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美人想送我爹进棺材》 第1章 第1章 入府 “宣——镇南侯上殿。”话音落下,宣政殿外等候已久的武将交了佩刀。 来人一身戎装,铠甲未卸,眼神凶戾,文武百官的笏板不由自主垂下几分。 镇南侯快步上前,单膝触地,取下虎符双手递上:“苗寨叛乱已平,不服者皆已伏诛。” 皇帝走下御座,接过虎符仔细看了一眼,才堪堪将他扶起:“此次萧爱卿平叛有功,朕要封卿为公爵,赏金十万斤……” “陛下。”镇南侯出声打断,皇帝眼眸微暗。 “卿有何话要说?” 镇南侯换成双膝跪地,高声道:“臣在班师途中遇见良人,对他一见钟情……” “臣愿舍全部赏赐,换此人平妻之位!” · 镇南侯以军功向朝廷请封平妻之事,迅速席卷整个京城,无论是热闹的市井街头,还是文人聚集的茶楼酒肆,都在议论这件稀奇事。 有人夸镇南侯用情至深,有人艳羡那女子福泽深厚,当然也少不了摇头叹气的,直说那是“妖孽”,预言侯府从此要不得安宁。 而大伙最好奇的,还是这人到底有什么本事,能把镇南侯迷成这样? 此刻,侯府后门外。 冯总管一早就在门口等着,远远看见挂着侯府标记的马车缓缓驶来,赶紧迎上前。 “姨娘,侯府到了。” 京城里的风言风语他自然听过,府里上下也没少向他打听,可说实在的,他也没见过——侯爷把那“妖孽”护得跟眼珠子似的,在别院藏了四五天,连侯夫人派人去探望,都被挡了回来。 这怕又是个难伺候的主儿。 马车静悄悄的,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 冯总管还是头回遇到这情况,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看向随车而来的严风,这是侯爷的贴身护卫。 严风还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死人表情,对着马车恭敬行礼:“楚公子,侯府到了。” 冯总管一听这称呼就愣住了,公子? 很快,车帘被挑起一条缝,一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探了出来。 严风上前,抬起胳膊让对方扶稳。 车里的人弯腰躬身而出,腰间系着的粗麻布条勾勒出清晰的腰线,素白长袍的下摆轻轻扫过车沿。 冯总管大惊失色。 这……这不但是个男子,穿的竟还是一身孝服! 楚翎稳步下车,鬓边几缕散落的发丝被风吹到耳后,衬得那双丹凤眼越发清冷出尘。 冯总管和严风对视一眼,后者对他点头。 他还是难以置信。 他自小跟随侯爷,四十多年了,从没想过侯爷会带个男子回府!甚至还要抬作平妻!他想,要么是侯爷被人下了蛊神志不清,要么就是他自个儿疯了。 “姨娘……呃,楚公子,”他赶紧改口,“在下是侯府总管冯术,侯爷吩咐我先带您去拜见侯夫人。” “嗯。”楚翎淡淡道,“有劳。” 侯府后门门楣低矮,门槛上还积着昨夜雨后的泥泞,杂乱的脚印深深浅浅印在上面,有人的,也有野猫的。 楚翎停下脚步。 冯总管解释道:“平妻的旨意还没下来,您如今是‘姨娘’的名分,侯府的规矩,只有正妻才能走前门,您多担待。” 楚翎转头看他,不说话,那双凤眸里静得让人发慌。 冯总管只觉得脊背发凉,强撑着笑道:“您这边请。” 恰在此时,几个粗使婆子抬着泔水桶往外走,见一个俊美男子站在门前,先是一愣,随即交头接耳起来。 “这谁啊?怎么堵在这儿?”“面生得很,怕是新来的书童吧?” 冯总管离得近,听得一清二楚,厉声呵斥:“都住口!新姨娘的事也是你们能议论的?嫌舌头太长是不是?” 婆子们顿时瞪大眼睛:“……姨娘?!” 在得知楚翎的身份后,这些人看他的眼神一下就变了,像是看见了什么恶心的东西,眼珠里混杂着轻蔑、好奇和几分下流的探究。 