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妻强娶:被疯批太子藏在渣夫家隔壁》 第一章 盲女重生 “乖,叫出来。” 山里的风凉飕飕的,可屋里头热得厉害。 姜稚梨死死咬着嘴唇,就是不吭声。 疼得她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她硬是忍着,连呼吸都憋着。 男人低低笑了,凑过来亲她汗湿的鬓角。 “卿卿,都第几回了,怎么还这么生涩。” 这已经是今晚第五次了。 他体力好得吓人,一得空就把她往床上带。 前天腰还酸着,昨天腿软得下不了榻。 姜稚梨心里清楚,她认识这个男人,满打满算才三天。 她重生了,重生成了一个瞎女。 本来她是京城姜家那个没人要的嫡女,一觉醒来,却成了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还多了个夫君。 姜家算不上什么大门户,在京城也就有点小名气。 亲娘死后,她就被扔去和下人们住,吃馊饭,挨打受气,什么京城才女,活得连狗都不如。 和靖安侯府那门亲事,还是她娘生前定的。 从十岁定亲,到十七岁嫁人,十八岁怀上孩子,十九岁丧子。 姜稚梨每一步都被人算计得明明白白。 直到丈夫灌她毒酒,直到他牵起庶妹姜芸的手,直到她看见自己孩子冰凉的小身子……她才恍然大悟,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棋子。 姜稚梨死在十九岁冬天,被她的心上人和亲庶妹活活烧死。 也许是她恨意太深,老天都看不过眼,竟让她重活一次,回来报仇。 现在这身子也叫姜稚梨,眼睛看不见,她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 她那个夫君谢至影却说,她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一颦一笑间,自带江南烟雨般的温婉灵气,是个绝色佳人。 说的时候,还握着她的手摸自己的脸。 皮肤是挺滑的,被他养得不错。 谢至影说她摔了头,忘了前事。 但她心里门儿清:她是姜稚梨,不是他的姜稚梨。 …… “别走神。” 谢至影不喜欢她这时候分心,动作更重了。 姜稚梨脚趾都蜷了起来,脸上烫得厉害,“夫君……真的不行了……太疼了……” 除了床上这事,他平时对她都很温柔。 今晚不知怎么了,要起来没完没了。 她实在受不住,凭着感觉伸手摸到他脸颊,声音发颤地求他。 谢至影喘着气,扶着她腰的手更用力了。 “再忍忍,卿卿……就快好了。” 两人身上烫得不对劲。 姜稚梨忽然反应过来:“你是不是……被下药了?” 谢至影闷哼一声,没否认:“嗯。” “那、那也不能这样……”她带着哭腔,话都说不连贯。 可他根本没停。 姜稚梨一直不清楚谢至影到底是做什么的。 只感觉他有时早出晚归,身上总带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尽管他每次都会刻意清理。 他只说,他们是一对住在乡下的寻常夫妻。 她现在也没心思琢磨谁给他下药。 他今晚太疯了。 她最后疼得直接晕了过去。 …… 屋里头姜稚梨总算昏睡过去了。 谢至影手上动作很轻,给她掖好被角,低头亲了亲她额头。 结果一转身关上门,脸就冷下来了。 沈聿在院子里都快等成长颈鹿了。 这位爷可是当朝太子啊,结果呢?天天窝在这小破地方装穷猎户。 沈聿实在没忍住,直接开炮:"殿下,您图啥啊,京城里多少贵女排队等着您看一眼,您倒好,在这伺候个有夫之妇,还是个生过孩子的。" 谢至影没接话,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茶。 那茶具都是粗陶的,跟他东宫那些玉器根本没法比。 沈聿看着都憋屈。 上次见殿下用这么寒碜的玩意儿,还是八年前在北疆打仗的时候。 "八年!您惦记她整整八年!" 沈聿简直要抓狂,"当初要不是老侯爷抢先订亲,您至于到现在还打光棍吗?现在好了,人家都死过一回了,您还念念不忘。" 谢至影"啪"地放下茶杯,眼神冷飕飕的。 "她本来该是我的妻。" 沈聿顿时没声了。 他想起那天谢至影听说姜稚梨葬身火海时的样子。 一向沉稳的太子直接捏碎了玉佩,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滴都没感觉,连夜带暗卫闯进火场捞人。 最绝的是后来。 谢至影把烧得就剩半口气的姜稚梨抱回来,全北魏的神医都被他绑来了。 老头儿抢救了三天三夜,出来的时候腿都是抖的:"再晚半柱香时辰,华佗再世也救不活!" 最后人救活了,眼睛瞎了。 谢至影倒好,直接骗人家说"我们是夫妻"。 沈聿当时听到这句差点从房梁上摔下来。 这操作也太骚了。 "您就编吧。" 沈聿翻了个白眼,"等哪天她眼睛好了,看您怎么解释床头藏着的夜明珠。" 第二章 沈宅 姜稚梨在黑暗里又闻到了那股味道。 是柴火味,还夹着姜青璃身上的茉莉香。 她感觉自己飘在空中,看不见,但耳朵里塞满了声音。 “姐姐这双手,也就配擦地了。” 水哗啦泼在地上。 姜稚梨的指尖猛地一缩,梦里那种冰凉的触感太真实了,就像又摸到了苏府后院冻手的青石板。 然后她听见了囡囡的哭声,很细弱。 接着是茶盏摔碎的脆响,丫鬟夸张的惊叫:“哎呀,小小姐怎么往茶水上撞!” 梦里的她发疯一样想扑过去,可眼前只有无边无际的黑。 倒是在现实里,她胡乱挥动的手撞上一片温热的胸膛。 “又魇着了?” 谢至影的声音带着睡意,手臂却习惯性地圈紧她,掌心一下下拍着她的背。 他的心跳声又稳又重,咚咚地敲着她的耳膜。 姜稚梨喘着气,把脸埋进他怀里。 他中衣上有股淡淡的皂角味,这是她如今最熟悉的气息,把她从梦魇的血腥气里硬生生拽了回来。 “嗯,”她含糊地应了声,“梦见被关在漏雨的柴房。” 谢至影低低“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但他搂着她的胳膊紧了紧,下巴蹭过她的发顶。 黑暗中,姜稚梨感觉他另一只手在被子里摸索着,找到了她抽筋的小腿,不轻不重地揉捏起来。 他的手掌很粗糙,带着练武留下的茧子,揉在酸痛的肌肉上,有点疼,又奇异地让人安心。 “天快亮了,”他说,“沈聿那边派人催了,今日得搬过去。” 姜稚梨对沈聿印象不深,只记得谢至影偶尔提起,口气像是很熟的朋友。 等坐到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姜稚梨全靠耳朵和鼻子分辨情况。 车轱辘声在空旷处和狭窄处回声不同,她猜是出了他们住的偏僻小巷,走到了大街上。 空气里的味道也从泥土草木气,渐渐混进了早点摊子的油烟味,人声马嘶。 谢至影一直握着她的手。 马车每次转弯或颠簸,他都会稍稍用力稳住她。 走了有一会儿时间了,终于停下。 谢至影扶着她下车,她脚踩在地上,感觉到是平整的石板路。 空气里有新漆和木材的味道。 “到了,”谢至影引着她往前走。 “沈聿说这院子久无人住,委屈卿卿暂时打理。” 搬到新宅的第一晚,姜稚梨就觉得谢至影不太对劲。 这人从傍晚起就有点躁。 给她夹菜时筷子碰得碗边叮当响,沐浴后头发也没擦干,水珠滴到她颈窝里,凉得她一哆嗦。 “累了,歇吧。” 他声音有点哑,吹了灯就把她往床上带。 姜稚梨心里咯噔一下。 这架势太熟悉了,跟上次他被下药时有点像,但好像又不太一样。 至少这回他还知道先把她头发从枕头底下捋出来,免得压疼了。 可一开始就收不住。 他吻得又急又重,手掐在她腰上,像是要把白天的躁意都发泄出来。 姜稚梨眼前发黑,只能感觉到他滚烫的皮肤和撞得她生疼的骨头。 “谢至影……”她喘不过气,手指胡乱抓他后背,“你轻点……” 他好像没听见。 反而把她一条腿抬起来架在肩上,进得更深。 姜稚梨疼得眼泪直冒,恍惚间听见隔壁似乎有婴儿啼哭。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别分心。”他忽然咬她耳朵,热气喷进来。 一只手摸到她脸上,有点糙的指腹抹掉她的眼泪。 “哭什么?”他声音低低的,动作却一点没放慢。 姜稚梨突然有点委屈。 这男人白天还细心给她指路,怕她磕着碰着,晚上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她张嘴想骂人,却变成断断续续的呜咽。 后来他好像终于缓过劲了,速度慢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她汗湿的脖子。 姜稚梨刚松口气,结果这人又贴着她耳边哑声问:“卿卿,我是谁?” 这什么问题! 她气得想咬他,却被他顶得音调都变了调:“谢、谢至影……” “嗯。”他好像满意了。 “等等,”姜稚梨推他肩膀,“被子……” 根本没用。 这人啃着她锁骨含糊道:“冷就抱紧我。” 确实不冷了。 没一会儿两人都汗涔涔的。 姜稚梨瞎了以后耳朵特别灵,此刻却宁愿自己聋了。 木床吱呀吱呀响,吵得她头皮发麻。 “轻点……这床要散了……” 她去捂他嘴,反被咬住指尖。 谢至影低笑,汗珠子滴在她眼皮上。 “沈聿挑的家具,确实不结实。” 动作却更凶了。 她突然想起白天的事。 谢至影下午消失过一刻钟,回来时身上沾了股陌生的沉水香味。 现在这味道混在情欲的气息里,若有若无地飘过来。 “你见沈聿了?”她断断续续地问。 “怎么猜到的?”他声音发沉。 她被撞得音节破碎:“香味,和你平时……不一样……” “狗鼻子。” 细细吻她眼角,动作慢得磨人。 “他隔着屏风说了两句话。” 指尖突然摸到他后颈一道结痂的划伤,新伤。 姜稚梨心头一跳:“你们打架了?” 谢至影没答,只是捏着她手腕按在枕边,十指相扣。 这个姿势让她完全敞开着,羞得脚背都绷直了。 “卿卿,”他忽然在黑暗里问,“如果有一天你能看见了,你最想见谁?” 姜稚梨眼前闪过囡囡的小脸,喉咙发紧。 还没开口,他却突然堵住她的唇,像是后悔问了这个问题。 结束的时候,谢至影打水给她擦身,帕子过处火辣辣地疼。 这人白天装得人模狗样,晚上疯起来根本是条狼。 他搂着她睡时,手指还无意识卷着她头发。 姜稚梨昏睡过去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明天要提醒谢至影修床脚。刚才好像真的听见木头裂了声。 第三章 再遇渣夫庶妹 谢至影一大早就没影了。 姜稚梨摸着墙慢慢走。 这宅子静得吓人,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声,啥也听不见。 不是说沈聿是个有钱朋友吗,怎么连个端茶送水的下人都没有。 她甚至有点怀疑,谢至影是不是把她骗到什么荒宅来了。 可走着走着,她觉得不对劲。 这屋子……太顺脚了。 她是个瞎子,走路全凭感觉和记忆。 可在这里,她伸手往前探,从没撞到过突然多出来的椅子凳子。 转弯的地方,墙角都磨圆了,包着软布,门槛几乎感觉不到,抬脚就能过,绝不会绊倒。 这感觉太怪了。 就像有人提前摸清了瞎子怎么走路,把所有的磕绊都扫干净了。 她摸到窗边,指尖碰到冰凉的陶盆,一股熟悉的香气钻进鼻子。 是姜花。 她心跳漏了一拍,这是她娘最喜欢的花,香味特别,京城其实不常见。 厨房在哪儿?她凭着习惯往左拐,数着步子。 果然,大概走到第七步,手就碰到了桌子。 桌上有个陶壶,她摸过去,壶是温的。 倒了一杯,水温正好能入口。 一切都太顺手了,顺手得让她心里发毛。 这哪里像别人家的宅子,简直像照着她肚子里的蛔虫盖的。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墙外隐隐约约飘来说话声,像是两个婆子靠在墙根闲聊,声音挺清楚。 “听说隔壁苏府那位夫人又快生了吧?真是好福气。” 姜稚梨的手一抖,茶水溅了出来。 “福气?啧,你是没见之前那位原配姜氏死的多惨。” 原配姜氏……姜稚梨浑身一僵。 “嘘!小声点!不过话说回来,现在这位虽是续弦,可听说以前就是苏大人的心上人呢,还是原配的亲妹妹。” “哎哟,这关系乱的……” 墙外的议论还在往耳朵里钻。 姜稚梨靠着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 冰冷的石板透过薄薄的衣衫,却比不上她心里冒出的那股寒意。 原来隔壁就是苏睿和姜青璃的家。 老天爷这安排,真是讽刺得让人想笑。 谢至影回来时带了包糕点,油纸包一打开,甜香味就飘过来。 “尝尝,沈聿送的。” 他捏了一块递到她嘴边。 姜稚梨咬了一小口,眼皮轻轻一跳。 这糕点入口即化,甜里带着一丝极淡的茶香,是她前世在宫里尝过的玉露团,寻常富贵人家根本见不到。 她垂下眼,慢慢咽下去:“沈公子破费了。” “他钱多烧的。”谢至影语气平常,又喂她一口。 姜稚梨假装不经意地问:“方才外面吵吵嚷嚷的,可是有什么喜事?” 她感觉到谢至影的动作顿了一下。 但他声音还是温温润润的:“隔壁苏府添丁,快满月了。” 他替她擦掉嘴角的碎屑,“外面搭了戏台,想去听听热闹么?” 姜稚梨点了点头。 谢至影给她戴上面纱,扶着她出门。 刚站定,就听见姜青璃那娇滴滴的嗓音飘过来:“夫君你看这孩儿,眉眼多像你。” 这声音,这语调,和她被烧死前听到的一模一样。 苏睿呵呵笑着:“辛苦夫人了。” 恶心。 姜稚梨胃里一阵翻腾。 面纱下的脸冷冷的。 那两人果然注意到了他们。 脚步声伴着环佩轻响靠近,姜青璃那刻意放柔的嗓音先飘了过来。 “这位便是新搬来的邻居吧,妾身苏姜氏。” 姜稚梨立即感觉到谢至影扶着她的手紧了紧,但他并未出声。 她心里明白,沈聿这宅子地处金贵,规制比苏府高出不知多少。 他们以沈聿朋友的身份在这里暂住,苏睿这般凑上来,无非是想攀交情。 苏睿见谢至影不接话,语气更热络几分:“谢先生,谢夫人,三日后正是小儿的满月酒,二位定要赏光前来。” 姜稚梨尚未开口,姜青璃已亲亲热热地伸出手来拉她。 那保养得宜的手指带着凉意,触感滑腻。 “是呀,姐姐可一定要来。咱们往后就是邻居了,正该多走动才是。” 姜稚梨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恶心,反手轻轻回握住那只手,声音放得又轻又怯,带着几分盲人的无助与拘谨。 “夫人太客气了。我们一定备份厚礼。” “姐姐说厚礼可就见外了。说起来,姐姐这声音,倒让我想起一位故人,只是可惜,她福薄,去得早。” “诶呀,大喜事说这晦气话做甚。”姜青璃呸呸两声。 姜稚梨笑容不减,只是有些冷。 谢至影适时地揽住她的肩,“你眼睛经不得日光久晒,下次出门还是戴个斗笠。” 嗯,面纱只能遮住半张脸,苏睿还是能看见上半张脸。 哪怕只漏个眼睛,也遮不住姜稚梨的绝色倾城。 尤其是这段时间,她被谢至影养的极好,比以往更甚尤物。 苏睿的眼神一直在打量着姜稚梨。 谢至影心里不舒服,前夫妻有什么要见面的,他已经后悔带她出来看了。 “卿卿,我们走吧。” 姜稚梨点头,转身往回走时,姜稚梨还能听见姜青璃压低的声音飘过来。 “……个瞎子,神气什么……” 回到屋里,谢至影帮她取下帷帽。 “夫君,你不喜苏家?” 虽是疑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他手指拂过她耳边,忽然停住:“嗯,不喜。” 姜稚梨顺势靠进他怀里,把脸埋在他胸前,闷声说:“为什么呀夫君?” 在她看来,谢至影是个很温润的人。 记得劫后苏醒那天,山间无儿无女的老伯一直给她送鸡蛋,说她身子骨弱的很。 谢至影很有礼貌,也回了不少礼,当然,老伯不要,是他硬塞的。 到苏家这就不一样了,苏府邀请参加满月宴,她这夫君可是懒得搭理一句话。 谢至影轻轻拍着她的背,“他们脏。” 顿了顿,“苏家也脏。” “卿卿,去苏家会污了你的身子。” 他不想让她去。 姜稚梨闭着眼,心里暖暖的。 “厚礼?当然要送,必须去。” 姜青璃,苏睿,等着收她的厚礼吧。 朱红木门“哐当”一声合拢,谢至影反手落了栓。 没等姜稚梨站稳,就被他一把按在冰凉的门板上。 “你跟他聊得挺欢?” 他声音沉沉的,带着热气喷在她耳后。 姜稚梨刚想解释,下巴就被抬起来。 吻堵住了她的嘴,不像平时那样温柔,倒像在啃咬。 她下意识往后缩,后脑勺却撞上他垫着的手掌。 “唔……别人看着……” 她偏头躲闪,反倒露出颈子。 谢至影顺势叼住她喉间软肉,含糊道:“看什么看,盲人还怕人看?” 姜稚梨被他这话气笑。 是了,她如今是个瞎子,可方才在门外,苏睿打量她的眼神仍让她如芒在背。 谢至影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突然泄愤似的在她唇上磨了磨:“他看你一眼,今晚多加一回。” 她耳根发烫。 想起前世苏睿总嫌她像块木头,行房时连灯都不让点。 可谢至影不同,这人就连帮她穿鞋都要趁机摸两下脚踝。 “委屈什么?” 他忽然放轻力道,舌尖舔过她下唇破口,“他那样碰你袖子,我没剁他手算客气了。” 姜稚梨一愣,这才发现他生气的是姜青璃拉她手时,苏睿顺势拂过她袖口的动作。 这人怎么比她还记仇? “谢至影。”她刚开口,就被打横抱起来往内室走。 “叫夫君。”他踹开里间门,“今晚非得让你长记性。” “咳咳!” 院墙头突然传来清嗓子声。 沈聿蹲在墙头抛着颗脆枣:“光天化日的,老谢好歹挂个帘子?” 第四章 姜稚梨打听苏家的小心思 姜稚梨“嗖”地把脸埋进谢至影衣襟。 他倒是面不改色,顺手抄起窗边晾药的陶罐砸过去:“滚。” 沈聿人还没进来,声音先到了。 “谢兄!东西给你放院儿里了。” 屋里头,姜稚梨正被谢至影圈在怀里,两人几乎脸贴着脸。 听见动静,姜稚梨把谢至影推开,脸上臊得通红,摸索着就要往旁边躲。 谢至影被她推得一愣,手下意识还护着她胳膊,眉头微皱:“慢点,当心磕着桌角。” 那桌子腿可是实木的,他昨天刚亲手包上软布。 姜稚梨低着头,手忙脚乱地整理微乱的衣襟。 “你、你快去,沈公子肯定有正事找你商量。” 说着就用手轻轻推他后背,想把他往外赶。 谢至影刚想说什么,沈聿已经窜到门口,咧着嘴笑,一副“我啥也没看见”的表情,连连摆手。 “不打紧不打紧,嫂子你别撵他,我就是顺路过来瞅瞅,你们头天搬来,缺啥少啥不?” 他一边说,一边把手里拎着的大包小盒往桌上放,东西沉得桌子都闷响一声。 “喏,这是点心意。老谢这人粗枝大叶的,肯定想不周全。” 他哗啦一下打开一个锦盒,里头金簪玉镯闪闪发亮。 “姑娘家总得有点像样的头面。” 又踢了踢脚边一个大口袋。 “这些是些温补的药材,听说对眼睛好。” 最后变戏法似的掏出个小匣子,里面是些时兴的胭脂水粉和精巧的珠花。 “这些个小玩意儿,嫂子闲着解闷玩儿。” 沈聿挠挠头,对着姜稚梨方向笑得憨厚:“嫂子,你别跟我客气。我跟谢兄过命的交情,他就你这么一个心尖上的人,那我肯定也得当亲嫂子敬着!有啥事尽管吩咐!” 谢至影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看着沈聿献宝,要笑不笑地哼了一声。 “你倒是会借花献佛。” 那些药材,分明是他前几日让沈聿去寻的。 姜稚梨听着耳边叮铃哐啷的动静,又是金银又是药材还有胭脂,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小声道:“沈公子太破费了,这怎么好意思。” “这有啥!”沈聿嗓门亮堂。 “嫂子你跟他客气啥?他的就是我的……啊不对,我的就是你的!你安心用着就行!” 谢至影终于慢悠悠开口,语气凉凉的:“说完了?东西送到,人可以走了吧?” 沈聿一听要撵他,立马耍赖,一屁股墩在门槛上。 “别啊谢兄!你看外头这雨大的,还刮阴风,我这时候出去非得冻病不可!你就忍心看你兄弟我顶风冒雨回去?” 谢至影简直给他气笑了:“搅了我的好事,还想蹭饭?” 姜稚梨听着他俩斗嘴,忍不住抿嘴乐了。 她摸索着朝沈聿方向说:“沈公子要是不嫌弃,就留下吃口便饭吧,暖和暖和身子。” “不嫌弃不嫌弃!”沈聿一骨碌爬起来,眉开眼笑,“嫂子手艺肯定好!” 谢至影立马扭头,语气都急了:“不行,你眼睛看不见,碰着烫着怎么办?” 他想起之前她只是摸黑倒杯水,手背就红了一小片,让他后怕了半天。 姜稚梨却挺坚持:“我都习惯了。再说,你不是把刀啊剪子都收起来了吗?这样,菜你帮我切好,肉你帮我腌上,我就光管下锅炒和调味,这总行了吧?” 她顿了顿,声音放软了些,“你还没吃过我做的饭呢。” 最后这句话戳中了谢至影。 他看着她微微仰起的脸,心里那点不情愿到底散了些,只好板着脸:“说好了,只准炒菜。沈聿,你滚进来烧火。” “好嘞!” 沈聿屁颠屁颠窜进厨房,抢过柴火就开始忙活,嘴还不闲着。 “嫂子你是不知道,老谢这人以前在……哎哟!” 谢至影面无表情地把一把蒜苗塞他怀里:“闭嘴,剥蒜。” 厨房里顿时热闹起来。 谢至影手脚利落地切菜备料,姜稚梨就凭记忆和手感摸索着调料罐子。 沈聿一边笨手笨脚地生火,一边伸着脖子看:“嫂子,你这放酱的手法很老道啊!” 姜稚梨笑了笑:“以前在家时,常给……常自己做饭。” 她差点说漏嘴,把“给苏睿”说出来,及时刹住了车。 谢至影切肉的手顿了顿,没说话,只是默默把砧板往她手边又挪近了些。 等到饭菜香味飘出来,沈聿馋得直抽鼻子:“真香啊!老谢你真是捡到宝了!” 谢至影没搭理他,盛了第一碗饭,仔细挑掉可能的小刺,才放到姜稚梨手里:“小心烫。” 沈聿在一旁看得直咂嘴:“啧啧啧,没眼看。” 自己却毫不客气地扒了一大口菜,含含糊糊地喊:“嫂子!以后我天天来蹭饭行不行?” 谢至影一个眼刀飞过去:“闭嘴。” 饭桌上热气腾腾的,姜稚梨小口吃着饭,状似无意地提起:“沈公子,你走南闯北见识多,如今北魏做些什么营生兴旺些?” 沈聿正啃着鸡腿,含糊道:“那可多了,盐铁茶马,都是好买卖。” 姜稚梨筷子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像是随口一问:“那像京城苏家那样的,如今势头可好?” “咳!” 沈聿一口饭差点呛着,猛地抬头看向谢至影,眼神里写着“这题能答吗?” 谢至影脸色淡了些,但没说话,只伸筷子给姜稚梨夹了块没刺的鱼肉,算是默许。 沈聿这才松口气,嚼得慢了些。 “苏家啊,近几年确实不错。尤其他们家那几个酒庄,嘿,连西域来的胡商都抢着要货。” 他说着有点来气,“就城西那个醉仙酿,一坛子敢卖十两金!抢钱呢!” 姜稚梨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 醉仙酿,那是她娘当年的嫁妆铺子独创的方子。 她垂下眼,轻声说:“这么贵,想必味道极好。” “好什么呀!”沈聿撇撇嘴,“也就是名头响。前年他们还想掺和漕运的生意,幸亏……” 他忽然刹住车,扒了一大口饭,“反正嫂子你又不做生意,打听这个干嘛?” 谢至影忽然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吃饭。菜要凉了。” 姜稚梨便不再问,安静扒着碗里的饭粒。 酒庄生意红火,还要插手漕运,苏睿的胃口,是越来越大了。 沈聿赶紧岔开话,嚷嚷着:“嫂子这炒青菜火候绝了!比我们家的厨子强!” 谢至影没接话,只是又给她盛了半碗汤。 氤氲的热气里,他看见她低垂的睫毛轻轻颤着。 第五章 太子怕姜稚梨复明后不再爱他 沈聿这人是真能喝,拉着谢至影干光了两坛梨花白。 走的时候舌头都打结了,扒着门框冲姜稚梨挥手:“嫂、嫂子……下回我还来吃你炒的豆芽……” 谢至影没好气地把他踹出门:“滚。” 结果沈聿一边歪歪扭扭往雨里走,一边扯着嗓子唱起荒腔走板的边塞小调,唱到一半突然嚷嚷。 “……姓苏的王八蛋……小爷迟早端了你家酒窖……” 姜稚梨正收拾碗筷,手猛地一抖。 谢至影眼神一沉,抓起伞就追出去。 没一会儿外头传来沈聿嗷嗷的叫唤声和求饶:“哥我错了我喝多了胡说的……” 等谢至影再进屋,身上沾了点潮气。 他没开灯,摸黑走到姜稚梨旁边,忽然弯腰把她连人带椅子抱起来。 “哎你。”姜稚梨吓得搂住他脖子。 “吵死了,换个地方醒酒。” 他声音带着酒后的哑,把她稳稳抱到窗边的软榻上。 窗外雨声淅沥,榻边铜暖炉烧得正旺,橙红光晕跳跳蹦蹦。 他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件厚厚的白狐裘,抖开裹在她身上,又蹲下去把她两只冰凉的脚塞进皮毛里。 狐裘领子蹭得她下巴痒痒的,全是太阳晒过的味道。 “沈聿刚才说来什么,我好像听见了什么苏家。”姜稚梨忍不住开口。 “撒酒疯罢了。”谢至影自己也挤上榻,把她连人带狐裘圈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这屋子就这里最暖和。” 姜稚梨悄悄伸手,摸到他后背衣衫被雨丝打湿了一小片。 她躺在黑暗中,听觉变得异常敏锐。 每一声都在清晰地提醒她,那对害死她的男女,此刻正享受着天伦之乐,温馨美满。 而她连路都走不稳,出个门都需要人搀扶,活得像一个精致的废物。 报仇这两个字在舌尖滚过,只剩下无尽的苦涩。 她拿什么去报,她甚至看不清仇人如今是何等得意洋洋的嘴脸。 无边无际的黑暗,不仅吞噬了光,更像一口巨大的棺材,把她所有的恨意和计划都闷死在里头。 她空有一腔撕心裂肺的仇恨,却连仇人的衣角都摸不到。 这种无力感,比当初被烈火焚身更让她绝望。 她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绝对不能。 “夫君。”她声音闷在他胸口,“带我去治眼睛吧。” 谢至影拍着她后背的手停住了。 屋里静得只剩雨打窗棂声。 “现在这样挺好。”他声音有点低,“我能照顾你一辈子。” 姜稚梨猛地抬头,虽然眼前漆黑,却准确“看”向他:“为什么?” “你明明认识很多大夫,沈聿还能弄到宫里的药材。” 谢至影突然把她按回怀里,力道大得她骨头疼。 “这样就很好了。”他的嘴唇贴着她头发,“你烫伤了我给你涂药,摔倒了我扶你,冷了热了都有我,卿卿,你什么样子我都认。” 可姜稚梨看不见,他此刻眼神慌得像个偷糖被抓的孩子。 他怕极了。 怕她看清他谎言漏洞百出的脸,怕她发现宅子离仇人只有一墙之隔,怕她复明后毫不留恋地走进雨里,再也不会软软喊他夫君。 他甚至阴暗地庆幸过这场失明。 瞎了的鸟儿才会乖乖蹲在他掌心啄米。 “睡吧。”他突然吹熄蜡烛,在黑暗里咬她耳朵,带着酒气和狠劲。 “明日我带你去买新簪子,嵌南珠的。” 仿佛只要用锦衣玉食塞满她生活,就能堵住那条通往真相的缝。 姜稚梨心如明镜。 硬碰硬,谢至影绝不会松口。 她没再争辩,反而顺着他收紧的力道,软软地偎进他怀里。 脸颊贴着他微湿的衣襟,声音闷闷的,带着点撒娇的鼻音。 “知道了,都听你的。” 谢至影身体僵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这么顺从。 姜稚梨伸出手,摸索到他胸前,揪住他一小片衣料,轻轻晃了晃。 “就是有时候一个人待着,黑乎乎的,有点怕。” 她没说恨,没说仇,只说了怕。 这是他能听懂,也最在意的软肋。 他没说话,只是收拢手臂,把她抱得更紧,下巴蹭着她的发顶,像给炸毛的小兽顺毛。 “不怕,”他声音低哑,“我在。” 姜稚梨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嘴角极轻地扯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成温顺的模样。 她抬起头,凭着感觉,用嘴唇碰了碰他的下巴,一触即分。 “嗯。”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谢至影吃这套,她看得出来。 这事儿,急不得。 她得慢慢磨,找准机会,让他自己心甘情愿地带她去医馆。 姜稚梨那一下轻啄,弄的谢至影身上一团火。 谢至影喉结猛地一滚,捏着她下巴就狠狠亲了回去。 八年了,京城那个他连多看一眼都不敢的小太阳,如今就在他怀里,任他予取予求。 “唔……” 姜稚梨被他亲得腿软,氧气都快没了。 谢至影这才喘着粗气松开她,拇指摩挲着她被亲得红肿的唇瓣,眼底暗沉沉的。 他手指勾了勾她衣襟上繁复的绣花,忽然笑了:“明日带你去锦绣阁做新衣裳。” 姜稚梨还在晕乎,下意识问:“不是前几日才做了好几身?” “那些不算。”谢至影捏她耳垂,“要那种裙摆绣满缠枝莲的,走起路来像水波在晃。” 他比划着,尽管她知道看不见,“再裁几件骑装,要正红色,衬你。” “我又不骑马。”她小声嘟囔。 “谁说看不见就不能穿骑装?”他理直气壮,“你就穿着在院里喂麻雀,也比旁人好看。” 姜稚梨被他这歪理逗得想笑,心里那点算计都淡了些。 她故意扯了扯身上这件鹅黄色的裙子:“可我觉得这件就挺好,沈聿不是说这料子金贵。” “他懂什么。”谢至影语气酸溜溜的,“明日我带你去挑,苏州新到的浮光锦,日光下能泛出淡青色的光。”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低下来,贴着她耳朵说:“做件寝衣,料子要最软的,系带……我来解。” 姜稚梨耳根轰地烧起来,攥拳捶他肩膀:“你整天就想这些。” 谢至影低笑着任她打,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再加件狐裘,要风毛出得极好的,把你裹得只露双眼睛。” 他语气恶狠狠的,“省得别人总盯着你瞧。” “别人又看不见我脸。”姜稚梨哭笑不得。 “那也不行。”太子殿下表示这事没商量。 第六章 姜稚梨被怠慢,谢至影杀意大发 至影出门前,特意换了身行头。 袍子是半旧的青棉布,袖口还磨得起毛边。 腰间挂的也不是龙纹玉佩,就是个普通的青玉坠子。连靴子都挑了双鞋底沾泥的。 沈聿一大早送来新裁的云锦常服,被他随手扔回箱底。 “穿那个出去,是怕暗哨认不出我?” 他对着铜镜,还把头发拨乱几分,刻意压下那股子从小养出来的贵气。 回头看见姜稚梨安安静静坐在床边等他,心里又软又胀。 “走吧。” 他伸手扶她,“带你去扯块新料子做春衫。”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身打扮能省多少麻烦。 去年微服查漕运,就是因袍角绣线露了馅,差点被盐帮堵在巷子里。 姜稚梨看不见,只能摸到他粗糙的衣料,小声说:“夫君这衣裳也该换新的了。” 谢至影低头闻了闻她发间香气,混着自个儿身上皂角味,倒真像对贫寒小夫妻。 “不急。”他牵紧她的手,“先给你买。” 锦绣阁大堂,伙计正围着一位戴满玉饰的胖夫人殷勤介绍。 姜稚梨拄着盲杖,谢至影扶着她小心绕过门口摆着的瓷瓶。 两人穿着半旧棉袍,站那儿好一会儿,愣是没人搭理。 谢至影皱眉,明显不高兴。 一个瘦高伙计这才慢悠悠晃过来,眼皮耷拉着:“客官随便看啊,别摸脏了料子。” 说完竟转身要走。 旁边量衣案的绣娘们窃窃私语: “啧,瞎子还来挑衣裳?” “那男人倒俊,可惜穷酸相。” “听说西街王员外纳妾,要裁三十套新衣呢!谁有空伺候这种。” 谢至影眼神冷下来,但没发作。 他牵起姜稚梨的手按在一匹湖蓝色软烟罗上:“这颜色衬你。” 姜稚梨看不见,想用手指细细感受纹理。 刚摸了两下,那瘦高伙计突然冲过来喊:“别上手!这苏州软烟罗金贵着呢!摸坏了咋办?” 谢至影缓缓眯起眼,他忽然轻笑一声,抽出那匹布哗啦抖开,直接裹在姜稚梨身上。 “坏了?我夫人摸过的料子,是它的福分。” 伙计瞪圆眼:“你、你这人讲不讲理!这布一尺要十五两!” 正在僵持,门口传来沈聿夸张的吆喝:“哟!我嫂子挑布呐?” 他啪地把钱袋拍在柜台,金元宝滚了一桌。 “刚才谁吼我嫂子来着?站出来让小爷瞧瞧!” 满堂鸦雀无声。 谢至影慢条斯理把姜稚梨鬓边碎发别到耳后,柔声问:“喜欢这匹么,不喜欢就撕了听响玩。” 先前嚼舌根的绣娘们吓得缩进柜台后。 姜稚梨在满室死寂里,轻轻拽谢至影袖子。 “要那匹丁香色的吧,好像有蝴蝶暗纹。” 谢至影手指还绕着姜稚梨一缕头发打转,眼睛也没抬,慢悠悠开口:“沈聿。” “哎!”沈聿立马凑过来。 “你这锦绣阁,”谢至影用下巴指了指刚才嚷嚷的伙计,“养闲人倒是挺在行。” 沈聿脸上那点嬉皮笑脸瞬间收得干干净净。 他虽然平时吊儿郎当的,但在做生意这方面他从来不手软。 不过是几月没来锦绣阁,没成想变得这般乌烟瘴气。 都是拿着工钱不做好事的废物。 他转身朝柜台那边勾勾手指,“王掌柜,滚过来。” 胖掌柜连滚带爬跑过来,汗都下来了。 “东、东家,我们不知这姑娘公子是你的朋友,我们要是知道,绝对不会怠慢的。” 沈聿没理,掏出本账簿“啪”地摔在案上,手指点点刚才那几个窃窃私语的绣娘和瘦高伙计。 “你,你,还有墙角那个绛紫衣服的,卷铺盖走人。” 瘦高伙计腿一软:“东家!我姑母是府上二管事。” 沈聿直接抓起量衣尺抽过去:“搬出天王老子也没用!我嫂子摸过的料子,你们配议论?” 他扭头又朝谢至影赔笑:“哥,我再拨两个懂事的丫鬟专门伺候嫂子量尺寸?” 谢至影正把姜稚梨的手按在一匹流光锦上,头都不抬:“不必。” “她只习惯我碰。” 满店死寂里,姜稚梨听见刚才嘲讽她的绣娘开始抽泣。 她悄悄捏了捏谢至影的手指。 沈聿立刻踹了掌柜一脚:“哭什么哭?赶紧结工钱轰出去!碍我嫂子眼!” 被沈聿点名的几个人里,有个穿绛紫衣服的绣娘突然挣脱同伴的拉扯,猛地冲到前面。 她脸上脂粉被眼泪冲花了,眼神里全是不甘和怨愤。 “凭什么!” 她尖声指着姜稚梨,“就因为这个瞎子摸不得碰不得,东家就要辞退我们这些干了五六年的老人,她算个什么东西,穿得破破烂烂,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 “闭嘴!”沈聿头皮都炸了,厉声喝断。 他下意识扭头看向谢至影,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 谢至影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看都没看那绣娘一眼,目光只落在姜稚梨身上。 可沈聿跟他从小一起长大,太熟悉了。 谢至影那双凤眸里此刻半点温度都没有,那是动了真怒,起了杀心时才有的样子。 沈聿毫不怀疑,下一瞬这绣娘就得血溅当场。 锦绣阁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喘。 就在这时,姜稚梨却轻轻笑了一声。 她摸索着,准确无误地握住了谢至影垂在身侧已经攥紧的拳头。 “夫君,”她声音柔柔的。 “何必动气呢。” 她指尖在他紧绷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然后,她微微侧过头,朝着那绣娘声音传来的方向。 “这位姑娘,你说我们穿得破破烂烂,所以便活该被轻慢,是吗?” 那绣娘被她问得一怔,梗着脖子道:“难、难道不是?来锦绣阁的都是有头有脸的贵人,你们这般模样,平白污了地方!” 姜稚梨也不恼。 “可我依稀记得,去岁皇上万寿节时,曾下诏倡导节俭,反对奢靡之风。诏书里说,金银珠玉,饥不可食,寒不可衣,令百官勋贵以身作则。若按姑娘的说法,莫非皇上提倡的竟是错的,非要人人穿金戴银,才算符合锦绣阁的规矩,那岂不是……违背了圣意?” 她这话一出,满场皆惊。 连沈聿都瞪大了眼睛,诧异地看向姜稚梨。 这嫂子居然搬出了皇上。 这话看似在讲道理,实则扣了个天大的帽子。 这绣娘要是敢接一句“是”,那就是诽谤圣上,够掉脑袋了。 那绣娘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一个普通绣娘,哪敢议论皇上。 第七章 姜青璃看上了太子殿下 姜稚梨顿了顿,继续温声道。 “再者,衣衫褴褛者,或许家中有难处,或许本性朴素。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个信字,是个和字,若只因客人衣着寻常便恶语相向,甚至驱赶侮辱,这传扬出去,损失的又是谁家的声誉。” “岂不是寒了那些虽不富贵却诚心前来光顾的客人的心?” 她轻轻叹了口气,握着谢至影的手晃了晃:“夫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为这点小事气坏了身子,不值当。这位姑娘也是一时情急,口不择言罢了。” 谢至影低头,看着姜稚梨握着他的手。 她手指纤细冰凉,却一点点抚平了他心头翻涌的暴戾杀意。 他反手将她的手紧紧包在掌心,目光扫过那面如死灰的绣娘,又看向沈聿。 沈聿立刻会意,赶紧冲着那绣娘和剩下几个吓傻的人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滚去账房结工钱!再多说一个字,仔细你们的皮!” 他心里暗骂这绣娘蠢货,差点把大家都害死,同时也不由得对姜稚梨刮目相看。 三言两语,既点了那绣娘的死穴,又全了场面,还顺带把谢至影的杀意给按了下去。 这哪是寻常盲女能有的急智和胆识。 谢至影不再看那些狼狈离开的人,只专注地扶着姜稚梨,柔声道:“晦气。走吧,我们去别家看看,给你挑更好的料子。” 锦绣阁对面的茶楼雅间,姜青璃本来只是闲坐品茶,等着定制的新衣完工。 她漫不经心地瞥向窗外,正好看见那个瞎眼邻居被她男人搀扶着走进锦绣阁。 姜青璃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等着看这对穷酸夫妻怎么被伙计轰出来。 可接下来的情形,让她慢慢坐直了身子。 她看见了沈聿。 那个连她公公苏老大人见了都要客气三分,富可敌国的沈聿,竟然屁颠屁颠地跟了进去。 更让她不敢相信的是,沈聿在那個叫谢至影的男人面前,竟然是一副恭敬讨好的模样。 姜青璃手里的茶杯顿住了。 她看着锦绣阁的伙计对谢至影夫妇爱答不理,看着谢至影不动声色,看着沈聿突然发难,训斥掌柜,辞退店员…… 这一切,分明都是因为那个瞎女人受了点怠慢。 姜青璃下意识地捻紧了帕子。 沈聿是什么人,那是生意场上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在自己店里大动干戈,丝毫不顾及声誉? 除非他是在做给那个谢至影看。 她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谢至影穿的普通,甚至有些寒酸,可那通身的气度,绝非凡人。 姜青璃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她想起自家夫君苏睿,虽然顶着侯府世子的名头,但在沈聿面前,何时有过这等底气。 若这谢至影真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那她之前对这瞎女人的嘲讽和轻视,岂不是可笑。 她看着谢至影护着那瞎女人离开锦绣阁,沈聿像个跟班似的跟在后面。 苏睿的前程,侯府的富贵,跟眼前这个神秘莫测的谢至影比起来,似乎也没那么吸引人了。 姜稚梨站久了,腿有点发软,悄悄往旁边摸,想找个凳子。 谢至影立刻察觉了,扶着她坐到窗边的软榻上。 这榻上铺着厚厚的绒垫,还放着个手炉,显然是刚备好的。 “累了吧?” 他蹲下来,捏了捏她的小腿肚,“让你别跟着逛,非不听。” 姜稚梨轻轻踢他一下:“我想听听布料声音嘛。” 沈聿赶紧挥手叫来两个伶俐的丫鬟。 “好好伺候着!嫂子渴了递蜜水,饿了上点心,要什么给什么!” 转眼间姜稚梨身边就围了三四个人,递毛巾的,扇小扇的,还有个专门给她讲架子上布料花色的。 她倒有点不自在。 谢至影皱着眉翻看挂着的成衣,拎起一件绣满金牡丹的裙子,嫌弃地撇嘴:“俗气。” 又扯了件缀满珍珠的:“晃眼。” 沈聿凑过来小声说:“哥,这已经是今年最时兴的款了!” 谢至影把衣服扔回去,“这些玩意儿配不上她。” 沈聿眼珠一转,拽着他往里头走:“来来来,我知道有好东西!库房有批江南刚到的软烟罗,素净得像月光,绣样也雅致!” 谢至影被他拉着走,还不忘回头冲姜稚梨喊:“卿卿你坐着别动,我马上回来。” 姜稚梨听着他脚步声远去,忍不住笑。 旁边丫鬟小声夸:“谢公子对夫人真上心。” “是啊,郎才女貌,谢公子和夫人最是般配。” 姜稚梨正低头抿着蜜水,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茉莉香。 姜青璃的声音带着假惺惺的热络飘过来。 “呀,这不是谢家姐姐吗?方才远远瞧着就像你,身子可大好了?” 姜稚梨握着杯子的手指一紧,面上却温温软软地抬头:“劳苏夫人记挂,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姜青璃顺势挨着她坐下,亲热地拉住她的手。 “前几日我们哥儿夜里闹觉,吵得街坊四邻不安生,没扰着姐姐养病吧?