发,不过,便是她拆发又如何?
在他们修真界,他们讲究随性,将发簪拆下把玩也是常有的事呢。
众人不知她要干嘛,看她动作,还以为她发疯,不表演在这里失礼拆发?
有几人甚至还发出低声怪笑。
林惊雁低下头,指尖悄悄画了道声韵符。
此符并不需灵力,只需学会符文即可用,是用来加强声道的。
她左手拿起喝完饮子空沉的竹筒,右手拿着玉簪有节奏地在竹筒上敲打起来。
未曾想,这平平淡淡的竹子和玉簪,就这么随着她的敲打,发出好听的旋律来。
声音清亮悠长,听得格外清晰。
林惊雁一边敲打竹筒,一边念:
“我是琅嬛谪落郎,天教悟道在云乡。曾批九转金丹诀,累奏三清紫府章。雷万道,剑千罡,几曾俯首拜仙王?琼楼玉宇非吾愿,且驭青鸾醉八荒。”
这是他们修仙界的打油诗《修仙吟》。
她学的剑术,她的同胞姐姐云璈是名音修。
当初她和姐姐一起修仙,无聊的时候便是这么消遣的。
她唱歌虽不行,但声音好听清亮,加之竹玉相触,似流泉过石,细碎却连贯,不急不躁,是难得的天籁。
那些窃窃私语之人渐渐安静下去,静静欣赏此音。
一曲毕,林惊雁微笑:“见笑了。”
卢泊没想到讥讽不成,反而显得自己咄咄逼人。
只好讪笑掩盖:“没想到长公主竟深藏不露。”
小插曲结束后,宴会继续进行。
林惊雁捏紧手指,掌心还有汗,便用手帕擦了擦。
傅离绡看着她动作,目光微眯一瞬,又恢复那副温雅姿态,轻声道:“长公主,你今日真让人刮目相看。”
林惊雁听到声音,扭过头,朝他温和地说:“谢谢你啊,司玄天师。若不是你帮我说话我还真不知要如何应对。你真是个好人。”
虽然他是有点装逼,但是他今天确实帮了自己。
在傅离绡的眼里,此时日光将她笑着的半边脸照得发亮,那双沉沉的眼照得恍若林间被晨曦沁染的琉璃珠。
他有瞬间失神,缓了会才道:“是公主聪颖。”
含了一口酒,舌尖在酒水中绕一圈,淡笑嘴角渐渐拉平,才将齿间温过的酒咽下去。
他盯着她的那么多年里,从来不知她会这样的技艺。
而且,她会感谢他?
还会对人道谢?她怎么会?
她不会!
为何如此,莫非她一直在演戏?
还装作不认识他!
对,她这样的人,不过是一个爱演的戏子。
可惜了他的演技。
原本想让她出个笑话,当众难堪,没曾想他竟小瞧了她。
他垂眸,长睫在日光下倾下一层阴影,墨瞳中隐现点星寒意。
指尖抬起又放下,摩挲着杯沿,在白玉盏上留下一道几不可察的指纹。
林惊雁突然问:“对了,司玄天师,敢问那卢泊他可有仙骨?”
傅离绡敛下心绪,抬眼看了看,幽幽道:“有一些,不过,为人却并不如何。”
对此,林惊雁赞同地点了点头。
按照这种系统的尿性来说,它介绍的就不可能是什么好男人,恐怕到头来还得她来找。
那怎么找?人那么多。
林惊雁好想原地躺下。
她太难了!
又没谈过恋爱,还要给别人找男朋友。而且考虑的还要方方面面。
她在脑海中一脸想死地和系统对话:“我不想完成任务了。”
系统劝她:【你会不会放弃得太早了?】
“那你说你给推荐的什么破男人啊?有没有正常的?而且,女主身份不一般你也知道,一般男人根本压不住。”
她环顾四周,郁闷地绕手指,终叹了口气。
直到宴会结束,坐到铜镜前梳洗,她的脸色都不太好。
有芳看得出她不对劲,忍不住多问了两句。
不过她也不知如何回复。
总不能说她穿书了,给她妹妹找男人吧!
林惊雁双肘撑在紫檀木螺钿镜前,眼睛似猫般沮丧垂下。
有芳一边给她梳头,一边嘟囔:“殿下,咱们京城的男人真没风度,一个二个仗着家里权势对您如此不敬。还不如那司玄天师呢!”
林惊雁托着腮懒懒点头:“比起他们,傅离绡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长得好看,脾气也好,还会道法,身份也相当,而且……”
嗯?不对劲,怎么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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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顺口呢?
林惊雁心里咯噔一下,激动地问系统:我是不是可以自己给李昭棠选夫婿?
系统答:【可以。】
“有了!”
林惊雁跳起来,有芳来不及收起的篦子卡在她发上。
她捂住发疼的头皮跳起:“快给我查查傅离绡的资料。”
林惊雁身为李姝时虽不参与政事,没有庞大的暗线组织,但查个人的资料还是有能力的。
有芳很快就将这位傅离绡的资料查来了。
“年方二十,江湖人士,无根无基,为人光风霁月,不沾赌毒,亦无狎妓斗殴之恶习。”
那么官方。
她问有芳:“这些都是表面的,他私下里如何?”
有芳想想自己好不容易打听来的消息:“陛下赐了两位宫人给司玄天师,其中一位正好是我旧识。”
“她说司玄天师平日里很忙,如果回家,就喜欢待在书房看书。哦,他还喜欢听戏,虽然很小声,但偶听过伶人唱戏的声音。”
—
架上卷轴堆叠,窗透微光,微照亮中央未关的暗梯口。
沿着暗梯往下,便是一座和书房等宽的暗室。
室内一排滴泪红烛,烛光摇曳,悬几盏绯纸灯笼,映出四壁温软。
彩锦霞幄,小堂垂帘,茵榻帷幌,兽烟不断。
飘渺兽烟霞中,映出中央身着锦缎绫罗的戏子。一段唱戏声随之传来。
女子声音婉转:“蓝桥水潺潺,琼花映玉颜。谁家少年郎,驻足听流水?”
男声清朗回应:“行客本无心,忽见仙姝影。敢问琼浆价,可能饮一盅?”
戏子身姿翩跹。
时而台步铿锵,时而云步轻盈,举手投足,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戏子转过身,乍看,脸上却画着半抹花钿,身上的戏服半是红装水袖,半是长衫斜襟。
细看,他左边剑眉入鬓生妆,右边柳叶眉樱桃嘴。
他声音婉转,右唇含笑:“玉液非银买,需得玉杵功。君若有真意,百日莫言苦。”
复换上清朗之音,目光如烁:“玉杵捣玄霜,蓝桥路几重?纵使千山雪,不阻此心诚。”
水袖似游蛇飞舞,台步坚定有力。就这么自导自演,自娱自乐。
许久,一曲毕,戏子停了下来。
他缓缓走向暗室镜前,看着镜子里半面生妆、半面旦妆的自己,抬手抚上镜面,扯出一个癫狂的幅度。
—
林惊雁赞赏地点点头:“这个爱好很好啊,是个文艺青年,还有吗?”
有芳又想起来了:“哦,平日里司玄天师还喜欢种花,时常看到他给花浇水呢!而且他很爱惜那么花,都不让人靠近的。”
林惊雁不由对他再次表示欣赏:“种花,这个兴趣爱好也不错。”
—
走向狭小通道,又到了另一间房。
傅离绡洗净自己的脸,露出原本清俊五官。
脱下沉重的戏服,是内里白色衣裳。
他继续解开衣裳,露出白皙肌肤,只是紧致薄肌上布满道道伤痕。
他伸手抚了抚一道微微突起的伤痕,那里已从最开始的狰狞,恢复得只剩一些痕迹。
他皱了皱眉。
平静地拿出匕首,对着那处突起的伤痕又狠狠划了一刀。
瓷白肌肤顿时血红一片,如雪中红梅。
他将渗出的血收集好,随意将伤口包扎后,穿上新衣。
收集好的血放在水桶里兑了水,他心情极好地出了门,给后院的血铃兰吸水。
这种邪物一年四季都可开花,但最喜血气,需得人血供养。
而且它们很挑食,普通的人血还不行,唯有阴姹血才肯吸食。
若非他是个嗜痛成性之人肯如此,否则……
他望了望日头,又快到望日夜,想到每月要做的事,觉得有些烦。
—
午后,林惊雁坐在林亭台阶上:“系统,这位傅离绡那么厉害,也很正常,我可不可以把他作为目标人物呀!”
【目标人物由宿主确定。】
“好吧!”林惊雁拍拍腿,从台阶上起来,准备去找有芳。
“有芳,给我准备一份厚礼我们去拜见司玄大人。”
5. 第五章
有芳领命去调查那位司玄大人的更多信息,刚回来,拿着最新的消息,小心翼翼问:“殿下,你打听司玄大人……是不是想要……追求这位司玄大人?”
林惊雁一愣,随即失笑:“你为何那么问?”
有芳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奴刚知道,司玄大人这个人不近女色,殿下若是对他有意……恐怕。”
“不是我要追。你不觉得他人挺好的吗?”
想到什么,她追问:“他平日里对男子如何?”
有芳如实回答:“也甚为冷淡,玄真阁的人不甚喜欢他。”
那就好那就好!林惊雁了然于胸:“我知道了,他背景和和别人不一样,融不进去很正常,所以内向了些。”
眼珠子狡黠转了转:“我们先去探探虚实。”
有芳茫然:“怎么探?”
林惊雁推她肩膀:“你去。”
林惊雁让有芳去拜傅离绡为师。
玄真阁皇家敕建的道阁,辅助司天台祈福禳灾,观天文星象,最重要的是监管天下妖异之事。
不过这些都是女子不可接触之物,所说的拜师只是私下里的拜师,是进不了玄真阁的。
找到傅离绡的府邸,林惊雁躲在树后偷摸观察。
有芳拿着准备好的礼待傅离绡从马车上下来,诚恳行拜师之礼。
然却被委婉拒绝了。
有芳回来告诉林惊雁,傅离绡拒绝的理由是不收女弟子。
林惊雁郁闷了:“统统,你说他不收女弟子我怎么混进去嘛。”
【宿主,是时候展示真正的技术了。】
林惊雁对着空气踹一脚:“我哪有什么技术?”
【本系统也没有办法,好心提醒:以您现在的积分回去没准连破次元壁反噬的精神力都恢复不了。】
她问:“恢复不了咋了?”
系统答曰:【恢复不了后果就是会变成个傻子。】
烦人。
她懒得想。
接下来两日她该吃吃该喝喝,摆烂起来。
系统忍不了,主动催她任务。
林惊雁无奈,躺在床上神游太虚。
突然,灵光一现!
李昭棠是女主哇。
女主有主角光环,有些女主甚至可以让修无情道的都无法自拔地爱上她。
这傅离绡只是性格如此,口头上的不近女色,没准开导开导就成了?
虽然有点让人为难,可是,这只是一本书罢了,她干嘛给自己设立那么高的道德标准?
完成任务不就行了?最好怎么简单怎么来。
她仍躺着,拖着嗓子问有芳:“最近不是挺太平吗?为什么傅离绡看起来如此忙碌?”
“殿下,我突然想起来了。司玄天师貌似很缺钱,所以经常不在府里,是出去捉妖赚钱了。”
林惊雁有些吃惊,倏地从床上莲花般坐起来:“他那么得母亲的宠爱,赏赐比我都多吧,还会差钱吗?”
“玄真阁确实赚得不少,可也不知为何,司玄天师甚至连府里下人的工钱都付不起。因此,那么大的府邸,下人也就五六个罢了。”
林惊雁觉得匪夷所思。
她看那货穿得锦衣斐然,身上的味道都是高贵的香,怎么会是一个缺钱的主儿?
林惊雁啧啧两声。
不由在心里捉摸,如果缺钱的话……
她突然觉得有法子可以一试了。
她问有芳:“胡商那是不是有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
有芳试探:“殿下说的是覆面则貌全非的那种人皮面具吗?”
林惊雁点头:“对。”
有芳疑问:“您要来干嘛?”
林惊雁乐了,起身下床,满含信心:“我接下来要做一件大事。”
拍拍有芳肩膀:“如果成了,恐怕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在府里,那你可要好好照料好公主府。”
有芳急了:“啊?殿下,您一个人?不带奴吗?”
林惊雁摇头。
她恢复记忆后不太习惯让人帮忙,便自己去找衣柜里的男装,准备拿去洗洗灰尘。
傅离绡这样的货可遇不可求,再辛辛苦苦找一个适合的挺难的。
她就想到了个主意。
若他的性格是不近女色,那就不以女子身份去接触他呗。
如何接近?
他缺钱,她就用钱收买贿赂,用男子身份去拜他做弟子。
女主角可是有主角光环的。
到时时不时讲讲那位小公主的好。
傅离绡被光芒影响动摇了,哪里还有什么不近女色?
她介绍两人相见,这两位郎才女貌,一见倾心,这事不就成了?
到时候,她再做几件好事积累积分回家,岂不美哉?
林惊雁越想越觉得自己聪明,当天晚上心无忧虑地做了好眠。
翌日。
春窗曙灭九微火,九微片片飞花琐。
在大邕,女子女扮男装那是常有的事。
你走在街上,但凡跟个潮流的,要么自己,要么让女婢女扮男装都很正常。
所以作为李姝时她平日里也准备了一些男装。
有芳拿来人皮面具,林惊雁贴上,再束个胸什么的,这一下打扮下来,还真是一个平平无奇少年郎。
她独自一人前往傅离绡的府邸。
等了两刻,才等到他出门。
林惊雁忙递上自己给的拜师礼,半跪地上,压着嗓子道:“司玄天师请留步,我从小就想学道,可一直没有机会。
我仰慕您许久了,好不容易打听到您的消息,想要拜您为师,您能否考虑考虑?”
傅离绡今日又是一身白金色绛纱常服,走过来时,有股淡淡的清香。
阳光照在衣裳上,金丝映出微微刺眼的光。
林惊雁抬眸看,金丝照出的光萦绕在他周边,衬得他更白了。
他有股独特的气质,让他看起来比他们修真界之人更似无求无欲的仙人。
傅离绡玉骨般的指打开她给的拜师礼,淡声:“不够。”跨步便要走。
林惊雁忙拉住他的衣摆,傅离绡停了下来。
林惊雁偷瞄他眼神,似变得有些沉,便立马识趣松开手:“司玄天师,我还可以再给多一些,每月五匹绢帛和三十贯束脩如何?”
她一个月俸禄六十贯,二十五匹绢帛,还有食封每月五十贯。
听起来挺多,可府中还有要养的一堆下人呢,这已经是她能给出的最大心意了。
她私下里计算过,十贯就大概折合人民币一万块,若不是她拿凡间的金银珠宝无用,她可舍不得呢!
傅离绡垂下长睫,目光已松软了些:“玄真阁并非你想进就能进。”
“我不是要进玄真阁,我想做您的私人徒弟,随您在小事锻炼锻炼。”
他声音沉静如海:“我的私人徒弟,也并非你想做就做的。”
林惊雁抬头,睁大眼睛做傻样,诚恳表示:“需要什么考验,我都行的。”
他微微俯下身,与她四目相对。
乌缎般的长发划过她鼻尖,扑洒在脸上,带来一阵清香。
林惊雁被他的头发弄得脸上发痒,欲拨开,他却突然三指轻叩她后颈,运起灵力顺督脉探查。
林惊雁因他突然的动作吃痛,忍不住嗷嗷直叫,意识到丢脸又忍了下来,换成隐隐的嘤咛。
后颈有一道冰冷气息入体,似蛇般游行,交汇,冲破,巨大的灵力对于这具凡体来说难捱不已。
终于,那冰凉三指离开,似丢滓污似地轻轻推开她:“既无仙骨,又废灵根,没法教。”
林惊雁还有些痛,不由腿软,想起来,却起不来,索性直接坐地上。
林惊雁:“我可以不练那些,不是有画符的吗?那个不用灵力也能画,您教我那个。”
傅离绡:“我私下里都是去捉妖的,自仙魔大战之后,妖都关在寂墟里。
如今的这些妖往往是人为所化或者与人勾结,你只会画符,即便能逃,若遇到人呢?”
“我会一点剑法,我可以学武功。”林惊雁终于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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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得以站起身,拍拍屁股污秽,执拗看他。
“过来。”傅离绡徐行,掀起起伏的白金袍浪却是一尘不染。
到一树下空旷处停下。
他折下一根柳枝条,递给她:“看看你的剑法。”
林惊雁接过。
手腕一抖,快速挽了个剑花。
却因只是一根轻飘飘的柳枝条始终使不出力道,动作看起来怪滑稽的。
傅离绡的眸光肉眼可见的从充满期待的亮芒渐渐僵得冷沉。
林惊雁有些尴尬。
以前在修真界,开始学剑法的时候她也使不上灵力。但一开始拿的就是真枪实战的剑了,而不是这样轻飘飘的柳枝条。
她指了指他的剑:“司玄天师,我想借你的剑,我用柳枝条不习惯。”
他站在一座石头上窥她,笃定道:“你拿不动。”
林惊雁不服:“你怎么看不起人?我可以的,我拿得动。”往他剑鞘那抢。
傅离绡身体一偏,林惊雁更不服气了,非要去抢。
对方站住不动了。
林惊雁得逞扬起下巴,踮起脚尖将剑从剑鞘拔出,信心满满地要给他显示一番。
结果她真的拿不动,不,准确点来说,是她不配拿!
到手的一瞬间,一股风卷残云般的巨大力量立时将她拖着走,控制着她的行动。
她下意识松手,然手却恍若和剑黏住,甩也甩不开。
林惊雁被白玉的剑带着在空地上旋转几圈,眼前之物快速变化如残影流光。
她脑袋都懵了。
这把剑看着分明温文尔雅,就似它主人。
然此时却像是发了疯的魔,不管不顾,横冲直撞,仿佛要将人带到罪恶的深渊。
“救……命……”速度太快,鼻尖空气都稀薄了。林惊雁嗓子里灌风,几乎说不出话。
更危险的是,她即将被这把剑带着撞上一块大石头。
傅离绡看着被剑带着飞似陀螺一样的林惊雁,本作壁上观,直到快出人命,才微蹙眉,两步跨去。
高大的身影骤然贴近林惊雁后背,在她身上洒下一片阴影。
飘飖衣袂猎猎作响,倾洒的墨发勾在她微微沁汗的白皙玉颈,映衬出别样的旖旎。
耳后是陌生的吐息,鼻尖却是熟悉的那缕清香,迷迷糊糊间,林惊雁的心安定了下来。
忽腰间被一臂握住,另一双手覆上她的手背。
掌心灵力似可解冻的温汤,一点点撬开她攥紧剑的指节,再慢慢插入他的。
那柄发狂的剑在他的控制下渐渐停息,她在后力震击下反而后退一步,更深地陷入他的胸膛。
并不算厚的衣裳让两人几乎是紧紧相贴,她甚至清晰地感知到后背起伏的肌肤。
一股羞意骤然在心中升起,她猛地跳开,十分尴尬地扭过头。
“司玄天师您的法器果然不是一般人可以亵渎的。”
她小心觑他,他的脸色古怪,那双凤眸毫不暂驰地盯着她,其中蛮有深意。
可她读不懂。
罢了,她已经做好失败的准备了。
想来也是,强行拉下高岭之花去相亲的这个馊主意也就只有她能想得出。
看来这个傅离绡作为目标肯定是不行的了,要另谋出路。
林惊雁的脑袋不自觉微垂,拱手行礼:“那我就先告辞了。”
悻悻然要离开。
那把白玉剑却横在她面前,拦住去路。
林惊雁微愣,以为又没控制住,便拐个弯准备继续走。
身后清冷:“你去哪?”
林惊雁没回头,语气恹恹:“回家呀!”
“回家?”
那月白身姿倏地出现,将白玉剑握住,衣摆摇曳未退,暗香浮动。
她错愕抬头,但见他敛目定定地望她。眸底似有炽焰摇曳,然却一闪而过,迅速恢复如常。
林惊雁莫名忽然又想到了那全株是毒的铃兰花,后背发凉。
他却温笑:“不行拜师礼就走可太不合礼仪。”
6. 第六章
林惊雁一愣,反应过来猛地回过头。
站在小坡上的那人神色疏淡,凤眸微垂,嘴角浮现似有似无戏谑的笑意,在晨光照耀下,很美。
林惊雁心情也很美。
她稍稍仰头,绽出惊喜的笑:“你是说,我可以拜你为师了?”
傅离绡玉面微撇:“一句话我不会说第二遍。”
林惊雁高兴地蹦起来,立刻又识礼数地跑上坡去行礼:“还请师父回家,我给您敬茶。”
喝完新徒弟敬的茶后,傅离绡坐在主座上,看向前来的一位秀气小少年。
“李仲,这是你师兄,薛兵。”
李仲是刚才林惊雁临时想出来的名字。按照她母亲所出皇子齿序排序,她排行老二,是以选了个仲字。
“薛师兄好。”林惊雁和他打招呼。
薛兵圆滚滚的眼珠上下打量林惊雁。
薛兵是傅离绡捡来的,这两三年来一直跟着傅离绡,是傅离绡唯一的私人徒弟。
说实话,他还从没有想过性子一向高雅清冷的师父会收第二个徒弟。
听到这个消息,他心里其实有点酸酸的,生怕自己的地位被抢了。
可当他看向新来的那个看起来相貌平平还有点蠢里蠢气的同龄人,他感觉是他多虑了。
顿时,一股身为师兄的责任感油然而生。
他友善地拱手:“你好,日后咱们师兄弟好好相处。”
林惊雁微笑回礼。
玄真阁傅离绡每日都要去一次的。
他还有事,丢下一句“薛兵,好好教他修道基础。”顿了顿,又补充“不要欺负他。”便离开了。
林惊雁看着傅离绡出门,紧绷的心终于松了下来。就像是以前在现代当学生时等老师走了趁机偷懒的心态。
她看薛兵问:“师兄,我们现在要干嘛?”
薛兵:“不是说了要教你修道基础吗?”
她走到一旁红木椅上坐下:“可是我无仙骨,废灵根,你能教我什么?”
薛兵眉头一挑,语气带着几分不服输的韧劲:“谁说不能教的?我也无仙骨,废灵根,不过,我现在已经是筑基了。”
“可是……”
明明是傅离绡前面自己说的,无仙骨,废灵根没法教的。
而且在他们那个世界也确实如此,修道即便不要求仙骨,至少也要有灵根。最次也是最难修炼的杂灵根。
总比天然之缺的废灵根好,这样的资质,在他们修真界就是当炮灰的命。
林惊雁在沉思,薛兵突然问:“我问你,你有病不?”
……你才有病。
林惊雁很想翻白眼:“我当然没有病了。”
薛兵点头,认真说:“那不就行了,‘阴阳配日月,水火为效征’修道最基础的是要你能敏感地感知到你身体阴阳变化。
你既然没有病,自然可以修道的,别人有病的还能修道呢。”
这个理论,确实和他们那的不一样。
林惊雁被这样的理论勾起好奇心,挑眉问:“还有吗?你既说废灵根也能学,又说有病没病都能学,岂非所有人都能学?那怎么成道的那么少?”
“‘仙人道士非有神,积精累气乃成真’,这说的就是后天的积累了,先天神异又如何?若荒废后天修炼还是成不了道。”
林惊雁一时没说话。
话虽是如此,但她在修真界待了几十年。
见过太多例子,有人三月便可筑基,有人却要花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光是天赋这一项就足以将多数人挡在仙途门外。
她打探:“这都是傅……师父教给你的吗?”
薛兵:“是,师父不仅救了我,还教了我许多。”
林惊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看着挺冷淡的,没想到……会这么用心教你。”
薛兵目光坚定:“虽然师父只比我大两岁,不过我将他当成我再生父母看待,甘愿为他赴汤蹈火。”
她微微一笑,看了眼薛兵圆滚滚的肚子,转移话题:“那你怎么知道自己筑基成功了?”
薛兵拍拍胸脯,自信地说:“我能感觉到啊!浑身轻飘飘的,力气也大了不少。”
“可我读过典籍,”林惊雁皱眉,“书里说要达到‘方圆径寸,混而相扶’的境界才算筑基,到那个时候,身体是会变化的,你这样子……似乎不太像?”
薛兵不明白,追问:“怎么说?”
“一个真正有功夫的人,他的身体的腰部是越来越细,肚子会收进去,小腹越来越充实。”
而不是他这样圆鼓鼓的,肯定也没提前开始练习辟谷。
薛兵尴尬地丢了一本书过来:“先修炼吧。”
林惊雁拿起书看了一下理论。
毕竟是有基础在,很快也能消化这样的理念。
意外的是,按照这样的说法,废灵根确实能做到吸收灵力。
只是这具身体的基础就在这了,再厉害也厉害不到哪里去,甚至连高级的五行术也没法学。
反正她和傅离绡说的来学画符的,其他的,不学也罢。
况且她的目的又不是来修炼的,来说服傅离绡娶李昭棠才是正事。
她默默偷瞄薛兵打坐修炼,直到都快睡着了,终于等他睁开眼。
忙趁机问:“薛师兄,我想和你打听一件事。”
薛兵正色:“何事?”
“师父是不是真的不近女色?”
“你问这个干嘛?”
林惊雁装作天真地眨眼:“师父那么优秀,按理说,京城中许多女子都对他芳心暗许,所以我有些好奇。”
薛兵仔细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不过,应该不是,师父只是对什么事情都冷冰冰的。”
他抬起头,四十五度仰望天空,露出一抹痴汉般的笑意:“我想,一个外表再冷漠的男人应该也渴望一个爱的港湾吧!就像,冰山也需要阳光的温暖。”
“……”
林惊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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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部破言情剧里跑出来的台词啊?
她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在他身边那么久,难道就没发现什么吗?”
薛兵想了想:“有,师父从不让人进他房间,有一次我看他受伤严重就悄悄跑去照顾,发现师父床头挂了张女子画像。”
“女子画像?他有心上人了?”
薛兵摇头:“不像,画像上的还是个小姑娘,或许是妹妹吧。”
月破黄昏。
傅离绡回到家,下人把晚饭端上来。
凡人之躯不能不吃饭。
林惊雁饿了一天了,也不挑食,毫不客气地吃了两碗饭,那薛兵却没吃。
傅离绡虽吃得少,却也并不是辟谷之人。
他慢条斯理地吃完半碗饭,看到平日里吃得欢的大弟子薛兵今日兴致缺缺,问他原因也不回答,便看向林惊雁。
“你欺负他了?”
林惊雁嘴里塞着饭,可无辜,忙摆手:“没有,我和师兄相处得很愉快。”
傅离绡又看向薛兵:“你这是干嘛?”
薛兵强忍着不让肚子发出声音,小心翼翼凑过来:“师父,我能摸你肚子吗?”
傅离绡:“?”
薛兵:“师弟说了,厉害的人腹部都是紧实往内收的,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原来这厮就因为她的这句话吃不下饭呢!
林惊雁既好笑又心虚地低下头。
傅离绡不语,站起身,微微垂眸,似个矜傲无奈的小孔雀。
薛兵不愧是老徒弟,很快知道他的意思,憨头憨脑地伸手去摸,果然触到块垒分明的腹肌。
他似发现了新大陆般热情邀请林惊雁:“来,师弟你也来摸摸,我似乎能摸到灵力运转。难道这就是真正有功夫的人的体魄。”
林惊雁闻言,尴尬得僵住身体,没有动。
可薛兵哪里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热情地把她拉过去,因惯性的轻推力,她的手几乎是被撞着贴到傅离绡的小腹上。
她的手很凉,傅离绡的体温却很热,这样的反差起初还让手指忍不住颤栗。
好在渐渐的,冰冷被他的温暖填充,手指变得舒适起来。
她慢慢习惯了这样的温度,习惯了这种被填充的感觉。隔着薄薄的衣衫,她甚至明确感知到他腹部的起伏。
似层峦的山脉,好似里面藏了一团火,灼热的气息透过衣料灼烧她的掌心,肌肉纹理随着呼吸如浪涌动。
她的手不自觉挪动,想要感知更多气脉流向,捕捉他一丝一毫的变化。于是不自觉手指微微抓紧,骤然间她感知到了更加紧绷的肌理。
脑海中不自觉想到早上二人一起控制那把发疯的剑,他和她隔着薄薄衣衫身体紧紧相贴的情景。
她越想越不对劲,手掌像是被烫到,猛地弹一般收回来,轻喘口气。
下意识看温暖的主人是否生气,却不知是不是错觉,竟恍若看到傅离绡嘴角噙着谑意的笑,问她:“感觉如何?”
7. 第七章
薛兵赞叹道:“果然如此,师父,你的腰越来越细了。”
林惊雁不语,只是转头一味地吃饭。
傅离绡把那小半碗饭吃完,斯斯文文地擦嘴,问:“李仲,今日你师兄教你修道基础如何?”
“师兄丢给我了一本书,很简单,我很快就看完了,另外有事没事我还看了一些别的。”
“简单?那你讲讲里面的总纲要义?”
“此书讲的是天人合一的修炼之道。弟子浅见,其要旨不过三句话。”
林惊雁竖起三根手指,一一细数:“其一,法天象地,人身即小宇宙。”
“其二,阴阳交|媾,水火既济方成丹。”
“其三,顺逆之道,凡俗修行两相宜。”
傅离绡修长手指轻轻扣在桌面。
她说一点,他顿一会儿,听她说完,冷峻的眉梢微松:“很好,此书晦涩难解,你却一日通晓精髓,看来我这徒弟没白收,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能青出于蓝。”
一旁的薛兵暗自咬牙:“……”他花了五天时间才看完那本书,如今修炼还得逐字逐句按照誊抄注解来学,李仲一天就能懂那么多?
人和人的差距怎么那么大?
林惊雁不忘自己的目的:“师父,弟子今日还读了一些别的,不知师父有没有读过?我有不明白的想要请教一番。”
薛兵在一旁翻白眼,心道:不过就是读的速度快了一些,悟性高一些吗?还真把自己当成修道奇才了?还问师父有没有读过,岂非看不起师父?
傅离绡抬了抬下巴:“你说。”
“今日弟子读《清静经》,见‘遣其欲而心自’一句,忽生疑惑,若修道者终生绝情断欲,是否反而执着了‘无情’之相?”
林惊雁浅浅抬眸,偷看他的神色:“……不知师父如何看这‘情劫’与‘大道’之衡?”
薛兵想听,却发现自己听不懂。刚好看到一只飞鸽过来,便走了过去拿上面的纸条。
“这些乃是修仙门派才用的说法,我并非那些枯坐求长生的修士,为朝廷办事,红尘炼心即可,何必自绝人欲?……顺其自然便是。”
哦,那他就不是不近女色嘛。所以说,传言不可信。
只是,那张画像是怎么回事?
她虽然要完成任务,但也不是那种夺人所爱的人。
如果他已有心上人她就拍拍屁股走人咯。
见薛兵不在,林惊雁趁机坐到傅离绡旁边。
她身上戴着的香囊清幽不艳,靠近时香味就这么飘飘然地冲进他鼻尖。
傅离绡被陌生的气息惹得眉头微皱。
林惊雁眨巴着眼睛小声问:“那师父你自然到了吗?”
傅离绡迟疑:“……什么?”
林惊雁露出八卦的笑:“就是师父,你有没有心上人?”
傅离绡垂眸,长睫轻颤:“没有。”
林惊雁欣喜。
那你很快就要有了!
此时薛兵将纸条上面的内容递给傅离绡:“师父,是醴泉坊安二少爷又飞鸽传书过来了,这次他愿意给八十两银子,求我们调查真相。”
傅离绡抬手:“拒了,等到一百两再说。”
*
玄真阁不属于朝廷机构,不过也会按照朝廷官员的标准进行休沐。
每次傅离绡休沐薛兵就很开心,因为他可以和师父一起探讨道法。
今日讲的是打坐守丹田。
其实之前薛兵就听过了,不过考虑到师父应当是为新来的师弟特意讲的这一重点知识,他就在旁边旁听了。
只是他发现今日的师弟很不对劲。
他口中的师弟林惊雁此刻缩着肩膀坐在蒲团上,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
薛兵关切问:“你今天身体不舒服?”
林惊雁摇头,默默听课。
“上丹田在太阳,太阴交会中间。”
“中丹田是胸口两乳间对穿的部位,下丹田在肚脐下面一寸三分。”
“功夫不够,乱守上丹田会脑溢血,硬守下丹田会肾虚,若是女子还会血崩,是以保险起见,初学者,守中丹田最为合适。”
薛兵不用听,照常在旁边打坐守丹田。
而林惊雁却在蒲团上如坐针毡,不自觉地捂着肚子。
薛兵还有些不放心,偷瞄了一眼旁边的林惊雁:“你肚子疼?要不我给你把把脉?”
林惊雁谢绝了他的好意。
她不知道薛兵还会医术呢。只是这脉是不能把的,万一发现她是女子怎么办?
薛兵以为她太客气,大大咧咧地拉过她的手。
林惊雁想要甩手挣脱,却挣脱不得,只好怀着万分忐忑地心理等他下结论。
薛兵闭着眼睛,摸着她的脉,摇头晃脑好一会儿,睁开眼:“你有了!”
“啊?”林惊雁差点从蒲团上掉下去。
她今日来葵水,怎么做到有的?
林惊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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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问:“有什么?”
“你不仅有石淋,你还肾虚,怪不得肚子疼。”
林惊雁眼帘无语地合上半帘。
石淋就是结石,敢情别人结丹我结石?
她反应过来薛兵在戏弄她,正要还手:“我去你的。”
薛兵却一本正经地叫傅离绡:“不好了师父,师弟他乱守下丹田肾虚了。”
傅离绡讲完课就在一旁闭目养神,听到声音把林惊雁叫过去。
林惊雁很尴尬,率先解释:“我没肾虚。”
傅离绡轻轻点头。
林惊雁以为他信了,他却说:“年轻人纵欲过度可以理解。”
“……”
傅离绡轻道:“过来。”
林惊雁不明所以,讷讷地上前一步。
傅离绡却忽然抓住她的手腕。
林惊雁以为他又要给自己把脉,忙道:“我真没事。”
傅离绡没听她的。凤眸在碰到她腕间玉肌时微微泛红,掌间不由力道加重,重得似要将她腕骨捏碎。
“疼……”林惊雁忍不住低呼出声,那力道才松下来。
一声低呼让清冷男子目中疯魔般的红骤然暗淡下来。
他指尖划过她肌肤,微微战栗了一瞬。
林惊雁不明白他为何这样,要开口,他却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的掌心往小腹上按揉。
她滞痛的小腹竟随着他的动作渐渐化开,松缓下来。
他声音轻得似羽毛:“感觉如何?舒服么?”
林惊雁总觉得他的问话怪怪的,没有回答。
但仍顺从地由他带着自己的手在小腹上有规律的按揉。
“这是疏通下丹田的法子,这些时日多喝水,按照这样的手法按压,你的石淋和肾虚都可以缓解。”
他说罢,放开她的手,继续云淡风轻地闭目养神。
林惊雁本想再辩解,却又觉得没必要,就默默在旁边打着圈按揉肚子。
这法子她本就知道。修真千好万好,却也始终解决不了女修来葵水这事。
来葵水大多数时候并不影响什么,只是有时没注意控制,灵气乱窜,便会疼痛。
耐不住好奇,她瞥了一眼傅离绡。
平时温文尔雅的他,刚才不知怎地,突然给她一种隐藏的危险感?
不过她没多想,再揉了一会儿小腹,走了。
却不知,身后之人在她转身后骤然睁开眼,弥散的瞳渐渐凝定起来。
8. 第八章
过了两日,又收到一封飞鸽传书。
薛兵将纸条拿来,委托他们调查案件的安二少爷果然出价到了一百两银子。
傅离绡这才施施然拍拍衣裳前往。
据薛兵说,安家祖上来自粟特,世代经商,几十年前便在京城扎根,经营着赫赫有名的酒坊醴泉坊。
这店铺起初便生意兴隆,客似云来,后旁支族人纷纷另起炉灶,唯独主店一脉代代相传。
这一辈本该由安令杰的兄长安令才继承家业。
可偏偏,安令才死了。
死得极不寻常,被挖了心脏,横尸家门。
安令杰志不在此,本想通过直官制谋个外交官的差事,远离商贾之事。
偏偏发生了这种事。家业不可无人继承,他只得回来接手家里的生意。
对于他哥的死,官府给的结论是被猛兽袭击,意外身亡。
不过他可不信。好端端的在京城哪来的什么猛兽?
他走南闯北也算是听过不少传闻。
据说有些妖怪专门以人心为食,他怀疑就是被妖杀死的。
为此,他找了不少修道之人前来调查。果不其然,他家确实有妖!
可那些修道者却说那些妖并不是害死他哥的凶手。
“他们说‘器物经年,自生妖异’,就连路边的花花草草都会有妖气。对于家里那些染上了妖气的陈年旧物是成不了气候的,肯定不是杀害安令才的凶手。”
说着说着,就已来到安府。
黑漆大门,铜金兽环,麒麟镇门,青砖高墙,狮头垂兽。
然素帛挽联垂在门楣,白灯笼悬于檐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纸钱香。
敲开门,开门的是一穿着素服、下巴处覆青黑短茬、神情略显疲惫的青年男子。
“司玄大人。”他开口。
因为着急,是安令杰亲自出门迎接。
他也不行虚礼,直接带几人前往冰窖停灵处。
世人讲究入土为安,即便他对他哥哥安令才的死因不服,明面上还是把葬礼办了,再夜里偷偷把尸体放到冰窖中。
因到了初夏穿得少,几人下到冰窖,周身立时感觉遍布寒意。
走到冰窖正中央,看到一张冰棺。里面静静躺着一人,面容清俊,长睫覆睑,唇线分明,只是脸色苍白覆雪。
安令杰把上衣解开,便看到尸体左胸处一道贯穿的伤口,心脏处空荡荡的。即便被冰冻住,仍可见血肉模糊。
“我本来也想放弃,可是我看嫂子每日以泪洗面,我就想,一定要把真相调查出来,至少解我嫂子的心结。”
安令杰叹了口气:“我嫂子和我哥他们感情十分深厚,是青梅竹马,情分入骨。我哥骤然离去,嫂子她现在魂儿都没有了。”
傅离绡将手覆在伤口上空,用灵力探测:“确实能感知到妖气残留,既是在你家出事的,或许这妖物正是家中陈年旧物所化。带我们去看看。”
安令杰“啊?”了一声:“哎哟,我上次听到这个说法觉得晦气,已经把那些可疑的陈年旧物都丢出去了。”
傅离绡抿唇:“那便派两个家丁再去找回来。李仲,你跟着去吧。”
林惊雁听到傅离绡的声音,愣一下才反应过来,行礼领命:“好。”
薛兵下意识地跟着她一起出去。
却被傅离绡冷声叫了回来:“只派了他,你去干嘛?”林惊雁的脚步也跟着顿住。
薛兵站在傅离绡的身后,声音听起来很热心:“师父,他什么也没学呀!他去的话什么也看不出,万一真有妖他也对付不了。”
傅离绡眼皮微沉,朱唇抬起:“不必,这种级别的妖一般妖力很弱,伤不了人,你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转过身去,目光温善似神:“对了,李仲,你才刚修道就随我们出来了,什么还来不及教。这些符你拿着,必要时可以保命。”
他凝了道灵力,有一些黄色符纸从掌心升起。
林惊雁复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符纸。
他声音泠润:“你天赋异禀,这些离火符遁地符等应当能看得懂吧。”
林惊雁看了一眼,点头,行礼,转身离去。
傅离绡的目光随她一起出了门。
只是谁也看不出,那凤眸暖色中骤然带了一道冷。上挑的眼尾也渐渐泛起绮丽绯红,美得似芳菲。
“师父,你说的更重要的事是什么呀?”薛兵兴奋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
他朝薛兵笑了笑:“探问府中苦眷呗。”
薛兵脸跨了下来:这算什么重要的事?
出了冰窖,见外面出了暖阳,惠风和畅,云起云灭。
傅离绡抬头看一眼,勾唇悠悠叹了声:“今天是个好天气。”
两人随着安令杰前方后院住舍,到一间大小像是正寝的房间前。
敲开门,一小丫头开了门,几人进入房间。
甫一进门,便有重重的檀香味扑面而来。
素白屏风后映出一纤细身影,正半跪半坐地趴在床边,肩膀正起伏微颤。
薛兵打量着这房间,这正寝本就大,如今却不知怎么虚室余几,显得更空旷了。
安令杰隔着屏风宽慰:“嫂子,你别伤心了,我请来了鼎鼎大名的司玄天师,一定可以真相大白,让大哥在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屏风后的人沉默一会儿,踉跄走过来,露出真容。
是个清秀的年轻妇女。只是面色苍白,眼眶红肿,双颊略凹,显得憔悴。
卢娥行了个礼,声音轻弱:“多谢二位能来查案,只是……”
她看向安令杰,眼中泪光微闪,却又强自压抑:“二叔,你已请了太多捉妖师,日日来看你大哥的尸身,却始终没个结果。
亡者入土为安是天理,如今却因反复惊扰,连棺木都不得合盖……”
“对我而言,眼见他死后仍不得安宁,实在……煎熬难忍。二叔,算阿嫂求你,这是最后一次了。
若仍查不出缘由,便让你大哥早日下葬吧。这一切,也只能说是命数了。”
*
这厢的林惊雁揣着小包,跟着两位家丁前往灰场将那些旧物找回来,好在并不算远,两刻钟也便到了。
家丁们拉着牛车将大件物品拿回来,她也帮着拿一些小的。
原本一切平和,只是走到一古木荒凉城隅处,忽觉后颈发凉。
林惊雁回头看了看,什么也没有。
她暗叹自己多虑,不期扭过头时,眼睛却被炫目的光亮刺得几欲看不见。
她后退两步,揉揉眼睛,才见走在前面的两名家丁倒在地上。一个美人从光亮中诞生,笑意盈盈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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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她走来。
林惊雁立刻闻到浓臭的妖味。很显然,这美人是妖。
莫非杀了那安大少爷的,果真是从这些旧物中修炼的妖?
待妖味越来越重了,林惊雁突然意识到,管它是怎么修炼的,那都并非重点。
重点是:现在她必须立刻马上跑!
林惊雁不敢逞能,转头撒腿就跑。
“站住!”美人声音清凌凌的,眨眼间,突现在林惊雁眼前。
林惊雁眼睛瞪直了,扭头又往另一方向跑,还是被拦住。
美人歪头朝她笑:“小姑娘,我不杀你,只要你把我们送到一个地方我就放过你。”
“真的吗?”林惊雁桃花似的眼天真无邪地看她。
“当然是真的。”美人回。
林惊雁乖巧点头。
随后默默将手伸进小包里,倏地后退几步,“离火出,邪祟除!”,念出咒语的同时,甩出小包里的一张离火符。
一道火苗猝然落在美人衣裳上,升腾出灼灼火焰。火焰热浪瞬间顺着美人的身躯燃烧,熊熊阔大。
林惊雁趁机将捆妖鞭扔出去。
捆妖鞭感知到妖气,在美人身上结结实实地绑了一圈。
这捆妖鞭是可防火的,是她自己从傅离绡家里拿的。
说起来,傅离绡这个人未免也太看不起她,只给了她防御和攻击的咒符。
不过出来捉妖嘛,肯定是需要活捉的,实用的工具才最重要。
林惊雁仍旧天真无邪地朝美人娇憨地笑了笑。
如果身为凡人李姝的话,她确实害怕。
不过,在修真界几十年,她习惯了见到妖就捉下来盘问盘问,真让她跑,她可做不到。
她走近两步,欲熄灭美人身上的火,可还没碰到,美人身上的火就自己熄灭了。
那美人只有衣裳被烧成了一块块的黑胶,漂亮的肌肤依旧洁白胜雪。
林惊雁觉得奇怪,不知这是什么妖,燃点还不一样?
罢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捉了一只妖。
没想到自己被算计了的镜妖美人眼眶气红了,咬牙道:“你个蠢货,我不滥杀无辜,和你合作是为了让你活!”
“除了我,后面好几样东西可是刚刚吞食了恶念妖力暴增的妖,按照速度,他们就快要苏醒了!我劝你,快把我放了,我和他们解释!”
林惊雁摸摸自己小包里的咒符,侧着脸,满眼无辜地好奇问:“他们也不怕火吗?”
镜妖美人不回话。
林惊雁努努嘴,显得有点为难:“可是怎么办?我是捉妖师,你们之中有人杀了人,犯了杀业,按理说要处置的,所以不能把你放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畅然一笑,从小包里掏出一个收妖袋,朝着妖气已凝成一团团明显黑烟的空地去。
岂料却正在过去的一瞬间,黑烟聚集,各式各类的妖同时凝成真形。
她来不及用法器,弹指间丢出一道道离火符,“离火出,邪祟除!”
用这些符咒是不需要灵力的,但同时使用的数量太多,不好控制。
好在只需很小的灵力配合画迦便可准确覆到妖物身上。
在这一刻,她还很有信心的。
可,下一瞬。
火灭了。
她傻眼了。
9. 第九章
“轰隆隆——”,晴天爆开霹雳,天色骤暗,乌云如墨翻卷,一场瓢泼大雨说来就来。
豆大的雨滴打得脸上生疼,身上也被淋成落汤鸡,水渍刺入眼中,视线变得模糊。
林惊雁被雨淋得几乎无法呼吸。
离火刹那被雨水熄灭,身后冰凉妖气扑来。
意识到危险,林惊雁下意识掏出符咒。
可包里的符咒全都是遇水即失效的普通符咒。
林惊雁暗感不妙,心道倒霉,立刻撒腿跑,可她一个凡人之躯如何跑得过?
瞬间,她被一群妖围在中间。
-
急雨敲瓦,如撒豆般噼啪作响。
在安府做客的师徒二人凭窗听雨声。
薛兵叉腰站在门口焦急地来回踱步。
傅离绡故意不关窗,静静站在窗台前,让风带着飘进的雨水吹拂。
雨太大了,滴落在窗台,溅出细小露珠,附在他眼尾。
他捡起窗边被打落的木棉花,一片片掰开它的花瓣,再慢慢揉碎,打发时间。
薛兵终于忍不住了:“师父,下雨了,师弟他不会出事吧。”
傅离绡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慢声道:“怎么会呢?旧物修炼的妖很弱,伤不了人的。况且,不是还给了他符咒?”
“您不是看出来那安大少爷是被妖杀死的吗?会不会这妖就和别的妖不一样呢?而且,下雨了符咒不就失效了?”
傅离绡恍若没听到,擦了擦手,慢悠悠地给自己倒茶。
指尖在茶杯不断抬起又放下,似乎在计算着时间。
薛兵不甘心地看着外面的雨:“怎么会那么倒霉!一出门就下雨,明明刚才天气还很好呀!”
而且,他师父都夸天气好的,他师父天术算卦很准,之前从没有出过茬子。
薛兵叉腰的手甩开:“要不我出去找他吧。”
傅离绡垂眸,缓了一会儿才说:“好,路上小心,带上法器。”
薛兵:师父让他路上小心,真是一个好师父。
他郑重点头,一股身为师兄的责任感油然而生,雄赳赳气昂昂地就拿着雨伞出门去。
随着薛兵离开的背影,傅离绡掌心升起装法器的芥子九塔,嘴角上扬,目光渐冷。
怎么能那么轻易就死了呢?
慢慢来,这游戏才好玩呢!
*
倒在雨水里的林惊雁背后被群妖挠伤,火辣辣的疼,难受极了。
还好,想来那美人刚说的妖力暴增的妖还没觉醒。
因为后面的这些虽然阻碍她,但只有浅表伤口,妖力很弱。
她还能坚持。
可此时此刻此田地,她只觉欲哭无泪。
她知道错了,她不该装逼的!
凡人之躯和她的原身不同,对付这种小喽啰竟然还被反杀,好丢脸……
她匍匐前进,爬了几步,终于忍不住破骂出口:“狗东西!再往前一步,老娘把你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长得丑还出来吓人,你娘生你的时候被雷劈了吧?修炼三百年还是个喽啰,废物不如投胎当癞疙宝!”
没办法了,她要击退它们。
老话说得好,邪祟都一样,你越怕,它们越得瑟,只有勇敢面对,骂得越脏,它们越怂。
说脏话可以让它们害怕,暂时别缠她那么紧。
你别说,还真有用!
缠绕她身后的小妖果然顿了顿,似被泼了滚油的蛇,缩回去几分。
她趁机站起,快速从小包中掏出镇邪令。
这镇邪令是铁做的,被雨淋了没关系,也是她从傅离绡家里偷的。
聪颖如她,果然用得上。
镇邪令凌于空中,发出淡淡的金色光泽。
她目光凝聚,手指结了个伽,洪声道:“乾坤正气,诸邪退避!”
金光挥出一道灵波,将小妖震得后退两步。
这具身体天资太差,林惊雁这一番操作已用尽所有的灵力,再不能对抗。
趁这机会连忙跑。
然妖还在后面追,她后背又痛,又没力气,几乎要晕过去。
也不知跑了多久,终于,他听到熟悉的声音。
“师弟。”薛兵打着伞过来,恍如从天而降的神明救星。
“师兄。”林惊雁叫了一声,爬起来,薛兵也同步急切地打伞过来。
两人渐渐靠近,正欲上演同乘一伞,师兄弟手足情深的戏码。
下一刻,林惊雁却拍拍他的肩掠过他,跑了:“我不行了,交给你了师兄,伞就不用了,你留着自己用,加油。”
薛兵张张嘴,话都不知道说什么,静静地在风雨中凌乱。
“啊!”面对一众妖物,薛兵手忙脚乱,慌里慌张甩出一系列法器。
林惊雁头也不回地跑了好久。
直到雨渐渐停息,终于精疲力竭地跌倒在地。
还好,下雨天大家都躲进房里,看到她狼狈样子的很少。
林惊雁一向是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好的人。
此时,地上虽然湿哒哒的,可是很安稳,安稳得让人想睡觉。
她再也坚持不住,就这么倒在地上,闭上眼睛。
睡下吧,她心道。
不知多久,半梦半醒间。
她突然感知到轻微的声音,以为又要下雨,只好睁开眼睛。
视线朦胧,迷迷糊糊的。
似乎看到一袭白衣往这边靠近,衣摆沾了污水,让他的步履更加沉重。
懒垂下的乌发和大大的衣袂随着他的动作飘散,似松涛,似麦浪,似流云,似飞瀑。
是谪仙人。
她彻底睡了过去。
傅离绡垂首,静静看着脚底面色苍白,胳膊上布满一道道血色抓痕的人儿。
皱着眉踢了一脚。
没反应。
想了一会儿,蹲下身。
这会儿的薛兵才处理完妖怪,气喘吁吁,差点就要断气。
那个一直被捆住、被雨淋看着这一场场戏的女妖对他翻白眼:“喂,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我那么大个妖你不捉?”