一个年长的婆子往地上啐了口痰,正好落在楚翎脚边:“一个爷们儿当姨娘,也不嫌害臊!” 又一个人扬声道:“这位‘姨娘’,您是用哪儿伺候侯爷的啊?” 一群人七嘴八舌,还有人扯着尖嗓喊:“生孩子的时候该不会是从后边的眼儿出吧!” 话越说越难听,冯总管没拦,就站在那儿打量着楚翎的反应。 这位“楚姨娘”始终面不改色,就像这群人不存在一样,直到有人提了一句“你爹娘要知道儿子这般出息,怕是在阴曹地府都能笑醒呢”时,睫毛颤了颤。 她们哄堂大笑,这时,楚翎抬手—— 那婆子猝不及防被巴掌扇飞,胸口重重撞上门槛,疼得她趴地上“哎呦哎呦”直叫唤。 楚翎迈开腿,毫不犹豫踩上她臃肿的肥腰,鞋底碾过她的嘴,径直跨过门槛。 所有人都安静了。 后门的事很快传开了,一路上总有丫鬟小厮探头探脑,碎语如蝇,楚翎却再没动一次手。 冯总管在心中嘀咕,这位“楚姨娘”的脾气也太爆了些,侯爷什么时候好这口了? 他引着楚翎穿过二门: “侯府外院和内院以此为界,日后您便是内眷,按规矩不得随意出入外院。” “前边是侯爷的主院,后边漪兰院是侯夫人的居所,您与诸位姨娘的院子在西侧,少爷们的在东侧。” 楚翎沉默,看似是记下了。 与此同时,一群女人聚在漪兰院,没一会儿,一个满头珠翠的女人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窦姐姐今天可来晚了呢。”另一个女人走上去,亲昵的挽住来人。 窦姨娘抽出胳膊,用帕子掸了掸。 女人讪笑,又讨好道:“呀,窦姐姐这身衣裳可真好看,瞧瞧,这苏绣的杜鹃花花蕊根根分明,栩栩如生,果然极配姐姐呢。” 窦姨娘抬了抬下巴:“你眼光倒不错。上月我哥哥去蜀州带了不少好料子回来,这不做了几套衣裳还剩不少,妹妹若喜欢,等会儿去我那儿挑挑?” 卫姨娘一喜,赶紧应下来。 “卫姐姐是该好好打扮自己,我记得上次侯爷去你院里还是半年前吧。”院外冷不丁响起另一道声音。 卫姨娘的笑容僵了僵。 薛姨娘身形摇曳,发间玫瑰刨花水的香气馥郁极了,风一吹,满院飘香。 “怎么,我说的不对么?”她扫视一圈其他姨娘们,满是不屑。 窦姨娘剜了她一眼,干脆转过身去。 卫姨娘硬挤出个笑:“妹妹说的是,我年老色衰,自是比不过年轻的妹妹们,只不过……” 她顿了顿:“今日府里进新人的事,妹妹也听说了吧?侯爷可是要抬她做平妻的。这份恩宠,恐怕咱们姐妹几个加起来都比不上呢。” 这话直接戳中了薛姨娘的心窝子。 “哼,那个小狐媚子,要是落在我手里,我非……” 话音戛然而止,她直勾勾盯着正走进来的陌生男子。 楚翎望着满园姹紫嫣红,这些精心妆点的姨娘们,像一群被豢养的雀鸟,羽翼虽然鲜亮,却飞不出这四方天地。 “严护卫!” 卫姨娘最先反应过来,拎着裙摆迎上前,“可是侯爷回府了?” 严风面无表情: “侯爷尚在宫中。” “这样啊。”卫姨娘难掩失望。 董姨娘是这些姨娘里年纪最长的,她看着楚翎,问道:“冯总管,内院的规矩你难道忘了?外男不得入内,你今日这是要犯戒?” 冯总管赶紧赔笑:“姨娘给我扣的这罪名我可担不起,只是这位……” 他往楚翎身边走两步,清清嗓子:“这是侯爷新纳的,楚姨娘。” 满园死寂。 · 漪兰院正厅里,侯夫人端坐上位,目光扫过下方行礼的众姨娘。 “诸位妹妹起来吧。” 她比镇南侯小一岁,也已年过四十,即便平时保养得宜,但眼尾几道细纹终究藏不住岁月痕迹。 楚翎站在最末位,一动未动。 侯夫人眸光一厉,对楚翎道:“你过来。” 楚翎上前。 他不跪不拜,也不说话,只低头盯着脚下的绒毯,芍药花瓣层层叠叠,他默默数着,一朵、两朵…… 薛姨娘在一旁睨他:“夫人您瞧,这‘妹妹’好大的架子!” “还有那两只眼珠子,比书里的狐狸精还会勾人,啧啧,也不知是使了什么腌臜手段,哄得侯爷昏了头,竟纳个男人进门!” 