唉,这孩子就是黏他爹,一刻离不得。” 姜稚梨指尖发凉,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去摸桌上的点心:“小孩子活泼是好事。” 姜青璃碰了个软钉子,眼珠一转,帕子掩着嘴笑:“说起来,方才见谢先生一表人才,连沈公子都对他客客气气的。姐姐真是好福气,不知谢先生是在哪里高就呀?” 她凑近些,“我瞧着谢先生通身的气派,可不像寻常人家呢。” 姜稚梨心里冷笑,果然来了。 她捏了块桂花糕,小口小口地啃,含糊道:“他呀,就是做些小生意,糊口罢了。” “姐姐这就谦虚了!” 姜青璃提高了声调,又自觉失态,忙放缓语气,“能做沈公子的朋友,哪会是寻常生意人,莫非……是皇商?” 她试探着,眼睛紧紧盯着姜稚梨的脸,想从那双空洞的眸子里看出点什么。 姜稚梨放下糕点,“夫君的事,我从不过问。他给我饭吃,给我衣穿,我就知足了。” 姜青璃被她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噎得够呛,正想再套话,却见姜稚梨扶着榻沿慢慢站起来,朝旁边候着的丫鬟轻声说,“劳烦姑娘,带我去净下手。” 竟是直接避开了她的纠缠。 姜青璃看着姜稚梨被丫鬟搀扶着走远的背影,帕子狠狠绞成一团。 这瞎子,是真傻,还是装傻。 她绝不信那个谢至影只是个普通商人。 第八章 成王私兵,容妃死亡 掌柜搓着手凑到沈聿耳边。 “沈爷,顶楼还供着件宝贝呢!南海鲛绡纱裁的留仙裙,月光下能泛出七彩光,正配谢夫人这般仙子人物!” 沈聿眼睛一亮,拽谢至影袖子:“哥,上去瞅瞅?” 谢至影正盯着不远处坐在软榻上的姜稚梨,眉头拧着:“不去。” “哎呀就三层楼。”沈聿比划着,“让伙计把楼梯清空,眨眼功夫就下来。” 谢至影甩开他手:“她害怕。万一找不着我怎么办?” 沈聿无语:“这儿这么多丫鬟婆子,还怕这么一个大活人丢吗。” “外人能顶用?” 谢至影眼神扫过周围谄媚的店员,压低声,“上个月漕帮混进城的刺客,就是扮成绸缎商摸进雅间的。” 沈聿一愣,收起嬉皮笑脸。 谢至影把玩着手里一枚铜钱,淡淡道:“你要看就自己去。东西好就包下来,不好就烧了,别拿上来晃她眼。” 掌柜吓得腿软。沈聿叹口气,认命地往楼梯走:“行行行,我替您跑腿儿,您就守着您的心尖肉吧。” 谢至影没理他,走到姜稚梨身边坐下,顺手把她的手拢进掌心捂着。 姜稚梨轻轻“咦”了一声:“沈公子呢?” “买糖葫芦去了。” 谢至影面不改色地撒谎,指尖挠了挠她手心。 姜稚梨坐在软榻上,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打量目光。 那些目光在她盲杖上停留,又轻蔑地移开。 她深吸一口气。 不能再等了。 每多一天看不见,复仇的希望就渺茫一分。 隔壁传来的每一声笑,都像在嘲笑她的无能。 “夫君。” 谢至影立刻转身扶住她:“怎么了?要什么?” 姜稚梨不答,反而伸手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胸口。 他今天穿了那件半旧的青布袍,洗得发硬的面料磨着她的脸颊,却令人安心。 “站累了?”谢至影习惯性地揉她后颈。 姜稚梨摇头,仰起脸。 虽然眼前漆黑,但她能精准地找到他下巴的轮廓。 她踮起脚,温软的唇瓣轻轻贴了上去,像蝴蝶掠过湖面。 “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她呵气如兰,每一个字都裹着蜜糖。 谢至影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他太熟悉她这种语气了,每次有求于他,就会变得格外黏人。 他眯起眼,没说话,等着她的下文。 “带我去治眼睛吧。”她终于说出来,手指紧张地攥紧他腰侧的衣料。 “我想……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子。” 他几乎是瞬间就扣住了她的后脑勺,狠狠吻了下去。 这不是温情脉脉的吻,舌头粗暴地闯入,掠夺着她的呼吸,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确认她的存在。 姜稚梨被吻得腿软,呜咽着推他。 谢至影却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走向角落的试衣间。 厚重的布帘“唰啦”一声落下。 试衣间里堆满了布料,空间狭小。 谢至影把她抵在挂满成衣的木质隔板上,吻得更深。 他的手也不老实,从衣摆探进去,摩挲着她腰间的软肉。 姜稚梨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 “别……有人……” 她慌乱地偏头躲闪,呼吸急促。 “现在知道怕了?” 谢至影喘着粗气咬她耳垂,声音哑得厉害,“刚才勾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他一只手已经解开了她腰侧的系带。 姜稚梨真的慌了。 外面脚步声说话声清晰可闻,隔着一层布,随时可能有人掀帘进来。 她用力捶他肩膀:“夫君,我我错了,不可以。” 就在这时,帘外传来沈聿大大咧咧的喊声:“老谢!你躲哪儿去了?那鲛绡纱绝了,快出来看啊!” 谢至影动作一顿,眼底翻涌的欲望慢慢压下去几分。 他低头看着怀里衣衫半褪,脸颊潮红的姜稚梨,突然低笑一声,替她拉好衣服,系带子时手指故意在她腰间流连。 “晚上再收拾你。” 他贴着她耳朵,热气喷进去,满意地感觉到她一阵战栗。 姜稚梨刚松了口气,就听他接着说:“眼睛的事,后日带你去城西医馆。” 她惊喜地抬头,差点撞到他下巴。 “不过,”谢至影捏住她下巴,“治不好不准哭鼻子。要是治好了……” 他拇指摩挲着她红肿的唇瓣,眼神暗沉,“敢盯着别的男人看,腿打断。” 姜稚梨心里五味杂陈,却还是乖巧地点头,把发烫的脸埋回他颈窝:“只看你。” 声音闷闷的。 谢至影似乎满意了,仔细替她整理好微乱的鬓发和衣襟。 当他掀开布帘,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又恢复了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 只有姜稚梨微肿的唇瓣和泛红的脸颊,以及试衣间木板上隐约的压痕,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激烈。 沈聿凑过来,挤眉弄眼地想说什么,被谢至影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他讪讪地摸摸鼻子,举起手里的料子:“嫂子你看这料子,呃,我是说,这料子真好!” 他差点忘了姜稚梨看不见。 姜稚梨垂着眼,由着谢至影扶她重新坐下。 指尖在袖中悄悄蜷紧。 后日医馆。 她离复仇的路,终于近了一步。 深夜。 谢至影确认姜稚梨睡熟后,轻手轻脚合上门。 院子里月光惨白,沈聿和暗一站得像两尊石像。 谢至影脸上那点温柔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冷得能结冰。 暗一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主子,边境密报。成王封地私兵已过三千,战马配的都是西域良种。但证据链断了,最后指向个已死的粮商。” 谢至影指尖捻着片枯叶,咔嚓一声捏碎:“三月后父皇寿宴,他必回京献礼。” 沈聿急得直搓手:“哥,这浑水咱非得趟吗?当年容妃娘娘的事……” “闭嘴。”谢至影眼神扫过去,沈聿立马噤声。 暗一硬着头皮继续:“还有一事,成王世子上月纳了苏睿庶妹做侧妃。” 空气骤然凝固。 沈聿倒抽一口冷气。 果然,那眼神跟当年提剑闯刑部大牢时一模一样。 “哥你冷静。” 沈聿扑过去拽他袖子,“现在不是八年前了,那会儿你光棍一条,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可现在屋里还睡着个祖宗呢。” 他指了指卧室方向,“她眼睛还没治好,仇也没报,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该怎么办。” 谢至影突然笑了,“谁说要拼命?” 他慢悠悠掸开沈聿的手,“他现在敢动,我就把他私铸的兵器全熔了,打成锄头送给农户。” 暗一迟疑:“可证据不足,陛下那边……” “谁在乎证据?” 谢至影转身往书房走,袍角扫过石阶,“把他边境的盐路断了,军饷扣了。三个月后,我看他拿什么养三千私兵。” 沈聿追着问:“那苏睿那边?” 谢至影在门口顿住脚,回头时眼底闪过一丝戾气:“让他猖狂两天。等卿卿眼睛好了,亲自收拾才痛快。” 卧室里,姜稚梨翻了个身,迷迷糊糊抱紧还残留着他体温的被子。 窗纸上,隐约映出书房彻夜不灭的烛光。 第九章 心里扭曲的太子,唯独留了一分温柔 沈聿看着谢至影冷硬的背影,话堵在喉咙里。 他想起八年前那个冬天。 娘带他进宫赴宴,他嫌闷偷溜到御花园,结果在结冰的湖边看见一群太监在欺负人。 那小孩瘦得跟猫崽似的,棉袍破得露出灰絮,正哆嗦着往冰水里爬。 领头的太监叉腰笑:“小杂种,不是要馒头吗?去捡啊!” 湖心漂着个发霉的馒头,泡得稀烂。 小孩真就扑过去捞,冰碴子划得他满手血。 好不容易抓到馒头往回游,刚扒住岸边,那太监一脚踩在他手指上:“晦气东西,谁准你上来了?” 小孩冻得嘴唇发紫,一声不吭,就那么泡在冰水里瞪着人。 那双眼睛黑得吓人,像要把所有人都拖进地狱。 沈聿当时才十岁,气得捡起石头就砸太监:“狗奴才!我告诉我爹去!” 太监们一哄而散。 他伸手想拉那小孩,却被一把拍开。 “滚。”小孩哑着嗓子,把烂馒头死死攥在怀里,爬上岸时浑身滴水,走过的地方结了一层薄冰。 后来沈聿才知道,那是刚死了娘的五皇子谢至影。 “哥,”沈聿现在想起来还心里发酸,“现在为嫂子,你更得惜命啊。” 谢至影正磨墨的手顿了顿,墨锭“啪”地折断。 他盯着漆黑墨汁,像又看见那年冰湖里自己扭曲的倒影。 “就是因为惜命,”他突然冷笑,“才不能让他们活。” 沈聿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心里堵得慌。 谢至影这人,骨子里早就冻透了。 对龙椅上那位,他连装都懒得装。 对自己更狠,受伤流血眉头都不皱一下。 沈聿见过他笑着拧断叛徒脖子,转头还能慢条斯理擦手。 可一沾上屋里那位,全完了。 去年姜稚梨发烧说胡话,谢至影抱着她在雨里站了半宿找郎中,回来自己咳了三天血。 暗一递来的毒酒他看都不看就泼了,说她闻不得苦味。 沈聿有时候都觉得邪门。 就谢至影这种被踩进泥里还要拉全世界陪葬的疯狗,怎么偏偏把最后一点人样全留给了姜稚梨。 他盯着门缝里漏出的暖黄烛光,突然希望姜稚梨永远别好起来。 就让她这么瞎着,傻乎乎以为谢至影是个普通人。 至少这样,他哥还能像个活人。 “看什么看?”谢至影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手里端着碗刚煎好的安神汤,“滚去睡。” 沈聿撇嘴:“又亲自熬药?你当年中毒快死了都没这么讲究。” 话没说完就被谢至影眼神冻住。 行吧,他闭嘴。 但愿屋里那小瞎子真有本事,把这块冰给捂化了。 天刚蒙蒙亮,姜稚梨就醒了。 她习惯性地往旁边一摸,被窝是凉的,谢至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这人总是神出鬼没的。 嘴里突然馋得厉害,特别想吃点甜的。 她摸索着披上外衣,拄着盲杖慢慢往厨房蹭。 厨房里还留着昨晚的烟火气。 她摸到糖罐,舀了一大勺蜂蜜直接含进嘴里,甜得眯起眼。 又翻出蜜饯罐子,抓了一把渍梅子塞进口袋,边走边嚼。 灶台上还有半盆剩米饭。 她突发奇想,把蜜枣、葡萄干、红糖全拌进去,搅成一锅黏糊糊的甜粥。 煮的时候又手抖加多了糖,甜腻的香气飘得满屋都是。 她自己盛了一碗,坐在门槛上小口小口地喝。 甜得发齁的粥滑进喉咙,她却满足地叹了口气。 好像只有这种能把人腻晕的甜,才能压住心底那股泛着血腥味的苦。 沈聿刚好溜达过来,看见那锅颜色诡异的粥,好奇地舀了一勺尝尝,立马齁得直咳嗽。 “嫂子!这玩意甜得能招蚂蚁!” 姜稚梨捧着碗笑:“很甜吗?我觉得刚好呀。” 她看不见,沈聿此刻表情复杂得像吞了只苍蝇。 这甜度,怕是只有他哥那种能把黄连当水喝的人,才受得住。 院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独特的节奏,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由远及近。 正捧着碗小口喝粥的姜稚梨耳朵微动,立刻放下了勺子,脸上漾开一抹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她摸索着站起身,又盛了满满一碗那颜色深浓,几乎能拉丝的甜粥。 旁边的沈聿见状,忍不住提醒:“嫂子,你这粥甜得我牙都快倒了,还是少吃点吧,吃多了甜食对身体不好。” 他顿了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这身子骨要是因为贪甜出了什么岔子,有人怕是得心疼死。” 姜稚梨却像是没听见后半句,端着碗,凭感觉就朝着院门方向小心又急切地走去,脚步甚至带着点轻快的意味。 沈聿看得心惊胆战,生怕她绊倒,连忙起身想上前搀扶:“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慢点儿!”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道身影迅捷地闪了进来,恰好稳稳扶住了姜稚梨的胳膊,动作自然无比,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慌什么?”谢至影低沉的声音响起。 目光先是将姜稚梨从头到脚迅速扫了一遍,确认她无恙,这才淡淡瞥了一眼跟在后面的沈聿。 姜稚梨顺势将温热的粥碗递到他面前,仰起脸笑着问:“夫君回来了?饿不饿?我新煮的粥。” 谢至影没接碗,反而先伸手用指腹轻轻擦掉她嘴角沾着的一点糖渍。 这才低头看着那碗浓稠得过分的粥,微微挑眉:“怎么又弄这个?” 他记得她嗜甜,但这次的卖相似乎格外……浓烈。 沈聿在一旁抱着胳膊,看好戏似的插嘴:“哥,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嫂子这粥,我敢说蚂蚁喝了都得齁晕过去!她这身体刚见好,可不能这么由着她吃甜。” 姜稚梨却不管沈聿的唠叨,只是凭着感觉,将碗又往谢至影跟前凑了凑。 谢至影接过碗,声音不觉放柔了几分:“你怎么知道是我回来了,我脚步声很轻的。” 谢至影看着她那双没有焦距却亮晶晶的眸子,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 姜稚梨抿唇笑了,声音轻轻的,却带着无比的认真:“不知道。就是知道。” 这是一种超越了视觉和听觉的直觉,是她的灵魂对他的气息独有的感应。 “我的夫君回家,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这句话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谢至影的心尖。 沈聿还在那儿喋喋不休:“哥你从来最讨厌甜食了,上次宫里赏的蜜饯你碰都不碰,这粥你可千万别勉强。”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谢至影面不改色地端起那碗甜得发腻的粥,仰头“咕咚咕咚”几口就喝了个干净。 然后咂咂嘴,把空碗放回姜稚梨手里,语气平淡却肯定:“好喝。” 姜稚梨立刻眉开眼笑,像是得到了天底下最大的褒奖。 沈聿:“……” 他张着嘴,剩下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表情活像生吞了一个鸡蛋,整个人都懵了。 半晌才喃喃道:“不是……哥,你的味觉……是不是出问题了?还是我眼睛出问题了?” 谢至影懒得理他,牵着姜稚梨的手往屋里走,只留下一句:“碗筷收拾了。” 沈聿看着两人并肩而行的背影,又看了看空荡荡的粥碗,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认命地开始收拾碗筷,嘴里嘀咕着:“得,又是我。这俩人,一个敢煮,一个敢喝,绝配!” 第一十章 温润世子顾珏 谢至影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来往屋里走,怀里的人轻飘飘的。 “让你在屋里等偏不听。”他嘴上数落,脚下步子却稳又快。 姜稚梨把冰凉的脸往他颈窝里埋,小声嘟囔:“谁让你回来这么晚。” 炉火烧得正旺,谢至影把她放在软垫上,又扯过狐裘把她裹成个球。 低头一看,她耳朵尖和鼻头都冻得红彤彤的,衬着雪白的皮毛,活像年画上的糯米娃娃。 他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姜稚梨茫然地“望”向他:“笑什么?” 谢至影屈指弹她鼻尖:“笑我家夫人娇气,吹阵风就红鼻子红眼。” 说着把她的手拢到自己掌心焐着,“改明儿给你做个面罩,只露双眼睛。” 姜稚梨抬脚轻轻踢他小腿:“嫌娇气别抱呀。” 谢至影顺势抓住她脚踝,发现连袜子都潮了,眉头立刻拧起来。 他单膝跪地,直接把她冰凉的脚塞进自己怀里贴着中衣暖着。 “抱,怎么不抱?” 他仰头看她,眼底映着炉火的光,“娇点好,省得整天想往外跑。” 姜稚梨脚心贴着他滚烫的皮肤,连脚趾都蜷起来。 窗外北风呼啸,她却觉得连骨头缝都暖透了。 姜稚梨正被谢至影圈在暖炉前烘着手,忽然觉得后颈一阵发凉。 不是风吹的那种凉,而是一种被阴影笼罩的感觉。 她看不见,但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在谢至影沉稳温热的气息之外,不远处还有一道冰冷沉寂的存在感。 那道气息收敛得极好,若非她天生敏感,几乎无法察觉。 她下意识地往谢至影怀里缩了缩,小声问:“夫君,屋里是不是还有别人?” 谢至影挑眉,有些意外于她的敏锐。 他还没开口,那道阴影便主动向前挪了半步。 那声音恭敬却没什么温度:“属下暗一,惊扰夫人了。” 姜稚梨循着声音“望”过去,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但她能感觉到那声音的主人正微微躬身向她行礼。 这人说话的方式很特别,简洁,直接,每个字都像是衡量过的,不带多余的情绪。 谢至影捏了捏她的手,解释道:“嗯,是暗一。自己人。” 他的语气很随意,显然对暗一的出现习以为常。 姜稚梨心里却是一动。 她虽然失明失忆,但某些本能还在。 这个叫暗一的人,身上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不,更准确地说,是一种长期游走在生死边缘,与危险共处后沉淀下来的冷冽和肃杀。 这绝不是普通护卫该有的气息。 她压下心头的异样,“暗一护卫?你是夫君的朋友吗?” 暗一沉默了一瞬,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才一板一眼地回答:“属下是主子的人。主子命属下护卫夫人周全,今日由属下护送夫人前往医馆。” 直接点明了隶属关系和此行目的。 姜稚梨心想,这人真是一丝不苟。 她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浅笑。 “有劳你了。只是去医馆而已,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她这话也是说给谢至影听的,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 暗一却回答得极其认真。 “主子的安危,重于一切。夫人安危,亦属分内之事。” 言下之意,保护她就是保护谢至影的一部分,不容有失。 谢至影听着两人的对话,嘴角微微勾起。 他喜欢看姜稚梨这种带着点试探的小心思,也欣赏暗一的绝对忠诚和直接。 “听见没?”谢至影低头,用下巴蹭了蹭姜稚梨的发顶。 “暗一可是我手下最得力的人,有他跟着,我才放心。” 这话既是安抚姜稚梨,也是对暗一能力的肯定。 姜稚梨心里却更加疑惑了。 最得力的人? 一个气息如此阴沉,显然擅长隐匿和杀戮的人,用来护送她去医馆? 但她面上不显,只是乖巧地点头。 “嗯,都听夫君安排。” 回春堂不愧是京城第一医馆,气派非凡。 朱漆大门敞亮,门口两尊石狮子威风凛凛,鎏金匾额在日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香,混杂着檀木和草药的味道。 大堂内人来人往,抓药的伙计高声唱喏着药名,坐堂大夫的诊案前排着长队。 暗一将马车稳稳停在街角,动作利落地跳下车辕,为姜稚梨掀起车帘。 他身形挺拔,面容冷峻,即使穿着寻常布衣,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也让人侧目。 “夫人,到了。” 暗一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稳,他伸出手臂,示意姜稚梨扶着他下车。 姜稚梨却轻轻摇头,摸索着抓住了盲杖。 “你在外面等我吧。” 她不想让暗一跟着,他那身肃杀之气,在这满是病患的地方太过突兀,只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关注。 暗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但他并未多言,只是微微颔首,退后一步,融入了街角的人流中,目光却始终锁定在姜稚梨身上。 姜稚梨深吸一口气,拄着盲杖,小心翼翼地迈上回春堂高高的门槛。 她今日穿了一身谢至影为她新裁的衣裙,料子是上好的湖蓝色软烟罗,虽不张扬,但懂行的人一眼便能看出价值不菲。 脸上覆着轻纱,遮住了大半容颜,只露出一双虽无神采却形状优美的眼睛和光洁的额头。 她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很稳。 盲杖点在地板上,发出轻微而有节奏的“叩、叩”声。 这声音,和她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装扮与气质,很快便吸引了大堂里不少人的注意。 起初只是好奇的打量。 毕竟,一个衣着华贵,气质出众的盲女独自来医馆,本就少见。 但很快,窃窃私语声便如同蚊蚋般,从各个角落嗡嗡响起。 一个抱着孩子的粗布妇人,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同伴。 “瞧见没?又是一个……啧啧,穿得人模狗样,可惜是个瞎子。” 她的同伴,一个脸颊瘦削的婆子,撇撇嘴,目光在姜稚梨身上逡巡。 “瞎子咋了?你看那身衣裳,够咱家吃半年了!指定是哪个大户人家养在外头的,见不得光,才遮着脸呢!” “我看也是,”另一个等着抓药的中年男人凑过来,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正经人家的夫人小姐,哪个不是前呼后拥的,哪有自己拄着棍儿来的,瞧她那走路的样儿,扭扭捏捏的,保不齐是勾栏院里出来的,攀上了高枝儿,眼睛弄瞎了,主子嫌晦气,打发来看病的。” 这些话语,悄无声息地缠绕过来。 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刺耳。 “说不定是给人做外室,被大妇发现了,下了毒手弄瞎的……” “长得肯定不差,不然哪能穿金戴银?就是命不好,享不了这福分。” “哼,靠着身子换来的富贵,能长久才怪!老天爷都看不过眼!” 议论越来越不堪入耳。 有人同情,但更多的是带着恶意揣测和幸灾乐祸。 在她身上编织了一个香艳又悲惨的故事。 姜稚梨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面纱下的嘴唇抿紧了几分。 她不是没有预料到会引来议论,但亲耳听到如此恶毒的猜测,心脏还是闷闷地疼。 但她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 她只是挺直了脊背,继续朝着记忆中医馆伙计指引的路前进。 每一步,都走得更加坚定。 她知道,在这些流言蜚语背后,是她必须面对的现实和必须走下去的路。 她的骄傲和尊严,不允许她被这些无聊的议论击垮。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 在二楼一间僻静的诊室窗外,一道深沉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靖安侯世子顾珏,今日恰好在回春堂随一位名医学徒。 他原本只是在窗边翻阅医案,却被楼下大堂的骚动和那道独特的蓝色身影吸引了注意。 第一十一章 姜稚梨绝世容颜 姜稚梨拄着盲杖,一步一步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 楼梯铺着厚实的地毯,几乎听不到脚步声,这与一楼喧闹截然不同。 空气里的药香也更浓郁了些,还夹杂着一些名贵香料的味道。 显然,二楼是专为富贵人家设的雅间。 她一上来,那些原本在一楼还稍微压着点的议论声,此刻几乎是不加掩饰地飘进她耳朵里。 “嗬!还真敢上来?知道这儿看次诊要多少银子吗?” 一个尖细的女声响起,带着夸张的惊讶。 “穿成这样,怕是连脉枕上的金线都摸不起吧?” 另一个声音附和着,满是讥诮。 “说不定是上来找哪位恩客的,可惜啊,这儿都是来看病的爷们,谁有工夫搭理一个瞎子。” “我看是走错地方了,伙计呢?也不拦着点,什么人都放上来,平白拉低了咱们的档次。” 二楼果然清静许多,人也少,但正是这份清静,让每一句充满恶意的低语都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姜稚梨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扎在她身上。 她强迫自己忽略这些声音,心里默念着暗一的交代:二楼最里面,顾大夫,擅长眼疾。 她小心翼翼地沿着走廊往里走,盲杖在前面试探着。 可二楼回廊曲折,房间又多,她走了几步便有些迷失方向。 耳边是那些挥之不去的议论,眼前是永恒的黑暗,一种无助感悄然蔓延。 她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决定问路。 她侧耳倾听,感觉到不远处有轻微的脚步声,似乎是个女子。 姜稚梨朝着那个方向,微微侧身:“这位姐姐,打扰了,请问顾大夫的诊室在哪个方向?” 那脚步声顿住了。 紧接着,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 “哎哟!谁是你姐姐?乱叫什么!脏死了,别碰我!” 姜稚梨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像避瘟疫似的猛地后退了一步。 她伸出去准备示意方向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那女子似乎还不解气,声音又拔高了些,像是故意要让周围人都听见。 “一个瞎子,跑上来添什么乱,顾大夫也是你能找的?那可是给宫里贵人看病的圣手!赶紧下去,别在这儿挡道!”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还夹杂着几声低低的嗤笑。 姜稚梨站在原地,面纱下的脸颊微微发烫。 但她只是慢慢收回了手,紧紧握住了盲杖,低声说了句:“抱歉,打扰了。” 然后,她不再试图询问,只是凭着感觉和记忆,继续固执地朝着走廊更深安静的方向挪去。 背影在那些或鄙夷或好奇的目光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透着一股不肯低头的倔强。 而在走廊另一端,一扇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刚刚结束诊治的顾珏正要送一位病人出来,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温润的眉头微微蹙起,看着那个在流言蜚语中艰难前行的蓝色身影,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姜稚梨站在原地,四周的窃窃私语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和孤立无援。 她正犹豫着是否要唤暗一上来,一只温暖干燥的手,轻轻托住了她微微颤抖的手肘。 那力道很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这位夫人,可是在找顾大夫?” 一个温和清润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如春风拂过琴弦,“在下便是。” 姜稚梨一愣,下意识地“望”向声音来源。 她看不见,却能感觉到那声音的主人离她很近,身上带着淡淡的干净的草药香,与这医馆里的其他气味都不同。 “我……”她一时语塞,没想到要找的人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夫人这边请。” 顾珏没有多言,只是自然地引着她的手臂,带着她转身,走向走廊深处。 他的动作轻柔而克制,没有丝毫冒犯之意,却有效地为她隔开了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和议论。 他的诊室在最里面,推开门,一股更浓郁的书卷和药香扑面而来。 他扶着她在一张铺着软垫的椅子上坐下。 “夫人稍坐,容在下净手。” 顾珏的声音依旧温和。 他走到一旁的水盆边,传来轻微的水声和皂角的清香。 姜稚梨安静地坐着,她能感觉到这个顾大夫与之前遇到的那些人截然不同。 他的温和不是伪装,而是发自内心的涵养。 水声停了,脚步声靠近。 顾珏在她面前的诊凳上坐下,隔着一张诊案。 “夫人,”他开口。 “恕在下冒昧,您独自一人前来?身边似乎未有仆从相伴。” 他问得委婉,但意思很明显,一个盲女,来这样的地方,无人陪同,实在不合常理。 姜稚梨沉默片刻。 “本以为自己可以,看来,是高估自己了。” 她没有解释原因,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顾珏心中微微一动,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意。 他没有追问,转而说道:“夫人,接下来需要为您检查眼周穴位和瞳仁反应,这面纱恐怕有些不便。” 他的语气依旧礼貌,“在下需为您取下,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姜稚梨点了点头:“有劳大夫了。” 顾珏倾身上前,动作极其轻柔地,解开了她耳后系着的面纱结。 轻纱滑落的一刹那,顾珏准备收回的手,几不可察地顿在了半空。 即使他自幼见惯京中贵女,阅遍诗书中所描绘的绝色,此刻呼吸也不由得一滞。 眼前的女子,肌肤胜雪,莹润得仿佛上好的羊脂玉,透出一种久不见日光的近乎透明的白皙。 一张脸只有巴掌大小,下巴尖尖的,带着我见犹怜的脆弱感。 最令人惊叹的是她的五官,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是一种浑然天成的精致。 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安静地垂覆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虽然那双眸子此刻黯淡无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却丝毫无损她的美丽,反而增添了一种破碎易碎的美感,让人心生怜惜,不敢亵渎。 她身上有一种奇特的气质,清纯得像清晨带着露珠的白茶花,可眉眼间又隐约透着一股历经世事的淡漠哀愁。 顾珏迅速收敛了心神,暗自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医者应有的平静。 但心底某个角落,已悄然印下了这张倾城的容颜。 他移开目光,语气依旧专业温和:“夫人,请放松,我们开始检查。” 第一十二章 林寻雪挑衅 顾珏的诊室布置得清雅,除了药柜诊案,靠窗还有一张小几,上面放着茶具和几卷医书。 此刻,一个穿着鹅黄色锦裙,容貌娇俏的少女正坐在那儿,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药典。 她是顾珏的师妹,吏部尚书家的千金林寻雪。 平日里娇纵惯了,因着家世和与顾珏一同学医的情分,在回春堂也无人敢管。 姜稚梨进来时,林寻雪就注意到了。 外面那些不堪的议论,她一字不落全听见了,心里本就对这类不干不净的女子鄙夷得很。 此刻见师兄竟亲自将这盲女引进来,还那般温和客气,心里更是冒起一股无名火。 顾珏正专注地净手,准备为姜稚梨检查。 林寻雪放下医书,站起身,故意弄出些声响,踱步到诊案旁。 她挑剔的目光在姜稚梨身上扫过,尤其在看到她那身虽不张扬却质地精良的衣裙时,眼神更冷了几分。 “师兄,”林寻雪开口,声音娇滴滴的,却带着刺,“外面吵吵嚷嚷的,说什么的都有,我还当是什么热闹呢。原来是你接了新病人。” 她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看向姜稚梨,“不过有些病人,怕是沾了晦气,别污了咱们回春堂的地方,也脏了师兄你的手。” 姜稚梨端坐着,面纱已取下放在一旁,闻言,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顾珏眉头微蹙,语气带着一丝不悦:“寻雪,不得无礼。医者面前,只有病人,没有高低贵贱。” 林寻雪见师兄维护这盲女,心头火起,又见姜稚梨露出真容,竟是如此绝色。 哪怕双目失神也难掩风华,那股嫉妒之火更是烧得她口不择言。 她瞥见顾珏刚刚为她亲自抓好的放在小几上的一包珍贵药材。 几步走过去,一把抓起来,竟直接扔在了地上。 “什么高低贵贱!我看就是脏!” 林寻雪声音尖利起来,指着姜稚梨。 “谁知道她这眼睛是怎么瞎的,说不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遭了报应!这种靠身子换银钱的人,也配用回春堂的药?用了都嫌恶心!” 药材散落一地,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 诊室内外瞬间安静下来,连外面走廊的议论声都小了下去,所有人都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姜稚梨的身体明显僵住了。 林寻雪的话比外面那些窃窃私语更恶毒。 她看不见林寻雪的表情,但那话语里的刻薄和羞辱,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脸颊却一片冰凉。 顾珏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地上散落的药材,又看向气得脸色通红的林寻雪。 他正要开口,姜稚梨却先他一步,缓缓地站了起来。 “这位姑娘,我的眼睛为何而瞎,是我的私事,与姑娘无关,也与回春堂的药无关。姑娘若觉得我脏了此地,我离开便是。”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平静。 “只是姑娘出身名门,张口闭口便是身子银钱,如此言语,不知令尊林尚书可知晓,又是否合了林家千金的身份。” 她这番话,没有怒骂,没有哭诉,只是平静地陈述,却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了林寻雪的脸上。 直接将她的跋扈娇纵,与她背后的家族教养挂钩了。 林寻雪被她噎得满脸通红,指着姜稚梨“你……你……”了半天,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可欺的盲女,言辞竟如此犀利。 顾珏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看向姜稚梨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的赞赏。 他沉声对林寻雪道:“寻雪,向这位夫人道歉!然后,出去!” 林寻雪被姜稚梨那番话噎得差点背过气。 她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种顶撞,尤其还是来自一个她根本看不起的盲女。 羞愤交加之下,她彻底失了理智,也顾不上什么大家闺秀的仪态了,指着姜稚梨尖声道: “道歉?我凭什么给她道歉!一个连路都走不稳的瞎子,除了这张脸还能有什么?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师兄你竟然为了她训斥我?我才是跟你从小一起学医,识得千百种药材的林寻雪!她算个什么东西!” 顾珏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寻雪!医术是用来济世救人,不是让你在这里攀比羞辱他人的!立刻向这位夫人道歉,然后回府反省!” 林寻雪见顾珏真的动了怒,心下委屈更甚,扁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扭过头,抽抽噎噎地就是不吭声。 显然还是不服。 姜稚梨安静地听着这场因她而起的争吵。 面纱早已取下,她精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花瓶?中看不中用? 她失去的已经够多了,绝不容许连最后一点尊严和证明自己的机会都被剥夺。 就在顾珏准备再次开口,强行让林寻雪离开时,姜稚梨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诊室内的空气瞬间凝滞。 她缓缓转向林寻雪抽泣声传来的方向,语气平静无波。 “林姑娘若是不服,觉得我空有其表,不如……就用你最擅长的来较量一番,光靠哭和骂,可证明不了你的本事,也洗刷不了你方才失仪的言行。” 此言一出,连顾珏都愣住了。 林寻雪更是猛地止住抽泣,难以置信地瞪着姜稚梨,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你?跟我比医术?” “你一个瞎子,连字都看不清,药草都认不全,拿什么跟我比,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像是找到了发泄口,语气充满了鄙夷。 不错,姜稚梨确实是新手,甚至可以说在医术上几乎一无所知。 但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骨子里那股属于前世姜家嫡女的骄傲和谢至影近日来无形中纵容出的底气,让她绝不能在此刻退缩。 她就是要迎难而上,狠狠打这个骄纵千金的脸。 姜稚梨微微扬起下巴,虽然眼前一片黑暗,却仿佛能精准地“看”到林寻雪脸上那嘲讽的表情。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比不比得过,试过才知道。林姑娘敢,还是不敢?” 