薛兵早就发现她,只是没时间理她。
不过听到她这话着实惊讶。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还有主动要求被捉的妖怪,很好心地准备将她收入囊中。
却听清冷之音:“薛兵。”
傅离绡抱着晕过去的林惊雁,静静走过来。
薛兵本来还有些生气,但看到自家师弟晕了过去,气愤化成了担忧:“师弟他没事吧。”
傅离绡不语,将手臂伸直,将怀中之人朝薛兵递过去。
薛兵有些懵,但还是自然而然地接过了他怀中的林惊雁。
傅离绡目光扫了扫满地狼藉:“没事吧,这里发生了什么?”
薛兵答:“我来的时候就这样了,我刚把几个妖怪都收入了收妖袋里。”用下巴指着镜妖示意:“哦,还有这个,她也想进去住。”
“不给。”他一向就是那种从不满足别人愿望的人。
傅离绡拿出芥子洞天镯,将牛车上以及落在地上的满地狼藉收入其中:“想必,这些旧物就是那些妖的宿体。”
薛兵憨厚:“师父,真的是这些旧物所为吗?”
“或许吧。”傅离绡睨了一眼躺在薛兵怀中的人儿,指尖不自觉微收。
“把她放上去。”说的是已空下来的牛车。
薛兵老实把人放上去,并把美人妖推上牛车,低头看到两个倒地的家丁,扛起其中一个也准备一起放。
“等会。”傅离绡制止了。
薛兵满头雾水。
傅离绡目光稍移,长睫快速颤两下:“坐不下了,她们两个放一边,等下找人来处理。”
薛兵“哦”一声。
*
林惊雁觉得浑身都好难受啊。
但并没有发烧,只是身上黏糊糊的,腿脚酸痛,眼皮很沉,像被鬼压床。
好几次尝试着醒来却醒不来,她放弃了,索性继续睡觉。
不知道又睡了多久。
她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
随即品到喉间划过的苦涩暖流,她猛地惊醒。
鼻尖充斥着草药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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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混杂着淡淡的沉香,她扭头看,发现傅离绡正拿着药喂她。
她张开嘴要说话,嗓子却沙哑得说不出。
连续咳嗽两声,才稍微好一些:“师父。”
“嗯,醒了就自己喝药吧。”他语气淡淡。把药放在一边,汤勺碰到瓷碗,发出小小脆声。
林惊雁接过药。
知道自己受了伤,不吃药恐怕会发烧,便强忍着喝下好大一口,憋住吐出的冲动,再不喝第二口。
好不容易压住冒出的苦气,林惊雁忽而灵光一闪,谄媚道:“谢谢师父亲自照顾我,你真是个体贴的人。”
傅离绡抚着念珠的手一顿,继续云淡风轻。
林惊雁连忙趁热打铁:“师父,你这样的一定很受京中女子欢迎吧。”
“我看你年纪也到了,是时候娶亲了。不过,您那么优秀,这天底下恐怕只有永乐公主才能配得上您。”
“我听说了,这永乐公主漂亮美丽,琴棋书画,出手成章。和您这样的翩翩公子简直是天生一对。”
傅离绡莞尔后,慢声说:“慎言!你师父一介布衣,如何配得上皇亲贵胄的公主。”
“英雄不问出处,先天身份如何并不能决定后天的成就。您能在一众世家子弟中脱颖而出,可见您才学过人,那些凭着家族蒙荫的不过酒囊饭袋。”
“婚姻大事,讲究缘分,还是顺其自然吧。还是说,”
他扯起半边嘴角笑了笑:“你向往世家繁华?你如此优秀,为师倒可替你向公主举荐。”
林惊雁讪笑:“弟子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是假装很忙。
她不自觉再喝手中的药,一瞬,肚子便有种火辣辣的烧灼感。
她抖了抖身子,放下药碗,想到什么似的,开始转移话题:“师父,接下来要做什么呀?”
傅离绡平静:“捉妖。”
“我当然知道是捉妖,但是目标怎么确定?”
回想那妖美人的话,林惊雁继续:“能造成那么大伤口的,我觉得不是那些小妖。”
“那里有一个妖说,即便是厉害的妖也是在进入灰场之后吞食恶念妖力暴增的,在那之前它们妖力低微,根本形成不了这样的伤口。”
“师父,你说会不会是外面的妖?如果是这样的话,京城岂不是很危险?”
傅离绡面容闪过半瞬诧异,却很快恢复。
他沉吟片刻:“嗯,你说的有道理,明日,我们再去冰窖看看。”从屏几上拿走药碗:“今日你辛苦了,好好休息。”
林惊雁扯扯唇角笑了笑,等他出了门,笑容垮了下来。
什么叫顺其自然,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打太极呢?
看来,想要完成任务还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叹了口气后,林惊雁才发现身上还穿着湿衣。
怪不得睡觉的时候身上黏糊糊的。
可得赶紧换衣服,别生病了。
她环顾四周,见小榻上放了干衣和药物。强忍着背后疼痛,走过去拿起衣服,脱下湿衣。
因看不见后背,便摆着扭曲的姿势,胡乱撒了些药粉。
撒完药粉,开始换衣裳。
然换上衣服的瞬间,她忽觉不对,身体僵住。
傅离绡是单纯没给她换衣裳还是尝试给她换衣裳时发现了什么所以没继续?
他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那么快就掉马吧?
林惊雁抑郁了,趴在床上叹气。
不过思前想后,她想明白了。
就算知道性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是知道她真实身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们两个又无冤无仇,她花钱拜师,傅离绡赚她学费,明明是双赢交易。
而且,他既不说那就当作不知道,不知道,两人就可以继续这么相处下去,保持平常心最重要。
林惊雁又豁然开朗了,拿起桌上的吃食开心塞嘴里。
“咚咚咚——”
突然,外面传来急促敲门声,薛兵急切大喊:“不好了,师父说不要你了。”
10. 第十章
林惊雁立马去开门。
“你说什么?”
“明日师父说要用梦引诀去捉妖,你受伤了,不要你去。”
林惊雁拍拍胸口:“话说,你这人怎么说话说一半,吓死人了,我还以为……对了,你说的这是什么术法?”
重新回到桌子前,倒了杯热茶喝。
他们修真界各式各类的术法很多。
她主要学的是剑修辅修五行符道,对这种偏向魂修和阴阳术的东西确实不懂。
“梦引诀,通过做法与死者灵魂做约,可以看到他生前发生的一切,找到罪魁祸首。”
她听说过阴眸溯影,就是开阴眼直视尸体,读取残留的“记忆影像”。
不过,只能看到死者死亡的那一刹那,这个梦引诀或许可以看到整个事件的始末?
林惊雁:“用这个怎么了?为何说不好了?”
薛兵:“梦引诀,以死者遗物为媒介,编织其记忆为自己的梦境,效果虽好,但施术者会共情死者临终情绪,迷失自我。”
林惊雁有点没听懂。
薛兵继续解释:“因这个梦境会让施术者迷失自我,所以不可师父一人入梦,必须有个人一起化做梦中一物,在梦境结束时唤醒他。”
她懂了。
简单来说,此术法的施法者在梦中代入主人公,看到他生前过往的一段记忆。
由于是代入,梦中的主人公会长着自己的脸,所以极易共情,自己察觉不出。
而其余人等会以清醒的魂识附身到其他物品或人上。
因梦境是不可篡改的记忆,因此其他人虽有自己的意识,但却控制不了所附身之物的动作,只有等真相查明之后再用办法将“死掉”的主人公唤醒。
所林惊雁抬眸看他,用眼神说:“靠你了。”
薛兵的脸皱成苦瓜:“我不行呀。在梦里遇到有妖的话,那股术法编造出来的恶念是会攻击入梦者神识的,所以这妖也需要除去的,我……”
他坐在凳子上,低着头,双手手指缠绕拉扯:“我不行。我怎么可能一边杀妖,一边唤醒师父嘛。”
必要时,他还是得承认,他的技术挺菜的。
林惊雁装作听不懂对他傻笑:“那安令杰?”
薛兵立刻面露嫌恶:“靠他?他一个普通人什么也不懂。”
“师弟,我知道,你很有天赋,你肯定可以搞定他们的吧!
我今天帮了你,你也应该帮我吧,俗话说兄弟齐心,黄土变金,为兄弟两肋插刀,为……”
林惊雁忍不住抬手打断他施法:“好了好了,知道了。虽我卧病在床,不过,我倒也真想看看事情的真相如何?”
最终,在林惊雁的主动请缨下,傅离绡同意她入梦引诀中。
子夜,青空浓稠似墨染,肃风凌吹,树摇影斜,鸮鸟悲啼。
后院中央布有招魂阵,阵中案几置安令才随身玉佩,点招魂香,离魂灯,入梦中。
林惊雁刚睁开眼,就看到一间雅致寝室,想要动弹,却动不了。
环顾四周,她直觉自己应该是附身在一个床头柜上。
“咿呀”一声,门被推开,日光照进来。
林惊雁眼睛刺得痛。但很快适应。
一身着浅素裙袍妇女走进来。
她步履温婉走到镜子前,对镜贴花黄。
看起来她很高兴,一面照镜子,一面不由自主地娇笑出声。
午后阳光照进屋子内,果真是一副和谐的画面——如果不看镜中那人的脸的话。
推开门一瞬间,林惊雁就认出来了。
是薛兵。
这对镜梳妆的温婉女子,哪里都好,偏偏长着一张薛兵的脸。
难以想象,薛兵这样五大三粗的男人,穿上女装,对着镜子涂脂抹粉,这真是何等辣眼睛的场面?
林惊雁觉得自己的眼睛受到了伤害。
她好想笑,可惜她附身的只是一个物品,都没长嘴。
此时,又有一人推开门。
玄衣翩翩,相貌端庄,腰间佩着白玉玉佩。
不用怀疑,这就是本次的主人公傅离绡,也就是“安令才”。
薛兵听到声音,忙站起身,眉目含情,“娇滴滴”道:“夫君你来了。”
傅离绡抱住他,抚摸他的长发:“娘子,你今日插的这个发簪很漂亮。”
薛兵羞涩一笑,将自己的脑袋埋在傅离绡胸前,用手指在他胸口转圈。
林惊雁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在心里感慨,还好傅离绡没意识。
他虽然挺温柔体贴,但林惊雁看得出来,他这人好得太表面,实际骨子里是个清冷高傲的。
不然以他那个冷冰冰的样子,面对此情此景,难堪得恐怕会一刀了结自己。
她难以想象薛兵此刻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去接受这既定好的剧情,好可悲,但是好好笑哈哈哈。
傅离绡抓住他乱动的手,牵着他坐到桌子前倒茶喝。
薛兵面容关切:“夫君,最近店铺生意还没缓过来吗?我看你最近都瘦了。”
“你也知道,家中生意我正式接手才不过一年,还有许多事情是需要处理的。”
薛兵手中搅着手帕,红着脸:“可是,你我成婚也两年有余,我想,我们是时候考虑延嗣之事了。”
傅离绡面容冷下来:“娘子,我自然想早一些延续香火,以慰父母九泉之灵。”
他叹了口气:“不过,店铺事务繁多,若你有孕,我又忙碌,无暇照顾你,岂不是委屈了你?为夫实在不忍心。”
薛兵面容凄楚,唇角浮出苦笑:“是妾身考虑不周了。”
傅离绡抚摸他的手:“不要多想,店铺还有事,为夫还要处理,今晚就不在家吃了。”
说罢,转身离开。
薛兵点头,懂事地目送他离开,站在原地,叹了口气。
看戏的林惊雁还沉浸在这场苦情戏里,忽然头晕目眩,感觉魂都被吸走了。
随着风的裹挟胡乱飞,再睁开眼时,已来到陌生房间里。
锦帷绣帐,烛影摇红,茜窗檀几,暗香浮动。
怎么回事?这是哪?
还未从晕眩中定下来,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往前走。
走到镜子前,镜中映照着她的脸。
脂香粉红,淡眉如峰。
仍戴着人皮面具,但人皮面具毕竟只是一层假的遮掩,并不能完全重塑一段新的眉骨。
所以镜中化上妆的美人竟和她未伪装时着妆相差无几。
甚至比起她平日里故作弱化五官的妆容,这样的打扮秾丽魅惑,颇有种夺人心魄的美。
她又不受控制地站起身。
镜中之人身着半臂粉纱襦裙,将婀娜丰满身材显露无疑。
皓腕凝霜雪,藕臂凝香露,绮罗纤缕见肌肤也不过如此。
林惊雁呆了。
总觉得这打扮奇怪。心里升起不详预感。
正想完,“咚咚咚”有人敲门。
身体再次不受控地前往开门。
看到来人,林惊雁瞳孔放大,心中咯噔一下。
是傅离绡。
是他的脸。
这是什么剧情?
林惊雁心中疑惑,脸上却已控制不住扯出欣喜笑容。
这具身体柔软若无骨,水灵灵贴过去,便倒在那俊伟身姿怀中。
温热的掌握住她的腰,傅离绡含笑的眸直白地将她上下打量,眼中欲|火似饿狼。
她葱白而冰凉的手指从他耳垂顺着下颚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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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锁骨处,在那中间用力点了点:“你终于来了,人家等了好久,你看,我今天打扮漂不漂亮?”
他抓过她的手,握在掌心,仔细吻过:“很漂亮,比外面的花儿还漂亮。”
她小声哼一声,把手抽出来,转了个圈,慵懒倒在一旁小榻上:“油嘴滑舌,那你说比起你家的,谁更好看。”
他追上来,握住一只柔荑,顺着柔荑,将她猛地往下拉,她的身子便被这股力道逼得倾下。
一时间,他与她四目相对,她含笑看他,他故意又进一步,将温热呼吸吐洒在她耳畔。
“她连你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她轻轻推他,嗔道:“讨厌。”
林惊雁这下是彻底明白了,敢情这是安令才和情妇上演偷情戏码!
可,这主角现在换成她和傅离绡的脸,这未免也太,太膈应人了。
然她控制不了自己,也控制不了他。
傅离绡一手将她双腕钳住,一面笑着将自己的唇送上。
从锁骨至耳垂,滚烫贴着肌肤,一点点往上,亲吻、啃食、吹拂,动作轻得使她双脚发软,嘤声不停。
“还讨不讨厌?”他微微挑眉,目中含笑,说到讨不讨厌时,手还不安分地隔着裙掐她大腿。
“唔……”她下意识惊呼。
“回答我,嗯?”他的手渐渐往上,碰到神秘的温暖处,微微用力。
“林惊雁”咬着唇,哪里还说得出讨厌二字,只剩愈来愈重的呼吸。
可被他钳住的手腕挣脱不开,她气恼地咬了他的耳垂一口:“才不回答。”
他露出一阵耽溺神情,笑着将她手腕松开,也上了榻去。
林惊雁见他上来,要推他,推不动。
反而被他握住细腰,换了个身位,变成她坐在他上方的姿势。
她盯着他。
他的乌发半束半散,加之眉眼本就精致,此时,因情|欲涨满荼红的脸,看起来比女儿家还娇。
那微闭着眼睛,稍张开的口,看似在等待什么进来。
女子心有灵犀地俯下身去,将冰凉的唇贴近。
他得逞地轻轻笑了一声,将她的脑袋狠狠往下压,用力含住那瓣柔软,似乎要将其中的花蜜吸取出来。
她闭着眼睛,感受口中侵|略般的袭击,上上下下地在齿间划过,留下一股馨香,荡漾得不像话。
真正的林惊雁第一次经历这种体验,心中万分抵触,可偏偏这具身体并不受自己控制。
她感受着这具身体在艰难地接纳它,几乎要呼吸不过来,好不容易脱离一瞬,又是一次带着沙哑声的渴求。
她又被压了过去。
耐不住无法呼吸的痛楚,那花瓣的柔软开始抵抗推脱,可它趁机划走,又到别处,比泥鳅还滑,比汤壶还热。
渐渐的,他终于醉了,将她放开。
扯开他宽松的衣裳,将她的手拉下来,掌心撑在自己胸前。
乌发有几缕压在胸前,将他洁白的胸脯映得更白几分。
那被吻醺红的脸,略带痞味地盯着她看,似朵引诱人采摘的花。
她再次俯下身,唇齿学着他从锁骨慢慢轻点而上,手指在右侧画着圈圈往上走。
气息吹过她的发,让人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呼吸更热了。
她的身体也被一层热意感染,沁出小小薄汗。
他的大掌覆上她腰的同时,她温热呼吸刚好洒在耳垂上,几番含吐之间,留下粘稠的银丝。
那可耻的反应终于慢慢升腾起来,划过腰窝下的隐秘骨尖,激得她浑身一抖,传来一股又冷又热的复杂体验。
真正的林惊雁简直要哭了。
为什么在梦里这种感觉那么清晰啊!
这还不止。
11. 第十一章
有人牵着她的手往下走,碰到一处起伏,得逞地笑了笑。
她生气地用力按一下,然后坐起来,玩了一会儿就停住了。
“这就累了?”他也坐起来,勾起她的两缕发把玩,笑问。
她不回答,慵懒躺下。
他似知道她的意思,来到榻子后方,修长的手抚到轻薄的裙子边缘,探了进去。
女子身上穿的衣裳极好,夏日里轻薄,晒一下便干了,只是渍洇还需要搓洗。
林惊雁闭着眼睛小憩,舒服得好似躺在一艘船上,江水缓缓,波涛冲刷,荡开层层涟漪。
他在船上伸手到江面上玩水,夏日江面上的水有点热,他喜欢搅成一团漩涡,去探到深处凉水玩。
林惊雁还在睡觉,舒服的美梦让她口中要流出玉津。
直到他玩累了也要躺下。
垂下来的裙带被握紧了拉开。
江面上的江风乍然有点冷,但很快习惯了。
船继续行驶,她睡得太久了,睡得钗横鬓乱。
不过她不管,只用身体感知着船面下无尽的江水滚滚流,起起伏伏,不知去往何处。
或许,要去往的是天宫顶端?
她好像看到了云顶天宫,一条银河倾泄而来,漂亮极了。
如今不仅累还觉得软。她索性翻了个身,继续睡。
后背却被春风吹拂,又雨点打湿,啄成了漂亮的腰线。
忽然,船撞上了一块大石头。
大石头猛地挤进船的角落时。
倏地听到一道吵闹声。
林惊雁骤然恢复自己的意识。
惊惑后,看到褪下的襦裙,顿觉羞愧难当。
不是吧不是吧!
她能看到薛兵视角的画面,岂不是薛兵也会看到他们两个在这里欲行苟且之事?
老天爷,给她一块豆腐,让她撞死得了!
林惊雁心中一片哀嚎。
下一瞬,她的神识却被巨大引力控制不住地从身体抽离出去,逐渐飘向空中。
她意识到不对,大喊:“傅离绡,这是梦,这是梦,不要沉沦!”
她醒来了。
夜露寒凉,手心摸到一片潮湿。
薛兵气恼的声音响起:“不是让你们看好灯吗?又灭了一盏!”
她爬起来。
看到梦引诀法阵上点着的三盏象征着三人命源的离魂灯熄灭了两盏,仅剩傅离绡还在梦中。
还好这阵法损耗不大,否则灯熄灭了他们几人恐怕要被反噬,轻则损耗精元重则威胁生命。
她问:“怎么回事?”
安令杰和卢娥以及几位家丁都一脸自责地低着头。
薛兵扫了他们一眼,回:“方才我的这盏灯被风吹灭了,现在,也不知道哪来的一只野猫把你的也踩灭了。”
还好,薛兵出来了,不知道梦里发生了什么。
一想到梦中灼热的吐息、交缠的指节还有后背上一寸寸吻,她耳尖烧得通红,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缝里。
松了口气后,林惊雁略带无语反问:“你觉得可能那么巧吗?”
她从小包里找来找去,掏出一个可用的法器:“我怀疑有妖,你能不能感知到有妖?”
薛兵感受了一会儿:“好像是有。”
他的注意力被林惊雁手中的法器吸引,显得有些诧异:“这是师父给你的吗?那么多?”
林惊雁面不改色地撒谎:“对,我花了大价钱买的。”
薛兵的脸色这才好一些。
心想:师父还是最疼他,他的法器是师父送的。
林惊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修真界待久了,养成了习惯,容不下有妖在眼皮底下作乱,她挑眉问:“你感知到的妖在哪?”
薛兵迟疑地指了个方向。
林惊雁拿着鉴妖镜,对薛兵道:“我去诱敌,你在后面用捆妖鞭捉妖。”
薛兵不放心:“可是,不如我们等师父出来吧。”
“没人唤醒他,他自己出来的可能性很小。”
普通的梦境便足以让人共情了,更何况是这样的温香软梦。
恐怕此时,他们正……
林惊雁想到梦境的最后,只差临门一脚就要活|塞|运动了,脸上不由发烫。
还好,梦中没有附着神识的人或物是会恢复原来样貌的。
只要正式开车没有代入自己那张脸她就觉得不算太难堪。
她摇摇头,驱散心中复杂感觉:“我知道还有办法进入梦中。
但在此之前必须把那只作祟的妖控制住,否则再入梦中恐怕会永远出不来。”
薛兵听话地跟在她后面。
林惊雁继续往庭院深处走去。
子夜本就阴气重,庭院深处枯木老树吸了月精,更添阴沉。
林惊雁穿得不算少,但走过去的时候身上仍不由立起汗毛。
她深吸了口气,拿着鉴妖镜在四周乱照。
夜风吹草动,一轻柔身影飘来,立在她身后。
林惊雁耳尖微动,敏锐地感知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去,用鉴妖镜照她。
貌美镜妖被鉴妖镜的光芒照得后退一步,很快指尖一凝,汇聚妖力,汇成一面冰晶般的镜子,将鉴妖镜的光芒反射回来。
“你们真爱管闲事!我承认,人是我杀的,但说了我并非滥杀无辜,想必你们也看到了那安令才是什么人,他死有余辜!”
竟是如此吗?这镜妖是在打抱不平?
林惊雁问:“那你还不逃?”
镜妖既气恼又无奈地甩袖子:“那是因为我觉得你们是讲道理的人,所以,你们把我放了,当作不知道这件事离开不行吗?”
林惊雁毫不犹豫拒绝:“不行,这是两码事。他做了什么,该怎么处置都是凡人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妖来插手。”
说罢,林惊雁又在小包里掏啊掏,又准备掏出符咒。
镜妖怎么可能一个错误犯两次,趁她松懈,指尖放出一道道镜刃朝她飞去。
林惊雁一时忘了反应,眼看镜刃就要刺入她的眼睛,身体被拉着侧滑一圈,才堪堪躲过。
“师弟!”薛兵终于赶来,丢了道捆妖鞭过来,将镜妖捆得结结实实。
看到又是那个貌美女妖,他不由诧异:“你怎么逃出来的?”
林惊雁也想问:“既然知道用捆妖绳会逃脱,你们为什么不把她抓入收妖袋中?”
薛兵诚恳回答:“因为师父觉得收妖袋太挤了。”
“?”
林惊雁没多想,现在最重要的是将此妖控制住。
不要让她在前往梦里把傅离绡唤醒时捣乱。
她对薛兵道:“师兄,麻烦你把她收到收妖袋里,千万不要让她逃了。”
薛兵照做,跟在林惊雁后面问:“师弟,你前面说还有什么办法能进去啊?我们耽误了这些时间,师父在里面不会很危险吧。”
“不会,这个术法要灵力维持的,去早了没有看到真相白白消耗灵力。”
其实是她不想太尴尬。
梦里的记忆确实不是连续的,但人之常情,对于美梦,梦主人应该记得清清楚楚。
正常人做这种事,都不舍得加快速度吧。
或许,在梦里,安令才还没办完事。
万一去早了……
林惊雁脑海中想到傅离绡那副高岭之花的脸。
总觉得又羞又八卦,同时又有种怪异的刺激感。
身在其中或许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如果让她看到什么。
想到梦中按住的那道起伏,她的指尖发热。
咦!丑陋!
她摇摇头。
招魂香继续燃烧,鼻尖一吸一呼间,梦引诀内的景象清晰起来。
梦中俊朗男子温柔抚摸自己的爱人,几欲迷失在温柔乡中。
却恍惚听到有人在大声呼唤:“傅离绡,这是梦!这是梦!不要沉沦!”
声音渐渐离去,他看到眼前谄媚之人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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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化,神色转为清明再至嫌恶。
“滚。”
眸温变冷、喉间压出一字的同时,傅离绡指尖轻轻捻,霎那将丑态百出的幻象消灭殆尽。
踏雪无痕般转身,前往下一个场景。
-
有人在轻轻哭泣,推开门,是卢娥坐在镜前梨花带泪。
梦中的傅离绡虽有了自己的意识,却记得此次目的,继续寄托在此身。
昨日才偷吃完的“安令才”见此情景,以为事情败露,本能地感到心虚。
他假意安抚:“娘子,你怎么了?”
卢娥听到他声音,扑过来:“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安令才将她身体拉开:“怎么会呢?你又胡思乱想,今晚为夫就陪你。”
卢娥点头,哭声渐渐止住。
将他拉到梳妆镜前坐下:“夫君,我刚听到一个很有趣的说法。”
安令才温柔问:“什么说法?”
“我们所用的器物其实都有灵气,用得久了,他们会吸收天地精华,变成妖呢。”
安令才嗤笑:“太荒谬了,这世上哪有妖。”
卢娥吸吸鼻子:“我也觉得。”
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嘴:“刚刚我可能是出现了幻觉,看到有个女子从镜子里出来,说你在外面找别的姑娘,所以我才那么担心。”
安令才闻言,差点忘了呼吸,脸色难看,强颜欢笑:“怎么会呢?娘子一定是没休息好,赶紧去休息吧。”
卢娥柔顺点头:“那我这就休息。”
安令才看着她离去,复而转身,狐疑地盯着梳妆镜。
觉得是自己多想,摇头轻笑一声,转身欲离开。
然行至门口,眸光一抬,差点踉跄倒地。
剧烈白光乍现,凌空升起一面镜子。
有一娇媚女子从镜中钻出,勾起红唇,恶狠狠朝他笑。
—
“就按照我教你的画符,点燃我的离魂灯,我要进去了。”梦境之外,林惊雁对薛兵说。
她之所以信誓旦旦说有办法进入梦中,是系统给出的方案。
毕竟是为了完成重要的章节任务,她选的任务目标不能就这么死了吧!
所以系统好心地免积分给她出了个主意。
它说其实针对如今这种情况是有补救之法的,就是结一个什么同心咒。
这所谓的同心咒,能使她和傅离绡神识共处一体,织死者记忆为彼此梦境。
因共处一体,她离开了梦境,也就带能傅离绡的神识离开。
所以薛兵按着她的说法,画同心咒,点离魂灯,再送她入梦中。
可刚进去林惊雁就被弹了出来。
她只来得及看那镜妖美人朝“自己”扑过来,身后支离破碎的碎片在阳光的照射下如银火。
靠,小说里都是骗人的吧!
男人办事都那么快吗?
两人一起醒来。
林惊雁回想着刚才的场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她挠挠脑袋思索中,却感觉有道目光在一直看她。
她眼珠子不敢转,悄悄用余光瞥去,发现那道目光来自傅离绡。
傅离绡凤眸眯起,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林惊雁脑袋垂得更低了。
就当她男生女相而且还和长公主李姝长得像吧。
一想到在梦里“两”个男人发生那样的事,也真是难以启齿,荒唐羞耻。
“司玄天师,到底如何呀?”安令杰焦急的声音让傅离绡将目光收回。
傅离绡淡淡扫视一圈众人,缓缓走到几人中间:“嗯,我已经知道是谁杀害了你哥。”
他一只手朝一处伸去。
可目标也反应迅速,灵猫般快速跑走。
恰在此时,林惊雁终于想明白梦中那最后的怪异之处。
抬头的瞬间,发现罪魁祸首欲逃,顺便伸出一条腿把那只“灵猫”绊倒。
“真正的卢娥在哪?”
12. 第十二章
梦中的怪异之处到底在哪呢?
林惊雁努力回想,安令才全身上下只有一处伤口,如果安令才是被镜妖杀死的,那么镜妖至少应该有什么工具伤到他。
可是并没有,甚至镜妖身上的镜片离他还有几寸远。
还有一个细节,就是她在如银火的镜子碎片中看到安令才背后一道阴影。
虽然看不出是谁,但结合实际情况,当时房间内并无其他人,那么这个阴影最有可能是假装睡觉的卢娥。
她刚进去梦境,安令才已经是被杀死的状态,所以她体会不到这具身体的感觉。
但站在傅离绡的视角里,他分得清楚伤口从哪里来,又是怎样的一种伤口。
譬如拿的是匕首,当镜妖扑过来的时候,卢娥比镜妖更快地从后背拿着匕首往安令才身上捅,那么梦中感知到的就是后背的疼痛。
所以,她刚才才会下意识拦住想要逃的卢娥。
至于傅离绡说的什么真正的卢娥这事,恐怕其中还有她未参与的剧情。
傅离绡指尖凝了道神力,画了道咒符,往卢娥身上印。那卢娥瞬间化成一块镜子碎片。
其余几人完全都是懵的,对于事情真相到底是什么,以及卢娥为什么会是一面镜子全都云里雾里。
不过眼下并不是解释的时候,傅离绡将收妖袋中的镜妖放出来:“那是你的变的,真正的卢娥在哪?”
镜妖虽身体动弹不得,但一点儿也不害怕:“自然是把她放走了。”
傅离绡勾唇笑了笑,挑声道:“我看她可舍不得走。薛兵。”
被突然叫到的薛兵赶紧走上前。
傅离绡目光微斜:“你捧着寻踪罗盘。”
薛兵从芥子九塔中拿出罗盘。
傅离绡一手用灵力狠狠攫住她的手腕,另一手解开镜妖身上的捆妖鞭,再拿起腰间镶夔匕首,在镜妖腕上割下一道血痕。
镜妖毕竟修成人身,被如此对待,痛得惊呼。
可傅离绡根本没理她的挣扎,将血痕上渗出的血珠滴在寻踪罗盘上。
罗盘快速转动几圈,最终停在一个方位。
傅离绡开始拉着镜妖走。
更折磨人的是,一边走,他一边漫不经心似的将伤口渗出的血珠持续滴往罗盘处。
林惊雁看得都疼。
这寻踪罗盘可以根据气息找到自己想要找到的目标,他们修真界下山历练也会经常用此物,但从不会如此粗暴取血,以血定位。
平时看着傅离绡挺温文尔雅的,怎么感觉他捉妖的时候如此冷酷无情。
在他们修真界,下界对妖族厌恶害怕她是知道的,不过,大多城池都有结界灵石保护,修真者捉到妖不会如此虐待。
想来是这里修真者极少,恐怕对妖更严苛些。
罗盘指的方向是东南角,那里荒草丛生,几人走过去的时候四周愈来愈暗。
可黑暗之中却有一把火,烧得极旺。
慢慢走近,终于看清面容。是卢娥,她正跪在地上烧着什么。
看到几人到来,她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头也不抬,反而继续加柴火。
林惊雁闻到一股奇异的烤肉味。
安令杰率先冲过去:“你,卢娥,你在干什么?我哥真是你害死的?”
卢娥在跳动的焰影中缓缓抬头,嘴角勾起一抹无谓的笑:“对,是我。”
安令杰既气又不解:“为什么?!我哥待你不薄,你们感情那么好,你怎么能……让他死得那么惨?”
“待我不薄?”卢娥的笑骤然冷了下来,眼底烧着癫狂的光,“待我不薄就不会在外头养女人!养女人也就罢了,对我腻了想纳妾,我也忍了……”
她猛地将柴火砸进火堆,火星四溅,“可他凭什么,凭什么连我当母亲的权利都要夺走!”
她的声音越来越尖利:“你们男人就是这样,爱时山盟海誓,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你看,不爱时满嘴谎言,连多瞧你一眼都嫌脏!”
她死死盯着火焰,突然暴怒:“他想要别的女人给他生孩子?做梦!我让他这辈子,下辈子都绝子绝孙!”
丢下最后一块柴火,她站起身,疯魔般畅然大笑:“我挖了他的心,就想看看他的心是不是铁做的,不然为何那么硬?”
复怜悯地看向想为她替罪的镜妖:“我用匕首从他身后插入。
他一开始还没有死,但我想看看他的心,所以我一点点地挖。
可是我力气太小挖不动,是我娘亲从小就为我准备的嫁妆,这面镜子帮了我。
它将它的镜片嵌入那肮脏的身体里,把他的那一片肉一片肉慢慢地全都挖了出来。
我看到了他的心,我发现丑陋极了,便把它丢了。”
几位家丁听她这么说画面感都出来了,捂着嘴巴要吐,林惊雁也嫌弃地皱眉。
安令杰表情难看得要死,卢娥对他哈哈大笑:“对了,你猜,我刚刚在烧什么?烧了,他在地府里也别想沾花惹草。”
几人这么一听也就知道了,默默不语,观摩疯子似地看她。
卢娥笑完之后突然又开始哭,脸上的表情半哭半笑,扭曲至极。
她的声音在火光中颤抖:“我和他青梅竹马……八岁那年,他送了我一朵野蔷薇,说长大后一定要娶我。”
她盯着火焰,好似是在看那朵早已枯萎的花:“十六岁,我如愿以偿地嫁给了他,满心欢喜地以为,这一生都会那样美好。”
她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我想,我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女子,我学女红、习厨艺,处处以他为先……就为了好好经营这个家。
我想给他生儿育女,想和他白头偕老……可他却毫无征兆地变了心。”
“变心?呵,男人大多会变心,我知道。”
“我不求他回心转意,只求他好歹留我一份体面……可他根本没想给我留一点位置。”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恨意:“镜妖能让我看见他在外面的一切。
我看见他搂着别的女人,听见他唤她‘娘子’,甚至亲口许诺,要让她怀上他的第一个孩子!”
她狂笑起来,脸上却带着泪:“然后呢?然后他就能以我无后为名,休了我,再风风光光地迎她进门。”
“这些年的承诺,”她缓缓站起身,火焰映照着她泪痕斑驳的脸,“全都是一场笑话,一场彻彻底底的笑话!”
她踉跄两步,苦笑着主动将双手递上:“事到如今,你们都知道了,把我送到官府吧。”
安令杰没想到本来要查妖的,却把家丑捅了出去。
将卢娥送去报官后,如诺给了傅离绡一百两,林惊雁几人也就回去了。
薛兵追在后面喋喋不休:“师父,你怎么知道那个卢娥是假的,还有,你怎么知道镜妖是为了遮掩卢夫人才顶罪的?”
傅离绡脚步未停,淡淡道:“尸首上有镜妖的妖气,卢氏房里旧物全无,自然是其中某件成了精。”
薛兵挠头:“可镜妖为何主动要求进收妖袋?”
傅离绡斜睨他一眼:“她进去,是断了别人救她的路。在外面,谁救她,谁就是同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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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兵瞪大眼睛:“安家不就只有那几个人吗?除了卢娥和安大少爷有仇,谁会去救她?”
傅离绡微微挑眉:“旧物是谁丢的?”
薛兵一愣:“安令杰?那、那他是委托人啊!难道他贼喊捉贼?可他有什么理由?”
“他说什么,你便信什么?”
“啊?按师父的说法,这里面镜妖反倒是最重情义的?被卢娥救了之后还狠不下心放弃她,所以才用术法做了个假的卢娥,迷惑我们?”
“嗯。”
薛兵恍然大悟:“师父,你在梦中到底看到了什么判断出来的,好厉害呀,听你解释了一番我茅厕都顿开了。”
傅离绡没有理,径直往自己房间走去。
林惊雁在后面翻白眼:“是茅塞顿开……”
茅厕顿开麻烦你出门左转好吗?
薛兵挠挠头把目光转向林惊雁。
“你看到师父在梦中发生了什么吗?”
林惊雁耸耸肩:“我很倒霉,附身的一直是一张柜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罢,逃也似地要跑。
薛兵不死心,一把扯住她袖子:“咱们这次赚了一百两!你去求师父拿点钱,明天浴佛节带咱们去玩呗?”
林惊雁:“……你怎么不去?”
薛兵叹气:“我只有刚来的时候撒娇才管用,现在不行了。”
敢情想让她去当肉盾。
不过她很好奇:“师父他那么抠?我看他平时吃的也就那样啊!”
“因为师父他要养他的宠物,那些宠物都是吃上等灵芝的,胃口还不小,所以我们时常要出去帮忙捉妖,补贴家用。”
什么宠物呀?吞金兽不成?
可她怎么可能去撒娇?
林惊雁擦擦鼻子,大方道:“没事,我有钱,明天我带你们出去。”
她这次那么大方心中自有目的。
据说人在心情放松的时候就能听进去好多事,把傅离绡伺候好,到时候她趁机说说娶公主的好处,说不定傅离绡能跟着她去相亲。
*
房内,傅离绡对着镜子,按住在血管中爬行的小物什,目光很沉。
这小物什是那三年留下来的后遗症。
虽在他体内已共生了那么久,但每次他情绪变动,这两个小物什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在身体里爬行。
其实爬行的时候很痛,但或许正是这样灼脉噬骨的痛觉,掩盖住了其他的痛。痛苦的同时,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
他早就习惯了这个的感觉,享受这样的痛苦。
可今日身体里格外活跃的蛊虫却并不让他愉悦,他只好将它们按住。
却并不管用。
蛊虫仍被挥之不去的画面激得兴奋异常。
他脑海中全是她俯在身下献媚、唇齿间吞吐气息的场景,让他指尖微微发颤,呼吸都染上几分灼热。
这股灼热甚至蔓延但五脏百骸,竟让他心里产生了一种扭曲的占有欲和报复欲。
在这样的占有欲和报复欲中,他突然升起一种想法。
他想要得到她,就像梦中一样,好好折磨她。
用最肮脏的手染指最洁净的雪。
用最低贱的身份玷|污最高贵的她。
只有这样,才是最痛快的报复方式。
可是,他握紧拳头。
他怎么能流连那种俗人之趣?
不可能!他嫌弃她脏!
傅离绡踉跄两步,走向床榻,将床头画像摘下。
伸出手想要揉成一团,却最终忍住了。
13. 第十三章
晨雾未散,青石板上已洒了檀香水,赤脚的行脚僧摇着铜铃走过,风惊起檐角悬着的金色风铎。
大邕朝道佛双兴,四月初八,对于百姓来说是重大节日,甚至比得上上元节。
天才蒙蒙亮,街上已经涌起不少人。
京城各大寺庙都会举行浴佛会,不过最热闹的当属青龙寺。
几人在街上小摊上随便对付两口,由薛兵带路前往青龙寺。
他们已经去得很早了,奈何去到那的时候还是人满为患。
风光霁月的傅离绡本如鹤立站在中间,但很快后背被薛兵挤,前面被她挤。
后来薛兵忍不住了,索性掰开人群,先挤到前面去。
剩下他们两个人被人群挤得前胸贴前胸,完完全全贴在了一起。
林惊雁一抬起头就看到傅离绡微垂下首,脸上仍旧淡得不行的神色。
她知道有一种人是这样的。
表情一直淡淡的,可肚子里早就有什么想法千转百回了。
她猜,傅离绡应该会生气。
这趟出行本来是想要让大家伙放松的,结果这下面对这副场景,不仅不得放松,还心里添堵。
林惊雁在心里叹气,却没时间多想,因为她被挤得呼吸都快停滞了。
两人就这么停在原地很久,人群终于松了一些。
刚想离开,后背又有个胖子硬生生挤了过来,她吓得不自觉环住傅离绡的腰。
她感觉到和她贴在一起的那具身体一僵,本就硬邦邦的小腹明显更收紧了几分。
林惊雁很尴尬,等那个胖子过去,她松开他,满脸愧疚:“抱歉。”
傅离绡将手背在身后,手指微微蜷起:“为何想要来这浴佛节?”
林惊雁掰着手指:“算是感谢师父这段时间教我的东西。”
“我并未教你什么,你很聪明。”
林惊雁想了想:“那我说想要让师父放松一些呢?”
傅离绡面露不解。
她朝他笑,嘴角弯起月牙的弧度:“师父,不知道你养的什么宠物需要花那么多钱,但是人赚了钱不在自己身上花点多可惜啊?”
他停下看她,她桃花似的眼在日光下亮亮的,像琥珀:“我想让师父开心。”顿了顿,补一句,“真心的。”
林惊雁自然有自己的目的。
人都是喜欢听好话的,她说得那么真诚,傅离绡就算生气应该也会气消吧。
而傅离绡眸色微暗之后,又换上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
他看人,从不看皮相,而是看魂。
从见到这位“李仲”的第一眼起,他就认出了她——那位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殿下。
方才对上她的眼的一瞬间,他差点被眼前之人欺骗,以为她不是那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李姝,而是一个真心想要孝敬师父的徒弟。
回想这些日子,她貌似真的有变化。
以前的她不学无术,连《千字文》都读不通,趾高气昂,刁蛮任性,如今,却温顺乖巧。
可是,他没那么好骗。
他不是没见过她暴露本性的时候。
或许她早就认出了他,还装作懵懂无知,故意耍一些新手段,想让他像从前那样任她打骂戏弄。
罢了,他确实也好奇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既然她喜欢演,那他便继续陪她演好了。
他对上她,换上柔和的笑容。
林惊雁看他笑了,以为自己哄好了,就跑着和薛兵会和。
几人排队去洗太子佛,用香汤洗了洗手,林惊雁把湿哒哒的手偷偷擦薛兵身上。
“师兄弟俩”年纪还小,喜欢热闹景象,抢着去领街上僧人分派的糖糕还有五色线。
薛兵把自己领来的糖糕拿给自家师父,林惊雁舍不得吃的,吃完之后,假装没吃到。
只拿些五色线过去,用黏糊糊的手笑嘻嘻地把象征长命的五色线系在傅离绡手臂上。
“希望师父能够得道成仙,长命千千岁。”
薛兵觉得自己这位师弟又在师父面前献殷勤,不服气地征求师父意见:“师父,糖糕好不好吃,我抢了好久才抢到的。”
傅离绡点头,他又昂起下巴,像只斗胜的公鸡,林惊雁觉得他幼稚得可笑。
路上行走的抬阁正在上演佛乐百戏,胡僧击羯鼓,敲得震天响,胳膊上金镯子哗啦哗啦跟着晃,震得想要捂耳朵。
再往前走,几个胡姬踩着鼓点扭腰,羽衣飘扬,似画里的飞天仙女下凡。
几人都看得津津有味,特别关心傅离绡情绪的林惊雁趁机还看了他一眼。傅离绡眉目舒展,貌似心情不错。
她松了口气。
想到自己在修真界难得下山体验凡人生活,好不容易在书里恢复自己的意识,应该好好玩玩。
便彻底放松下来,享受这难得的自在时光。
师徒三人看了一些别的表演,突然有一辆极其漂亮的头花抬阁在身边停下。
有一名年轻佛弟子走过来,合十微笑:“诸位善信。今日浴佛胜缘,可愿登此莲台,共演百相菩萨?凡参与者可得开光佛珠一串。”
旁边之人都是实打实的善男信女,纷纷举手。
林惊雁才不想,她有些社恐,缩在一团,却仍被发现了。
那年轻佛弟子将她拉过去:“我看这位檀越面善,就别躲了。”
她不想去,下意识苦巴巴地看向傅离绡那边。
在她心里,傅离绡好歹是她明面上的师父。
师父也算是监护人吧,能帮她说话。
没曾想却把傅离绡也卷入了其中。
“这位可是您的友人?”佛弟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面无表情,但周身气质不凡的傅离绡,露出满意而渴求的微笑。
“这位檀越气宇轩昂,风姿卓越,若妆上我们的菩萨扮相,定宝相庄严,不知可愿作为菩萨主尊渡此有缘法会?”
傅离绡语气依旧轻淡:“没兴趣。”
佛弟子不放弃:“寺中法相虽多,却难得这般浑然天成的气度。您若肯移步莲台,便是众生眼里的真菩萨了。”
薛兵兴奋又期待地在旁边劝:“师父,要不你就去吧,菩萨主身选的可都是骨相清正、眉目如画之人,要不是我长得五大三粗像尊罗汉,我可想去了。”
林惊雁也在角落略带恳切地看他。
民间小型的表演“百相菩萨”是两到三人为一组,若傅离绡不去,她可就要随便和别人组合了,怪让人尴尬的。
傅离绡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睨她一眼,长睫微垂,唇角浅笑:“好。”
这一批选了五组,共十五人,其中有二人搭配,也有三人搭配。
每组的菩萨各有各相,第一组是门面,这一组的主身菩萨才可成为主尊,其他的仅能称主身,而那些配合者都叫护法侍。
被选中之人都被带去换了衣裳,扮相各异。
有头戴五佛冠的菩萨,有扎冲天辫的童子,还有身缠彩绸的飞天。
林惊雁这个只是面善但相貌普通的,演的是浑身穿绿布的莲台底座,活像一片大荷叶。
她郁闷地在旁等候,直到傅离绡掀帘而出。
他身披雪色金线袈裟,头戴镂空毗卢冠,手持青玉净瓶,瓶中杨柳枝翠得晃眼。
那身菩萨装扮华贵清冷,衬得他眉目如镀了一层佛光,只是站着,便宛若莲台上走下来的真菩萨。
林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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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有些看呆了。
那佛弟子说的确实很有道理,除了他这样的能担得起主尊,其余人等恐怕撑不起这华贵的菩萨扮相。
林惊雁不动声色地移开眼睛。
这时,各组分别由佛弟子带上抬阁。
两人要扮演的是坐莲观音。
在佛弟子的教导下,林惊雁跪在软垫上,面朝前方,躯干直立。
双手向后反托,掌心朝上置于腰侧。
傅离绡也上了抬阁,他身上所着袈裟带着淡淡的熏过沉香的味道。
走过来,便随着风飘进林惊雁鼻子里。
傅离绡慢慢走到她旁边,温热的双手扶在她的肩膀上,雪色袈裟的宽大袖子似有似无地拂过她的脸,令人又窒又瘾。
林惊雁身体极其敏感。
当傅离绡双手伏在她肩膀上时就觉得有些发痒不适,更何况这样的双重刺激。
但已在台上演出,她只能咬唇忍住了。
傅离绡赤足踩她的大腿中段,踩稳后,缓慢后仰。
半袭袈裟跌在她身上,和她身上的绿色交叠在一起,袈裟交叠处恍若青萍覆雪。
他后背一些未挽起的发,在她面颊划过,再飘向耳畔。
林惊雁忍着痒意,按照佛弟子所言,挺胸给他提供支撑面。
于是傅离绡的后背彻底轻贴上她的前胸,立时感知到强烈的热意,身子好似也不由自主地被带上了几分灼热。
两人离得太近了。
她才闻到傅离绡身上除却沉香味之外的一种独特气息。
不香不臭,就像是某种自然的味道,可惜她辨不出。
身上的傅离绡渐渐不动了。
林惊雁也安定了下来,两人形成了稳定的结构。
因做这些姿势都有点难度,实则林惊雁后面还倚了墙。
是以,虽她身为女子身也从未做过这些动作,但有了墙壁的支撑借力,并不觉得难挨。
不过这只是摆出了基本姿势,还需进一步调整。
在佛弟子的指引下,林惊雁衣袍下的手掌轻托傅离绡的脚踝辅助平衡。
可刚触到那双脚踝,她的手就被烫得轻颤。
林惊雁没想到他的脚踝也是热的,摸上去甚至能感知到血脉的跳动。
饶是她心再大,此刻这样的姿势,也不禁耳根发烫。
不过转念一想,这只是书里面的人,她犯得着害羞吗?
扭扭捏捏才不是她的风格!
又沉下心来。
上方的傅离绡开始收紧核心,手持柳枝的手臂微张保持重心。
两个人的姿势也便这样稳固了下来。
抬阁开始移动。
街上百姓驻足观望,交头接耳,对着巡游队伍指指点点。
有人合掌念佛,有人踮脚张望,孩童在人群里钻来钻去,热闹非常。
游行从长街到庙门,需要半刻钟,林惊雁木木讷讷地呆坐着。
虽时间不长,但这般紧密相贴的姿态,总让人觉得难熬。
只有身体的触觉格外清晰。
她的指尖感知到傅离绡脚踝肌肤越来越烫了,几乎要灼烧起来。
那血脉的跳动也更激烈。
总觉得那血管中像是藏了些什么东西,在躁动不安地搏动。
不过,藏什么东西想来也是不可能。
她知道气血方刚的男人本就体热脉旺,应当只是正常现象。
想到这,她不由觉得自己给李昭棠找了个好目标。
抬阁晃晃悠悠,终于从长街抬到庙门。
林惊雁松了口气,等待傅离绡从她身上下来。
抬阁却忽然踉跄了一下,巨大的温热扑面而来。
14. 第十四章
雪色袈裟若雪袭来,林惊雁下意识扶住他,这一扶就抱住了他的腰。
触碰到的一瞬间又感觉不好,猛地将他推开。
好在修道之人身姿敏捷,傅离绡翩翩然站住了,头也不回地下了抬阁。
林惊雁实在尴尬地跟在后面,将衣服还回去后,小跑到傅离绡旁边说了句“抱歉。”
只是傅离绡没说话,步伐变得有些快,也不知听没听到。
薛兵对二人能上去扮演角色羡慕极了,下来后对着林惊雁唧唧哇哇说了许多话。
林惊雁不想理他,薛兵就去找傅离绡唧唧哇哇。
可他在傅离绡后面唤了好几声也没回,好像在想些什么。
只有傅离绡知道,自己表面平静如海,心理却烦乱如麻。
踝处还残留着那股被握住的触觉。
拥住又推开的腰,好似形成隐形的枷锁将他锁住。
他本应该很讨厌这样的触觉,特别是面对自己厌恶至深、想要杀掉之人。
可偏偏,他不仅不讨厌,反而对这样的接触感到很愉悦。
就像从失控的剑上握住她的手,接纳她触碰到小腹的手,短促的拥抱……
他想要得到更多,更深刻、更直白的接触。
那样的触碰让他感到饥渴。
他不明白那是什么。
或许她是第一次屡屡能近他身的人,才会让他产生如此奇妙的感觉。
但他知道不应该有这种感觉,他心里明确告诉他,他不应该有这种感觉。
可脑子里那邪恶的想法自那日梦中逶迤过后便开始慢慢撩动。
如今再起波澜。
小腿上跳跃的蛊虫和滚烫的血液种种生理反应,无一不叫嚣着要将那种感觉拥抱在怀。
他的身体和心理在对抗厮杀,势均力敌,难耐至极。
-
刚好到了午时,林惊雁累了,主动提出请客到客栈歇息。
林惊雁知道那师徒二人都是抠搜的,她自动提出自然不会拒绝。
云来客栈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方,今日又是浴佛节,客栈火热异常。
等了约莫一刻钟才有张桌子空出来。
桌子上,林惊雁拿着水杯转来转去的。
见傅离绡神色如常,一如他向来冷傲的模样,便小心翼翼试探:“师父,你今日开心吗?”