她左一个“狐媚”右一个“妖孽”,直到侯夫人瞥她,才悻悻闭嘴。 楚翎无动于衷,像个木雕的人偶,没半点情绪。 镇南侯要纳妾,侯夫人作为主母自然要过问,虽然提前知晓楚翎男子的身份,也做好了准备,可真自己亲眼见到时,仍觉得荒谬至极。 “跪下。”她说。 楚翎终于有了反应。 他抬起头,直直对上侯夫人凌厉审视的目光,淡淡道:“夫人,楚某腿上有伤,弯不下去。” ·新文启航!惦记好久的美人复仇 纨绔扮猪吃虎梗,终于写出来啦!欢迎入坑,一起见证孔雀落入狗爪的瞬间。 ·隔壁《本家教不做代餐!》也求临幸!替身剧本变真心实录,走肾别走心?可惜有人先动了情。 ·欢迎一键收藏,养肥待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1章 入府 第2章 第2章 敬茶 养男妾在本朝不算稀奇。 先帝在时便广选美少年入宫侍奉,前些年新帝登基,也曾微服私访到过南风馆,叫几个清倌人来唱曲解闷。 但这些男子即便再得宠,也不过是权贵们临时豢养的玩物,青春时被捧得高高的,花期一过便弃如敝履。 京城从来不缺年轻貌美的男子,今日有新人笑,明日便有旧人哭。 楚翎此话一出,所有人脸色都绿了。 董姨娘率先发难:“区区一个男妾,以色侍人的玩意儿,也配在侯府耀武扬威?” 周围姨娘们发出轻蔑的笑声,甚至还有几个丫鬟也用嫌恶般眼神打量着楚翎,仿佛他是什么污秽之物,唯恐避之不及。 楚翎不慌不忙。 “以色侍人确实不长久。”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对方略显松弛的眉眼,“不过,总比连色都没有得强。” 董姨娘怒道:“你放肆!” 楚翎表示很无辜:“姨娘何必动气,楚某又没指名道姓。” 一旁的卫姨娘帮腔:“姐姐何必跟这下贱玩意儿置气?不过是个靠身子讨生活的货色,等侯爷新鲜劲儿过了,还不知要沦落到哪个下贱地方呢。” 楚翎看向她:“这位想必就是卫姨娘吧,常听侯爷提起你,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卫姨娘一听是侯爷说的,脸颊微微羞红:“侯爷真是的,怎么什么话都给外人说……” 薛姨娘在一旁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是啊。”楚翎轻叹,似惋惜又似嘲讽,“侯爷说您太聒噪,整日叽叽喳喳,吵得他头疼。” 薛姨娘“扑哧”笑出声:“侯爷这话可真一针见血呢。” “你们!” “都给我住口。”侯夫人一开口,屋内霎时一静。 她对楚翎道:“不管侯爷多宠你,既进了内院,就得守我的规矩!今日本夫人体谅你初来乍到,不予深究,若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楚翎低头,一副被吓住的模样:“是。” 她身边的康妈妈见状,给丫鬟递了个眼色。那丫鬟是康妈妈一手调教出来的,当即会意,端着茶杯走到楚翎面前。 “姨娘,该给主母敬茶了。”她故意将茶杯递得极高,滚水满的几乎快溢出来。 这是下马威。 楚翎心中冷笑,稳稳托住杯底,面不改色地接过茶杯,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烫似的。 丫鬟见他这么轻松,想把茶杯夺回来,谁知楚翎手指一挑,再一拨,茶盖滴溜溜转了个圈,水溅出几滴,正落在她的手背上。 她猝不及防,被烫得小声“啊”了一声,慌忙缩手,茶杯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楚翎掌心。 他没理会丫鬟,来到侯夫人面前,微微欠身:“夫人用茶。” 康妈妈提醒:“姨娘,敬茶得跪着敬。” 