第一十三章 哪个男人会真心疼爱一个瞎眼的废物 林寻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瞎子,竟然敢在她最引以为傲的领域向她挑战。 这简直就像一只蝼蚁对着大象叫嚣要比赛拔河。 荒谬得让她差点笑出声来。 刚才的委屈和愤怒瞬间变成了极致的嘲讽兴奋。 她正愁没机会狠狠羞辱这个碍眼的盲女呢,这简直是送上门来的机会。 她几乎能想象到姜稚梨将来会如何出尽洋相,如何在众人面前羞愧得无地自容。 林寻雪立刻止住了抽泣,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扬起下巴,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属于尚书千金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她嗤笑一声,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 “好啊!既然你自取其辱,本姑娘就成全你!” 她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姜稚梨面前,一字一顿地说,“不过,光是比试多没意思?总得有点彩头吧?” 她眼珠一转,闪过一丝恶毒的光。 “你要是输了,就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承认你是个有眼无珠,只会信口开河的废物!然后滚出回春堂,永远不许再踏进一步!” 这话极其恶毒,不仅要摧毁姜稚梨的尊严,还要断了她治眼睛的希望。 顾珏脸色一变,刚要出声阻止,姜稚梨却已经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可以。” 她甚至没有询问比试内容,就直接应下了这极不公平的赌约。 这份干脆,反而让林寻雪和周围看热闹的人都愣了一下。 姜稚梨微微侧头,面向林寻雪,虽然看不见,却仿佛能感受到对方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她继续淡淡地说:“那若是林姑娘输了呢?” 林寻雪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夸张地笑了起来 “我会输?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 她笃定自己绝无可能输给一个瞎子,于是满不在乎地一挥手。 “我要是输了,随你提一个条件!只要我能做到!” “好。”姜稚梨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顾珏看着姜稚梨平静的侧脸,心中疑虑重重。 他完全不明白这个盲女为何要如此冲动地应战,这分明是必输之局。 但他看着姜稚梨那双空洞却蕴含着某种力量的眸子,到嘴边劝阻的话又咽了回去。 或许她另有打算。 林寻雪已是迫不及待,她环顾四周,看到外面聚集了不少被动静吸引来的大夫和病人,更是得意。 她要用最碾压的方式,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瞎子彻底颜面扫地。 “师兄!”林寻雪转向顾珏,语气带着撒娇般的命令。 “到时候你来出题,要最难的,免得有人说我欺负她。” 她就是要让顾珏亲自见证,谁才是真正配站在他身边的人。 几乎所有人都认定,那个盲眼的女子,毫无胜算。 林寻雪得了顾珏肯定的答复,心满意足。 她昂着下巴,连地上的药材也不捡了,带着一阵香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回春堂,回家准备去了。 对她而言,这根本无需准备,不过是等着三个月后看一场笑话罢了。 诊室里终于安静下来。 顾珏看着端坐在面前的姜稚梨,心中五味杂陈。 他取来温水和特制的药膏,动作轻柔地为她清洗眼周,然后细致地涂抹上清凉的药膏。 姜稚梨很安静,长长的睫毛因为药膏的触感而微微颤动,像受惊的蝶翼。 她乖乖仰着脸的样子,褪去了刚才与人针锋相对的锐利,显得格外脆弱可爱。 顾珏一边上药,一边忍不住低声叹了口气:“姑娘,方才何必与她置气?” 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赞同,更多的是不解和担忧。 “林师妹自幼习医,天赋颇高,你与她比试医术,无异于以卵击石。” 姜稚梨眼睛上覆着药膏,眼前一片朦胧的黑暗。 她没有回答,只是嘴角似乎极轻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顾珏见她沉默,也不好再多说。 仔细包扎好她的眼睛,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比如避光,按时用药,切勿揉眼等等。 姜稚梨一一应下,声音平静无波。 药一上好,她便摸索着站起身,微微颔首:“多谢顾大夫,诊金……” “不必了。”顾珏打断她,“今日之事,也算因我师妹而起。” 他看着她摸索着拿起盲杖,那副倔强又孤单的模样,心里莫名有些发堵。 姜稚梨也没坚持,道了谢,便拄着盲杖,一步一步,小心地朝门外走去。 顾珏不放心,跟在她身后,想送她到门口。 刚走到回春堂大门外,就见身形挺拔的男子立刻迎了上来,动作自然地扶住了姜稚梨的手臂,低声道:“夫人。” 正是暗一。 顾珏的脚步顿住了。 他的目光在暗一身上停留了一瞬。 这男子看似寻常,但那双眼睛太过锐利沉稳,周身散发着一种久经沙场般的冷冽气息,绝非常人。 而且,他对姜稚梨的恭敬,是发自骨子里的。 暗一也注意到了顾珏,目光平静地与他交汇,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却没有多余的话语。 顾珏心下了然,这盲女的身份,恐怕远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压下心中的疑虑,面上恢复了一贯的温润,也朝暗一颔首回礼,然后对姜稚梨柔声道。 “慢走,三日后记得来复诊。” 姜稚梨轻轻“嗯”了一声。 马车刚在沈宅门口停稳,暗一先跳下车,转身去扶姜稚梨。 还没等姜稚梨的脚落地。 “哎呀!这不是谢家姐姐吗?真是好巧!” 姜稚梨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姜青璃今日穿了一身水红色的衣裙,打扮得格外娇艳,手里还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她快步走上前,脸上堆满了亲热的笑容,目光却飞快地扫过姜稚梨身边。 只有那个冷面侍卫暗一,并没有看到谢至影的身影。 姜青璃心里顿时一喜。 “姐姐这是刚从医馆回来?身子可好些了?” 她不等姜稚梨回答,就将食盒往前递了递:“我今儿个亲手做了些桃酥,想着送来给姐姐和谢大哥尝尝鲜。这桃酥我特意少放了糖,酥脆又不甜腻,男子们最是喜欢了。” 她特意强调了“男子们”和“谢大哥”,暗示之意再明显不过。 见姜稚梨没什么反应,只是由侍卫扶着静静站着。 姜青璃眼珠一转,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摆出一副知心姐妹的模样,叹息道:“姐姐,我看你一个人从医馆回来,谢大哥也没陪着……是不是……闹别扭了?” 她观察着姜稚梨的神色,虽然姜稚梨戴着面纱,她看不清。 “唉,夫妻之间哪有舌头不碰牙的?姐姐你可要放宽心,多体谅谢大哥才是。男人嘛,在外面总有些应酬,或者心情不顺的时候,咱们做女人的,得多担待,宽容大度些,这日子才能过得长久呀。” 她这话听起来是劝和,实则句句都在暗示谢至影冷落姜稚梨,可能在外有情况,让姜稚梨忍气吞声。 “要是真有什么难处,或者心里憋闷,姐姐可千万别一个人扛着。” 姜青璃说得情真意切。 “咱们是邻居,又是旧识,你随时可以来找我说说话,妹妹我定当尽力为你分忧。” 她心里却巴不得他们吵得天翻地覆,最好这瞎子一气之下被休弃,她才好趁机接近那位气度不凡的谢公子。 姜稚梨面纱下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姜青璃这点拙劣的挑拨伎俩,在她眼里简直可笑。 她懒得与她虚与委蛇,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有劳苏夫人挂心。我夫君待我极好,只是今日有事外出罢了。桃酥心领了,我近日忌口,怕是无福消受。” 说完,她微微侧身,对暗一道:“我们进去吧。” 暗一立刻会意,半挡在姜青璃和姜稚梨之间,护着姜稚梨径直往府内走去。 姜青璃提着食盒,僵在原地,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 看着姜稚梨主仆二人消失在门内,她气得暗暗跺了跺脚。 这瞎子,竟然油盐不进! 还“夫君待我极好”? 呸! 她就不信,哪个男人会真心疼爱一个瞎眼的废物! 第一十四章 谢至影吃醋了 姜稚梨回到自己房间,暗一在门外守着。 她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摸索着走到桌边坐下,脱下外衫。 就在她准备将外衫挂起时,指尖忽然触到一个硬物,藏在衣襟内侧的暗袋里。 她微微一怔。 这件外衫是今早谢至影亲自给她穿上的,之前并没有这个东西。 她小心地将那东西掏出来,放在掌心。 是一个小巧的香囊,丝质面料,绣着繁复的纹样。 她看不见,只能靠指尖细细摩挲。 香囊散发出有些熟悉的香气,和姜青璃身上常用的熏香很像。 她的心猛地一沉。 指尖顺着纹路一点点辨认,最终,停在了一个凸起的绣纹上。 那是一个字。 她反复摸着那笔画的走向和结构。 横、竖、横折、点……一个清晰的“睿”字,在她脑海中浮现出来。 苏睿。 姜稚梨的指尖瞬间变得冰凉。 记忆像潮水般涌来。 前世,她刚嫁入苏家不久,姜青璃就以探望姐姐的名义,频繁出入她的院子。 有一次,她午睡醒来,就发现枕边多了一个陌生的香囊,上面绣着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名字。 她当时还懵懂,没当回事。 可没过多久,苏睿就怒气冲冲地闯进来,手里正攥着那个香囊,质问她奸夫是谁。 无论她如何解释,苏睿都不信,认定她不贞不洁,从此对她极度嫌恶,再未踏进她的房门。 原来从那么早开始,姜青璃就在用这种下作的手段陷害她。 而那个香囊,根本就是姜青璃自己绣的,故意塞到她房里,再引苏睿来发现。 可笑她前世竟被蒙蔽至死。 今天,姜青璃假惺惺地凑上来送桃酥,恐怕就是为了趁她不备,将这个绣着“睿”字的香囊神不知鬼不觉地塞进她衣服里。 如果她没发现,或者不小心被谢至影看到,后果不堪设想。 姜青璃是想故技重施,让她在谢至影这里也背上不贞的罪名。 姜稚梨捏着那个香囊,胸口剧烈起伏,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滔天的恨意 姜青璃啊姜青璃,你就只会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吗。 她站起身,摸索着走到窗边的暖炉旁。 炉火正旺,橙红的火舌跳跃着,散发出温暖的热气。 她没有任何犹豫,抬手就将那个香囊扔进了炉火中。 丝质的香囊遇火即燃,发出一阵轻微的噼啪声。 姜稚梨站在炉边,感受着火焰传来的热度,面纱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一双空洞的眸子,仿佛透过眼前的黑暗,看到了前世那个愚蠢懦弱的自己,和今生必将一一清算的仇人。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让任何人,用这种卑劣的手段伤害她分毫。 东宫书房,烛火通明。 谢至影正指着边境地图跟沈聿说事。 “成王这老狐狸,私兵藏得倒深。” 沈聿叼着笔杆含糊道:“要不我派人去把他粮草烧了?” 这时书房门被无声推开,暗一径直走到书案前,将个黑乎乎的东西放在地图上。 是个烧焦的香囊,半边都碳化了,还带着股糊味。 谢至影话头顿住,目光落在香囊上。 暗一垂首:“主子,在夫人房间火炉里发现的,未烧尽。” 沈聿好奇凑近,用笔杆拨了拨香囊残片。 突然“嘶”地抽了口冷气。 那没烧透的里层,赫然用金线绣着个残缺的字。 虽然只剩小半,但分明是个“睿”字。 沈聿笔都吓掉了,猛抬头看谢至影。 谢至影没说话,伸手捏起那香囊。 焦黑的丝线在他指尖簌簌掉渣,残留的香料混着焦糊味钻进鼻腔。 烛光下,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指腹摩挲着那个刺眼的“睿”字,忽然冷笑一声。 “苏、睿。” 这两个字从他齿缝里挤出来。 沈聿后背发凉,连忙打圆场。 “哥、哥你冷静!说不定是有人栽赃!嫂子她眼睛都看不见,上哪儿弄这玩意儿。” 谢至影攥紧香囊,焦黑的碎片割破他掌心,血珠渗进丝线里。 他缓缓开口:“新的。” 他想起今早亲自给姜稚梨系衣带时,她腰间根本没有这东西。 暗一补充道:“属下检查过,香囊被扔进炉子前的确是崭新的。” 崭新的,绣着苏睿的名字,出现在她房间火炉里。 谢至影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骇人的平静。 他把染血的香囊扔回给暗一。 “查。今天她接触过谁,碰过什么东西,一字不漏报上来。” 沈聿噤若寒蝉,看着谢至影慢条斯理用手帕擦手。 这比他暴怒砸东西更吓人。 这是要活剥了苏睿的架势。 谢至影往后一靠,整个人陷进阴影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 姜稚梨为什么要偷偷烧毁香囊。 还是不够信任他…… 他现在很烦…… 刚才那股要杀人的劲儿没了,现在看着懒洋洋的,可眼神比冰还冷。 沈聿大气不敢出。 完了,苏睿那王八蛋的香囊,把他哥彻底点着了。 “沈聿。”谢至影忽然开口,声音轻飘飘的。 沈聿一激灵:“在!” “前两天抓的那个成王细作,”谢至影慢悠悠地说,“不是挺能扛吗?审了三天,一个字不肯吐。” 沈聿赶紧点头:“对!骨头硬得很!” 谢至影扯了扯嘴角,那笑看得沈聿后颈发凉:“既然不想说话,舌头留着也没用了。” 沈聿咽了口唾沫。 “拔了。” 谢至影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 “手脚也别留了,剁碎点,喂后山的猎犬。” 沈聿腿肚子直抽抽。 谢至影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 “剩下的,找个礼盒装起来,连夜送到成王营帐门口。” 他抿了口茶,补充道,“记得系个红绸带,显得喜庆。” 沈聿差点跪下去。 这哪是送礼,这是要把成王活活气死。 他偷瞄了一眼桌上那个烧焦的香囊,心里把苏睿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你他妈惹谁不好,非惹这个活阎王! “哥……”沈聿试图劝,“这动静会不会太大了?万一……” 谢至影抬眼看他,眼神平静无波:“怎么,我处置个细作,还要看黄历?” 沈聿立马闭嘴:“我这就去办!” 转身溜得比兔子还快。 书房门关上后,谢至影盯着跳动的烛火,突然抓起那个香囊狠狠砸向墙壁。 焦黑的碎片散了一地。 他喘着粗气,眼底血红。 第一十五章 她是医术天才 深夜,沈宅内院。 谢至影带着一身酒气回到院子,远远就看见窗户纸上映着一点暖黄的烛光。 他脚步顿了顿,没立刻进去,就靠在廊柱下,隔着窗静静看着屋里那个模糊的身影。 姜稚梨还没睡,正坐在桌边,手里摸索着一块布料,像是在缝补什么。 烛火一跳一跳的,映得她侧脸特别柔和。 谢至影看着看着,心里那股因为香囊烧起来的邪火,慢慢就压下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把那些想质问的话全咽回肚子里,推门走了进去。 “夫君?”姜稚梨听见动静,放下手里的东西,侧耳听着。 “嗯。”谢至影声音有点哑,带着酒后的鼻音。 他走过去,没说话,直接弯腰把人紧紧抱进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姜稚梨被他抱得一愣,但很快感觉到他情绪不对,就安静地靠在他胸口,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谢至影低头,在她鬓边亲了亲,又蹭了蹭她的颈窝,呼吸里全是酒气。 “喝酒了?”姜稚梨小声问。 谢至影没回答,突然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几步走进内室,放在床上。 动作有点急,带着点不由分说的强势。 姜稚梨脸一红,下意识想拉被子,却被他按住手。 他俯身下来,带着酒气的吻落在她唇上脖子上,手也有些急躁地解着她的衣带。 “夫君……”姜稚梨被他弄得有点慌,推了推他,“你慢点……” 谢至影却像是听不见,动作反而更重了。 床帐摇晃,烛光昏暗,姜稚梨被他折腾得晕晕乎乎。 只觉得今晚的他特别不一样,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昏沉间,她好像听见他在她耳边哑着嗓子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卿卿……你是我的。” 他咬着她耳垂。 “只能是我的。” …… 司徒承风尘仆仆地跨进门,一头银发在日光下格外扎眼。 他刚结束南疆瘟疫的救治,连口气都没喘匀就被暗卫请了过来。 “我说太子殿下,”司徒承没好气地往椅子上一瘫。 “您又哪儿不舒服了?是头疼还是脚气?非得把我从千里之外拎回来?” 谢至影慢悠悠地翻着书卷,眼皮都没抬:“不看病。请你来教个人。” 司徒承一愣:“教谁?太医院那群老古董又惹你了?” “不是他们。”谢至影合上书,指尖点了点桌面,“教姜稚梨。” 司徒承眨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谁?哪个姜稚梨?等等……就是你藏在外头那个瞎眼小娇妻?” 谢至影“嗯”了一声。 司徒承直接气笑了,拍案而起。 “谢至影!你把我当什么了?启蒙先生吗?!我可是司徒承!全大魏独一份的白发圣手!你让我去教一个连基础药谱都没背过的女娃娃?!” 他指着自己还没卸下的药箱。 “我刚从瘴气林里爬出来!救的人比你杀的都多!你让我去干这事儿?” 谢至影终于抬眼看他,眼神懒洋洋的,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教不教?” 司徒承被他看得后背发毛,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 “不是……这、这太大材小用了吧?她要是想学医,太医院随便拎个学徒都……” “她三个月后要和别人比试医术。”谢至影打断他,“对手是林寻雪。” 司徒承倒抽一口冷气:“林尚书家那个丫头?她可是从小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你让你家小瞎子跟她比?这不是送死吗!” 谢至影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所以找你。” 司徒承抓狂地扯了扯自己的白发:“三个月!你当我是神仙啊?就算华佗再世也教不会一个瞎子速成医术啊!” 谢至影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微微前倾,盯着司徒承:“教不会医术没关系。” 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教会她怎么赢就行。” 司徒承看着他那眼神,突然打了个寒颤。 他想起上次谢至影露出这种表情时,边境某个部落的首领就意外坠马身亡了。 “……教!”司徒承认命地瘫回椅子,有气无力地摆手。 “我教还不行吗!但说好了,只教赢,不包会!” 谢至影满意地靠回椅背,重新拿起书卷:“明天开始。缺什么药材,找沈聿。” 司徒承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造孽啊……我这双手是用来救命的,不是用来给你家小娘子作弊的……” 但看了眼谢至影淡漠的侧脸,他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算了,跟这活阎王讲什么道理。 一月后,沈宅后院药圃,药香弥漫。 司徒承捏着姜稚梨刚开的方子,手指抖得跟筛糠似的。 “当归三钱,白芍五钱,熟地……” 他念一句就猛吸一口气,抬头死死盯着正被谢至影圈在怀里,正摸索着称药草的姜稚梨。 “丫头!这方子真是你自个儿想的?不是偷背的古籍?” 姜稚梨头也不抬,指尖捻着黄芪:“《药金方》里治虚劳的方子加减的,减了肉桂,添了麦冬。” 司徒承差点把胡子揪下来:“可你连书都没摸过!就听我念了一遍!” 这一个月简直颠覆了司徒承的行医观。 他原本打算随便教点皮毛糊弄过去,谁知这瞎丫头像块吸水的海绵,药材名报一遍就能记住气味功效,药方听一次就能举一反三。 现在连诊脉下针都稳得不像话,刚才还给个装病的暗卫扎出了原形。 “天才……这简直是天才啊!” 司徒承激动得白发都要炸起来,冲过去一把抓住姜稚梨的手腕。 “丫头!你老实说,你真没偷偷学过医?” 姜稚梨被他晃得头晕,无奈道:“真没有。就是记性比较好。” 谢至影皱眉拍开司徒承的爪子:“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司徒承根本不理他,眼睛发光地盯着姜稚梨。 “当我徒弟吧!我把压箱底的绝活都传给你!以后你就是我司徒承唯一的关门弟子!” 姜稚梨愣了一下,没立刻回答。 她沉默片刻,轻声问:“司徒先生,医者能医世人,可能医自己吗?” 司徒承拍胸脯:“当然能!只要你肯学……” “那我的眼睛呢?”姜稚梨抬起头,空洞的眸子“望”向他。 “有法子治吗?” 司徒承噎住了。 他凑近仔细查看她的眼睛,又搭脉沉吟良久,眉头越皱越紧。 “嘶,你这眼睛伤得古怪,像是中毒又像旧伤,棘手是真棘手。” 他话锋一转,“但也不是全无希望!若能找到天山雪莲做药引,配上我独门金针,或许能逼出淤毒!” 谢至影搂着姜稚梨的手臂骤然收紧。 司徒承没注意,还在滔滔不绝:“天山雪莲十年一开花,长在万丈悬崖上,我明年就去西域找!丫头你等着,等你能看见了,必须当我徒弟!” 姜稚梨感受到谢至影紧绷的身体,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对司徒承笑道:“好。若真有重见光明那天,我一定拜您为师。” 等司徒承哼着小调去翻医书后,谢至影把下巴抵在姜稚梨发顶,声音闷闷的:“非治不可?” 姜稚梨反手摸到他紧绷的侧脸,软声道:“夫君不想我看看你长什么模样吗?” 谢至影没说话,只是把她搂得更紧了些。 窗外,司徒承正对着药典手舞足蹈:“天山雪莲!对!还得配三百年老参!哈哈哈我这徒弟收定了!” 第一十六章 谢至影押上全部身家 转眼就到了三月比试期。 回春堂门口人声鼎沸。 对面客栈顶楼雅间,沈聿扒着窗户往下看,啧啧称奇。 “林寻雪这丫头片子可以啊,雇了多少托儿?瞧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状元游街呢。” 谢至影慢悠悠品着茶,眼皮都懒得抬。 楼下空地上临时搭了台子,林寻雪穿着簇新的杏林春满袍,昂首挺胸坐在一边,身后围着一群给她摇旗呐喊的公子小姐,阵仗十足。 反观姜稚梨这边,只有暗一像个门神似的抱着剑立在旁边,显得冷冷清清。 台子旁边还设了个赌局,赔率悬殊。 押林寻雪赢的盘子堆满了银锭铜钱。 而押姜稚梨的盘子里,只有孤零零两个金元宝,但每个都足有拳头大,金光闪闪,差点把对面一堆银子给比下去。 庄家扯着嗓子喊:“押林小姐一赔一!押谢夫人一赔一百喽!” 沈聿乐了,扭头对谢至影说。 “哥,瞧见没,就俩人押嫂子,其中一个肯定是我刚扔的那锭金子,等等,另一个谁押的?” 谢至影放下茶杯,指尖在桌上点了点。 沈聿瞪大眼:“你押的?!你押了多少?” “全部。”谢至影语气平淡。 沈聿差点噎住:“全部?!你东宫库房钥匙还在我这儿呢!” “嗯,”谢至影瞥他一眼,“包括你私库里那三箱南洋珍珠。” 沈聿惨叫一声扑过去:“那是我娶媳妇的本钱!” 楼下,林寻雪也注意到了那俩刺眼的金元宝,气得脸都歪了。 她咬咬牙,偷偷让丫鬟又捧了一盘银子押在自己名下,嘴里还高声对周围人说:“某些人呐,也就只能靠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充门面了。” 这话指桑骂槐,引得她那群拥趸一阵哄笑。 台上,姜稚梨由暗一扶着坐下,对周围的喧嚣充耳不闻,只是安静地整理着袖口。 风吹起她面纱一角,露出平静的唇角。 客栈顶楼,谢至影看着自家夫人那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敲敲桌子,对瘫在地上装死的沈聿说:“再去押一千两。” 沈聿哀嚎:“还押?!这不明摆着要打水漂吗!” 谢至影挑眉:“你对她没信心?” 沈聿看看楼下气场两米八的林寻雪,又看看安静得像幅画的姜稚梨,哭丧着脸爬起来。 “我这就去,要是输了,你那颗东海夜明珠得赔我。” 赌盘旁,庄家看着突然又多出来的巨款,手抖得算盘都拿不稳了。 而林寻雪那边,虽然押注的人多,可架不住对面钱砸得狠,总金额愣是被两个金元宝压了一头,气得她差点咬到舌头。 回春堂前,高台之上。 第一场比试的规则一公布,台下就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只见台上摆了两张长案,每张案上都放着十个白瓷小碟。 碟子里装的不是药材,而是磨得极细的药粉,颜色灰扑扑的,根本看不出原貌。 更绝的是,每个碟子上还盖着个琉璃罩,明令禁止嗅闻。 这摆明了是刁难人! 谁家识药不让看、不让闻? 顾珏站在台边,眉头紧锁。 这不是他出的题目。 他看向对面一脸得意的林寻雪,心里清楚这丫头为了赢,真是面子都不要了,专挑姜稚梨的软肋下手。 他暗自摇头,却碍于规则无法干涉。 客栈顶楼,沈聿气得差点把栏杆拍断。 “林寻雪这毒妇!她要不要脸?专挑嫂子看不见下手!我呸!她祖宗十八代的脸都让她丢尽了!” 反观谢至影,依旧安静地坐在窗边。 他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茶杯,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沉沉地落在台下那个戴着面纱的身影上。 台上,林寻雪挑衅地看了姜稚梨一眼,率先走到案前。 她装模作样地观察了一下药粉的颜色和质地,又隔着琉璃罩假意端详,然后胸有成竹地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个个药名。 每写一个,台下她拥护她的人就爆发出一阵喝彩。 轮到姜稚梨了。 暗一扶着她走到案前。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到冰冷的琉璃罩,停顿了一下。 她无法看见颜色,也无法嗅到气味。 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司徒承曾经用语言为她描绘出的,存在于想象中的药材形态。 可磨成粉末后,连质地都变得模糊不清。 台下开始有人发出嗤笑声。 姜稚梨沉默地站了一会儿,面纱下的脸看不清表情。 然后,她收回手,对一旁担任裁判的老大夫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这一场,我认输。”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 “看吧!我就说她是装的!根本不懂医!” “认输得倒挺快,算她有自知之明!” “林小姐赢定了!” 林寻雪更是得意地扬起下巴。 客栈里,沈聿急得直跳脚:“这就认输了?嫂子好歹蒙几个啊!” 谢至影却忽然轻笑一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他看着台下那个即便认输也依旧脊背挺直的身影,眼底闪过欣赏。 “急什么。”他放下茶杯,语气悠然,“好戏才刚开始。” 第一场比试结束,林寻雪趾高气扬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周围立刻响起一片奉承之声。 她看着对面安静坐着的姜稚梨,心里那股得意劲儿怎么也压不住,忍不住就想上前再踩一脚。 林寻雪扭着腰走到姜稚梨面前,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都听见。 “谢夫人,我看这比试也没什么意思了。” “你连药材都认不全,剩下两场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不如现在就认输,给大家省点时间,也给自己留点体面,如何?” 她语气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 姜稚梨闻言,微微侧过头“看”向她。 面纱下,她的表情很平静,带着一丝真诚。 她轻轻开口,声音温和:“林姑娘说的是。方才那些药材,我确实有许多不识得。姑娘却能一一辨出,医术精湛,令人佩服。” 她是真心实意地夸赞。 刚才比试结束后,她特意请顾珏将十种药材的名字念给她听。 其中有好几味药性相近,形态也相似的药材,连司徒承都曾说过容易混淆。 林寻雪却能准确分辨,这份功底确实扎实。 可这话听在林寻雪耳朵里,却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只觉得姜稚梨是在故意反讽她,用这种看似谦逊的话来羞辱她。 尤其是在她刚刚用了不光彩的手段赢了比赛之后,这种夸奖更显得刺耳无比。 林寻雪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羞愤交加之下,她脑子一热,竟扬起手就想朝姜稚梨戴着面纱的脸扇过去。 “你!”她气得声音都尖了。 然而,她的手刚抬到一半,就猛地僵在了半空中。 暗一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挡在了姜稚梨身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睛,死死盯住林寻雪。 那眼神,瞬间刺穿了林寻雪所有的气焰。 林寻雪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扬起的胳膊像被冻住了一样,动弹不得,连呼吸都窒住了。 她毫不怀疑,如果这一巴掌真的落下去,眼前这个男人,会毫不犹豫地拧断她的手腕。 周围的人也感受到了这股突如其来的低气压,喧闹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边。 第一十七章 姜稚梨的戒指 暗一依旧沉默,只是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更加浓重。 林寻雪的手僵了半天,最终悻悻地放了下来。 她脸色白了又红,咬了咬牙,连句狠话都没敢再说,灰溜溜地转身。 姜稚梨似乎对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毫无所觉,只是轻轻对身前的暗一说了一句:“有劳了。” 然后便继续安静地坐在那里,等待着下一场比试的开始。 顾珏走到台前,朗声宣布:“第二场,默写《圣人药经》。”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客栈顶楼的沈聿一听,乐了。 “《圣人药经》?不就是那本启蒙药书嘛!我三岁侄子都会背!这题简单!嫂子稳了!” 谢至影却摇摇头,指尖点了点窗框:“《圣人药经》共九十九卷,每卷记载药方三百余。顾珏只说出题自其中,却未说具体是哪一卷,哪一页。” 沈聿脸上的笑容僵住:“九十九卷?!那得背到猴年马月去?这他娘叫公平?” 谢至影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所以,考的不是会不会背,而是有没有人恰好背过顾珏选的那一卷。” 台下,林寻雪的脸色也变了变,显然也意识到了这题的刁钻。 她自幼学医,虽熟读经典,但《圣人药经》卷帙浩繁,她也不敢说全本精通。 抽签结果,林寻雪先答。 顾珏翻开手中书卷,沉声道:“第五十七卷,第一百二十四方,主治妇人产后血虚。” 林寻雪深吸一口气,凝神思索片刻,开始背诵:“当归五钱,川芎三钱,熟地四钱,白芍……” 她背得流畅,内容也准确,显然是下过苦功的。 台下的人纷纷叫好。 等她背完,顾珏点点头,示意记录官记下。 虽有一两处药材分量略有出入,但无伤大雅。 轮到姜稚梨了。 顾珏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缓缓念出题目:“仍是第五十七卷,第二百零七方,主治小儿惊风夜啼。” 台下顿时安静下来。 小儿惊风方比妇人血虚方冷僻得多,很多人都替姜稚梨捏了把汗。 姜稚梨端坐着,面纱纹丝不动。 她沉默了几息,似乎在回忆,然后开口,声音清晰平稳:“钩藤二钱,蝉蜕一钱,灯心草五分,朱砂……另,若兼有食积,可加焦山楂一钱;若啼哭不止,去朱砂,加珍珠粉三分,以米汤调服。” 她不仅背出了完整的药方,连后面的加减注解都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出来。 语气平稳,没有丝毫停顿或犹豫,仿佛那卷书就摊开在她眼前一般。 顾珏听着,眼中藏着惊奇欣赏。 记录官飞快地写着,额头上都冒了汗。 等姜稚梨背完,全场鸦雀无声。 连刚才为林寻雪叫好的人都闭上了嘴。 这差距,太明显了! 顾珏对照着手中的药经,仔细核对良久,最终深吸一口气,宣布:“第二场,谢夫人胜。所诵药方,与原文完全一致,且补充了连书中都仅以小字标注的加减之法。” 台下顿时炸开了锅。 谁能想到,一个瞎子,在背书一项上,竟然碾压了自幼学医的林寻雪。 林寻雪站在台上,脸色煞白,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她怎么也想不通,姜稚梨是怎么做到的。 客栈楼上,沈聿已经兴奋地蹦了起来:“赢了!嫂子赢了!我的金元宝保住了!哈哈哈!” 谢至影看着台下那个依旧沉静的身影,眼底漾开一抹极淡的笑意。 他端起茶杯,轻声道:“看来,司徒承那一个月,没白教。” 他当然不知道,姜稚梨那过耳不忘的本事,连同那份沉静下的狠劲,才是她真正的底牌。 比试暂告一段落。 姜稚梨由暗一护着,刚走进客栈顶楼的雅间,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一股熟悉的力道拉了过去,跌入一个带着清冽气息的怀抱。 “赢了。”谢至影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手臂收得很紧,把她牢牢圈在怀里。 姜稚梨的脸颊贴着他微凉的锦袍,能感觉到他胸腔传来的平稳心跳。 她发现,这个人真的很喜欢抱她,而她……似乎也越来越贪恋这份温暖和安全感。 她轻轻“嗯”了一声,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哎哟喂!”一旁的沈聿立刻夸张地捂住眼睛,转过身去。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注意点影响行不行?要腻歪回家腻歪去!我这孤家寡人看着心酸!” 谢至影连眼皮都没抬,不仅没松开,反而手臂一用力,直接将姜稚梨抱起来,让她侧坐在自己腿上。 姜稚梨低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稳住自己。 “别理他。” 谢至影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儿微微泛红的脸颊,声音放得更柔了些。 他一手环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却轻轻握住了她的左手。 姜稚梨正有些不好意思地想挣开,却感觉谢至影的手指摩挲着她的无名指。 然后,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被缓缓套进了她的指根。 那触感细腻温润,带着玉器特有的凉意。 姜稚梨看不见,只能凭感觉去摸索。 那似乎是一枚戒指,样式简单,没有过多的雕饰,但玉质极好,触手生温,而且尺寸刚刚好。 “这是?”她有些疑惑地抬头“望”向他。 谢至影没说话,只是用指腹轻轻抚过那枚玉戒,仿佛在确认它是否戴得稳妥。 而刚才还在大呼小叫的沈聿,此刻却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点声音都没了。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姜稚梨手指上那枚看似朴素无华的玉戒,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那……那可不是普通的玉戒! 那是……那是…… 沈聿猛地看向谢至影,用眼神疯狂询问。 谢至影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让他闭嘴。 姜稚梨虽然看不见沈聿的反应,却能感觉到房间里突然安静得有些诡异。 她摩挲着指间的玉戒,心里隐隐觉得,这似乎不是什么普通的饰物。 但谢至影不说,她便也不多问。 只是将戴着戒指的手轻轻覆在了他揽着自己腰的手背上,低声道:“谢谢。” 谢至影感受着手背上她指尖的微凉和那枚玉戒的温润,眼底深处闪过复杂深沉的光芒。 他将下巴轻轻抵在她发顶,无声地收紧了手臂。 第一十八章 狠狠打林寻雪脸 第三场比试的锣声敲响,顾珏命人抬上来两个用担架抬着的病人。 担架一落地,一股浓烈的腐臭味就弥漫开来。 围观的人群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纷纷掩住口鼻。 只见那两人衣衫褴褛,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脓疮,有些已经溃烂流黄水,混着血丝,看起来触目惊心,恶心至极。 他们痛苦地呻吟着,身体微微抽搐。 顾珏面色凝重,沉声道:“最后一场,实践诊治。此二人所患乃恶疽,病情危重。二位谁先施救?”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寻雪和姜稚梨身上。 林寻雪原本还带着胜利在望的得意笑容,可当她看清那两个病人的模样,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她猛地用手帕死死捂住口鼻,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尖声叫道:“拿开!快拿开!脏死了!这是什么鬼东西!” 她自幼娇生惯养,何曾见过如此肮脏可怖的病人。 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吐出来。 让她去碰那些流脓的疮口?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这……这怎么治啊!臭死了!” 林寻雪花容失色,看向顾珏的眼神充满了埋怨和恐惧,“师兄!你从哪里找来的这种人?快把他们弄走!” 