傅离绡瞥她一眼,内心波动的情绪早就平静了:“嗯,徒儿尽孝,做师父的自然欣慰。”
林惊雁笑嘻嘻的:“那就行,哎哟,好无聊啊,师父我们来聊聊天吧。”
傅离绡喝了口茶,不置可否。
林惊雁知道傅离绡是个Strong哥,按照她的经验来说,这种时候代表他是默认。
于是林惊雁微微倾身,尝试着道:“师父,你说在玄真阁这样的差事好还是在朝廷当官好?”
傅离绡慢慢转腕上念珠,漫不经心:“庙堂有庙堂的锦绣,玄真阁有玄真阁的自在。朝廷当官,要周旋权贵,劳心费神。在玄真阁,虽清苦些,倒也落得耳根清净。”
“那就是说师父你无意仕途嘛。”得到想要的回答,林惊雁开始发挥:“其实像您这样的人物最合适的就是当个富贵闲人。例如……”
故意顿了顿,“驸马爷什么的。你看驸马爷,既不用像文官早起上朝,又不必如武将沙场拼命,整日不过陪着公主赏花听曲、吟诗作画,听说连俸禄都是双份的,想想就很惬意。”
傅离绡还未回答,薛兵却在一旁摇头反驳:“才不好呢!若是做了永乐公主的驸马爷那是三生有幸,可若是做了长宁公主的驸马爷,那可真是倒霉了十八辈子。”
林惊雁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咱们师父这样的,要配的自然是永乐公主呀!永乐公主善良烂漫,乖巧可人,咱们师父年轻有为,相貌出众,两人听着就是一对璧人。”
薛兵不解:“你怎么那么关心师父的婚事?我记得你上次……”林惊雁眼疾手快,好心地给他塞了块芙蓉糕。
“我身为徒弟,当然是想师父能够觅得良缘,这样,岂不是带着我们吃香的喝辣的?”
傅离绡微哂:“看来徒儿是嫌为师平日太过清俭。”不能带他们吃香的喝辣的?
林惊雁忙摆手,讪笑两声:“没有的事。”
知道说娶公主的好处这事也不能一蹴而就,是以点到即止,转移话题:“对了,师父,你是哪里人?”
傅离绡神色稍霁:“为何这么问?”
林惊雁眸中写满认真:“因为师父很好看,今日扮上那菩萨,活像真菩萨一样。”
傅离绡莞尔。
林惊雁继续:“师父莫非是苏杭人?苏杭人长得水灵秀气,师父男生女相,气质天成,我觉得师父长得比京城里的花魁还漂亮呢。”
本以为会让他开心,谁知刚说完,傅离绡未收的笑骤然冷了下来。
他眸色暗淡,转动念珠的手指也微微泛白。
林惊雁看出来了。
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回想了一下,她明明说的都是好话。
却为何感觉到了一股本不该属于傅离绡的刺骨寒意?
不过林惊雁没多想,吃完下午茶,俩师兄弟合计着,今日难得放松的一天,需得玩得尽兴,打算约莫申时初,跑到曲江上杏园桥上等晚上的节目。
佛乐百戏一直持续到晚上。
月上柳梢头,花街灯如昼。
肆集上还有百艺活动,百姓们会去买琉璃灯,在廊下挂满,祈求佛祖保佑。
看完九龙吐水的皮影戏,林惊雁和薛兵也商量着到铺子上买琉璃灯挂廊下。
林惊雁本来看傅离绡一下午脸色都不太好,寻思也给他买一盏琉璃灯的。
不过他拒绝了,让两人好好玩,他先回去歇息。
师兄弟俩互看一眼,不强求,到曲江对面热闹铺子上买好琉璃灯,再到廊下挂好。
挂好琉璃灯,薛兵走在前面叽里呱啦讲一堆,却一直没得到林惊雁回答。
还觉疑惑,扭头去看,忽听一声疾呼:“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薛兵闻声而至,借着月光,隐约见扑通掉下水之人的身影像是自己师弟。
那身影已流到曲江最中央深处,也不知是何时掉下去的,看起来时间不短。
大事不妙!
薛兵吓出冷汗,大喊:“李仲!师弟!”扑通一下也跳了下去。
曲江对面,华灯璀璨,罗绮飘香。
浮荡灯光中映出俊美男子似笑非笑的面容。
他捻了捻指尖刚熄灭的术法,抬眸,恰好看到京城最大的风月场所撷芳阁。
花魁正站在二楼散花台捧着石榴花,挥向空中,落下漫天花雨。
“花魁。”
“你真好看。”
记忆深处某些破碎的画面,让他指尖微微发颤。
他很讨厌那段记忆,就好似表面结痂但底下仍旧血肉模糊的伤口,隐隐作痛。
她曾挖出他的伤口,狠狠蹂躏,嘲讽戏弄,今日这般岂非故技重施?
谁也不能触碰他的逆鳞!
说错了话,就应该为此付出代价。
这是每个人的宿命。
这场生理和心理的博弈,终究还是恨意占了上风。
他张开手,盯着自己的掌心。
掌心里分明没有任何东西,但他却似看到了越来越浓的血色。
这让他很愉悦。
他浅浅勾唇,喃喃道:“在水中窒息的感觉,应当很美妙吧。”
踏步离开,回到府中。
命人准备好冷水浴,将自己关在房里。
解开束发,飘逸的长发似墨泼洒下来。
他静静盯着水面,好似得到巨大满足的孩子,咧开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就这么笑着,眸中充满期待的亮痕,抬腿,踏入水中。
他并未脱衣。
着着湿衣将身体伸直,慢慢向后仰,直至水慢慢沁入口鼻,呼吸不了。
在濒死的快感之中,那隐藏在深处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来。
*
苏州,红烟阁。
“娘,我不想这样。”小男孩粉雕玉琢,眼睛水汪汪的,一副央求表情。
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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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做娘的是位打扮艳丽的女子。
她一袭低胸鹅黄襦裙,肩披绛纱帔子,发间金步摇随着动作轻晃。
她捏住他的下巴,用如葱玉指将口脂抹在他小小的唇上:“你知道娘养你多辛苦?你能不能懂点事?”
小男孩咬着嘴唇,眼里蓄着泪:“可是我是男孩,我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女子皱眉:“穿成这样才能赚钱,才能让咱们过得好一些,你难道想关在后院一直当个龟奴?”
小男孩吸吸鼻子:“可是,他们……”
女子气了,声调拔高:“没有可是!你一个男孩忍忍又如何?再怎么苦能有娘辛苦吗?
别忘了,当初若不是娘坚持把你们留住,你们指不定早就丢在乱葬岗了。”
小男孩凤眸中的眼泪再也盛不住,滴滴答答落下来,在抹着胭脂的脸上流下一道泪痕。
女子叹了口气:“娘年纪大了,光顾娘生意的越来越少了,达官贵人们喜欢,你就扮作他们喜欢的样子又如何呢?
不打你不骂你,你少不了一块肉,比起你当个龟奴跑腿的挨打受骂强多了。”
女子放下手,拿起手帕,为他擦拭脸颊上的泪:“去吧,明日开始,娘教你唱戏,达官贵人们最爱了,一定能给你更多赏钱。”
女子推开门:“而且,那些达官贵人各有所好,你可都得学学。”
小男孩不情愿地被女子推出去,眼眶仍红红的。
他不甘心,转过头还想要争取什么。
可女子却用满含期冀的目光看他,对他微笑。
他小嘴张了又合,最终只是攥紧了拳头,把满腹委屈咽回肚子里。
小男孩强忍着眼泪,默默走在走廊上。
路过的房间花天锦地,急管繁弦间,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娇笑声与不明的喘声。
路过的几名女娼看到他,用帕子掩嘴轻笑。
其中一年轻的略感诧异:“怎么才八九岁就去了?这是哪家的贵人有这种癖好?”
另一人回:“他啊,是男孩,叫傅离鲛。是不是很好看?比小姑娘还漂亮。”
那年轻的女子疑惑:“男孩?怎么打扮成这样?”
她看着傅离鲛,小男孩梳着女孩发髻,戴上几样花首饰,穿着红色花裙子,简直和年画里的玉女娃娃一般。
“为了赚钱呗,他娘月凌儿之前是咱们的花魁,后来啊,也不知道怀了谁的种,月份大了才发现。”
她嗤笑一声:“当时她正红着呢,夜夜不缺恩客,觉得养个孩子没什么大不了的,养孩子还能养老。”
“可是她不知这行以颜色侍人,没两年她就被新人压下去。现在年老色衰了,赚不到钱,不被妈妈赶走都算好的了。”
“他本来是做杂事的,不小心把茶水弄泼了,得罪了一位富商老爷。
那老爷看他长得模样水灵就拉他陪自己玩一会儿,可给了五贯银两。”
“后来那老东西出去宣扬,他就出名了,有些喜欢娈|童的,专门来这里挑他。”
她挥挥手帕,语气中竟有些兴奋:“月凌儿本来就担心自己被赶出去,有这样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今日有三五个贵人一起过来,要见见这位傅离鲛呢!”
年轻的女子才初入此间,不懂这花楼的残酷,摇头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的,哪有这样当娘的。”
另一人斜她一眼:“可怜?轮不到咱们可怜,在这里的谁不可怜,还好这是个带把的,不然,过几年可不得当花魁?”
“你说他娘叫月凌儿,他为何叫傅离鲛?月凌儿知道他爹是谁吗?”
“夜夜笙歌,哪能知道?”
“对了,他还有个同胞弟弟呢。
之前他们都没名字,是半年前有个路过有个白胡子老道说他弟弟有仙缘,以后啊专司玄事,认他做儿子随自己姓,所以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傅离绡。”
“然后他娘顺便就把哥哥的名字也改了,才叫的傅离鲛。”
“那他同胞弟弟去哪了?”
“月凌儿可是信道的,一听有仙缘,后面就送去了城郊的道观里,现在已不知在何处了。”
15. 第十五章
小傅离鲛继续往前走,看到一间灯火通明的客房。
他站在门口,双腿微微颤抖,许久,也未踏入。
直到走廊传来一轻盈脚步声。
他扭头去看,鹅黄襦裙的女子站在右侧,目光阴恻地盯着他,张开朱唇,无声地说:“快进去。”
傅离鲛眼泪又流了下来,他倔强地擦了擦,攥紧拳头,推门而入。
绯色锦缎轻垂,纱帐随风微荡,烛光透过薄纱映出一片朦胧的暖色,衬得满室浮艳生香。
傅离鲛脚步声极轻,穿过绯色锦缎,后面有人围了过来,渐渐的,其余几人也来了。
五六只□□将他围在中央,一双粗糙的手抚上他的背,将他一推,他跪倒在地。
暴力,强迫,蛊惑,诱导,戏弄,□□们各有各的想法。
暖室内,鞭挞声、奸笑声、戏谑声、调戏声、愉悦声与小男孩的呜咽声,哭嚎声,惨叫声,隐忍声统统传来。
此起披伏,久久不休。
不知多久,小男孩终于再也承受不住,像狗一样趴在地上。
那群□□得到自己想要的,脸上无一不是容光满面。
有人踢了一脚地上的小男孩,摇了摇头,还在讨论玩得不尽兴,约定下次如何。
小男孩妆发尽散,额间是豆大汗滴,后背是一道道鞭打的伤痕。
被踢醒了,静静地听着□□们的对话。
不知听到什么,他抬眸,哀怨地看着他们,眼眶流出一道血泪,血泪沿着脸颊落在地上,洇出花。
待他们纷纷离开,鹅黄襦裙女子推开门,跪在他面前,笑问:“给了多少?”
小男孩声音沙哑:“十两……银子。”
月凌儿兴奋地拔高声音:“银子!快拿过来,咱们存起来,很快就可以离开这了。”
小男孩虚弱地垂下眸,颤抖着想要翻过身,但背后的疼痛让他动弹不了。
月凌儿这才发现他背后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口。她将他身体翻过来,在他怀中掏了一下,果然掏出沉甸甸的银子。
她面露欣喜,将怀中银子尽数收入囊中,命人将他抬走。
她跟在旁边,用绢帕轻拭他额角的冷汗,声音刻意放软:“一次就这么多钱,鲛儿,你可真是娘的宝儿。”
见他疼得发抖,又放柔了语气:“娘打听了,他们说半个月之后再来。”
指尖掠过他散乱的发丝:“等你养好伤,娘教你唱戏。”
将银两揣进袖中,眼里闪着精明的光:“这唱戏可是娘的专长。”
忽然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贵人们若知道你有这本事,定会更疼你。”
小傅离鲛趴在担架上,闭着眼睛,没说一句话。
-
“桃花妆,声莺啼,纤腰舞,袖拂云,这是花旦的要领。”
午后暖阳斜淌,落尘轻舞,屋静听鸟啼。
月凌儿刚为小傅离鲛扮上花旦妆,看着他俊俏的小脸儿,满意地笑了笑。
“今日我们先来学花旦,男子学‘弄假妇人’,先要藏了男儿骨。”月凌儿语毕,开始亲自示范。
她翩翩纤步,裙裾微动如涟漪,翘起三指如拈花:“肩要沉,颈要柔,行路时膝贴裙,莫要龙行虎步!”
小男孩笨手笨脚地跟着她学,月凌儿将小男孩姿势纠正后,再言:“声需清似泉,润如蜜,似莺啼。”
她笑着张口示范:“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
看向小男孩,小男孩张口学。
他年纪还小,声音稚嫩,虽没有妩媚,但声音清脆悦耳,倒也好听。
月凌儿满意地抚了抚小男孩的脑袋。
小男孩漂亮的凤眸本就微微上扬,飞红斜抹后更显挑媚。
被抚摸后,那双眼睛闪过一丝受宠若惊,微愣片刻,喃喃问:“娘,你……可以再多摸摸我的头吗?”
月凌儿微讶,眼眶骤然变得有些红,但很快褪去。
她伸出手抚摸小男孩的脑袋,慈爱地笑着:“当然可以,只要你好好表现,娘……”
指尖在他发间多停留了一瞬,声音忽然轻下来:“可以天天这样疼你。”
小男孩贪恋地享受着这难得的温暖,舒服得微微眯起眼睛。
渐渐的,他的目光蓦地变得坚定,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娘,我们还差多少钱可以走?”
月凌儿指尖一顿:“一百两。”
“我们继续吧。”
月凌儿欣慰一笑:“斜腰似柳枝折,再踉跄转圈,最后伏地时以袖掩面,指缝里露出半只眼,目含泪光。”
小男孩笨手笨脚地跟着学。
从如何妆发,如何唱腔,如何舞姿,他学完了花旦,又开始学小生。
不过半年,他可以轻盈地行云步,可以铿锵地走台步,时而惊鸿时而雷霆。
月凌儿倚在门边瞧着,指尖握住手帕,眼里浮着说不清的光。
“鲛儿,”她忽然唤他,声音轻得像是怕惊破一场梦:“你学得这样快……倒像是天生该吃这碗饭的。你也别怪娘,你的命没有你弟弟好,他是天生的仙人,不该留在这种风尘之地,所以……”
小男孩收势站定,额上还沁着细汗,闻言讷讷说了句:“我知道的。”
抿了抿唇,低头盯着自己脚尖,许久。
“娘……”他犹豫着开口,袖中的手悄悄攥紧,“我若学得再好些……”声音渐渐低下去,“是不是娘你就会爱我了?”
月凌儿神色一滞,帕子险些落地,小傅离鲛只对她笑,好似什么话也没说。
—
这半年间,小傅离又鲛接了几个单。
有了技艺加成,客人们果然更喜欢了。
那几只□□又来了。
他们对小傅离鲛的表现赞赏不已,得到的赏钱也多,几次下来,他们赚了不少钱。
终于,他们凑够了钱,到了离开的时候。
小傅离鲛背着包袱,心情复杂地看着这生活了几乎十年的地方,转身离开。
“谁允许你们走的?”红烟阁苏妈妈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母子二人。
同时有几名高大龟奴将二人拦住。
月凌儿裹紧包袱:“苏妈妈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把钱都给你了,可以放我们离开了吧!”
苏妈妈冷笑一声:“我只说了你可以走,没说他!你这个废棋走便走了,”
她鼠目般的眼睛斜向傅离鲛:“他生在我红烟阁,就是我红烟阁的人,没有凑够赎金不许走!”
有这么一个摇钱树,她怎么舍得放他走?
自然得榨干他的所有价值才肯罢休。
小傅离鲛眼中闪过一阵愤怒,他求助地望向自己的母亲。
月凌儿对上他的目光,心虚地挪开:“请妈妈好好照顾鲛儿。”
小傅离鲛双腿发软,但没倒下。
只是唇角勾起讽刺的笑。
眸中那最后一点光亮也暗淡下去,似深不见底的井。
月凌儿抹泪:“鲛儿,你不要怪娘。
娘只是一个弱女子,没办法和他们一群人对抗。
算娘求你了,你且在这多待两年,娘就在外面等你。”
小傅离鲛嘴角的笑彻底淡下去。
他面露天真,清朗回复:“好啊。不过,娘,在你走之前,鲛儿想再给您敬一杯茶,报答您的养育之恩。”
月凌儿本想拒绝,但傅离鲛却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我不怪娘,能用自己换娘的自由,鲛儿很高兴。”
月凌儿顿感羞愧,终垂下眸,随他进了房。
小傅离鲛关上门,开始认认真真地沏茶,一脸无谓地和坐立不安的女子聊天:“娘,你出去后,打算在哪里落脚,两年后我去找你。”
月凌儿纠着手帕,结结巴巴:“城南。”
他开始倒茶:“好啊,两年后我去找您。”将茶递上。
月凌儿接过茶,欲饮,却听小傅离鲛又问:“娘,你爱我吗?”
月凌儿手指顿住,强颜欢笑:“……爱。”小口饮了茶。
看她喝下,小傅离鲛脸上这才露出几分真实的不解:“爱吗?可是,为什么你爱我,却根本没考虑出去后我的去处?”
月凌儿闻言,美目诧异地盯着他。
屋檐下铜铃随风动,发出冷肃声响,似催命的更漏。
傅离鲛的目光随着风铃声动一声一响中更幽深一寸。
月凌儿被他渐渐幽深的目光吓得指尖一晃,茶水倒了半盏。
小傅离鲛幽深目光却褪去,慢慢靠近,朝她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娘,如果我们能出去,你想怎样?”
月凌儿茫然,小傅离鲛替她回答:“是把我卖给哪家花楼?还是哪个有钱的老爷?还是直接把我丢下让我流浪?”
月凌儿不由屏息,肩膀一颤:“你怎知?”
傅离鲛不回答她,歪头,用手轻轻抚摸她的发,突然用力拉扯,在她耳边:“我给过你机会了……”
月凌儿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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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妙,想要推开,但浑身发软,没有抬手的力气。
意识到茶中不对劲,只能怨恨瞪他。
小傅离鲛凤眸冷得似寒刃,嘴角却带上柔笑:“最后一遍,你到底爱不爱我?”
月凌儿知道挣不过,这时开始示弱了:“天底下哪有做娘的不爱孩子的?
是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大的,我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能够出去吗?
鲛儿,你是在怪我吗?你现在怎么这样,你平时很听话的?
好了,娘知道错了,娘不该把你丢下的,这茶里是不是下了药?快给娘解药,娘一定回来救你!”
小傅离鲛摇头,将茶杯中未喝完的茶水混着茶叶狠狠灌入她口中。
“骗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爱。”
月凌儿被呛到连连咳嗽。
这下也彻底撕下伪装,目眦尽裂地嘶吼:“对啊,我不爱!
你这个灾星!若不是你和你弟弟的出生,我本该是红烟阁最风光的花魁,你们就是孽种!”
“你弟弟就是一个自私、冷漠、狠毒,养不熟的白眼狼。而你连他的骨气也没有,你就是条供人玩乐的狗!”
小傅离绡冷笑一声:“原来,”指尖轻轻抚过月凌儿的玉颈:“这才是你的真心话。”
他就知道,什么爱不爱?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爱!
亏他这亲爱的哥哥还一直执迷不悟,连死了还妄想证明自己值得被爱,甚至愿意与他做交易,看看他最后关头的结局。
月凌儿吓得瞳孔骤缩:“你想干嘛?迷晕我?迷晕你就能逃吗?若能逃,早就逃了!”
“迷晕你?那也太仁慈。”他轻笑一声,眼底却结着冰:“那样,你还意识不到自己的丑恶,”唯有死才是她应得的。
他轻问:“你可知你喝下的那是什么药?”
月凌儿哪里回答得出来,她身上的药效开始发作。
身体越来越热,浑身软得像一摊烂泥,倒在地上,狼狈得像狗。
小傅离绡捻了捻指尖上残留的细小粉末,语气温柔:“就是他们给的,每次,他们都要对哥哥要用这个。”
哥哥?月凌儿瞪大双眼,不可置信:“你……你不是他?你……你是那个白眼狼!我好不容易把你送走了,你怎么……”
“当年那道士说我们二人都有仙骨,但我的那个傻子哥哥他舍不得你,要留下来陪你,便只把我说了出去。
可见他有多爱你这个娘亲。可惜,您亲手弄丢了这个最爱你的儿子。
对了,他啊,昨天就死了,因为我预知到他的命运就是被您抛弃,所以他不想要做您的拖累,就……”
伸出手指指了指天,再把手指曲了下来:“从悄无声息地那春风楼跳了下去。”那声“跳下来”嗓音轻得像落叶跳下来一样。
“那野道观污蔑我偷东西,正到处搜寻我呢,哥哥既要寻死,刚好李代桃僵,从此嘛,我便替他活着。”
“我要走了。可想了想,你这样的毒妇怎么能留?
所以,我来替我那个傻子哥哥报仇,算是还他第一次是在我差点被欺负时给我解的围,所以他才替我承受后面种种折辱。”
“可我与他灵犀一线,他每日在这里承受之痛皆在我梦中出现,那种蚀骨钻心、身心折辱的滋味我亦感同身受。”
“有时晨起照镜,我都仍残留着另一具身体曾承受的肮脏与剧痛,我快忘了自己是谁!一切源头都是你!既让我如此,既道我是白眼狼,又岂能饶了你?”
他凑近她耳畔,呵气般低语:“对了,还有一些致命的毒,在一个时辰后才发作。”
“您在这样快乐中死去,是我做儿子的孝顺。”
他眉眼弯弯,最末泛出绚烂的红,宛若艳丽而致命的血铃兰。
长睫敛下,指尖快速凝了道蓝芒,门被推开了。
有两人眼神空洞地上前来,抬起再说不出话的月凌儿,走了出去。
待他们二人回来,他便跟在身后,施施然出门去。
有人拦住他。
那二人立刻不要命地往前冲,在混乱刀剑下身中数刀。
拦住他们之人脸色骤变,推开他们,可那二人就似不知道痛觉的木偶,机械而固执地护住他。
待他出了门,那两人方才倒下,拦住之人去摸那二人鼻尖,早就没了呼吸。
小傅离绡静静走在街上,此时暖阳蔼蔼,云淡风轻。
他抬眸看,轻叹一声:“今天是个好天气。”
16. 第十六章
林惊雁一脚踏空,踏入曲江之中,狠狠吃了几口水。
李姝不会游泳,但她是会游泳的。
她尝试挥动四肢往上游,却感觉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压住起不来。
江水冰凉,沁入五官,处处都觉得刺痛,身体像脱了线的风筝,渐渐地迷失在水中。
【宿主,快醒来!】
差点溺死之时,林惊雁听到了系统的声音。
她尝试动了动,发觉那股不知名力量已经消失,便开始往上游。
刚露头,就听到了薛兵在后面慌忙叫了几声师弟。
想到一身湿衣和脱卸的发,恐怕会被发现是女子,林惊雁又往深处游去。
她在一处上了岸,去成衣店买了男装,准备去找薛兵。
欲出门时,却忽觉呼吸不畅,脑袋发昏。
她以为是落水要生病,只好在成衣店找个角落休息。
竟在迷迷糊糊中睡了一觉。
她做了个梦,梦中的主角,名字叫傅离绡,长得也像傅离绡。
他杀了自己的母亲!
林惊雁懵了。
“这是怎么回事?系统,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里的记忆好像是傅离绡还有他的哥哥。”
【宿主,傅离绡是你随机选的目标,我们并不会提供关于他的记忆。】
“你能帮我排查一下是哪里出了问题?这关系到章节任务的完成。”
【需要10积分进行交换。】
“好吧,可以。”
【系统监测到你与他结有同心咒的联系,此咒专门在濒死之时发挥作用。可让你与他的神识牵连,您梦到的看到的就是他所想的。】
林惊雁满头问号:“这咒不是你教我的吗?还有这样的副作用你怎么不早说?”
【便宜没好货,上次是免积分的,本系统就随便提了一嘴。】
随便?你知道别人的系统多好吗?你这系统怎么坑人呢!
“这该死的同心咒还有没有别的副作用?”
【或许有。】
“或许?你们这么不专业?那怎么解?”
【系统只对书里剧情了解,剧情之外查资料需要耗费能量,每次都需要10积分,请宿主确认。】
你咋这样?只管推销不管售后是吧?
黑店都没你这么坑!下次是不是还得加钱给你写五星好评啊?
林惊雁叹了口气:“算了吧,我自己学学。”
她才多少积分啊!查一次资料就10积分,她之前做的好事都白费了呗!
林惊雁想到章节任务。
如果梦里都是傅离绡的真实记忆,那么他就是妓女的儿子。
她是从现代穿越到修真界的,知道古代社会的残酷,这样的出生不是她断定傅离绡配不上李昭棠的理由。
主要是,即便他的经历很苦,但最后做出那样弑母害人的事,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人!
她之前隐隐觉得傅离绡有时候怪怪的,但他表面温文尔雅,还帮过自己,而且道行不错,才动了念头。
如今看来,他这样扭曲的经历,即便不知道他后面又发生了什么,但也绝不适合继续选他做李昭棠的夫君。
啊,真是出师不利。
给别人介绍相亲谁爱来就来,她真不想干了。
读取林惊雁心思的系统又开始说教了:【宿主,你放弃得未免也太快了。】
林惊雁皱眉,有一个不靠谱的系统真不爽。
当务之急是就要想办法把这个同心咒给解了,然后不再做傅离绡的弟子,恢复公主身份。
之后重新给李昭棠找一个门当户对积极向上的夫君。
她没有再去找薛兵,直接回到傅离绡府内,说明这事,以后都远离此人。
但临了,又顿住脚步。
因为她想不出一个正当的理由突然不做傅离绡的徒弟,也想不出一个理由让他给她解同心咒。
她只有傅离绡小时候的记忆,但这份记忆让她有种直觉,他有成为小说里那种病娇黑莲花的倾向。
对于病娇黑莲花,这种人她太了解了。
一句话不小心惹到他,就会被偷偷报复。
另外,那个同心咒,她既然能使用,就能查到怎么解除吧。
罢了,这才几天,突然说不做他徒弟,确实很容易引起人怀疑。
等她找个机会委婉表达,好聚好散。
她又转身离开。
然刚走到到后院小路上,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扭头去看。
琉璃灯下,薛兵一身湿衣,光着脚跑到傅离绡房前,大声哭喊:“师父,师父哇,师弟死了!尸体都捞不着了!”
屋内之人刚穿好衣裳,推开门,露出惊讶神色:“你说什么?”
薛兵抹眼泪,伤心哭喊:“师弟!李仲啊!李仲掉进河里,我去救他,他的身体越飘越远,天黑了,我什么也看不见,恐怕已经……”
傅离绡抿唇,面露哀伤:“怎会如此,你们俩不是一起走的吗?你为何没有好好看住他?他还如此年轻。”
不知是不是因林惊雁得知他的记忆,先入为主,她总觉得傅离绡看起来一点儿也不伤心。
反而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仿佛下一瞬就要开心得大笑出来。
“都怪我,我该死!我这就去陪师弟!”薛兵一边哭一边给自己扇巴掌。
林惊雁忙跑过去,大喊:“师兄,别哭,我没死!”
薛兵扭过头,眼睛惊讶地瞪圆,一把拥住她,哭得更厉害了:“你没死啊!那你怎么不来找我?你知不知道你掉进河里,我怎么找也找不到。”
林惊雁拍拍他后背安慰:“抱歉,我被人救了,当时呛了很多水,昏昏沉沉的,觉得很冷,糊里糊涂地就跑回来睡了个觉。”
薛兵这才止住眼泪:“还好你没死,不然我就罪过大了。”
林惊雁憨笑一下,放开他,看向傅离绡,行了个礼。
傅离绡站在高处,屋檐下映着山水画的四角宫灯泛出微黄的光。
他湿发垂落,紧贴着素白衣衫勾勒出青竹般的腰线。
唇角未动,眼波温润,却无端透出几分寒冷的笑意。
林惊雁以为是自己再次先入为主作祟,挪开眼睛:“师父,这次是我们两个莽撞了,让您担心。”
“没事就好,大难不死。”会有更大的难等着你。
傅离绡笑容恢复往常的柔和。
既如此,他就再陪她演演。
死了就是解脱,太便宜她了。
唯有一寸寸的凌迟、温火熬骨的寝皮食肉才是最令人痛苦的。
-
翌日,傅离绡去玄真阁,薛兵也跟着去。
林惊雁到书房找书,看看能不能找到解同心咒的办法。
她仔细挑选了几本关于咒法的,拿到自己房间翻阅。但看了一个时辰,没找到,又郁闷地在床上躺平当咸鱼。
突然,窗户传来“啪”地一声轻响。
一只灰羽信鸽扑棱棱落在窗棂上,她把书丢下,将信鸽腿上绑的纸条儿拿下,展开。
是有芳传来的。
原来再过几日是四月十二,宫里要举行禳灾大傩活动,后宫妃嫔和皇室子弟以及在京三品以上官员及家眷皆需列席,以表虔敬瘟祖大帝之心。
这么说,到时候傅离绡肯定是去要压阵的。
她不是玄真阁的,没她什么事,刚好以长公主的身份参加。
晚上待傅离绡回来她就以家中有事为由趁机告假几天。
傅离绡说了个“好。”,她便高高兴兴赶回公主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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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后有芳就说李昭棠来找过她几次,都被有芳以各式各样的理由推脱,恐怕明日还会再来,可得好好解释这段时间拒客理由。
林惊雁状似认真地点点头,实则并不担心。
她身为李姝的时候就很了解李昭棠,她有点姐控,只要说身体不适之类的就很容易糊弄过去。
在傅离绡府内每日卯时林惊雁便要起身练功打坐,回到自己府中,却能睡到三竿日影,才慵懒转醒,她心情都好了。
简单梳洗打扮后,林惊雁去用完早膳,李昭棠果然来了。
身为早期言情文傻白甜女主范本,李昭棠极爱穿粉色衣裳。
今日她依旧是一身粉色襦裙,身上都是配套的首饰。
公主切发型将她肉嘟嘟的脸衬得更圆润了,像个小粉团儿。
她一看到林惊雁声音就娇软软的,小脸委屈巴巴的:“阿姊,今日终于见到你了。”
林惊雁笑着牵她到旁坐下:“前几日感染风寒怕你过去病气,有芳替我拒了,你可有什么事?”
李昭棠不好意思地挠头笑:“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要和阿姊说些体己话。”
“怎么,有什么烦心事?”
李昭棠犹豫了一下,摇头:“没有。”
两个侍女刚好将糕点水果端上来,林惊雁拿来一个含桃沾蜂蜜吃:“上次我说让你隔着屏风在国子监旁听,你真去了?”
含桃就是樱桃,清爽水润,她身为李姝时就极爱吃,只是有点酸,但沾蜂蜜吃别有滋味。
吃完一个,林惊雁又拿了一个,喂李昭棠。
李昭棠张嘴吃下:“去了,都挺好的,或许大家知道我的身份格外尊重些。”她的手指在衣服上轻轻绕啊绕。
林惊雁看她像是有什么没说完,便问:“那你为何看着有些郁闷的样子?国子监里有人让你不开心了?”
提到这个,李昭棠小嘴撅起,鼻子轻哼了一声:“确实有,那日有人在国子监里嘲讽我们皇家。”
哦?还有人敢在众多皇室面前如此挑衅?林惊雁来了兴趣:“怎么说?”
李昭棠将衣带扯直:“嘲讽之人是太学院的,他是太理正的孙子,叫江枫渔。”
林惊雁又吃了一口含桃,一边听一边点头。
李昭棠继续说:“他先是批判六学制的不公平,又说同样在国子监上学的国子学每日可享肉食,而太学只能在望朔日供肉太偏心。”
“他还说阿姊你不学无术,胸无点墨,却住着那么大的公主府每日逗猫赏花,他日后定要考上状元做官,在大雁塔在高处提名批判咱们这些朱门蛀虫,肃清这样的风气。”
李昭棠越说越生气,鼓起腮帮子,圆润润的像个小河豚。
林惊雁的关注点不一样,好奇问:“为什么要在最高处?”
李昭棠想到那人大言不惭的嘴脸,露出鄙视的小表情:“他说状元非他莫属,他的文章要俯瞰天下。”
这人,蛮有个性,倒像是男频爽文里面的装逼自恋男主角龙傲天,林惊雁心叹。
吃完最后一个含桃。
李昭棠圆圆的眼睛就这么看着林惊雁把含桃吃完,好似根本没听到差评,不确定地问:“阿姊,你听到了吗?他居然说你胸无点墨,你不生气吗?”
林惊雁用手帕擦了擦手上红色汁水,一脸无所谓:“他说的不是事实吗?”
“……”李昭棠一时无言以对,她扭过头,小声咕囔:“就不行!阿姊是天底下最好的阿姊,谁也不能说阿姊坏话。”
林惊雁微愣一下,又笑了,拿果盘里的枇杷给她:“别人说什么那是别人的事,我都不在乎,你倒是护短。别生气了,喏,这枇杷甜得很,尝尝?”
李昭棠撇撇嘴,只好拿了一个:“阿姊,你知道吗?这次的禳灾大傩可不一般……”
17. 第十七章
朱垣夹道静无哗,金吾肃立晓风斜。
到了禳灾大傩的日子。
林惊雁同李昭棠一同去宣徽殿拜见她们的母亲的时候,见一紫袍玉带男子已侍奉左右。
两人同太后吴琳琅行完礼,那人也从太后伏膝处起身行礼。
声音清润,谦虚玉质。
是傅离绡。
平日里他爱穿浅色衣裳,头发半散半束,显得慵懒。
今日却一身紫衣宫袍,腰间蹀躞玉带紧束,高冠束发一丝不苟,倒有种矜贵公子的气质。
傅离绡深受恩宠,这样的日子,着尊贵的紫袍也合情理。
林惊雁突然发现自己以前确实没注意.
原来有很多次,她来拜见母亲的时候见过傅离绡。
吴琳琅也没有再介绍,对二人进行了一些家常问候,又同女儿们夸赞傅离绡给她用的安神术效果好。
李昭棠拉着林惊雁坐到吴琳琅身边,吴琳琅看她一眼,说她瘦了要注意保重身体。
后慈爱地拉着李昭棠的手轻轻拍,从日常起居到课业学习,说个不停,分明每两三日就要见,却像很久没见似的。
林惊雁没人理,在一旁倒乐得自在地吃含桃。
含桃很好吃。
可惜种植不易,要先荐太庙后放群臣和后宫,她偌大的公主府勉强才能分得了一盘,那日李昭棠来找就吃完了。
要不是太后这大方,她今日恐怕没有这口福。
她见有芳这些日子辛苦了,转头,悄悄给她递了一个。
余光见傅离绡笔直如矢地坐着,身边站着薛兵,目光却向她这边微斜,貌似在看她动作。
林惊雁疑惑,但知道他性格冷傲,不会和自己抢含桃吃,客气问:“司玄天师,你要不要尝尝?”伸出手,将两颗含桃递过去。
含桃红润欲滴,在她白皙的掌心衬下似红梅覆雪。
傅离绡眸色暗了暗,修长手指伸了过去。
林惊雁没想到他不客气,小气想要收回。
可那冰凉指尖已然碰到了她的掌心,握住其中一只含桃的柄,似轻轻按了下,在掌心洇出绯红汁水。
他将那含桃拿开,丢置在滓桶中:“公主好意心领了,不过臣不爱吃,这有一颗坏果。”
林惊雁没回,用手帕擦了擦手心挤出的绯红汁水,后小口抿茶,低头不语。
她在心中懊恼。
不知为何,每次和傅离绡的接触她都有种他容易让她想入非非的错觉。
明明很普通的接触。
真是的,这脑子里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想了一会儿,旁边的傅离绡突然慢悠悠开口:“以前在太后这公主都视臣若无物,臣还以为公主殿下刻意躲避什么。”
林惊雁回过神,抬起头看他:“怎么可能。只是从前接触得不多,不敢冒昧打扰,上次见过您了,才算真正认识。”
他笑着回:“这样呐。”之后两人都不再说话了。
林惊雁小口啜点饮茶,这茶是顶级的阳羡茶,喝起来有股淡淡的枣香,她还蛮喜欢的。
就这么看着傅离绡正襟危坐。
眼见日影西移,禳灾大傩时辰快到,吴琳琅手指在茶安上轻扣:“司玄,时辰到了吧,你先去。”
傅离绡作为今日禳灾大傩的主祭巫祝,需提前去准备仪式所需物品。
而妃嫔皇子官员家眷们大概一个时辰后才会入场。
他领命离开。
林惊雁不想待在这做电灯泡,也识趣地行礼告辞。
李昭棠想跟出来,却被吴琳琅拦住,只好继续留在那陪自己母亲聊天。
按照礼仪,傅离绡虽先出门,却只能让林惊雁先走。
傅离绡微走在她身后,主动开口和她闲聊:“长公主,您怎么也出来了?”
林惊雁拿着团扇自个儿给自个儿扇风:“太闷了,我想出来透透气。”
“闷?长公主是在生气?”
她动作顿住了不解问:“没有,你为何这么认为?”
“一母同胞,太后娘娘对小公主的偏心臣都看不下去了,身为当事人的长公主,您难道不会心有不平?”
“不会,永乐比我小,母亲多疼爱她是应该的。”
说这话时,她的目光很平静,似春水,溪面冰绡未染尘。
傅离绡一时诧异。
是了,他是故意激她的。
四年前他就知道,她曾经厌恶李昭棠到了极点,每日在房里咒骂,甚至扎过小人偶。
如今这般平静,倒让他有些看不透了。
林惊雁继续扇风,像谈家常:“据说河东道和京郊都在闹饥荒旱灾,同时瘟疫横行,今年这场禳灾大傩才如此重视。不过,祈福真的有用吗?”
她看了一眼西斜的日头:“若是因妖邪作祟,斩了就是。可这是天灾,就算祈福了,明日该饿死的还是会饿死,该病死的还是会病死,你不觉得有点徒劳吗?”
修真界也有凡俗区域,不过他们都是为仙门服务,这样的皇室,是仙门扶持下的傀儡王朝。
修真界讲究业力规避。修士若沾染凡俗因果,影响渡劫。所以在修真界时他们从不插手这些事。
如今到了凡间,她看得出来,做这些表面功夫,不过是给凡人一个心理安慰罢了。
她睨了一眼傅离绡,看不出他的情绪,但怕他多想,忙解释:“我不是质疑你的意思,其实祈福也是玄道的一种。
我只是觉得仙人高高在上,与其做些虚无缥缈的仪式,不如想想实际解决之道。”
她打听过傅离绡的事迹,他一年多前因解决了旱灾问题得到皇帝器重。
可她分明记得,是傅离绡亲口说过这里的妖怪大都关在一个叫做寂墟的地方。
除却什么可能真是管不住的旱魃之类,大多时候这些自然灾害都是天道所为,哪能通过祈福就逆天改命?
一旁的薛兵本就对她印象不好,觉得她看不起人,语气干巴巴的:“那依长公主之见,我们该当如何?袖手旁观吗?”
有芳上前来想要反驳,被林惊雁拉住了:“没有这个意思。”
眼看到了分叉路,傅离绡行礼要告辞:“普通的祈福效果自然微乎其微,不过臣自有别的办法,这就不劳长公主操心了。”
林惊雁点头,正要分道扬镳,然余光却见有一尖锐物朝傅离绡飞去。
“小心!”她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把傅离绡拉过来。
不料脚底却趔趄一步,她不由拉着他往下倒。
“殿下!”在有芳的呼唤声中,林惊雁的腰部骤然被温暖环住,在空中换了个身位,复又被推开。
林惊雁脑袋晕乎乎的,接连倒向几处,如何落到有芳怀中也不知道。
待她缓过神,傅离绡也站定了,静静地盯着她看,瞳中似有暗潮翻涌。
林惊雁赶紧解释:“你没事吧,方才有一块石头差点砸到你。”
那个石头很尖锐,正朝最危险的后脑勺飞。
傅离绡拇指轻轻摩挲在食指上,眸色渐深,终摇头。
林惊雁看向始作俑者,见有一身影欲跑,立刻派随行的太监拦住。那小身影不情不愿地被带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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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八岁的小侄子,三皇子李沣。
在这宫中,她是刁蛮任性第一人,那这个李沣就是调皮捣蛋第一人,和她风评一样差,平常没人敢惹这小魔王。
不过怎么说她也是他姑姑,还是经年积威的没人敢惹,对付他她还是绰绰有余。
“姑姑。”李沣低着头小声叫了一声。
他在这宫中是作威作福,可也不敢在“威名远扬”的长宁长公主面前造次呀。
刚才他一看到是她他就后悔了,撒腿就跑,没想到还是被抓住。
林惊雁看着他手中的弹弓:“你不去跟你母妃准备禳灾大傩,在这里玩什么弹弓?知不知道差点伤到人?”
他把弹弓藏到身后:“姑姑,我不知道是你,我本来是和小太监玩的。”
林惊雁抬起他的头,强迫他看向自己:“哦,不是我,你就可以随意伤人了是吗?你知不知道差点伤了司玄天师?
他今日可是要主持大局的,若因你误了时辰,你该当何罪?”
李沣满脸不服气。
林惊雁声音冷硬:“向他道歉。”
李沣扭过头,握紧拳头:“不。”
林惊雁抢过他的弹弓:“道歉。为什么不道歉?”
李沣哼了一声,咬牙道:“我是皇子,我凭什么和这样的下等人道歉?”
“你觉得生为一个皇子就很了不起吗?不过投了个好胎。
你所享受的一切,都是这宫中的太监宫女还有黎民百姓用血汗换来的。
你应该感谢他们,而不是将他们当成给你取乐的工具。
你每日读这些圣贤书就是教你目无下尘、骄纵妄为的?”
这宫中还有谁比她长宁公主目无下尘,骄纵妄为的?
李沣觉得自己听了个笑话,但他不敢反驳,撅起的嘴几乎能够吊起个油瓶。
林惊雁朝他笑,笑得温柔又无辜,然喉间挤出来的话却冰冷:“来人,把三皇子给我按住。”
几个小太监面面相觑,哆哆嗦嗦前往。
李沣左右环顾,慌忙躲闪,大喊大叫:“你们要干嘛?你们胆敢碰我!我一定饶不了你们!”
太监们的手又顿住了。
林惊雁叉腰,笑得眉眼弯弯:“今日有我担保,若是有人来找你们麻烦,就说是我吩咐的,有不服的到公主府找我!”
两名太监得到命令,一左一右按住李沣。
李沣又哭又闹想要挣脱,但年纪还小哪里管用。他大喊:“姑姑,你要干嘛呀!”
林惊雁蹲下来,目光和他平齐,笑嘻嘻的:“不道歉是吧!那就,打屁屁咯!”
林惊雁找了个好位置,手掌“啪”地朝可怜小孩的屁股拍下去。
李沣此起彼伏的哭声顿时响彻后宫,看戏的宫女和太监们憋不住偷笑。
薛兵也喜闻乐见这样的画面:“没想到这长公主竟为了您教训皇子。虽然她别的地方很刁蛮任性,不过这次倒是做了件好事。”
傅离绡原本默默看着这一幕,听到薛兵的那句“为了您”,他一时嗤笑。
却又不久,“为了我”几字忽在他喉间无声吞吐纠缠。
他看向不远处变化不大明眸皓齿的少女,凤眸眯起,若有所思。
李沣被打了好几下,终于抵不住软了口,哭唧唧地喊:“我错了,我错了姑姑,傅离绡,司玄天师,我不敢了……”
林惊雁这才停下,太监将他放开。
李沣擦擦眼泪,瞪了一眼傅离绡,一瘸一拐地跑走。
待无人处,他咬牙:“我不会放过你的!”
18. 第十八章
“小孩不懂事,别和他计较。”林惊雁走到傅离绡面前微笑。
傅离绡摇头,行礼:“多谢长公主替臣主持公道。”
林惊雁点头,他转身离开。
本欲前往另一处,却觉要去和三皇子的母亲万贵妃说一声今日之事,免得李沣回去添油加醋,反倒让她难做。
于是等傅离绡走远,林惊雁也往承天门方向去。
承天门是本次举行禳灾大傩的地方。
暮色浸染金瓦,丹陛宫灯高悬。
内侍奔走悬挂桃符,驱邪铜铃树梢摇曳。
嫔妃皇子落席,官员家眷肃立廊下。
林惊雁不让下人们跟,自个儿跑去找。
找了一圈万贵妃没找到,反而看到李沣这个小鬼头鬼鬼祟祟地钻进后台。
她直觉不对,就跟了进去。
里面都是为此次禳灾大傩忙碌的宫人,居然没人注意他们两个不速之客。
她跟着李沣进入看起来是备衣间的地方,躲在屏风后。
撇眼便看到李沣从袖口掏出一青瓷小瓶,正将里面的粉末往那云鹤八卦的紫色道袍上洒。
调皮小孩一边洒一边得意洋洋笑:“哼,看你这次怎么躲!”
她刚想开口训诫,另一扇门却猛地打开。
李沣一个激灵,吓得窜到墙角,结果一扭头正和林惊雁撞个对脸。
姑侄二人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李沣瞬间垮下脸,嘴角一瘪,眼眶肉眼可见地红了。
林惊雁一把揪住他耳朵,声音压得极低:“你对那件衣裳做了什么?”
李沣缩起脖子,嗓音直打飘:“我、我用了笑刑粉……”
笑刑粉是宫里惩戒下人用的,撒在衣服上,不消一刻就会浑身刺痒难忍。
林惊雁很想再教训他一顿,但见那宫人刚好把衣服拿出去,只好先放过他一马,追了过去。
那宫人将衣裳送到换衣室,林惊雁忙推开门过去把衣服端走,却听一阵关门声。
她心里一慌,下意识地又把衣服放下,躲到屏风后,看着来人。
骤然,熟悉的沉香味袭来。
绚烂暮光将那人影子拉得老长。
林惊雁露出个眼睛偷看,看到那穿紫带玉高冠束发的俊美男子。
他将门关上,卸下发冠,笔直青丝倾泻而下。
随着他动作摆动的大袖猎猎作响似卷花大浪,让他周身气质似驾鹤的慵懒谪仙。
他脱下外袍,内里是轻薄汗衫,将束玉含锋的身材显露得淋漓尽致。
林惊雁一时惊呆了,反应过来后脸涨得通红。
这什么破剧情啊,不是早古言情文才会发生的剧情吗?
现在怎么办,她多尴尬啊。
让傅离绡发现她在偷看他,他这样的性格肯定会给她记上一笔吧!
可是,也绝不能让他穿上那件衣服啊!
这样重大的仪式上面出岔子,那可是大不敬之罪,轻则革职查办,重则下狱问罪。
更何况今年旱瘟交加,若仪式有失,怕是要被扣上触怒天神的帽子。
林惊雁瞥见傅离绡修长的手指已搭上紫袍衣领,冲了出去:“不要!不要穿!”
傅离绡看到来人,快速将手里那件下了药粉的衣袍披上,眉头微蹙,脸色难看:“李……长公主?你怎会在这?”
林惊雁见他非但不脱,反而将衣袍裹得更严实,下意识去拽他领口。
傅离绡却骤然退后半步,紧握没系腰带而松垮的衣袍,戒备姿态活似个严防登徒子的闺阁小姐。
林惊雁张了张嘴,终叹气:“此时说来话长,我长话短说,这件衣服被我发现下了笑刑粉,你不能穿。”
傅离绡神色缓和几分:“原来如此,那长公主可否再帮我去寻备用衣裳?”
林惊雁点头,想要踏出门,却听门口一阵传来嘻嘻闹闹的声音,似有一大批人要进门来。
她下意识看了傅离绡一眼。
傅离绡反应也快,迅捷如风地扣住她手腕,将她拉回来。林惊雁屏住呼吸,二人心有灵犀、悄无声息地躲在屏风后。
玄真阁弟子你来我往的交谈声在殿中散开,脚步声杂沓,由远及近,其中几道正朝着屏风方向而来。
林惊雁心口一紧,呼吸微滞。
虽二人很清白,但这是古代凡人界,男女大防。若是被看到她和傅离绡共处一室,还在这样尴尬的地方,恐怕会传出许多闲话。
她的心悬到了嗓子眼,索性闭眼咬牙,准备摆出恶毒女配的姿态来解释此事。
然忽她脚底一空,腰间骤牢,身体似鸟儿般不受控制地被提起。
倏地,胸前一道火热紧紧贴上,额间一冷一热的气息吹啊吹,吹得她恍惚若醉。
待站定,才知傅离绡拐起她挤入狭小幽暗的衣柜中。
这衣柜太小了,只能容纳一人半,他手臂扣住她,两人紧紧贴着,她没地方站,便踩在他脚上。
散落的发垂落半瀑在她玉颈后。
他的头发偏硬,刺得她痒痒的,还有些微痛。
她身体本就极其敏感,更别提玉颈这样常年被掩盖的娇嫩处。
那落在她玉颈处的痒意难耐得仿佛有人拿着羽毛在那挠啊挠。
她想拂开却拂不动,只能咬牙,极轻颤声:“走了吗?我呼吸不了……”
傅离绡将柜门打开一些,透过微弱灯光看出她的不适,怔然将环住她的手臂放开。在逼仄处艰难探出手去整理自己的发。
林惊雁好不容易吮吸到新鲜空气,贪恋地凑过柜门处闻,却骤然闻到一股好闻的香。
似清冽的松香,她的鼻尖灵敏地凑了过去。
傅离绡正低头整理鬓发,忽觉唇边一热,有什么柔软之物擦掠而过。
昏昧光线中,他瞳孔骤缩,一道莹亮水痕在眼前倏忽即逝。
女孩天生有些雀目,暗处不能视物。
她循着清冽松香茫然探去,肉嘟嘟的唇无意间蹭过某处微凉的肌肤,如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待要细辨,那温度早已消散,唯余一缕发丝扫过她的鼻尖,痒丝丝的。
“不好意思,我碰到你了。”
林惊雁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但感觉不礼貌,便僵住不动了。
对方也僵住,昏昧中,他指尖背在身侧,颤得厉害。
手臂上的蛊虫踊跃欲出,带来既痛又瘾的舒适感。
那奇怪的感觉又发生了。
他的思绪再次辗转到那梦中旖旎之中,那股扭曲的占有欲和报复欲似洪水侵蚀而来。
心里的厌恶痛恨和身体上的贪恋又开始博弈,这次居然身体占了上风。
他的手有种想要狠狠拥住这份温香暖玉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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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怎么可以呢?
他不可以!
但却下意识地想这么做。
所以方才才会因心底不可明说的小心思将她拐入柜中。
这种感觉竟像久旱的土地等待甘霖,唯有肌肤的触碰才能缓解对碧水的渴求。
他饥渴,恳求,贪欢,他急切地想要沉沦。
那么多人,却只对她一人如此。
他到底怎么了?
他厌恶且鄙视这样的自己!
不可能!不可以!不允许!
外面的声音终于停歇,他将她推出去,再懒得掩饰,戾气迸溅:“滚。”
林惊雁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莫名其妙。
悻悻然跑出去,但还是好心地拿来新衣丢在门口,赶往承天门去。
暮色大合,晻霭时分。
禳灾大傩肇启。
太祝击玉磬,羽林郎执戟列阵。
丹凤露台上,紫衣带玉着傩面的玄真阁首座剑挑朱砂,真火焚化,道道青烟贯云霄。
弟子踏星斗禹步,童子执素幡指祟。
景阳钟自鸣三响,千盏宫灯飘太液。
这场仪式才总算结束。
之后宫妃皇子,官员家眷列席上领宴。
五辛盘,赤豆粥,金鸡鲊,还有许多胙肉。
难吃得不行,还要赞美皇帝恩赐。
各种礼仪结束后林惊雁就想走,但她皇帝大哥还在讲话。
“关中沃野千里,然自去岁河东大旱,稼穑尽枯,京畿官田亦仅存槁穗。
今年春天江南疫病北传,又到关中,太常寺上报明德院已设了疠人坊隔离病患。
司玄天师,朕已派了太医和官员前去救治,如今想让你在京郊主持一场驱疫的大傩仪式,再去河东道查看旱情、祭祀汾水之神。此行需要准备哪些仪物?”
傅离绡回复得体:“臣领旨。当备之物不缺,明日便启程赴京郊行傩,再往河东祭祀汾神。若陛下无其他谕令,臣这便去筹备。”
林惊雁昏昏欲睡,冰冷的机械音突然响起。
【检测到挽救恶毒女配形象的极佳机会,宿主参与京郊饥荒与疫病防治工作,可获得50点积分奖励。】
听到系统的声音,林惊雁脸都垮了。
50点积分!确实是个难以拒绝的奖励呀!
可是,布施和官员检查之类的活动地区都在赈场,傅离绡也要过去,那岂不是很容易就和傅离绡打照面?
傅离绡刚才将她赶出来的时候凶巴巴的,为了小命,她可不想和他待一块。
不然就放弃这次任务吧!她在心里想。
然后安心地拿着玉箸发呆。
一旁的李昭棠却推她:“阿姊,我们一起去京郊施粥吧!”
林惊雁有些为难:“为什么你突然想去?”
“阴礼谓妇人之礼,王后率六宫以慈幼恤孤为德本。我们作为皇家女子,自当谨遵母仪,以仁孝为心,抚幼恤弱,不负天家教养之恩。”
李昭棠这个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说话就是让人听不懂。
林惊雁想推脱,但李昭棠杏眼水润对自己眨巴,软声软语地撒娇,小嘴微撅和只猫似的。
她不忍拒绝,只好接受了。
毕竟谁能拒绝这样一个小可爱呢?
只期望今后能离那个傅离绡远远的。
19. 第十九章
林惊雁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
仅城墙之隔,京城内宝马香车,京城外不多远,竟是饿殍遍地。
到处枯骨曝于野,乌鸦盘旋不去。
田垄干裂如龟背,庄稼枯死,就连树皮草根都尽被剥食。
路边倒着奄奄一息的老人,眼眶深陷的妇人怀里抱着瘦骨嶙峋的孩童。
随着饥荒而来的是疫病,行到疫病最重的一处,便闻到腐臭弥漫荒野。
路边尸首横陈,无人掩埋,蝇虫嗡嗡,黑鼠窜行。
好在天气渐渐热起来,疫情有减缓的趋势,但仍不到彻底平息的程度。
她带着有芳口鼻覆浸药粗布做好防护,将公主府中陈米搬来煮粥。
然受灾百姓众多,就算煮成最稀的粥,也仅够三天。
还好前来布粥的贵女不少,听李昭棠的语气是能撑够十天。
在贵女施粥后面来的是前来视察的官员和随行吏役,皆因疫病横行,做着层层防护。
日头渐渐毒起来。
施完粥,林惊雁身上早已被汗水浸透,黏糊糊的十分难受。
人群已散开,林惊雁耐不住热,悄悄将覆面粗布掀开,坐在粥棚下,用蒲扇给自己扇风。
她不爱使唤人,这次出来她们只带了随身大丫鬟。
其实有芳怕她受累,一直想帮忙的,但有芳前面做得太多,林惊雁不忍,待都忙活完,便让有芳到不远处休息。
团扇轻轻扇啊扇,林惊雁身上的汗总算扇干。
她坐着发呆,不知何时,远远地,见一辎车停靠过来。
车上下来一青衣少年,正指挥人派发什么。
听不清楚说什么,不过大概是干粮旧衣草鞋之类的。
指挥完,他目光刚好瞥向林惊雁这边,似是发现了她,走了过来。
林惊雁不知来人何许人也,不自觉还是站起身。
“小臣见过长公主殿下。”
少年走到跟前,才见他眉如墨画,眼若星辰,是个好看的小公子。
“敢问阁下是?”
她从前当李姝的时候骄纵任性,目中无人,连见了几次的傅离绡她都不记得,眼前之人恐怕也难入她眼。
青衣少年拱手欲答。李昭棠却从旁边走过来,拔高声音:“你怎么来了?”
青衣少年听到声音,瞥过去:“你怎么又在?”说这话时,他俊眉微微蹙起,似有些不悦。
李昭棠闻言,粉嘟嘟脸霎时染上层绯红,看起来更红了,估计是气的:“见到本公主不行礼可不合规矩呢!”
青衣少年声音清越,嗓尖微微吊起,既带着点被迫妥协又带着点调笑意味:“好好好,小臣见过咱们的永乐公主。”
李昭棠叉腰,樱桃小嘴撅起:“你和谁是咱们呀!”
林惊雁目光默默在二人身上徘徊,敏锐地嗅到了八卦的味道。干脆找个凳子坐下,继续自个儿给自个儿扇风。
青衣少年拍拍手上的灰:“我看你也是口齿伶俐,你我可是同窗,用得着那么计较吗?”
李昭棠轻哼:“你不讲规矩,本公主教育你是应该的。”
她的目光瞥向坐在小凳子上一边扇风一边吃瓜的林惊雁,不情不愿介绍:“阿姊,他就是江枫渔,我和你提过的。”
江枫渔?林惊雁有印象,就是李昭棠口中那个立志要成为状元的男人。
林惊雁觉得他性格挺好玩,出于礼貌向他点头。
突然,那江枫渔落拓一笑:“提过在下?虽话有不妥,但小臣还是要说,二位公主乃闺阁女子,私底下议论外男不好吧。”
他理了理身上衣裳,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虽然小臣知道自己相貌不凡,见之倾心、掷果盈车,京中女子多有倾慕。”
“但小臣不是那种随便之人。这般私下品评,实在有损公主清誉。”
林惊雁嘴角抽了抽,坐在一旁默默抚额:这人还真是男频爽文男主龙傲天。
一向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的李昭棠都忍不住掀眼皮,挤着嗓子说:“你想得太多了吧。”
江枫渔不恼,向她走一步,稍稍歪头,对她爽朗笑:“那你说我什么?”
“说你脸皮比城墙还厚。”
“这叫君子坦荡荡……”
“你还君子呢……”
李昭棠和江枫渔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斗嘴,李昭棠有些不想理他,便拉起林惊雁想要去做事。
可那江枫渔就跟在她屁股后面滔滔不绝。
林惊雁跟着李昭棠走。一下看向这人,一下看向那人,总觉得自己夹在中间不好,便找了个如厕的借口离开了。
可惜刚才她夹在中间,只顾着听他们争论,都找不到回去的路。
她郁闷地走在路上,用鞋尖踢小石子玩,骤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师父,你的意思是说那些死去的冤魂不愿离开,才造成疫病一直持续的吗?”是薛兵那憨子的声音。
她下意识躲到一棵树后面。
“有一部分这样的原因。”傅离绡嗓音低柔:“若是再过一月,乾精足够强烈,倒是可以将它们驱散,不过,一个月会死很多人。”
薛兵迟疑问:“若是如此,那这次可要牵丝将军将它们拘下?好好惩罚?”
“嗯,既然敢借疫病作乱,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那一定很精彩,师父,我何时才能学此术法?”
傅离绡停下脚步:“薛兵,虽修道可以不论仙骨灵根,但毕竟各有所长。”
轻轻拍他肩膀:“有人天生合该走符箓一道,有人命中注定修剑罡之路,这便是你的法缘。强求不属于自己的道途,反倒落了下乘。”
薛兵原本期冀的脸垮了下来,叹气:“好吧,我还是好好学练体吧。
不过,师父,你可有观察过师弟适合什么?师弟如此有天赋,是否可学牵丝术?”
傅离绡声音慢慢拉长升高:“他啊,”轻轻笑了笑:“或许吧。”
薛兵摇头,有些惋惜:“这次可是师父难得展示牵丝术的机会,他却不在,没眼福。”
想到什么,精神变得紧张起来:“只是,李仲为何那么多天不联系我们?不会又出事了吧!”
傅离绡没有回他,伸手捻了片树叶,颇有闲情逸致地用指尖转动把玩两下。
倏地,内力一放,柔软树叶瞬间绷直,似剪青刃朝一处飞去。
这一处正是林惊雁所在的位置,她根本没想到一片树叶还有如此威力,完全反应不过来要躲。
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青刃直直地从她眼前飞过,瞬间,瞳孔感受到异物压迫的幻痛。
傅离绡目光如锐,见到她后复微敛呈柔:“长公主?您这般光明磊落之人,为何要学那鼠辈行偷听之事?”
他向上指了指树干:“既要偷听也该做那树上君子吧!”
林惊雁干笑跑过去:“我没有偷听,只是不知怎么走到这了,司玄天师可否带我回到赈场中央?”
傅离绡声音好听,舌尖挑起:“好啊。”两字温得似要勾人似的。
“竟是如此。臣还以为公主这等娇弱的闺阁女子怕苦,今日答应来施粥却半途而废,躲在这偷懒呢!臣可没有轻视之意,毕竟这些粗活对金枝玉叶来说,确实勉强了些。”
“……怎么会呢,我怎么会半途而废呢……”怎么感觉傅离绡在点她什么?话说傅离绡这人也是奇奇怪怪的,明明上次对她那么凶,今日貌似又好起来了。
薛兵便是看不惯她,还是行了礼,后继续问:“师父,李仲家在哪,我担心他,不然我待会去找。”
身为“李仲”本人的林惊雁心里咯噔一跳,蓦地略有心虚地低下头。
好在傅离绡悠悠地答:“不必,他貌似与我告假到明日,明日再不回来该去找了。”
说这话时,林惊雁总觉得傅离绡目光貌似不经意地掠过她,令人头皮发麻。
“这里是赈场附近,灾民还算安分。我们还要往西郊去看看灾民情况,找到适合行傩的地方,长公主心系百姓,不妨一同去看看?”
林惊雁不想去,但不认路,不敢乱走,只好点头同意。
在赈场附近灾民境况已然惨烈,越往西郊处走越来越荒凉,但腐臭味也越来越重,行到一处,竟是一堆横七竖八的尸体,林惊雁顿时有些反胃。
傅离绡睨她一眼,声音轻慢:“长公主,你没带浸药粗布吗?”
“我前面带了,太闷了放在粥铺了。”
“这里那么多尸体,再往前走恐怕是饥荒与疫病最严重的地方,公主金枝玉叶,需做好防护。
这是臣的布巾,还未用过,若是公主不嫌弃便将就着用吧。”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物什。
白布浸药由手帕覆住,手帕够长,可以绑在脑后,有点像简易版的防毒面罩。
林惊雁没接:“那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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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无碍,殿下身体金贵,自然是保重您要紧。”
一面说,那物什便欲戴在她头上,临了却停住,指尖微顿:“臣看公主头上珠钗繁丽,恐怕不便系紧,可以么?”
林惊雁略一偏头,鬓边流苏轻晃:“无妨,你戴吧。”
“得罪了。”他低应一声,将浸药的手帕沿着她的鼻梁轻轻覆下。
粗麻布料微糙,却因浸过草药而透着一缕清苦气息。
系带绕过耳后,冰凉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鬓角碎发,如风掠寒枝,稍触即离。
他唇角微勾一瞬,溢出暖阳,却很快似想到什么,又若冰霜。
林惊雁没发现他的变化,道了声谢,继续往前。
前方境况惨烈。
尸骸枕藉于道,蝇虫蔽日。形如枯骨之人踉跄而行,抓土而食。
林惊雁顿住了:“他们怎么不去领粥?”
“路途远,抢不过。”傅离绡声音淡淡。
便是京郊也很大了。施粥的贵女们做样子,怎可能真正来此最严重的地方?
朝廷倒是发了很多物资,却被层层盘剥得只剩霉米。
林惊雁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心中五味杂陈,忍不住拿出仅剩的干粮分给几个看起来最虚弱的。
“我就只有这些了。”那几人将干粮握得紧紧的,说不出一句道谢,只知道狼吞虎咽。
林惊雁被他们的动作吓到,往后退一步,叹气。谁曾想,她还没走远,就有人猛扑过去抢那几人的干粮。
她听到声音,连忙又返回去阻止,拦在中间:“你们干嘛呀,我等下,等下回去就给你们准备新的。别抢了,他们都快饿死了你们没看到吗?”
有人狠狠将她推开倒地,一精瘦暴戾的男人瞪她:“你们这群锦衣玉食的贵人只会说空话,没一个真心救我们。”
林惊雁艰难爬起:“不会的,我今晚就派人过来。”
另一人啐一口,污秽的手指揪住她衣裳:“不信,那你的首饰给我们,我们和官兵换粮食吃。”
“就是!你腕上的金镯子够我们吃半年!”
林惊雁蓦然怔住。
傅离绡摩挲着剑鞘,微俯下,朝他们笑:“那么有精力,看来还不是很饿嘛。真正不想饿死的,爬也要爬到赈场吧。”
他素白锦袍,玉带束腰,看着像个贵公子。
但气质超然物外,携着阴阳鱼佩,透出犹然威仪。
底层百姓最是信奉道者,看他不似常人,竟不敢靠近,面面相觑把手松开。
几人再走几处考察完,便往回走了。
林惊雁在穿越前家庭还算富裕,从不缺吃穿。
在修真界饮圣水吃灵果,也从没挨过饿。看到这样的场景,心里闷闷的。
她掰手指叹气:“我等下回去就给他们准备干粮吧。”
不知薛兵去忙什么了,等她抬起头,只看到傅离绡。
没人的时候,傅离绡就不会端着那副温和有礼的样子和她装。
他垂眸睨她,稍稍鄙笑:“准备什么?收起你那点伪善和怜悯。
施舍得容易,只会养出贪得无厌的蛀虫。今日你给,他们觉得理所应当,明日你不给,反要恨你入骨。”
“怎么会?”他把人想得也太坏了吧!
他冷笑一声:“生死面前,仁义道德不过虚妄。刚才若非我等在侧,你连全身而退都难。不信,大可独自一试。”
林惊雁嘟囔:“可是他们都快饿死了。”
“饿不死。”他声音轻轻地往上挑。
林惊雁特意查看四周:“树皮都被扒了。”
“没有树皮,那就吃肉。”
林惊雁以为他何不食肉糜,气得发笑:“你在说什么?连粥都喝不上怎么……”
突然顿住了,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肉,彻底噤声。
傅离绡侧目侧她一眼,嗤笑一声:“只要他们敢。”
到处都是疫病,那群人不是没动过心思,是怕吃到有病的。
“这样太痛苦了。”
他声音冷漠平淡:“是很痛苦,不如早点去死。”
林惊雁咂舌,这也太极端了吧!
她之前的猜想果然不错,他确实有点不正常。
傅离绡透过树叶的残隙看日光,破碎的光斑落在他苍笑的脸上:“死了挺好,你怎知那些死去的人,不会后悔自己当初拼命求活?”
20. 第二十章
林惊雁怕傅离绡真派人来找“李仲”。
第二日就灰溜溜地戴上人皮面具装男人回到傅离绡府,等他们出门时拦住,告歉回来晚了,后随两人一同去京郊。
薛兵看她没有事,放下心来,笑着拍她肩膀:“今晚师父行傩礼会用牵丝术,牵丝术我都没见过几次,你一来就能见到,真有眼福。”
林惊雁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术法,心中不免有些好奇。
白日里随薛兵去布阵,入夜才开始行傩。
月隐云翳,阴风骤起,鸦群惊飞。
驱邪阵中央,摆着青木案台,傩面、符篆,青铜法铃、魂幡皆列其阵。
燃招魂香,行傩礼。
紫光突现,凝聚成云,清水落地,铜灯亮起。
傅离绡戴上傩面,手持玉剑,摇铃踏罡,衣袂翻飞若鹤舞。
闭上眼睛,双手握剑,夜风猎猎,锦绣雪袍在月下映出淡黄的朦胧光影。
“起。”轻声说罢,侵染朦胧光影的身后突现暗红光圈,慢慢放大,映出一巨大法相来。
那法相闭着眼,面容沉静如神佛垂悯,可细看之下,眉间却有一道殷红裂痕。
不知为何,林惊雁总觉得此物给人一种气质,并非浩然正气的仙,而似一尊沉睡的凶兽,亦或是被强行钉住的邪神。
她不由被吸引,仔细盯着从傅离绡身后升起的的殷红虚影。
突然,傅离绡睁开眼,目光凝结,月光下,瞳孔划过一道赤红亮痕。
与此同时,身后的法相也随他骤然睁眼,它目中无瞳,狭长眼眶内全是血色翻滚。
“去!”傅离绡一声令下,盘旋在他身后的巨大法相似游龙般裂空撕风,盘旋而上,凌空踏碎。
星月无光,阴风怒卷,直上九霄,每一步都踏得虚空震颤,露出其后晦暗的天穹。
倏地,法相张开血盆大口,将一团团黑气或一口吞入腹中,或拉扯啃食,耳畔都是冤魂们凄厉的叫声。
林惊雁看明白了。
在修真界中,主流修炼方向有练气,体修,剑修,符阵等。
这所谓的牵丝术和他们修真界的拘灵术差不多,乃隶属于魂修。
魂修主修阴煞之气,擅长炼魂、驱鬼、摄魄等术法,通过炼化、契约、威慑等手段,将强大的阴魂收服,使其成为自己的“鬼将”或“阴兵”,召唤即出。
不过像这般奇怪的拘灵大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从没见过拘灵大将会吞掉无辜的冤魂,分明只要行超度术即可驱赶。
林惊雁抬头望:“这些冤魂只是在这里徘徊就吃掉他们,让他们魂飞魄散是不是太过了?”
薛兵叉腰,憨道:“不会,没有吃掉,师父只是给他们一些教训。这牵丝大将吃进去后会吐出来的,然后会送他们好好去往生。”
林惊雁瞥他一眼,终点头。
这书里的凡人界太过奇怪,术法和她认知中的完全不同。
为了避免被污染,看来她还是得早点完成任务离开这破地方。
但同心咒还没解,不如还是问问系统?
她这次来赈灾了几天,已经完成任务了,应该能获得积分了吧!
林惊雁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怂的话:“系统,求你,用最简洁最准确的线索告诉我怎么找到解同心咒的方法。”
系统很简洁:【傅离绡的私人书房。】
傅离绡府内有两个书房。
一个是公共书房,里面的书是专门给她和薛兵看的。
另一个是傅离绡私人书房。
据说里面藏着名贵书画什么的,但从来不许人进去,谁也不知里面到底有什么。
“除了这个呢?”
【查更多信息需要耗费积分,本次任务还未彻底完成,再次查询宿主积分将清零,请谨慎确认!】
“阿西,我不想去。他那书房摆明了有秘密,我嫌命大我去那送死?而且,我怎么感觉你三番五次在诱导我做事呢?”
【说得没错。宿主,虽然您和傅离绡接触后,剧情虽发生了一些小偏差,但本书主线剧情并不会发生改变。
原书中傅离绡与主线任务完成高度相关,书房内记载的咒术书籍对于女主的觉醒具有关键启示。
宿主若是协助推进剧情,辅助任务完成,将获得100点积分以及100灵石奖励。】
淦!你竟然就这么厚脸皮地承认了!
等会,她捋一捋。
女主角的任务是救世。
此人与女主角主线任务高度相关,按他那个尿性不会是要灭世吧!
“我不去!我怎么可能是为那五斗米折腰的人!”
【女主角任务的完成关系到宿主回到修真界的时间哦。若积极完成可额外奖励500灵石。】
林惊雁:“你看人真准,我就是为那五斗米折腰的人。”灵石不灵石的不重要,主要是和回去有关她当然不会和自己过不去了。
最终林惊雁趁着傅离绡和薛兵去宫里汇报工作之时偷偷进入傅离绡的私人书房。
傅离绡的私人书房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书按高低排列得整齐,除了常见的符咒典籍,就是有一些也没有题签的书罢了。
找来找去,在怀中塞了几本书名看起来最可能写有解咒方法的书后,林惊雁溜之大吉。
为了不被发现,她特意从窗户跳了过去,你说巧不巧,却在离开窗户不远处,看到了迎面而来的俊美青年。
青年一袭白衣胜雪,玉冠束发,衣袂翩然。
林惊雁做贼心虚,忙转过身,却仍被叫住了。
男子声音柔和:“李仲。”
她停住脚步,慢吞吞转过身,一脸单纯地朝他笑:“师父,好久不见。”
“你在这作甚?”他步子轻盈走到了跟前,卷起一股淡淡沉香气息。
林惊雁做了个扩胸运动:“我散步呢,煅炼身体。”
傅离绡点头:“煅炼?正好,你师兄要学剑术,我买了两把剑,你剑术不错,去教一教他。”
“好,弟子领命。”林惊雁行礼告退,转身后,松了口气。
傅离绡看着她离开,柔和笑颜随着距离变远渐渐拉平,终眸色幽深,冷若寒霜。
踏步入书房最隐秘的角落,掠过摆放整齐合密的书籍后,用修长的手指珍惜似地抚过书帙,留下一道清晰的指纹。
故意接近他,是她的心思?
还是皇家早就发现了他的秘密?
他揉了揉额角,骤然觉得有点烦。
罢了,不重要,先把她杀了就是。
谁让她如此让人烦躁,烦躁到越来越让他控制不了自己。
想起那日心底的小心思促使他故意为她戴手帕。
当指尖抚过她的耳后时,他指尖一阵颤栗,竟有种道不明的愉悦。
可是,这不该出现在他对她身上!
或许是她对他下了咒,才让他心底许多次升起那卑劣的心思。且每次愈发严重,一次次身体的冲动几乎要冲破心里的阻碍。
不,不行。
“该结束了……”他冷笑一声,两指碾碎案台上干枯的夜合花。
*
行傩或许真的有用。京郊的饥荒和疫病都得到了缓解。
林惊雁看着那些濒死之人奇迹般地复原,虽她没有高深仁爱之心,却也觉得高兴。
有芳会替她以长公主的身份过来给灾民送干粮,济荒者也都热心地主动前去布施。
林惊雁想到那日离赈场很远的地方,是重灾区。想必还有很多人受饿,便让有芳等人拉着辎车前往。
越往深处灾民状况果然越来越不好。一路上他们分发了好几袋干粮,不过还好物资准备得多,过去时还有几袋剩余。
几个济荒人一起派发干粮,很快也便分发完毕,正欲往回返,却听一女子惊叫:“放开我!”
林惊雁扭头去瞧,几个光着膀子瘦骨嶙峋的男子将一少女围住,色眯眯地盯着她。
不愧是男人,在这种时候竟然还想着做不轨之事。她往后望,想要叫人帮忙,那群男人却快步往前走,躲鬼似地装作没听到!
林惊雁差点气得要爆粗口,撸起袖子便要过去,有芳将她拉住:“殿下,不可!”她们两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是这群男人的对手呢!
“可是……”有芳仍朝她摇头。
林惊雁犹豫片刻,但见那女子呼喊声更大了,她忍不了,将有芳推开:“你先走找人来帮忙,我是男装,他们也不会对我怎么样。”
有芳还是摇头,红着眼,拉住她,就是不肯放她走。
林惊雁面容冷下来,摆出公主的架势:“我的话你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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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吗?”
“奴……”
林惊雁仍瞪。
有芳只得不情不愿松开,一步三回头地往前跑去找人。
林惊雁没多看她,转而冲进那群男人中间:“你们在干嘛?”几乎是吼出声。
听到声音,那群男人停了下来,表情都显得有些烦躁。
“酒足饭饱……”其中一人舔着嘴唇,眼中闪着淫邪的光:“你说干嘛?”
“我们好心给你们送吃的,你们怎么敢?”林惊雁握紧了腰间的短刀:“还有没有一点人性?”
“你个毛头小子多管什么闲事?莫不是你看上她了?”几个男人互视一眼,哄笑起来:“呵呵,这里没人,我们对她做了什么谁知道?
什么公主小姐的我们不敢碰,她一个粗使丫鬟我们还碰不得?”
林惊雁拿起匕首挡在身前,慢慢靠近那女子:“你们就不怕她报官吗?”
另一人仰头大笑:“报啊!她不羞愧自尽都算好的了,还报官?”他瞥女子一眼,啐了一口唾沫:“她敢说出去我看她也别想活了。”
说话间,一人黑瘦的手突然伸向林惊雁,欲抓她手腕,抢她刀。
林惊雁反应也快,胡乱挥动手臂对抗,猝然将那人手臂划了道口子。
那人怒了:“小毛头,你这是干嘛?你要是想加入我们可以让你尝一口,但你要是想英雄救美,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
林惊雁不怕,瞪他一眼:“你们要是敢做坏事,一定吃不了兜着走!”她瘦小身躯拦在那女子身前,手中横拿匕首抵御。
那女子裹紧凌乱衣裳站起身,林惊雁低声道:“去喊人帮忙!”语气不容置疑。
女子瑟缩成团,眸中泪泫然欲滴,林惊雁有些不耐,但想她一定是害怕,又放柔了声:“别怕!我保护你。”女子这才哆哆嗦嗦地从一处角落要冲出去,却被人拦住了。
林惊雁持匕疾冲,寒光闪过,精准划破两人手臂。
二人痛呼缩手,那女子趁机从缝隙中窜出,踉跄跑走,却并非要去喊人帮忙的意思,而是逃命似地跑了。
林惊雁懵了,旋即“你这个小贱种!”受伤之人彻底被激怒,再不顾忌匕首锋芒,如恶虎扑食般朝林惊雁合围而来。
林惊雁会用剑,但匕首和剑不同,她不熟练,只得左右顾不得,胡乱挥舞手臂。
忽地一重力从她背后突袭,她肩膀骤然酸痛发麻,连带着手腕一松,匕首“哐当”掉在黄尘土上。
一人狠狠踹她腰腹:“要你多管闲事!”她被踹倒在地,几人都抬起沾满污泥的破鞋将她往死里踹,疼得她直冒冷汗。
遽然间,一人拽开同伴,惊呼:“等会,别踹了,我怀疑他是女人!若是女人,咱们可不是伤了个烈性美人?咱们得怜香惜玉呀!”
“你怎知?”
“我有个风流表哥告诉我,女人和男人走路姿势是不同的,刚才我观察了好久,觉得这小毛头就是个女的。”
其中一人淫|笑着扑来:“嘿嘿,是不是扒光了不就知道了!”其余几人也哄笑着围拢。
林惊雁瞳孔骤缩,终于露出惊惶之色,发疯似地踢打挣扎。
可她这副闺阁养出的身子哪敌得过这群莽汉?
在撕扯间衣襟已裂开寸许。
正当绝望之际,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月白身影如仙坐落。
她眸光发亮,欣喜大喊:“师父,傅离绡,救我!”
那道身影听到了,他长身鹤立地顿在原地,凤眸悠悠与她遥望。
却,不再动弹。只站在远处,似一尊不染尘埃冷眼观世的神。静静地注视着凡间一幕。
周边的呼喊凄厉如鸦,他却衣染冰霜,恍若未闻,隔岸观火,连嘴角都似映上餍足笑意。
林惊雁眼中的希望渐渐破灭,期冀的亮痕就这么晦暗下来。
她不敢相信,傅离绡根本连衣袂都没带动的,他们好歹是师徒,他竟如此冷漠。
惊讶间,有人按住她的肩膀,另有人开始拉扯她的衣裳,“撕——”肩膀一道凉意袭来,男人恶臭的呼吸贴向她后颈。
她不肯放弃地大喊,目光却再也不见那道身影。
此时那道身影缓缓往回走,伸手感受指缝间的阳光,抬头哂笑:“今日天气真好!”
她会就这样死去吧。
21. 第二十一章
她会就这样死去吧。
终于不会再缠着他声声唤师父,他也无需再陪她演那场荒唐戏码。
不必一次次被拖回血火交织的记忆里,却又可悲地、不成器地对她生出那些扭曲的妄念。
他嘴角噙着笑,指节却渐渐收紧,在阳光下绷出青白的颜色。
云沉风起,天地怒吼。行傩有了效果,久旱无雨的青苍骤然黑云压城,惊现闷雷,响彻天际。
百姓们欣喜不已,在风雨欲来中手舞足蹈,欢呼雀跃,觉得这是上天带来的祥瑞。
求助无门的林惊雁倒在地上,望着垂垂欲落的天,头发凌乱,身上满是伤痕。
在脑海中对话之后,一道芥子手镯出现在她手腕上。
她摸了摸芥子手镯,便有一把利刃出现在她手中,倏地,她提剑而起。
女孩动作迅速敏捷如电,有如蛟龙搅月,衣袂蹁跹而惊鸿踏雪。
她手臂挥动,潇洒利落地挽了道剑花,将身边几人击得连连败退。
她本就是用剑的高手,系统给的这把剑锋利轻盈,很适合她。
一套招式下来,那些淫邪之人各个挂彩带伤。
她手腕一转,“腾”地将剑插入地上,剑身颤动,光痕雪亮。
冷眼将他们环视一圈,轻吐几字:“赶紧给我滚!”
那几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双腿一软,纷纷落荒而逃。
在他们身后,以凡人之躯打出这一套剑法的林惊雁一直在强撑,待他们再也不见才松懈下来。她蹲在地上,消化发生的一切。
这次赈灾她完成得尽心尽力,系统给她奖励了积分,她用积分和系统换了芥子手镯和武器才逃过这一劫。
可她不明白,在那种境遇下,傅离绡竟然就那么看着她这个徒弟被人欺负,无动于衷,眼神冷漠。
她又气又恨,五脏六腑都绞作一团。
他怎么可以!
他为什么那么做?
难道他没有心?
他不正常,对,他就是个疯子!
她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现在她就要和他解除那该死的同心咒!
她心中怒火灼烧,眼风终于瞥到有芳将人带来,用剑撑起身子,朝她走过去,不曾注意腰带上落下一物。
由有芳带着的家丁赶来了,给她检查了一圈,发现没有大碍才放下心来,带着她上了马车。
坐在马车里时,林惊雁还有些思绪恍惚,心底闷堵。
她手指无意识地曲紧,最终,用力捏住剑柄,发出细微声响。
傅离绡!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
以前她只是听说过书里有这样冷漠无情的人,但从没想过真的会遇到。
他们师徒一场,他竟就这么见死不救!
她不会就此罢休,她要去讨个说法!
她要去质问他!所以傅离绡现在会在哪?
“把公主府的暗卫给我调过来,去傅离绡府邸。”
【宿主,你冷静一点,他在后面的剧情还有戏份!】
“你想说的不就是他是本书的大boss吗?我现在就帮你了结!”
【宿主,他不是什么所谓的boss。只是此人确实是原书中的重要角色,一旦消失,恐怕会引发蝴蝶效应。】
【他在原书中活了几百岁,是维持你走后世界稳定的重要因素。如果死了,世界动荡,系统将会受到惩罚。宿主,你别轻举妄动啊!】
它受到惩罚和她有什么关系?
别的她都可以忍了,不过一些小打小闹的可笑剧情,系统想让她玩,玩玩就玩玩呗。
可这次是私人恩怨,别想让她低头。
林惊雁握住剑,在脑海中冷声一句:“滚。”
有芳不明所以,但仍听话地派暗卫,临了,她语重心长地劝:“公主,奴不知您受了什么委屈,但此事非同小可,天师受陛下尊崇,您这番形势,陛下定会震怒,恐会扣上亵渎神灵的罪名。
我们可以死,有芳不死怕,但殿下您若实在忍不下这口气,便去吧,只是事后定要向陛下认错,姿态低些,好歹……好歹保全自身。”
闻言,林惊雁握剑的手骤然一松,身子顿住了:“你们……会被责罚?”
有芳不回复,看着已分布在府邸四周的暗卫,向她微笑点头,好似再说:“奴已经准备好了。”
林惊雁脑仁忽而发懵震响,意识到自己冲动了。
在现代社会她家境不错,人际单纯,没经历过权力倾轧。在修真界更是天赋异禀,无忧无虑地生活了几十年。
李姝以草包的身份活了十八年,府中下人时常打骂惩罚,她从来不知道上位者的一时兴起,往往要用下位者的尸骨来垫脚。
她是生气,但又想到当时那种情况下,逃的不止他一人。
那些选择自保的人不过是做了最本能的抉择。
便是教训一番也就罢了。
她竟然一时冲动想到要杀他,实在失了分寸。
可她不杀他,依旧鄙厌他。
事已至此,他们这段虚假的师徒情绝不可能维系下去,趁着这样的契机,她要彻底斩断!
“抱歉,但这是我的私事,我需要彻底解决,你们就在外面等着我。”
林惊雁左手摸了摸能维持三天的芥子手镯,从里将一小布偶拿出来。
后咬断挣扎后的凌乱发尾,将一缕发塞入布偶里。
傅离绡此人太可怕。
即便她只是和平地提出断了师徒关系,请求他给她解同心咒,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同意。
他这人不正常,若是生气或者如何,恐怕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
她将自己的命魂寄在木偶里,好歹保住自己一命,只不过又花了她所剩不多的积分兑换。
“保管好它。”林惊雁将头发束好,理了理身上所着男装,深吸口气,目光坚毅地踏步而去。
她要以李仲的身份质问傅离绡,从此恩断义绝,形同陌路。
玄黑云层更低了,低得几乎伸手就能碰到。雾霭翻卷起巨大的浪潮,似饕餮凶兽,张开血盆大口,要将人吞没。
傅离绡白衣上也染上了风雨欲来的潮意,轻盈不在,反显笨重与别样的质感。
在那略高的院子中央,他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她到来,虽有些诧异,但很快敛去。
他依旧云淡风轻,彷佛有一盏茶在手,便要细细品茗来。
“李仲?”他却先开口。
林惊雁几乎是压着嗓子挤出声音:“师父,你还知道是我。”
他仍笑,懒声慢调:“看样子,你今日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我没心情和你在这里虚与委蛇,我就问你为什么?”
他挑眉,故作不解。
林惊雁气笑了:“我问你为什么看到我被人欺负无动于衷!为什么我向你求救,你坐视不理!”
他从台阶上慢慢走下来,云靴发出细碎响动,步履声声,带来潮意的沉香:“有谁规定我一定要救你吗?”
林惊雁噎住了。
她没想到他那么坦诚,那么直白,这让她更气了。
她质问:“没人规定,可是你我是师徒,你和其他人不同,你有能力,明明你只需要动一动手指就能救我,你为什么那么冷漠?”
他曲指虚掩唇边,笑声从指缝间漏出:“我冷漠?我告诉过你不要去怜悯任何人,而且……”压低声音,在她耳畔清晰道:“我本来就是存心要你死的。”
林惊雁瞪圆眼睛,不可置信、有些不解。
他什么时候告诉她不要怜悯任何人?
存心要她去死又是什么意思?
他脚步慢慢,一面环在她身边,一面轻笑:“从一开始你的符咒被雨淋湿,再到你落水,还有这次。我从来就是想要你死!”
林惊雁声音陡然拔高:“你疯了吗?我自问没有得罪过你吧!我甚至还救过你!”
再强压着颤抖沉下来:“罢了,你的扭曲心理我不想管,我现在要你解除我和你的同心咒,从此我们师徒情断,点到为止!”
“同心咒?”傅离绡听到这,那双晦暗的眸亮了起来,彷佛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面上挂上盎然兴致。
林惊雁哪里有空去观察他的表情变化,只铿锵有力地回击:“是男人就恩怨分明!我救你一命,你还我一命,我们两清,互不相欠!”
他脚步转了一圈,回到原地,站在她面前,俊美容貌漫上讥笑:“两清?你还完好无损地站在这,怎么能算两清呢?”
林惊雁没有被他吓到,抬眼,唇角挤出讥讽的弧度:“疯子,你真是不可理喻的疯子!”
“疯子?”傅离绡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柔地抚上她肩膀,渐渐用力,似要将脆弱的骨掐碎:“很好,疯子?你说我疯子!你现在就疯给你看。来,咱们看看这些不一样的,可不要吓坏了哦。”
林惊雁闻言,霎时间打了个冷战。
傅离绡攫住她肩膀,将她推向前。
林惊雁左右甩臂挣脱,站定不动:“我不看,我只要解咒!”
暴戾恣睢的男子面露不耐,指尖点了道穴,女孩就浑身颤痛,身体发软,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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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顺势将她抱住,往书房方向去。
书房某处,机关一动,暗室露出。
沿着台阶走下去,见烛火跳动,暗室照出微弱光芒。
林惊雁被解了穴,却一时仍动弹不得。被丢在地上,她脑袋很清醒,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暗室四周摆满刑具,傅离绡用白玉剑轻飘飘地割破一被固定在刑架上之人的喉咙,血珠滴落,他的指尖染上飙溅出来的血。
擦了擦指尖上未干的血,解开刑架,那人尚有余温的躯体倒下。
傅离绡似嫌弃地抬起鞋。
她目光往下,才见一同倒在地上的,还有几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他杀人!为什么要杀人!
他也要把她这样杀掉吗?
他不是天师吗?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她爬起来,下意识往后退。
傅离绡漫不经心坐在椅子上,缓缓抬眸,淡漠而诡邪的眼里,翻涌着戏谑:“看够了?长公主?”
林惊雁全身血液都凉了!
他怎么会看破她的身份?
怪不得,他说提醒过她不要怜悯任何人!
他从始至终都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林惊雁眼睛瞪圆,想要逃,却只能眼睁睁地看他一步步靠近。
闪烁的烛光,将他棱角分明的脸照映得明暗交错。那明亮的一处总是柔和温润,似他以往伪装的谪仙。另一个阴暗面,却似阎罗恶魔。
他唇角貌似也被血珠侵染,流淌下星星点点的红渍,和他微扬起的笑颜相衬,怪异荒谬却美到极致。
他声音低缓:“没看够?要不要多看看?”
不待她回答,他便撕开衣裳,露出精瘦苍白的身躯。
身躯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伤痕,像蜈蚣。
有些泛着褐色的陈年旧疤伤痕粗糙凸起,似鞭伤。
有些是浅粉色的新伤,似用匕首割。
还有几处焦黑蜷曲的,似烫伤。
还有一只沿着血脉爬行似要破皮而出的米粒大小的小虫子。
蛊虫!她说怎么会觉得不对劲呢?
他使用的牵丝术和修真界正经魂修都不一样,原来,他用的是巫傩秘术,以血食供养山精野鬼为“猖兵”。
这术法她在修真界听说过。可驱百鬼如臂使指,但需以身体养蛊,且每月望日需杀人祭祀,否则会遭受反噬。
所以,他是邪修!
林惊雁下意识想逃,但逃不了。
傅离绡穿好衣裳,冷笑:“这样的蛊虫,我腿上还有一只,那么多年来,一直在我身体里啃噬血肉,这一切,皆是拜您所赐!”
林惊雁心提起来,咽咽口水,强装镇定:“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他鼻音轻哼一声:“听不懂?师徒情深的戏码,我可没兴趣再陪你演下去了。”
走近,冰凉的指尖挑起她下巴,目光如隼盯着:“还是说,公主贵人多忘事,恐怕早就忘了微臣是谁,要不要我们一起回忆?”
即便知道自己留有后手,但被他这样盯着,林惊雁仍是觉得浑身血液都凉了。
云低得不能再低了,乌云笼罩了整片天际,分明是午后,却黑得似永夜。
巨大的轰鸣声割裂天际,大地都为之震动。
“噼里啪啦”,酝酿了很久的雨终于落下。
琉璃瓦被打得铮铮作响,檐角铜铃在风雨中乱颤。
干旱的大地贪婪吸吮着甘霖,蒸腾起潮湿的土腥味,变得松软黏腻起来。
林惊雁被傅离绡拖着往外走,手指胡乱抓紧地面,指甲划出血痕:“你要干什么?你知道我的身份,不怕死吗?”
“这就不必公主操心了,即便臣最终是死,倒也无妨。毕竟,黄泉路上,我与公主作伴,也不怕冷了,我们会在地府,纠缠不休……”
寒风携着雨水吹来,甫一出书房,便吹得人打冷颤。顺着台阶继续拖出去,豆大的雨滴落在女孩脸上,她头发散落开来,狼狈不堪。
傅离绡将带有迷药的手帕覆在她脸上:“公主可还记得微臣是谁?”
雨水将白衣打湿发沉,污渍侵染衣摆,垂落的青丝被雨水洗刷,凝成一缕一缕的。
男子头也不回地转身,独留被迷药迷晕失去意识的女孩在雨中慢慢窒息,直到了无声息。
他回到房间,拿出匕首,朝手腕割去。
血珠汩汩淌出,他将手臂随意搁置在一边,痛且满足地勾起嘴角,假寐下去。
同心咒,是多么奇妙的咒呢!不知你死了可还能发挥作用?我是谁?我们一起回忆一下吧。
22. 第二十二章
枯草倒伏,北风割面。
皲裂河床,枯枝刺天。
雪地上乌鸦啄食残骨。
饥荒的冬天,死寂刺骨。
少年身上还穿着衣衫褴褛的秋装,完全无法抵御这样的寒冷的天气。
他蜷曲在四面通风的破庙里,瑟瑟发抖。
从红烟阁逃离后,他并没方向,只能一边乞讨一边胡乱走。
终于到了一座城。
他在那座城的一大户人家那做了五年小厮,日子虽忙碌低贱却能勉强安生。
若是这么一直平庸卑微地过日子也便罢了,谁知今年入了秋,竟爆发罕见的饥荒。
主人家虽有余粮但并不愿将它花在这种连身份都不明的奴才身上。于是管家包袱一裹,就将他们赶了出来。
这场饥荒太严重了,多一个人就是多一双筷子,他一路上找了很久,也没人再愿意收留他做事。
和他这样的流民很多,他只能随着逃荒的大军一路向北。入关内再到京畿,据说那是繁华的皇城,常常有人施粥。
他已经走了两个多月了,从一开始还能换点吃的,到如今身无分文,也无衣物。他们还未到京郊。
不过领头的说快了,算算脚程还要走一天,想到这,他心中既希望却又绝望。
希望是希望过去的时候真的有吃的,可想到他腿都迈不开的身体,又深觉绝望。
他好饿啊。
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肚子烧得火辣辣的。
可这里一点儿吃的都没有,就连树皮都被扒光了。
前面他在树底下挖了冰塞嘴里充饥,但吃下后只觉浑身冷得似也结了冰,并不顶饿。
他仍饿得头昏眼花。
很难受!
将身体缩成一团,他闭上眼,强迫自己睡下去。虽明知不管用,还是自欺欺人地说服自己睡着了就感受不到冷,也感受不到饿了。
恍惚间,他闻到了一股香喷喷烤肉味。他不禁咽了咽口水,但以为是自己太饿了产生幻觉,便没理会。
可不久,他又感知到了一股热量。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这股热量,好似就在身边,他猛地睁开眼,原是不知何时,身旁有人起了火。
火上面烤了一只羊腿,油脂滴落在柴火上,滋啦作响,溅起细小的火星。
大家闻到香味都纷纷凑了过去,口水早就垂涎三尺,有人问:“哪来的?”
那负责烤肉的男人随口答:“捡来的。”
“捡来的?”那人不相信。
负责烤肉的男人将羊腿转了个面,解释:“对啊,倒在雪地上,奄奄一息,我们就把他分了,我拿了一只腿。”
“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那人欣喜万分,却见那羊腿上还戴了个项圈,疑惑问:“怎么这羊腿上还戴了个项圈?”
那负责烤肉的男人撕了块肉塞嘴里:“没见识,别人养鸡不还有戴戒指的吗?”
其余几人看他吃得香,纷纷凑过去,希望能分到一些。那男人也爽快,撕扯烤熟了的肉分出去,但躲在破庙里的人多,只一人分了一口。
“喂,那个小子,你不吃吗?”
傅离绡垂眸,背对他摇头。
和他一起逃离的那个同伴,一路上别人总夸他细皮嫩肉,他腿上,就戴着这样一个取不下来的铃环。
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所以,即便这种饥荒情况下,还有人红光满面。
他不吃,但他怕冷,靠近火,身上便感知到了活跃的跳动,是虱子。
被赶出来后,他就没洗过澡,浑身脏兮兮的,头发上和衣服上长满虱子。
逮虱子是每天必做的功课,顺着身上针脚的线路,一路捉过去。
虱子有白的,有灰的,于衣服的皱褶处蠕蠕爬动着,体形像极了乐器琵琶。
捉住一只,用大拇指指甲向下一旋一按,只听“吧”的一声,虱肚爆裂,肚内物什迸溅出来。
喝过血时间不长的,虱肚里的内容呈浓厚的深红色。没来得及喝血的,肚子瘪如秕谷,须使劲下按,才可以听见“嘙”的微响,钝钝的。
若感觉身上某处发痒,随手摸过去,肉肉的,鼓鼓的,逮了个正着,索性放进嘴里,“吧嗒”一声咬爆了和着一大口口水咽下去,也就没那么饿了。
他靠在火堆旁闭眼,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翌日醒来,大批逃荒之人继续踩着厚重的雪前进。
一路上总要传来一些争吵,大多数人都不理,可这次的争吵有点激烈。
一个小姑娘找来一块大石头,砸在一壮汉头上,怒吼:“是不是你,你把阿成杀了!”
那人怒了,摸着后脑勺的血,喊了几个兄弟:“你这个破鞋,还敢对老子动手,要不是你有病。老子真想现在就办了你!”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阿成只是脚崴了倒在地上,他还没有死!你们怎么可以把他……把他……”
小姑娘怒吼,说到最后只剩哽咽。
那被打的人冷哼一声:“怎么了?那是他倒霉,昨天你不是也吃了?呵呵,古有姬昌食伯邑考,今有……”
“滚!如果不是你我就不会……”
小姑娘捡起一团雪丢过去,将那人面门砸出血,男人霎时怒上心头,拿来一根棍子欲打她。
但小姑娘也机灵,撒腿踏雪而去。男人挥手,有几个兄弟领命上前:“快给我抓回来!打死!”
看着这场闹剧暂时结束,看戏的人立刻把头扭过来,继续目光空洞地往前走,也不知要在这雪地里走到多久。
在一处歇下之时,忽又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循声而去,见有两人将一小姑娘押回来。
小姑娘发出尖细的声音:“放开我。你们想干嘛?一群贱民,胆敢伤害我,我皇兄绝不会放过你们!”
傅离绡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
远远地,就见一穿着白绿色袄子的姑娘被押到破庙面前。
近了才发现那姑娘方才十三四岁,衣饰华贵,头上被珠钗步摇挂满,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千金。
押她回来的其中一人汇报:“我们找不到那贱人了,刚好看到她摔在雪地里,相貌不俗,想着带回来孝顺老大。”
那被称作老大的走上前,粗糙的手摸那小姑娘的脸颊:“哟,好滑,好暖,是个好货色!”
那小姑娘嫌弃地啐了一口:“把你的脏手拿远点,你们可知道我是谁?说出来怕你们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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胆。”
“我是长公主!本宫现在命令你们,快把本宫送回去!”
为首之人非但不放反而仰头大笑:“哈哈哈,你是公主,那我就是天王老子!”
那两名小弟搓了搓手,在一旁提议:“这天太冷了,这小娘们那么漂亮,老大不然你快些,我们等着呢!”
老大拍拍说话那人的肩膀,淫|邪地笑了笑:“算你听话,老子这就去也。”
小姑娘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滚开!就你们这群贱民也敢碰本宫,待本宫的暗卫赶到,把你们的脑袋砍了喂狗!”
那几人非但不怕,反而跃跃欲试。
可正当他们把人抗走的时候,一衣裳褴褛的少年走到了他们旁边。
那名老大脚步顿住,上下扫了他一眼:“你这个臭小子想干嘛?”
“我劝你们还是把她放下吧,她看起来身份不一般,而且,她刚才说自己和皇家有关,这里是京郊,天子脚下,你们当真要冒这个险?”
小姑娘附和:“对,我皇兄是皇帝,你们胆敢碰我,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她虽然发髻散乱,但眼中的傲气丝毫未减。那身白绿色袄子虽沾了尘土,衣襟上精致的金线刺绣在雪光下依然闪亮。
领头的老大闻言果然迟疑了,旁边的小喽啰凑过来低声说:“老大,她这身打扮确实不像寻常人家的姑娘。”
少年继续缓声道:“你看她身上那么多珠宝首饰,随便抢一些到城里就能换很多吃的。
你想要多少姑娘不行,她还那么小,什么也不懂,何必惹上杀头之祸?”