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姜稚梨。 姜稚梨虽然看不见,但那浓烈的腐臭味和病人痛苦的呻吟声,已经让她对病情有了大致的判断。 她脸上没有任何厌恶或恐惧的表情,只是微微侧耳,仔细倾听着病人的动静。 暗一低声在她耳边简单描述了一下病人的外部情况。 姜稚梨点了点头,竟主动朝着担架的方向迈了一步。 她平静地对顾珏说:“顾大夫,可否让我先诊脉?” 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 这一刻,高下立判。 台下众人看着林寻雪那副避之不及的嫌恶模样,又看看姜稚梨虽目不能视却从容向前的背影,议论的风向瞬间就变了。 “啧,林小姐这反应……哪有点医者的样子?” “就是,你看谢夫人,虽然看不见,可人家一点都不怕!” “医者仁心啊……光会背书有什么用?” 林寻雪听着周围的议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又气又羞,却无论如何也不敢靠近那两个病人半步。 她这场比试,还没开始,其实就已经输了。 姜稚梨摸索着靠近担架,空气中浓烈的腐臭味几乎让人窒息。 她蹲下身,轻声对那痛苦呻吟的病人说:“老伯,您且忍一忍,我先看看。” 她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到病人手臂上一个肿胀的脓疮。 那皮肤滚烫,脓包饱满得几乎要撑破。 病人疼得“嘶”了一声,身体一缩。 “对不住。”姜稚梨立刻缩回手,语气带着歉意。 她虽然看不见,但通过触摸,已经大致判断出脓疮的深浅和范围。 她心里迅速有了计较。 她从药箱里摸索出司徒承特制的麻沸草药膏,轻轻涂抹在脓疮周围,以缓解疼痛。 然后,她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在火上燎了燎消毒。 “老伯,要放脓了,会有些疼,您再忍忍。” 她一边温声安抚,一边凭着指尖的感觉,精准地将针尖刺入脓包最薄弱的顶端。 “噗嗤”一声轻响,黄绿色的脓液瞬间喷射出来,溅了姜稚梨一手臂,连面纱和衣襟上都沾了不少。 那股恶臭更加浓烈了。 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有人甚至忍不住干呕起来。 姜稚梨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只是平静地用干净的布巾擦去手上的脓液,继续用轻柔而稳定的手法,挤压排净余脓。 再用草药水仔细清洗创口,敷上解毒生肌的药散,最后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好。 整个动作流畅而专注,仿佛她处理的不是令人作呕的脓疮,而是一件需要精心修复的器物。 就在姜稚梨为第一个病人完成包扎的同时。 另一边,林寻雪才在众人催促和鄙夷的目光下,强忍着恶心,用两根手指捏着帕子,哆哆嗦嗦地掀开了另一个病人身上那件沾满脓血的破烂衣衫。 她刚看到那密密麻麻的疮口,胃里就一阵翻涌,差点当场吐出来,脸色惨白地连连后退,再也无法上前一步。 而姜稚梨已经站起身,对顾珏微微颔首:“顾大夫,这位老伯的脓疮已处理完毕。” “接下来需内服清热解毒的汤药,方子我已想好。” 全场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一身狼藉却站得笔直的盲女,又看看那个花容失色,狼狈不堪的尚书千金。 胜负,已不言而喻。 顾珏仔细检查了两位病人的情况后,深吸一口气,走到台前,朗声宣布:“第三场比试,谢夫人胜!经诊治,其病人脓疮已妥善处理,后续方剂亦对症。” “综合三场比试,此次医术切磋,胜者为——姜稚梨!” 话音落下,台下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各种声音。 “赢了!真的赢了!” “我的老天爷!一个瞎子赢了林小姐!” “刚才谁说人家是废物的?脸疼不疼?” 林寻雪呆立在原地,脸色煞白,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 她猛地冲上前,指着姜稚梨尖声叫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作弊!她一定是作弊了!” 她声音尖锐刺耳,几乎要掀翻屋顶:“她一个瞎子!怎么可能比我快?比我准?她肯定是事先知道了题目!或者有人暗中帮她!” 她慌乱地环顾四周,像是要揪出那个同伙。 姜稚梨由暗一扶着,静静地面向林寻雪声音的方向。 等她的叫嚷声稍歇,姜稚梨才平静地开口。 “林姑娘说我作弊,请问,我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姑娘你和诸位大夫、还有这么多街坊邻里的眼皮子底下,完成作弊的?” 她微微偏头。 “莫非,姑娘觉得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顾大夫和你自己,都是我的同谋,或者……都眼盲心瞎,任我欺瞒?” 这话问得巧妙,直接把林寻雪架在了火上烤。 林寻雪被噎得满脸通红,张着嘴“我……我……”了半天,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她难道能说所有人都被收买了?那得罪的可就不是姜稚梨一个人了! 她看着周围人投来的或鄙夷或嘲讽的目光,只觉得天旋地转,羞愤欲死,最后“哇”的一声,竟当众哭了出来,捂着脸跑下了台。 客栈顶楼。 沈聿已经乐疯了,扒着窗户手舞足蹈:“赢了!赢了!嫂子牛逼!太牛逼了!哈哈哈!” “我的金元宝翻了一百倍!一百倍啊!林寻雪那个蠢货,还想跟嫂子斗?回家吃奶去吧!” 他激动得差点从窗户翻下去。 而一旁的谢至影,依旧端坐在窗边,姿态闲适。 他看着台下那个虽然一身污秽却脊背挺直的身影,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眼底深处是难以掩饰的骄傲。 那是太子殿下近乎宠溺的温柔。 这场比试,姜稚梨赢得堂堂正正,赢得漂亮。 不仅狠狠打了林寻雪的脸,更让所有曾经轻视她的人,彻底闭上了嘴。 第一十九章 顾珏的好感 比试尘埃落定,姜稚梨由暗一扶着,正准备离开这片喧嚣的是非之地。 “谢夫人请留步。”顾珏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姜稚梨停下脚步,微微侧身:“顾大夫还有何事?” 顾珏走上前,语气带着医者的关切:“夫人的眼睛,方才比试时似乎对光线略有反应,可否容在下再仔细检查一番?” 姜稚梨想了想,点头应允。 她随顾珏回到了二楼的诊室,熟悉的草药香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顾珏仔细地为她检查了眼睛,指尖的动作轻柔而专业。 过了一会儿,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欣慰:“夫人近日按时用药,眼部气血通畅了许多,淤塞似有化开的迹象。虽离复明尚远,但已是好转的征兆。” “多谢顾大夫。” 姜稚梨轻声道谢。 她能感觉到眼前不再是完全的黑暗,偶尔会有些模糊的光感闪过。 这让她心中也生出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顾珏转身去药柜前为她抓药,房间里一时只剩下药材窸窣的声音。 姜稚梨安静地坐着,忽然开口,声音平和:“顾大夫,您近日是否睡得不安稳?” 顾珏抓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回答。 姜稚梨继续道,语气带着初入门径的医者的谨慎,又有一丝笃定:“方才您为我扶脉时,我无意间碰到了您的手腕。” “您的脉象,浮数而略带弦紧,是心绪不宁,肝气郁结之兆。长此以往,最耗心神。” 她微微蹙眉,像是真的在为一个病人担忧:“顾大夫医术高明,更应知医者难自医的道理。有什么烦心事,莫要总压在心里。郁结成疾,反倒不美。” 顾珏沉默地听着,心中却是波澜微起。 他近日确实因为家族中一些纷争和太医院内部的倾轧而烦心,夜不能寐。 没想到,竟被这个刚刚接触医术不久的盲女,通过一次短暂的接触点破了。 他转过身,看着坐在光影交界处的姜稚梨。 她脸上依旧蒙着面纱,看不清具体神情,但那番话里的关切是真诚的。 她赢了比试,却没有丝毫骄矜,反而细心察觉到了他的不适。 如果说之前,他对这个神秘的盲女只是出于医者的怜悯和几分好奇。 那么此刻,看着她沉静的模样,听着她温和的劝慰,顾珏不得不承认,心底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 这份触动,有欣赏怜惜,还有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好感。 他压下心绪,将包好的药材递过去,声音比往常更温和了几分。 “多谢夫人挂心,在下会注意的。这是新配的药,用法照旧。” 姜稚梨接过药,再次道谢。 顾珏轻轻叹了口气,这注定是一份不该产生,也无法言说的情愫。 姜稚梨由暗一扶着,刚走下回春堂门前的台阶,盲杖点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叩叩”声。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背上,驱散了些许药堂里的阴凉。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轻微的喘息声。 “谢夫人,请留步。” 是顾珏的声音,去而复返。 姜稚梨停下脚步,有些疑惑地转过身,面向声音来处:“顾大夫?还有什么事吗?” 顾珏似乎走得有些急,气息微乱。 他停在她面前,稍稍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将一件薄薄的东西轻轻塞进了她手里。 那是一张帖子,触感微凉,纸质细腻。 “半月后,是在下的生辰。” 顾珏的声音温和,“府中设了便宴,若夫人得空,还请赏光。” 姜稚梨捏着那张请柬,指尖能感觉到上面精致的凹凸纹路。 她愣住了。 顾珏的生辰宴?邀请她? 他们之间,似乎并无这般私交。 这份邀请来得有些突兀。 她正不知该如何回应,是婉拒还是客套应下,回春堂里突然传来伙计焦急的喊声:“顾大夫!顾大夫!急诊!有位病人呕血不止!” 顾珏闻声,语气立刻带上了医者的急切:“抱歉,夫人,在下失陪了。” 他甚至来不及等姜稚梨的回答,只匆匆留下一句“届时恭候”,便转身快步离去,脚步声迅速消失在药堂深处。 姜稚梨独自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张微凉的请柬。 风吹过,请柬的边缘轻轻拂过她的手指。 她微微蹙眉。 顾珏这邀请是什么意思。 暗一在一旁沉默地等待着,没有催促。 姜稚梨将请柬攥紧了些。 罢了,回去再说。 她敛起心思,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马车在青石板上晃晃悠悠地走着,车外渐渐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在车顶上。 姜稚梨靠在软垫上,闭着眼睛,嘴角微微弯起。 她最喜欢下雨天,空气里那股湿润清新的味道,总能让她心情平静。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 车帘被人从外面猛地掀开,一股带着凉意的潮湿水汽瞬间涌了进来。 姜稚梨还没来得及反应,那熟悉冷冽气息的身影就钻了进来,不由分说地挨着她坐下。 谢至影身上外袍有些湿漉漉的,发梢也沾着细小的水珠。 “夫君?”姜稚梨刚开口唤了一声,就被他一把揽进怀里。 他的唇有些凉,带着雨水的清新,却很快被他灼热的呼吸和舌尖的温度覆盖。 他一手紧紧箍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扣着她的后颈,不让她有丝毫退缩的余地。 姜稚梨被他吻得猝不及防,呼吸瞬间乱了,只能发出细碎的呜咽。 车厢里空间狭小,空气变得湿热而暧昧。 只剩下两人急促的呼吸和唇齿交缠的细微声响。 姜稚梨被他吻得浑身发软,原本抵在他胸前的手,不知不觉间攀上了他的肩膀,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他微湿的衣料。 谢至影似乎感受到了她的顺从,吻渐渐从最初的强势掠夺,变得缠绵起来。 良久,他才缓缓松开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气息依旧有些不稳。 谢至影看着她被吻得红肿湿润的唇瓣和微微泛红的脸颊,眼底的暗沉才稍稍褪去一些。 他用指腹轻轻擦过她湿润的唇角,声音低哑。 姜稚梨靠在他怀里,轻轻喘着气,声音还有些软:“夫君,你怎么了?” 忽然,她鼻尖动了动,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 第二十章 因为,我爱你 谢至影似乎轻笑了一声,松开环抱着她的手,摸索着从旁边拿出一个油纸包。 纸包还带着他怀里的温热,被他塞进了姜稚梨手里。 姜稚梨疑惑地摸了摸,油纸包裹得方正正,隔着纸张都能感受到里面一颗颗小巧的颗粒。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一角,那股甜香更加浓郁地扑鼻而来。 是蜜渍梅子! 而且是城西那家老字号“徐记”的招牌蜜饯! 那家店生意极好,每日都要排长队。 她以前最爱吃,可自从嫁给苏睿后,就再没尝过了。 “你……” 姜稚梨惊讶地抬起头,“你刚刚不见人影,是去……买这个了?” 那家店离回春堂可不近,又下着雨。 谢至影“嗯”了一声。 他拿起一颗蜜饯,直接递到她唇边:“奖励。” 蜜饯碰到嘴唇,冰凉甜腻。 姜稚梨下意识地张口含住,酸甜的滋味瞬间在舌尖化开,熟悉得让她眼眶有些发酸。 在她的认知里,赢了意味着要更谨小慎微,因为会招来嫉妒和更狠厉的打压。 姜稚梨第一次知道,赢了,也是可以有奖励的,是可以被人记挂着喜好。 是有人愿意冒雨穿过大半个京城,只为给她买一包她最爱吃的零嘴。 她慢慢咀嚼着那颗梅子,甜味一直蔓延到心里最深处。 她低下头,借着咀嚼的动作,掩饰微微发红的眼眶,小声嘟囔:“排了很久队吧……” 谢至影没回答,只是又拿起一颗蜜饯递给她。 姜稚梨小口咬着梅子,酸甜的滋味让她心情放松了些。 谢至影把玩着她的发梢,随口道:“那蜜饯铺子的老板,闺女刚三岁,扎着俩小揪揪,挺招人疼。” 他顿了顿,凑近她耳边,声音低哑带着笑,“卿卿,咱们也要个闺女吧?” “啪嗒。” 姜稚梨手里的蜜饯掉在了裙子上。 她整个人僵住了。 甜味在舌尖化开,却成了苦涩,直冲喉咙。 她猛地想起,很久以前,苏睿也曾红烛摇曳下,搂着她说过类似的话。 他说他喜欢女孩,想要个像她一样眉眼温柔的小千金。 那时她信了,满心欢喜地期待着。 可当她真的怀上身孕,大夫脉出是女胎时,苏睿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冷了。 他甩开她的手,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失望。 “没用的东西!果然生不出带把的!断我苏家香火!” 后来……后来她的囡囡……那个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的小生命……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喘不过气。 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身子,手指紧紧揪住了衣襟,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而困难。 谢至影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她身体的僵硬,轻微颤抖。 他眸色一沉,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轻轻扳过她的肩膀,借着车窗透进来的微光,看到她脸色苍白,嘴唇微微发抖。 “怎么了?” 他声音放得很轻,“不愿意?” 姜稚梨说不出话,只是拼命摇头,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浸湿了长长的睫毛。 谢至影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他不再追问,只是低下头,极轻地吻了吻她湿润的眼角,又吻了吻她冰凉的唇瓣,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 “不要了。” 他把她紧紧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我说笑的。不要了,有一个卿卿就够了。” 他温热的手掌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样:“别怕,我在。” 姜稚梨的眼泪无声地往下掉,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她不是故意要哭。 谢至影这辈子哪里哄过女人。 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太子爷,此刻却被怀里这个小女人的眼泪弄得手足无措。 他以为……她是不愿与他有孩子。 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一遍遍地用指腹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可那眼泪却越擦越多。 “别哭了……” 谢至影后悔跟她提孩子的事了,“是我不好,不该乱说。” 他试图转移话题,语气带着刻意放柔的夸奖:“卿卿今天很厉害,我都看见了。那么多人都被你比下去了。” 他低下头,轻轻吻去她眼角的咸湿,“我的卿卿,是最厉害的。” 姜稚梨抬起朦胧的泪眼,虽然看不见,却能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和那份小心翼翼。 她忽然抽噎着问:“为什么?” 谢至影动作一顿,没明白:“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她不懂。 她一个失明的妻子,有什么值得他这样费心费力地护着宠着。 谢至影沉默了半晌。 然后,他捧起她的脸,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交织在一起。 “因为,我爱你。” 姜稚梨的哭声戛然而止。 这三个字,太过直白,太过沉重。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泪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谢至影看着她这副呆呆傻傻的模样,心里那点刺痛忽然就散了。 他叹了口气,再次吻住她,这一次,吻得温柔而绵长。 “傻卿卿。” “不对你好,对谁好?” …… 马车在沈宅门前停稳。 车帘外,暗一的声音低沉响起:“主子,夫人,苏夫人在外。” 车内,谢至影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淡淡“嗯”了一声,示意知道了,并无下车的意思。 他压根不想理会姜青璃。 姜稚梨会意,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示意自己先下去。 谢至影松开环着她的手臂,任由暗一扶着她下了马车。 姜青璃原本见马车回来,满心欢喜地凑上前。 正想娇声唤一句“谢大哥”,却见车帘掀开,下来的竟是姜稚梨。 她脸上灿烂的笑容瞬间僵住,转为毫不掩饰的失落。 “原来是姐姐啊,”姜青璃扯了扯嘴角,语气有些发酸,“谢大哥……没一起回来吗?” 姜稚梨面纱下的表情平静无波,声音温和却疏离。 “夫君还有些事要处理,晚些才回。苏夫人找他有事?” 姜青璃眼神闪烁,忙道:“没事没事,就是路过,瞧见马车,想着打声招呼。” 她的目光在姜稚梨身上扫过,忽然停住了。 因在马车内被谢至影抱着,姜稚梨的衣襟微微有些松散,腰间束带也未系紧,勾勒出纤细却不失丰腴的腰身。 虽披着谢至影的外袍,但颈间一抹雪肤和隐约的曲线还是透了出来。 加上方才哭过,眼尾泛红,别有一番脆弱慵懒的风情。 姜青璃眼底闪过一丝嫉妒,随即摆出一副关切又欲言又止的模样,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姐姐,有些话……妹妹不知当讲不当讲。” 姜稚梨微微侧头:“苏夫人请说。” 姜青璃故作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实则指甲暗暗用力:“姐姐这般模样……若是被外人瞧见,怕是要说闲话的。女子……总该端庄些才好。” 她意有所指地瞟了眼姜稚梨微散的衣襟。 “就像我以前伺候苏大人时,他总说,女子穿衣打扮,最重要的是得体,太过……随意,反倒显得轻浮,惹人厌烦。” 她叹了口气。 “姐姐如今得了谢大哥疼爱,更该谨言慎行,珍惜福分才是。” “若是让谢大哥瞧见姐姐这般……衣衫不整地从外头回来,怕是会像苏大人当年一样,心里不喜的。男人嘛,终究还是喜欢端庄贤淑的。” 姜稚梨安静地听着,面纱下的唇角冷冷勾起。 姜青璃这话术,真是几十年如一日,毫无长进。 她轻轻抽回被姜青璃挽住的手臂。 “苏夫人多虑了。我家夫君与苏大人,喜好似乎并不相同。他方才还说,就喜欢我这般模样。” 她顿了顿,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点无辜,“至于衣衫,大约是夫君抱着我时,不小心弄乱的吧。” “让苏夫人见笑了。” 第二十一章 姜青璃献殷勤反被塞狗粮 姜青璃被姜稚梨那句“夫君抱着我时不小心弄乱的”噎得胸口发闷。 “说起来,还要谢谢苏夫人提醒呢。” 姜稚梨微微侧头,看着有些羞涩。 “我家夫君确实待我极好。就像今日我去医馆比试,他嘴上不说,却早早让暗一备好了车马,还特意嘱咐路上慢行,怕颠着我。” 姜青璃干笑两声:“是、是吗?谢大哥真是体贴。” “是呀,”姜稚梨仿佛没听出她话里的酸味,自顾自说道,“比试时,我有些紧张,他就坐在对面客栈看着我。我虽看不见,但能感觉到他在呢。” “比试完了,他还冒雨去徐记给我买蜜饯,说是奖励我。” 她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有些无奈。 “我说不必如此破费,他却说,我的卿卿赢了,自然要好好犒劳。” 姜青璃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 徐记蜜饯?那家店排队能排到腿软! 谢至影竟能为她做到这份上! “苏夫人您说,他是不是有点孩子气?” 姜稚梨语气里带着嗔怪,却满是甜蜜。“还有这衣裳,也是他前几日非让锦绣阁赶制的,说料子软和,穿着舒服。我眼睛不便,他就一件件摸过才给我穿。” 姜青璃想起自己今日精心打扮却无人欣赏。 再对比姜稚梨这身看似随意却处处用心的穿戴,心里堵着气。 “说起来,苏大人对夫人想必更是呵护备至吧?毕竟苏府门第高,规矩大,苏大人又是那般重礼数的人。” 她像是好奇。 “我记得以前在苏府时,苏大人常说,女子贤德为重,外在皆是虚浮。想必如今对夫人,更是要求严格,以正家风了。” 这话简直是往姜青璃心窝子里捅! 苏睿那个伪君子,人前道貌岸然,人后对她哪有半分体贴。 只会用规矩压她! 更别提像谢至影这样事事亲力亲为的关怀了! 姜青璃气得浑身发抖,却还得强撑着笑脸:“夫君他……自然是好的。” 这话说得干巴巴,毫无底气。 姜稚梨仿佛恍然大悟,轻轻“啊”了一声。 “看来苏大人与我家夫君,性子果然大不相同呢。我家夫君总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我高兴,他便由着我。” 她顿了顿,“苏夫人,您说,是规矩重要,还是身边人的快活重要呢?” 姜青璃被问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撕烂姜稚梨那张只会秀恩爱的嘴! 她再也待不下去,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姐姐说笑了……我、我府中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 跟她斗?姜青璃还嫩了点。 姜青璃灰溜溜的背影刚消失在街角,马车的帘子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 谢至影利落地跳下车,脸上哪还有半分方才在车内的冷峻。 嘴角甚至还噙着笑意呢。 他几步走到姜稚梨身边,很自然地揽住她的腰。 “我家卿卿这张小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姜稚梨被他呼出的热气弄得耳朵痒,微微偏头:“夫君说什么呢?” “还装傻?”谢至影轻笑。 “刚才谁在那儿一口一个我家夫君待我极好、他特意冒雨买蜜饯?嗯?” 他学着她的语气,尾音上扬,带着明显的愉悦。 姜稚梨脸一热,小声嘟囔:“我说的……不是实话吗?” “是,当然是实话。” 谢至影心情大好,捏了捏她的脸颊,“听得为夫心花怒放。” 他揽着她往府里走,像是随口问道:“对了,你刚才在车上,是不是说想去顾珏的生辰宴?” 姜稚梨脚步微顿,点了点头:“嗯。顾大夫帮了我许多,于情于理……” “去吧。”谢至影打断她,语气轻松。 姜稚梨一愣,有些意外:“夫君……同意了?” 她记得之前提起时,他虽未明确反对,但态度并不热络。 谢至影哼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冷光,随即又被笑意消去了。 “为何不同意?我家卿卿今日这般懂事,为夫岂能扫兴?” 他想起姜稚梨刚才用他“秀恩爱”把姜青璃气得跳脚的模样。 心里那点因为成王蠢蠢欲动而积压的烦闷,竟散了大半。 这丫头几句轻飘飘的话,比喝十碗安神汤还管用。 他低头看着姜稚梨依赖地靠在他身边的样子,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遗憾和恨意。 他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遇见她。 为什么让她在苏睿那种人身边受了那么多苦。 一想到苏睿曾名正言顺地拥有过她,甚至还和她有过一个孩子,谢至影就觉得嫉妒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猛地收紧了手臂,把姜稚梨牢牢箍在怀里。 “卿卿,我们办场婚礼吧。” 姜稚梨仰起头:“婚礼?我们不是已经成亲了吗?” 谢至影眼神暗了暗,语气却放得极柔。 “那不算。那时你什么都不记得,糊里糊涂的。” 他轻轻抚过她的脸颊。 “我要给你一场最风光的婚礼,让全天下都知道,你姜稚梨,是我谢至影明媒正娶,珍之重之的妻。” 他要彻底抹去苏睿在她生命里留下的任何痕迹。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现在站在她身边护着她宠着她的人,是他谢至影。 姜稚梨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谢至影却已经自顾自地盘算起来。 “凤冠要镶东海明珠,嫁衣用云锦的料子,绣金凤朝阳。” 对,还得请旨,让礼部按太子妃的规制办! 他要把世间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 姜稚梨:“好。” 沈宅门口,姜稚梨刚被谢至影搂着进了府。 沈聿的马车慢悠悠停稳。 他叼着根草茎,晃到谢至影身边,用胳膊肘捅了捅他。 “喂,这娘们儿最近是不是来得太勤快了,次次都能偶遇你。” 沈聿朝姜青璃消失的方向努努嘴,“我看她那双眼睛,都快黏你身上了。” 谢至影正望着姜稚梨离开的方向,眼神还带着未散的温柔,闻言脸色淡了下来,没说话。 “我说,要不要找人给她弄点意外,比如失足落个水,或者吃错点东西?省得她总在嫂子面前晃悠,添堵。” 他撇撇嘴,“你跟嫂子现在蜜里调油的,我看着都齁得慌,可别让这玩意儿搅和了。” 谢至影沉默片刻,目光扫过沈聿,又看向姜稚梨消失的廊下,缓缓摇头:“不必。” 沈聿挑眉:“怎么?心软了?你可别跟我说你看上她了?” 谢至影嗤笑一声,眼神冰冷:“她也配?” “留着她。卿卿似乎挺喜欢亲自收拾她的。” 他想起刚才姜稚梨三言两语把姜青璃气得跳脚的模样,嘴角又勾了起来。 “让她蹦跶。跳得越高,摔得越惨。卿卿玩得高兴就行。” 沈聿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捶了谢至影肩膀一下。 “行啊你!够损的!拿她给嫂子当乐子是吧?” 他啧啧两声,“不过话说回来,嫂子今天那几句话,确实杀人诛心啊!我看姜青璃那脸,绿的跟黄瓜似的!” 谢至影:“派人盯着点就行。别让她真闹出什么幺蛾子,脏了卿卿的手。” “明白!”沈聿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保证让她活蹦乱跳地给嫂子解闷儿,又翻不出浪花来!” 在谢至影看来,姜青璃的存在,唯一的价值就是让他家卿卿出出气,练练手。 第二十二章 顾珏宠溺 顾珏生辰这日,姜稚梨早早起身。 她挑了一件月白色的新衣,料子是谢至影前几日新送来的浮光锦。 虽然她看不见,但谢至影说好看,她便穿了。 “真要去?”谢至影靠在门框上,看着她对镜整理面纱,语气有点闷。 “嗯,”姜稚梨点头,“顾大夫帮了我许多,于情于理都该去一趟。” 谢至影哼了一声,没说话。 他对那个温润如玉的顾大夫没什么好印象。 总觉得那男人看姜稚梨的眼神太过专注。 但他不想扫她的兴,更不想显得自己小气。 “让暗一跟着你。” 他走上前,亲手替她系好披风的带子,“寸步不离。” 他顿了顿,“尤其是离那个顾珏远点。” 姜稚梨失笑:“夫君,顾大夫是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谢至影挑眉,捏了捏她的耳垂,“防的就是正人君子。” 最终,姜稚梨还是带着沉默的暗一出了门。 她先去书局挑了一份礼。 一本司徒承亲笔注释的古药谱拓本,用上好的檀木匣子装着。 顾府今日宾客盈门,很是热闹。 姜稚梨由暗一引着,刚走进花园,就听见一个熟悉又刺耳的声音。 “哟,这不是谢夫人吗?真是巧啊!” 姜青璃穿着一身鲜艳的桃红衣裙,挽着苏睿的胳膊,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苏睿站在她身旁,目光落在姜稚梨身上。 他感觉她很熟悉,却说不上来哪里熟悉。 姜稚梨微微颔首:“苏大人,苏夫人。” 姜青璃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在她那身显然价值不菲的浮光锦上停留片刻。 “谢夫人今日这身打扮,真是光彩照人呐。可惜谢大哥没陪着一起来?” 她故意瞟了苏睿一眼。 姜稚梨还没开口,一个温润的声音便插了进来。 “谢夫人能来,已是顾某的荣幸。” 顾珏快步走了过来,今日他穿了一身竹青色的常服,更显清雅。 他先是对姜稚梨温和一笑,然后才淡淡地朝苏睿夫妇点了点头。 他自然而然地侧身,替姜稚梨隔开了姜青璃些许。 “夫人这边请,园中芍药开得正好,虽不能睹其艳色,闻其幽香也是好的。” 他低声补充,“我特意让人将您送的药谱摆在案头了,司徒先生的注解极为精妙,多谢夫人厚礼。” 姜稚梨微笑回应:“顾大夫喜欢便好。听闻您近日在研究惊风症,司徒先生在那药谱第三卷有详述,或可参考。”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颇为投契,完全将一旁的苏睿和姜青璃晾在了一边。 顾珏言语间对姜稚梨的尊重和欣赏显而易见。 而姜稚梨虽目不能视,但言谈举止从容得体,对医理药性的见解更是让顾珏频频点头。 姜青璃看着这一幕,气得牙痒痒,使劲掐了苏睿一下。 苏睿脸色也更加难看,他好不容易过关系才进的来这场宴席。 而她一个瞎子却是受邀参加。 暗一则如谢至影所吩咐,立在姜稚梨身后半步远的地方,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 尤其是对顾珏,目光更是带着明显的警告。 整个宴会,姜稚梨身边三米内,除了顾珏因是主人无法完全避开外,几乎成了真空地带。 顾府后花园水榭,几个衣着华丽的妇人正聚在一起嗑瓜子。 妇人甲压低声音。 “听说了吗?那位谢夫人,眼睛是跟人私奔时摔瞎的!” 妇人乙撇嘴:“何止呢!苏夫人亲口说的,她以前在苏府就手脚不干净!” “我看顾大夫对她不一般……说不定早就……” 话音未落,突然传来清脆的磕瓜子声。 众人回头,吓得魂飞魄散。 姜稚梨不知何时坐在石凳上,正慢条斯理地剥着瓜子仁。 她将瓜子仁放进小碟子,嘴角噙着笑。 “各位夫人怎么不说了?方才听着挺有意思的。” 众人:……… 死一样的寂静。 瓜子盘被打翻在地。 姜稚梨摸索着又抓了把瓜子。 “说我偷东西?偷了苏大人还是姜青璃的胭脂?” 她突然歪头“看”向妇人甲:“您可知私奔要备多少盘缠?够买您头上这支金步摇吗?” 最后转向妇人丙,轻笑出声:“顾大夫若真与我有什么,此刻诸位还能好端端坐在这儿嚼舌根?” 她突然把瓜子壳一扔,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暗一,记一下这几位夫人的夫君官职。” 暗一无声地上前一步,冰冷的视线扫过众人。 姜稚梨扶着桌子站起来,盲杖轻轻点地。 “明日我让夫君挨个找诸位大人聊聊,看是他们治家不严,还是我谢府门槛太低。” 那群长舌妇赶忙溜了,只剩下瓜子壳狼藉一地。 顾珏从月亮门后踱步出来,手里还端着盘新炒的南瓜子。 他看着姜稚梨绷着小脸摸索盲杖的模样,忍不住低笑出声。 “解气了?” 他把瓜子盘推到她手边,又递过一盏温热的菊花茶,“刚炒的瓜子,配这茶正好降火。” 姜稚梨摸到温热的茶杯,愣了下:“顾大夫都听见了?” “嗯,”顾珏撩袍坐在她对面,捡了颗瓜子慢悠悠地剥,“从你说私奔盘缠开始。” 他眼底漾着细碎的光,“原来谢夫人骂人都不带脏字。” 旁边偷看的丫鬟噗嗤笑出声,被顾珏瞥了一眼才憋住。 姜稚梨捏着茶杯嘀咕:“她们先说我的……” “该骂。”顾珏把剥好的瓜子仁堆进她面前的小碟子,“下回记得换个地方,我院里那窝蚂蚁昨儿刚搬走,吵不着它们。” 姜稚梨被逗得嘴角一翘,又赶紧抿住。 指尖摸到碟子里小山似的瓜子仁,突然把碟子往他那边推:“顾大夫自己吃吧,我又不是真来嗑瓜子的。” “是是是,”顾珏从善如流地收回碟子,“我们谢夫人是来匡扶正道的。” “不过刚才有句话没说对——” 他指尖敲了敲石桌,“若我真与你有什么,第一件事就是先把暗一兄请去后院喝茶。” 暗一抱剑的身影在廊柱下僵了僵。 暗一:“……” 姜稚梨咬着茶杯沿咕哝:“你们读书人拐弯抹角骂人更狠。” “过奖。” 顾珏笑着给她续茶,檐外春光斜斜照在两人衣袍上。 他欣赏,羡慕她的鲜活。 姜稚梨总是能逗他一笑。 第二十三章 藏个媳妇比藏传国玉玺还严实 御花园深处,琉璃亭内,午后阳光透过竹叶洒下细碎光斑。 棋盘上,黑白子纠缠得难解难分。 老皇帝捏着黑子,眉头拧成个疙瘩,半天落不下去。 对面,谢至影垂着眼,指尖白子转来转去,就是不吭声。 “啧。”皇帝终于把子一撂,“又让你小子逼到死角了。” 谢至影抬眼皮看了看棋局,随手把白子往个无关紧要的角落一放。 “父皇英明,儿臣输了。” 皇帝哼笑一声,把棋盘扒拉乱。 “赢个屁!你当朕老眼昏花了?” 他抓起茶壶给自己倒水,水声哗啦响,“第十三次了!回回最后一步就往废地里扔子!” 谢至影继续收棋子,语气平淡:“是父皇布局精妙。” “精妙个鬼!” 皇帝把茶杯墩在石桌上,“北疆叛乱你三天平定,江南漕运烂账你半月理清,跟朕下棋就突然变蠢了?” 他盯着儿子低垂的侧脸,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说实话,他对这儿子感情复杂。 谢至影出生时,他正宠着容妃,可没多久容妃就身亡了。 这孩子从小扔在冷宫边上,他几乎没正眼瞧过。 太子之位原本盘算着给嫡出的老三,谁曾想老三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反倒是这个不起眼的儿子,几年前像柄出鞘的利剑,突然就锋芒毕露,把满朝文武都比下去了。 “老四啊,”皇帝忽然叹口气,“你跟朕说话,能不能别跟奏折似的?一板一眼。” 谢至影收棋子的手顿了顿:“儿臣谨遵圣训。” 皇帝:“……” 他憋屈地灌了口茶。 亭子里只剩刮棋子的声音。 皇帝看着儿子冷硬的侧脸,忽然想起暗卫报来的消息。 这小子在宫外养了个瞎眼女人,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听说你最近常往宫外跑?” 谢至影“嗯”了一声。 “为个姑娘?”皇帝试探。 “是。” “哪家的?” “普通人家。” 皇帝磨牙:“长得如何?” 谢至影嘴角极浅地勾了下:“最美的。” 皇帝一愣,这什么说法? 他还没反应过来,谢至影又补了句:“她是世间顶好的人。” 亭外风吹竹叶沙沙响。 皇帝看着儿子说起那姑娘时瞬间柔化的眉眼,心里突然酸溜溜的。 这混账跟自己下棋时装傻充愣,提起外人倒有说有笑! “你……” 皇帝张张嘴,想问问那姑娘眼睛怎么回事,又觉得跌份儿。 最后憋出一句:“下棋就好好下!再让子朕抽你板子!” 谢至影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无波:“儿臣遵旨。” 新一局开始,皇帝落子如飞,谢至影依旧不紧不慢。 走到中盘,皇帝突然发现这小子倒是没让子了,可攻势凌厉得让他头皮发麻。 “停停停!”皇帝捂着心口摆手,“朕头疼!” 谢至影从容收手:“父皇保重龙体。” 皇帝看着棋局上自己被杀得七零八落的大龙,气笑了。 这混账东西! 不让子就往死里揍是吧? 他盯着谢至影淡漠的眉眼,忽然觉得很累。 这儿子像块捂不热的石头,可偏偏又是他最出色的儿子。 “滚吧。” 皇帝挥挥手,转身去看池塘里的锦鲤,“看见你就心烦。” 谢至影行礼退下,玄色衣角消失在竹林尽头。 皇帝盯着水面自己晃动的倒影,喃喃道:“呵……比朕这个爹强。” 回到御书房,皇帝烦躁地把朱笔一扔。 “沈聿那小子怎么还没滚进来?” 他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旁边伺候的老太监连忙躬身:“回陛下,沈大人已在殿外候着了,说是怕打扰陛下批阅奏章……” “让他滚进来!”皇帝没好气地打断。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就笑嘻嘻地窜了进来,也没正经行礼,凑到书案前就自来熟地拿起一块点心塞嘴里。 “舅舅万福金安!今儿个气色真不错,瞧着又年轻了十岁!” 皇帝瞪着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懒得绕弯子。 “少跟朕在这儿贫嘴!朕问你,老四在宫外头藏的那个姑娘,到底什么来路?你给我从实招来!” 沈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嘴里的点心差点噎住。 