那领头老大皱眉,最终被说动,扯完她身上所有首饰,将她丢在地上。
女孩骤然被粗鲁地丢在雪地上。好在雪铺的很厚,地上柔软,她没感觉多痛,但少有的冷意沁骨,仍让她起不来。
“你还好吗?”少年声音清越。
女孩抬起头。她脸上有被脏手摸过的污渍,鼻子吃了雪,长长的睫毛末端结了冰,似只雪中贪玩的猫。
听到声音,她抬眸,桃花似的眼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脏不溜秋一身破衣裳的少年。
她看到少年的眼睛很亮,宛若一颗琥珀,和她四目相对时,蓦地更亮了。
看她起不来,他用雪水洗了洗手,甩干,哈了哈气,让它暖和了些,再朝她伸出手来。
她仍有些嫌弃,垂了垂眸,掠过一丝反感,但终还是伸出手,借着他的力起身。
“谢谢你,你救了本公主,本公主会回报。”
少年回到破庙里,起了个火,坐在一旁盯着跳跃的火苗。
其实他并不想救她的。在这艰难求生的队伍之中,最正确的做法是明哲保身,也不要滋生什么可笑的怜悯心。
毕竟,他曾见过一好心救助他们的富家千金被那群人拖到荒野处,再也没出来。
善心是荒野里的火把,最先照见的往往是自己的死期。
可是,他却不知怎的,见她第一面,心中就荡来荡去的,好似春日的暖阳提前升起来了。
李姝用手帕垫在木桩下,忍着嫌弃勉强坐下:“本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妹妹,叫李姝,你叫什么?”
“傅离绡。”
23. 第二十三章
“傅离绡。”他给火堆加柴,有气无力地回答。
多日没有进食,他腹部只有酸水,脑袋也晕乎乎的,实在没有多余气力对付这位尊贵的公主。
“你是乞丐吗?”
傅离绡手指顿了顿,心想如今的自己和乞丐也没什么区别了,心中苦涩,却很快敛了敛情绪:“我们是逃荒来的,想要去京城赈灾场讨赈粥。”
长公主漫不经心:“什么荒?最近有灾荒吗?”
“河东道已经饥荒几个月了,到处饿殍遍野,卖儿鬻女,京城附近也出现了饥荒的情况。”
李姝无所谓地耸肩:“那你很饿咯?”
傅离绡咽了咽腹中酸水漫上来泛苦的唾液,用行动回答了。
“我这有吃的,给你。”李姝从袖口拿出用手帕包裹的一漂亮人偶面团。上面雕刻的绿色羽衣仙女栩栩如生。
傅离绡从来没见过能把吃的做得如此好看,他下意识接过,却最终顿住:“小姐,您……我不能白拿你的东西。”
李姝不以为意,手腕一松,将那小人儿随意丢在地上。
“这素蒸音声部的小人儿每次蒸七十个,本公主从来不吃,每次只挑最漂亮的一个,玩玩就丢了,因为此物不好吃。”
傅离绡捡起被她丢在地上的吃食,擦干净:“小姐,您真的不吃吗?您会不会饿?”
“你废话真多,本公主从不吃这些东西,况且,本公主的暗卫很快就要到了。”
傅离绡垂眸,欣喜地将被雪冻得跟石头一样面团往嘴里塞。
这东西很硬,冰冰凉凉的,但对于多日来没有吃过一点东西的傅离绡来说是难得的美味。
寒凉入腹,在胃里翻滚,却也将其中那冷硬面团捂热起来,他的身体渐渐暖和,精神状态好了许多。
他没敢吃完,生怕吃完了下顿没吃的,于是又将那面团收进袖子里。
公主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他话。虽大抵都是些讥讽之词,不过他早就习惯了,只当耳旁风吹过。
毕竟之前在富人府里当帮工时,并没有人把他当成人看待。
因为没身份,主人家贬低之态从不掩饰。他时常挨骂挨打,这几句嘲讽怕是富贵人家的常态。
未多时,果然就有一大群黑衣暗卫出现在破庙前。有一个小丫鬟忙上前给公主检查,发现没异常,给公主披上披风,迎她离开。
长公主拍拍衣裳上的灰尘,昂首挺胸,像只骄傲的凤凰往前走。
少年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默默咽下最后一口面团。
不知怎的,他心中突然有些失落。冰冷的面团入腹,让他打了个寒颤,也不觉甜了。
有一口吃的已是不错,他心里哪敢再奢求再希冀?他蹲下烤火,干裂乌青的唇扯出一道苦笑。
-
长公主踏上马车,立刻让侍女有芳给她从车上拿来新的发钗戴上。
毕竟她可是堂堂长公主,如此素雅成何体统?
有芳应声后麻利地帮她挽发簪钗,她对着菱花镜照来照去,方觉恢复了往日的威仪。
雪太大了,马车只能慢慢悠悠行驶,公主最后摸了摸头上发钗,似是想到什么,眸色一暗:“停车”。
*
“在府内,要守规矩,偷鸡摸狗之事绝对不容发生。”
“公主最讨厌别人说闲话,也绝对不能让公主听到别人的溢美之词,否则,就割烂他的舌。”
“还有……”
有芳拿着家规一点点朝跪着的邋遢少年说完,狠道:“都听明白了吗?”
少年喏喏点头。
有芳弯起半边嘴角,不屑哼一声。
随后又捂着鼻子,丢了两套衣服在他面前:“去洗干净,臭死了,身上全是泥巴!”指着一处:公主最讨厌你这样的乞丐,你只能到那边洗,洗冷水。”
少年接过衣裳,听话地前往最偏僻的角落,细致地给自己洗干净。
对于他来说,一月洗两次澡已是奢侈之事,他自然是要珍惜洗澡的机会。
这冬日里用冷水洗澡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难捱。那水初时是冷的。泡在水中时,下方的便开始带着点似有似无的暖意,习惯了也不觉得寒冷。
这一番清理之后,穿上不算厚但好歹能保暖的冬装,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
他回到原地,等人差遣。
管家给他安排了住处和差事。
他并非什么好人,但也懂得恩怨分明。
在这样的冬日里,给他一个住所无疑是救命之恩,所以打听了公主的住处想要亲自道谢。
可公主貌似没认出来他,他只从她眼前经过,还没来得及开口,公主便竖眉嫌恶道:“怎么什么人都敢来内院,把他赶出去。”
他哑然低头,狼狈躲开。
如此之后,他便做个无人注目的透明人。
在公主府里开始勤勤恳恳做事,好几个月,再也没见过那位长公主殿下。
冬去春来,三月绚丽。
水波荡漾,绿杨轻烟,红杏盛开。
他被派到了公主内院专门给花卉剪枝。
一日突然听到窗柩打开的“咔”声,他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春日浅金的阳光透进棂花窗,落进屋内,映照出少女的身影。
少女身着一身绯红襦裙坐在窗边绣墩上,带着点潮意的春风吹散她垂落的三千青丝,倩影似桃。
她仔细地给自己描眉,描到一半却停住了,撑着下巴,认真地盯着眼前的菱花镜,似在镜中看见了什么不称心的痕迹,她眉心紧锁,叹了口气。
有芳走了过来,关切道:“殿下,您怎么又叹气了?”
李姝用手抚摸自己的右脸:“为何我的长相如此尖锐?若李昭棠那张脸给我便好了,定能凭借那张人蓄无害的脸获得所有人的喜爱。”
有芳摇头:“奴就觉得殿下很好看啊,看着就聪明机灵。”
有芳手中拿着一只塞了李昭棠生辰八字的小木偶:“殿下莫要再叹气了,看奴把什么拿来了?”
李姝看到那小木偶,眼睛一亮。
想到平日里收到的种种委屈,她毫不犹豫地拿起针狠狠往它身上扎:“我扎死你!你个狐媚子的贱人,就知道抢皇兄和阿娘的喜爱。
如此惺惺作态之人,就想全天下都围着你转,叶哥哥也夸你,你很得意是不是!我明日一定要让你丢脸!”
扎完小人,李姝把人偶用力摔在地上,又踩一脚,这时余光突然发现有一目光紧紧盯着这边。
她扭过去看,那目光又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地低头剪枝。
长公主的生活很简单,她不看书,不绣花,整日研究涂脂抹粉,对镜顾影自怜。
长公主时常咒骂自己的妹妹,言语恶劣,简直恨不得她去死。
他曾在剪花时听过几次,原以为那一定是位骄纵跋扈的公主,待有幸见上一面时才知那才是真正的公主。
不过,他也并不觉得那真正的公主天真良善。他见过太多的恶了,他始终认为,恶才是人的常态。
是以,他觉得那小公主虚伪至极,那李姝才是正常人。可惜她恶得太表面,也太蠢了。
一个月后他又从那里路过,下意识往那棂花窗看,这次,她刚好和他对上了。
窗户边长着一棵樱花树,斜杈入户,绯云绛雪。
她站在窗户边,双手郁闷地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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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台。
他看到她穿着一身赤橙色的锦绣宫装,佩着同色系的石榴花发簪和金色步摇。
日光照在她身上,将身上金线绣纹映得流光溢彩,她整个人如同秋日里最艳丽的那株枫树,明艳不可方物。
看到他,她略微惊讶地歪头,抬起一只手,指尖朝内曲了曲。
这样的姿势并不礼貌,就像在唤一只听话的狗。但他仍过去了。
他站在窗户前,离她一步远。
李姝轻笑,带着些许玩味:“本公主看你有点眼熟,叫什么?”
“傅离绡。”
真是熟悉的名字,不过她想不起来了。
她水眸轻眨,挑眉:“你在偷看本公主?”
他竟下意识迟疑:“……没有。”
“明明就有,我见过你很多次了。”
他沉默了。
说实话,他不喜这样刁蛮任性的小姐或公主,不,他甚至不懂什么是喜欢。
但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那天起,他心底竟总想见她一面。
所以不知不觉,他去剪花的次数变多了。
女孩声音冷冷:“你为何偷看我?”
他直视她一瞬又低头:“我没有偷看。”
“是吗?”她慢悠悠地转音且挑高了个调,拍拍窗台:“坐下。”
他瞳孔微眯,似有不解,并未动作,直到她再次拍窗台示意,他只好坐下。
她得逞地轻轻笑了,云靴往前一小步,忽然伸出秀长的手指,贴紧他下巴。
冰凉指尖挑起光洁冰凉的下巴,逼迫他看向自己:“本公主好看么?”
女孩五官精致,皮肤润白,一双微微上扬的桃花眼,眼下一颗朱砂痣,显得矜贵而疏离,实乃好看的长相。
他喉结微动:“……好看。”
她满意地放下了手指,凑近了问:“你是因为这个原因看本公主的吗?”
少女凑上来时,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和窗户旁的樱花香混合在一块。
好似她的体香染了樱花的甜,花香又沾了她的暖,一时间竟交融得难分彼此,倒像是天生就该这般缠绵着。
他有一瞬的失离,却很快清醒:“奴出现在这,只因每日听公主抱怨,想为公主排忧解难。”
李姝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慌乱:“你在说什么?本公主听不懂。”
“长公主乃是嫡长帝女,却被小公主鸠占鹊巢,实在可恶。
可您每日耍的那些小把戏根本伤不到她,奴会一些道法,不如您交给奴来办。”
他仍坐着,虽穿着一身朴素无华的灰衫,但清凌凌的气质如霜雪覆松。
她乜他一眼,目含怀疑:“我如何信你?”
“不妨一试?”
他从小就能控制一些古怪的力量,但那些力量太小了,只能搞些恶作剧。
直到后来曾经练习了很久,才识得一种通过控制人的术法。
这种术法需要法器,后来他努力讨好,才从□□客求来的这奖励。
他用在了逃离红烟阁上。
再之后在富贵人家当帮工,每次被欺负时,若实在忍不了,他也会搞点恶作剧。
可惜这种本事并不能让他赚到钱,只能吓唬吓唬人。
不过用这样的术法吓唬吓唬那个小公主他还是十拿九稳的。
李姝美目微垂,笑了:“你想要什么报酬?”
“奴不需要,只是感谢长公主给了我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安身立命?傅离绡?那个乞丐是你!好,你放心,若你成功了。本公主不会亏待你的。”
李姝下巴微抬,嘴角噙住笑意,目光渐渐变得深远。
24. 第二十四章
他的小术法是可召唤鬼魂做事,一连几天的吓唬,让李昭棠神思恍惚,神色憔悴,瘦弱了许多。
李姝暗自得意,认为她所喜爱的叶世子看到李昭棠憔悴难看的样子定会将目光转移到自己头上。
可事与愿违,叶世子说她不顾孝悌,妹妹缠绵病榻她却容光满面,甚至母亲也斥责她。
她回来气极了,在屋内摔盏掷器。
恰好有一好友来访,见她如此便掩唇轻笑道:“那叶世子或许只是表面端方,你这么漂亮,他怎会不动心?
我最了解男子了,他们表面守礼实际多情,你需要稍加刺激,让他心里发酸,他才会明白自己心意所属。”
李姝不解。
那好友甩着手帕调笑:“你看你也及笄那么久了,竟从未养过面首?像我和张公子,我一和面首亲近他就生气,每每就更粘人了。”
李姝秀眉微蹙,捏紧帕子,挤成褶皱:“你是说……可我只对叶世子钟情,若是和旁人……”
“演戏罢了,不过是一些身份低微的面首,届时你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
“那我去找找。”
好友将她拦住:“你这偌大的公主府还找不出个知根知底的?去外面找,当心可有什么身份不明的奸细。”
李姝垂了垂眼睫,吩咐下去:“去把府中相貌端正的都找来,让他们都洗漱好,给本公主挑选!”
一群侍卫奴才换上衣裳,被齐刷刷打包好低着头站成一排,像待价而沽的玩物。
李姝在他们面前踱步,既挑剔了才学,又掂量了气度,正欲将一侍卫带走。
余光却瞥见旁边一人毫不掩饰地盯着她,唇角习惯性地勾起淡笑。
她抬眸看过去,见他眸若点漆,姿仪天成。
是傅离绡。
平日里不细看不发觉,如今一看,他生得实在漂亮,颇有种惊心动魄的俊美。
即便只是演戏,她也不想随便找个俗物敷衍自己,她讷问:“傅离绡。”
他轻声行礼:“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李姝看了眼四周,挥手,把人都驱散,微微昂头,轻笑:“我若选你,保你吃饱穿暖,但需你陪本公主演戏,还要用你的术法替我做事,你可愿?”
他沉默片刻:“愿意。”
李姝嘴角上扬,满意笑了。招手唤有芳给他安排住处,赏赐钱财衣物。
待他换上一身雪白锦衣,前来向她行礼,李姝才算第一次正眼看他。
少年长得高。其实她的身高比平常女子要高些,但他却仍比她高一个头。
虽出身卑微,但他不似其他人见到她便把头低得低低的,而是不卑不亢,将背挺得很直,像根修长的竹。
只是他身形瘦削,乌黑的瞳孔与略为苍白的脸色相衬,有种病态的美。
他的五官也很好看,如何说呢?既柔和却又尖锐,十分矛盾的长相,但总体来说,着实是貌若好女。
当他走到她面前时,她便不由由衷感叹:“你真好看,长得比京城里的花魁还漂亮。”
傅离绡耳尖微红,垂下眼眸。
她没养过面首,但也知道别人的面首都是成日里给主人献艺承欢的。
公主躺在椅子上,身下垫着软和的兽皮垫,漫不经心地唤他:“你可有才艺?若没有,本公主可找人教你,否则改日出去丢了本公主的面子。”
傅离绡行礼:“奴会唱戏,也会跳舞。”
他学东西很快,即便只是在梦里与他的哥哥记忆互通,他哥哥会的,他试了两遍,便也会了。
前些日子,听闻公主要选面首之时便试了两遍。
李姝倒诧异了,轻笑:“你竟会这些?表演给本公主看看。”另命府中乐师给他伴奏。
傅离绡的目光骤然沉凝一瞬,终恢复柔和。
他整袖提袍,清嗓开腔:“九重城阙烟尘生”唱时羽扇轻摇,眼波流转,指尖随韵微颤。
尾音将尽时水袖一抛,旋身收势,余韵袅袅间已恢复挺拔之姿。
他唱功了得,比起她在外面听的唱曲也不枉多让。李姝不由刮目相看,心情畅快,接连几次都给了他一大笔赏钱。
然终究唱独角戏会看腻,她又寻思着找个美人配合他一起唱戏取悦自己,最好是能演些旖旎缠绵的折子戏。
毕竟在她看来,面首就是专门寻欢作乐的奴才,和其他下人并无什么差别。
可傅离绡竟拒绝了。
从来没人敢拒绝她。她正欲发怒,他却转身换上一身别异衣裳,半红装半素白要给她唱戏。
她眼前一亮。她从未见过一人能同时唱旦角与小生,音色转换间,如冰火交叠,惊艳至极,似雌雄莫辨的绝代名伶。
她追问他以前做乞丐如何学得。
他竟也不知怎么想的,有几分讨怜的意味,含糊其辞透露了一些哥哥的过往。
公主心下了然,难得露出悲哀神色。
挑选面首本就是一个幌子。
傅离绡的主要任务就是当做长公主刺激叶世子的工具。
京中子弟爱雅集,每每她都要参加。
那段时间,公主常常带着他到叶世子出现的地方招摇过市。
届时她会打扮得珠光宝气,似只得宠的凤凰。
一次,她满头珠钗,高高在上地在前面走,几乎恨不得所有人都目光都在她身上。
左边纤细的手搭在旁边少年手背,目光不落凡尘,却在触及叶世子时多黏几刻。
那叶世子果然看了过来,可却是看向她身旁的面首,对少年露出同情神色。
落座后,李姝的目光仍不经意地看向她钟爱的叶世子。可叶世子的目光始终看向身旁的李昭棠,她气得手帕揉成一团。
她以为是自己刺激得还不够,他拉着旁边的俊美少年,低声命令他与自己亲近。
少年表现得很好,一手喂她吃含桃,一手接过核,她吃罢,他恰合时宜地递来手帕。
她擦拭后,故意为他整理衣襟,手指在他喉结上按动,留下微红的痕迹。
她的余光注意叶世子的注意,心思全不在他身上。
哪里会发现少年黑曜石般的瞳翻滚起暗潮,那被她手指触碰到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的脸上情不自禁扬起不该属于他的笑容,虽微乎其微。
他为她斟酒,她接过饮了一半,赏给他。这是养面首的习惯,以展示主仆之别与恩宠。
他接过,看到金樽上还印着她的口脂,清晰的纹路,如朱砂勾勒的印记。
他就着那处便饮了下去,轻轻将口脂舔舐干净,似品到口脂下的香甜,眼神失离,嘴角漾起半顷痴迷的弧度。
李姝看向目光始终注视着李昭棠,根本没有分自己一眼的叶世子,心知借面首刺激的方法根本不行,不由更怒了。
她指甲掐进掌心,低声问:“傅离绡,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李昭棠出丑,最好,夺了她清白,让旁人都唾弃她?”
“若让她喝了媚药,将她与男人关在一处,届时‘不小心’被人撞破,这宫中最尊贵的公主只能有您一个。”
李姝勾唇轻笑:“很好,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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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如今我们没有药。”
傅离绡凑在她耳边说了句话便走了。
李姝看了一圈宴会上的众人,待傅离绡回来朝她点头,便提议诸位一同共饮。
傅离绡懂道法,他身上有现成的药,给李昭棠的酒杯悄无声息下个药并不难。
李姝特意瞥了一眼,心想,只要李昭棠喝下便会心痒难耐,届时出了什么别的事也就控制不住了。
想到这她就很开心。
然就在她欲饮下时,偏偏一奉酒的丫鬟路过李昭棠身边,衣摆勾住餐桌,将李昭棠桌子上下了药的酒水洒了。
如此难得的机会李姝可不肯放弃,她眼神一冷,用目光让有芳好好教训那奉酒丫鬟,后从傅离绡怀中抢过药,悄悄往自己的金樽内下。
她将酒杯递过去,温婉笑:“妹妹,我这里还有一杯酒,极好的御酿玫瑰醴,我记得你不爱烈酒,不如就喝下我这杯吧。”
李昭棠站起身行礼拒绝:“阿姊,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今日身体不适不便饮酒,我知道阿姊也爱喝玫瑰醴,不必为我割爱。”
李姝笑容僵住,手腕一撇,就“不小心”把酒洒下,故作惋惜地叹息:“真可惜,好好的贡酒就这么浪费了。”
“长公主,我这里还有,你用我这杯吧。”张将军的憨傻儿子张羽笑嘻嘻地递上自己的酒杯。
此人是众多京城贵胄子弟里唯一不爱永乐公主而痴恋她长公主的。
曾三番五次央求父亲向皇帝提亲,皆被她冷言拒绝。
李姝嫌他粗鄙蠢钝,此次特意让傅离绡将药下在他与李昭棠的酒中,本想一箭双雕,岂料这张羽竟主动献酒,反倒将她逼入绝境。
她指尖微颤,迟迟未接。
叶士杰见状,似笑非笑地劝道:“长公主殿下,张公子一片赤诚,对您的心意日月可鉴。
您平日里不给他颜面便罢了,难道今日众目睽睽之下,还要拂了他的心意?”
四周宾客目光灼灼,李姝骑虎难下,只得冷笑一声,指甲掐入掌心,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药效发作得极快,在还能控制自己时,她带上丫鬟连忙离开。
“怎么办……可有解药?”
上马车后,她再也控制不住,身子如一摊烂泥倒在车厢里。
这事不光彩,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便只留了唯一知道内情的傅离绡在身边。
问他时,她脸上已憋得通红,汗水直流,说话声音都颤得发媚。
可他却并没答话,只神色淡淡,静静看着这一幕,在她扯开的衣领处停了半刻,目光沉了沉。
她这样的姿态和他见过的那群女人也没什么区别,其实没有什么美感,就像发情的母猫被当众揪住后颈,羞耻得很。
但他心里却分明涌起一股热烈难耐的悸动,和儿时见到那群女人时是不同的感觉。
他心里挺嫌弃她的,还是那样,坏得太表面,陷害人都做不成功,似孩童过家家的把戏。
但,除了嫌弃,还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
这种感觉一下让他想要利用她的蠢笨爬上去,做她的主宰,让她离不开他。
可一下又有种想要彻底臣服在她手下,为她做事、给她做忠诚的狗的卑劣感。
实在矛盾而复杂。
或许她是他见过的唯一一个年纪相仿的坏人,和他一样的坏人,他觉得他们或许可以一起完成许多肮脏却痛快的事。
此时,少女倒在车厢内,身体蜷在一块,一颤一颤的,口中不自觉发出嘤|咛:“救我……傅离绡,解药……”
25. 脚都不配……
他垂了垂眼眸,给她倒了杯水给她灌下去:“殿下,此药没有解药,只能委屈你忍忍了。”
“不行……”她热得不行,闭着眼睛,胡乱解开外衣,大口喘气。
虽是初夏,暑气却已悄然漫上来,为了解暑,贵族弟子都穿着薄薄的丝绸罗衫。
外衣里的内衬更是薄如蝉翼,怎么凉快怎么来。
眼前的少女如今正是如此穿着,没了外衣只留下一层内衬的虚影遮盖,连肌肤的颜色都可看得见。
她是娇生惯养的公主,肌肤白皙如瓷,甚至透着淡淡的粉色。
有些瘦,却也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身形恰似枝头初熟的蜜桃,青涩里裹着饱满的甜软。
傅离绡在她解开外衣的一瞬不小心看了一眼,目光陡然一烫,觉得嫌恶,立刻冷着脸要下车。
少女还闭着眼睛痛苦哀咛,却似感知到他要离开的动作,拉住他的衣摆,带着难耐的哭腔:“别走!帮帮我……”
他身体僵住一瞬,转过头,看着她气喘吁吁,钗横鬓乱的狼狈姿态,似条摇尾乞怜的狗,再没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样子。
他鄙夷地冷笑一声,面无表情掰开她握住的衣摆,欲走,那只小手却更敏捷,扣住他的手,将他往前拉了拉。
她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方向,口吐幽兰,声音发颤:“求你,帮帮我,我好难受……”
他目光一沉,终靠在她耳畔,将温热呼吸吹过去:“是你说的,你清醒了,可不能怪我。”
她摇头,眼尾飙出星星点点的泪:“此事,绝不能告诉……任何人。”
他屏息深吸,默默将她外衣盖好,不忍多看,再慢慢找到她裙摆边缘,沿着腿部探下。
媚药并非只有那个方式解决,只是那个解得快些,如今这般,不过多花点时间,半个时辰也能解。
他指尖发烫,却神色淡淡。看戏般看着她表情从慢慢得以缓解,又慢慢泛起红潮,一阵一阵,循环反复。
心里既嘲弄她的生涩,又享受她被自己掌控的感觉。
他嗤笑一声,甚至恶趣味地想要将手指上的温热放在她微张开的樱桃小嘴中。
不过他可没如此放纵。眼下还有个要紧的,是这只会梳妆打扮的公主没经验,连调整呼吸都不会。
她散落的长发将鼻尖都堵住了。在这样的激烈下,真有窒息的风险,他只能俯下身帮她撩开。
她却以为这是他的嘉赏,周身的愉悦的同时极力想要什么东西填满。
她微张的唇本不自觉地想要配合他的动作,在他替她整理鬓发的间隙,朱唇猛地朝他的唇咬了上去。
他眼睛蓦地睁大几分,却很快,嘲笑的弧度到达眼尾,他的手掌盛住她的后脑勺,往更深的地方探去。
他感知到一股奇异的欲望在心里生根发芽,似藤蔓缠绕心脏,既带着刺痛的痒,又勒出隐秘的快意。
-
“看来,用面首这个法子刺激并没有用,今后你就不用随我出去了。
不过,日后本公主还需要你对付李昭棠,你的待遇我不会扣减,给你安排的寝宫你也照常用。”
两人都十分默契地不再提之前的那件事。
李姝再也不用他演戏,连把他当奴才让他唱戏娱乐也机会少了。
只是她很讨厌两人如今这样的相处感觉,就像她有什么把柄被人抓住。
若是以往,她定要好好教训一番。但他对自己还有用,也只好暂且放过他。
本来日子如此安安静静过下去也无甚么,然有段时间她的金银首饰时不时丢失,找了许久也没发现什么踪迹。
有下人反馈他的屋子从不让人收拾,做事遮遮掩掩恐怕是有什么秘密,这让李姝疑窦顿生。
这些贱民她是知道的,眼皮子浅,没见过好东西,惯会偷鸡摸狗。
她决定亲自去查个究竟。
这一看,还真让她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傅离绡时常偷看她她以前就是知道的,可她没想到他竟如此大胆。
她在他房里搜出了一张画像,画像上的女子分明是她。
她不敢想象他如此明目张胆画她画像,背地里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龌龊心思!这让她感到恶心。
他为什么画自己?
莫非和那张羽一样对自己存有不轨之心?
他是什么贱民?
也胆敢肖想她堂堂长公主?
她立刻命人把傅离绡叫了过来,扣押跪在地上。
没等他开口解释,便抬起手,左右两边脸就各扇了一巴掌,五指红印霎时映在他白皙脸颊上。
她咬牙道:“看来本公主对你太好了,竟让你生出了敢臆想本公主的意图?说,你为何画本公主?”
傅离绡没有说话。
他确实对她产生了有一种奇特而复杂的的感觉,这种感觉微弱到几乎难以捕捉,却是真实存在的。
他长那么大从未有过的感觉。
既有被某种不可明说的诱惑,又有希冀结成同盟的野心、想要被控制得到释放,却又想凌驾成自己掌控全局的矛盾心态。
这样的矛盾心态,促使他情不自禁地按照记忆中她的轮廓画了这样的一幅画。
事实上,他画了之后也只是摆放在一边,并未在意,如今却成了他觊觎她的证据。
“奴无话可说,无可狡辩。”他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表情依旧淡淡。
李姝气笑了,团扇骨狠狠打在他额上:“承认了?呵呵,就凭你?别以为你帮了本宫就能蹬鼻子上脸。肮脏的底层贱民,永远翻不了身的下贱胚子!”
额间立刻被戳出了一个窟窿,殷红鲜血从他额角流淌下来,落在他唇边。
想到那日所遭受的奇耻,李姝对他的厌恶更甚,她施施然坐在椅子上,翘起一只赤足:“贱民,还想不想在公主府待下去?想的话,就过来,舔本公主的脚。”
傅离绡一动不动,心中对她的那股奇特的感觉渐被冲淡。
见他不动,李姝大喝:“你竟敢违抗本公主的命令!来人!”
立马有两人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拖着往前一步,上半身往下压,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足踝时。
她却将他推开,将白皙的赤足收了回来,冷笑:“你算什么货色,不过是一条卑微的狗,给本公主舔|脚都不配!想走?本公主没玩够怎么可能让你走?”
他手指曲紧,心中那股奇特的感觉完全被极度嘲讽和厌恶覆盖。
他真后悔心中曾对她升起过一丝好感,分明,此人是坏得愚蠢。
少女却仍不罢休,用扇子掩面轻笑:“你该不会真的喜欢本公主吧?”
抬脚勾起他的下巴:“虽然你皮相尚可,可只是一个戏子,不男不女的下作东西,可能和太监一样连人事都不能,恶心死了!”
“你的情意是对本公主的侮辱,让本公主丢尽了脸面!传我命令,从今往后,他就是咱们府内最低贱的人,给我丢进柴房,一天只能吃一顿,猪食!”
他手指蜷曲,眼眶泛红,心中不甘连隐忍都来不及表现,便被人狠狠踹了一脚,接着双臂就似一只□□般被迫往前伸。
他蜷曲的手指被打开,几双污鞋从手指上面踩过,将细竹般指节被踩出血痕。
长公主昂着头,高高在上地看着他这副羸弱、无法反抗的样子,不屑一笑。
扇着扇子,轻快地走了,身姿依旧曼妙有如孔雀,临了,她头也不回地吩咐:“拖走!呵呵,今后有乐子可以找了。”
他死死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白瞬间多了几根蜘蛛网般的血丝。
“你真好看,长得比京城里的花魁还漂亮。”记忆中是她曾如此夸赞的话语。
为了讨好她,他假意示弱,将“自己”最最难堪的部分揭露在她面前。
将那段“他”不肯提及的过去、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剖开的心结打开。
就像剥开陈年疮痂,露出下面未愈的腐肉。
如今她却拿它当笑话,将他践踏得体无完肤。
明明她也曾为他哀叹不是吗?
他苦笑。
刹那间,曾经那一点若有似无的动摇,若沾了泥的金箔。
再捡起来,也只剩肮脏。
若他还能活着出去,有一天定要让她也尝尝这种整个人被碾碎的滋味。
-
长公主的脾气向来如此,她心情好时能将你捧上云端,心情不好时恨不得将你碾入泥潭。
傅离绡如今的境况无疑是后者。
他没帮上她得到叶世子的欢心,那些吓唬李昭棠的小把戏很快也被太卜令识破,没有了利用价值,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彻底成了公主府最低贱之人,人人可以践踏,处处都可欺凌,连路过的狗都要吠上两声。
他的体型迅速消瘦,眼眶凹陷,骨骼突出。
肮胀的粗布衣裳穿在他身上都显得无比宽大,瘦得像跟竹竿,一阵风便要将他吹走。
原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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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勉强能遮风挡雨的柴房也让人悄无声息地换成了猪圈。
他每日与牲畜同食共眠。那些固体和液体的混杂物在他身上锈蚀粘连,分不清是谁的。
或许是因为他瘦得只剩下骨头,连牲畜都嫌咯牙,不愿下口,是以住在猪圈那么久,也没有缺胳膊短腿。
长公主脾气不好,遇到什么不如意的就爱打骂下人,下人受了委屈没地发泄,就会找到他。
他们用馊了的食物作为诱惑,让他学狗爬钻狗洞。
男子还独爱张开腿让他从□□钻过,女子则喜欢把挑粪坑刷夜壶这样的事交给他。
能够去刷夜壶这对他来说或许还是一种好事,因为他身上比夜壶还臭。
她们就会把那些不要的衣裳丢给他,换上衣服再去刷,免得污染长公主的夜壶。
还有一些人喜欢用肢体动作去发泄自己的情绪。
这些人习惯用带倒刺的藤条去抽打他的脚心。
这种藤条不粗,但那倒钩长得深,每刺入一次只留下小小的血窟窿,那藤条被血染得漂亮,打人却是到骨子里的疼。
这样的藤条一开始他的伤口并不明显,但后来总有人效仿,打得多了,他整块脚底都是血肉模糊,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他就没法走路,用双手爬着去吃猪食。
有些粗壮的汉子就很直白,将他推倒在沙砾地。粗糙的石头在他瘦骨嶙峋的身体上摩擦,分不清是骨头硬还是石头更硬。
为首之人喜欢再踩他手指,鞋尖专门抵在他的关节上,左右转碾,直到把他的骨头踩断,只剩下松松垮垮的肉勉强粘连。
这样的日子从初夏持续到了深秋。
寒蛩碎吟,
冷月浸衣。
长公主前几日喜得爱犬,接连几日心情不错,每每打扮得花枝招展,和京中女子夸耀。
今日她依旧锦衣华服,满头珠钗,可谓贵不可言。
她正抱着心爱的雪狮昂头挺胸走在鹅卵石路上,听到声音,轻皱了皱眉,侧目望去。
一小厮吱哇鬼叫:“吃啊,那么好的饭菜你平日里可吃不到!”
围观之人捂嘴窃笑,李姝走过去,看到一又脏又黑,瘦弱得像鬼的少年双手被捆绑在后背,跪在地上。
在他面前,地上倒了珍贵的白米饭,上面的菜有荤有素。
对于普通人来说已是难得的食物,可惜,混了沙石,难以下箸。
那小厮继续催促奸笑:“快吃,比起猪食,这样的食物已经很好了,你可不要不识抬举!”
少年跪得直挺挺的,不动分毫。那小厮使了个眼色,便有人压着少年的脑袋往地上按:“不吃也得吃!”
少年干裂唇和粘腻食物以及尖锐的沙石、粗糙的地面摩擦,漫出鲜艳的血,紧闭了许久,还是被迫吃下去了一口。
长公主站在不远处,手指轻轻给雪狮顺毛,一动不动,作壁上观。
他貌似注意到了她,鹰隼般的眸子抬起,仅靠上半身力量直起身子,怨怼瞪她,却又被人按下,将他的侧脸狠狠踩在脚底。
他侧着脑袋,刚好能够看到她。
她神色淡淡,眸色如水,一袭月白长裙衬得她似仙女,美得不可方物。
却也高不可攀。
他眼眶红了,青筋暴起,咬牙,腮帮鼓动,表情难看狰狞。
她窥一眼,终于说话了:“你们在干嘛?”
欺负人的人终究怕被责难,说得委婉:“回公主殿下,他不听话,所以我们就教训他。”
“哦,这样啊。那确实该被教训。”她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在说今天的花儿真好看。
而后扭头走了,素指温柔地抱着雪狮顺毛。却听少年在背后怒吼:“李姝,我不会放过你的!”
华贵少女顿了顿,将雪狮放在地上,轻轻抚它,嫣然浅笑:“雪狮,你是不是想要出恭了?过去,”
站起身,高高在上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乜他:“今天的饭菜不够咸啊,给他的饭加点料!”
雪狮貌似听懂了,听话地跑过去,叉开腿,在他面前的饭团上淋下了热汤。
那押着他的小厮识趣地将他脑袋往下压,他紧咬牙关不碰一口,却也被腥臭糊了一脸。
发泄完,雪狮邀功似地跑过来,李姝让人将它处理干净又将它抱起来,扭头走了,但临了,脚步又顿了顿:“把他洗干净带到本公主房中,今后,只能本公主欺负他。”
押着他的人不动了,他艰难起身,目光渐凝。
26. 第二十六章
玉案生辉,锦屏斜倚,香炉吐雾,袅袅青烟在室内弥漫。
李姝慵懒地躺在贵妃椅上,探向跪在地上的瘦弱少年,“你是第一个敢这么跟本公主说话的人。”声音骄横,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仪。
少年身形瘦削,穿着宽大的衣袍,显得空落落的。窗外的风吹进来,鼓起衣袍,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只摇摇欲坠的风筝。
然这点风并不足以打倒他的尊严,他的背仍挺得直直的,不屑地对她冷笑:“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杀了你岂不是让你死得太痛快?”她从斜躺的姿态慢慢坐起,走到他面前,捏住他的下巴:“我在书中看过凌迟之刑,才知砍头是对死刑犯最快活的死法。
唯有一寸寸的凌迟、温火熬骨的寝皮食肉才是最令人痛苦的。”
他蓄起的长发泛黄,被风吹起,划过他的鼻尖,给他更多添了几分病态美。
那双泛红的眼毫不畏惧地对上她的:“凌迟?不知公主为何如此,竟是恨透了我?”
她指尖用力按下,又捏着那抹清越甩开:“因为你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就凭你也配肖想本公主?我告诉你,我捏死你比捏死蚂蚁还容易!”
他太虚弱了,被她这么一甩,脑袋就歪向一边,露出清晰的下颌线。
他顺势垂眸,过了半顷,抬眸,吃吃地笑了:“蚂蚁死了就死了,只是不知,公主晚上会不会想起它曾经爬过手心的痒?”
他的双眸很艳丽,如胭脂在雪地里妖冶盛开。
李姝指尖颤了颤,一时间呼吸有些发窒:“你瞎说什么?来人,给我拖进刑房!”
她看过书,对待他这种下贱之人的方式有很多,他敢如此挑衅她,自然要让他吃苦头,好好长长教训!
刑房,极窄的窗口透出一道天光,墙上刑具排列整齐,铁锈混着腐肉味在潮湿的空气里发馊。
炭火烧得滚烫发红,烙铁放在炭火上烤炙,从黑硬烧成岩浆般的暗橘,发出滋滋的响声。
公主站在刑架前面,由下人们提着公主洁白的裙摆,硬是让她在晦暗之处仍不染纤尘。
她轻缓抬起手,便有人撕开架在铁架上少年的粗布衣裳。另一人拿起那烧红的烙铁,笑着往皮包骨头的少年身上烫。
空气中立刻传来烈火灼伤皮肉的“滋滋”声音以及怪异的烧焦味。
少年咬紧牙关,发出隐忍的闷哼,太阳穴上突出的青筋绷住暴起,额间滚落豆大汗滴。
一连几次,待烙铁热度不再,他身上已印上几个血肉模糊的斑驳褶皱。
刑架被松开,少年跌倒在地,晕了过去。
他倒在她的裙摆之下,她垂睫,踢他一脚,没反应,不耐烦地让人将他带了回去。
“他会死吗?”
这次之后,他又被丢在柴房里。李姝发泄完恨意以后就把他忘了,继续做自己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直到给他送饭的下人说他晕了两天,摸的时候浑身烫得不行,再继续发热下去恐怕要丢了小命。
李姝只好让人请了大夫。
大夫诊断得吞吞吐吐,李姝也懒得和那大夫绕弯子,只问他会不会死。
那大夫道他底子本就虚透,又长期饥寒交迫,若再不医治,只怕真要去见阎王。
李姝不耐烦地让大夫开药,称只要保住他的命,用最便宜的药即可。
是,她讨厌这人,但却不能让他死那么快。毕竟,她还要等着哪天心情不好能有一个会顶嘴的有趣的下人发泄发泄。
那大夫检查到骇人的伤口,已蜡白流脓,怕是伤口感染发烧,哆哆嗦嗦规劝公主莫要再用此等刑罚。
她秀眉拢起,冷嗤:“知道了。”便令人给他灌药。
已是深秋,早早她就穿上袄子,连乌金炭也烧了起来。
然躺在地上的那个瘦骨还穿着破旧的夏装,他蜷着,整个人发抖如风中枯树。
李姝只看了一眼就撇开,喉间一紧,心道还得养他几天,免得他真死了,可找不到如此称心的发泄工具。
少年喉间还漫着苦味,在喧闹中悠悠转醒,朦胧的视线映出几块黑影,瞳孔中,鹅黄袄裙在慢慢逼近。
他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一下,忽觉一物覆在自己身上,周身被柔软包裹,变得暖和,又立刻松懈下来。
哑着嗓子轻笑:“多谢……殿下赏赐。”
-
该庆幸还是不幸呢,李姝倒是没有像之前那样再给他用极刑了。
因为她还没玩腻,还得留着,怕他用了极刑熬不过去,真死了。却又不能让他好好的,否则难解自己的心头之恨。
所以,她惯会打你一巴掌又给你颗糖吃。
快死了,她就派人好生照顾几天,吃饱喝暖,生生让你又活了下来。
过两天她心情不好,又会命人将他扣在地上,用沾了盐水的藤鞭,狠狠抽你后背。
白衣上沾了血痕,跟雪地里绽开的红梅似的,她觉得好看,乐此不疲。
瘦弱身躯上肌肤似只剩一层薄薄的肉,一开始还能渗出血,之后愈发虚弱,竟连血也流不出了,那她就干打,像是打木头。
这几乎成为她调节心情的一方良药。
直到腊月,寒冬。
朔风凛冽,呵气成霜,漫天大雪如玉屑飞扬。
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候,窗外冰棱垂剑,殿内却暖如春醺。
地龙暗火舔着青砖,兽炉金炭噼啪轻响。
长公主裹着白狐裘陷在软枕里,手炉苏合香融进鼻尖。
悠闲慵懒地听着风铃轻轻响,丫鬟急呼声打破了此静谧:“殿下,不好了,水面刚结冰,雪狮踩进去掉湖里了。”
长公主脸色大变,霍然起身,珠钗乱颤:“你说什么?不是让人带它好生歇息的吗?好端端的怎会让它去湖边?你们几个如何照料的?”
丫鬟们吓得立即跪倒在地,低着头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
长公主抬脚就踢翻一个丫鬟:“还不快去捞!若雪狮有个好歹,你们统统陪葬!”
丫鬟们面如土色,其中一个抖着嗓子道:“殿下明鉴,我们一直把雪狮照顾得好好的,雪狮又乖巧,今日突然跑向湖边,定是有人故意引诱,那附近,那附近正是傅离绡住的柴房……”
长公主美目微眯,微抬下巴,冷笑:“又是他,罢了,玩也玩腻了,这回,最后一次!”
她抬起手,便有丫鬟替她披上狐绒披风,门被打开,抱着手炉,静静地往湖边走。
她身上遍布琳琅,由下人打着伞,孤标傲世地伫立在雪中,垂眸看他:“去把雪狮抱回来,若是雪狮出了什么事,唯你是问!”
少年被人从柴房中拎出来,似鸟儿丢在雪地上。
他身上穿着好几件褴褛的秋装,在这样的冰天雪地中形同虚设,才片刻,便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好在他也并非没经历过了,遥想去年,也就是在这样的天气多管闲事,他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
还真是活该!下次见到快冻死的狗,他一定亲手掐断它的脖子,而不是让它成为咬主人的叛徒!
他勾唇,对自己泛起自嘲,唇边弧度的空隙中漏进了被踩了几脚而肮脏的雪。
“快点!”长公主看他这副磨磨蹭蹭的模样,忍不住再次催促。
他却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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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气得胸脯剧烈起伏,用目光示意下人,便有二人懂事地拖着他往湖边走。
他是趴在地上的姿势,被拖着往前走时,双脚在厚雪地上映上蜿蜒辙痕。
骤然被扔进水中,薄薄冰面一触即破,他踉跄浸入冰凉的水中。
长发飘零,他沉溺其中。狼狈似鬼。
喝了好几口水方才站稳,面无表情地在偌大的湖中摸索。
多冷的天啊,连将手伸出来都需要莫大勇气。
浸在冰冷的湖水中,他连知觉都麻木了,只机械般重复一个动作:憋气往下摸,憋不住或没摸到又站起身。
人冷到极处,竟生出灼烧般的错觉,可生理反应却并非如此。
他不由自主咬紧牙关,牙齿打颤的“嘚嘚”声在他脑海中回荡,身体本能地微微蜷缩。
这般痛苦持续了好久,他的指尖终于触碰到那白雪绒毛的牲畜。
他抱起,摇摇晃晃地往回赶,脚底拌了岸边,扑倒雪地上。
怀中之物往前掷去,长久浸泡,自然早就没了生气。意味着,他也要接受应有的惩罚。
“在后山把雪狮埋了,让他给我的雪狮守灵。”
天色渐暗,严寒欲深,冷气将他湿漉漉的衣裳冻成硬邦邦的冰甲。
轻飘飘的银屑落在肩头,如重铅,他只能弓着身子,无力地跪在被雪覆满的小土堆前。好久,好久。
久到唇色早已紫得发黑,细小的雪屑连绒毛都结成冰,睫毛上也附上了一层雪,瘦削身影冻成冰雕。
他心道自己懦弱、卑微、自贱、乞怜……
呵呵,他也恨极了这样怯懦的自己,可他曾没法反抗,他还想活。
是以,在这样的信念坚持下,他便这么跪着,整整一个晚上。
他脑海混乱如沌,疼痛如雷击,不知多久骤然被丢在暖房里,周身的冷意渐渐回暖,来势汹汹的热浪却滚滚而来。
有人摸他额头,惊得缩回手:“他发烧了,再烧下去就算不死也要变成傻子!”
“那就把他拖出去,让他自生自灭。”长公主斜倚在铺貂绒的矮榻上,睨他一眼,声音轻如羽毛,不带任何情绪。
有人看不下去:“殿下,他这种情况下会死的。”
长公主不以为然地用手指绕头发:“反正本公主也玩腻了。”
突然坐起身,并不看他,而是端详手中丹蔻,似在判断颜色合不合适。
看完后,她放下葱白玉指,漫不经心道:“这样吧,既然要自生自灭,那就要给他加大点难度。”
抬手,对有芳耳语吩咐一句。有芳面露一瞬惊讶,却很快领命,端着两把锋利的匕首来。
李姝拿起一把匕首,缓步逼近,对着他裸露的脖颈轻划一道血线:“我听说最痛苦的死法是凌迟,我一直很好奇,到底如何?可那样一片一片对着活人切割着实太残忍了些。”
她突然轻笑:“本公主只对你下一刀,体会之后就把你放走。”
她命人将他左臂和左腿打断,以做“麻痹”。后又似切果子似的,慢慢在他左臂与小腿上切下一刀。
刀刃深入骨髓,仅剩骨头松松垮垮牵连,她却饶有兴致地观察他溅出来的血。
少年脑袋昏沉滚烫,疼得眼前发黑,倒在雪地中。伤痕处滴滴答答的血染在洁白雪地上,似红梅绽放在宣纸上,留下逶迤血痕。
他仅凭一只手臂与一双腿拖行,似只狗般狼狈地往前蹭。
艰难旋身,抬头盯着红漆牌匾,死死咬牙,眼角渗出一行血泪:“最好……别让我活着……”否则,我会让你们每个人都尝尝被凌迟的滋味。
27. 第二十七章
死去的少女骤然睁开眼,记忆中的画面让她脑仁剧痛。
她掀开覆在脸上的手帕,胸口剧烈浮动以呼吸,鼻尖沁了水酸涩痛楚,脸上还挂有濒死的泪痕。
记忆中的少年是傅离绡!
她本就才觉醒,且他的长相较之前有了些变化,一时难以让人联想起来。
原来是这样。
在她还没有觉醒之前,她和他有这样的故事。
她竟然那样欺负他。
怪不得他要杀了她,怪不得他见死不救。
他能陪自己周旋那么久没有立马杀了她已是忍耐的极限了吧!
她还傻乎乎地跑过来质问,以为自己正义凛然,能让他忏悔,没想到他们二人竟是半斤八两。
雨水停了,地上的湿痕却还在,空气中满是黏稠的土腥味。
她看着紧闭的门,一股阴鸷的压抑扑面而来爬起身,她深感恐惧。
冰冷僵硬的手掌撑住,爬起来,踉踉跄跄地逃走,唯留之前沾了迷药的手帕。
-
匕首划开手腕,血珠一颗一颗沁出,圆润又带着秾丽的美。
男子的唇色随着血珠的流失渐渐苍白,唇角却微微扬起,带着无畏而病态的绚丽。
他闭着眼,在濒死的快乐中回味痛苦的记忆。
他凌乱的发丝随着回忆的快感颤动,散落在苍白的面容上,似佛陀低眉垂落的发绺,在极乐与苦痛的交界处醉生梦死。
他就这样回味着曾经发生的一切,却渐渐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
肮胀地想到了梦中伏在身下那白皙光滑的背,被冰凉指尖握住的足踝,以及一拂而过的唇。
美妙,温暖,灼热,痛苦的快感。
他全身绷紧,呼吸屏息,接着是身体无法抑制的微颤。
骤然,曾经被掐灭的火焰死灰复燃,慢慢升腾,在胸口凝成熊熊大火,似要将他燃烧殆尽。
他控制不住地,在这样的大火中享受涅槃的快感。
如同苦行僧拥抱焚身的业火,疼痛是洗礼,灼烧是超度,每一寸肌肤的溃烂都化作极乐世界的莲花。
那种感觉又来了!
他明确感知到心底那股扭曲的占有欲交杂着报复欲破闸而出。
心中的厌恶仇恨难平,却和这种奇妙的感觉交缠如藤蔓,逐渐融合为一体,粘连不开,最后和谐地绽出一朵朵妖艳的藤花。
他堕落了。
甘愿接纳这样的悖谬,任由自己的饥渴,恳求,贪欢泛滥,沉沦溺死,只要那一瞬的灼烫。
在这样的荒诞中,他忽然明白。
她不是最厌恶最痛恨一个卑贱的他吗?
那么,就让他得到她,再好好折磨她。
让她生活到处都玷污他这个贱民的气息,让她厌恶却戒不掉,让她对这种肮脏上瘾。
让她身体沾染他的痕迹,刻在骨子里,让她成为自己最厌恶的存在。
这才是最痛快的报复方式。
光是想象她在他蹉跎下可能露出的表情,就比任何报复都来得酣畅淋漓。就让他们一起坠入永夜,在爱恨中腐烂吧!
可忽地想到什么,他骤然睁开眼,熟练地在手腕上缠上纱布,焦急跑出去。
一切的前提是她还活着,不,不能死,他要将她救活,让她继续陪他玩!
他推开门。却定住了。
地上空无一人,唯余一块残留着她体温与清香的手帕,静静躺在濡湿的土地上,他过去捡起,放在掌心,轻嗅一口。
不知是否是残留的药效,瞬间,起了怪异的反应,硕大磅礴起来。
他呼吸一窒,将手中的手帕渐渐捏紧,布料在指间发出细碎的吟声。
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渴望破土而出。
他并非一无所知,只是从未尝试过。
儿时那些阴暗的记忆,让他本能地对情欲产生排斥,可身体终究是诚实的。
以前每每如此,他总会通过自|虐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他这次想体验一次,崩坏的疯狂。
就像她曾在自己手中钗横|鬓乱,玉津斜流的样子。
想到这,他不禁笑了笑。
转身回到屋内,将那幅悬在屋内以示警醒的画卷找出,静静地观望着。
躺在柔软的垫子上,掀开有些潮湿衣摆,掌心执着还残留着她余温和气息的手帕,攫住硕大的垫子边缘。
粗粝的指划过肌肤,平缓的血管渐渐突起,在皮肤下剧烈跳动。
修长的指对着丑陋拳击,似被囚禁的野兽撞击牢笼。
雨虽然停了,但荷叶上还挂着露珠,晶莹剔透的露珠滚落,落在两块大石上,连两边的小草都得到了沁润。
躺在床上的人儿,半闭着眼睛,喉结滚动间,展露出超脱世俗的性相。
既神圣又淫靡,恍若肉身正在经历的欢愉不过是涅槃的业火。
*
慌忙逃离后,李姝的这具身体就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成日晕晕乎乎头疼欲裂。
这一场病持续五六日之后,吴琳琅终究还是前来探望,还送了许多珍贵补品。
身为李姝时这对母女关系便疏离,如今的林惊雁更是别扭,只与她客套寒暄。
吴琳琅本再想挑起话题,但话到嘴边又觉生分,终究相对无言,只握着林惊雁的手轻轻拍。
临了,吴琳琅看她状况确实不好,认为或许是招惹了邪祟,提议等去河东道行傩,解决旱情后让傅离绡为她祈福。
林惊雁听到傅离绡这个名字就有pstd,吓得都整个人都清醒了,连忙摆手拒绝。
吴琳琅只好作罢,让她好生歇息。
林惊雁脑袋很重,几乎成日处于混沌之中,好在难得的几次清醒,都有李昭棠在旁忙前忙后,许多事都亲力亲为。
半个月后,她才勉强恢复完全,撑起身子从床上起来,却灵敏地闻到了空气中散发的铁锈味。
她正疑惑,门被打开了。
她抬眸,看到是李昭棠。
李昭棠依旧那么娇憨可爱,只是脸色稍微发白,看起来有些憔悴。
林惊雁想着这些天她照顾自己辛苦了,目光一温,客气地朝她笑。
李昭棠看自家阿姊状态好了许多,还对自己笑,一时高兴,端着药的手一抖,那碗药差点掉在地上。
“小心。”林惊雁低呼一声,声音还有些沙哑。
李昭棠朝她傻呵呵一笑,小心地把药放在案台边,眼睛红红的:“阿姊,你这都病了半个月了,上次你才好不久,怎么又突然生了这么一场病,吓死我了。”
林惊雁扯出一道笑:“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倒是你这些天照顾我辛苦了,这些事情下人做就行。”
“您身边那些下人也只有有芳尽心,其他人恐怕照顾不好。”
她又何尝不知平日里阿姊如何对待下人的,不过,她一直觉得阿姊本性不坏,只是性情骄纵了些。
她眉眼弯弯,扬起月牙般的笑,拿起汤匙喂她:“阿姊,来喝药,这药有些苦,你可要忍着点。”
林惊雁看她那小汤勺一点点喂下去恐怕要喝一刻钟,索性用手接住碗,仰起头,一饮而下,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李昭棠扬起的嘴角慢慢僵住变得凝滞,诧异道:“阿姊,你以前不是最怕苦的吗?”
“现在也怕,只是我觉得长痛不如短痛。”
在他们修真界,平日里吃的一些灵果灵草可提神益气却又酸又苦,她一开始也没法接受,不过吃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李昭棠讷讷点头,突然打了个喷嚏,正觉不好意思,又感知到鼻下一股热流淌下。
她慌忙用手帕捂住,却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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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林惊雁发现:“你怎么了?”
帕上已染了斑斑血迹,李昭棠又抽出一条掩住鼻子,声音闷闷的:“天干物燥,有些上火罢了。”
旁边的一位丫鬟忍不住插嘴:“殿下,小公主这些天一直在照顾你,忙坏了,昨儿个还倒下了。”
李昭棠嗔怪地看了那丫鬟一眼,偏头笑:“不碍事,我感觉还好,阿姊府里的饭菜好吃,我就爱赖在这里。”
林惊雁看着李昭棠温温柔柔的杏眸,心中蓦地软和下来,同时又有些复杂的酸楚。
经历了这一番之后,有些话,她突然很想和李昭棠说,便挥手把人都叫出去。
待人出去后,林惊雁拉住李昭棠的手,严肃地看着她,可话到嘴边却是欲言又止。
李昭棠看她如此,也变得严肃起来:“怎么了,阿姊?”
林惊雁用手将她因出汗而黏在脸颊的发撩开:“阿姊从前总是欺负你,你怎么那么傻,不计前嫌,还辛辛苦苦地跑来照顾我?”
李昭棠摇头,对她笑得甜:“我觉得阿姊不是成心的,阿姊只是性子急,在我这。阿姊就是最好的阿姊。”
林惊雁低低轻笑:“为什么?你这就太名不副实了。”
“或许阿姊你不记得,可是我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去看花灯,我年纪小走失了,差点被坏人拐走。”
“是阿姊你找到了我,抱住那坏人的腿不让走,被坏人狠狠提到在地,手臂都戳了个洞,最爱的花灯也坏了。”
“当时阿姊你也才八岁而已呀,还有,后来我失手打翻阿娘的镜匣,阿姊却主动替我赎过。我全都记在心里。”
听罢,林惊雁揉了揉太阳穴,这段身为李姝时的记忆朦朦胧胧地袭来,一时间让她百感交集。
说实话,若非这次病得突然,她太难受以至无法保持清醒,恐怕她早就和系统提出要回去了。
之前身为NPC时的记忆太少,她还觉得给李昭棠找夫君完成任务获得积分什么的是个很简单的事情。
可知道傅离绡对记忆后,她总觉得系统说的他和任务高度相关不是什么好事。
这具身体没有法术,在这世界生存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会小命不保,一点也不好玩。
对于她来说,在这小命保不保也无所谓,毕竟她还能回去。
只是系统又说,她走了,就代表这个世界的李姝死了。她现在是这个世界任务的执行者,是这个世界的核心。
如果她走了,这个世界因为观察者缺失产生熵增加速效应。
这个世界的核心会转移李昭棠身上,李昭棠的任务立刻就要完成,从而达成动态平衡。
但李昭棠目前这样的能力来看她一定会死。
所以系统才让她不要冲动。
可她也并非那种有进取心的人。
这个世界如何和她有什么关系?
只是有些舍不得那高阶法器和十万灵石罢了。
不过从来不属于她的也不强求。
但如今,她突然发现,在这个世界上完成任务,不光是为了自己回去,她还有些放不下李昭棠。
李昭棠作为原书女主,着实是个很好的人。
她知道这穿书本该当成|一场游戏,一场别开生面的旅行,但她看着李昭棠的眼睛,就想到她在修真界一起长大的同胞姐姐。
云璈有些傻乎乎的,人很老实,也很善良,总是被欺负,但懦弱如她也曾为了她勇敢地挡在长老们面前。
她突然理解了手足相连的情谊,竟想要继续完成任务。
林惊雁抓住李昭棠的手,郑重道:“云容,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但外面的世界不比宫内,这世上有清流亦有浊浪,如果有一天你有能力,定要护你该护的人。”
李昭棠不知她为何突然那么说,但仍睁大眼睛好奇问:“何为该护的人?”
28. 第二十八章
再休养了段时间,林惊雁的病彻底好了。
躺了一个多月,骄阳初显,暑意渐浓。
六月初六,天贶节。
池莲初放,宫中举行新荷宴,赏荷品鲙,宫廷赐冰,食酥山。
李昭棠穿得跟初绽的荷花似的来府中邀她一起去。
林惊雁并不想去的。
因大病初愈还没精神,更因这样的宴会势必是会见到傅离绡。
对于她竟然还能死而复生,恐怕傅离绡也很惊讶吧。
他还真是胆大,恨她到极致了,宁可去黄泉路上陪她,也要拉着她一起死。
当然,是她多留了个心眼才没死成。
现在她完全没法想象两个人见面要以什么心态面对对方,既尴尬又戒备,说不准傅离绡还欲再次动手解决她。
可转念一想,自己身为李姝时确实做错了事,可傅离绡也已经报复回来了,算是两清了。
今后井水不犯河水,况且那么多人在场,他总不至于那么放肆吧?
她不想显得太怯懦。
正犹豫时,李昭棠又热情地以她大病初愈需要透透风为由软磨硬泡。最后她只好答应了。
入宫就要去宣徽殿拜见吴琳琅。
林惊雁想到去宣徽殿会看到傅离绡动作就有些鬼鬼祟祟的,却又必须去。
二人刚入殿行礼,果然在身边见一袭青衣俊朗男子。
傅离绡侧目,定定地看着她。
林惊雁只瞥一眼,慌忙将目光挪回来。
吴琳琅看到她们,热情地招呼。这次还不同寻常地拉住林惊雁的手,关切问她身体恢复如何。
林惊雁有些受宠若惊,身体僵住片刻才答:“无碍了。”
吴琳琅又问几句,林惊雁问一句答一句,最后吴琳琅看她实在疏离,瞳色降下来,淡笑:“静女其姝,令仪小时候就文静听话,小时候常常替阿娘抄书,看来倒是和名字应上了。”
小时候?说来,她心虽大,并不将此界放在眼里,但在这里活了十几年,却根本不记得多少记忆,跟未启蒙的孩子似的,倒莫名有些怅然若失了。
“令仪,这些上供的荔枝,阿娘不爱吃,你拿去。”吴琳琅拿起桌上刚呈上来的冰镇荔枝放到她手中:“上次见和你司玄天师聊得不错,娘知道你无聊,不若去陪司玄天师聊聊天。”
林惊雁面容一垮。
她不去!谁和他聊得不错?!
吴琳琅看向她的得宠臣子:“对了,你这次生病病得太严重了,刚好司玄天师在这,让他帮你检查可是有邪秽作祟?上次他帮阿娘看头风,现在啊,阿娘睡得都舒坦了。”
林惊雁摆手:“不必了,不必劳烦司玄天师。”
“不麻烦。”青衣男子一如既往温蔼地朝她笑,眸光却很虚。
在旁人面前毕竟不可闹得太僵。
林惊雁吐了口气,不情不愿地把手中东西放下,坐在他对面:“你要怎么看?”
“公主麻烦伸出手。”他神色淡淡。
“你干嘛?”林惊雁警惕地把手缩紧。
“望气。印堂,唇下,指甲,公主殿下其二很正常,臣要看看您的指甲。”
如此。
林惊雁垂了垂眸,将手伸过去。
傅离绡仔细端详片刻:“无碍,不过殿下身体虚弱,臣这里有驱邪避害的老君敕令符,可保公主平安。”
他从袖口拿出用红线挂着的一张咒符,笑着递给她。林惊雁哪里敢要他的什么护身符,恐怕是催命符吧!
林惊雁不动声色地站起身,再后退一步。
傅离绡手指一顿,笑着将自己身上系着的护身符解下来:“公主这是信不过臣还是看不起臣?”将从自己身上解下的护身符递给她。
林惊雁目光窥到一边,不动作。
有芳却似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连自家殿下当初气势汹汹去傅离绡府内回来生了场大病都忘掉,忙不迭想去接。
但在林惊雁的目光下停顿,她迟疑道:“殿下,这可是好东西。您前些日子生病奴心疼死了,有这符保护您一定可以百邪不侵。”
林惊雁眉头微蹙,知道有理,心道他总不该连自己都害吧!于是赌气似地去拿,随意塞进腰带里,转身欲回到座位。
然刚迈开步子,身子却被什么东西拉扯着走不开,她扭头一看,原是傅离绡衣服上的蹀躞带钩绞住她披帛的蹙金云纹。
她本就不想面对他,看他又虚伪地摆出那副柔善的表情,一时更气了:“你缠到我了!”
猛地一拽披帛,却非但解不开,还“嘶拉”一声,把丝绸披帛扯出几根线。
她只好伸手胡乱解,首饰在拉扯间簌簌作响,却仍解不开,反而越缠越深。
傅离绡垂下头,推开她慌乱的手背,自己上手:“殿下可知西域进贡的霓霞锦?”
他手指摩挲着越缠越紧的丝绦,声音轻得似羽拂,只有他二人听得到:“织娘们总爱将经线浸了蜜胶,越是心急拉扯,越是缠绵难解。”
林惊雁听出来了这言外之意的威胁,捏紧拳头,冷笑:“既解不开,不如一刀切。”
她刚说完,傅离绡已将缠绕的丝线解开。
他低笑一声,修剪得干净的修长的指轻轻划过她披帛。
他的将指处遍布伤痕,因而粗糙,划过时发出摩挲的细碎声。
对着她仍笑得柔,声音轻:“能不能一刀切,还得看殿下本事了。”
“启禀太后娘娘,各宫娘娘已到了太液池了。”一掌事宫女前来禀报,吴琳琅点头,唤了两个女儿两声,便起身前往太液池。
林惊雁和李昭棠一同出了宣徽殿,跟在自己母亲身后,傅离绡紧随其后。
林惊雁还没从方才对峙中回过神,慢慢地有些落伍了,余光微斜,看到傅离绡后面突然跟了一白衣少年。
是薛兵。
他身上穿着素净的白衣,一点纹饰也没有,跟丧服似的。
她没想到此人向来活泼在今日这种欢快的场合竟穿成这样。
她脚步不觉慢了下来,让几人先走,自个儿和他打招呼:“你是司玄天师的徒弟吧。”
薛兵都没看是谁,恹恹地点头。
林惊雁好心提醒:“今日新荷宴你怎么穿成这样?”
在大邕,很注重穿衣礼仪,就连每日上朝官员们如何穿衣都有规定,若是穿错甚至有黜职位风险。
新荷宴象征的是万象竞发,还有皇帝参加,皇帝最是看中礼仪。
虽以白色为崇,但忌讳全白,这么穿恐被斥不合礼仪不晓生意。
薛兵这下才看过来,看到是她,诧异一瞬又恢复那恹恹模样:“谢公主殿下提醒,今日我不过去,待会就躲到一边。”
“你为何穿得如此?”
他苦笑:“素服悼友罢了。”
林惊雁叹了口气:“看来你与他感情深厚,节哀顺变吧。”
“是啊,他年纪与我相仿,却飞来横祸尸骨无存,都怪我没跟着他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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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兵越说越激动,竟上点哭腔:“才让他被京郊那群灾民……欺负。”
林惊雁听到京郊二字,立时有些怀疑:“方便打听你这位朋友有谁吗?”
薛兵眼泪上来了,眼眶泛红:“他叫李仲,是我的师弟。”
林惊雁一时间呼吸发滞。
在外人看来,身为李仲的她死了,很突然地就死了,还真是大抵死在了京郊那群灾民手中。
“你怎知他……”林惊雁咂咂嘴,委婉道:“我的意思不如告诉自己抱点希望。
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准他还活着,你怎么就轻易断定他死了呢?”
薛兵被她的话触动,摸着怀中温润的玉佩,点头。突然觉得,印象中刁蛮任性的长公主也没那么坏了。
转眼就快到太液池,与薛兵告别后,林惊雁听到李昭棠的唤声,跑过去,寻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这宴会布置得极为雅致,以青绫为水,铺翠钿为莲叶,太液池畔架起十二扇琉璃屏风,宫女们捧着新摘的莲蓬穿行其间。
一顿宴辞之后,便有乐师奏《采莲曲》,舞者配合歌曲踏莲步旋袖舞,环佩叮当。
林惊雁和李昭棠坐在一桌,两人拿琉璃莲瓣碗上的莲子吃,饶有兴致地看着表演。
一曲毕,仍准备表演别的,坐皇帝旁边的万贵妃突然兴起,要在场的几位能者献艺助兴,她第一个抛砖引玉。
万贵妃颇得皇帝宠爱,今日皇帝明显兴致不错,哪里会拒绝她的请求。
乐师为她奏《惊鸿曲》,她翩然舞了一曲,其他妃嫔也纷纷献艺唱曲。
每次宴会都是这种套路,没有新意。
林惊雁左手握拳,懒洋洋地撑在太阳穴,眼神冷淡地扫过众人。
却听万贵妃娇媚道:“臣妾自嫁入东宫陪陛下至今,见过许多次永乐公主跳舞,倒从未见过长宁公主跳舞。今日天气很好,令仪你不若展露一二,莫要再藏掖着?”
林惊雁还没应,瞥见皇帝闻言,表情变得有些微妙:“罢了,这个我们私下里再看,今日人多,教坊司的新曲都看不够。”
“陛下,”万贵妃嗓音甜腻,却暗含逼迫:“令仪都还没说愿不愿意,您就替她拒绝了?
臣妾前两日生辰你都没好好陪着臣妾,如今只是提出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您都要驳臣妾的面子吗?”
皇帝为难的目光在她们二人之间流转,却觉一道冷光似有似无地扫他。待看到他母亲略带警告的眼神,立马敛了笑意。
万贵妃察觉到他的动作,柳眉微蹙,端着副柔弱可怜黯然伤神的模样。
吴琳琅早就看这肆宠而娇的女人不爽,指尖轻叩案几,略带不虞:“万贵妃,今日是新荷宴,不是专门给你庆生的,令仪身体才刚好,不方便为了你们二人的兴致勉强献丑!”
语毕,下一刻却见林惊雁缓缓抬眸,站起身,唇角勾起一抹干干的弧度:“我会舞剑。”
皇帝欣喜而诧异地看着她,拍手传唤:“来人,给长公主拿一把剑器。”
“不必,”她嘴角翘起,端庄行礼,眼眸清澈地看向旁边的青衣男子,“我用司玄天师的剑便好了,他的剑好看!”
皇帝微怔,却很快拂手答应:“好。”
她缓步走近旁边的桌子,目光对上傅离绡,脸上挂着的笑不减,但眼中厌恶是再也不装了。
林惊雁挤着嗓子,凉凉道:“最好不是骗我,我只信你一次。”
他微笑回:“合作愉快!”
29. 第二十九章
按理说傅离绡并不坐在她旁边,据他说为了帮助她,故意和人换了位置。
林惊雁自然注意到了这一点,瞬间警惕起来。
傅离绡微侧过身,锻发飘到她桌子边缘,林惊雁往后轻倾,听傅离绡压低声音:“公主殿下猜为什么万贵妃偏要看您献艺?”
她没有理。
他毫不在意,继续说:“三皇子在旁边貌似笑得很开心呢!”
林惊雁最终忍不住看了过去。
李沣那小子果然一脸计谋得逞的样子。
她心中隐觉这背后又有什么故事,不由压低睫,开始认真听。
“上次长公主替臣教训三皇子,臣感谢于心。臣虽非君子,却也不是小人,所谓恩怨分明,您帮过我,我自然也要回报您。”
“什么意思?”
“上次长公主巧合见到三皇子给臣下药,不巧,臣比你早走几步,前面看到三皇子在您位置上的酥山上下了不明粉末,臣闻了闻,像是泻药,便好心地将您面前的酥山和永乐公主面前的换了换。”
林惊雁面容僵住,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早已甜滋滋吃下酥山的李昭棠,心中为她悲哀。
酥山就是冰激凌,本就不利肠胃,加上泻药,这二者刺激下,岂非要腹泻个一天一夜?
果然李昭棠面色开始变了,急匆匆地致歉离开宴席。
“既然他们那么想看殿下你献艺,不如便答应了?”
答应?她怎么答应?之前在家宴上面的小把戏可不能在这样重大的场合使用。
林惊雁面露犹豫。
傅离绡轻笑一声:“长公主会用剑,想必舞剑也不在话下,臣的剑和公主今日的衣裳很配,不如公主试试?”
凭什么要遂他人的意?他们想看她就得去做?她摇头。
他修长手指捏住茶樽,突然来了一句:“我想看你舞剑。”
“???”
傅离绡淡淡地笑一声:“我可以为你献艺,礼尚往来,你也应该表演给我看看。况且,我一直认为长公主一向是有仇当场就报的人,没想到竟如此懦弱。”
他说的是你我,意味着是不带虚伪的臣主关系,以真实的傅离绡身份说的。
所以,说到后面,讥讽语气便更盛,语温也更冷。
是激将法!
她自然不会管他什么礼尚往来的说法,但说她懦弱这个激将法确实很受用。
“你是说,我去舞剑了就可以报复他们,那我要如何做?”
“臣的剑自然听臣的指引,公主尽管舞剑就行。”
林惊雁有点怂。傅离绡是个邪修,他的剑根本不是普通的剑。
上次她握住那把剑时被突然发狂的剑拽着乱飞,如今还心有余悸,她可不敢完全相信傅离绡的话。
他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一颗莲子,顺势贴近她:“这次权当一次合作。”后好整以暇坐好。
白玉剑在午后的暄和日光下发出耀眼的光,林惊雁深吸口气,把心一横,便将它握在手中。
好在这次的剑很听话,没有像之前那样乱舞。林惊雁站在水殿中央,随着伴乐声启,甩开手。
寒光乍破,红袖翻飞。
剑如银练横空,挽出阵阵霜花,金铃脆响,剑鸣轻轻。
台下的青衣男子捻起茶杯,抵在唇边,抿茶一口,却不放下茶杯。
只嘴角盈着几不可察的笑意。
台上之人衣袂翻飞如蝶。
他静立暗处,眼底沉着一潭幽邃的欲望。
总有些记忆不由自主地溯洄。
曾经的他跪伏在她脚边,化作伶人取悦她。
当时她高高在上,眸中盛满轻慢的笑意。
如今她站在光里舞剑,他却觉得她不是为别人表演,而是专门为他一人舞。
好似他们角色对调,高高在上的她成为那个卑贱的臣服在他脚下之人。
他眯着眼睛,仿佛看见曾经那个卑贱的自己。
从某个角度来说,岂非两个时空的他们重合了?
他们就是镜像的自己,她成了他,他成了她,他们是一体。
这个认知让他指尖微微战栗,仿佛有细密的电流沿着后脊攀爬,令人战栗不止。
一曲即将毕,林惊雁还不明白傅离绡所说的合作是什么,微微瞥向他一眼。
却不想,再扭过头来,手中的剑蓦地和手贴紧,黏在一块,不受控制地往万贵妃方向去!
天啊!这把剑不会要带着她杀了万贵妃吧!
不行!不行!旁边皇帝还在呢,万一误伤了怎么办!
这傅离绡这么不靠谱吗?
她在心底暗骂一句,随后便见一道青竹飞跃而来。
大袖吹起猎猎风声,与之而来的是淡淡盈香。
青竹般的身影立在她身后,却礼貌地与她保持一定距离,仅双臂紧贴着她的双臂,透过轻薄袖纱攫住她手腕给她借力。
然她还是控制不住这股力量,身后之人只好手指快速往前曲,握住她的。
暖意袭来。
白玉剑簌簌间,二人一同斩断慌忙逃跑的万贵妃发髻,旁边吓得眼睛都要瞪出来的三皇子李沣亦不能幸免,手臂上被狠狠划了一刀。
可那把发狂的剑仍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对着他另一边手臂也狠狠划了一刀。
霎时,现场变得慌乱起来,有人惶忙叫御医,有人早就连滚带爬地离开席位,皇帝想要阻止,却担心被误伤躲得远远的。
被傅离绡环住的林惊雁既不习惯他的接触,也觉过了,有些慌乱地吼他:“够了够了!”
狂飞乱舞的剑这才停下,傅离绡施施然将剑收起,从容行礼:“陛下,此剑乃上古法器,可辨人心善恶,若要它感知到邪念就会不受控制地追击,并非长公主有意为之。”
本来震怒的皇帝迟疑:“你的意思是万贵妃和沣儿……”
傅离绡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
他不喜他这个妹妹,但对傅离绡却是尊重的,他沉声:“司玄天师但说无妨。”
他如隼星眸抬起:“我的剑告诉我,万贵妃身为母亲心术不正,教导皇子行偏踏错,皇子受其熏陶,性情隐有顽劣之象。需好好沉心静气修身养性,恶祟才可从身上脱离呀!”
皇帝下颚紧绷:“是朕疏忽了。”
吴琳琅冷目如刃:“既知道疏忽,皇帝你该按宫规处理。”
皇帝瞪了一眼一旁瑟瑟发抖的万贵妃:“万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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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母不慈,禁足三月,三皇子时候跟在皇后身边教养,先带下去看御医,之后一同发落。”
这一个插曲结束后,宴会仍旧继续。
林惊雁理了理身上的衣裳,怔然回到座位上,目光不经意侧过旁边落拓的青衣男子。
心中有些莫名地堵。
明明她讨厌他,他也讨厌她,今日却总是不得不接触。
不,第二次她被迫和他接触分明就是傅离绡这厮的特意为之。
她不是扭扭捏捏的性子,碰一下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可以不放心上。
只是,刚才他的手指贴住她的手背,触感很奇怪,貌似似有似无地感知到粗糙的伤痕,用力时就宛若挤压摩挲,痒意绵绵。
她讷讷地继续看表演,脸色苍白有些虚脱的李昭棠好久才回来,埋怨酥山太凉,又勉强撑起礼仪继续观看。
新荷宴的最后一个环节是射粉团比赛,也就是将一种糯米做的食物放在盘子里,参赛者站在一处以轻箭射击,射中者得食。
这是专门为女子和孩童设计的游戏,因为正经弓箭太难拉,便特意设置了一种小弓给女子和孩童参与。
李昭棠刚缓过来就迫不及待地去参加,她箭术还行,射了几个小粉团,开心地拿给林惊雁。
林惊雁喜欢吃这种软软糯糯的食物,两口一个解决。
余光忽见旁边的傅离绡竟也起身前往,为表公平他还用了正常的弓箭。
此人一向装逼,自要装足风范。
林惊雁对他有偏见,一直觉得他是个病弱,没曾想竟然全射中了。
他端着一碗粉团回来,似笑非笑地瞥她,林惊雁知道他或许想感谢方才的合作,却并不想和他再有过多交集。
于是在他往自己这边过来之前就摆摆手:“不必了谢谢。”
谁知道他越过她根本没看她一眼,热心地和旁边的一位太监共享。
林惊雁尬笑两声,装作无事发生,继续看比赛。
皇帝最大的儿子就是太子,他箭术了得,一连射中了几个,惹得皇帝连连夸赞。
皇帝甚喜,说起之后秋猎之事,年满十四岁的太子已经可以参加,让他好好准备。
一提到有活动,李昭棠便拉住林惊雁的衣袖,兴奋地晃她胳膊。
林惊雁不用她开口就知道她的意思,果断拒绝:“姑奶奶,别叫我了,我真的不想参加,我好懒,我好累,我就想躺着当咸鱼。”
李昭棠扁嘴:“阿姊,你不参加也成,过两日陪我去乐游原练习总可以了吧。”
林惊雁拖着个嗓子恳求:“可是我不想动,我就看着可以吗?”
“好吧。”
乐游原居京城之最高,四望宽敞,京城之内,俯视如掌。因原上草地平坦,成为京城子弟赛马、试箭的场所。
林惊雁和李昭棠姐妹二人要出去玩,穿成平日里那样不方便,索性就换成男装,各带两个换了男装的丫鬟去。
高塬暑碧,雁塔斜晖。
骑着突厥马,登上乐游原。
林惊雁气喘吁吁地坐在一旁大石上,挥手:“好了,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李昭棠朝她笑着点头,正欲走,却听清越之声悠悠传来。
30. 第三十章
“小臣见过长宁公主殿下、见过永乐公主殿下。”
赤衣少年梳着利落的发髻,踏步而来,在二人面前行礼。
“江枫渔,你怎么认出来的?”李昭棠将他行礼的动作打断,看着自己的打扮,疑惑问他。
江枫渔上下扫过她的装扮:“你们换了男装,乍一看确实挺像那么一回事,但面容又不会变,小臣眼不拙,自然认得出。”
有过扮男装的经验,这次林惊雁扮的男装更严谨了,连走路姿势也是故意模仿男子的。
李昭棠:“好吧,你怎么会来?”
江枫渔调笑:“小臣可不像您到国子监听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今日休沐,趁着好天气,自然是要来赏景怡情的。”
李昭棠嗔地轻哼一声,看他身后仆人牵了个马,便问:“你也来骑马?今年秋猎你参加吗?”
“你要参加呀,那我就不参加了,正好闲着。”
江枫渔撩了撩衣服下摆,找了个石头坐上。
李昭棠听出他的揶揄,声音拔高:“你什么意思?”又挑眉,故意道:“莫非是怕比不过我?”
江枫渔偏头笑:“和别人比赛哪有看谁丢脸有意思?我就在那吃吃葡萄,吃吃茶水,快哉快哉!”
“嘁,分明就是怕比不过人吧。”李昭棠扬起下巴:“不管你了,阿姊,你在这休息,我先走了,今日要玩得尽兴。”
又对准备跟上的下人道:“我骑马,你一双腿跑不过,谁也不用跟着!”
说罢,利落上了马车,后扭头,露出贝齿朝他们笑,似阳光下的花仙子。
江枫渔坐到石头的另一边,仰起头,迎着日光,对她吃吃地笑着。
李昭棠把头扭回去,小腿轻叩马腹,赤色骏马便如箭般窜出。
一旁的林惊雁把江枫渔的表现全看在眼里,不由有些窃喜。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这个叫江枫渔的虽然嘴巴挺毒的,但分明是对李昭棠有意思。
她本就决定继续完成任务,只是大病初愈还没精力。
亏她辛辛苦苦找那么久,现在算是看明白了,劝李昭棠去国子监,自己找那个合适的人,才是她做过最明智的选择!
不过这江枫渔的为人还是要多考究考究,可不要像系统提供的三位备选嘉宾那样令人咂舌。
且很明显,他们两个本就对对方有意,她可不要再像之前那样过多介入,傅离绡就是个教训,现在她就默默看二人造化吧。
马已走远,不见踪迹。
林惊雁主动找话题:“江公子今日你穿的这件衣服可是神采奕奕,颇具风华。”
“多谢,公主亦是……”突然发现她穿的是男装,惯用顺口的客套话使不出来了,便问:“长公主何不去骑马潇洒?”
林惊雁:“我大病初愈,有些累。”
“那长公主您可要好好养身体,多吃点人参汤之类补品,您可是金枝玉叶,万不可糟践了自己。”
林惊雁听出了他话里隐隐的讥诮:“你平日里和别人说话都是如此夹枪带棒的?”
江枫渔有些傲娇:“臣无冒犯之心,只是性子使然,最看不得那种拐弯抹角说假话的做派。”
林惊雁微笑:“此品性极好,不过过刚易折,日后你要上朝为官,恐怕要吃亏。”
江枫渔:“臣可不怕,为官者本就该直言敢谏。”
林惊雁不语,淡笑一声,他的品行无疑是纯粹正直的,可惜年纪轻不懂宦海沉浮。
她问:“若是你当官了,最想要的是什么?”
他答:“法天地以正心,安黎庶而立命,承圣贤之学,致海内升平。”
林惊雁凝视他片刻:“愿你今后,得偿所愿。”
身侧忽又传来一道温雅之声:“长公主殿下。”
来人一身月白长袍,风清云淡。身后还跟着一身素服的少年。
是傅离绡和薛兵。
林惊雁看薛兵如此心里纠了纠,但看到傅离绡那副假笑的脸,就被不美好覆盖。
“你们二人怎么也在这?”
傅离绡浅笑:“今日休沐,出来揽胜舒心。”
林惊雁摆上副淡笑,颇有敷衍之意:“哦,这样啊,那还不快去,现在时辰正好,晚了可就热了。”
他靠近一步:“是我这徒儿连日来心情不好我带他出来踏青,他正要去骑马,我在此等候。”
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看向江枫渔时不经意带上了些寒意,便是假笑的幅度也变小了。
“我看长公主和江公子聊得愉快,可否告知微臣在说什么趣事儿?”
林惊雁只想离他远远的,他一靠近她就有应激反应,本能地抗拒:“没什么,就瞎聊。”
然傅离绡偏偏不识趣,也踏步而来,挤在二人中间,对着左右两边温笑:“长公主与江公子聊得这般热络,不如让我也凑个趣?横竖这儿地方宽敞,多个人也不挤。”
他对薛兵使了个眼神,薛兵便识趣地自己去骑马去。
薛兵也不知道师父为何突然关心起他的心情了。
师父说他心情不佳,便连着三日从玄真阁一回来就带着他来骑马,连有人求他捉妖也没去。
奇怪的是,师父只让他骑马,自己也不知去哪。
眼看薛兵骑马离开,坐在石头上的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没一个人开口说话。
林惊雁脚趾扣地,打破沉默:“你们两个怎么会认识?”
傅离绡:“臣参加过许多宴会,自然见过江公子,上次京郊赈灾也见过。”
林惊雁:“哦。你怎么不去骑马,一个人骑马多无聊呀,我看你徒儿心情不好,万一失神了遇到危险了怎么办?”
“长公主说的有理,可惜只带了一匹马,下次吧,而且,乐游原是名胜,哪里会有什么危险?”
打脸来得总是快。
话刚说完,便听跑牌郎惊呼大喊:“不好了,驰道上有一匹马受惊,引得众马惊群,快来人与我去救人!”
林惊雁心里一紧:“云容!”起身便要骑马去找。
却见一旁的江枫渔风驰电掣般行动,矫捷地立在马上,口中呼喊:“永乐,昭棠!”
看来有人能把李昭棠救回来。
林惊雁松了口气。
可下一瞬想到薛兵也在骑马,心又悬了起来。
薛兵是因“李仲”的消失心情低落,她本就觉得对不起他的真心。
如今看他那副状态恐怕真的会失神,一时控制不住马匹或者若是被马匹带着乱闯,进入乐游原北麓野生林地的话,恐会遇到更多危险。
便还是上了马,疾驰而去。
她循着刚才他离开的方向前进,果然听到前面有阵阵混乱的马蹄声。
她一边环视,一边呼喊:“薛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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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兵你在哪?我来救你了!”
林惊雁骑马越走越深处,始终没有得到回应,正有些气馁地想要骑马回去,却听一阵激烈的马蹄声在身后响起。
她的马未停下,只疑惑地转过头去看。
这一看不要紧,看了便见那月白长袍的男子骑在马上,正拿着弓箭,勾唇,阴湿湿地对准她。
果然还是要杀她?
她知道他箭术了得,之前几次人多不好动手,如今深山老林,岂不神不知鬼不觉?
林惊雁瞳孔微缩,夹紧马腹,往隐蔽性大的古树丛深处奔去。
身后之人穷追不舍,锋利的箭“唰”地插入两旁的树干,似催命的鼓点。
林惊雁不敢停下,心跳越来越快,只胡乱去往一处。
身后之人仍紧追不舍,大吼着说什么“死”之类的话。
林惊雁吓坏了,这下更不敢停下。
然下一瞬,箭矢破空之声直标标传来,“嘭”地一声,马匹痛苦嘶鸣。
身下的马腿一软,巨大的身躯骤斜,倒在地上,林惊雁也被甩开跌落。
好在这里的土地松软,她并不痛,眼看身后的马匹愈来愈近,她撑起身子,头也不回地往前跑。
可惜,跑着跑着她就发现人生的路总是崎岖的,她停住了。
眼前没有什么悬崖,也没有秘境之湖,只有一不高不低的土坡,跳下去不会死,却也会骨折。
可骨折之后呢,继续强忍着疼痛爬走?她怎么就落到如此田地了?
然而现在她根本没有路可选,只能拼死一搏。
她转过身,倔强地看着从马上下来的月白身影,冷笑一声,指尖快速捻了道御火术抛去,转身毅然决然地跳了下去。
身后之人眉头微皱,身体一侧,敏捷躲开御火术,更快地前进几步,如鹤般飘然而来。
男人的手臂将她扣在怀中,自己的身躯朝下,从土坡上旋落下去。
只听沉重的一声“扑”声,伴随着他喉间一声闷哼,他们二人便三横四叉地倒在土坡下。
林惊雁惊愕住,不明所以地从他身上爬起来:“你……你在救我?”
只有他们二人,傅离绡习惯性地不做虚礼。他双掌放身后,撑起身子,讥讽:“不然呢?你是傻子吗?跑什么?非得让我把你的马射中了才肯停下?”
“你是要射我的马?我以为……”林惊雁尴尬地挠了挠头。
他舌尖轻抵腮一瞬,挑眉闷笑:“你以为我想杀你?还用御火术?你竟还自己学了御火术?上次,也是如此逃脱的?”
他的连珠炮发让林惊雁无言以对,他又冷嘲一声:“我要是想杀你,可不用如此卑劣的手段。”
说得好像他之前做的事是君子所为似的。林惊雁在心里翻白眼。
片刻后,咽了咽口水:“你我之间的关系都心知肚明,不必再说什么虚话假话。”
漂亮的桃花眼不卑不亢地盯着他:“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不过,你后面对我做的事情也算不得清白。不如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从此两清,井水不犯河水。”
“两清?”他鼻尖轻嗤一声:“长公主你可真会占便宜,你对我做的那么多,我不过小惩几次,就想两清了。”
仍是慵懒地坐着,却用手指轻轻勾住她的发在指尖绕几圈,声音低哑带笑:“哪有那么容易?就像藤与树,缠绕纠缠,不死不休呢!”
31. 第三十一章
他的一根手指格外粗糙,和她的头发纠缠在一块,林惊雁觉得有几根头发扯得头皮特别疼。
不由得眯着眼仔细看他手指有何不同。却看到手指被修理得干干净净的,唯有,中指上面布满了一圈圈的伤痕。
这伤痕似是刀伤,还是那种粉色的,未痊愈多久的伤痕。
这是为何?
注意到少女的目光,傅离绡眸中闪过一丝饶有意味的探究以及一份莫名的餍足。
林惊雁也看他。
他的瞳孔很清澈,若新雪初霁时,映着松枝的第一缕晨光,就算是这样不礼貌地一瞬不瞬地盯着人,也不让人觉得反感。
见她盯得久了,傅离绡终于嫌恶地甩开她的发:“这土坡就是北麓的分界线,你可知北麓有何物,还敢往这边走。我喊了你几声还聋了似的乱闯?”
明明是他那副阴鸷的样子像是要来杀人的,谁知道他还会好心来救她!无缘无故不懂安的什么好心?
林惊雁讷讷的:“风声太大哪里听得出,那现在怎么办?”伸出食指往上指了指:“我们爬上去?”
傅离绡目光轻斜到一边,似是无语至极却急切忍耐白眼之冲动。
他“嘶”了一声,拖着音调,故作委屈:“爬不了,为了救长公主,臣下的腿可断了。”
林惊雁看到他身下的一块钝石,才想起来前面听到他闷哼一声,原是撞到了石头腿断了!
林惊雁水眸眨巴,故作为难:“那怎么办?不然我先爬上去,再找人救你?”
“李姝,你觉得我会信你?”傅离绡压低嗓子,讥笑一声:“你可巴不得让我在这喂狼吧!”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无耻吗?”林惊雁气笑了,立时反驳:“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我才不像你做这种下三滥的事。本公主光明正大,仇归仇,恩归恩!”
他舌尖缓缓拂过齿,将她的话回味了下,然后轻慢地笑:“好啊,既如此,这个时候你不应该好好陪你的恩人吗?”
“……”林惊雁表情像苦瓜,指甲捏紧手心,告诉自己忍!
傅离绡无视她的表情,指着隔着一片丛林的一座佛塔凌空:“看到了吗?那里就是青龙寺,我们从这里走过去,就有僧弥救我们。”
林惊雁不说话了,从地上爬起来,叉腰就要往那赶,却听身后之人“哎哟!”一声。
林惊雁转过身去看,那厮双手往后撑着支住身子。
凌乱的衣裳大大咧咧地敞开一些,颇为泼皮无赖地坐在原地,表情带着点“混不吝”的得意。
林惊雁很快读懂他的表情:我腿断了起不来,你得扶着我,不然我就不走了。
只好不耐烦地甩甩袖子,撕开衣裳下摆,又去旁边掰两树枝将他的腿固定好,把他拉起来。
傅离绡也是毫不客气,被拉起来后,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把她当拐杖。
林惊雁只能拖着他慢慢走。
这看着直线距离二十里,也就是现代十公里的路,走起来却并不简单。
已是夏日,中午的阳光毒得很,林惊雁拖着傅离绡这个累赘,在小路弯弯绕绕,累得要死。
走了半个时辰,早就口干舌燥,汗流浃背,狗一般狼狈地蹲在地上休息。
傅离绡竟也不出汗,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老神在在的模样,甚至还催促:“不快些,天黑之前可出不去这片林子。到时候,有野豚,野狼,老虎,保不齐还有吃人的山魈。”
林惊雁听得害怕,但身体又热又渴的感觉更烈,眼下哪里还顾得上害怕。
她拿了块小石头,对着傅离绡受伤的小腿精准丢过去:“连个水袋也没带,我要渴死了……”
傅离绡轻笑:“长公主殿下吃琼浆玉露长大,自然没吃过啃树皮的苦。”
林惊雁懒得理他的嘲讽,但也怕天黑之前出不去,便自觉走到他旁边给他当拐棍。
他比她高一个头还多一些,手臂置在她肩膀上,把她当拐棍正是合适的高度。
林惊雁实在没什么气力,跟晒死的咸鱼似的恹恹给他撑着,精神都恍惚了。
傅离绡垂眸睹一眼她垂头丧气的模样,蓦地停住:“喂,你太慢了,给我找个树枝当拐杖。”
长公主也不叫了,尊卑也不分了,竟然还命令她,真是一点都不演了。
林惊雁压着嗓子,一字一顿:“司玄天师,现在是你有求于我,请你态度好一些。”
他果然又换上那副温暖纯良的笑容,只是说出来的话无比伤人:“本天师受伤了因为谁蠢啊!”
林惊雁在心里冷笑,最终忿忿不平地折了一树枝,远远地便一甩手臂横着丢给他。
傅离绡月白大袖微动,稳稳接过那根树枝,当法杖般拄着,两人继续相顾无言地往前走。
太阳快落山时,已走了大半路程,估摸着只差七八公里的距离。
林惊雁心中稍微放松下来,眺看从前方古树茂盛叶子的缝隙中挤出来的日暮光芒,不由笑着吟诗一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她眉眼弯弯,怀揣着希望往前走。不期只走百步,竟忽而狂风大作,电闪雷鸣起来,刹那间,便有滂沱大雨落下。
林惊雁随意摘下一片芋叶挡在头顶,环顾四周,恰好见不远处有一山洞,便急匆匆地跑过去躲雨。
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傅离绡面无表情地赶来,躲在山洞的另一边。
月白衣衫被打湿,他却并不显得狼狈,反而添了几分清冷孤绝之意。
虽这场突如其来的雨让人厌烦,却解决了林惊雁目前的一个大问题。
就是她渴了好几个时辰,整个人都蔫巴了。
她用芋叶折成了个小三角锥,也不管卫不卫生,接起雨水盛着便喝。
就这么一连喝了好几口,林惊雁整个人都欢快了,扭头却见一道灼灼目光幽怨地盯着自己,意思不可谓不明显。
她叉腰歪头,得意洋洋的:“想喝呀,用手接,不想用手就求我。”
对方像看傻子一样瞥她一眼,双指并拢掐诀,一道清泉便自指尖凝出,如银练垂落。
他优雅地从怀中掏出羊脂玉茶瓯,引水入盏。
后慢条斯理地啜饮起来,喉结滚动,发出畅快的喟叹。
这样一来,林惊雁也觉得自己是傻子,只能盯着落下的雨,假装忧郁。
林惊雁:“这个雨什么时候能停?”
傅离绡:“后半夜。”
林惊雁感叹:“那么久啊?这样跑好几里好像也不合适。”
说罢,立马拾起大树下还未湿的干草跑回山洞,用御火术起火,烧个大木头当蜡烛用。
下雨和夜晚降临会泛起凉意,然如今是夏天,气温仍旧高,她将火起得远一些,免得太热。
待一切都完成,她已累得精疲力竭,靠在坚硬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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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石脊处,闭上眼睛打算睡觉。
谁知正准备进入梦乡之时,腹部竟开始发痛。
这种痛时尖锐时沉钝,既像是胃里太空导致的绞痛,又像是吃坏东西导致的钝痛。
林惊雁按住肚子,眉头紧锁,最后忍不住了睁开眼,就看到傅离绡拿出一块干粮慢慢掰碎。
她咽了咽口水,似个贪食的小鼠,垂涎三尺地看他。
然傅离绡慢条斯理吃着自己的干粮,一眼都没分给她,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林惊雁觉得丢脸,踢了踢地上石子,声音发闷:“能不能分我吃点,我饿得肚子疼。”
他貌似才意识到身边还有人,终于抬眼看她,面露诧异:“长公主殿下您是饿了吗?”
……你这不是废话吗?
林惊雁十分坦然:“对,分给我一半。”
傅离绡回答得干脆:“好啊!我考虑考虑。”
这两个字他习惯性地在唇齿间轻绕一圈,而后倾头,绽开道温笑:“或许……你得求我。”
林惊雁毫不矫揉造作:“好好好,我求你,分我一半吧。”她肚子真的痛得受不了了。
傅离绡一怔,着实没想到她如此没骨气。
他掰开一大块干粮,柔笑地把手伸过去。
林惊雁如得至宝,眼睛亮晶晶地举双手接过。
谁知他猝然改辙,手腕一转,将干粮塞进自己的口中。
林惊雁眼睛瞪圆:“你出尔反尔!”
傅离绡满脸无辜:“你求我我就要给你么?我说了我考虑考虑。”
林惊雁怒了,一脚重重踩在他鞋上:“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你给我!”说罢就要抢。
他笑着把手举起,不让她够到:“堂堂长公主怎地还抢草民吃食?”
林惊雁跳起来抢,岂料抢不到便罢了,她可怜的脑袋还狠狠撞上了低矮山洞上的山石。
她眼眶倏地红了,捂着脑袋差点要哭。
傅离绡见玩笑终于太过把手放下:“……你没傻吧。”
林惊雁吸了吸鼻子,趁他把手拿下来的瞬间,水眸狡黠转动,一把抓住他的手,张开嘴,大口啃住他手中的干粮。
傅离绡的身体显而易见地僵住了。手就一动不动地举在胸前。
垂眸,看着一口一口啃他手中干粮的女孩。
天已经完全黑了,烧着的木头被架在石头缝隙中当烛。
摇曳的火焰照出她的模样——脸上被食物塞得鼓鼓的,似松鼠屯粮。
他心中忽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
自同心咒最后发作那日以来,他便接受了自己的沉沦与接受自己被身体控制想要接近她的这种冲动。
这些天来,他如此处心积虑,只为得到她,再好好折磨她。
他觉得这是最痛快的报复方式,可,如果得到后再让她在他面前像狸奴小口啃干粮,这样表演吃东西,貌似也很有趣。
他嘴角连自己也没察觉地噙起道笑。
林惊雁没吃够,怕他又说话不算话,索性攫住他的手不让他动,将干粮一点点往自己口中送。
他就这么站着,“喂”给她吃。
被她触到的指尖似被荆棘缠裹,分明是刺痛的,血脉却开始癫狂地雀跃。
如同渴血的兽终于嗅到腥气。
忍不住“嘶……”地闷哼一声,喉间溢出的不知是怒还是愉。
32. 第三十二章
林惊雁以为她不小心咬到他的手,忙把口移开,拉着他的手腕,到焰火下仔细检查他的手。
未发现什么异常,此时腹中的饱意升起,才意识到自己前面做了什么,心虚不已,讪讪后退一步。
焰火荧煌,在男子身上洒下斑驳的灰色虚影。
他睨向女孩躲闪的模样,不禁回味方才她冰冷的指尖不经意擦过那根粗糙的感觉,指尖又是一股愉悦的颤栗袭来。
颤栗顺着血脉直达心脏,那铺天盖地的欲|火渐渐在五脏六腑中炸响,似要将人灼烧刺骨,他气息乱了些许。
林惊雁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以为他会怪罪自己,忙挪得远远的,警惕地看着傅离绡。
然傅离绡却当什么也没发生,面上保持着冷静自持的模样,坐在地上打坐。
林惊雁看无碍,也着实是累了,再不多想,靠在石脊处准备睡觉。
可睡得迷迷糊糊时,那种时而尖锐时而钝痛的感觉又来了。
她已困得睁不开眼睛,眼下虽痛,却仍就着重量倒在地上,蜷起身子,捂着肚子说服自己接着睡。
时间太久远,她差点忘了,穿越到修真界之前她总犯胃病,就是这种一阵一阵的痛。
往往她都是忍着的,但其实这样的痛总要持续一段时间。渐渐的,她的困意驱散,人也完全清醒了。
她按住自己的肚子,胡乱搓揉,好一些,刚松弛下来,却更痛了。
痛苦得忍不住发出小声嘤咛,终究还是吵醒了打坐的傅离绡。
他缓缓睁开眼,冷漠睨她:“你怎么?”
林惊雁有些小倔强,下意识摇头:“没什么。”
但额上因疼痛冒出的汗珠还是出卖了她。
傅离绡平静:“你痛?”
林惊雁试图通过说话转移注意力:“一点点,好像……不是饿的,是吃错……东西了。”
他轻嗤一声,毫不掩饰地嘲讽:“果然是没吃过苦,喝点雨水就娇贵成这样。”
原来是喝雨水导致的,也难怪,雨水污浊生冷至少应该煮过再喝。
林惊雁捂着肚子,咬牙狠道:“还不是你……分明有水却不……愿意共享。”
傅离绡说得理所应当:“你又没求我。”
林惊雁气笑了:“呵……求你……你会给吗?好歹……给你当拐棍那么久……一口水也分不到!”
他目光微别:“施展灵力,用我教你的那套方法搓揉,很快就会好了。”
“哪还有灵力?”林惊雁立刻翻白眼,觉得他没动脑子想。
这具身体本来就弱,又无仙骨,废灵根。
若非她有基础能汇集一些灵力,那御火术她可使不出。
傅离绡咧嘴一笑,烂漫而纯良:“那你现在求我,我给你一些。”
林惊雁扯出半边冷笑:“又是求你?你这人……说话不算话,你以为……我还会信第二次吗?”
闻言,傅离绡唇角的笑容淡了些许。
他闭眼片刻,骤然睁开。
忽循循靠近,粗鲁扼住倒在地上女孩的手腕,灵力翻涌,强行给她输送了一大笔灵力。
骤然接受这样一大笔灵力的林惊雁只觉血脉发胀剧痛,腹痛加上这样的胀痛让她哼唧声更大了:“不……不行了!痛……慢一点……轻一点。”到后面甚至带上点哭腔。
听到柔软的泣音,男子没来由的暴厉逐渐缓了下来,转而如涓涓细流般给她输送灵力。
灵力入体,似凝聚成一张柔和的掌在痛处抚摸。在林惊雁腹部隐隐的疼痛顿时得到极大缓解。
她呼了口气,面容挂上舒适的迷离。
傅离绡声音低沉沙哑:“如何?”