他艰难地咽下去,后背开始嗖嗖冒凉气。 “啊?什么姑娘?舅舅您这是从哪儿听来的风言风语?表哥他……他清心寡欲得跟个和尚似的,怎么可能……” “还装!继续给朕装!” 皇帝抓起手边的玉镇纸“砰”地敲在桌子上,吓得老太监一哆嗦。 “朕的眼线看得真真儿的!那姑娘是不是眼睛不大方便?老四是不是天天往那儿跑?你真当朕老糊涂了?” 沈聿腿肚子直转筋,冷汗都快把里衣浸湿了。 他哭丧着脸,几乎要扑过去抱皇帝的大腿:“舅舅!亲舅舅!您就饶了我吧!我要是敢透露半个字,表哥回头真能把我剁碎了扔护城河里喂王八!” “您不知道,他现在护那姑娘跟护着自己眼珠子似的!” “上次礼部那个张侍郎,就是多嘴问了一句那宅子是谁家的,您猜怎么着?第二天就被表哥寻了个由头,打发去皇陵那边清点陪葬品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皇帝气得吹胡子瞪眼:“朕是他老子!是这天下之主!难道连自己儿子看上哪个女人都不能知道了?!” 沈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别说您了,舅舅,就连我!我跟他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交情,我都没见过那姑娘正脸长什么样儿!” “表哥把她藏得那叫一个严实,那宅子周围明哨暗哨好几层,全是高手,连只没阉过的公蚊子都甭想飞进去!” 他贼头贼脑地压低声音。 “就前儿个,我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偷摸想打听两句,被表哥知道了,好家伙!直接罚我扫了整整三天马厩!我现在身上还一股味儿呢!” 皇帝眯起眼睛,身体微微前倾。 “那姑娘姓什么?这个总该知道吧?” 这总不是什么绝密吧。 沈聿眼神开始疯狂飘忽,东瞟西看就是不敢看皇帝。 “可能……大概……也许姓姜?哎不对不对,好像是姓李?哎呦您看我这破记性!最近这脑子不太好使,兴许是姓王?……” “沈!聿!” 皇帝抄起一本奏折就精准地砸到他脑袋上,气得声音都拔高了。 “你个小兔崽子!别忘了你八岁那年尿床,还是朕帮你瞒下来没告诉你爹的!你现在跟朕来这套?!” 沈聿抱头鼠窜,躲到柱子后面,哀嚎道:“舅舅!我的亲舅舅哎!真不能说啊!表哥上次拎着我耳朵警告我,要是敢走漏半点风声,就把我扔北疆军营里喂狼!那边狼群可饿了!” 他眼珠子一转,忽然灵机一动,试图转移话题,“不过那姑娘医术好像特别厉害!真的!前儿还救了陈尚书家那只难产的西域进贡的狮子猫!一尸三命……啊不,是一猫三命呢!陈老头感激得差点认干女儿!” 皇帝被他这东拉西扯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胸膛剧烈起伏:“朕问你那姑娘的来历!你跟朕扯什么猫?!啊?!” “我只会说猫啊舅舅!” 沈聿快哭出来了,表情那叫一个委屈,“表哥防我跟防贼似的!关于那姑娘的事,我嘴巴比焊死的铁葫芦还严实!要不……您行行好,直接去问表哥本人?您是他亲爹,他总不能把您也发配去扫马厩吧?” 皇帝直接把桌上的青玉茶盏扫落在地,摔得粉碎:“他要是肯说,朕还用得着在这儿审你?!滚!都给朕滚!看见你就来气!” 沈聿如蒙大赦,点头哈腰地:“诶!好嘞舅舅!您消消气,我这就滚!麻溜地滚!” 说完,脚底抹油,嗖的一声就窜出了御书房,跑得比受了惊的兔子还快。 皇帝盯着他瞬间消失的背影,气得呼哧呼哧直喘,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的。 “反了!真是反了!” 他喃喃自语,心里又憋闷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这混账儿子,藏个媳妇比藏传国玉玺还严实!朕倒要看看,你能藏到几时!” 第二十四章 喜欢有夫之妇 顾府后花园,花架下,姜稚梨和暗一还在角落坐着。 顾珏正小心翼翼地给一株珍稀药草浇水。 他母亲顾夫人端着一盘刚切好的水果走过来,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悦。 “珏儿,你最近总往那谢夫人那儿跑,像什么样子?” 顾夫人把果盘重重放在石桌上,“她一个嫁了人的瞎子,你跟她走那么近,不怕人说闲话?” 顾珏头也不抬,继续侍弄药草:“娘,谢夫人于医道颇有天赋,儿子与她只是探讨医术。” “探讨医术?”顾夫人提高声音,“我瞧她是给你灌了迷魂汤!那女人蒙着半张脸都遮不住那股狐媚相!你瞧瞧吏部尚书家的林小姐,知书达理。” “还有丞相府的燕姑娘,端庄大方!哪个不比她强?” 这时,顾珏的妹妹顾娇提着裙摆跑过来,拽着哥哥的袖子小声劝。 “哥,娘说得对。那谢夫人虽好,可终究是……你总不能真喜欢一个有夫之妇吧?” 顾珏放下水壶,直起身子,目光平静地看着母亲和妹妹。 “林小姐连《黄帝内经》都背不全,燕姑娘见血就晕。她们很好,但不是我要的人。” 顾夫人气得胸口起伏:“你要什么人?要一个瞎子?一个别人的妻子?” “她眼睛看不见,却比许多明眼人更通透。” 顾珏语气坚定,“她记药性过耳不忘,诊脉精准,心地纯善。儿子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灵秀之人。” 顾娇急得跺脚:“哥!你醒醒!她再好也是谢大人的人!你难道要为了她得罪沈家吗?” 顾珏轻轻拂开妹妹的手,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我知道她是镜花水月。可喜欢一个人,由不得自己选择。” 他望向远处姜稚梨常坐的那个石凳,眼神温柔:“就像娘当年明知爹家道中落,还是执意嫁给他一样。有些心意,控制不住的。” 顾夫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想起年轻时不顾家人反对执意下嫁寒门学子的往事,眼眶微微发红。 “可她毕竟……”顾夫人语气软了下来。 “儿子知道分寸。” 顾珏打断母亲的话,拿起剪子修剪花枝,“我会把这份心意藏在医术交流之下,绝不会越雷池半步。” 他剪下一支开得正盛的紫藤花,轻声道:“就像这花,远远看着,闻闻香气便好。不必非要摘下来。” 顾娇看着哥哥故作平静的侧脸,突然红了眼眶。 她知道,哥哥这次是认真的。 顾夫人长叹一声,把果盘往儿子面前推了推:“吃水果吧,都要凉了。” 转身时偷偷抹了抹眼角。 顾珏把紫藤花插进药草旁的瓶子里,低声自语:“有些人,遇见就是一辈子的事。” ”看不看得见,属不属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姜稚梨独自坐在廊下,手指摩挲着腕上的玉镯。 谢至影一早便离开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府外上的事,他向来很少跟她细说。 正出神间,一股清甜的果酒香气飘了过来,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 “谢夫人,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发呆呀?” 姜稚梨微微侧首,辨认出是顾珏的妹妹顾娇。 她笑了笑:“顾小姐。” 顾娇端着个红漆木盘,上面放着一个小酒壶和两只精致的瓷杯,在她身旁坐下。 “叫我阿娇就好啦!这是我刚酿的梅子酒,不醉人的,想着拿来给您尝尝鲜。” 她一边倒酒,一边语气真诚地说:“谢夫人,您前几天跟林寻雪比试医术的事儿,我可都听说了,您真是太厉害了!我哥回来直夸您天赋异禀,心性还好!” 姜稚梨接过温热的酒杯,有些不好意思:“顾小姐过奖了,我只是记性好些,侥幸罢了。” “哪儿是侥幸!”顾娇声音亮晶晶的,“我哥那人多挑剔啊,能让他佩服的人可没几个!” 她顿了顿,“说真的,谢夫人,我……我真是打心眼里喜欢您。要不是您已经……唉,我真巴不得您能当我嫂子呢!” 姜稚梨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紧,面纱下的脸颊有些发烫,忙道:“顾小姐慎言,我已有夫君。” “知道知道!” 顾娇赶紧说,语气又活泼起来,“所以我这不就来退而求其次,想跟您交个朋友嘛,您以后要是闷了,随时来府里找我玩。” “我给您酿新酒,陪您说话解闷儿,总比一个人待着强呀。” 姜稚梨能感受到顾娇的善意,心里微微一暖:“好,那便先谢谢阿娇了。” 两人正说着话,不远处假山后传来一阵刻意拔高的议论声,又是姜青璃发酸的嗓音。 “……哼,不过是个瞎子,仗着几分狐媚功夫罢了,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 “也就是谢大人心地善良,收留她……” 顾娇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翻了个白眼,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姜稚梨听见。 “啧,哪儿来的野鸭子,聒噪得很,真是扫兴!” 她转头对姜稚梨道:“姐姐别理那些闲言碎语,有些人啊,自己过得不如意,就见不得别人好,整天就知道嚼舌根,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说着,顾娇朝侍立在一旁的贴身丫鬟使了个眼色。 那丫鬟机灵地点点头,端起另一壶酒,若无其事地朝假山方向走去。 就在经过姜青璃身边时,丫鬟脚下好像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了一下,“哎呀”一声惊呼,整个人向前扑去。 满满一壶梅子酒,一下全泼在了姜青璃那身崭新的罗裙上。 “啊!!!!” 姜青璃尖叫起来,看着胸前迅速蔓延开的大片深色酒渍,气得脸都歪了,“你没长眼睛啊!” 丫鬟慌忙跪下,连连道歉:“苏夫人恕罪!奴婢该死!奴婢没看清脚下……” 顾娇这才慢悠悠地走过去,故作惊讶。 “哎呀!苏夫人,您这裙子,真是可惜了。” “我这丫鬟笨手笨脚的,回头我定重重罚她,您快回去换身衣裳吧,这黏糊糊的多难受啊。” 姜青璃看着顾娇那毫无诚意的表情,又看看自己狼狈的样子,气得浑身发抖。 却碍于顾家的地位不敢发作,只能狠狠瞪了那丫鬟一眼,灰头土脸地被自家丫鬟扶着走了。 顾娇回到廊下,凑近姜稚梨,压低声音得意地笑道:“活该!让她嘴欠!这下够她心疼好几天的了!” 姜稚梨虽然看不见,但听着顾娇快活的声音和刚才那场动静,也能猜出个大概。 她忍不住抿嘴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 这顾家小姐,倒是个爱憎分明的性子。 她端起那杯梅子酒,浅浅啜了一口,清甜微醺的滋味,似乎一直甜到了心里。 第二十五章 和太子殿下抢女人 姜稚梨正与顾娇说笑。 顾娇刚把姜青璃气跑,正得意地凑在姜稚梨耳边邀功。 “姐姐你看我厉害吧?对付这种人就得……” 话音未落,不远处传来一阵娇滴滴的笑语。 一个穿着满头珠翠的妇人,正被几个官家夫人簇拥着走来。 “哎哟,王夫人您可别取笑我了,我们家老爷就是疼青璃,非说这新到的云锦料子只有她衬得起……” 这个声音! 姜稚梨端着酒杯的手猛地一抖,冰凉的酒液泼洒出来,浸湿了她的袖口。 是谈缃!那个她刻在骨子里、恨入骨髓的声音! 她永远忘不了,娘亲刚咽气,棺椁还停在灵堂,这个女人就穿着大红嫁衣,被父亲风风光光抬进了门。 忘不了这个女人如何笑眯眯地夺走她嫡女的院落,把她赶到连下人都不住的漏风柴房里。 忘不了她如何把馊掉的剩饭倒在地上,逼她像狗一样爬过去吃。 更忘不了每次她功课比姜青璃好一点,或者女红得了夸奖,晚上就会被谈缃关在祠堂,用浸了盐水的藤条抽得遍体鳞伤! 直到最后那场大火前,她才知道,姜青璃根本不是什么“继妹”,而是谈缃和父亲早就苟合生下的私生女! 她娘的死,说不定都……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顾娇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她冰凉的手,“手怎么这么冷?脸色也这么白?” 姜稚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才勉强压下那股想要冲上去撕碎那个女人的冲动。 “没……没事。可能是……酒有点上头。” 顾娇狐疑地看了看她几乎没动过的酒杯,又顺着她“望”的方向看去,撇撇嘴:“哦,是苏夫人那个娘啊?哼,一股子风尘味,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出身似的。” 谈缃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视线,扭着腰走过来,假惺惺地笑道:“哟,这不是顾小姐吗?这位是……” 她目光落在蒙着面纱的姜稚梨身上。 姜稚梨垂下眼,死死攥着盲杖。 她怕自己一抬头,眼底的恨意会喷发出来。 顾娇没好气地挡在姜稚梨身前:“谈夫人有事?我们正说话呢。” 谈缃碰了个软钉子,脸上挂不住,讪讪道:“没事没事,就是瞧着这位夫人面生,打个招呼。” 说完,又扭着腰走了,那刺耳的笑声再次响起。 直到那声音远去,姜稚梨才像虚脱一般,微微晃了晃。 顾娇赶紧扶住她:“姐姐,你认识她?” “……不认识。只是不喜欢那香粉味。” 谈缃,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看来,复仇的路上,又多了一个必须清算的旧账! 顾娇正拉着姜稚梨的手想往屋里走:“姐姐,咱们去我房里坐坐,这儿日头有点晒了。” 话没说完,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顾娇一回头,整个人僵在原地。 只见一个身着玄色暗纹锦袍的男子不知何时站在她们身后,周身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场。 在场的宾客多是女眷或小官家眷,没人认得他,只觉这人气势逼人,纷纷噤声。 但顾娇认得! 去年元宵宫宴,她跟着哥哥远远瞧见过高坐上的太子殿下! 就是这张脸! 她绝不会认错! “殿……” 顾娇腿一软,差点当场跪下去,好在及时扶住了石桌。 谢至影根本没看她,目光直接落在姜稚梨身上,原本冷冽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 他自然地伸手揽住姜稚梨的腰,语气带着亲昵的责备:“出来这么久,也不怕着凉?” 说着还把掌心贴在她微凉的手背上暖着。 姜稚梨听到他的声音,下意识往他怀里靠了靠,仰头“看”他:“你怎么来了?” “忙完就来了。” 谢至影低头,用指尖轻轻拨开她额前一缕碎发,“看你不在前厅,猜你就在这儿躲清静。” 顾娇看着太子殿下那温柔得能滴出水的眼神,还有姜稚梨全然依赖的姿态,脑子里嗡嗡作响。 姜姐姐竟然是太子的人?! 而且看这情形,太子对她简直宠到了骨子里! 可……可宫里从来没听说立过太子妃啊! 她正懵着,谢至影终于瞥了她一眼,语气平淡:“顾小姐?” 顾娇一个激灵,舌头都打结了:“殿……谢、谢公子!” 她差点咬到舌头,赶紧改口,“我、我正想请姜姐姐去屋里坐坐。” “不必了。”谢至影直接打断,低头问姜稚梨,“累了么?带你回去?” 姜稚梨点点头:“有点。” 谢至影二话不说,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惊得周围一片抽气声。 他却面不改色,对顾娇略一颔首:“告辞。” 顾娇傻愣愣地看着太子殿下抱着姜姐姐大步离开,玄色衣角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 她猛掐自己大腿。 疼!不是做梦! “我的娘啊……” 顾娇扶着柱子直喘气,“哥!我哥他知道吗?!” 她想起自家哥哥对姜姐姐那点心思,顿时眼前一黑。 这哪是什么普通官眷,这分明是太子心尖上的人! 她哥这是……在跟太子抢人?! 谢至影抱着姜稚梨刚走到门口,脚步顿住。 他没回头,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冷飕飕地开口:“顾大夫看够了?” 顾珏正站在花架下,手里还捏着半截没剪完的药草枝子。 他脸上惯常的温润笑意淡了些,目光落在谢至影紧搂着姜稚梨的那只手上。 “谢公子。”顾珏声音依旧平和,却很冷,“抱恙之人不宜久吹风,还请快些回府。” 谢至影慢悠悠转过身,两个男人的视线隔空撞上。 一边是玄衣墨发,眼神冰的能冻死人,扫过来能刮掉人一层皮。 另一边是青衫如玉,嘴角还挂着笑,可那笑意半点没进眼底,反而透出隐隐的针锋相对。 旁边几个女眷大气不敢出,悄悄往后缩。 这俩人明明都没说话,空气却像绷紧的弦,随时要断。 谢至影忽然嗤笑一声。 “不劳顾大夫费心。我家夫人,我自会照料。” 他特意咬重“我家夫人”四个字。 顾珏修剪花枝的剪刀“咔嚓”一声,利落剪断一截枝桠。 他抬眼,目光掠过姜稚梨乖顺靠在谢至影怀里的侧脸,最终迎上谢至影挑衅的视线。 两人对视片刻,檐下燕子扑棱棱飞过。 突然,顾珏嘴角一弯,又变回那个温文尔雅的顾大夫。 他微微颔首:“既如此,顾某不便多留。谢公子慢走。” 说完竟主动侧身让开路,垂眸继续修剪花枝。 谢至影盯着他低垂的眉眼看了两秒,冷哼一声,抱着姜稚梨大步离开。 玄色衣袍卷起一阵冷风。 直到那身影消失在影壁后,顾珏才缓缓直起身。 指尖一松,那截刚剪下的花枝落进泥里,断口齐整得像刀切。 第二十六章 夫君吃醋了 沈宅内室。 刚沐浴完,姜稚梨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就被谢至影捞上了床。 她心里暗道不好,这人从顾府回来就绷着张脸,果然在这等着呢。 “唔……你轻点……” 她话没说完就被堵住了唇,手也不老实,专挑她敏感处点火。 姜稚梨被他折腾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喘口气,就听见头顶传来闷闷的声音:“顾珏今日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姜稚梨一愣:“……我哪看得见?” “哦,忘了。” 谢至影语气毫无歉意,手指划过她腰侧,“那他声音好听吗?” “还、还行……” “比我的还好听?”他动作顿住,眯起眼。 姜稚梨赶紧顺毛捋:“你好听!你最好听!” 谢至影轻哼一声,暂时放过她。 没过多久,又旧事重提:“他给你把脉时,手凉不凉?” 姜稚梨哭笑不得:“……我是去参加生辰宴,又不是去摸手。” “那就是摸了?” 谢至影突然加重力道,逼得她惊喘一声,“摸哪了?这只手?还是这只?” 他抓着她的手腕,一根根手指细细摩挲过去,像是在检查什么赃物。 “谢至影,”姜稚梨又羞又气。 “你讲不讲道理。” “不讲。”他理直气壮,低头咬她耳垂,“说,他好还是我好?” 姜稚梨被磨得没脾气,带着哭腔应付:“你好!全世界你最好!” “那喜欢他还是喜欢我?”他还不依不饶。 “喜欢你!只喜欢你!行了吧?!” 姜稚梨恨不得把他踹下床。 谢至影终于满意了。 动作温柔下来,吻了吻她汗湿的鬓角:“这还差不多。” 等一切平息,姜稚梨累得手指都抬不起来,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又听见耳边幽幽传来一句: “那他……到底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姜稚梨气得抓起枕头砸过去:“青色的!青得像你现在头顶一样绿!满意了吗?!” 谢至影接住枕头,低低笑出声,把她连人带被子卷进怀里:“满意了。睡吧。” 姜稚梨在他怀里翻了个白眼,以前怎么没发现这男人这么幼稚。 但终究抵不过困意,沉沉睡去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明天一定要让司徒承开服降火的药! 过了几日。 姜稚梨独自坐在窗前指腹反复摩挲着掌心的羊脂玉佩。 这是她娘留下的唯一念想。 玉佩边缘刻着小小的"明"字,那是江南明氏的标记,真正的清贵书香门第。 可如今明家早已没落,而苏家那些挂着"苏记"招牌的绸缎庄酒坊,当年全是她娘用明家嫁妆一手撑起来的。 她记得娘亲在灯下打算盘时温柔侧影,记得账本上清秀字迹。 可自从娘亲"意外"落水身亡,这些产业转眼就改姓了苏。 "咳咳……"姜稚梨突然呛咳起来。 她想起最后一次见娘亲,那个总爱抚琴的女子枯瘦如柴,却还强撑着对她笑:"梨儿要记住,明家的女儿,脊梁不能弯。" 可后来呢? 她被谈缃关进柴房时,听见那女人尖笑着对姜毅说:"明氏女算什么清高?最后还不是输给我这个青楼出来的!" 玉佩突然变得烫手。 她想起谈缃进府后总爱用明家库房的雪蛤炖汤,想起娘亲病重时谈缃殷勤送来的补药。 当年太医院的结论是忧思成疾。 可谁不知道明氏女自幼习武,怎会因郁结之心就轻易撒手人寰。 姜稚梨失手打翻茶盏,冷水浸湿裙裾。 就像当年娘亲失足落水那晚,她躲在假山后看见谈缃裙角湿漉漉地闪过。 没有证据又如何。 既然律法给不了公道,那她就亲手把被夺走的一切,连本带利讨回来。 苏家的每一寸产业,都要用仇人的骨血来祭。 “夫君,我想学着打理些产业。” 谢至影正批阅文书的笔尖一顿,抬头看她:“怎么突然想弄这些?” 他放下笔,走到她身边坐下,自然地握住她的手。 “可是平日闷了?若想解闷,明日我带你去马场散心。” 姜稚梨摇了摇头。 “整日待着也是无趣。听闻女子也能做些营生,便想着试试。” 她顿了顿,“譬如……绸缎香料之类的。” 谢至影把玩着她的手指,闻言低笑:“卿卿这是要当女掌柜?” “看中哪家铺子了?明日让沈聿盘下来给你玩。” 姜稚梨垂下眼睫,面纱微微颤动:“不必这般兴师动众。我只是随口一提,若是不便便算了。” “有何不便?” 谢至影挑眉,指尖抬起她的下巴,“我的卿卿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语气带着纵容,“不过绸缎生意琐碎,香料又伤鼻子。不如让沈聿挑几家银楼首饰铺子?你每日对着珠光宝气,心情也好。” 姜稚梨抿了抿唇,轻声道:“可我就想试试绸缎和香料……” “幼时曾见人打理过,觉得有趣。” 谢至影凝视她片刻,忽然轻笑:“好。明日让沈聿把西市那几条街的绸缎庄和香料铺子名录送来。” 他捏了捏她的指尖,“亏了算我的,赚了给卿卿买糖吃。” 姜稚梨顺势靠进他怀里,将脸埋在他肩头,闷声道:“夫君不怕我赔个精光?” “赔光正好,”谢至影低笑,揽紧她的腰,“省得你整日想着往外跑。” 他吻了吻她发顶,“不过既然卿卿喜欢,赔光十条街也无妨。” 姜稚梨心里暖暖的:“夫君,我保证,让你只赚不赔。” “嗯。” 谢至影心下暗叹。 卿卿这几日总摸着那枚玉佩发呆,一提经商就眼神发亮。 分明是冲着苏家那些产业去的。 那都是她娘明氏的嫁妆,被苏家吞了这么多年,她如今是想连本带利讨回来。 也罢。 她既想玩,便让她玩去。 横竖有他兜着底。 就算她把京城商界搅个天翻地覆,也不过是他一句话就能摆平的事。 至于苏家……谢至影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既然卿卿想亲手收拾,他便在背后递刀。 若她玩腻了,他再出手碾碎也不迟。 横竖,他的卿卿高兴最重要。 第二十七章 被那男人养成离不得窝的家雀了 西市茶楼雅间,日头渐斜,将桌椅拉出长长的影子。 姜稚梨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 对面刚送走第十几个应聘者。 那是个油头满面的中年男人,进门时还带着一身劣质熏香味,吹嘘自己曾管过三家布庄,结果姜稚梨只问了几个简单的账目问题,对方就支支吾吾,连最基本的流水核算都说得颠三倒四。 “下一个。” 她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暗一闻言便转身出去,不多时又领进一个人来。 这次是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的瘦高书生,看起来倒是清瘦,可一开口便是满嘴的之乎者也,说什么“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经商乃是末流。 姜稚梨耐着性子听了几句,直接打断了他:“这位先生,且不论义利之辩。我只问一句,若一批布料进价十文一尺,欲赚取三成利润售出,该如何定价?若遇市面波动,又该如何调整库存?” 那书生顿时卡了壳,脸涨得通红:“这、这……此等锱铢必较之事,岂是吾等读书人所虑?当交由账房……” “送客。”姜稚梨端起旁边早已凉透的茶杯,声音冷淡。 暗一脸上没什么表情,上前一步,那书生被他周身冷冽的气势一慑,悻悻地收了声,狼狈地退了出去。 雅间内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姜稚梨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她将脸深深埋进冰凉的账本封皮里,肩膀垮了下去,整个人透着一股浓重的无力感。 一天了,从清晨到现在,见了不下三十人。 那些人不是眼高于顶,看她是个盲女便面露轻视之徒,就是些只会夸夸其谈,毫无真才实学的庸碌之辈。 暗一默默上前,将她杯中冷茶倒掉,重新斟上一杯热气腾腾的新茶,递到她手边:“夫人,喝口热茶,歇息片刻吧。” “暗一,你说……是不是因为我眼睛看不见,所以他们才……” “难道瞎子就不配堂堂正正地做生意,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吗?” 暗一沉默地站在一旁,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骨子里却倔强无比的女子,想到主子私下的吩咐,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他沉吟片刻,开口道:“夫人,寻常途径寻来的人,鱼龙混杂,难免不如意。属下倒知道一个去处,或许……能有夫人想要的人。” “什么地方?” “璇玑阁。” “璇玑阁?”姜稚梨怔住,她从未听过这个名字,“那是什么地方?” 暗一解释:“是一个有些特别的地方,专收容些身怀绝技却因种种缘由落魄潦倒的人。” “有被主家诬陷贪墨,赶出家门的老账房,算盘打得精熟,账目过目不忘,也有因战场受伤无奈退伍的老镖头,走南闯北,熟悉各路门道,为人最重信义。“ ”还有那些空有才华无处施展的子弟……” 他顿了顿,“那里的阁主是个性情古怪的高人,立下规矩,不同出身来历,只问真才实学。但有一点,欲入阁得其庇护并获荐者,需签下死契,终身不得叛主。” 姜稚梨听得指尖微微发颤,这样的地方,听起来既神秘又危险。 “这等龙潭虎穴,阁主岂会轻易帮我一个无名无姓的盲女?” 暗一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怀中郑重地取出一枚令牌。 令牌触手冰凉,是玄铁所铸,沉甸甸的,上面刻着繁复的龙蛇纠缠纹路,中间是一个古朴的“璇”字。 “主子早有交代,若夫人遇到难处,寻常法子解决不了时,便将此物交给您。持此令牌,可见璇玑阁主。” 姜稚梨接过令牌,冰凉的触感让她精神一振。 她忽然轻笑了一声,“他……早就料到我今日会处处碰壁,早就为我备好了后路。” 暗一低下头,恭敬地回答:“主子只吩咐,若夫人坚持要亲自尝试,便让您尽兴。待您觉得……需要时,再献上此物。主子说,您想做的事,他绝不阻拦,但希望您知道,无论如何,都有他在身后。” 姜稚梨握紧了手中冰冷的令牌。 “备车,去璇玑阁。” 马车内,姜稚梨靠在软垫上。 谢至影给她准备了很多糕点,就是为了防止她饿着。 马车行了快两个时辰,四周寂静得只剩车轮轱辘声。 她拈起一块梅花状的枣泥酥,小口咬下去。 甜度淡淡的,酥皮一碰就碎,分明是谢至影今早天没亮就在厨房捣鼓的手艺。 “啧。” 她突然把半块糕点丢回食盒,气得扯歪了面纱。 才离开几个时辰,居然就开始想那家伙揉面时绷紧的臂膀,还有他硬要喂她试吃时蹭过唇角的薄茧。 暗一的声音从车帘外传来:“夫人,可是糕点不合口味?主子准备了七八种……” “谁想他了!” 姜稚梨脱口而出,说完自己先愣住。 车外沉默片刻,暗一冷静补充:“属下是说糕点。” 姜稚梨耳根发烫,胡乱摸到水囊喝了一口。 水是温的,还飘着几颗枸杞。 那男人连她路上喝水的事都要管! 马车突然剧烈颠簸,她下意识扶住车窗。 指尖触到窗棂某处凹凸的刻痕,仔细摸索,竟是歪歪扭扭的梨花图案。 这马车分明是新车…… “暗一。”她敲车窗,“这车什么时候打的?” 暗一答得平板:“上月主子亲自画的图样,说夫人腰不好,车轮要包软牛皮。” 姜稚梨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 她突然想起今早谢至影给她系披风时,非要往她袖袋里塞满糖炒栗子,嘟囔什么“路上磨牙用”。 “停车!”她突然喊。 暗一勒马:“夫人有何吩咐?” 姜稚梨攥紧袖袋里热乎乎的栗子,憋了半天:“……下次让他少放点糖!” 暗一的声音透出笑意:“属下记得了。” 车轮重新转动时,姜稚梨把发烫的脸埋进膝盖。 明明才过了几个时辰,她就想谢至影想的不得了。 完了,她好像真的……被那男人养成离不得窝的家雀了。 第二十八章 感觉像是回了娘家 姜稚梨刚被暗一扶下马车,脚还没站稳,就听见一阵急促却有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等她反应过来,有人轻轻托住了她的胳膊。 “夫人仔细脚下,老奴扶着您。” 她还没回过神,狐裘披风就轻轻落在了她肩上,系带被灵巧地打了个结。 另一个声音:“夜里风硬,夫人身子单薄,仔细受了寒。” 她手中那根用了许久的竹制盲杖也被人轻轻抽走,换上了一根檀木新杖,杖身还细心地缠了一层柔软的绒布,握起来格外舒适。 “夫人这边请。” 那位老者继续引着她往前走,每一步都提前提醒:“三步平路……抬脚,门槛已除……右转,厅内铺了波斯毯。” 姜稚梨被这阵仗弄得有些懵,只能依言前行。 她刚被引到一处座椅前,膝窝轻轻碰到椅面,一坐下整个人就陷进了厚实绵软的垫子里。 几乎是同时,身侧的小几上传来轻微的瓷器碰撞声,一盏温热的茶和一小碟蜜饯被推到她手边。 她指尖掠过碟子,摸到那蜜饯的形状,竟是她最爱吃的徐记盐渍梅脯,京城极少能买到。 “谢夫人尝尝这茶,是今春刚到的庐山云雾,用雪水沏的。” 那个女子将茶盏轻轻放入她手中。 “听沈爷说,夫人想寻几位懂绸缎行当的老人?巧了!我娘家祖上三代都是江宁织造府的,我自个儿虽不才,也管过几年苏州的绸庄!” 她话音未落,旁边立刻凑近一个男人。 “夫人!俺、俺虽瞎了只眼睛,但俺这手就是尺!摸一把料子就知是苏绣、蜀绣还是湘绣!经纬几分,用的什么丝线,门儿清!您要不信,摸摸俺带来的样布?” 说着,一块丝滑细腻的布料被小心地塞进她手里。 “您摸摸,这是不是正儿八经的杭绸?俺敢说,沈家库房里都找不出这么地道的货色!” 紧接着,更多声音围了上来: “夫人!老朽擅看账目,双手盘账比算盘还快!” “奴婢通晓香料,闭着眼能辨三百多种香!” “小的能打理酒楼,祖传的调鼎手艺!” 姜稚梨被这七嘴八舌的热情介绍淹没了。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身旁暗一的衣袖,将他稍稍拉低。 “这……沈聿的面子也太大了吧?这哪像是来招工问聘的?这简直是……简直是回娘家还热闹!” 暗一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他眼睁睁看着那位介绍自己的老者,实则是主子从江南巨贾林家请来的退休大掌柜。 那个递布料的独眼汉子,是北六省镖局从前总镖头,因护镖失了眼,被主子安置在此。 还有那个张罗茶水的爽利女子,根本就是宫里尚衣局退下来的掌事女官。 这些人,哪一个不是爷费尽心思或重金礼聘,才悄悄聚到这璇玑阁。 明面上是江湖互助,暗地里就是给未来主母备下的班底。 可他一个字都不能说。 “……属下不知。”暗一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他感觉自己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姜稚梨显然没察觉他的异样,兀自捏起一枚梅脯放入口中。 “沈聿这朋友交得真是值当……下回见着,定要多送他几坛三十年陈的梨花白谢谢他才行……” “咳!咳咳咳!” 暗一猛地被自己口水呛到,爆出一连串剧烈的咳嗽,脸憋得通红,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我的夫人哎! 哪是沈爷的面子! 是您家夫君! 是当朝太子爷! 您手里摸的哪是布样,那是主子爷连夜调来的江南贡品! 您夸的哪是沈聿,那是主子爷私下不知许了多少好处才换来的忠心! 然而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他垂首敛目。 “呵,一群聒噪的麻雀。连正主是谁都分不清了?上赶着巴结,也不怕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这声音不高,却瞬间让整个前厅鸦雀无声。 刚才还争相发言的人们像是被掐住了脖子,顿时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 姜稚梨心里“咯噔”一下。 正主?巴结?她下意识就觉得这话是在说自己。 是啊,她一个突然出现的盲女,凭什么得到这般礼遇。 定是这些人认错了人,或者有什么更大的误会。 她脸颊发烫,坐立难安。 那男声再次响起。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滚回去!” 姜稚梨猛地站起身,由于动作太急,差点带倒身后的椅子。 “对、对不起……这位……大人?我、我不知道这里是……我这就走,这就离开……” 众人:“…………” 前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表情复杂至极,想开口阻拦,又似乎顾忌着什么,不敢出声。 还是暗一反应最快。 他一个箭步上前,轻轻扶住姜稚梨的胳膊,阻止了她离开的动作。 “夫人,您误会了。” 姜稚梨茫然地“望”向暗一。 暗一没有看那个出声的男人,而是对着姜稚梨,同时也是对在场所有人,清晰地说道:“郝管事说的,是让他们回去做事。” 他微微侧身,将姜稚梨护在身后少许,目光平静地迎向那个声音来源。 此刻正倚靠在通往内厅廊柱旁的一个玄衣男子。 那男子看起来二十七八年纪,嘴角噙着嘲讽,正是璇玑阁的管事之一,郝轻舟。 暗一继续对姜稚梨解释:“您是阁主的贵客,郝管事是让他们别打扰到您。我们该去内厅见阁主了。” 姜稚梨这才稍稍回过神,但还是有些不确定,小声问暗一。 “真、真的不是让我走吗?我听着……那么凶……” 郝轻舟闻言,冷哼一声,却没再针对姜稚梨,而是扫了一眼那群噤声的下属,语气依旧不好,但对象明确了:“还愣着?等着我请你们吃宵夜?” 众人如蒙大赦,瞬间走得干干净净,前厅只剩下姜稚梨、暗一和郝轻舟三人。 郝轻舟这才将目光正式落在姜稚梨身上,打量了她片刻,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暗一带她进去。 暗一微微颔首,不再多言,扶着心有余悸的姜稚梨,低声安抚道:“夫人,请随我来。” 便引着她,穿过前厅,朝着璇玑阁更深处走去。 姜稚梨跟着暗一,手心因为刚才的惊吓还有些冰凉。 她忍不住小声问:“暗一,那位郝管事……好像很不喜欢我?” 暗一脚步未停,沉默片刻,答道:“郝管事性子如此,对谁都一样。夫人不必介怀。” 姜稚梨“哦”了一声,心里却依旧有些打鼓。 第二十九章 那可是象征身份的主戒啊 郝轻舟推开一扇沉重的木门,房间三面都是顶到天花板的书架,空气中弥漫着陈旧书卷和墨香。 他径直走到最里侧,从一架青桐书柜的暗格里取出三卷厚厚的牛皮卷轴,随意地扔在紫檀木桌案上。 “喏,璇玑阁在册可用之人的名录档案。” 他下巴微抬,“自己挑吧。绸缎、香料、漕运、账房……分门别类都记清楚了。” 他说完,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瞥了一眼安静站在一旁,双眸没有焦距的姜稚梨,嗤笑一声,低声嘀咕:“……忘了你看不见。真是麻烦。” 他揉了揉眉心,语气更加不客气,“真不知道主上到底欣赏你哪一点,找个……” 话没说完,暗一冰冷的目光刺过来。 郝轻舟后半句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他悻悻地摊了摊手,做了个“你行你上”的表情,闭了嘴,抱臂靠在一旁的书架上。 暗一沉默地上前,拿起最上面的一卷卷轴,展开。 他看向姜稚梨,声音放缓:“夫人,属下为您念诵。先从绸缎相关的名录开始?” 姜稚梨微微颔首:“有劳了。” 暗一便清晰而平稳地念起来:“江南分局,原苏杭织造府大管事,李明远,五十三岁,精于织造工艺、鉴别绫罗绸缎,因不肯同流合污被排挤,离府十年……” 郝轻舟靠在书架上,百无聊赖地听着,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姜稚梨。 视线定格在姜稚梨轻搭在盲杖上的左手。 那纤细白皙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看似朴素无华的玄色指环。 指环材质非金非玉,幽暗深沉,上面雕刻着繁复的龙蛇纠缠纹路,中央嵌着一颗极小却流光溢彩的墨玉。 郝轻舟的瞳孔骤然收缩,抱臂的双手瞬间放下,身体下意识站直了。 璇玑阁主戒! 这枚戒指象征着璇玑阁至高无上的权柄。 见戒如见主上。 持戒者,可调动璇玑阁遍布天下的所有势力、财富与人脉。 是主上身份的另一重象征。 主上……主上竟然把这枚代表着绝对权力和信任的戒指,就这样戴在了一个他刚才还嗤之以鼻的瞎女手上。 他再看姜稚梨时,眼神彻底变了。 暗一念诵的声音微微一顿,似乎察觉到那道凝聚在姜稚梨手指上的视线。 他侧身将姜稚梨的手更自然地挡了挡,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念道:“……其人性情耿直,可用。” 姜稚梨似乎并未察觉,只是专注地听着,偶尔轻轻点头,或提出一两个问题。 而郝轻舟僵在原地,所有的张狂气焰都熄灭了。 郝轻舟盯着姜稚梨指间那枚墨玉戒,喉结动了动。他一把扯过暗一胳膊,把人拽到书架后头。 “那瞎子,不是,那位夫人,”他压低声音,指指外间,“到底什么来头?” 暗一冷着脸拍开他的手:“郝管事,注意言辞。” “行行行,夫人!” 郝轻舟烦躁地抓头发,“主上连阁主戒都套她手上了!他是随便玩玩的态度吗?!” 他凑近逼问,“你天天跟着她,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暗一沉默片刻,压低嗓音:“江南明氏嫡女,她娘是明家独女。” 郝轻舟愣住:“那个出过三代帝师的明家?不是早败落了吗?” “嗯。”暗一语气沉了几分,“明家产业被苏家吞了,她娘死得不明不白。她现在想拿回来。” 郝轻舟嗤笑:“就凭她一个瞎……” 看见暗一的眼神,他改口,“……就凭她?” 暗一眼神锐利起来:“她上月刚在回春堂赢了林寻雪。背《圣人药经》一字不差,治脓疮手法比太医院院判还老道。” 郝轻舟挑眉:“哦?有点意思。” “顾珏想收她为徒,被她拒了。” 暗一补充,“司徒承夸她是三十年一遇的医道奇才。” 郝轻舟抱臂的手指敲了敲胳膊:“所以主上是看上她脑子好使?” 暗一突然想起什么,嘴角微不可察地一抽:“今早她尝了口主上煎糊的安神汤,面不改色说火候正好。” 郝轻舟:“……当我没问。” 两人沉默地对视片刻。郝轻舟突然叹气:“所以将来东宫那位子……” 暗一迅速打断:“主上自有安排。” 窗外传来姜稚梨温和的声音:“有劳先生,请念下一位漕运管事的名录。” 郝轻舟望着那道朦胧的侧影,突然低声对暗一说:“去跟账房说,把苏家那几条商道的暗账,给她备一份。” 郝轻舟抱臂靠在门框上,看着姜稚梨和暗一清点刚挑好的几个人手。 一个是独臂的老账房,一个是跛脚的香料师傅,还有个脸上带疤的退伍镖头。 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低声嘀咕:“啧,主上这是开善堂还是选才?净捡些残兵败将。” 姜稚梨正仔细听着暗一复述人员安排,闻言手指微微收紧,但没说话。 暗一冷冷瞥了郝轻舟一眼,郝轻舟撇撇嘴,到底没再吭声。 一切敲定,姜稚梨扶着盲杖起身:“走吧,现在回京城,连夜把铺子安排妥当。” 暗一看了眼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眉头微皱:“夫人,已是子时,山路难行。不如明早再动身?” “不了,”姜稚梨摇头,语气却软了几分,“早一日安排,早一日开业。”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像自言自语,“而且……出来一整天了。” 暗一还没反应过来,郝轻舟先嗤笑出声:“怎么?离不得人啊?” 他话里带着明显的嘲讽。 姜稚梨耳根一热,好在有面纱遮着。 她强作镇定,故意板起声音对暗一说:“我是怕耽搁正事!商铺那边不会等我们慢慢来。” 暗一看着夫人微微发红的耳尖,又想起出门前主子反复检查马车软垫的样子,心里门清。 他忍着笑,恭敬道:“是,属下这就去备车。” 郝轻舟看着手指不停绞着披风带子的姜稚梨,突然觉得牙酸。 他凑近刚要上车的姜稚梨,压低声音坏笑:“夫人,从这儿回京至少两个时辰,某些人怕是要在城门口蹲成望妻石了?” 姜稚梨脚下一滑,差点摔进马车。 她猛地扯下车帘,隔着帘子闷声喊:“暗一!快走!” 马车驶出老远,郝轻舟还听见车里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谁想他了!我是怕铺面漏水!” 第三十章 太后驾到 沈宅门口,夜色浓重如墨。 只有檐下两盏灯笼在风中摇曳,投下昏黄不安的光晕。 马车轱辘声刚停,车帘还没掀开,沈聿就像个被点着的炮仗似的从门内冲了出来,险些被高高的门槛绊个狗啃泥。 他一把扶住正要探身下车的姜稚梨。 “嫂子!我的亲嫂子!您可算回来了!快!快从这边走!” 他不由分说地搀住姜稚梨的胳膊,力道有些大,几乎是将她半拉半拽地引向侧面的小径,完全避开了灯火通明的前厅方向。 姜稚梨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踉跄了一下,盲杖“叩”地一声敲在石板上。 她稳住身形,疑惑地侧过头:“沈聿?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如此慌张。” “哎哟喂!是老祖宗!老祖宗驾到了!” 那可是当今太后啊! 沈聿压着嗓子,活像在传递什么机密情报,眼神还不住地往主院方向瞟。 “就是我哥他祖母!老人家这会儿正在花厅上坐着呢,脸沉得能拧出水来,屋子里气压低得吓人!” 他根本不给姜稚梨反应的时间,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半推着她快步往后院自己的住处走。 “嫂子您听我的,先在我屋里避一避,千万别露面!我哥被宫里紧急事务绊住了,一时半刻绝对回不来。” “您是不知,这位老祖宗脾气那是出了名的火爆,尤其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见着生人,那更是火上浇油啊!” 姜稚梨被他推着往前走,盲杖点着陌生的路径,心里愈发困惑:“祖母来了?于情于理,我都应当前去拜见问候才是……” “可别!万万使不得!”沈聿吓得差点伸手去捂她的嘴,手伸到一半又赶紧缩回来,急得直跺脚。 “您没瞧见刚才那阵仗!厨房不小心上错了茶叶,老太太直接就把那套景德镇的茶具给摔了!碎片溅了一地!这会儿花厅里伺候的人大气都不敢出,谁往前凑谁就是往刀口上撞!” 沈聿的住处离主院较远,相对僻静。 他手忙脚乱地把姜稚梨推进屋,反手就把门给关上了,自己则隔着门缝,喘着粗气叮嘱。 “嫂子,您千万、千万憋住声儿!就当屋里没人!我这就让人给您送碗安神汤来,您喝了就在榻上歇会儿,眯一觉!一切等我哥回来再说!只有他能镇住这场面!” 话音未落,就听见沈聿脚步声匆匆跑远了,像是后面有恶狗在追。 姜稚梨独自站在沈聿这间漆黑的屋子里,手指紧紧攥着盲杖。 谢至影的祖母? 她从未听他详细提起过这位长辈,只隐约知道家族中有一位极为威严的老人家。 如今这位祖母不期而至,而且显然心情极差,沈聿又如此如临大敌。 她心里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就在这时,远处隐约传来瓷器重重摔碎的清脆响声。 “谢至影他人呢?!还要让老身等到几时?!” 那声音洪亮,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沈聿刚把姜稚梨推进自己那间位于后院僻静角落的书房,手忙脚乱地关上门栓。 还没来得及喘匀气,就听见一阵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沈聿!你个混账小子!给老身站住!” 太后带着薄怒的声音在走廊里炸开,中气十足,吓得沈聿浑身一哆嗦。 他手里那碗冒着热气的安神汤差点脱手,汤汁晃荡着溅湿了他的袖口。 他慌忙用身子挡住房门,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转身迎向怒气冲冲走来的太后。 “祖、祖母!您、您老人家怎么到后院来了?这儿……这儿夜风凉,您快回花厅歇着,小心受了寒……” “少跟老身在这儿打马虎眼!” 太后根本不买账,手中凤头拐杖“咚”地一声顿在地上。 她的目光越过沈聿的肩膀,直直射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老身耳朵还没聋!刚才分明听见马车进院的动静!眼也没花!瞧见你鬼鬼祟祟、做贼似的领着个姑娘往这屋里钻!” 她冷哼一声。 “那是老四藏在外面的人吧?啊?怎么,他谢至影金屋藏娇,连给老身这个祖母瞧一眼都不配了?” 沈聿额上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后背的衣裳紧紧贴在皮肤上,凉飕飕的。 他支支吾吾,眼神飘忽:“没、没有的事儿……祖母您误会了!哪能啊……就是、就是个普通的远方表亲,过来暂住几日……” “普通表亲?” “普通表亲你用得着跟做贼似的往自己屋里带?沈聿啊沈聿,你如今是翅膀硬了,敢把老身当老糊涂糊弄了是不是?!” 她越说越气,凤眸圆睁,手中的拐杖直接指向房门,命令道:“让她出来!老四在外面胡闹,你们一个个也跟着瞒天过海?” “老身今日倒要亲眼瞧瞧,是什么天仙般的人物,能让他谢至影连祖宗家法、皇室规矩都抛到脑后去了!” 沈聿眼见太后要动真格的,魂都快吓飞了。 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也顾不得地上冰凉,一把抱住太后的腿,声音带着哭腔哀求。 “祖母!祖母息怒!真、真不能见啊!您消消气!算孙儿求您了!等、等四哥回来,让他亲自带人来给您请安,行不行?一切等四哥回来再说!” 他心里苦得像吞了黄连。 里头那位姑奶奶,眼睛不便,来历又……特殊。 太后娘娘眼光多毒辣,规矩又多严。 万一瞧不上眼,觉得有失体统,当场发作起来,给个难堪,甚至动用家法…… 那等谢至影办完事回来,看见自己的心尖肉受了委屈,还不得活生生剥了他沈聿的皮?! 一想到谢至影那冷得能冻死人的眼神,沈聿就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太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抱大腿”弄得行动受阻,气得用拐杖连连顿地。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如今在老身自己孙儿的府邸,连想见见未来的孙媳妇都见不得了?!你们一个个的,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祖宗?!” 门内,姜稚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将门外这场激烈的争执听得一清二楚。 第三十一章 连主子私下叫的小名都抖出来了 就在太后怒气勃发,沈聿跪地苦求,场面僵持不下之际。 “祖母。” 仅仅两个字,如同按下了静止键。 太后面上的怒容凝固,高举的凤头拐杖顿在半空。 沈聿的哀求卡在喉咙里,他猛地扭头,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只见姜稚梨不知何时,竟从书房那扇临着回廊的窗户摸索着爬了出来。 她素白的衣裙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单薄,脸上依旧蒙着那层面纱,双手正小心翼翼地向前探路,盲杖轻轻点着地面。 沈聿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天灵盖直冲脚底,眼前阵阵发黑,内心疯狂咆哮。 我的祖宗哎! 她是怎么摸到窗户插销的?! 这书房我明明锁了的! 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 他恨不得当场昏死过去,就不用面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狂风暴雨了。 太后也明显愣住了。 她放下拐杖,目光落在那个从暗处缓缓走近的朦胧身影上。 月光勾勒出少女纤细的轮廓,夜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和面纱,带着一种易碎又执拗的美感。 见无人应答,四周静得只剩下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姜稚梨停下脚步,微微侧耳,似乎在辨别方向,然后又提高了些许音量,声音依旧轻柔,却清晰了许多:“祖母?我是姜稚梨。” 她顿了顿,仿佛鼓足了勇气,又补充了一句,“您……您可以叫我卿卿。” 噗通一声,沈聿彻底瘫软在地,内心已是泪流成河。 自报家门还不够,连主子私下叫的小名都抖出来了! 这跟一只懵懂的小鹿自己蹦跶到猎户的刀口下有什么区别?! 太后沉默地注视着姜稚梨,目光在她蒙眼的素纱和略显苍白的嘴唇上停留了片刻。 半晌,才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卿卿?……倒是叫得亲热。是老四给你取的名儿?” 姜稚梨循着声音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面纱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嗯。他说……说这名字,好听。”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纯粹的坦然。 太后拄着拐杖,缓缓向前走了两步,停在了姜稚梨面前不远处。 她身材高挑,即使年迈,依旧带着迫人的气势。 她微微俯身,仔细打量着姜稚梨,尤其是那双被遮蔽的眼睛。 “你这眼睛……是怎么回事?” 她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跪在地上的沈聿听到这个问题,魂都快吓飞了,也顾不得礼仪了,拼命扯着太后的裙角,用气音嘶嘶地提醒。 “祖母!祖母!慎言!别、别问这个……” 然而,姜稚梨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她既没有惊慌,也没有回避,只是微微垂首,声音平稳地回答:“回祖母的话,是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烧坏了眼睛,之后就看不见了。” 回答完,她甚至还朝着太后的方向,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语气诚恳。 “祖母,请您不要责怪沈聿。是稚梨自己听闻祖母驾到,心中敬仰,想出来拜见您,才擅自出来的,与他无关。” 太后没有立刻说话,她用手中的凤头拐杖,轻轻碰了碰姜稚梨垂在身侧的手,那手指纤细冰凉。 接着,拐杖又向上,极其轻微地挑起了姜稚梨的一缕鬓发,这个动作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良久,太后才收回拐杖,突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会泡茶吗?” 姜稚梨显然没料到话题会转到这上面,愣了一下,才如实回答。 “会一些基础的……但煮水看火候,需要旁人稍稍帮衬。” “哼,”太后从鼻子里又哼了一声,语气依旧听不出情绪,但周围的压迫感似乎消散了一些。 “到花厅来,给老身点一盏茶。” 说完,竟不再多言,干脆利落地转身,扶着贴身嬷嬷的手,径直朝着主院的方向走去,留下一个威严的背影。 沈聿瘫坐在地上,看着太后远去的背影,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像是刚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他刚想爬起来去扶姜稚梨,却听见已经走出十几步远的太后,声音不大不小,像是自言自语,又清晰地随风飘了回来,落入他和姜稚梨的耳中: “瞧着……倒是比上个月皇帝硬塞给他的那个宰相家的嫡女,顺眼点儿。” 就这一句话,让沈聿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像是被打翻了调色盘,精彩纷呈。 而站在月光下的姜稚梨,虽然看不见,却微微抿起了嘴唇,面纱下的脸颊,似乎泛起了一丝极淡的红晕。 太后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太师椅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光滑的扶手,凤眸含威,扫过下方垂手站立的沈聿。 她刚抿了一口茶,便将那盏上好的雨前龙井重重搁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沈聿!” 太后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在寂静的花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你个混账东西!老身的孙媳妇,你藏着掖着干什么?难道老身是那吃人的老虎,还能把她生吞活剥了不成?!” 沈聿苦着一张脸,像霜打的茄子般蔫头耷脑地站在下首,恨不得把脖子缩进衣领里去。 “祖母息怒!孙儿、孙儿这不是……这不是怕惊扰了您老人家嘛……” 他支支吾吾,心里叫苦不迭。 我哪是怕您吃她,我是怕四哥回来吃了我啊! “怕惊扰?” 太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冷哼一声。 “我看你是心里有鬼!老四在外面置了宅子,金屋藏娇,你们一个个都帮着瞒!如今人都到跟前了,你还敢拦着不让见?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祖母?!” 沈聿被骂得头皮发麻,正想再辩解几句,眼角余光瞥见偏厅的珠帘微微晃动。 只见姜稚梨端着一个素雅的白瓷小碟,正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走进来。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先用盲杖轻轻探过前方。 碟子里盛着几块色泽晶莹的蜜渍梅子,一股清甜的果香随之飘散开来。 太后一眼看见她手中的碟子,以及她那双没有焦距却努力辨明方向的眸子,心头的火气噌地一下又冒了起来,比刚才更旺。 她猛地抓起靠在手边的凤头拐杖,二话不说就朝着沈聿的小腿抽了过去。 “哎哟!”沈聿猝不及防,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疼得他龇牙咧嘴,差点跳起来。 “你个没心肝的混账东西!” 太后气得声音发颤,指着姜稚梨,又指向沈聿。 第三十二章 谢至影高冷形象塌了 “她眼睛看不见!你居然还让她下厨?!这府里的厨子都死绝了吗?!要你未来嫂子亲自去做这些事?!你……你真是要气死老身!” 沈聿抱着腿,委屈得差点当场哭出来。 “祖母!冤枉啊!真不是我让她做的!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指使嫂子干活啊!尤其是厨房那地方,万一磕着碰着,四哥回来还不得扒了我的皮!” 姜稚梨听到这边的动静和沈聿的痛呼,连忙朝着太后的方向出声解释。 “祖母,请您息怒!真的不关沈聿的事。是我自己……听说厨房今早刚送来些新鲜梅子,想着这个时节的梅子正好,就……就顺手做了一点蜜饯。” 她微微低下头,声音轻柔了些,“稚梨想着,初次拜见祖母,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一点小心意,想让您尝尝鲜,看看合不合口味。” 太后举着的拐杖顿了顿,她瞪了龇牙咧嘴的沈聿一眼,转头看向姜稚梨时,语气虽然还带着余怒,但明显缓和了不少。 “你这孩子……心意是好的,但眼睛不便,这些琐碎事情,交给下人们去做便是,何苦自己动手?” 姜稚梨循着声音,朝着太后所在的方向,微微露出温顺的笑容。 “谢谢祖母关心。不过是一些简单的活儿,步骤都记在心里了,还算做得来。祖母您尝尝看,甜度可还合适?若是不喜,我下次再调整。” 尽管隔着面纱,太后看不真切,但能感受到那份努力,又瞥了一眼手里那根差点又忍不住要敲下去的拐杖,最终还是哼了一声,将拐杖放回原位。 她伸手从碟子里拈起一块蜜饯,放入口中。 梅肉软糯,酸甜适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清香,确实可口。 她面色稍霁,但目光转向一旁揉着腿、一脸无辜加委屈的沈聿时,又忍不住数落。 “看看!再看看你!一天到晚毛手毛脚,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还不如你嫂子贴心!” 沈聿:“……” 他张了张嘴,看着一脸温和的姜稚梨,又看看余怒未消的太后,最终把一肚子委屈和吐槽都咽了回去,化作了无声的哀叹。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里外不是人啊! 太后叹了口气,朝姜稚梨招招手:“孩子,过来。” 姜稚梨循声走近,太后伸手牵过她的手腕。 指尖触到皮肤时,太后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丫头手腕纤细,触感滑嫩,显然是近来被精心娇养着。 可再细摸,却能感到指关节处有些许粗糙的旧痕,虎口处甚至有一道几乎摸不出来的细疤。 太后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绝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秀的手。 这孩子以前,怕是吃过苦的。 沈聿在一旁察言观色,赶紧凑到姜稚梨耳边小声提醒:“嫂子,这位是四哥的祖母,家里……嗯,挺有身份的,您平常心对待就好。” 他含糊其辞,没敢点破“太后”二字。 太后瞥了沈聿一眼,又看看姜稚梨那双没有焦距却努力“望”着自己的眼睛,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老四这孩子,怕是还没跟这姑娘交底,连真实身份都瞒着。 她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这混账孙子,倒是把人护得紧。 “好孩子,”太后握着姜稚梨的手轻轻拍了拍,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真切的怜惜,“这段日子,委屈你了。” 姜稚梨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这位威严的祖母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低下头,声音轻柔:“祖母言重了。至影他待我极好。” “他待你好,那是他应当应分的!” 太后哼了一声,语气却软和下来,“只是苦了你这孩子,眼睛不便,还要为他操心这些琐事。” 她摩挲着姜稚梨手上那道浅疤,“往后这些活儿,交给下人去做,不必亲自动手。” 姜稚梨感受到太后掌心传来的温度和略带薄茧的触感,心里微微一暖,低声道:“谢祖母关爱,稚梨记下了。” 太后看着她乖巧温顺的模样,又想起皇帝和皇后整日盘算着往东宫塞的那些个娇贵千金,心里莫名有些堵得慌。 她拉着姜稚梨在身边坐下,放柔了声音:“好孩子,跟祖母说说,平日都喜欢做些什么?老四那混账,没闷着你吧?” 沈聿在一旁看着这祖孙俩其乐融融的景象,暗暗擦了把冷汗。 总算……暂时过关了吧? 姜稚梨微微侧首,面纱下的唇角弯了弯。 “回祖母,稚梨喜欢研习医术,也……也爱吃些甜食。” 她声音轻柔,带着点不好意思,“偶尔,也会和夫君一起做些蜜饯果子。” “哦?你还会医术?” 太后挑眉,似乎有些意外,随即伸出自己的手腕,带着几分考较和好奇。 “来,给老身瞧瞧,我这把老骨头可还硬朗?” 姜稚梨恭敬地应了声“是”,指尖轻轻搭上太后的腕间。 她凝神静气,感受着指下的脉搏跳动,片刻后,收回手,语气温婉却肯定。 “祖母脉象平稳有力,气血充盈,只是近日或许有些思虑过重,夜间少寐。祖母身体康健,定能福寿绵长。” 太后被她这番话说得心里舒坦,忍不住笑了。 “你这张小嘴,倒是比太医院那些老头子会说话!”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感慨地摇摇头。 “老四那个榆木疙瘩!平日里跟我这祖母说句话都惜字如金,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没想到,还会陪你做蜜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姜稚梨闻言,轻轻笑出声来:“夫君他……其实很有趣的。” 她微微前倾身子,像是分享什么小秘密,“前几日,他非要学做梅花糕,结果把面粉弄得满脸都是,像个白胡子老爷爷,还硬说那是新研究的面膜。” 太后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手里的茶都差点洒了。 “哎哟!他还有这笨手笨脚的时候?快接着说!” 姜稚梨受到鼓励,继续道:“还有一次,我闻着他身上有药味,问他是不是受伤了。” “他支支吾吾半天,才说是偷偷试我新配的安神药,想尝尝苦不苦,结果自己睡着了,在书房趴了一下午。” “哈哈哈!” 太后拍着大腿笑出声。 “这个傻小子!哪有自己试药的!真是……” 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沈聿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内心疯狂吐槽。 四哥!你的高冷形象彻底崩塌了! 还有嫂子! 您这爆料爆得也太狠了吧! 第三十三章 这个孙媳妇,她认了 姜稚梨又想了想,笑着说:“最有趣的是,他明明不爱吃甜,却总抢我碟子里的蜜饯。我说太甜了对身子不好,他就板着脸说替你尝尝毒,然后趁我不注意,把一整碟都藏起来了。” 太后已经笑得直揉肚子:“哎哟喂……不行了,笑死老身了!这混账东西,还有这么无赖的一面?真是……真是开了眼了!” 她指着沈聿,“你听听!你听听!这还是那个冷着脸能把人吓尿的谢至影吗?” 沈聿嘴角抽搐,干笑着附和:“是、是……四哥他,嗯,性情中人……” 内心却在哀嚎:四哥,您回来可千万别怪我啊!是嫂子把您老底都掀了! 太后笑了好一阵才缓过来,拉着姜稚梨的手,眼底带着真切的笑意和一丝欣慰。 “好孩子,难为你了,能受得了他那块木头。不过……”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姜稚梨一眼。 “他能为你做这些,可见是真心待你。老四这孩子,心思重,能让他敞开心扉的人不多。你……很好。” 姜稚梨微微低下头,面纱下的脸颊泛起红晕,轻声应道:“能陪伴夫君,是稚梨的福气。” 烛光下,一老一少相谈甚欢,之前的隔阂与紧张早已烟消云散。 沈聿看着这和谐的一幕,暗暗松了口气。 心里却开始为自家表哥回府后将面临的社死现场默默点蜡。 说曹操曹操就到。 谢至影踏进花厅时,正听见太后爽朗的笑声和姜稚梨轻柔的说话声交织在一起。 他脚步一顿,看着烛光下祖母拉着卿卿的手,两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那画面温馨得让他心头一软,连日来的疲惫都消散了。 他几步走过去,很自然地俯身从背后环住姜稚梨的肩膀,下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发顶,声音里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姜稚梨被他突然抱住,先是一惊,闻到熟悉的气息后立刻放松下来,依赖地靠进他怀里,仰头“望”向他。 “夫君回来了?” 谢至影“嗯”了一声,这才抬眼看向主位的太后。 “祖母,您怎么突然过来了?” 太后看着自家孙子那副旁若无人,黏糊糊抱着媳妇的模样,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怎么?老身来自己孙儿府上,还得提前递帖子不成?” 她指着谢至影,“你瞧瞧你!像什么样子!一回来就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谢至影挑眉,非但没松手,反而把姜稚梨搂得更紧了些,理直气壮地反问。 “我抱自己夫人,有何不妥?” 他低头问姜稚梨,“卿卿,我抱你,你乐意不?” 姜稚梨脸一红,把脸埋在他胸口,小声嘟囔:“……乐意。” 太后被这小两口腻歪得直翻白眼,用手里的扇子虚点着谢至影。 “你呀你!以前跟个锯嘴葫芦似的,现在倒学会油嘴滑舌了!” 她话锋一转,带着调侃。 “听说你还会做蜜饯?还把面粉糊一脸装白胡子老爷爷?” 谢至影身体一僵,低头看向怀里偷笑的姜稚梨,眼神危险地眯起。 “哦?卿卿跟祖母聊得挺细啊?” 姜稚梨赶紧往他怀里缩了缩,装鸵鸟。 太后乐了,看热闹不嫌事大:“可不!还说你偷喝她的安神药,在书房睡一下午!哎哟,笑死老身了!” 谢至影耳根微微泛红,咬牙道:“祖母,您别听她瞎说。” “怎么?敢做不敢认啊?” 太后端起茶盏,慢悠悠道,“老四啊,你这媳妇不错,比宫里那些强多了。以后多带她进宫给老身解闷儿!” 谢至影看着怀里装乖的姜稚梨,又看看一脸促狭的祖母,无奈地叹了口气,眼底却满是纵容的笑意。 花厅晚膳时分。 四人围坐在紫檀木圆桌旁用膳。 谢至影几乎没怎么动自己碗里的菜,只顾着给姜稚梨布菜。 “卿卿,尝尝这个芙蓉鸡片,嫩。”他夹一筷子。 “这鲈鱼蒸得不错,没刺。” 又夹一筷子。 眼看姜稚梨碗里堆成了小山,谢至影还皱着眉:“太瘦了,多吃点。” 说着又舀了勺蟹粉豆腐过去。 姜稚梨摸着圆滚滚的小肚子,哭笑不得:“夫君,我真的吃不下了……” 谢至影瞥她一眼:“半碗饭都没吃完,猫都比你吃得多。” 太后坐在主位,看着孙子那殷勤劲儿,嘴角忍不住上扬。 可一转眼,看见旁边的沈聿正捧着碗,狼吞虎咽地扒拉红烧肉,吃得满嘴油光,还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太后眉头一皱,抄起筷子“啪”地敲在沈聿脑门上:“饿死鬼投胎啊?吃没吃相!” 沈聿捂着额头,委屈巴巴:“祖母,我饿一天了……” “饿一天就能这德行?” 太后瞪他,“看看你哥!学学什么叫斯文!” 沈聿偷瞄一眼正细心给姜稚梨挑鱼刺的谢至影,小声嘀咕:“他那叫斯文?他那叫腻歪……” 饭后,太后准备回宫。 三人送到府门口,马车早已备好。 姜稚梨让暗一捧来两个精致的食盒和一个药包,对太后柔声道:“祖母,这盒是刚做的枣泥山药糕和蜂蜜桂花糖,不太甜,您夜里饿了可以垫垫。” “这包是安神助眠的药茶,方子我调过,温补不伤身。” 太后接过东西,眼底泛起暖意,拍拍她的手。 “好孩子,有心了。” 她转向谢至影,神色严肃了几分:“老四。” 谢至影躬身:“孙儿在。” 太后看了眼依偎在孙子身边的姜稚梨,语气斩钉截铁:“这孙媳妇,老身认下了。日后你若敢委屈她,老身第一个不答应!” 谢至影握紧姜稚梨的手,唇角微勾:“祖母放心。” 太后又瞪向沈聿:“还有你!多跟你嫂子学学稳重!再毛手毛脚,仔细你的皮!” 沈聿缩缩脖子:“孙儿记住了……” 马车驶远后,谢至影一把将姜稚梨打横抱起。 姜稚梨惊呼:“夫君!” 谢至影低头蹭蹭她鼻尖:“抱抱怎么了?祖母都认你了。” 他瞥了眼揉着脑门的沈聿,“某人是不是该改口叫嫂子了?” 沈聿:“……” 得,以后日子更难过了。 第三十四章 儿孙自有儿孙福 太后一走,沈聿立刻脚底抹油溜了。 临走前还冲谢至影挤眉弄眼,用口型说:“四哥悠着点!” 谢至影懒得理他,弯腰一把将姜稚梨打横抱起,走进内室。 他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让姜稚梨侧身坐在自己腿上,面对面环着她。 “累不累?” 他下巴抵着她发顶,声音有些哑。 姜稚梨摇摇头,脸颊贴着他微凉的锦袍。 “不累。今天……很开心。” 她手指卷着他衣襟上的绣纹。 “璇玑阁的人都很好,那个独臂的老账房教我打算盘,跛脚的香料师傅还送我一本手写的香谱……” 谢至影低笑:“郝轻舟没为难你?” “郝管事?”姜稚梨想了想,“他说话是冲了点,但暗一说他心不坏。后来他还帮我挑了几个懂漕运的人。” 谢至影挑眉,心想郝轻舟那臭脾气还能转性? 八成是看见阁主戒了。 他捏捏她手指:“他们对你客气,是看你夫君面子。” 姜稚梨抿嘴笑:“才不是,是我人见人爱。” 说着,她察觉到他呼吸比平时重,伸手摸到他肩膀,肌肉绷得紧紧的。 “你才累呢,”她蹙眉,手指轻轻按上他肩颈,“事情很麻烦吗?肩膀这么硬。” 谢至影舒服地叹口气,闭眼任她揉按:“嗯,几个老东西吵着要钱修东西。” 他忽然想起什么,“你刚才说药浴?” “对呀,”姜稚梨指尖用力,“我新配了方子,舒筋活血的,明晚给你……” “一起泡。”谢至影打断她,睁眼时眸色深了几分。 姜稚梨手一顿,耳尖瞬间红了:“胡、胡说什么!药浴要静心凝神……” “你不在旁边,我怎么静心?” 谢至影理直气壮地凑近,鼻尖蹭过她发热的耳垂。 “再说,你不得亲自看着火候?万一我晕在浴桶里呢?” 姜稚梨被他气息烫得一缩:“哪、哪有那么夸张。” “怎么没有?” 谢至影一本正经,“上回某人煮安神汤,自己先睡着了,还是我抱回房的。” “那都多久前的事了!”姜稚梨羞得去捂他的嘴,却被他笑着躲开。 “不管,”谢至影咬她指尖,“明天你得陪着我。不然这澡洗了也白洗。” 烛火噼啪一声,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 窗外月色正好,而室内春意渐浓。 太后风尘仆仆地回到宫中,连朝服都未及更换,便径直去了皇帝的御书房。 皇帝正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奏折之中,朱笔悬停,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 见太后进来,他放下笔,抬手揉了揉眉心。 “母后回来了?此行可还顺利?见到……那孩子了?是个什么样的人?” 太后并未立刻回答,她先是慢悠悠地在皇帝下首铺着明黄软垫的紫檀木扶手椅上坐下。 早有眼色的宫女立刻奉上一盏温度恰好的君山茶。 她优雅地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在水面的茶沫,这才抬眼看着皇帝,唇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 “见着了,是个挺特别的孩子。” 皇帝挑了挑眉,身体微微前倾,显然不满足于这样模糊的评价。 他了解自己的母后,眼光毒辣,阅历丰富,一句“特别”背后,必然藏着诸多未尽之言。 太后却不急,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清茶,感受着茶香在口中蔓延,才似闲聊般缓缓道。 “性子嘛,温婉沉静,不骄不躁。心思也细腻周到,知道我这把老骨头睡眠浅,特意备了安神的药茶,方子是她自己调的,说是温和不伤身。” “还做了些枣泥山药糕和蜂蜜桂花糖,甜而不腻,口感绵软,正适合我这牙口。”她说着,像是回味般轻轻颔首。 皇帝安静地听着,当听到懂医术、自己调方子时,他端茶的手顿了一下,但并未打断,只是眼神更深了些。 太后眼角的余光将皇帝的反应尽收眼底,她不动声色地继续道。 “就是……眼睛不大方便,天生目不能视。家世门第嘛……也寻常了些,并非京中望族。” 她轻轻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目光坦然地看着皇帝。 “不过,皇帝啊,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四那孩子的脾性,你我都清楚,自幼便有主意,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有些事,强求不得,若是逼得太紧,反倒伤了父子间的和气,得不偿失。” 皇帝是何等人物,岂会听不出太后这番话里层层递进的深意。 “目盲”和“家世寻常”这两个在皇家看来几乎是致命缺陷的短处。 太后不反对,甚至隐隐有回护之意,并提醒他不要用强。 他沉默了片刻,指尖敲击着光滑的桌面,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母后的意思,朕明白了。” 皇帝的声音难以掩饰凝重。 “可正因至影是太子,是我大魏未来的国君,朕才不得不更加审慎。皇后之位,关系国本,母仪天下,非比寻常。岂能……如此轻率定下?” 他脑海中浮现出“盲女”二字,再想到其毫无根基的背景,眉头不由得锁得更紧,几乎能夹死苍蝇。 “此事若定,朝中那些恪守礼法的老臣,盘根错节的宗室亲贵,还有天下士林的悠悠众口……怕是顷刻间就要掀起滔天巨浪。届时,朕与至影都将面临极大的压力。” 太后闻言,并不急于反驳,只是从容地拿起一块姜稚梨亲手做的枣泥糕。 待咽下糕点,她才抬眼看向皇帝。 “闹?让他们闹去便是。皇帝,你莫非忘了,当年你执意要立婉娘为后时,不也顶住了前朝后宫的巨大非议和压力?那时的艰难,可比现在少?” 她微微前倾身体,语气加重了几分。 “至影那孩子,从小到大,何曾真正任性过?何曾向你我这做长辈的讨要过什么?” “他自幼失怙,性子冷清,如今难得遇到一个可心合意的人,能让他露出点鲜活气儿,你我做长辈的,何必急于去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 “日子还长得很,很多事情,不妨静观其变,且看着吧。” 皇帝看着太后那一副“我孙子开心比什么都重要”的坚决模样,知道再继续争论下去也是徒劳无功。 他疲惫地靠回龙椅,抬手挥了挥。 “罢了,罢了……此事千头万绪,牵涉甚广,容朕……再细细思量,从长计议吧。” 他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比批了一晚上奏折还要累。 太后见目的达到,便也不再紧逼,优雅地站起身,准备告辞。 行至门口,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停下脚步,回头补充了一句。 “那孩子做的蜜饯确实滋味不错,心思也巧。明日我让御膳房的管事嬷嬷去她那儿学学方子,也给你送些来甜甜嘴,整日批这些奏折,也需松快松快。” 皇帝望着母后离去时那愉悦的背影,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知他这次绝非儿戏,怕是没那么容易让步。 这所谓的“从长计议”,恐怕也议不了多久了。 第三十五章 另择太子妃 太后前脚刚走,那座紫檀木雕花屏风后头就传来动静。 皇后蒋琬走了出来。 她头上的凤钗歪了,几缕碎发黏在微红的颊边,显是方才仓促躲藏时弄的。 她与皇帝正温存到一半,太后的脚步声吓得她魂飞魄散。 这会儿心还怦怦直跳。 她假模假样地蹭到御案边,挽起袖口,拿起那块上好的徽墨,动作轻柔地研了起来,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 刚才太后与皇帝那番对话,她一字不落全灌进了耳朵里。 谢至影,那个眼高于顶的太子,居然在外头找了个瞎眼的平民女子。 蒋琬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这下可好了,终于抓住能把这绊脚石挪开的把柄了。 她的烨儿,机会来了! “陛下这是为何事烦忧呢?”她声音软得能掐出水来。 “臣妾瞧您这眉头拧得死紧,莫非是北疆又不太平了?还是漕运上出了什么纰漏?”她故意往别处引,先表足关心。 皇帝正心烦意乱,闻言烦躁地把手边一摞奏折推开。 “比北疆麻烦十倍,是老四,他竟在外头如此胡闹。” 蒋琬手中的墨锭转得又轻又匀,嘴上却故作惊讶:“太子殿下向来是最稳重不过的,行事自有章法。” “许是那姑娘真有甚么非凡之处,才能入得了太子的青眼?” “非凡之处?”皇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 “一个目不能视,来历不明的女子,有何非凡之处!皇后,你是没听见,母后她竟还觉得那女子不错,懂事!简直是老糊涂了!” 他越说越气,抓起手边的青玉茶盏重重一顿,盏盖磕得砰砰响,茶水都溅了出来。 蒋琬见状,连忙放下墨锭,绕到皇帝身后,纤纤玉指搭上他的太阳穴,不轻不重地揉按着,声音放得更柔。 “陛下息怒,千万保重龙体。太后娘娘也是疼爱孙儿心切,难免有些溺爱了。”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迟疑。 “太子毕竟是国本,未来的一国之君。这未来皇后的人选,关乎国体颜面,确实需得万分慎重。” “若真如陛下所言,那女子家世虽清白却门第过低,且身有残疾,只怕难以担当母仪天下的大任,更会惹来朝野上下非议,白白损了太子的贤名啊。” 皇帝被她按得稍微舒服了些,但眉头依旧锁着,疲惫地往后靠在龙椅背上,长长叹了口气。 “朕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可至影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朕就算此刻下旨,他也未必会听。” “母后如今又这般态度,唉!难道真要朕为了一个女子,与太子、与母后都生出嫌隙来吗?” 他显得左右为难。 蒋琬眼中闪过冷光。 “陛下的慈父之心,臣妾怎能不明白?或许此事还真不宜操之过急。太子殿下毕竟年轻气盛,或许只是一时新鲜,被什么迷了眼。” “陛下不妨先冷眼旁观,若那女子果真不堪,时日一长,太子自然能看清她的底细。” “待到那时,陛下再行劝导,或是另择一位德才兼备的名门淑女为太子妃,也便顺理成章了。” “眼下还是以朝局稳定为重,莫要因小失大才是。” 