林惊雁刚好起来,又不怕死调侃:“你真给啊!我以为,你又骗我。”
傅离绡嘴角噙着古怪笑意:“求我,我给你更多。”声音轻慢微挑。
林惊雁果断没脸皮说:“那我求你。”
傅离绡顿了顿,无语轻嘲:“……没骨气。”掌心却口是心非地汇入更多灵力。
灵力暖暖的。
虽是夏日,但夜间还是凉快,加之痛苦的折磨,这样的暖流让人松快极了。
林惊雁渐渐在这样的舒适中睡了下去。
男子睨着她的睡颜,将手放开,左手摩挲着右指上还残留她温度的指尖。
忽觉一股热意蔓延全身,他喉结滚动,斜开眼睛,背靠着山脊默然闭上眼。
烛光通明。
林惊雁再次痛醒。她爬到他身边,将他晃醒,泪眼汪汪地央求着他给她更多灵力。
他眯着眼,骤觉她这样的反应令人舒坦极了。
他垂眸笑:“不如我们做交易?”
她急切问:“如何做?”
他喉结一动:“抱一下我。”
她怔住了:“为何?”
他摇头:“不知,总之抱了就很舒服,这要求很简单,我完成了,我便满足你。”
她手指绕啊绕,犹豫了一会儿,终张开双臂,欢快地环抱住他。
小脑袋搁在他怀里,整个身子软乎乎暖和和的,似渴喉饮冰,久饿投餮,世间最大的满足不过于此。
他忍不住泛起酣畅温笑,指尖一动,欲给她更多灵力。
她一面享受着灵力,一面也为他的舒适感到高兴,竟并未离开他,反而将小脸慢慢靠近,清甜呼吸倾洒在他脸上。
他骤明她的意图,低喝:“不许!别忘了我们的关系!”
“可你不是很喜欢么?”她趴在他怀中,挑眉轻笑一声,柔荑抚在他脖颈,在精致的突出按了一下。
他闷哼一声,眼睁睁地看着她俯身而来,却推不开,或许是并不想推开。
不可控的长长青丝铺在她洁白胸口上。
她轻轻含住他的喉结,舌尖扫过那处凸起。
他呼吸不禁大了起来,然她却不停止。
贝齿似幼鹿啃食新叶般在上面挑弄,时而轻轻啃噬,时而重重吮吸,时而黏稠舔舐。
他浑身一僵,思绪迷离,手指深深掐进她腰间软肉……
凤眸骤然睁开,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黑。
还是夜,木头当的烛早已昏暗无光,只余洒了半盏的月光入洞中。
身体上两只蛊虫活跃颤动、痛苦刺激带来的愉悦还未停止,似誓要搅动得天翻地覆般。
他握紧拳头,却又不由自主想起梦中的那寸旖旎,真实无比,流连忘返。
竟在剧痛中硬得发疼。
他咬牙,强行运气,腿上的蛊虫才从脐下龙渊痒痒爬走,转而去给受伤骨折的腿部疗伤。
女孩睡熟了,均匀的呼吸声在山洞内此起彼伏。
他强压下的躁意被呼吸声打搅得又升起几分。
只好握紧拳头,砸向凹凸不平的石脊处转移注意力才算过去。
可他再也睡不着了。
东方既白。
林惊雁悠悠转醒,但懒得睁开眼,活动了下四肢,都还齐全,才安心。
没关系,夜里没有遇到什么可怕的野兽,又多活一天,已经很厉害了。
她纠纠结结勉勉强强睁开眼,却看到脸色发青,唇角紧绷的傅离绡出现在眼前。
她吓了一跳,不太爽地爬起来:“看我干嘛?”
傅离绡眼皮微掀,语气淡淡:“已经巳时了。”
意思就是你是猪吗,那么能睡!
林惊雁忽略嘲讽,掐指一算,欣喜笑:“刚好,我们走过到青龙寺刚好可以能整理一番吃素斋。”雄赳赳气昂昂继续往目的地去。
“……”
*
“永乐!”江枫渔寻了半天,方才发现李昭棠的踪迹。
李昭棠的马被惊扰发狂,将她重重甩在地上。
想要爬起,一时间却动弹不得,应是伤到了骨头。
江枫渔下了马跑过去。
她正躺在地上,看到他来,下意识竟觉委屈,默默抽泣流泪。
江枫渔的心顿时莫名纠成一团,似被钝刀深剜,恨不得痛在己身。
他想将她抱走,但又怕贸然挪动加重她的伤势,终是寻急脚递将消息送去,自个儿跪在地上陪她。
李昭棠真是痛极了。
一开始说都说不出,只知颤抖地唤他名字。
发现自己下意识的依赖后她暗恨自己丢人,咬着唇,倔强地不让眼泪流。
却还是止不住流下几滴。
江枫渔不禁失笑:“要哭便哭,你这是作何表情?”
“本公主好丢人……”
江枫渔的语气中不由带上几分宠溺:“好了,群马失控,饶是上阵作战的士兵也不一定能降得住。
除了你我知道此事,连风也不会传出去。你不必总是那么要强。”
李昭棠仍吸鼻子:“就是你这人最爱笑话我了,才丢人。”
江枫渔纠结了一会儿,终是拿着手帕替她擦拭:“我那不是笑话你,只是喜欢逗你。”
他收起手帕,落拓一笑:“你以为我真的会当你们公主享受一些金尊玉贵就愤愤不平,觉得你们罪大恶极吗?”
他低头沉沉地看她,神色变得严肃:“女子处世本就艰难,乡野百姓中男子尚能读两年村塾,女子却连笔墨也不许碰,未嫁时随父耕织,嫁人后为夫家操持终生,耗尽芳华。
我见过真正的民生多艰,是州县官员层层盘剥的苛捐杂税,是权贵圈占良田的通天手段。
这些才是吸食民脂民膏的蠹虫,而非公主用几盒螺子黛、穿几匹越罗纱。”
李昭棠从没听说过这样的说法,不由怔住,静静听起来。
“你去国子监听讲学,他们笑你牝鸡司晨,你去疫区施药,御史弹劾你抛头露面。可若是个皇子做这些,只怕早被夸成仁德典范。
你贵为公主,本可在宫里逗花弄草、调脂弄粉,却偏要不顾非议到国子监旁听,不顾安危到疫病中施药。这般作为,不仅不丢人,反令某佩服钦慕。”
那“钦慕”二字轻却稳。
李昭棠脸红了,几欲想要动弹打他,奈何周身却痛得狠,她嗔:“你在说什么?”
江枫渔眼中盛满得意,柔和一笑:“公主殿下应该听清楚了,某就不再重复了。”
窥她额角冒出的层层细汗,再用手帕替她细细擦拭:“再忍忍,我让人给宫里送信,想必到时会有最好的尚药局奉御替你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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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昭棠扁嘴,眼睛红红的:“可是若是阿娘知道恐怕要怪罪我了。”
江枫渔轻笑:“便说是我江二公子故意挑衅,二位公主为了皇室威仪方才相约到乐游原比试。”
李昭棠脸色好些后却又陷入更深的担忧:“你是真不怕。”
他拍拍胸脯:“我江枫渔的名号京城里都知道。无父母管教,性子顽劣耿直,随我那敢于直言的祖父。”
江老从不趋炎附势,犯颜直谏,太宗皇帝在世时赞他国之铮臣,如今陛下对江家仍礼遇三分。
他江枫渔所说的对皇室秘辛讽刺之事陛下又如何不知,只是从不计较,反而觉得有人能捅破这脓包也是好事。
“对了,我阿姊她后来怎么样了?可有安全回家?”
江枫渔走得急,不知后面发生的事,但为了不让她担心便道:“有丫鬟陪同,应该无碍。”
天黑前,无碍的林惊雁和拄着拐杖的傅离绡极其狼狈但依旧成功到达了青龙寺。
走了两天,林惊雁筋疲力尽,膝行股战,差点倒在寺庙前。
好心的僧弥将她扶起。
她编造了个身份,讲述和家兄游玩却被打劫,苦走两天两夜才到青龙寺的艰辛。
僧弥们见其可怜,忙将几道素斋和难得的大白米饭奉上。
林惊雁十分感激,待僧弥下去,虚弱矜持的样子再也装不下,拿起碗筷开始狼吞虎咽。
饿久了,什么都好吃。
这素斋比起她公主府里的山珍海味还美味。
傅离绡默默拄着拐杖过来,门口整理完满是灰的衣裳,走进斋堂,鄙夷地睨她一眼。
从前她可是掉入虎穴也不失风度保持端庄的长公主,如今这般和乡野村妇倒也没什么区别。
他出身微尘,自然没有看不起乡野村妇的意思。
只是诧异于她当初分明何时何地都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矜持作态,甚至因一幅画便将自己打入十八层地狱。
如今竟然会也有如此狼狈接地气的时候。
当初她厌恶他卑微低贱像条狗,到自己沦落时却哪里还有那副矜贵傲然模样?
原来也是会低头讨食的,真是严于律人,宽于律己。
讽刺至极!
他轻笑一声,直白地斜眼低嘲:“原来长公主也会像狗一样扒饭。”
林惊雁充耳不闻,吃得大概饱了,才觉吃独食不好,便睁大眼睛问:“你不吃吗?”
他原以为她会生气,会反驳,却没想到她甚至睫毛都不带眨一下的。
这一时让他的气像拳头打在棉花上,哑火了。
不过他也不会亏待自己,优雅从容地坐到旁边,小口吃饭。
林惊雁把装着豆腐的碗推过去:“你多吃点,补钙,没准骨折能恢复得快呢。”
傅离绡没听懂,但仍骄矜夹了一块,慢条斯理地品尝。
林惊雁看着他的动作,在心里吐槽:真装,吃那么点一定发育不良。
若非懂得法术,那身子一定弱爆了。
面上却是不显的。
她擦擦嘴:“你的骨折可以让病坊的僧侣帮你先瞧瞧。皇帝对你那么看重,肯定会派个医博士给你治病,现在处理好了好让太医帮你继续治疗。”
傅离绡冷漠:“不需要。”
林惊雁讷讷一笑:“哦,好吧。你很勇敢嘛少年。”
傅离绡:“……”
林惊雁揉揉吃得鼓鼓的肚子:“你上次去河东道赈灾,听说效果显著,皇帝应该会给你很多赏赐吧。
什么金银珠宝,够你用一段时间了。
不过我很好奇你养的宠物是什么,怎么那么花钱?”
“宠物?”傅离绡挑起音调,不解地瞥她一眼。
他没有宠物,他那么缺钱,不过是因为体内养的这两只蛊虫。
他从小饥寒交迫,后在她公主府又经历百般磋磨,五脏朽坏,奄奄一息。
这两只灵髓蛊,正是他断腿之后植入的。
也是他活下去的代价。
它们含有剧毒,却可治病,在他的断骨处爬行啃噬,在他的腐肉里产卵,与他血脉共生,髓海相缠。
它们最爱灵药淬炼的血液,他只能每月服食上等灵药维持命源。
是以,他驯服了体内的毒蛇,却也活在毒蛇的獠牙之下,他与蛊相伴共生,同堕黄泉。
蛊虫就是就是他的命,而他的命不正若蛊虫吗?
身如腐芥,逐风而靡,血脓所至,人皆走避。
他对自己泛起轻嘲,复而定定睨向她这个始作俑者。
这些天他心底对她的渴望差点连自己都迷惑,忘了他的最终目的。
他可不是贪恋那可耻的温存错觉,他要好好折磨她,岂可让始作俑者安然无恙地活着?
他看向她,淡淡柔笑:“嗯,宠物这就不劳长公主操心了,不过某确实需要赏赐,而且这个赏赐可不一般。
定会让你大出所料,心旌摇曳,惊喜难眠。
他的掌心骤然升出一股热流,藏在衣服下两只蛊虫也变得活跃欲出。
身体的反应告诉他,他已迫不及待地要亲手拆开这个礼物,一定,甜如蜜。
33. 第三十三章
林惊雁看傅离绡的眼神怪怪的,不由后背发凉,便没敢和他对视,逃也似地去找僧弥安排住宿。
可安排住宿的僧弥委婉道:“昨日东平郡王自边疆返京,率亲兵三十余员驻寺斋戒,为几十后太后娘娘的祝寿法会准备。
诸上房早为所占,僧寮亦住满,唯余通铺一隅,堪容二位檀越歇脚。”
其实这东平郡王到访只是个借口。
他们没带钱袋,只是临时歇脚的住宿者。没有供奉香火钱,提供一顿斋饭和通铺已是不错了,哪敢要求太多。
这位僧弥给她和傅离绡安排通铺自然是把她当成男子看待。
当成男子倒是不要紧,但如果真的让她和男子挤在大通铺里面皮肉相贴,那她脸皮再厚也过不了这一关呀。
林惊雁看天色刚黑,急赶回公主府也勉强可行,便欲行礼拒绝。
傅离绡却突然在身后出现,开口:“有劳小师父将我们带去住处。”
她也只好跟过去。
在修真界她住的都是灵山,在这又是娇生惯养的公主,哪里知道普通人的生活。
她以为这所谓的通铺挤是挤了些,但至少干净整洁,谁知一进去便看到一排草席挤满汗津津的躯体,还有人鼾声如雷。
挨着墙的角落刚好铺着两张发霉的草席,隔壁有个人的的脚臭熏得人睁不开眼。
林惊雁忍不住跑到门口干呕,呕得脸色都发白了。
她大概知道了为什么傅离绡要同意住了。
想必是故意为难她,说不定还要嘲讽她这个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不知人间疾苦。
果然,那僧弥走后,傅离绡就拄着拐杖到她身后,慢悠悠嘲讽:“这就受不了了?当年,我连个草席都没有,与牲畜同眠半载也没你这般作态。”
林惊雁冷笑一声,扭过头倔强地盯着他:“谁说我受不了?”
回到房里,大步流星往前走,找到那个墙壁角落的位置,找个合适的角度躺下去。
这挨着角落的位置还好,除了有发霉墙壁的味道,其他异味还算淡淡的。
而且,那臭脚大叔难捱的味道离她还有一定距离,紧挨着他的傅离绡才是真的惨咧。
想到这,林惊雁的心情莫名地好起来,哼着歌去外面摘了艾草。
她将艾草揉成一团,用布料包好,放在鼻尖轻嗅,味道不算刺激,便权当香囊回去好好祛异味。
却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傅离绡,那厮鬼鬼祟祟,看样子像哪里做坏事回来。
她喊他一声,他只快速瞥她一眼,连拐杖也没拄地快步回到住处。
林惊雁惊了。
他的腿怎么恢复也不能两天就恢复好吧,这厮是什么神人不成?
她好奇地从他回来的方向循过去,见一僧弥和一靛青色圆领窄袖胡服的中年男子刚商议好什么事的样子。
末了,二人左右张望,错开身形,各奔东西离开。
林惊雁看了一会儿,也看不出来个所以然,无奈摇了摇头,回到大通铺打算就这么将就一晚。
回去之后,林惊雁和傅离绡二人就不再说话了。
虽林惊雁有些好奇他刚才去做了什么,但他们的关系堪称是恶劣,自然也不好多问。
夜深了。
林惊雁拿来被丢在一旁的破布,在二人中间扯了条歪歪扭扭的布界,而后面对墙壁那侧闭上眼。
今日也走了半天,累得不行,很快也便睡着了。
大通铺上那些跑江湖的男人也都回来了,带来劣酒、腌蒜与马厩的浊气。
那小小艾草香囊完全不管用了,熟睡的林惊雁好好的美梦都成了噩梦,眉头皱起,差点被臭醒。
一旁云淡风轻的傅离绡也不由眼尾一跳。
他指尖轻捻,一道透明结界屏障便将周身包围,空气变得清新。
他自然没那么好心给旁边的人着想,奈何她鼻子太灵,结界还未形成她就嗅到了清香。
她恰好翻了个身,扯开隔离的破布条便轻巧地往清香方向凑去。
女孩熟睡的小脸骤然贴近男子耳畔,温热的呼吸清扬洒下,似羽毛轻拂,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耳畔的痒蔓延到了颈侧。
男子身体僵住一瞬,伸掌贴住她额头便要狠狠将她推开。
却推不开。
紧贴他的女孩笑着咂咂嘴,一腿跨上他的腰部,手也不安分地勾住他脖颈,袖子拂过他的胸口,带来悠悠艾草香。
女孩舌尖轻扫唇沿:“好香啊,是桂花酥山。”
傅离绡哪里受过这样的挑衅。
他瞳色阴沉,唇角紧绷,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手腕一转,指尖术法已悄然升起。
可终究没使出。
因这具没用的身体竟被这样的贴紧挑弄得脊背如弓弦绷紧。
他鼻腔闷出半分羞耻的气音,紧实的小腹“腾”地翻滚起灼热的心焰,以燎原之势扫荡侵袭,焚烧他的四肢百骸。
他不禁在这火焰中沉沦,渴望着飞蛾扑火,进行一场盛大的涅槃。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身不由己地被她控制,只要稍微接触,他就似得了癔症,陷入虚假的温柔乡,顺从在心底的渴望下。
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想要得到她的想法究竟是借此好好发泄愤恨,还是慰藉他对她这种不可启齿,难以忍耐的渴望。
他的气息在欲念中浑浊起来,手指深深嵌入草席,粗喘着将掌心压上草席摩挲,粗粝的触感竟幻视成女孩腰窝细腻的肌肤。
好在此结界单向可视,他可以看到外面,外面却看不到,不然这般情动的模样可如何是好?
他的手臂在渴望中不自觉划出道轮廓,几欲环抱过去,可还是喉结滚动着咽下所有冲动。
报复该是让她清醒着战栗,要她那双总是高高在上的眼睛里盛满羞愤的泪水,要的是她的求饶。而非掠夺一具无知无觉的躯壳。
于是他扯开衣裳,修长的手指在自己脖颈处掐了一道道红痕,又握住她的玉指,恶意地用她温和的指腹揉捻着那片肌肤,直到绽放成暧昧的绯色。
“明日……”他俯身在她耳畔轻语,温热的吐息拂过她散落的发丝:“殿下,你要如何解释这些罪证呢?”
青丝墨发如瀑般铺洒在一块,分不清彼此,清甜的呼吸在空中交汇,似晨露融于朝雾,丝绦随意纠缠拉扯,交织成暧昧的模样。
林惊雁醒来,发现自己以一个十分暧昧的姿势缠在傅离绡身上。
具体表现为:一只腿跨在一人腰上,手还摸那人的脸,更离谱的是那人的脖颈和胸口印着好几个可疑的红痕。
看来还没睡醒,林惊雁又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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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出其不意猛地睁开眼,心想这回醒了吧。
可结果还是她躺在傅离绡旁边,傅离绡容颜睡得安稳。
她连忙把身体撤走,呆呆地看着这一副混乱场景,目光不自觉盯紧傅离绡那白皙玉颈。
上面可疑的红痕悄无声息地宣誓了什么。
她摸了摸唇,幻觉嘴唇发麻。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可是宿敌!
她昨晚干了什么?她怎么会跑到傅离绡这边,还对他做这种事!
林惊雁欲哭无泪。
不过转念一想,这只是一本书,不要那么紧张。
熟睡的人儿悠悠转醒,看到她的瞬间,下意识不自然地将目光挪开,耳尖也染上绯红。
林惊雁觉得自己好像欺负良家妇女的登徒子,干笑两声:“昨晚我没对你做什么吧?”
傅离绡沉默地整理好衣裳,冷笑:“公主还真是贵人多忘事,自己做了什么,一场宵梦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林惊雁惊诧:“我强迫你了?”
傅离绡攥紧手心,讽刺:“公主还真是口无遮拦,翻脸无情。”
林惊雁活动了一下筋骨,感觉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想必只是梦到好吃的把他当甜筒了,并未出格。
她面带歉意:“不好意思,我会补偿你的。我上次宴会得了不少赏赐,我可以……”
傅离绡骤然打断:“够了!长公主殿下把微臣当什么了?
昨夜是您睡得昏沉不顾阻拦攀附于臣,臣虽身份低微,却也是玄真阁天师,岂可容公主殿下肆意轻薄?”
林惊雁不相信:“我怎么可能对你做什么!”
想到昨晚确实在梦中抱着个大玩偶睡觉,骤然又变得心虚,语气软了几分:“就算我睡迷糊了做了什么,那你要怎么报复你就直说。
你傅离绡,还和我假惺惺地讲究君臣?拿出你的真面目来,你没阻止我到底是为什么?”
傅离绡听罢,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转瞬即逝。
他鼻腔轻哼一声,笑了:“为什么没阻止你?”他用舌抵了抵腮帮,将这话在喉间反复咀嚼两下。
忽朝她靠近一寸,扬起半峰俊眉,嗤笑:“长公主殿下,你这么一个高高在上冰清玉洁的人,主动与我这样的贱民纠缠在一块,”
他声音慢悠悠地挑起,说到一半,故意停顿下来,连带着眼尾漫起妖艳的绯红。
林惊雁不习惯这样的接触,身体下意识后倾,却被他攫住下颚,强迫地与他直视:“岂非坠粪土的幽兰,自甘堕落,沉沦自污?”
离得太近了,林惊雁本能地微微颤抖:“我没那么觉得,从前,是我……”
他的手在她清越的下颌线上轻轻摩挲:“哦,没有?那你在害怕什么?”
“公主殿下,告诉臣,这种对你最讨厌的贱民投怀送抱是什么感觉?愤怒,恶心,战栗,屈辱,还是愉悦?”
她眼眶骤红,张了张嘴,却一时间再回复不出。
看着她这副表情,傅离绡微蹙着眉,似对她的表现表示嫌恶。
转而端着一副厌倦的样子,轻轻甩开她的下颚,哂笑:“以后,这样的体验还有很多,长公主,可要好好习惯。”
什么意思?林惊雁满头雾水,却见傅离绡唇稍轻扬,扯出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34. 第三十四章
什么意思?林惊雁满头雾水,却见傅离绡唇稍轻扯出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随即他大袖一挥,那道透明结界如破碎般消失。再站起身,竟连拐杖也不用,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留下林惊雁在身后一脸懵逼。
出了青龙寺,林惊雁一路问来问去,才打听到公主府的路。
敲开公主府的门,是有芳亲自开门,见到她的一瞬间,有芳“哇”地哭了。
林惊雁好笑地给她擦眼泪,与她边聊边去正厅。
她说那日林惊雁骑马走后就没再回来,她意识到不妙,便赶回公主府,找暗卫。
跟着暗卫在乐游原找了一圈,没找到。
后又到周边的尼姑庵搜寻,还是没有下落。
她觉得是自己没保护好主子,差点以死谢罪。
直到昨日永乐受了伤被抬回宫,知道自家主子还下落不明,宫中也派人去找了,她这才稍微安心。
林惊雁吃了一惊:“永乐受伤了?江枫渔不是去救她了吗?”
有芳答:“确实是江二公子把小公主带回来的,只是他去晚了,小公主伤了腰椎,如今连翻身都撕心裂肺地疼。”
说到这,她不满地嘟囔:“这江二公子可真不靠谱,邀请两位殿下比试,却让二位殿下出了事,可得好好罚他。
永乐公主也是心善,竟还替他求情,看来这种告状的事,还得交给我们才行。”
虽她知道以前自家主子不待见永乐公主,但这些天来,她自然也看得出两位公主的关系缓和,她当然是奴随主愿,也不说那些刺话。
但在她看来,小公主就是性子太软了,这种当坏人的事还得交给他们去做。
听着有芳的三言两语,林惊雁也大概猜出来了前因后果。
想必是江枫渔怕她们两位公主被责罚才主动担责。
她拍拍有芳肩膀:“好了,这是永乐和江二公子之间的事情,我们就不要多言了。库房里有什么对治骨伤有用的药吗?随我去看看永乐。”
有芳为难道:“殿下还是改日再去吧,小公主殿下现在需要完全静养,谢绝一切探视,太后娘娘都得在门外。至少要半个月后才能见人,您过去了也是见不到的。”
林惊雁叹了口气:“那好吧,先让文书传个消息到宫里报平安吧,别让担心了,嘱咐她好好养伤。”
有芳领命吩咐下去,复贴心地端着她最爱的琥珀糕黏到她身边。
寺庙只供一顿饭,林惊雁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公主府,都快饿晕了。有芳拿的这糕点正好充饥。
她拿了块糕点吃下,忽然想到:“既然我平安回来,不如,点醉仙楼的索换让府里好好庆祝庆祝。”
这样也算做好事吧。
加点积分好回家兑换高阶法器!
有芳闻言,兴奋地去准备。
-
这一番波折后,林惊雁都安安静静地呆在家中。
待宫中传来消息,说李昭棠伤势已恢复,如今不再没日没夜的喊疼,外人可探视的消息时已是十几日后。
林惊雁忙前去。
之前她生病,最严重的时候都是李昭棠前来照顾。
这次换到李昭棠受伤,她前些日子没能前来,心里还一直过意不去。
她在宫里好生照顾起李昭棠,虽笨拙,却也显心意。
期间江枫渔送了好几次礼物作为赔罪。
她有一次偷看了,竟还有姑娘家的小物什,她心下了然,揶揄两句也就罢了。
在宫中生活,见李姝母亲吴琳琅的次数就多了起来。
他们一起在凤阳阁照料昭棠难免要说话,有时候皇帝也会过来。
吴琳琅坐在窗边的软榻上,邀请皇帝和她坐在榻边,一边喝茶,一边拿他们兄妹三人小时候的趣事说道说道。
李昭棠躺在床上听着也咯咯笑,还故意挑些小时候父亲母亲最疼爱她的事例炫耀。
吴琳琅和皇帝李中邺知道林惊雁对妹妹最得宠这事耿耿于怀,脸色微变,小心观察林惊雁的反应。
不过如今的林惊雁可不是以前那个只会争风吃醋的李姝,她没有对此不满,反而宠爱地附和。
其实林惊雁本性是个疏离的,除了对身边亲近之人,平常并不轻易表露情绪。
但这些日子在宫中和几位血脉相连的亲人朝夕相处,倒也渐渐生出些温情来,时常陪吴琳琅用膳。
李昭棠的伤不轻却也不重,而且她年轻,太医说修养百日就可恢复。
只是半年内不许再骑马射箭了。
到一个月左右,李昭棠遵循太医说的渐动勿卧,开始可以下床活动了。
林惊雁搀着她走锻炼。
两姐妹就这么悠闲自在其乐融融地过了几天。
林惊雁想着这些日子也离开公主府太久,府内积压的签章,还需要她处理,也到了要告辞的时候。
未曾想还没开口,李昭棠却突然开始吐血。
林惊雁吓得不行,忙找太医诊治。
太医却道李昭棠只是气血虚没什么大事,开了两副药过来。
林惊雁总觉得不放心,便推迟回府的时间,继续陪着李昭棠。
果然,接连两天,李昭棠的病症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发严重了。
半夜,李昭棠的贴身大宫女急敲开门,在外头大喊:“奴求见长公主,长公主,我们家殿下生病了,恐怕只有您能安抚。”
守夜的宫女忙将林惊雁叫醒,将她带到李昭棠的寝宫。
屋内点了银釭灯,青白色的冷光在诺大的凤阳阁内虚浮摇晃。
帷幔中少女手脚并用,在空中胡乱挥舞的黑影在子夜似扭曲的鬼魅。
与之伴随的是李昭棠在帷帐内大喊:“啊,你们快走开!不要过来!”
“公主的病来得突然,这个反应分明就是中邪了。”
“冷宫有一位在离世前也是这种反应,不会又是谁给咱们这埋了什么厌胜之物吧。”
站在门口蹲守的两名宫女面面相觑,皆吓得露出一副快哭了的表情。
林惊雁冷眼警告了声,再让她们闭嘴退下,进入房间。
少女惊恐尖锐的声音从帷帐内传来。
透过帷帐,可见到李昭棠坐起身子,伸手在空中乱舞,披散下来的头发因动作飞扬凌乱得带了几分疯癫感,混像戏本里被鬼附身的可怜人。
下人们跪在床边瑟瑟发抖,不敢掀开帷帐去看。
林惊雁如今是凡人之躯也看不出诡异之处,不过她已做好了在众人面前大骂鬼魅的准备。
掀开帷帐,便看到李昭棠陷入梦魇中,满头大汗,唇色苍白。终究没有骂出口,默默念了道清心诀让她安静下来。
此事第二天就传到了吴琳琅那,她忧心如焚,立刻便传召心爱的臣子傅离绡进宫调查。
听到这个名字,林惊雁本想默默退出的,但李昭棠依赖她得紧,也只好忍着尴尬直面仇人。
傅离绡检查了一番,说是李昭棠受了伤,身子虚弱,加之不忍姐妹离别的心魔作祟,才让邪气入体,做个法事便好。
吴琳琅忙让他准备。
傅离绡尽心尽力,又是画符结印又是剑指驱邪。
而林惊雁始终当做和傅离绡不熟,呆呆地站在一旁。
直到一切结束,傅离绡温文尔雅理了理衣角,不经意与她四目相对。
林惊雁一看到他就似触电,立刻移开视线,忽略他,走到李昭棠面前。
李昭棠一声声“阿姊”,委屈巴巴地撒娇,安慰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李昭棠余惊未退,傅离绡每日都要来检查一番,陪李昭棠聊天安抚。
林惊雁也只好多陪了李昭棠几天。
只有一次吴琳琅莫名其妙问她:“你觉得司玄天师如何?”
林惊雁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和李昭棠相处愉快,温柔待人的傅离绡,高情商回复:“很好。”
吴琳琅也看着傅离绡,欣慰点头。
-
直到李昭棠完全好转,她才启步回公主府。
没有任务,也没人惊扰,林惊雁难得在家呆两天。
她是个很懒的人,平日里没啥大事,恨不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七月暑天,旁边摆着块冰鉴,躺在凉簟上,用牙签插一块吃一口甜瓜,别提多惬意。
只是消停没多久,这日有芳忽然风风火火跑进屋,大口喘气:“殿下,那个司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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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向陛下请旨要娶公主。”
林惊雁听到这个消息,惊吓到一时被果屑卡喉咙,连连咳嗽:“你……说什么?”
有芳帮她拍后背顺气,一字一句认真说:“奴是说,宫中传来消息,司玄天师,傅离绡他以功勋向圣上请旨,要娶公主。”
什么?!傅离绡要娶公主!
林惊雁回想到傅离绡前几日在宫中和李昭棠相处得其乐融融的样子,暗道不妙。
他不会真把她之前说的话听进耳了,如今和李昭棠相处几天被她的主角光环吸引去霍霍良家小姑娘吧。
她怎么能让这个杀人如麻的疯子染指她心爱的妹妹!
她一定要阻止这场求亲。
林惊雁吓得立刻穿上鞋,坐上马车便往宫里赶。
马车在路上疾驰,林惊雁在车里心急如焚,惊慌失措,后背都被冷汗浸透。
好不容易入了宫,马车甫一停在丹凤门外,连脚凳还没放稳她就提起裙摆冲进宫道。
路上有人认出她与她行礼,她也不顾礼仪,径直跑去麟德殿。
“让开!都让开!”路上的步辇碍眼,她也不管是谁,就让人让路。
林惊雁跑得气喘吁吁,发间金钗跑得斜坠,却在转角处猝不及防撞进一袭玄色云纹袍里。
先扑过来的是淡淡的沉水香,抬头,正对上双似笑非笑的凤眼。
眼前之人一袭月白锦衣鹤立,周身皆是风光霁月的气质,似谪仙临世。可只有林惊雁知道他分明就是地狱爬出来的修罗恶鬼。
她很着急,这会儿看到他却一下怔住了,定定地盯着他,失神到呼吸都要忘。
傅离绡手负在身后,挑眉,好笑地看她累得通红的耳垂:“长公主殿下如此急匆匆的这是……?”
林惊雁骤地双腿发软,差点倒在地上。
他出来了,岂不是已经谈完了?不就意味着她也完了。
傅离绡这个人要是娶了李昭棠还拯救什么剧情,直接毁灭好了!
林惊雁恨不得原地躺平。
可她不甘心。
不行,圣旨还没发出去,还有挽救的机会!
她不由分说拉起他的大袖往回赶,傅离绡嘴角噙着笑,听话地由她拉着走几步,后脸色骤冷,猛地扯开衣袖,再也不装了。
“长公主殿下,您应当与臣这样的贱民保持距离,如此这般,岂不有损威仪?”
林惊雁深吸口气,强压下怒意:“你当真去向我皇兄求亲了?”
他微愣片刻,语气中略带几分诧异:“消息竟那么快传到公主府了?”但面容却带上隐隐得意的痞笑。
林惊雁懒得与他周旋,大声质问:“回答我!你真的要娶公主?”
他换上一脸正色:“圣上面前,自不敢胡言。”
林惊雁咬牙,恨不得破口大骂:“为什么?永乐她性格天真烂漫不谙世事,你们不合适!”
傅离绡面色微不可察地变幻了下,终轻笑一声:“长公主为何对我和永乐公主这门亲事如此反对,”微微俯身,懒垂的青丝从肩上滑落,带来几息芬芳。
他轻偏头,笑意未褪,低声慢挑着:“莫非,长公主还未忘记,蚂蚁爬过您手心里的痒?心里正酸?”
酸个鬼!
林惊雁气疯了,惯性使然,扬手便想打去,对方却快速而准确扣住她手腕。
他绷紧唇角,眼白渐泛起几道红丝,手中力度也慢慢加重,几欲将她脆弱的骨捏碎。
林惊雁强忍痛一声不发,只不卑不亢地望向他。
他钉视她那双清澈的眼,深邃目光更添一层阴暗漠然,冷得似万年不化的冰。
不知这么逼视了多久,他终冷笑一声,狠狠甩开她的手,低哑道:“长公主殿下,何必动怒呢?日后,难不成也要经常如此?”
林惊雁瞪他:“你什么意思?你现在立马去和皇兄解除婚约。”
他故意仰头失笑一声,倾身,缓缓靠近她的耳,轻浅气息将她的鬓角吹起:“长公主如此在意臣和他人的婚事,臣又怎么好去解除婚约?毕竟,”
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臣要娶的,”指尖轻佻地绕住她一缕散落的发丝,勾起一抹邪笑:“是长宁公主您啊。”
35. 第三十五章
林惊雁瞳孔骤缩,连呼吸都凝滞了。
傅离绡满意地看着她血色尽褪的俏脸,喉间溢出一声低笑:“怎么?殿下抢婚抢到自己头上,反倒不会说话了?”
林惊雁愣了好久,才艰难找回声音:“你在说什么?”
他笑得温柔,声音轻慢而清晰,一字一顿地回复:“臣,要,娶,您。”
林惊雁气得发笑,手指揪住宽大衣袖,颤音:“你怎么可能会求娶我?我怎么可能会嫁给你?”
傅离绡拉开衣袖,理了理衣裳,一脸正色:“圣上旨意,您还要拒了不成?”
林惊雁觉得他不可理喻,转念一想,似是想明白了他的目的。
她双手环胸,轻笑一声,毫不畏惧地注视他:“你想要来一场退婚的戏码?让我在京城贵胄面前丢脸,从而报复我?”
她可笑地摇了摇头,对他挑眉:“这样的小伎俩,”食指竖起来,左右晃了晃:“对我造不成一点伤害。”
傅离绡莞尔一笑,伸手握住她的指,将竖起来的手指往下按。
林惊雁没想到他竟行如此之举,瞪大眼睛:“你干嘛?登徒子!”
“臣不过让长公主提前适应一下。”手掌摩挲着玉指,随后,狠似地将她的所有手指都包裹住。
声音依旧轻飘飘的:“我是要报复你,不过,并非长公主您想的那样。”
林惊雁被他握得手疼,咬了咬牙,一面压着嗓子:“不管怎么样,我绝不会嫁给你!”
一面不停掰扯二人纠缠的手,终于找到空隙,倏地伸出一根中指,恶狠狠地对他竖起道中指。
傅离绡没看懂这个动作,愣了一瞬,不过他直觉此动作并非什么好动作,眸色沉沉。
不过温润如他,很快收敛神色。他仍是笑,声音慢挑:“哦?如果,是以永乐公主为赌注呢?”
林惊雁眼眸快速眨了眨,很快恢复平静:“她?”轻笑一声:“你也知道我和她关系不好,她如何,与我无关。”
他舌头轻绕了绕:“哦,这样啊!”漫不经心地摩挲手中的玄色念珠:“臣这几日为永乐公主做法,可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呢!”
秘密?
难道他知道李昭棠上古玄鸟血脉的事情了?
难道他真的会是原书和李昭棠作对的灭世罪魁祸首?
林惊雁怔然片刻,心提到了嗓子眼,呼吸都变得不畅,但强行忍下,故作强硬:“与我何干?”
“公主倒是豁达,不过此乃圣旨,圣旨乃是金口玉言,您觉得您拒得了吗?哦,长公主刁蛮任性,想要泼皮耍赖抗旨?”
“抗不抗得了是一回事,圣旨没下来之前,公主还有三日时间考虑,您最好想清楚些。”
他周全行礼离开,只留下如竹般修长背影。
林惊雁看那抹身影完全消失在拐角处,紧绷的身体骤然软下来,差点跌倒在地。
“公主?”有芳终于追过来,将她扶住。
林惊雁倚在有芳身上,深深喘了口气:“我们,回公主府。”
有芳疑惑:“殿下,您不要找陛下了吗?”
她脸色发白,摆摆手:“先回去吧,这件事情,不好解决。”
身为公主,看似尊贵容华,实则婚姻都是以政治利益和皇室意志为主导的。
傅离绡说得对。
她想反抗,却也不是她泼皮耍赖就能反抗得了的。
可是她怎么能嫁给他呢?
他这么做到底有何目的?
他到底是想怎么报复她?
她轻抚胸口,只觉心力憔悴。
“李昭棠还有多久才能觉醒?”她在心里问系统。
【检测到女主角李昭棠已经开始觉醒,想要彻底觉醒还需要一些推动力。】
她厌倦地闭上眼睛,咸鱼心态又起。
如今这样破碎的情况,她实在没办法继续完成任务。
可是,她倒真的舍不得看李昭棠在这个世界死去。毕竟是她自己立下的flag。
系统看她心态不好,赶紧安抚。
【告诉宿主一个好消息。】
【由于宿主成功阻止了原书一些虐身虐心的情节,已经加快了女主角觉醒的速度。如今女主角情劫已启,按照原书进程,半年内便会彻底觉醒。】
“半年?”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可她根本不知道接下来的路她要怎么走,就连李昭棠的选夫婿的任务都是阴差阳错完成的。
如果还有什么别的任务,她可不能保证好好完成。
她在马车上连连叹息。
有芳在旁想劝也不知如何去劝,只能跟着愁眉苦脸。
晚上,林惊雁翻来覆去睡不着。
无非还是傅离绡求娶她这件事。
她绝对不会嫁给傅离绡的。
可她却没办法拒绝。
她现在这个凡人之躯,被礼教束缚着,动弹不得。
而傅离绡也不是好人,更是邪修。
他的存在就是一个隐患,她之前不知他的真实面目,如今知道了怎么能容忍这样一个人替朝廷办事?
她没有什么忧国忧民之心,但这个理由绝对能阻止这场成亲。
她要向皇帝揭露傅离绡的真面目。
林惊雁立刻点灯亲自书信,可提笔写了几字,终还是叹了口气,揉碎书信丢进滓桶。
她决定第二日亲自进宫,编造个意外看到傅离绡施法的古怪过程之事让皇帝调查。
纵他再厉害,也难以以一敌百吧。
再者若他真的是和女主角救世有关,处理了他,岂非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林惊雁勉强睡下了。
翌日早早就坐上马车往皇宫里赶。
没曾想今日路上热闹非凡,走到东街,还有一群小孩儿在路上跑来跑去,马车只好停下。
林惊雁掀开帷幔,伸头去探,却被风吹来一张小报,刚好贴在她脸上。
她掀开面上小报,只见那小报上画了两个女子,上面附上一首小诗,不,是童谣。
内容是这样子写的:“蔷薇开在宫墙西呀,夜夜剪烛扎新衣。金线银线绣罗绮呀,线头藏着木偶啼。
莺儿住在宫墙东呀。长姐请来教书翁。‘好好教她礼与数’,砚台墨里掺蜈蚣。
蔷薇摇着团扇笑呀,‘妹妹功课可曾好?’,窗外忽落三月雪,莺儿的羽毛沾满泥。”
这首童谣,怎么感觉在隐喻什么?
她往外看一圈,只见那群在路上跑来跑去的小孩儿竟大胆地围在马车旁边,正牵着手转圈圈,欢快地唱着歌。
而歌词内容正是小报上的童谣。
在她刚准备进宫告发的时候传出这样的童谣,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杰作。
林惊雁捏皱小报,吩咐下去:“把这些小报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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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了销毁掉。这些歌,也不准他们再唱了!买几串糖葫芦把他们打发走。”
陪侍领命去做。
林惊雁揉了揉太阳穴,重重叹口气。
连李姝故意安排人去给李昭棠当老师欲毁她清白的事傅离绡都知道。
如今她知道傅离绡的真面目,可傅离绡也同样掌握她的黑历史。
傅离绡甚至还能把“她”曾经埋在李昭棠住处的小人儿挖出来,而她却没有实质性证据。
她贸然行动,对她来说弊大于利。
傅离绡这是在警告她!
林惊雁气得咬牙,狠狠给马车来了一拳,顿时痛得她直呼,却只能欲哭无泪。
她揪着头发,愁眉苦脸:“有没有什么办法让这讨厌的傅离绡消失呀?”
“殿下,您说什么?”有芳听到声音靠近。
林惊雁闷闷不乐,气道:“我想要一个人彻底消失。”看有芳立刻张口欲答,加了一句:“不过我不想连累旁人。”
她知道后果的,没有证据的情况让府中暗卫杀人不符规定。
况且,她说的彻底消失,是让傅离绡不再出现在她眼前,并非真的要置人于死地。
毕竟她不是可以轻易把人的生命视若草芥的NPC李姝,是林惊雁啊。
上次一气之下派暗卫杀人是她鲁莽,如今更是知道自己愧对他在先,怎好真的杀人?
像他这样的邪修,应当交给这里的修仙门派好好处置。至于如何处置,那便是他的命了。
有芳:“不若买暗桩杀人?”
林惊雁挑眉:“暗桩?可以把傅离绡绑劫丢到千里之外的天岚宗吗?”
这是她在书里唯一听说过凡人界的修仙门派。
有芳点头:“暗桩可以接任何活,奴这就派人去做。”
林惊雁松口气,对车夫道:“打道回府。”后倚在马车上小觑片刻。
接下来两天,她茶饭不思,焦急地等待结果,直到傍晚,终于传来消息。
有芳跑过来:“殿下,暗桩来消息了。”
林惊雁欣喜,赶紧接过纸条,然看到内容之后,笑容渐渐变浅僵住。
上面写着:派过去的两人凭空消失,他们两人乃此暗桩得力精锐。
按照江湖条例,作为雇主,需赔付丧葬费一百两,跑腿费五十两,封口费五十两。
林惊雁气得一把将纸条撕碎,在地上狠狠踩两脚:“好你一个黑店,人没有绑到还问我要封口费!”
简直和系统一个德行!
系统在角落默默敲了个问号。
事已至此,林惊雁也没法了。对着窗户伤春悲秋两个时辰,终也想明白了。
她怎么着也是长公主,傅离绡不过一个没有品阶的玄真阁天师。
就算是成婚了,也是她的驸马。一般驸马婚后是住在驸马府的,非诏不得入府。
然傅离绡身份不同,得皇帝喜爱,或许婚后可能特赦能搬进公主府。
罢了,便是搬进公主府也不怕。
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府里都是她的人,傅离绡难不成还敢光明正大对她做些什么?
所以她怂什么?谁教训谁还不一定呢!
送上门的小狼狗,她可不得好好调教调教。
林惊雁用拇指擦擦鼻子,摆出一副“猫见耗子”的玩味表情,决定和傅离绡好好较量较量。
36. 第三十六章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此番疏解完毕,林惊雁心中畅快许多。
吃饱喝足,泡了个鲜花澡,裹着纱衣睡下。
翌日一早她便穿戴整齐,风轻云淡地等待圣旨到来。
巳时初,宣旨太监满脸喜气入府,府门掌固高呼:“内侍省传制至!”
太监奉诏匣入,她北向再拜,匣暂置于案上,太监启匣,展黄麻纸诏书:“敕:长宁公主李姝,柔明毓德,静正垂仪。今特赐婚天师傅离绡,允协吉卜,以宜室家。
着于下月十五日完婚,礼部同钦天监择吉时行礼,一应仪制俱按《开元礼》公主下降例。主者施行。”
她笑着接过:“臣妹谨奉诏。”
太监本连强诏的说辞都想好了,见她如此干脆反而错愕,反应回来后松了口气离开。
看着太监的背影,林惊雁目光渐凝,唇角逐步噙笑。
既然傅离绡想要陪她玩,她自然是要奉陪到底了。
谁怕谁呀!
她在心中幻想着自己伸出手指,对傅离绡鄙视地勾了勾,正摆出穿越前某谐星著名的“你过来呀”的表情包。
一时间她觉得浑身斗志昂扬。
*
只是下午她就不是这么觉得了。
傅离绡带着薛兵敲开门,温文尔雅,文质彬彬地朝她行礼:“臣提前来看望公主殿下和今后臣的住所。”
林惊雁愣了:“什么意思?”
他眉眼清澈地扬起微笑,大袖一挥,霎时间,身后传来浩浩荡荡脚步声。
不多时,府邸前面来了一群扛着锄头铁锹的家丁,其中两个还傻乎乎拎着麻绳铁桶,他们个个整装待发,摩拳擦掌。
这是干嘛?拆迁队拆家吗?
林惊雁拦住,瞪他:“司玄天师意欲何为?”
傅离绡温笑:“得陛下特赦,臣今后要住在这,自然要舒心一些。臣的职位特殊,平日里呢,需要观星占卜,两间书房,一间暗室,一座观星台。”
果然这厮要住进来。
林惊雁强压嗓音:“说重点。”
傅离绡淡淡一笑:“所以麻烦将公主府几间位置合适大小合适的偏殿作为我的专属场所。”
他抬眼,环视一圈:“还有这屋檐下的彩绘,红配绿的,臣觉得甚丑,不若一同改造了?”
林惊雁气炸了,眼眶怒红:“你有没有搞清楚,这是我的公主府,你凭什么想改造就改造?”
虽按照规定公主府需要改造,不过是改造一些正堂寝殿之类,且由公家征派官奴婢进行,哪是他这样率众硬闯派人闯进来?
傅离绡眸中露出一丝为难,声音轻飘飘的:“那可如何是好?臣已请示过陛下了。
且臣为天下百姓办事,平日里时常需要研究天象异变,驱邪法事之类的,若是耽误了国运民生……”他挑眉:“臣把长公主供进去?”
林惊雁警告他:“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建这些是干嘛的。我绝不允许你在我公主府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
傅离绡置若罔闻,往前一步,轻盈踏过门槛。
林惊雁低眸看了一眼他的步伐,被迫后退一步。
他却未停,始终垂首,一瞬不瞬盯着她怒气冲霄的目光,唇角带着饶有意味的笑。
轻而稳行,步步紧逼。
林惊雁只好一面注意着身后的路,一面步步后退,结结巴巴的:“傅离绡,你胆敢……”没注意看,踩落台阶,脚底一崴,就要跌倒。
“小心。”一双大手从袖口伸出,握住她的腰,接触的那一刹那,烫得她身体都发麻。
她丝绦飘飘,他长发垂落,交缠叠落,飘然若仙,画面美好得像一幅画。
林惊雁定定地看向他,琉璃瞳被阳光染成琥珀色。
他同样眸中暗潮涌动,意味复杂地看着她。
二人四目相对,仿佛时间都静止在这一刻。
“嘶——”林惊雁的痛呼声打破了刚才美好幻想。
实际上她骤然趔趄,身体“咚”地撞到地面,屁股“duang”地坐在坎坷道路上,整个人凌乱了。
那只从袖口伸出来的大手只是活动了一下手腕,随后故作深沉地背到了身后,端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冷眼旁观她狼狈跌倒。
有芳没想到这样子的情况下这司玄天师竟没扶。
见林惊雁倒在地上疼得直抽气,她赶紧去扶起来。
“殿下,您没事吧。”
林惊雁摇头,随后在有芳身边耳语。
没多时,便有几个家丁拿家伙事过来,站在林惊雁身后,凶神恶煞地瞪他们。
林惊雁叉腰,气势汹汹:“这是我公主府,岂能容你随意放肆!”
傅离绡抿唇:“那公主要如何才能同意改造?”神态还算乖巧。
林惊雁双手环胸,昂着头,在他身边慢慢踱步:“不是我说你,你为何非要改造我公主府?你不是自己有府邸吗?其实本宫不介意你婚后回去住。”
傅离绡平静:“那是别人,臣好歹是玄真阁天师,这不符合规矩。况且,天师府婚后便卖出去了。”
“卖出去?”林惊雁诧异。
他的办公地点是玄真阁,所谓执事道童其实都隶属玄真阁,这所天师府和皇帝额外赠予,属于他的私人财产,想要变卖也合情合理。
她问:“卖了多少钱?”
他不解地睨她:“???”
林惊雁笑得无辜:“你不是很喜欢做交易吗?”伸出三只手指:“三百两。”
“我猜你卖了天师府也得有个几千两银子,你要改造我的房子总要给我一些补偿吧。”
二百两权当抵消给暗桩的赔偿了,还有一百两,用来帮助街上拿着乞丐和年弱的孤寡也是一种行好事的方法,多换一些积分。
傅离绡微微垂眸:“成交。”
*
装修队果然从古至今都是令人厌恶的存在。
连续几天“锵锵”、“嘎吱”、“哗啦啦”的装修声,林惊雁连白日里睡个午觉都成了奢望。
警告无果后她只能堵住耳朵到林亭走走。
梧叶知秋,草木摇落。
不知不觉在这里待了四个月了,细数这些日子,倒也发生了不少事。
这一场穿书,过得磕磕绊绊如梦如幻的。
如今再看秋日里万物凋零的模样,莫名让人郁闷。
她没有带人一起,只自己踩在鹅卵石上,胡乱地一颗一颗数踩过的石子。
数得无聊了,散出眼睛去看,忽看到一灰衣少年坐在草地上,正捡起小石头往池子里丢。
青天白日的谁如此缺德?池子里有她刚买回来的锦鲤,金贵着呢,可别砸坏了。
她跑过去:“谁在那?”