另择太子妃…… 皇帝沉默了片刻,紧绷的神色似乎缓和了一些,似乎被说动了几分。 “也只好如此了。但愿他能早日迷途知返,看清轻重。” “皇后,还是你识大体,懂得为朕分忧。” 蒋琬谦卑地低下头,掩去嘴角那一抹得逞的冷笑,声音愈发温婉: “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妾的本分。” “陛下,夜已深了,奏折是批不完的,不如早些安歇吧?臣妾让人传碗安神汤来可好?” …… 姜稚梨正摸索着将几片黄芪放进药碾子,听见沈聿进来的脚步声,头也没抬。 “沈聿,帮我把那边架子上的当归递过来,要粗些的根须。” 沈聿“哦”了一声,慢吞吞地走过去,却在架子前愣了半天神,拿起一块茯苓又放下。 姜稚梨侧耳听了听,放下药碾:“沈聿?你拿的是茯苓,我要当归。” 沈聿这才回过神,慌忙换了一包药材递过去,声音蔫蔫的:“嫂子,给……” 姜稚梨接过,指尖捻了捻药材,微微蹙眉。 “你今日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方才让你分装菖蒲,你差点把薄荷叶混进去。” 沈聿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小凳上,长叹一口气,脑袋耷拉着。 “唉,嫂子,我快烦死了,家里又给我塞相亲帖子了。” 姜稚梨闻言,“这是好事呀。你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伯父伯母也是为你着想。” “好什么呀!” 沈聿一下子激动起来,挥舞着手臂。 “嫂子你是不知道成亲有多麻烦。” “你看我四哥,以前多自在一个人,现在呢?出门得跟你报备,吃个饭还得惦记着你爱吃什么,连夜里忙着都得抽空回来看看你睡没睡好!这跟脖子上套了根绳有啥区别?” 姜稚梨被他这比喻逗得轻笑出声,面纱微微晃动。 “哪有你说得这么夸张。夫君他那是心里有我。” “这就是麻烦所在啊。”沈聿苦着脸,“心里装着个人,就得操心!操心她吃不吃得饱,穿不穿得暖,开不开心。” “万一娶个不省心的,天天跟你闹,跟你吵,管东管西,我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他掰着手指头数落。 “还得应付丈人丈母娘,逢年过节送礼走动,生了孩子更不得了,哭闹折腾……” “想想都头大!我现在多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想喝酒喝酒,想遛马遛马!” 姜稚梨摸索着拿起小秤,一边称着药材,一边慢条斯理地说:“可等你老了,一个人多孤单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跟马说话!”沈聿梗着脖子,“我的追风可懂事了!比人强!” “那能一样吗?”姜稚梨笑着摇头,“夫妻是相互扶持的。就像我和夫君,我眼睛不便,他照顾我衣食住行;他朝务繁忙,我为他调理身体,准备药膳食补。虽然琐碎,但心里是暖的,是踏实的。” 她放下秤,朝着沈聿声音的方向微微偏头。 “沈聿,你只是还没遇到那个让你心甘情愿被拴住的人。等你遇到了,你就会发现,那些你嫌麻烦的事,做起来都是甜的。” 沈聿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他想起四哥如今脸上越来越多的笑意。 嘴上还是硬撑着: “反正我觉得一个人自在!那些大家闺秀,一个个娇滴滴、规规矩矩的,闷也闷死了!我才不找罪受!” 姜稚梨也不逼他,只是温和地笑了笑:“缘分的事,强求不来,但也躲不掉。说不定哪天,你就碰上个能治得住你这野马性子的人呢。” 沈聿哼唧了一声,没再接话。 但帮忙递药材的动作,倒是比刚才利索了不少。 只是心里还在嘀咕。 能治住我沈聿的人? 怕是还没出生呢! 第三十六章 谢至影暴殄天物 姜稚梨刚把最后一味药材放入药罐。 沈聿正撸起袖子准备帮忙把沉甸甸的药罐端去浴房,却见她忽然停住了动作。 她侧耳倾听着罐中药汤“咕嘟咕嘟”翻滚的声音,鼻尖轻轻翕动,秀气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等等,”她伸手轻轻拦住沈聿。 “这药性太烈了,得重新调过。” 沈聿一愣,凑近药罐闻了闻,一股辛辣冲鼻的气味直冲脑门。 “啊?我看着火候正好啊?四哥他常年习武,筋骨强健,用点猛药才见效快,以毒攻毒呗。” 姜稚梨摇了摇头,摸索着取来一旁凉透的白开水,用银勺一点点兑入翻滚的药汤中。 “他背上旧伤太多了。尤其是那剪伤,箭头带倒钩,拔出来时连皮带肉,至今每逢阴雨天,肩胛骨缝里还会作痛。” “药性太烈,会像火烧一样刺激旧伤,反而引发隐痛,得不偿失。” 她边说边用银勺缓缓搅动逐渐稀释的药汤。 “还有左肩胛下方那道三寸长的刀疤,刀锋再偏半寸就伤到心脉了。” “这种伤,看似愈合,内里寒湿却难除,得用温和的药性慢慢浸润渗透,才能彻底祛除病根。” 沈聿端着空木桶,僵在原地。 他盯着姜稚梨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突然想起三个月前谢至影因旧伤复发引发高烧,昏迷不醒的那三天三夜。 就是这个盲女不眠不休地守在床边,用银针一点点为他疏通淤塞的经脉。 那时她十个指尖全是密密麻麻的针眼,有些还渗着血珠,她却还笑着安慰焦急的众人:“幸好我认穴准,不碍事的。” “嫂子……” 沈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你连四哥身上每道伤的具体位置都记得这么清楚。” 姜稚梨手下搅动的动作未停。 “摸得多了,就记住了。他那人,对自己的伤总不当回事,好了伤疤就忘了疼。我不替他记着,谁记着呢?” 她微微偏头,像是自言自语。 “上次换药时,又发现腰侧添了道新伤,问他只说是磕碰,可我摸着分明是利器划的……” 沈聿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热了。 他想起自己曾经私下里和几个狐朋狗友喝酒时,还曾嘀咕过“一个瞎子,怎么配得上太子爷”。 此刻却恨不得时光倒流,狠狠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这哪是配不上? 这分明是谢至影那混蛋前世修了八辈子的大德,才撞上这么个大运! “咳!”他猛地吸了吸鼻子,一把抢过姜稚梨手里的银勺,动作大得差点把勺子甩飞。 “我来搅!嫂子你站远点,仔细烫着!这种粗活让我来!” 他抢着搅拌药汤,却因为心绪激动,动作幅度太大,差点把整个药罐给带翻。 姜稚梨被他撞得踉跄了一下,连忙扶住旁边的药架才站稳,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轻些,慢些搅,药性才能均匀。这罐药要是洒了,又得重新配一个时辰。” 沈聿一边手忙脚乱地扶稳晃动的药罐,一边偷偷用袖子狠狠抹了把眼睛。 妈的!谢至影你何德何能! 这要是我的媳妇,我他妈天天把她供起来,早晚三炷香都嫌不够! 你居然还敢让她为你操心这些! 真是真是暴殄天物! …… 沈宅内院,细雨敲窗。 姜稚梨趴在窗边的软榻上,下巴垫着交叠的手臂。 窗外雨丝绵绵密密,打在芭蕉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她已经这样听了小半个时辰。 “夫人,喝点热茶吧。” 丫鬟小声提醒,将茶盏放在她手边。 姜稚梨漫应一声,没动。 她记得谢至影出门前说“今日早些回来”。 可如今天都黑透了,雨也下了两场,还不见人影。 沈聿提着油纸包的点心冒雨冲进院子,看见窗边那道孤零零的身影,脚步顿了顿。 他抖了抖蓑衣上的水珠,凑到窗边:“嫂子,我给你带了徐记的核桃酥。” 姜稚梨微微侧头:“沈聿?你四哥还没回来?” 沈聿干笑两声:“四哥他……衙门事多,估计又被绊住了。” 他赶紧把点心递过去,“你先尝尝这个,新出的口味。” 姜稚梨接过油纸包。 “他到底是做什么的,总说在衙门,可哪个衙门天天忙到三更半夜?” 沈聿头皮一麻,打哈哈道:“就、就是普通的文官嘛,处理卷宗那种。” 他赶紧转移话题,“对了,嫂子你猜我今天看见谁了?就那个苏睿,他……” “文官?”姜稚梨轻轻打断他。 “什么样的文官,手上会有那么多茧子,右手中指第一指节,虎口,还有掌心。” 她顿了顿,“像是常年握笔,又像是握别的东西磨出来的。” 沈聿冷汗都快下来了:“啊哈哈……可能四哥他勤于练字,对,他书法可好了” 姜稚梨沉默片刻,忽然问:“沈聿,你是承安侯世子,对吧?” 沈聿愣住:“啊,是。” “那你四哥,”姜稚梨的声音很轻,“能和侯府世子称兄道弟,同吃同住,他至少是个侍郎,还是将军?” “噗——” 沈聿一口茶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 “嫂子你别瞎猜了,四哥他、他就是个普通官员,真的,特别普通。” 姜稚梨低下头,不说话了。 指尖的核桃酥被捏碎了一块,碎屑簌簌落在裙摆上。 沈聿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堵得难受。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憋出一句:“四哥他,心里最惦记的就是你。” 窗外雨声渐密,盖过了他后半句嗫嚅。 “他可是连奏折都批不完就急着往回跑的人啊……” 沈聿没忘正事:"嫂子,四哥让我来取份急件。" 谢至影对她交代过,姜稚梨记得摸索着站起身:"在左边第三个抽屉,用黄绸包着的。" 沈聿手忙脚乱翻找,嘴里不停叨叨:"嫂子我走了哈,北边驿站加急送来的,四哥在衙门等得跳脚。" 他抽出文件塞进怀里,转身就要跑。 "等等。"姜稚梨轻声叫住他。 "他用膳了没有?" 沈聿脚步一顿,挠头道:"好像早上喝了碗粥?" 见姜稚梨眉头微蹙,他赶紧补了句:"我这就让厨房送食盒过去。" 第三十七章 逆鳞 姜稚梨转身从暖笼里取出个青瓷罐:"把这个带去。我新调的参茶,提神不伤胃。" 沈聿接过还温热的罐子,鼻子突然有点酸。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憋出一句:"四哥真不是东西。" 姜稚梨愣住:"什么?" "啊不是,我是说,我意思是雨这么大,嫂子你记得关窗!" 说完就冲进雨幕。 姜稚梨听着脚步声远去,慢慢坐回窗前。 雨点敲着青瓦,像在笑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 隔着一道高墙,苏府传来的喧闹声一阵阵传来。 丝竹管弦之声隐约可闻,还有孩童清脆的笑声和宾客们喧哗的贺喜声。 今日是苏府小公子的周岁宴,整个府邸想必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姜稚梨独自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捏着那张洒金请帖。 帖子做工精致,边缘烫着金线,散发着淡淡的檀香。 苏府的小厮送来时说得格外恭敬:“我家夫人诚邀谢夫人过府一聚,共贺小公子周岁之喜。” 可当她指尖探入信封深处时,却触到了另一张粗糙的纸条。 展开一摸,那熟悉的笔迹瞬间刺痛了她的指尖,是苏睿的字。 “未时三刻,后山竹林一见。” 她太熟悉这种把戏了。 当年他常这样偷偷约她去城郊的竹林赏月吟诗。 那时她总以为那是才子佳人的浪漫。 后来才知道,他用同样的竹哨声,同样的时辰,在同样的竹林里,也约了姜青璃。 隔壁忽然爆发出更热烈的欢笑声,似乎是在进行抓周仪式。 姜青璃此刻想必穿着华服,抱着他们的儿子,接受着众人的艳羡和祝福。 而她的丈夫,却在儿子周岁宴这天,用当年追求她们姐妹的同样方式,偷偷约另一个女人去竹林偷情。 姜稚梨轻轻拉了一下面纱的边缘,确保它严密地遮住了鼻梁以下的每一寸肌肤。 这层面纱是她的盔甲,也是她的伪装。 苏睿和姜青璃永远不会想到。 这个被他们称作谢夫人的盲女,会是那个早已被他们认定已化为灰烬的亡魂。 她没有让任何一个人跟着。 自己撑着油纸伞,推开门去了苏家。 …… 东宫书房。 谢至影揉着眉心扔下朱笔,脖颈僵得咔咔响。 桌上奏折堆得遮住了人影,比平日多了三成不止。 沈聿提着食盒溜进来,一看这阵仗直咂舌:“四哥,老头儿这是要把你累死啊。” “北疆军饷,江南漕运,就连宗室修祖坟的破事都塞给你批?” 谢至影没吭声,指尖敲了敲最上面那份弹劾河道贪腐的折子。 落款是皇帝心腹御史。 沈聿瞬间懂了,气得踹了脚书架。 “就为着嫂子的事?他至于吗,直接找你说不就完了。” “怎么直接说?”谢至影冷笑。 “难道要父皇亲口讲太子不该养瞎女?” 他抽出一份边关急报重重搁在桌上。 “这折子压了三天才送过来,摆明告诉我,安分点。” 沈聿抓狂地挠头:“那怎么办?总不能把嫂子送走吧?” 烛火噼啪一跳,映得他侧脸晦暗不明。 “送走?” 他忽然轻笑。 “我谢至影要护的人,天皇老子也动不得。” 沈聿看着他眼底的血丝,突然闭嘴了。 得,这祖宗是铁了心要跟皇帝杠上了。 “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 书房内的两人同时噤声,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是暗一特有的紧急叩门节奏。 沈聿嘴里的苹果核“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猛地坐直身体。 “暗一他不是被派去守在嫂子身边吗,怎么会这个时辰过来?” 姜稚梨出事了。 谢至影手中的朱笔被硬生生折断。 殷红的墨汁溅了他满袖,在白净的袖口晕开一片刺目的污迹。 他紧紧盯着房门,声音紧绷:“进。” 房门被无声地推开,暗一的身影闪入,带来一股夜露的寒凉。 他一身黑衣,直接单膝跪地,垂首禀报,字字砸在人心上。 “主子。辰时三刻,苏府以周岁宴之名,派人向夫人递了请帖。” “帖中另夹带私信,为苏睿亲笔所书,邀夫人未时于苏府后山竹林单独一见。” 书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沈聿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破口大骂:“苏睿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约人去竹林能安什么好心!” “当年他搞大府里丫鬟肚子就是在那个破竹林里!他妈的这混账东西竟敢把主意打到——” “夫人应下了。”暗一打断他。 “此刻已动身前往。” 沈聿所有的骂声戛然而止,彻底卡在喉咙里。 他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僵硬地转过头,看向书案后的谢至影。 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看不清表情,只能感觉到一股骇人的寒意从他周身弥漫开来。 谢至影宠姜稚梨,什么都愿意给她。 唯独苏睿。 这是他的逆鳞。 谢至影从一开始就想杀了苏睿。 杀了这个抢了他心爱之人的男人。 如果不是为了姜稚梨能够尽兴复仇,苏睿的尸体早就被扔进乱葬岗了。 他把她救了出来。 她现在是他的妻子。 竟然还敢去找苏睿。 “抓回来。” 三个字从他齿缝间挤出来,声音阴沉得能拧出冰水。 “用缚龙索。别伤着她。” 暗一低头领命,身形刚动,却又被叫住。 “等等。” 谢至影扯下腰间那枚象征着东宫权威的蟠龙玉佩,扔到暗一脚下 “持我令,调一队玄甲卫,立刻把后山竹林给我围了,一只鸟也不准放出去。” 他嗤笑。 “既然苏睿那么喜欢那片竹林,就让他永远躺在那片土里。” 他改变主意了。 苏睿,不能活着。 沈聿站在一旁,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他看着谢至影脚下那枚被轻易丢弃的蟠龙玉佩。 谢至影面无表情地用靴底碾过地上那个被啃得乱七八糟的苹果核。 沈聿突然想起三年前清理门户那天。 眼前这个人也是用同样轻描淡写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说了句:“埋了吧。” 书房内烛火猛地爆开一个灯花,映得谢至影眼底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第三十八章 失控 苏府后门小巷,姜稚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苏府后门钻了出来。 她的发髻完全散了,几缕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脸颊和脖颈上。 衣领被撕开一道刺目的口子,露出底下泛红的肌肤。 她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指尖冰凉,脸上混着泪痕和汗水,妆都花了。 巷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压抑的马蹄声,踏碎了夜的寂静。 谢至影骑在那匹通体漆黑的骏马上,眼底猩红。 沈聿跟在他身后,手里还提着灯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姜稚梨这幅模样,刚刚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姜稚梨还不知道是谢至影回来了。 可谢至影的动作快得惊人。 他翻身下马,几步就跨到她面前,一把死死攥住她的手腕。 他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夫君?你回来了?”她甜甜笑着。 谢至影一言不发,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姜稚梨还想说什么,他猛地弯腰,将她拦腰扛起,放到马背。 胃部重重撞上坚硬冰冷的马鞍,疼得她眼前发黑,闷哼一声。 所有解释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你弄疼我了。” 她挣扎着,用还能动的手捶打他的后背,脚尖无助地悬空乱蹬。 谢至影依旧沉默,只用一只手就轻易制住了她所有的挣扎。 他扯下自己玄色的披风,将她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紧,连一丝缝隙都没留。 随后他利落地翻身上马,将她紧紧箍在身前,一抖缰绳,骏马立刻朝着沈宅的方向疾驰而去。 马蹄铁在青石板上敲出令人心慌的脆响。 沈聿慌慌张张地跟在后面,张了几次嘴想劝,却被谢至影周身那股骇人的戾气逼得不敢出声。 一路无话,只有风声呼啸。 回到沈宅,谢至影直接扛着她大步流星穿过庭院,一脚踹开卧房的门。 姜稚梨被摔得七荤八素,刚挣扎着撑起身想开口解释:“夫君你听我说,我……” “闭嘴。”谢至影终于开口。 她的脖子上还有触目的红。 他拿起旁边铜盆里浸湿的帕子,力道极重地擦拭她的皮肤,仿佛要擦掉什么脏东西。 “疼,你轻点。” 她疼得往后缩,眼泪又涌了上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我让你闭嘴!”他低吼一声,猛地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另一只手拿着湿帕子反复擦拭她的嘴唇。 粗糙的布料磨得她唇瓣很快红肿起来,甚至蹭破了皮,渗出血丝。 沈聿在门外急得团团转,扒着门缝压低声音喊:“四哥!四哥你轻点!嫂子她肯定是有苦衷的!你让她说清楚啊!” “滚出去!” 谢至影抄起手边的一个白瓷茶杯狠狠砸在门上。 碎片和茶水四溅,吓得沈聿猛地缩回头。 姜稚梨所有的委屈瞬间爆发出来,终于失声痛哭。 她哭得喘不上气,身体剧烈地颤抖。 谢至影所有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压抑着滔天的怒火。 “我有没有说过,离苏家人远点?一个字都不许信?!” “姜稚梨,”他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 “我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人,你就这么毫不珍惜地拿去让苏睿那种杂碎糟蹋?!” 姜稚梨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 “至影……你等等……” 她往后缩,声音发颤,“我们好好说行不行?” 他根本不听,玄色外袍随手扔在地上。 烛光下,他眼底一片赤红。 她试图安抚他愤怒的心,可指尖触到他心口那道凹凸的箭疤,心里一揪,语气软了下来。 “你别这样,我害怕……” 谢至影失控了。 她真的哭了出来,“你放开我!” 他充耳不闻。 她恐慌达到了顶点。 “不要……求你了……” 她呜咽着,眼泪浸湿了鬓角。 “夫君……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别这样对我……” “谢至影……求你……” 谢至影俯身,咬着她耳垂,声音沙哑破碎,分不清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 “现在知道求饶了?去竹林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会不会疼” 她浑身一僵,哭得更凶了,是委屈,也是身体真实的痛楚。 他却像是被她的眼泪刺激到,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确认她的存在,抹去别人可能留下的痕迹。 整个过程,他一句话都没再说,只有沉重的呼吸和她的哭泣声交织。 直到结束。 姜稚梨浑身疼得像散了架,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她望着帐顶模糊的纹路,心里一片冰凉。 原来平日里那些温柔缠绵,剥开来,竟藏着这样毁灭性的力量。 她再也撑不住,彻底晕了过去。 当一切归于死寂,谢至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许久没有动弹。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下娇躯的颤抖,每一次细微的战栗都像毒一样侵蚀他的心。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缓缓撑起身。 烛光下,姜稚梨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浸湿,黏在一起,像折断的蝶翼。 脸上泪痕交错,唇瓣红肿,甚至有些破皮。 姜稚梨的身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红痕和淤青,是他失控时留下的罪证。 她像一朵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梨花,破碎不堪。 谢至影的心口猛地一缩,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沉默地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地套上里衣,然后小心翼翼地用锦被将她裹紧,打横抱起。 她轻得可怕。 他抱着她走向屏风后的浴房,那里早已备好了温度适宜的热水。 他试了试水温,然后轻柔地将她放入浴桶中。 温热的水漫过身体,昏睡中的姜稚梨似乎瑟缩了一下。 谢至影拿起柔软的布巾,浸湿了热水,小心地为她擦拭身体。 他避开那些淤青,指尖却不受控制地颤抖。 当他擦拭到她手臂上几道明显的指痕时,动作顿住了。 那是他刚才失控时留下的。 “对不起……” 第三十九章 大理寺阎王 他没有指望她能听见,或许只是说给自己听。 他继续手上的动作,为她清洗长发,梳理打结的发丝。 他想起她刚才惊恐的眼神,绝望的哭泣,一声声的哀求…… 而他,却像一头被嫉妒和恐惧吞噬的野兽,残忍地伤害了她。 他以为自己是在惩罚她的“不听话”,是在抹去苏睿可能带来的玷污。 可直到此刻,看着她了无生气的模样,他才明白,他真正惩罚的,是他自己。 他害怕失去她,害怕到用最愚蠢最残忍的方式试图将她牢牢锁在身边。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他眼角滑落,砸在水面上。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他慌忙低下头。 但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涌出。 他紧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只有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耸动。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痛彻心扉。 这种痛,远比战场上受过的任何伤都要剧烈。 他宁愿此刻受伤的是自己,宁愿承受千倍百倍的肉体痛苦,也不愿看到她这般模样。 他俯下身,额头轻轻抵在她冰凉湿润的后颈上,滚烫的泪水混入浴桶的热水中。 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怎么会这样伤害她? 卿卿……他的卿卿…… 他是不是……快要失去她了? 谢至影感觉自己仿佛站在悬崖边缘,脚下是万丈深渊。 怀里的人,是他唯一的救赎,却也被他亲手推远。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很久很久,直到水温渐渐变凉,直到她的身体不再那么冰冷。 他才重新打起精神,用干燥柔软的大布巾将她仔细包裹好,再次抱回床上,为她换上干净的寝衣,盖好被子。 自始至终,姜稚梨都没有睁开眼。 谢至影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指尖冰凉。 一个身心俱碎,沉默地舔舐伤口。 一个心碎成渣,在无边恐惧中煎熬。 沈聿在门外来回踱步,像热锅上的蚂蚁。 屋里头动静不小,他听得心惊肉跳。 后来动静渐渐小了,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啜泣。 他急得直搓手,几次想敲门又缩回来。 "这都什么事啊……" 他揪着自己头发嘀咕 "嫂子肯定是被苏睿那孙子骗了!四哥这驴脾气也不问清楚就……" 门"吱呀"一声开了。 谢至影走出来,脸色白得吓人,衣裳皱巴巴的,袖口还沾着没干的水渍。 他整个人像被抽空了魂,只有眼神冷得能冻死人。 沈聿赶紧凑上去:"四哥!嫂子她……" 谢至影:"人呢?" 沈聿一愣:"啊?" 谢至影眼眸微眯:"苏睿。" "哦!哦!"沈聿忙不迭点头。 "暗一逮着了,关大理寺牢里,玄甲卫亲自看着,连只耗子都溜不进去。" 谢至影冷笑。 "很好。" 他抬脚就往院外走,袍角带起一阵风。 沈聿赶紧追上去拽他袖子:"四哥你等等,你这会儿去大理寺?好歹换身衣裳啊,再说嫂子那边……" 谢至影猛地甩开他,眼神狠戾:"她睡着了。" 沈聿被那眼神吓得一哆嗦,还是硬着头皮劝:"那什么……我觉得嫂子肯定有苦衷。” “苏睿最会骗人,说不定是拿什么事要挟她" "苦衷?"谢至影冷笑一声,"苦衷到要去竹林私会?" "可、可万一真是要紧事呢?" 沈聿急得抓耳挠腮。 "你都没问清楚就……刚才屋里动静那么大,嫂子哭得那样……" 谢至影脚步顿住,背影僵了僵。 夜色里,他肩膀抖了一下,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疲惫。 "问什么?问她为什么宁可信苏睿,也不信我?" 沈聿张了张嘴,哑火了。 谢至影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深吸一口气,又变回那个冷硬的太子。 "备马。去大理寺。" "现在?都三更天了!" "现在。"谢至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趁我还没改主意直接宰了他。" 沈聿看着他的背影,愁得直薅头发。 今晚大理寺要见血了。 大理寺地牢。 蔡竹边跑边提裤子,官帽歪在一边,左脚鞋跟还踩在右脚鞋面上。 他刚搂着小妾睡得正香,就被师爷从被窝里薅出来,说太子爷连夜闯进地牢了。 “到底怎么回事!” 蔡竹抓着师爷的胳膊,声音发颤,“太子怎么会这个时辰来地牢?抓的谁?” 师爷哭丧着脸:“下官也不清楚啊!就听说玄甲卫直接拿人,连卷宗都没过咱们的手!” 越往地牢深处走,血腥味越浓。 等到了最里间刑房门口,蔡竹差点被这血气呛个跟头。 他扶着墙喘气,抬眼往里头一瞧。 苏睿被扒得只剩中衣,像块破布似的挂在刑架上。 脑袋耷拉着,满脸是血。 右手手指扭曲着向后外翻,显然是刚被撅折的。 胸口衣襟洇开大片暗红,随着微弱的呼吸一起一伏。 旁边火盆里烧着烙铁,滋滋作响。 而刑房正中央,谢至影端坐在太师椅上,闭着眼,歪着头,一根手指抵着太阳穴。 玄色蟒袍在火光下泛着冷光,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跟个阎王一样。 沈聿立在一旁,给他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蔡竹腿一软,“扑通”就跪门槛上了,声音都变了调。 “臣、臣大理寺卿蔡竹,参、参见太子殿下!” 谢至影眼皮都没抬。 旁边持鞭的狱卒小声禀报:“殿下,犯人晕过去三回了,还继续吗?” 谢至影手指轻轻敲了敲太阳穴。 狱卒抡起鞭子蘸盐水,“啪”地抽下去。 苏睿抽搐着醒过来,又吐一口血。 蔡竹趴在地上抖得像筛糠。 “殿下!此、此乃朝廷命官,是否应先……” “命官?”谢至影懒懒睁开眼。 “蔡大人看他配吗?” 蔡竹偷瞄一眼苏睿血肉模糊的裤裆。 那儿明显受过特殊照顾。 他瞬间闭嘴,冷汗流进眼睛里都不敢擦。 火把噼啪一声,映得谢至影半张脸明半张脸暗。 他突然轻笑:“蔡大人。” “臣在!” “听说你上月收了苏家两箱南洋珍珠?” 蔡竹瘫在地上,尿了。 他只远远见过这个太子一次面,暴戾阴鸷,今日也不知怎么,好像比以往更恐怖。 第四十章 错了,全都错了 蔡竹跪在冰冷的石地上。 完了……全完了…… 太子爷怎么会知道? 怎么会连这个都知道?! 那两箱南洋珍珠……是,苏睿是送过。 可天地良心。 他跟苏家真的不熟啊! 早些年,他苏家算个什么东西。 京城里排得上号的人家,谁听说过苏记绸缎庄 不过就是个走了狗屎运,突然发了横财的土财主,暴发户罢了。 这苏家有钱之后,就开始削尖了脑袋想往官场上钻,到处撒钱搞关系,手段糙得很。 他们这些正经科举出身的清流,有几个真看得上他。 都嫌他铜臭味太重,上不得台面。 蔡竹那会儿也就是一时糊涂,看他送来的珍珠成色确实罕见,想着收就收了吧。 反正也就是两箱珠子,顺手行个方便的事,他苏家还能攀上他不成。 太压根就没把苏睿当回事。 谁能想到这个不知死活的蠢货,竟然敢惹到太子爷头上。 还他妈是这种掉脑袋的大事! 蔡竹要是早知道有今天。 别说两箱南洋珍珠,就是他苏睿把金山银山堆在我家门口,他眼皮子都不会抬一下。 他躲都来不及! 这下好了,被他拖下水了…… 他真是……他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此刻的蔡竹,肠子都悔青了。 心里把苏睿的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 蔡竹脑子里已经把棺材铺的样式都想好了。 谢至影手指敲了敲椅子扶手,"蔡大人。" "臣在!臣有罪!" 蔡竹哐哐磕头,"那珍珠臣明日就上交内务府!" 谢至影嗤笑一声:"本宫缺你那两箱珠子?" 蔡竹愣住,鼻涕糊了一脸:"啊?" 旁边沈聿看不下去,踹了他一脚:"傻啊你!四哥是让你别多管闲事!" 谢至影起身,玄色袍角扫过地上的血洼:"苏睿动了不该动的人。" 蔡竹瞬间懂了。 原来不是查贪污,是这姓苏的作死触了逆鳞。 他立马爬起来表忠心。 "殿下放心!臣明白!苏睿这厮……突发恶疾?狱中暴毙?您看哪个合适?" "随你。"谢至影擦着手。 "臣明白!"蔡竹腰板瞬间直了,"保证干干净净!验尸的仵作是臣小舅子!" 谢至影:"珍珠留着吧。" 蔡竹腿一软又要跪。 "给你女儿串项链。"谢至影难得勾了下嘴角,"当本宫补的满月礼。" 蔡竹愣在原地,突然抹了把脸:"太子殿下,我去外面帮你守着,你尽兴。" 师爷小声问:"大人,咱真不管珍珠的事了?" 蔡竹一脚踹过去:"你傻啊!重点是他苏睿敢动太子的人!" 蔡竹连滚带爬地退出去,还贴心地把牢门带上了。 现在刑房里只剩谢至影、沈聿,还有挂在架子上一滩烂泥似的苏睿。 谢至影慢条斯理地脱了外袍,露出里面暗红色的劲装。 他拿起一把小刀,在火上烤了烤,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沈聿后背发凉:“四哥,差、差不多行了吧?” 谢至影没理他,刀尖轻轻划过苏睿的胸口,血珠渗出来。 苏睿疼得抽搐,哑着嗓子骂:“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谢至影轻笑,刀尖往下移。 “你配知道吗?” 说着突然扎进他大腿根。 苏睿惨叫一声,终于看清谢至影腰间的蟠龙玉佩,瞳孔骤缩。 “太、太子?!” “现在知道了?”谢至影拔出刀,舔了舔刀尖的血。 “晚了。” 他转身从炭盆里抽出烧红的烙铁,慢悠悠地晃到苏睿面前。 “听说你喜欢约人去竹林?” 烙铁贴上皮肉,滋啦作响。 苏睿翻着白眼晕过去,又被谢至影一桶盐水泼醒。 “才一下就受不了?” 谢至影失望地撇嘴,拿起铁钳。 “我夫人被你吓哭的时候,可是抖了半宿呢。” 沈聿实在看不下去,扭头对着墙干呕。 谢至影却越玩越开心,一会儿用针扎指甲缝,一会儿往伤口撒盐粒。 直到苏睿气若游丝地问:“殿下……臣到底……哪里得罪您了……” 谢至影动作突然停住。 他丢开铁钳,掐着苏睿下巴逼他抬头,笑眯眯地说:“你呼吸了。” 沈聿:“……” 他哥疯了。 沈聿抬脚泄愤似的踹了瘫在地上的苏睿几下,靴尖沾上了黏糊糊的血,顿时嫌弃得龇牙咧嘴。 “呸!真他娘的晦气!” 沈聿一边使劲在草堆上蹭着鞋底,一边指着苏睿的鼻子骂。 “苏睿你是不是瞎了狗眼,啊?你碰谁不好,你偏偏去碰她。” “你知不知道那是谁?那是太子殿下心尖尖上的人!是未来的太子妃!” “你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个浑身铜臭的暴发户,几斤几两啊你就敢往上凑?!” 苏睿被打得奄奄一息,意识模糊间听到这番话,强撑着睁开肿成一条缝的眼睛。 血糊住了视线,他艰难地喘息着,声音断断续续。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殿下!”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挣扎着朝向谢至影的方向。 “我……我承认……我是……是动了歪心思……邀她去竹林……是……是想……可……可她没来啊!” “我……我在竹林等到天黑……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我……我根本没碰着她一根手指头!殿下!殿下明鉴啊!” 他冤枉啊。 因为这事耽误的时间太长,他还被姜青璃骂了。 “我不知道她来苏家了,我等了她半天,祠堂着火了,我才回去……太子殿下,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苏睿句句实话。 他懵了,根本不知道为啥被逮了过来。 还莫名其妙说碰了太子的女人。 可他不知道。 他这几句话,直接让谢至影的心停了一下。 她没来…… 祠堂着火…… 烧红的烙铁从谢至影手中脱落,砸在潮湿的石地上 溅起一串暗淡的火星,旋即熄灭,留下一缕青烟和焦糊味。 谢至影整个人僵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谢至影脸上的血色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骇人的苍白。 他转过头,在苏睿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似乎想从上面找出撒谎的痕迹。 但他的理智告诉他。 一个濒死的人,在这种绝对的恐惧下,没有撒谎的余地和必要。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出口,颤抖得几乎听不清。 苏睿涕泪横流地拼命重复,几乎是在嚎叫:“没、没见到!真的没见到!我在竹林里喂了快一个时辰的蚊子!她、她根本没来!殿下明鉴!饶命啊饶命!” 沈聿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拍大腿。 “四哥,难道嫂子当时是想跟你说这个?!” 每一个字,都狠狠砸在谢至影的心口。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 他猛地想起…… 想起他冲进沈宅时,看到她衣衫不整、泪痕斑驳的模样。 想起她看到他时,那带着惊惧和委屈的眼神,还有那句“你听我解释……” 想起在卧房里,她在他身下哭泣哀求,一遍遍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想起她最后那破碎的沉默…… 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 “呵……” 他抬起手捂住了脸,手指死死按着眼眶。 沈聿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大气不敢出。 “四、四哥……你……你冷静点……” 几息之后,谢至影猛地放下了手。 他的眼眶是红的,眼底布满了血丝。 他的目光重新落到瘫软如泥的苏睿身上,“所以,你连碰她的资格,都没有。” 他甚至没有再多看苏睿一眼,仿佛那已经是一堆无关紧要的垃圾。 他转身,玄色衣袍在污浊的空气里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朝着地牢外走去。 只在经过沈聿身边时,留下了一句: “别弄死了。” “让他活着,好好体会什么叫……生不如死。” 沈聿看着太子消失在黑暗甬道中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突然觉得。 比起那个暴怒癫狂的太子。 眼前这个冷静到极致的太子,才真正可怕得让人骨髓发冷。 第四十一章 她走了 谢至影从大理寺回来,一身血腥气被夜风吹散了些,但心口的闷痛却越来越重。 他走到姜稚梨的房门口,脚步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去推那扇门。 他在门口来回踱步,手指几次触到门板又缩回来。 屋里黑漆漆的,一点声儿都没有。 他想她可能睡了,又希望她是睡了。 他宁愿她是在生气,跟他闹脾气,摔东西骂他都行。 可他心底又清楚,他那会儿的样子,怕是把她伤透了。 比起生气,他更怕看到她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盛满了失望。 光是想想她可能哭红了眼,谢至影就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去抽死那个被嫉妒冲昏头的自己。 正当他烦躁地耙着头发,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 暗一廊柱候悄无声息地现身。 “主子。” 暗一显然没料到谢至影会这么快回来。 谢至影转身,眼底的血丝有些吓人。 “她呢?” 暗一垂首,语速稍快了些。 “夫人在您离开府邸后不久,也出门了。” “属下本想跟随,但夫人严令禁止,说,想一个人静静。” 谢至影的心猛地一沉:“她去哪了?” “属下不知。” 暗一的头垂得更低。 “夫人未曾透露去向,也未让车马跟随。属下失职。” 谢至影没再说话,一把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药香和她身上特有的那种卿香,但已经冷清了。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能看到床铺整理得一丝不苟。 她常坐的窗边软榻上,她最爱盖的那条绒毯叠得整整齐齐。 梳妆台上,他送她的那些首饰胭脂水粉都还在原处。 可谢至影就是知道,她不在这里了。 那种温暖的气息消失了。 他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冰冷的枕席,指尖都在发颤。 他想起离开时她破碎的哭声和自己残忍的索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暗一沉默地站在门口。 外面秋雨下得哗哗响,明至楼刚开张,大堂里冷清得能听见回声。 戏台子搭得气派,红绸子还没摘干净,底下却只坐了一个人。 姜稚梨浑身湿透地坐在最前排的椅子上,头发丝都在滴水。 月白的裙子紧紧贴在身上,显得人格外瘦小。 她也不擦,就仰着头看着空荡荡的戏台,好像上面在唱什么大戏似的。 挽月从账房出来看见她,吓了一大跳,赶紧拿着干帕子跑过去。 "东家,您怎么淋着雨就来了,快擦擦,我让厨房煮碗姜汤去。" 姜稚梨慢慢转过头,湿漉漉的面纱黏在脸上,声音轻轻的。 "不用麻烦。我坐会儿就走。" "这哪成啊!" 挽月急得直跺脚,拿帕子给她擦头发。 "您瞧瞧这一身水,万一染了风寒怎么办,谢大人要是知道……" "他不会知道的。" 姜稚梨的语气平静得吓人。 挽月的手顿住了。 她偷偷打量姜稚梨。 虽然隔着面纱看不清表情,但总觉得这人像是被抽走了魂儿。 她试探着问:"东家,您是不是和谢大人闹别扭了?" 姜稚梨没接话,反而问:"挽月,你会唱《牡丹亭》吗?" "啊?" 挽月一愣。 "我、我倒是会哼两句。" "杜丽娘为个梦就要死要活的,"姜稚梨轻轻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点涩,"真傻。" 挽月听得云里雾里,只好把热姜汤塞进她手里。 "您先喝点热的。要不我陪您说说话?" 姜稚梨捧着温热的碗,指尖慢慢回暖。 "你说,戏文里那些破镜重圆,是不是都是骗人的?" 挽月:“东家,这我也不明白。” 姜稚梨湿漉漉的睫毛颤了颤,没说话。 闹别扭? 她心里苦笑。 哪是闹别扭那么简单。 他以为她是去私会苏睿了。 想到谢至影那双被怒火烧红的眼睛,姜稚梨就觉得好无助。 他根本不知道,她冒险去苏府,是为了拿回她娘的牌位。 那个木牌子,在苏家祠堂不知落了多少灰,受了多少糟践。 姜稚梨下意识摸了摸脖颈处被湿衣黏着的皮肤,那里还隐隐作痛。 那不是吻痕,是秀姨那个恶婆子的指甲掐出来的。 上一世,她嫁进苏家的时候,这个秀姨就是谈缃安排在她身边的人。 只要姜稚梨做的有一丁点不好,这秀姨就虐待她。 那肚子里早夭的孩子,跟这个秀姨脱不了关系。 就是秀姨把堕胎药放进了她的养胎药里面。 当时在祠堂,秀姨像恶鬼一样扑上来,撕扯她的衣服,尖声叫着要喊人。 她拼命挣扎,才用娘的牌位砸晕了她。 慌乱中打翻了烛台,火一下子就烧起来了。 她看着她倒在火里,心里竟有一丝解脱。 她上一世受她多少欺负,如今也算报了仇。 可这些,她怎么跟他说呢? 姜稚梨没有办法告诉他她曾是苏睿的妻子。 他当时像头暴怒的狮子,根本不容她辩解。 她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吼着让她闭嘴。 他压着她,在她身上留下痕迹,恰好盖住了秀姨掐出的淤青。 多么讽刺。 挽月还在旁边担忧地絮叨。 "东家,您浑身都湿透了,要不先换身干衣裳?万一着了凉,谢大人该心疼了。" 姜稚梨闭上眼。 心疼? 他现在只怕是恨透她了吧。 姜稚梨冻得脸色发白。 挽月实在看不下去了。 "东家,您这浑身湿透的,再坐下去要生病的,我这就去煮姜汤,您等着。" 说完提着裙摆小跑着去了后厨。 挽月拿着扇子对着小泥炉扇风,眼睛盯着锅里咕嘟咕嘟的姜汤,心里直叹气。 “唉……” 她小声嘟囔,“主上这是又干什么混账事了?” 炉火映得她脸发烫。 她确实是璇玑阁的人,谢至影才是她正牌老板。 今早天没亮她就收到暗一的飞鸽传书,说夫人离家出走了,让他们这些藏在各处据点的人机灵点。 “红糖放多少来着?”挽月手忙脚乱地翻糖罐,“啧,暗一哥的信上也不写清楚夫人爱喝甜的还是淡的。” 她边搅和姜汤边嘀咕:“主上那个驴脾气,肯定又跟夫人吵架了。上次为件披风都能冷战三天,这回怕是把天捅漏了吧?” 锅里的姜汤翻滚着冒泡,挽月突然愣住。 她想起刚才姜稚梨浑身湿透坐在戏台下的样子。 虽然蒙着眼,但那股子伤心劲儿,隔老远都能闻到。 “完了完了,”挽月一拍大腿,“看夫人这架势,怕是主上把人伤狠了。” 她凑近锅边闻了闻,又撒了把红枣,“夫人也是,明明惦记主上惦记得要命,偏要跑出来受冻。” 窗外传来更夫打梆子的声音。 挽月赶紧把姜汤倒进碗里,嘴里念念叨叨:“主上啊主上,您要是知道夫人现在这可怜样,还不得把大理寺牢房拆了?” 她端着热气腾腾的姜汤往外走,心里盘算:得赶紧给暗一哥传个信——夫人找到了,但心情很不好,让主上准备好搓衣板吧。 第四十二章 顾珏维护 姜稚梨好几天没有回沈宅了。 她还在生气谢至影的不信任,就和挽月在明至楼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天顾珏来了,同行的还有林寻雪。 顾珏心不在焉地摇着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陪林寻雪听着台上的戏曲。 “顾大哥,你快看。”林寻雪兴奋地扯了扯他的袖子,指着台上翩跹的花旦。 “这甩水袖的功夫简直绝了,我看比宫里教坊司的舞姬还要俊俏三分。” “嗯,是不错。”顾珏敷衍地应着,目光仍有些涣散。 他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刚要凑到唇边,视线却不由自主地扫过二楼那排用竹帘半掩的雅座。 就在那一刹那,他的动作僵住了。 最东边的雅座里,一个身着素白罗裙的女子正侧身坐着。 楼下的灯火与烛光交织而上,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朦胧柔和的光晕。 她微微倾身,似乎正专注地聆听着楼下的唱腔。 小姑娘脸上覆着的轻纱被挑起了一角,恰好露出一小片白皙如玉的脖颈。 顾珏看痴了,手中的折扇直直掉在了地上。 “顾大哥你怎么了?”林寻雪被这动静惊动,诧异地转过头来看他。 顾珏猛地回过神,慌忙弯腰去捡扇子。 动作仓促间,宽大的袖口差点带翻了桌上的茶壶。 茶水溅出几滴,落在他的锦袍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没、没事……” “许是这茶水太烫,一时失手了。” 他直起身,强作镇定地重新坐好,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再次投向二楼。 然而,那女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已然放下了挑着面纱的手指,轻纱垂落,重新将她的容颜遮掩得严严实实。 可方才那惊鸿一瞥,猝不及防地埋进了顾珏的心口。 不会错! 尽管隔着面纱,尽管只是一个侧影。 但那身形,那气质,分明就是姜稚梨。 她怎么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戏楼里? 谢至影呢? 林寻雪何等敏锐,她顺着顾珏有些失魂落魄的视线也往二楼望去,眨了眨眼。 “咦?顾大哥,你看二楼那位白衣姑娘,身形好像有些眼熟……是不是……” “你看错了。” 顾珏:“是楼下烛台的光影晃动,映在帘子上产生的错觉罢了。” 台上,伶人正婉转唱到那句经典的“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曲调缠绵悱恻,满堂宾客听得如痴如醉。 “这杜丽娘也真是的,”林寻雪没注意到顾珏的异样。 “不过做了个梦,梦见个书生,就相思成疾,还要为情而死,也太傻了些。” 她的话音未落,顾珏却站了起来。 “寻雪,我突然想起医馆里还有一剂要紧的药忘了煎,病人等着急用,我得先走一步。” 他匆匆说完,甚至不敢再看二楼方向,快步穿过听戏的人群,向戏楼外走去。 就在迈出明至楼大门,想在夜风中冷静一下时,却迎面撞见了一个正从里面走出来透气的身影。 正是姜稚梨。 顾珏只说了一句“抱歉”,便落荒而逃。 顾珏独自坐在药香弥漫的书房里,指尖摩挲着一本泛黄的医案。 窗外月色朦胧,他的思绪却飘向了那个总在回春堂安静捻药的盲女。 起初,他确实只是欣赏她的天赋。 记得她第一次来医馆时,不过是想讨些治眼疾的方子。 他随口考校几句,她竟能对答如流,甚至指出太医院版注疏的三处谬误。 那时他便觉得,这女子像块蒙尘的璞玉。 可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留意更多。 留意她闻见血腥味时会悄悄蹙眉,甚至留意到她喝苦药时,会偷偷舔掉唇角的药渍,像只谨慎的猫儿。 直到那日雨中,他亲眼看见谢至影将外袍裹在她身上。 那位素来冷硬的太子殿下,竟会弯腰替她系披风带子。 而姜稚梨仰头"望"着他时,是顾珏从未见过的鲜活。 他猛地合上医案,苦笑着摇头。 "顾珏啊顾珏,"他对着满墙医书自嘲。 "你难道要学话本里的酸儒,演什么情深缘浅的戏码?" 他想起上月太后寿宴,谢至影当众驳了宰相提议的选妃奏章。 那位太子殿下字字千钧:"东宫之事,不劳众卿费心。" 满朝文武都听懂了弦外之音。 "她是谢至影心尖上的人。" 顾珏望着烛火喃喃,"是将来要母仪天下的太子妃。" 他起身从药柜暗格取出一支晒干的梨花。 那是姜稚梨某日遗落在医馆的。 花瓣早已枯黄,他却保存至今。 "罢了。"他将花枝投入火盆,看火舌吞噬最后一点白。 "悬壶济世者,当知有些病……碰不得。" 火光跃动间,他眼前浮现的却是姜稚梨戴着墨玉戒的手。 那枚象征璇玑阁主权的戒指,谢至影连眼睛都不眨就套在了她指间。 "跟着他,至少无人敢欺她眼盲。" 顾珏吹熄烛火,没入黑暗。 姜稚梨虽然在明至楼,但还是要一段时间去回春堂拿治眼疾的药。 姜稚梨由挽月扶着迈进回春堂的门槛。 原本嘈杂的大厅静了一瞬,随即响起更密集的窃窃私语。 “啧,狐狸精又来了。” 穿绿裙的妇人用手肘撞同伴。 “听说天天往明至楼跑,谁知道是开客栈还是开窑子。” 挽月气得要冲过去理论,被姜稚梨轻轻按住手。 “没事,”姜稚梨面纱下的声音平静无波,“让顾大夫扎完针就走。” 她熟门熟路摸到诊室门口,却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争执声。 是顾珏和药童在说话。 “师父,那些人嘴太脏了,都说谢夫人是靠着爬床才赢的林小姐。” 药壶砸在地上的脆响打断对话。 顾珏掀帘而出,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冰冷。 他扫了一眼大堂,刚才还叽叽喳喳的妇人们瞬间噤声。 “李夫人,”顾珏突然点名绿裙妇人,“您上个月求的生子方,用的是穿山甲鳞吧?” “穿山甲鳞主治血瘀经闭。” 顾珏声音不大却清晰,“您夫君去年纳的妾室,似乎上月刚小产?” 妇人脸色煞白:"顾大夫您怎可当众说这个……" 满堂死寂中,那几个嘴碎的妇人脸都绿了。 胖妇人手里的瓜子掉了一地,绿裙妇人赶紧用帕子捂住脸。 她们怎么也没想到,一向温文尔雅的顾大夫竟会当众揭人隐私。 顾珏转身扶住姜稚梨:"今日换套金针,会有点烫。" 经过药柜时,他忽然停下脚步。 "往后谁再嚼舌根,回春堂的避瘟散、救心丸,一律不卖。" 这话一出,刚才还嚣张的妇人们顿时慌了。 谁不知道顾大夫的避瘟散是京城一绝。 胖妇人赶紧扯了扯绿裙妇人的袖子,两人灰溜溜地往角落缩。 姜稚梨坐在诊榻上,忍不住问:"顾大夫何必动怒?" 顾珏捻着银针的手顿了顿。 "看不得明珠蒙尘。" 他声音忽然放轻,"更看不得蝼蚁往月光上吐口水。" 窗外忽有麻雀惊飞,姜稚梨感觉扎进太阳穴的银针突然滚烫。 第四十三章 报应 顾珏正低头配药,修长的手指捻着桑叶 "这味药要文火慢煎,三碗水熬成一碗。" 姜稚梨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她还在想刚才顾大夫冷着声音怼人的样子。 真稀奇,温润如玉的顾大夫居然也会用那种冰碴子语调说话。 "加两片竹茹止呕。"顾珏用铜秤称着药材,"你呼吸声重,嘴角是不是破了?" 姜稚梨下意识摸了摸结痂的嘴角。 是前天谢至影咬的。 那家伙生气时总爱咬人,像条疯狗。 "磕的。"她含糊道。 顾珏没再追问,转身去取蜂蜜。 她听见瓷罐碰撞的声响,还有他衣袖带起的微风。 姜稚梨突然想起,谢至影身上总是带着墨和冷冽的沉香,动作间衣料摩挲的声音更重些。 "蜂蜜要槐花的还是枣花的?"顾珏问。 "随便。"她捏着衣角发呆。 谢至影那混蛋现在在干嘛,是不是又黑着脸处理公务。 还是……在哪个舞姬房里听曲儿? 她突然用力掐了下手心。 药杵捣药的声音咚咚响,姜稚梨突然鼻子一酸。 那家伙明明疑神疑鬼欺负人,可她居然有点想他。 "好了。"顾珏把药包递过来,"七日份,早晚各一服。" 姜稚梨接过药,指尖碰到顾珏冰凉的手。 她突然问:"顾大夫,你见过我夫君发火吗?" 顾珏手一抖,药包差点掉地上。 "……见过。" "他摔东西吗?" "摔过。"顾珏的声音低了些,整理药柜的动作顿了顿,"上月为公务上的事,把青玉镇纸砸了。" 姜稚梨悄悄撇嘴。 就知道乱摔东西! 那镇纸还是她挑的! 走出回春堂时,挽月嘟囔:"东家您刚才怎么突然问起大人?" 姜稚梨把药包捂在胸口,草药的气味钻进鼻腔。 "随便问问。" 她踢开脚边的石子,"反正他也不会来找我。" 姜稚梨刚和挽月说完话,正要转身离开,就听见一个尖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谢夫人又来寻师兄''治病''了?" 林寻雪提着药篮站在台阶下,嘴角带着讥讽的笑。 她今日穿着鹅黄的衣裙,衬得脸色更加明艳,可眼神里的敌意却毫不掩饰。 挽月气得要上前理论,姜稚梨轻轻按住她的手,面纱下的眉头微挑。 "林小姐今日气色不错,看来上次比试的伤养好了?" 林寻雪脸色一僵,随即冷笑:"至少我不会像某些人。” “明明有夫君还整天往别的男人医馆跑!不要脸!" 正当姜稚梨要回话时,顾珏掀帘而出。 他穿着的白长衫,衬得身形更加清瘦。 顾珏的声音依旧温和,"寻雪,谢夫人是来复诊眼疾的,还请注意言辞。" 林寻雪不服气地撇嘴:"师兄何必替她说话。” “她一个瞎子,三天两头往你这跑,谁知道安的什么心!" 顾珏的目光扫过姜稚梨蒙着面纱的脸,眼神复杂。 他沉默片刻,轻声道:"是在下不配。" 这话说得轻,却猛地爆炸在两人耳边。 林寻雪瞪大了眼睛,连姜稚梨都愣住了。 "谢夫人品性高洁,医术精湛。" 顾珏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是在下心存妄念,配不上与她论交。" 林寻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上前一步抓住顾珏的衣袖。 "师兄,你方才说什么?什么叫你不配?"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这个瞎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顾珏轻轻抽回衣袖,目光依然停留在姜稚梨身上。 "寻雪你误会了。” “谢夫人医术高明,品性高洁,是在下才疏学浅,不配与夫人探讨医术。" "你胡说!"林寻雪激动地指着姜稚梨。 "她一个瞎子,能有什么医术?分明就是你被她迷惑了!" "林寻雪!"顾珏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 "还请您自重。谢夫人的医术,连太医院院首都曾称赞过。" 林寻雪眼眶瞬间红了:"师兄你从来不会这样对我说话的,是不是因为这个女人?" 姜稚梨站在一旁,心里满是疑惑。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顾大夫今天怎么说话怪怪的。 她不过是来治个眼睛,怎么扯上配不配的了。 还有林寻雪,怎么突然这么激动。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顾大夫夸她医术好,这不是很正常吗。 上次比试她确实赢了林寻雪,太医院院首也确实夸过她啊。 不过顾大夫今天的语气确实有点奇怪。 等等,林寻雪为什么这么生气。 难道她以为……不可能吧? 顾大夫怎么可能会对她有什么想法。 她都是成了亲的人了。 不过说起来,顾大夫确实对她挺照顾的。 每次开药都会多放甘草,把脉时动作特别轻柔,还会特意交代药童煎药的注意事项…… 停! 她在胡思乱想什么。 顾大夫是医者仁心,对每个病人都很照顾。 他这样揣测别人,未免太自作多情了。 姜稚梨轻轻摇头,对林寻雪说:"林小姐,您真的误会了。我与顾大夫只是医患关系。" 林寻雪狠狠瞪了她一眼,哭着跑开了。 顾珏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姜稚梨心里更纳闷了。 这都什么事啊。 看来以后还是少来回春堂为妙。 苏府。 姜青璃看着榻上血肉模糊的苏睿,手里的丝帕绞得死紧。 她颤抖着掀开锦被,当看到丈夫裤裆处层层渗血的绷带时,腿一软瘫坐在地,发出凄厉的尖叫。 "相公!这……这是谁干的?!" 她扑到床边,"你说啊!是哪个天杀的敢这么对你!我们苏家绝不会放过他!" 苏睿疼得直抽冷气,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是……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你骗鬼呢!" 姜青璃声音尖得刺耳。 "大理寺的人把你抬回来时说得清清楚楚!你是被活活打残的!" 她突然想到什么,脸色煞白,"是不是……是不是那个谢夫人报复,因为你前几日去招惹她了?” “我就知道那贱人不是好东西!" 苏睿猛地瞪大眼,像被踩了尾巴的似的剧烈挣扎起来。 "别提她!别提那个名字!" "果然是她!"姜青璃抄起桌上的药碗就要往地上砸。 "我这就去撕了那个狐狸精!让她知道招惹苏家的下场!" "回来!"苏睿用尽全身力气拽住她的衣角,冷汗浸透了额发。 "是……是我自己造的孽……" "什么孽?"姜青璃逼问。 苏睿盯着帐顶,笑得比哭还难看:"当年……当年在姜家……" "别提那个死掉的贱人!" 姜青璃尖叫,"我问你现在!" "现在……"苏睿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是报应……都是报应……" 窗外突然传来瓦片响动。 姜青璃冲过去开窗,只看见一道玄衣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第四十四章 苏睿的孩子不是亲生的 明至楼雅间,戏台上正唱着。 姜稚梨捏起一块蜜渍梅子,刚入口就怔住了。 这味道太熟悉了。 甜中带酸,还掺着药香,分明是谢至影常做的那种口味。 挽月还在旁边絮叨:"东家您尝尝这个,新来的江南师傅做的。" "这蜜饯哪来的?"姜稚梨打断她。 "就、就厨房做的呀。"挽月声音有点虚。 姜稚梨又拈起一块杏脯。 不对,连软硬程度都和他做的一模一样。 她牙口不好,谢至影总会多熬半刻钟糖浆。 她突然把蜜饯盘子推开:"撤了吧。" "可您还没吃几口……" "太甜。"她偏过头去听戏,指尖却揪着衣袖。 那混蛋明明疑心她,却还偷偷往她零食里塞家乡味。 算什么? 打一巴掌给颗甜枣? 挽月偷偷朝楼下某个角落使了个眼色。 片刻后,新上的核桃酥又带着熟悉的椒盐味。 那是她生气时谢至影专门调来哄她的配方。 姜稚梨把核桃酥掰成两半,突然冷笑:"告诉后厨,再模仿沈宅的口味,就换人。" 明至楼总是有着花香。 楼中间的天井里直接杵着棵老大的石榴树,枝叶都快伸到三楼栏杆边了。 树底下的戏台子,红柱头黛瓦顶,有模有样的。 桌子跟桌子中间不砌墙,全用大大小小的花盆隔开。 楼梯也是绕着墙边盘旋上去的,扶手栏杆上也挂满了吊兰、常春藤,走一路看一路绿。 一楼戏台,二楼一半是客栈房间,另一半是独属于姜稚梨的看台。 三楼还是房间,不过,多是达官贵人的包厢。 姜稚梨扶着雕花木栏摸回自己房门口。 她的指尖刚碰到冰凉的铜锁,就听见隔壁雅间传来一阵压抑的娇喘,还有木床吱呀作响的动静。 她动作顿了顿,面纱下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在明至楼住了这些日子,她早就习惯了。 这客栈雅间的墙板薄得像纸,夜里什么声儿都藏不住。 她慢吞吞地摸出钥匙开锁,隔壁的动静越来越放肆。 女子带着哭腔的呻吟和男子粗重的喘息清晰可闻,还混着几句含糊的荤话。 姜稚梨面无表情地推门进屋,反手关上门。 那声音小了些,但还是丝丝缕缕地从门缝窗隙钻进来。 她走到床边坐下,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这动静她太熟悉了。 谢至影那混蛋折腾她的时候,也是这般。 她猛地掐了下手心,打断自己的思绪。 窗外的月亮被云层遮住,屋里暗了下来。 隔壁似乎到了紧要关头,声音陡然拔高,又骤然归于沉寂,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啜泣和低语。 姜稚梨和衣躺下,拉过锦被盖住头。 被子里还残留着淡淡的皂角香,是今早刚换的。 姜稚梨翻了个身,面朝里墙。 这明至楼的生意,倒是越来越红火了。 “死鬼……轻点儿……” 姜稚梨一愣。 “苏家那没用的玩意儿……被人打残了……往后都行不了房事了……” 这声音分明是姜青璃! 一个油滑的男声笑着接话:“那不是正好?以后爷夜夜来疼你……” 床板随之发出更剧烈的吱呀声。 姜青璃喘着气嗔怪:“哼……要不是那姓谢的贱人……啊……你慢些……我家相公也不会……” “提那晦气货作甚?”男人声音带着讨好。 “等爷明日再给你打对金镯子……” 屋里姜青璃还在絮叨。 “那谢夫人肯定是个狐狸精转世……把苏睿迷得……呃啊……连命根子都赔进去了……” 男人喘着粗气笑:“管她是谁……反正现在疼你的是爷……” 姜稚梨听见姜青璃意乱情迷的呻吟:“爷……您可比苏睿……强多了……” 隔壁的动静刚消停一会儿,姜稚梨正准备起身喝口水,那男声又响了起来。 “我说……咱那宝贝儿子,最近怎么样?苏睿没起疑心吧?” 姜青璃的声音娇媚得能滴出水来:“好着呢!那小崽子眉眼越长越像你,机灵得很。” “苏睿那个废物,现在整天瘫在床上,哪有心思细看?” 男人低笑,语气带着得意:“那就好。” “等那短命鬼两腿一蹬,苏家的万贯家财,还有那偌大的家业,可就是咱们儿子和咱们的了!” 姜青璃吃吃地笑:“可不是嘛!到时候,我看谁还敢说我是攀高枝的!” “对了,你找的人靠谱吗?苏睿那药……可别断了。” “放心,都是慢性毒,银针都验不出来。再过半年,准让他病逝。” 姜稚梨坐在黑暗中,浑身冰凉。 她原本以为苏睿只是背叛了她,没想到,他竟也被姜青璃玩弄于股掌之中。 那个他视若珍宝的儿子,根本就不是他的种。 而他此刻,正被枕边人日日喂着毒药。 一种荒谬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她想起苏睿当年对她信誓旦旦的模样,想起姜青璃入门时故作的天真无邪…… 这一切,简直是一场令人作呕的闹剧。 隔壁又开始传来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夹杂着姜青璃放浪的呻吟和男人粗俗的调笑。 姜稚梨缓缓躺下,拉过被子蒙住头。 被窝里很暖和,她却觉得心里冷得发抖。 她突然觉得,苏睿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可怜又可悲。 姜稚梨不敢想象,向来重男轻女的苏家如果发现苏澄不是苏家的血脉该如何。 只是可怜她的囡囡,用死去给一个假血脉腾位置。 姜稚梨叫来挽月,“吩咐几个人手盯着姜青璃。” 顿了顿,“去查查,里面那个男人是谁,还有他什么时候和姜青璃勾搭在了一起。” 挽月早就知道里面那两个人的情况了。 只是主上吩咐所有人不能动他们,因为主上想要夫人凭自己去复仇,才更痛快。 姜稚梨能听见这事,也是主上的安排。 不帮忙,不是不插手。 挽月抱拳行礼:“是,东家。” 姜稚梨挥手让她退下,垂眸遮住眼中的情绪。 有些仇,该提上日程了。 姜青璃,你欠我的,欠囡囡的,是时候该还了。 隔壁屋子的人对此浑然不觉,动静一下比一下大。 第四十五章 谢至影追妻路漫漫 沈宅书房,谢至影盯着桌上新蒸的桂花糕出神。 糯米粉里掺了藕粉,这是她最喜欢的口感。 糖也刻意多放了一勺,因为她最近喝的汤药泛苦。 这已经是第七天了。 第七天没有去明至楼,第七天在深夜提着食盒出现在客栈后厨的窗根下。 子时更响,玄色身影又一次翻过院墙。 明至楼的后厨窗棂留着道缝,是他三日前用刀鞘别开的。 食盒里装着刚出锅的杏仁酪,碗底还温着。 他像做贼似的推开窗,将白瓷碗放在灶台最里侧。 那里已经摆了一排碗碟:周一的山药糕,周二的枣泥酥,周三的牛乳冻…… 每样都是她尝过一口就会抿嘴的甜度。 放完吃食,他总要蹲在窗下听一会儿。 有时能听见挽月惊讶的嘀咕:“咦?灶台怎么又有点心?” 有时只能听见蟋蟀在草里叫。 有一回差点被起夜的厨娘发现。 他狼狈地翻墙逃走,衣角勾破了都不知道。 第二天却看见姜稚梨戴着那截破布条当发带,她摸着布料说:“这料子好像见过。” 今夜放的是酒酿圆子。 他小心撒上干桂花,突然听见三楼传来开窗声。 抬头望去,只见姜稚梨凭栏站着,面纱被风吹得飘起一角。 他慌忙缩回阴影里。 等了半晌,却听见她轻轻说:“桂花开得正好。” 谢至影低头看着空食盒,突然把刚摘的桂花全撒了进去。 明晚,就做桂花糖吧。 东宫书房,谢至影坐在紫檀木书案后,朱笔在奏折上划过,留下凌厉的批注。 烛光映着他半边脸,另外半边隐在阴影里,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沈聿垂手站在角落,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瞧着太子爷批阅奏章的样子,落笔力道透纸背,批完的折子被随手扔到一旁。 空气里只有纸张摩擦的沙沙声,还有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响。 谢至影从头到尾没抬过眼,也没换过姿势。 沈聿偷偷瞄了眼书案一角。 那里原本该放着夫人常备的润喉茶,现在只剩个空盏,积了层薄灰。 他想起上个月这时候,太子爷批着批着折子还会突然笑一声。 现在别说笑,连咳嗽声都没有。 整个书房很冷,只有朱笔划过纸面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窗外突然传来打更声。 谢至影笔尖顿了顿,抬头望向漆黑一片的窗棂。 就那么一瞬,沈聿看见他眼底有些发红,像是几夜没合眼。 可还没等看清,太子爷又低下头去,笔尖重重戳在某个大臣的名字上,墨迹晕开一大片。 沈聿把头埋得更低了。 他现在宁愿太子爷摔东西骂人。 也好过这样一声不响地,把折子当仇人一样批。 沈聿轻手轻脚地退出来,反手带上门,长长舒了口气。 暗一从廊柱后闪出来,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这么下去不行啊,"沈聿抓抓头发,一脸愁容。 "四哥这都连着熬了七宿了,每天就睡不到两个时辰。” “饭也不好好吃,昨儿御膳房送的参汤原封不动又端出来了。" 暗一抱着胳膊靠在墙上,面无表情:"主子心里不痛快。" "废话!"沈聿翻个白眼,"可再这么折腾,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 “你忘了三年前他这么熬,后来咳了半个月血的事?" 暗一嘴角绷紧了些。 他当然记得,那时候太子爷刚监国,先帝病重,朝堂动荡。 谢至影也是这么不吃不喝地处理政务,最后晕倒在宣政殿。 太医署忙活了一整夜才把人救回来。 沈聿凑近些,压低声音:"我说老暗,你也不想四哥变回从前那样吧?就三年前那个……"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上朝时因为兵部侍郎多说一句话,就直接让人拖出去杖毙的活阎王?" 暗一喉结动了动。 那段日子东宫侍卫走路都踮着脚,生怕触了霉头。 "所以得想个法子啊!"沈聿急得直搓手。 "得让四哥和嫂子把误会说开。你那边……嫂子最近怎么样?" 暗一沉默片刻,从怀里摸出个小本子翻看:"夫人每日辰时起身,早膳多用清粥小菜。巳时去明至楼查账,午间会在二楼雅间歇息两刻钟。未时……" "说重点!" 沈聿抢过本子,"她有没有提过四哥?哭没哭?摔没摔东西?" 暗一摇头:"夫人很平静。就是……" 他顿了顿,"今日申时,顾太医去明至楼诊脉,陪夫人听了两折戏。" 沈聿眼睛一亮:"顾珏?好事啊!让他帮忙劝劝……" "顾太医带了自己晒的桂花,"暗一补充,"和夫人讨论了半个时辰如何酿桂花酒。" 沈聿笑容僵在脸上。 暗一继续汇报:"临走时,顾太医还送了夫人一本手抄的药膳谱。" 沈聿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完了完了,这哪是诊脉。" 他做了个眉来眼去的手势,"要是让四哥知道……" 话音未落,书房门"哐"地被推开。 谢至影站在门口,眼底乌青,手里捏着份皱巴巴的密报。 "知道什么?"他声音沙哑得像磨砂。 沈聿吓得跳起来:"没、没什么!就说顾太医医术精湛……" 谢至影冷笑一声,把密报摔进沈聿怀里:"江宁织造贪腐案,你去查。" 暗一默默退后两步。 沈聿欲哭无泪地捧着密报,仿佛捧着个烫手山芋。 挽月猫着腰溜达过来,一身玄色暗行衣在月光下几乎看不清轮廓。 这身璇玑阁的制式衣裳可比明至楼那些罗裙方便多了,至少翻墙时不会勾到瓦片。 她嘴里叼着半块桂花糕,腮帮子鼓鼓囊囊地嚼着。 这点心是刚从厨房顺的,放在灶台最里边的白瓷碟里,还带着余温。 糕体松软,桂花香浓。 也不知是哪个厨子手艺这么好。 暗一抱着胳膊靠在廊柱上,看见她这模样,眉头皱了一下。 "看什么看?"挽月含糊不清地说,糕屑从嘴角掉下来。 "厨房剩的,不吃白不吃。" 她三两口咽下糕点,舔了舔手指:"夫人睡下了,我溜出来透口气。你们这边怎么样?主上还绷着脸呢?" 暗一没接话,目光落在她沾着糕屑的衣领上。 挽月浑不在意地拍拍手:"要我说,主上就是太死心眼。夫人不过是在明至楼多住了几日,他至于天天黑着脸么?" 她说着又掏出一块糕:"不过这桂花糕是真不错,明儿我再去顺点给夫人尝尝。" 暗一终于开口,声音平板无波:"那是主上亲手做的。" 挽月的手僵在半空,糕饼掉在地上。 她嘴唇哆嗦着:"你、你说什么?" 暗一弯腰捡起糕饼,吹了吹灰:"主上每天子时去明至楼小厨房,亲手做给夫人的。" 挽月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她想起自己刚才大口嚼的点心,想起还揣在怀里的另外两块,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你怎么不早说!" 她带着哭腔,"我吃了主上给夫人的……他会不会剁了我的手?" 暗一默默望天。 “对了,夫人有封信要给主上。” 第四十六章 主动靠近 沈聿刚捏着那封信,还没来得及问个究竟,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一回头,看见谢至影不知何时已站在廊下,玄色常服衬得脸色愈发苍白。 但谢至影没看密报,他的目光直直落在院门口。 月光下,姜稚梨穿着一身鹅黄的襦裙,像一株迎春花。 月白的绸带蒙着眼,却没拄盲杖,只扶着挽月的手,正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 沈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乖乖! 这什么情况? 明明是四哥对不起嫂子,怎么反倒是嫂子先找上门了?! 谢至影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他已经七天没这么近地看过她了。 鹅黄的衣裳衬得她脖颈格外纤细,裙摆被夜风轻轻吹动,像蝶翼似的颤着。 挽月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扶稳姜稚梨:"东、东家!您怎么进来了?不是说好在门外等奴婢吗?" 姜稚梨微微侧头,朝着谢至影的方向轻声问:"我是不是打扰到他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确定。 夜风吹起她蒙眼的绸带,谢至影看见她眼下有淡淡的青影。 "没有。"谢至影的声音哑得厉害,他往前迈了一步,又硬生生停住,"你……怎么来的?" 挽月抢着回答:"夫人听说您七日未出房间,非要奴婢带路……" 她突然意识到说漏嘴,赶紧闭嘴。 姜稚梨低下头:"挽月说,你瘦了。" 沈聿在旁边看得直拍大腿。 绝了! 嫂子这是心疼了! 他赶紧给暗一使眼色:快溜快溜! 谢至影盯着她,突然看见她腕上有道红痕。 是那夜他失控时攥出来的。 他瞳孔一缩,下意识想去碰,又猛地收手。 "我没事。"他别开脸,"你回去休息。" 姜稚梨却往前摸索着走了两步,险些绊到石阶。 谢至影立刻伸手扶住,触到她微凉的手腕时,两人都僵住了。 "那个……"姜稚梨耳尖发红,"明至楼的桂花糕……很好吃。" 谢至影整个人一震。 挽月在一旁疯狂比划口型:主上!快说啊!说是你做的! 但谢至影只是抿紧唇,生硬地答:"嗯。" 月光静静洒在两人身上,柔和极了。 沈聿猫着腰溜走时还在咂嘴。 这俩祖宗一个比一个能憋。 谢至影喉结滚了滚,声音有点发紧:"暗一说……顾珏常去明至楼找你。"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你……很喜欢和他待在一起?" 沈聿在后面急得直跳脚。 这祖宗怎么回事! 不道歉就算了,还在这醋海翻波! 他拼命朝谢至影使眼色,眼珠子都快抽筋了。 可谢至影压根没往他这边看。 月光下,姜稚梨蒙眼的绸带被风吹得轻轻飘动。 她没有回答,只是突然往前迈了一步,伸出双手环住了谢至影的腰,把脸埋进了他胸口。 谢至影整个人僵住了。 小姑娘身上带着淡淡的药香和皂角清气,还有明至楼常用的梨花香薰味道,软软地撞进他鼻腔。 他垂在身侧的手抬了抬,又放下,最终轻轻落在了她单薄的背上。 "明天,"姜稚梨的声音闷在他衣襟里,"你来明至楼看看戏,好不好?" 谢至影感觉到怀里温软的触感,鼻尖全是她发间的清香,差点没忍住把人揉进骨子里。 他深吸一口气,哑着嗓子回了一个字: "好。" 沈聿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 不是,这就和好了? 他白操心了半个月?? 挽月偷偷拽他袖子,小声说:"看吧,我就说东家舍不得真生气。" 这时姜稚梨突然抬头"望"向谢至影:"那……桂花糕是你做的吗?" 谢至影耳根瞬间红了。 姜稚梨走的密道。 挽月扶着姜稚梨从假山石后的暗门钻出来时,守在出口的两个侍卫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高个侍卫张了张嘴,指着姜稚梨鹅黄的裙摆,用气音问挽月:"姐、姐姐……这、这位是……?" 矮个侍卫猛扯他腰带:"闭嘴!不想活了?" 姜稚梨蒙着眼,完全不知道刚才穿过了大半个皇宫。 她只觉得这条路格外长,脚下石板有点潮,空气里有股陈年木头的味道。 "东家小心,"挽月扶她跨过一道门槛,"这儿有台阶。" 高个侍卫还在那挤眉弄眼,用口型比划:"女人!太子密道!" 矮个侍卫翻个白眼,凑过去咬耳朵:"上个月御膳房的小太监,就因为多看了两眼太子爷的食盒,现在还在洗马桶呢!" 姜稚梨忽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有风声,我们到地面了?" 挽月赶紧瞪了那俩侍卫一眼,嘴上应着:"是呢,已经出巷子了。" 心里却嘀咕,这哪是风声,分明是那俩憨货喘粗气的声音。 高个侍卫还在那掰手指头:"可规矩说密道除了太子殿下的人……" "规矩还说多嘴的要割舌头!" 矮个侍卫踹他一脚,"你看挽月姑娘那紧张样,这肯定是位祖宗!" 假山后面隐约传来更夫打梆子的声音。 姜稚梨轻轻"啊"了一声:"已经三更了?明至楼该打烊了。" 挽月赶紧扶着她往外走,经过那两个侍卫时,恶狠狠地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等两人走远了,高个侍卫才瘫坐在石墩上:"那姑娘身上熏的梨花香,跟太子爷书房的味道一模一样。" 矮个侍卫望着巷子尽头消失的裙角,突然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上月太子爷醉酒,在御花园埋过一坛梨花酿!"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闭嘴,假装自己只是两尊石狮子。 明至楼雅间,姜稚梨坐在软榻上,感受着银针扎进穴位的微麻,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她原以为再见到谢至影会委屈、会质问。 可当真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沉水香时,心里竟像化开一块蜜糖,甜得发慌。 "夫人今日脉象平稳许多。"顾珏捻着银针,声音温和。 "可是有什么喜事?" 姜稚梨抿嘴笑了笑:"明日我去回春堂扎针吧,总劳烦顾大夫跑这么远,过意不去。" 顾珏手下动作顿了顿:"无妨的。只是……" 他轻叹,"若回春堂那些闲言碎语能少些,也不必日日来此叨扰。" "明日之后,"姜稚梨仰起脸,蒙眼的绸带微微飘动,"不会有人再说我是谁的外室了。" 她说这话时,指尖摩挲着袖口。 那里藏着谢至影衣袍上勾下来的金线,方才抱他时偷偷揪的。 这男人总爱在常服上绣暗纹,摸起来像盘着的龙。 顾珏沉默地收针。 他闻到姜稚梨发间沾着的龙涎香,那是东宫特供的熏香。 "好。"他最终只应了一个字。 挽月端着药进来时,看见自家东家正对着铜镜。 虽然蒙着眼,却仔仔细细地梳理着长发。 那嘴角翘的,快赶上窗外那弯月亮了。 "东家,顾大夫走了。"挽月憋着笑。 "您要不要试试新裁的裙子?杏红色的,衬肤色。" 姜稚梨摇头:"穿那件雪青的。他……有人说过好看。" 挽月眨眨眼。 她可记得,太子爷上次夸这件衣服,还是三个月前在璇玑阁密会时。 当时那人咬着东家耳朵说:"雪青色配你,像月光照在雪地上。" 夜里姜稚梨睡不着,摸着枕头底下那根金线傻笑。 她想起谢至影抱她时发抖的手臂,想起他哑着嗓子说"好"时,心跳快得像要撞碎肋骨。 "傻子。"她把脸埋进被子,"我也离不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