那人吓得连忙爬起来,慌里慌张地看过来,见到是她,恭敬行礼:“长公主殿下。”
她皱眉:“薛兵?”
薛兵把手胡乱在衣裳上擦,显得有些局促:“长公主殿下怎知我的名字?”
她以长公主身份与他见面不过寥寥,确实未曾问过他的名字。
她随口扯了个理由:“我和傅离绡聊天的时候无意中聊到了。”
看他有些紧张,又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薛兵低头,用手指纠着腰间丝绦:“我……师父让我在这里看工,我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到后院逛逛了。”
他意识到什么,张了张嘴,眼神闪烁:“长公主殿下,我不是故意的,我现在就走。”
“哎……”林惊雁将他拦住:“我家后院也没那么金贵说看不得,正好我也无聊,不如你陪我聊聊天。”
薛兵面露羞赧:“我不会聊天。”
林惊雁安慰一笑:“没事,闲聊罢了。”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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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他一起坐到草地上:“对了,上次去乐游原骑马,马群受惊,你后面没受伤吧。”
薛兵摇头:“多谢长公主关心,我没经过那,一点事也没有。”
林惊雁了然点头,忽然道:“既觉得无聊,怎么不去找些朋友玩?你这个年纪的少年正是最贪玩好动的时候。”
薛兵揪着地上秋日里枯黄的草:“我不喜欢与别人打交道,也不擅长和别人打交道。”
林惊雁不由想起她扮男装,二人相处的那些日子。
虽然不长,但两个人打成一片,倒像是嫡亲兄弟了。
她忽地有些怀念。
听到他这么说,便安慰他:“怎么会?我觉得你性格挺好的。”
“是吗?”他苦笑一声:“其实和我相熟的就两人。一个是师父一个是我师弟,在他们面前,我才是真真实实以我的性子来相处。”
可惜师父总是与他疏离,他的师弟再无音讯。
林惊雁闻言知道自己冒昧了,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回,想了想,试探:“不然我和你做朋友?”
薛兵有些不可置信地侧目看她。
她则伸出手,咧开嘴朝他笑:“在我面前,你就用最真实的你来面对我,我们可以无话不谈。”
薛兵不知她这是什么礼仪,但还是学着她伸出手。
林惊雁立刻握住他的手,晃动两下,松开。
薛兵没想到这个礼仪竟是要握她的手的,霎时如电触般把手缩回去,红了耳尖。
他咽了咽口水:“能和长公主殿下做朋友实乃薛兵之幸。”
林惊雁亲切:“别叫我长公主殿下了,你叫我令仪吧,这是我的小名。”
“……好。”
她调笑问:“你师父要和我成亲,说实话你会不会觉得他很倒霉?”
她可记得薛兵说的,能娶到永乐的是三生有幸,而做她长宁的驸马是倒了十八辈子霉。
薛兵忙摆手:“这桩婚事是师父自己求来的,对师父来说或许得偿所愿。”
他把手撑在身后,看了看蔚蓝色的天,感叹一下:“师父也苦。或许,是您上次护了师父,他感恩在心,对您念念不忘。”
感恩在心……
林惊雁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不带情绪地干笑两声:“是么?”
她转头睹了一眼薛兵,他本是一个赤诚之人,却不知傅离绡的真实面目。
他一定以为傅离绡是一个德高望重的好师父,谁能想那厮背地里是个杀人如麻的坏人呢?
她觉得是上天对薛兵的辜负,便吐了口气,认真道:“其实你还年轻,为何不去名门正派学习道法?
跟着傅离绡只能修习些旁门术法,不若去名门正派参悟玄门正宗,或许能得窥大道,将来修得长生久视也是好的。”
反正他们这个世界的修道之人并不那么看中灵根天赋,薛兵是个善良单纯的,跟着傅离绡反而白白浪费了这样一棵苗子。
薛兵坦然失笑:“我哪有什么修道的天赋呀,我的心志也不在修道成仙。”顿了顿,眸光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跟着师父学习,只是我就想多活长一些,陪师父久一些。”
他这份愚诚,倒像是古话里说的士为知己死,只是那傅离绡,未必担得起这般赤心。
她赞赏看他:“你对你师父倒是情深义重。”
薛兵不好意思地笑,双瞳清澈似青笋破土:“是师父救了我,师父也很孤独,我定是要陪伴着他的。”
“薛兵。”一道冷声悠悠传来,月白身影蓦然出现在身后。
眉目温和,气质却冷若冰霜。
林惊雁的心情骤然变得不好起来,紧绷着唇冷冷看他。
傅离绡目光始终追随着朝自己走过来的薛兵,直到薛兵走到自己身边,才向林惊雁探去。
语气似有似无的温言刺骨:“你们两个,倒是聊得不错。”
37. 第三十七章
语气似有似无的温言刺骨:“你们两个,倒是聊得不错。”
薛兵低头没说话。
林惊雁也不知傅离绡躲在暗处偷听了多久,对他这种像鬼一样的举动感到细栗。
突然想起他的经典语录,于是指了指树上,调笑:“司玄天师,这里有树,你怎么不做那树上君子?”
傅离绡平静地扯扯唇角:“我可没偷听,只是要找我徒儿。”
手背在身后,斜瞥薛兵一眼,严肃道:“薛兵,让你做事就是来这里偷懒的吗?”
薛兵咽咽口水:“徒儿不敢了。”
傅离绡移开目光,没再看他。对上少女忿忿不平的眼,讥讽一声:“长公主,对我这徒儿倒是一片真心。你可知他的背景?”
薛兵身体一僵。
林惊雁不解地看向薛兵。薛兵脸低得更低了。
她又探向傅离绡,看他那种恶趣味的表情就他说不出什么好话,便阻止:“背景如何有关系吗?我认识的是现在的他。”
他却不理,乜斜薛兵一眼,声音轻飘飘的:“他啊,是假兄妹乱|伦苟合的产物,从小就被丢在猪圈里,是好多人的跨下之臣。”
舌尖在齿间逡巡一圈:“他一路上乞讨到了京畿,还染上了大麻风,是我,从死人堆里把他救出来的。”
量地而行,悄无声息到她身边,附耳冷笑,音量却不减:“你说,他是不是也是贱民,和我一样,比我还贱的贱民?”
林惊雁没注意听他的话,却被这样的气势逼得浑身一颤,汗毛直立。
她下意识看向薛兵。他明显听得到傅离绡的话,眼眶骤地泛红,面容苦涩无比。
林惊雁心疼地看了薛兵一眼,然后侧目睨向离自己近在咫尺的傅离绡。
咬牙,挤着喉问:“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你知不知道,你在把别人的一颗真心踩进泥里,你还是不是人?”
他却明朗笑了,声音不低反而欢快:“长公主,您不是最讨厌贱民的吗?而且,把人的真心踩在泥里,是你最喜欢做的事情呢!”
勾起她的一缕发,放在鼻尖轻嗅,咧开嘴,继续疯魔般灿笑:“您知道怎么戳人心窝最痛。
您惯会,挖出人的伤口,狠狠蹂躏,嘲讽戏弄。这样您就会觉得快乐。”
林惊雁握紧拳头。
她知道他故意在嘲讽她之前的所作所为,但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打击别人的自尊心,这样的行为真的恶心至极。
她对上他的眸,冷笑一声:“傅离绡,你真的很恶心。你要针对我尽管来,何必牵扯别人。”
傅离绡脸色骤然冷下来:“你还帮别人说话?好啊,长公主,恩怨情仇,来日方长咱们慢慢来。”
傅离绡挥袖离开,薛兵跟在他身后,林惊雁好好的心情被他惹得也不好,狠狠朝一棵树的树干踢一脚。
“没事找事,真是傻x。”
*
男子淡墨剪影走在前面,薛兵讷讷地跟着他,想说话,却不知怎么说。
傅离绡负在身后的手攥紧又松开,最终停了下来,冷声问:“她刚才与你说什么?”
他亲眼看到他们的手不知廉耻地握在一起,还相视一笑。
他心中骤升起一道冷意。
即便他们并不对付,李姝却也是有婚约在身,再有几日就要与他成亲。
她怎可如此不守妇道,和别的男子接触?
他竟觉既气又恨。
薛兵结结巴巴:“长公主问我上次有没有受伤,还要和我交朋友,问了我对师父和她婚姻的看法……”
傅离绡看他犹犹豫豫,挑眉:“还有么?”
“还有,长公主想让我去外面修仙门派去学道法,觉得比较正规。”
傅离绡嘴角扯了扯,眼底闪过一丝阴郁,语速加快:“要去便去,没人拦你。”
薛兵跑到他旁边,诚恳摇头:“我不去,我那么笨,学不会那些,也就在师父这里师父不嫌弃我了。”
傅离绡的神色不知不觉中缓和了些,睨他一眼,轻笑:“我看你是想在我这白吃白喝偷懒,改日傍上哪个富贵就走。”
薛兵却是半点不恼:“不是的,师父,去别人那不习惯,我要一辈子都跟随师父的。我就爱和师父待在一块,为师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傅离绡听罢,脚步一顿,毫不犹豫嗤笑一声:“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爱。”说罢,大步流星往前走。
薛兵被他的话噎住,愣在原地,一时没想出怎么答,看到他走远,才讷讷地喃喃:“有……有的。”
-
距离婚期还有十几日,傅离绡对公主府的改造也总算完成了。
林惊雁虽郁闷自己曾说的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最后却连屋檐都被改造成不是她的,但好在终于能睡个好觉。
成婚自然是忙的。但既是皇帝下旨,制敕与纳采,纳征请期这些是太史局少府监早早备好。
前几日妆奁礼衣也量了身形由尚衣局去准备,除了偶尔去宫中探望李昭棠和吴琳琅外便是在公主府等待婚期。
那吴琳琅对这桩婚事满意得不得了,五句中三句是夸傅离绡的,还说他们二人两情相悦,日后定琴瑟和鸣。
林惊雁吃瓜的手骤僵住了,面皮涨得通红。
傅离绡这个虚伪的人表现得心悦她也不算难事,可吴琳琅哪只眼睛看到她心悦傅离绡了?
吴琳琅看她害羞,调笑道:“好了,阿娘看得出来,你之前哪次过来和他不是相处愉快?”
林惊雁真的要笑了:不假装相处愉快难不成在你这里打起来吗?
看她不语,吴琳琅继续说:“上次,可是你自己说的他很好呀!”
林惊雁干笑,这不是客套话吗?提到傅离绡她就有些不爽,立刻想要告辞离开。
吴琳琅以为她害羞,最后叮嘱一句:“明日开始你要学降嫁礼,命妇也开始传授你御夫术,可要好好学。”
林惊雁捂着耳朵:“知道了知道了。”
好他个御夫术,其实她根本不用学,因为她有自己的一套“御夫术”。
-
他们成亲的日子正是八月十五。
前几日青庐布上了,五色丝帐挂上了,公主府浩浩荡荡的布置持续了七天。
八月十五是后世的中秋节,但大邕还未形成过此节的传统,往年却也会赏月赋诗,赏月宴。
只是这次是撞到了她成亲的日子,皇亲国臣都来参加,前一日筵席就摆了许多张。
不过这些都交给公主府下人操持了。
林惊雁早早就来到了宣徽殿偏殿。这是她未出宫前和吴琳琅在一个宫院里的住所。
八月十五当天,她坐在梳妆镜前,呆滞地看着镜子里任由女官涂脂抹粉的自己。
她真的很想问,是谁发明的成亲?
礼仪也太麻烦了。
子时不睡觉,把她架在那梳妆,梳高髻,戴发冠。
她困得要死,却只能坐在椅子上假寐,以免发髻乱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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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进了一碗流食,又开始穿婚服,系香囊,戴配饰。浑身金银珠宝铮琮作响,站起身跟扛了半副仪帐似的。
寅时方才得坐在塌上小憩一个时辰,卯时宗正寺官员验收她的妆容,后乘重翟车出宫。
行至重明门,早早便等候在那的傅离绡对她行礼。
她手执双鸾团扇,仅模糊看到一欣长的红色身形。
透过轻容纱看不出他的颜色,却听清晰的衣袍摩擦声。
他认认真真跪拜了四次,方才高举象征忠贞的木雁由女官递给她。
她虚扶木雁,女官代诵后将木雁交给太史局。
在车上的林惊雁虽尽力表现平常,但心鼓仍控制不住砰砰直跳。
这样的心境着实复杂。虽是书里,但那也是她活了那么多世第一次成亲,偏是一个讨厌的人。
此时轿子被人抬起,八匹马换为四匹,重翟车换为厌翟车,仪仗队持仗,傅离绡骑马在前引路,往公主府行去。
马车在百姓的热闹欢呼声中晃晃悠悠行驶,行至公主府门,傅离绡下马,林惊雁也由女官牵着下车。
傅离绡揖请入府,她才从团扇的朦胧中看到一身赤红婚服的傅离绡。
婚服在日光下灼眼夺目,前襟上绣着金线朱雀,随动作振翅欲飞。
纱罗单衣透出优越的肩背轮廓,腰束蹀躞带勒出劲瘦线条,整个人显得矜贵沉冽。
二人并肩而行,跨过马鞍,礼官诵:“鞍上平安,百年合欢。”
再从府门行至礼厅,路上皆由下人跪地接力他们走一步在前方铺一步锦布。
另有人洒五色谷:“一撒天花乱坠,二撒地涌金莲,三撒夫妻共老,四撒百子千孙。”。
再行至青庐,对坐五色锦褥,分食祭肉,
女官诵:“同牢而食,合体同尊。”
身上的发冠首饰重得要将人压垮。
做完这些林惊雁已经累得不行,却只能强忍着疲惫坚持。
女官递来连理杯,里面装了葡萄酿,她饮了半盏,就要停下,口脂染了杯口,似金乌旁的扶桑。
剩下的一半有女官传给傅离绡。
她则小心接过傅离绡饮剩的半盏,饮毕,女官祝:“合卺而酳,永结同心。”
礼官诵:“礼成合卺,宜见芳容。请驸马赋诗,却扇以观。”
这是大邕的习俗,想要见新娘真面目,新郎需赋却扇诗一首。
走了那么长时间的仪式,林惊雁握住团扇的指有些出汗。
她轻轻摩挲了一会儿扇骨,刚好透过轻容纱对上傅离绡的眼。
他定定地看着她被团扇遮住的脸,缓缓开口:“命理如丝系此身,从今不许解缘文。若教山海移星斗,犹向君前认旧痕。”
声音轻和,却并不飘虚,反而带着一股隐约的坚定。
林惊雁心头忽然不受控地咯噔一下,有些听呆了。
直到女官祝颂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扇落花容现,同心日月长。礼成!”
她轻轻把手放下,团扇滑落的瞬间,秋日的阳光斜斜掠过他的眉宇。
他站在那里,赤袍上的金线朱雀在光下微微发亮,衬得面容如玉雕般清冷端雅。
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浅笑,连眼尾的弧度都温润得无可挑剔。
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句谦谦君子。
四目相对。
只有林惊雁看出他眼底的虚伪。
他微微倾身,嗓音低缓,似叹似喃:“殿下,臣终于,见到您了。”
38. 第三十八章
他微微倾身,嗓音低缓,似叹似喃:“殿下,臣终于,娶到您了。”
她看到他面容显而易见地松了,似是终得偿所愿的餍足,亦若是蛰伏已久的猎物终于入笼。
她一时不由怔住。
*
宴会在西花厅举办,她执扇陪几桌共饮之后便留下傅离绡应付宾客,自己则回到新房歇息。
褪掉身上繁重之物,她唤来几个侍女将床上铺满的谷豆收拾好,再让有芳替自己守着,好好补个觉。
待她被有芳摇醒,已是夜色阑珊,新房内暖光融融,红烛高燃,喜帐低垂。
喜袍璀璨的男子略染醉意,被暖光照出两颊绯红,长身玉立地站在不远处,轻飘飘地看她。
林惊雁瞥了一眼旁边的有芳,有芳了然点头,睨向金丝朱雀的男人,往门口走去。
听到传来两声开关门声,傅离绡方才垂睫向她行礼:“臣拜见公主殿下,恭祝殿下长乐未央。”
林惊雁:“驸马请起,今日本宫身体不适,不若你去书房去睡吧。”
傅离绡瞥了一眼屋外贴着的两个人影,沉笑一声:“臣略懂医术,公主哪里不舒服?不如臣替您检查一番?”
他忽然靠近。
林惊雁慌忙后仰,抬手抵住他胸膛,却被他扣住手腕按在榻上。
她早有准备,“腾”地翻身坐起,跃到兵器架前,一把抽出早备好的长剑。
本该如此。
可那剑竟纹丝不动!
她咬牙狠拽,却死活拔不出来:“啊!怎么那么紧,夹得太紧了,我拔不出来。”
气得朝一处低吼:“有芳,你怎么办的事!”
躲在角落实则并未出门的有芳赧然地挠头,忽想起他们还有一计,便掏出怀中的昏睡粉丢过去。
谁知力度太猛,昏睡粉被她丢到了床铺下。
她在公主的注视下,只好当做无事发生,当着二人的面尴尬爬到床底去摸。
床底太黑了看不见,林惊雁指着傅离绡警告:“别过来!”提起小灯撅着屁股探到床底给有芳照明。
林惊雁:“摸到了吗?”
有芳:“还没。”
林惊雁指着一处:“在那,再深一点,再深一点。”
有芳继续往前探,终于摸到了昏睡粉,递给林惊雁后,灰扑扑地爬出来。
对上傅离绡那双冷漠的眼睛,她一时慌了神,想也没想从窗户逃走。
林惊雁看她潇洒离去的背影,咽了咽口水,瞪向傅离绡:“我告诉你,别靠近我。”
方才傅离绡始终冷眼旁观她二人不知所谓的忙忙碌碌,只觉无语。
听到林惊雁的话,更是置若罔闻,嘴角噙着笑,踩着云纹翘头履轩昂稳步走近。
林惊雁不禁步步后退,直到倚在床沿,无路可退。
见他愈来愈近,手臂一扬,昏睡粉洒出,空中顿时弥漫着细小粉末,飘渺似雾。
雾中的红衣仙人只道寻常地吸了两息,竟无甚反应,只周身寒意骤然暴涨,如霜刃破雾而来。
林惊雁可不是吃素的,赤手空拳要打。
他轻巧躲开,身体一旋,手臂扣住她腰肢,另一手扼住她手腕,带着隐约暴戾气息欺身而下。
“你干嘛?”林惊雁咬牙,狠似要吃人的小老虎。
“门外有人听着呢。”他的声音轻若鸿毛,贴在她耳边挑衅。
温和气息似柔软舌尖舔舐着耳畔绒毛,林惊雁被挑逗得半边脸都僵了,不自觉要轻哼出声,还好忍住了。
她难耐地看了看屋外,果然有两个恨不得冲到他们二人面前观摩的听房婢。
她扭头,他来不及挪开,薄唇从她鼻尖掠过,林惊雁瞪大眼睛,耳尖“唰”地红了。
他察觉到她的反应,恶意地将身子往下压了压,再稍微抬起,饶有兴致睨她。
林惊雁可耻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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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傅离绡,我觉得你没必要委屈自己。”
他玩味笑,再次俯下身,一股百酒混杂的香气飘来:“为公主服务,是臣的荣幸,怎能叫委屈?”
林惊雁用小腿踢他:“总之不行,应付他们共处一室可以,你要想做别的,恕不奉陪!”
傅离绡瞳中翻涌起一道暗色,倏地轻笑:“共处一室?”
他重复,舌尖轻抵上颚。
报复她的方式多得很。
若除了能看她在自己身下求饶,对沾染上自己的气息的厌恶,还有那些她曾施加在他身上的苦楚,桩桩件件,历历在目,岂非更为愉悦?
他舌尖轻卷,温柔地吐出:“好啊!”二字,尾音未落,话锋陡转。阴鸷碾出一句:“今晚公主您睡地下。”扯过锦被:“没有这个。”
曾经她就是如此待他,他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林惊雁拔高音量:“不行!我是公主我怎么能在下面!我要在上面。”
傅离绡从腰间抽出手,冰凉指尖按住她下巴:“李姝,你可别忘了,是你在求我。”
谑笑一声,气息划过她耳畔,悠悠道:“我不介意今晚拥玉在怀,共度云雨。”
林惊雁身体僵住了,苦笑:“算你狠。”
大掌松开抓住她的手腕,将桎梏解除,他好整以暇地端坐在床上,眼帘半垂,似无欲无求的佛。
林惊雁懂他的意思,卷起铺盖,躺在硬邦邦的地上,气闷闷地侧到一边。
她刚睡醒,按理说这种情况下她是睡不着的。
可不知怎的,刚才那一番交锋后,她觉得特别困。
眼帘松懈下来,才迷迷糊糊想起,原来她没吃昏睡粉的解药,能坚持到现在已是奇迹。
她实在撑不住了,似麻药最终一刻起了作用,死鱼般闭上眼睛。
然而在闭眼的最后一刻,她看到傅离绡拿着匕首,阴笑着朝她靠近。
39. 第三十九章
握着镶夔匕首的男子跪在她身边,阴沉地看着昏睡下去的姑娘。
捻起她的食指,轻轻划了一刀,血珠乍现,激涌而出。
他拿起洁白元帕,在上面染上一抹血迹,继而好奇地盯着她白皙的食指。
忽一种悸动在心底发芽,他呼吸急促,小腹发烫,贪婪骤起。
他忍不住将脑袋向食指靠近,俯下身,将唇凑上。
猩红血珠映在他唇上,似为他点上殷红胭脂,红烛摇曳,照得他美若妖,摄魂秾丽。
他唇角微扬,用舌尖舔舐指腹上的伤口,再慢慢吞没,吮吸,将血珠尽数咽下,露出餍足的表情。
某处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升了起来,生机勃勃,以这样的跪坐姿势夹得难受发痛。
他下意识看向元帕,但羞耻作祟,终挥袖离开。
门外两位听客听到声音机灵地扭过头,一人往一边走,等他消失,再会和。
其中负责计算时间的一人说:“一共就花了一刻钟,很一般嘛。”
另一人拿着手中竹简仔细记录:“一刻钟算好的了,上次南阳王更衣未竟就结束了,长公主他们还没戏道,一刻钟已经可以了。”
意味深长一笑,左右盼顾,用手掌挡住,低声:“而且二人体验该是不错。长公主说了很紧拔不出,还让驸马再深一点,还要她在上面呢!”
另一人都有些羞了:“他们真直白,我们听了那么多次,第一次听到这样的。”
“总之啊,明日和太后娘娘禀告好说了。”她们二人踏着欣悦步伐离开。
—
烛光细微。
暗室中的男子用白玉剑挑起被绑在刑架上奄奄一息之人的下巴。
被绑住的二人满脸污秽,头发凌乱,身体软成染病的狗。
他轻轻歪头冷眼睨着“囚犯”狼狈样子。
从前,想要杀他的人都是他师父的仇人或者是觊觎他能力之人。
这实在是件很好的事。
每个月都有人不自量力送上门,他不必再去找死刑犯。
只是这次主动送上门的似乎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他如何盘问也没回答个所以然来,还说不是来杀他的。
不过真相如何并不重要,反正每个望日夜他都需得杀人祭祀,有人主动做猎物有何不可?何乐不为?
点燃招魂香,画血煞符,掐诀念咒,一道模糊虚影出现在暗室中。
白玉剑“唰”地一连划破架上二人喉咙,猩臭血液溅到明红礼服上,明红染了血渍,渐渐洇成暗红。
他振袖展臂,对虚影道:“血食已备,请大人飨宴。”
-
按照规定,婚后第二日要进宫给皇帝太后请安。
可日上枝头,公主和驸马还没醒来。
有芳在门口唤了好几声,没应,犹豫来犹豫去,终是推开门,侧着脸用一边眼睛偷瞄:“公主驸马该进宫请安了。”
却看到床上空无一人。
她愣了愣,低头,才发现自家殿下躺在地上睡得很沉,连个薄褥也没盖。
“殿下。”她着急地跪下,摇晃自家殿下的身体。
林惊雁悠悠转醒,睁开眼后还恍惚昏沉,目光挪到有芳身上吓了一跳,猛然清醒。
想到昏睡前看到了最后一幕,忙在身上胡乱摸,站起身跳了两下,发现无碍才松了口气。
有芳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的一连串动作:“殿下?您这是?”
林惊雁没回答她,只略带气音:“傅离绡呢?他去哪了?”
“臣在这,承蒙公主厚爱,竟一觉醒来就要找臣。”一道温润声音由远及近。
绛色身影鹤立门前,刚起的日光照在他身后,将他身姿衬得颀长精瘦。
“你昨晚上……”她开口要问,却发现人太多,只好咬牙止住。
傅离绡装作没听懂,微微一笑:“公主殿下还是快些准备吧。若是去晚了皇后该派人来公主府问疾了。”
林惊雁故意慢吞吞的:“驸马说得有理,但本宫素来如此,驸马若是着急就先去。”
坐到梳妆台前:“来人,今日进宫请安,给本宫好好打扮。”
自己去自然不符合规矩,傅离绡跨几步进屋内,倚在她梳妆台前棂花窗沿。
他双手环胸,一会儿看向新房内,一会儿看看窗外的花,看起来百无聊赖。
侍女动作也快,很快上好了妆,梳好发鬓,拿来几件衣裳挑选。
他目光瞥进屋内,突然插嘴:“这件赤橙色锦绣宫装很适合公主。”
林惊雁开口就要拒绝,有芳却点头:“驸马眼光真不错,奴也觉得衬您今日的妆容。”
说着就着急给她套上。
林惊雁也知道她着急,没故意耍性子,复坐到菱花镜前。
还差一些配饰,侍妆的侍女是新人,在配饰上犯了难。
傅离绡似是等到烦躁了,轻捷地从窗台上下来,往这边踏步而来。
侍女不明所以地躲开。
他俯身,青竹指拿起根石榴花发簪和金色步摇随意插在发髻上。
林惊雁完全没反应过来,就这么被他握住下巴,木偶似的由他摆弄。
他端详了一会儿,看到她妆容稍乱,抬手擦掉她溢出一些的口脂。
林惊雁眼睛没眨,盯着他放大的脸看,白皙肌肤,俊朗五官,眉眼深邃,真是好看。
意识到自己在欣赏他,她正要推开,傅离绡身子却也同时撤开,问:“如何?”
菱花镜内,两件发饰不奢不简与赤橙色宫装相得益彰。
林惊雁还算满意地点头。
傅离绡催促:“可以出发了。”
她有事要问,特许傅离绡和她同乘一驾马车。
宿睡一晚,林惊雁脑袋昏昏沉沉的,以为是饿了,但吃了两口糕点仍未缓解。
只好将手肘搁在桌上,活动手腕揉太阳穴:“昨晚你在我睡着之后做了什么?”
傅离绡反问:“我如果做了什么你身体感觉不到?”
林惊雁无语:“我说的不是这个!我看到你拿匕首了。”
傅离绡转了转茶杯,语气轻轻:“取你一些血,元帕今日会承上去。”
光有听客还不够,元帕上有痕迹,才能证明二人圆房。
林惊雁觉得此礼仪甚是厌恶,不由掀眼皮。
她不擅交际,想到进宫要面对的问话更头疼了,揉太阳穴的动作更大了些。
傅离绡瞥她,扬唇淡嘲:“公主千金之躯,不过就这么睡一晚上就病了?当时,臣可是这么睡了好几个月。”
林惊雁顺势摸了摸额头,似有些发热,怪不得脑袋晕乎乎的。
她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这就是你非要娶我的原因么?”也就是用这种小儿科的报复方式对待她?
傅离绡探她一眼,没回复。
林惊雁直起身子,目光如铸地盯着他:“我问你个问题,你恨我,会不会连带着恨和我相关的其他人?”
他沉吟片刻:“我不知道。”
掀开帷幔,看一眼马车外光景,目光复转回车内凝她:“我只知道,我恨的人有很多,总是要一一报复回来的。”
此时车夫一扯马缰,马车骤然停下,林惊雁因惯性后仰,跌到一边。
她扶正发髻,忙问:“怎么回事?”
车夫没回,傅离绡沉声:“是东平郡王回镇,他的兵马正在驱散百姓,我们要让路。”
林惊雁拔高声音:“这东平郡王是何等人物?我长公主婚后第二天进宫,这翟车那么明显,他们还敢拦架?”
傅离绡解释:“东平郡王康福海是陛下身边的宠臣,也是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掌握十八万精锐,接近一半边防兵力都在他手中。”
林惊雁不懂这些朝廷上的弯弯绕绕,但最基本的还是懂的:“李中邺这个皇帝当得也太心大了,就不怕养虎为患。”
傅离绡继续解释:“先帝赐婚荣义郡主,二人感情深厚,且育有一子,留京宿卫。”
顿了顿,微乜她:“这些,你作为长公主竟全然不知?”
林惊雁心虚地缩起身体,用马车内的毯子盖好,闭上眼睛脚假寐以期缓解头疼。
傅离绡也闭上眼睛沉思。
一路无言。
入宫二人就去了太后的宣徽殿。
行完礼,吴琳琅笑盈盈地走过来。
林惊雁前段日子留在宫中和吴琳琅亲近许多,伸出手对她笑。
吴琳琅却是把傅离绡拉到跟前:“离绡啊,来这边坐。”
傅离绡乖巧地坐到一旁,眉眼低垂,顺从温润。
吴琳琅:“你们二人相处如何?长宁啊她虽年纪不小了,但还是孩子心性。你年长她几岁,有什么事还请多包容包容。”
傅离绡微笑行礼:“臣作为丈夫,自当以公主为尊,细心伺奉好公主,不怠不怨,尽心竭力。”
林惊雁正在喝茶,听到这话猛地呛住,连连咳嗽,面色涨红。
有芳忙帮她拍后背。
她深呼吸几次缓了一会,鄙视地给了傅离绡一记,他可真是尽心竭力,她今天发烧是拜谁所赐?
吴琳琅笑得和蔼:“我真是没选错人,自你求娶长宁之后,吾就看出你是个有心的,如今看你二人相处和睦,吾甚是欣慰。”窥一眼林惊雁:“长宁,驸马如此,可不能再耍小性子了。”
林惊雁打哈哈:“好好好,包的包的。”
“朕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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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你们久候。”李中邺穿着常服阔步而来,身后还跟着皇后和李昭棠。
除太后外大家都行礼,他也给吴琳琅行礼,坐在紫檀塌上,落拓调侃:“你们二人倒是顺利,先前我还担心妹妹不同意,没想到如今看来,你们站在一块倒真是一对璧人。”
傅离绡和林惊雁都保持着礼貌微笑,“今日过来不用紧张。长宁,我们都是嫡亲之人,不必以君臣之礼相拘,带皇后过来,就是来聊点家常,问问何时让朕抱上外甥?”
林惊雁笑容僵住了,难堪地瞥旁边傅离绡,可他面无表情。
皇后帮他们解了围:“这才刚成婚哪有那么快,怎么着,也得半个月后再催吧。”
林惊雁干笑。
发了低烧,头还有些晕,她没兴趣多说话,便坐下听着他们东扯一句西扯一句。
话题最后扯到李昭棠身上,李中邺调侃说:“下个月就是国子监的岁试了,永乐你说你要参加,可有准备好?”
李昭棠:“皇兄,我准备好了。不过我的成绩是否算在及第名单里?”
李中邺哈哈大笑:“自然算不得,你是女子,若你算上了,朕恐损失一员大将。”
李昭棠站起身:“那我觉得这不公平!”
李中邺诧异地看着她,没说话,但眼神示意她继续说:“男子无论平民还是贵族都可读书,可以入仕做官,参与朝政。
可身为女子,除了贵族,平民百姓只能学家务,读了书的做官也不过五品女官。”
“还有,国子监的学生为何不用参加解试?”
“国子学、太学五之二的学生可直接参加省试。
四门学弟子也有五之一的学生可直接参加省试,其中七成还都是七品官子孙。
真正的庶民少之又少,更别提州县子弟了,考上省试的概率是百之一人。这都不公平!”
李中邺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不由侧目看她。
林惊雁也对她刮目相看,心中甚是欣慰。
对于一个真真正正的古人来说能有这样的觉悟还敢在代表国家权利中心的皇帝面前直言,实在难得。
不愧是原书女主,看来她很快就要觉醒了。
李中邺定定看她,面色严肃,声音沉硬:“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李昭棠一时噎住,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慌忙说:“皇兄,我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李中邺用手扣在桌子上,不见情绪:“想必又是那个江枫渔,你最近和他走得很近。”
李昭棠以为他要怪罪江枫渔,立刻跪在地上红着眼:“皇兄,你不要怪他,他是告诉了我一些,其他都是怎么自己领悟的。”
李中邺松开肃穆神情,朗声道:“你的说法不错,可惜世事并没有想象中的这般简单,总要有一个过程。若是有一日你有能力,是否可以为了百姓为了天下人,放下你所珍视的东西?”
李昭棠愣了愣,虽不明所以,却挺直腰身,目光坚定:“我会的。”
李中邺抬手让她起来,看了会儿天色:“今日天气不错,今日过来的时候朕看到后花园的菊花开得正盛。
皇后啊,和两位妹妹去赏花聊点体己话吧,在这里恐怕他们二人闷得不行。”
皇后温婉点头,带着林惊雁几人出门去。
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李中邺才收敛目光,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忧虑道:“阿娘,你说大师的预言是真的么?”
吴琳琅也摇头:“这种事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谁又能说得清呢?”
她眼含悲悯:“真也罢假也罢。如今好好保护好大邕的百姓才是根本。”
李中邺回想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我看这半年来,永乐变化颇大,如今竟开始质问世间为何不公,以前她何曾想过这些?”
吴琳琅捏紧手中佛珠:“何止永乐,长宁这半年也变化颇大,也不知她是真的放下了还是心灰意冷与我们离心。
我们这些年培养永乐,便是担心大师所说的是真的,耽误了她。
可却忽略了长宁,如今想要补偿回来,她已与我们疏远。
若那个预言是真的,那么世间势必会有一场动乱,到时候妖兽横行,国土动荡。
我倒不怕,你也不能怕。只是长宁……是我唯一亏欠的。我让她嫁给傅离绡就是希望能让傅离绡保护她。”
佛珠重重扣在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声响:“可傅离绡这人性子捉摸不透,似有情又似无情,到时候他会如何做实在不知。”
李中邺宽慰她:“且不说事情是真是假,我看即便是真的还只是有苗头。”
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目光渐凝:“想要傅离绡保护好长宁,那就让他们以假弄真,性命相牵。”
40. 第四十章
林惊雁一点也不想和傅离绡扯上关系。
他们之间的婚姻本就来得莫名其妙,她只想秉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各自安好。
但傅离绡每日总是找些机会和她碰面,而且会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譬如他会将他用的沉香送到她房中让下人点上,说那是她夸过的味道,导致她身上全都是和他一样的气息。
譬如自那日梳妆之后,他每日都要坐在那棂花窗前,待她梳妆后为她插发簪。
就连洗衣服用的洗衣香,他也要吩咐下人与他用一样的。
甚至他还要亲手为她洗衣裳,还说这是驸马的本分。
也不知他洗得多干净,还是蹂躏她的衣裳泄愤,他每次洗衣裳都在自己屋中洗,还要洗一个时辰。
除了这些,吃饭他会坐在她旁边,给她递手帕,让她用他的手帕擦嘴。
众目睽睽之下,她不仅无法拒绝,还要装作二人感情很好地样子夸他,实则心里都快吐了。
后来她终于忍不住,找他约谈。
其实他们平日里也说话,但他们之间说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话。
不是冷嘲热讽,就是互相报复似地做一些恶趣味动作,每次都闹得不欢而散。
这次她是认真的,关起门,很平静。
“傅离绡,你到底想干嘛?”
他稍稍挑眉,表情无辜:“臣不明白公主殿下的意思。”
林惊雁气急:“什么熏香也就罢了,装装样子可以,谁需要你帮我洗衣服了?”
他纯良一笑:“臣不过是尽本分罢了。”靠近一步,耸耸肩,不以为然:“况且,连殿下的夜壶臣都洗过,更何况是衣裳呢。”
林惊雁咬牙:“如果你真的想要补偿,我会想办法补偿给你。你不要搞这些虚的假的恶心死了。”
“恶心?”他上挑着重复一遍:“可殿下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病态的满足。
抬手,替她重新插好歪掉的发钗:“臣知道殿下最讨厌贱民了。如此……”
勾起一缕青丝:“既然您讨厌我的气息,那我就让它缠着您。”将青丝放在指尖慢慢绕一圈:“您厌恶我的靠近,那我就让您永远都避不开我。”
缠着青丝的手指放在鼻尖轻嗅:“让您身上都是我的呼吸,我的痕迹,我的肮胀,我的全部。”
“这样,总有一天,”松开那缕青丝,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尖,低哑着声音,似情人间的呢喃:“您会习惯的。”
林惊雁被他这样的举动惹得汗毛直立,猛地推开他:“这就是你的报复?”
傅离绡也不恼,低低笑了起来:“被你看穿了呢!所以……殿下最好早点习惯。毕竟,这还只是第一步。”
他轻快地踏门而出,留下林惊雁起一身鸡皮疙瘩。
她原本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如今看来,他求娶她就是为了恶心她。
只要她恶心了,他就开心。
这样软绵绵的侵占就像被关在笼子里,呼吸着从缝隙中漫进来的毒药,无声无息,却无孔不入,避无可避。
只消最后一缕气息,就溺死在这样的剧毒中。
还不如给她一些实在的痛苦。
林惊雁气得要死。
从此以后,洗衣裳都是她自己动手或者在旁边监工,以困倦为由拒绝他每日的请安。
只是熏香什么的她丢了许多次,但每次都会莫名其妙地回到原处,她阻止不了。
想到傅离绡说的这只是报复的第一步,她便派人每日保护好自己。
所以他妄图随便接触她是不行了,但每月望日朔日的共处一室没法避免。
第一次的朔日她以来葵水为由让傅离绡去书房,接下来几日暂时还没想好第二次的理由。
好在傅离绡似乎也忙起来了,连续几日都有外人来访。
那些外人打扮得有些神秘,她也认不出。
她有一次好奇偷偷跟过去,被他发现。
他又调侃:“公主殿下如此关心臣,真是让臣受宠若惊。臣要如何回报殿下的宠爱呢?”
林惊雁虚笑,摆手:“婉拒了哈,离我远一些。”
欲走,临了,还是忍不住问:“我看他有点像胡人,又是来找你捉妖的?”
她想起近期听说好几起胡人在京城招惹是非的事,其中还有一位世家小姐因此受伤。
有芳让她不要出门,待风头过了再说。
他突然有些不耐,再懒得和她虚与委蛇:“找我如何,干你何事?我说了,我恨的人有很多,总是要一一报复回来的,你很着急?”
林惊雁耸耸肩。他不来招惹她更好,正好他们各自安好。
只是他要做什么别殃及到公主府便好,她可懒得处理那些烂摊子,也不想和他做一条绳上被火烧的蚂蚱。
她转过身,却遽然灵光一闪,有了法子。
对于他是邪修之事她没有证据,但什么品行不端,与什么人员纠缠之事总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吧。
若是他做了什么违法乱纪之事,岂非正巧给她递了把柄?
他能强行迎娶她,她就不能以谋逆、渎职、欺君之名休夫?
想要她屈服在他手中,真是做梦!
于是她让暗线偷偷跟踪傅离绡的行踪,若发现古怪的地方,将证据收集起来。
只是此事还未进展到多少,重阳节那日二人需进宫拜见吴琳琅。吴琳琅最后留下她,劈头盖脸就是骂。
林惊雁整个人都是懵的。吴琳琅直接明说:“作为新婚夫妇,除却朔望日之外她竟从不召见傅离绡,这成何体统?”
她一想就知道是傅离绡在殿前告状。
出来后狠狠瞪了傅离绡,没让他坐马车,自己扬长而去回公主府。
林惊雁给傅离绡摆了几天臭脸,下人把她的表现看在眼里,在她面前绝口不提傅离绡。
好在不知何时有芳换上来了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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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侍妆侍女。
想必之前的侍女培养不起来,她换了两个有眼力见的。
新来的侍女看她面色不虞,便说外头有卖一种叫做欢颜酒的,度数低,味甘甜,喝完之后可让人心情愉悦,给她拿来。
她确实烦闷,在这两个侍女的教唆下便偷偷饮了两杯。
没曾想,此酒喝起来不烈,但格外上头。才喝了两杯,她浑身就宛若被火烧,热得面色潮红。
眼前重影幢幢,脑仁时空时沉,体验着实奇妙。
她觉得自己需要睡觉,但身体实在太热,睡不着。
后背冒出一层清汗,只得喊人给自己扇风,可那两个侍女转头竟不见了。
唤几声有芳也不得回应。
她只好推开门去找。
已到深秋,院子里橙黄橘绿,枫叶红于二月花。
她穿着一身不算厚的艳红夹雪的秋装,赤着脚在后院中跑。
道路两旁朱燃寒木,她一身红装傲立其中,与满园花簇融为一体,争妍斗艳。
跑到后院拱桥中央,终于见到有芳的身影。
她张开手臂跑过去,软趴趴地把半个身体都瘫倒在有芳怀中。
不知是何种错觉,今日有芳胸膛好似格外宽广。
她贪恋地依偎在有芳怀中,似只贪睡的猫,声音软绵绵黏糊糊的。
“有芳,你安排的两个新侍女很有眼力见嘛,这欢颜酒我喝完心情甚好,把那个烦人的傅离绡忘到九霄云外。”
有芳按住她的后颈,逼她直面自己,声音低沉暗哑:“忘?你就那么想忘掉他吗?”
林惊雁毫不犹豫:“当然,谁让他那么坏。”
有芳轻笑:“那我偏偏不让你忘。”
后颈的力度加大了几分。林惊雁吃痛,不悦皱眉。
声音在耳道回响片刻,忽觉有芳声音豪迈了许多。
她不解,抬起头,只看到有芳清越的下巴。
她以为自己听错,吃吃笑道:“有芳,你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不等有芳回答,她又觉浑身燥热难耐。
于是她扯开衣领,用手轻扇风,急切而哀求:“我好热,你快帮我扇扇风侍奉我睡觉。”
被她伏在身上男子捏紧手指,垂眸看她通红的脸。
此刻她身体微颤,眼神迷离,媚态百出,哪一样不是动情的征兆?她显然喝的不是普通的酒。
男子喉结一动,眸色骤然沉暗:“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是她自己投怀送抱,送上门的猎物,哪有不要的道理?
他本就不是什么君子。
他就是要让她在他身下求饶哭泣,让她浑身染上他的气息,遍布他的蚀痕,烙下属于他这个低微卑贱之人的烙印。
让她彻底厌弃自己。
好让她知道当初留下他这条毒蛇一命的仁慈,终将成为噬咬她咽喉的毒牙。
他低笑一声,将她横抱起,星步踏入房门。
41. 第四十一章
长长的裙摆遮住她冰凉的赤脚,骤然带来一阵温暖。
她不悦地轻哼一声,将她抱住之人扬起愉悦笑容,垂眸觑她。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肆无忌惮地拥抱住她。
他不知对她触碰的噬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知一碰到她,更深的渴望就会爆炸。
欲念在五脏六腑中弥漫,贯穿,带来起伏的战栗,连血液也开始沸腾。
正如此时,这种春火燎原,欲望焚心将他包裹得密不透风,将要窒息。
直到紧紧贴在一块,感知到她就在他怀中逃不脱走不掉,那样的渴求才渐渐平息。
似清露抚慰滚烫,他终枯苗望雨,得偿所愿,完成了一场华丽的献祭,心中渐渐安定下来,转而涌起强烈的餍足。
林惊雁本就觉得热,还被人紧紧抱着,热得后背汗水直淌。
她难受得都快哭出声:“好热,有芳,快帮我解热。”
闻言,那紧紧禁锢住她的手臂方才退开。帮她解开外衣,指尖不经意从她肩膀划过。
林惊雁怕痒,这一触即过的抚摸立时激起一阵战栗,让她忍不住小声嘤咛。
于是她身子软了,倒下床去,闭上眼睛想要睡觉。
却发觉手腕蓦地被人扣住。
扣住她的东西带着她的手掌抚摸到冰凉的物什,初时是软绵绵的,若按下去便觉得有些硬,它还有些凹凸不平的纵横触感,像攀爬的蜈蚣似的。
她觉得好奇,挣脱开来胡乱摸,却不知是摸到了什么,听到一声隐忍闷哼。
她吓得睁开眼,竟看到一副精悍如刃的身躯重影。那重影身躯的脸也很模糊,但看轮廓是俊美的。
她知道自己这是喝醉酒睡下了,而且还做了那么一场荒诞的春梦。
一时竟觉得有趣和难得,便故意逗逗这梦中人。
于是她一只手臂勾住他的后颈,猛地将他拉入怀中,另一只手摸索着按住他的下颌,轻轻挑起:“真帅,让姐姐亲一口。”
感知到那模糊的身影骤然僵住,她得意地轻笑一声,嘟起唇,慢慢朝指尖上方探去。
温热的呼吸洒在她唇畔,带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清香,脸上的绒毛被轻轻吹起,在按住她后颈的同时,一抹柔软附上。
林惊雁没想到只是做个梦,这梦里的美男竟如此主动,亲得她心神荡漾,腰肢发软,指尖不自觉地攥紧。
她的反应无疑是给了那美男一道正反馈,那抹柔软似发了狠忘了情,力道渐渐加重。
啃咬她娇嫩唇珠,撬开她紧闭的唇,在齿间肆意翻搅,勾缠着她的舌尖,像是要攫取她所有的呼吸。
她终于坚持不住推开他,大口喘气。
迷迷糊糊间,有人轻笑一声。
男人低哑地叹息:“这样的感觉如何?”语气中带着三寸挑衅三分得意还有四分期待:“被我这样肮脏污染是恶心还是愤恨是羞耻还是屈辱欲绝?”愈说到后面,声音愈发冷厉。
林惊雁有些清醒了。
她分不清是梦是幻,却也知这样的声音绝不适合出现在女子的梦中。
她想推开,但推不开。
酒意醉人,撩得她软得似一滩烂泥。
身上还未消解甚至愈演愈烈的热意洇染,小腹热流滚动,一种渴望在羞耻中止不住诞生。
她只能瘫倒在床上,期盼上天洒下冰凉甘霖,让她得到抚慰。
傅离绡垂首,看着她朱霞浮面,意|乱情|迷的模样,不禁扬起唇角。
这只是开始。这样的报复不过是血宴前斟,既然要报复,岂能一个吻了却?
她对他造成的伤害,让他落下上百个烙印也不为过。
他俯身,轻咬住少女粉红耳垂,一路往下,舔|舐她的下颌,划过她的玉颈,轻啃清秀的锁骨,最后在月圆处停下。
衣襟因热意半敞,月圆处的雪似山峦呼之欲出,起伏若那躺着的天山神女景象,上面有最是清甜的雪水,引人吸食。
他伸出手,指尖划过那抹细腻的肌肤,埋头轻嗅其中芬芳。
一颗漂亮的朱砂正落在雪的中央,似白缎上的一颗糖,他忍不住以唇齿啃食。
这样的感觉很奇妙。
他本是怀着报复的冷漠心态对待,可偏偏自己的身体对她似乎有瘾。
只要贴近一缕,他身体便骤僵,颤抖,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这时候,他似连恨意都忘记,仅剩最原始的渴求,他不受控地激烈沉沦迷失。
到底是在惩罚她还是在取悦自己?他一时难以辨清。
他不想辨清。能让自己身心愉悦的事情,又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但他并不想承认他这样懦弱无能为这种俗世沉溺。
他告诉自己要报仇!
他只是为了报仇!
想到这他无比畅快。
他将她翻了个身,跨坐在她身后,指尖捏在她的腰间软肉,唤了声:“公主殿下,”
笑着在她耳边轻喘:“看啊,您高贵的身子正在发烫呢。”
右手掌贴合着身体的弧度下滑,最终覆上那半圆轮廓。
昏睡中的女子遽然颤抖一瞬,止不住小猫般的嘤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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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笑一声,左手禁锢住她的双腕,右手恶意地捏了捏,“啪”地甩下一记。
“您当初说我是条狗,如今,您趴在床上似条狸奴,丑态百出。”
他俯身咬住她后颈,在掌掴的余颤中扯开衣领:“这只是刚开始呢,公主殿下对我这个贱民所做的事,我都要一件一件讨回来。”
他瞳孔放大,呼吸急促,指尖颤抖。
完全沉浸在报--复的快意之中,欣喜若狂。
他要让她记住这一刻。
他要看她哭泣。就像他曾经在她手下丢掉自尊的模样,如此,才能感受到他曾经的痛楚。
指尖顺着背脊轻戳,俯身上半身慢慢探近她的后耳:“与我这样的下等人结为夫妻。
和我行如此不堪之事,您醒来会不会-悲愤得想要自||尽?
咬牙,从齿间挤出冷笑:“您这样骄傲的玫瑰,落在污泥上。
与我的肮脏缠成一体,也变得和我一样低||贱。”
“您真该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花瓣泡在臣肮脏的血里,比盛开时还要美呢。”
失离的男人享受着她这样在自己手中沉溺的乐趣,中指的粗糙不经意勾起她丝绸细勒的里裙。
他看着纠缠在一块的两物,眸色一沉,瞳中骤然翻涌起戏谑。他摸索着洁白的里裙,将修长中指探入。
他中指上有一道道伤痕,皆是那把镶夔匕首的杰作。是他几个月来,一次次自伤的结果。
他还记得在他与她的那场回忆中。
她在他手中钗-横-鬓乱,乐-泪-涟涟。
她卑微求他保密,回想那样的姿态,真是让人惬意,仿佛站在高处睥睨众生。
是以,他从前自伤从不会伤及这一处,但想到他坚定如何报复她的方式之后,便用匕首,一刀一刀割出了整圈整圈的伤口。
伤口结成一道道痂,再增生成一道道痕,反复撕扯,这样的刺激,一定比以前更让她迷离沉醉。
被酒意控制的林惊雁浑身滚烫难耐。
小腹传来一阵陌生的空虚感。
她辗转反侧。
在锦被间轻轻磨蹭。
眼角沁出泪珠。
唇间溢出细碎哀求。
终于得到了渴望的甘泉。
身体里的燥热渐渐平息。她眉宇舒展,露出安恬神色。
这般美梦如春日暖雾,她沉醉在这份抚慰里,不自觉地贴近那份温暖。
直到一阵极致的暖流席卷全身。
她原本迷蒙的眼眸骤然失神,喉间溢出一声轻叹,随即陷入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