楚翎心头漫过不快:“我说过了,我腿上有伤,侯爷特许我不必跪。再者我这一身孝服还没脱呢,我敢跪,夫人敢受吗?” “……”康妈妈被噎得说不出话。 侯夫人仔细打量起楚翎,目光甫一触及他的脸,心里不由一惊。 这人瞧着身形单薄,气质却不俗,尤其那双黑得透亮的眼睛,深不见底,像是蛰伏的猛兽,随时会撕破伪装扑出来。 “罢了。” 侯夫人接过茶,抿了一口。 “既进了侯府,往后就好生伺候侯爷。明日让康妈妈去教你规矩,好生学着,别再像今日这般莽撞。” “嗯。”楚翎应道。 · 漪兰院四四方方的,楚翎觉得像口把人拘成傀儡的棺材,屋当中搁着只香炉,正袅袅地往外吐着熏香。 他坐在末位,散场时第一个窜了出去。 他走得飞快,把后面几位姨娘远远甩开,连一向自诩腿脚利索的冯总管,都只能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 “楚公子,您慢点。”他气喘吁吁的喊道。 八月的天儿热得人发慌,稍一动就满身汗,冯总管一边用袖子擦汗,一边引着楚翎进了凤梧苑。 “这儿原先住的是戚姨娘,是侯爷先前最宠爱的人。”冯总管指着不远处的主院,“您瞧,这离侯爷的住处就隔个小花园,走不到半刻钟就到了。” 楚翎说: “方才我没见着戚姨娘。” 冯总管喉头一哽,解释道: “戚姨娘二十多年前就……没了,这院子一直空着,直到您来。” “呵。” 楚翎笑了,“让我住死人的院子?你们侯爷可真会膈应人。” 冯总管连忙道:“公子慎言!慎言啊!” “……破规矩。” 楚翎不想听他啰嗦,漫不经心地打量起这处“凶宅”,目光很快被院中那棵挺拔的梧桐树吸引。 这树紧挨着窗户,树干粗壮得要好几个人才能合抱过来。枝叶茂密,正好遮住了直晒的阳光,等天凉快些,在树下乘凉吃果子肯定很惬意。 “凤梧苑原名‘寒梅轩’,是侯爷前日亲自改的名,梧桐是从江南运来的,侯爷说……您要是想扎秋千或者盖凉亭,只管吩咐一声,随您高兴。” 他偷觑着楚翎的表情,又补了一句: “这般殊荣,连这几年最得宠的薛姨娘都不曾有过。” 楚翎抚上树干,树皮冰凉。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好闻。” 冯总管见他喜欢,总算松了口气:“凤梧苑虽比不上夫人和几位姨娘的院子奢华,但胜在清幽雅致,还离侯爷最近,您就安心住下吧。” 楚翎:“嗯。” 冯总管平日很忙,和他简单交代了些规矩,就被寻来的小厮叫走了。 总算清静了。楚翎独自走进屋子。 屋子不算大,楚翎推开门,里头没有像漪兰院那样熏人的浓香,只似有似无地飘着淡淡的墨香。梧桐树叶遮住大片阳光,即便在炎炎夏日,屋内也非常凉爽。 窗边摆着张黑漆书案,上面堆着一摞书册,脚边矮几上放着豆青釉花瓶,里头斜插着几束半开的珍珠梅。 他拿起笔洗里养着的雨花石把玩,两个小丫鬟走进来朝他行礼。 这是派给他的贴身丫鬟。 楚翎问她们名字和年龄,个高些的丫鬟先说:“奴婢柚香,今年十七了。” 稍矮的丫鬟紧接着道:“奴婢红棠,今年十五。” 楚翎放下雨花石:“我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姨娘。”她们刚说完,只听“啪” 的一声,一本书被无情地甩在地上。 两个丫鬟浑身一抖。 “记住。” 楚翎语气轻柔,却能让屋内温度骤降 ,“在我面前,不许喊那两个字。” 柚香紧张道:“可、可府里规矩……” 楚翎一个眼神扫过去,她立刻噤声,像被人掐住了喉咙。 红棠先反应过来,笑嘻嘻道: “奴婢明白!奴婢们这就退下,不打扰公子休息!” 她拽着柚香赶紧溜了。 楚翎垂眸。过了好一会儿,他弯腰把书捡起来,轻轻拍了拍书皮,还好,没脏。 · 傍晚,天空渐暗,屋里点上蜡烛。 镇南侯进来时,楚翎正伏在案边写着什么,专注的连脚步声都未察觉,直到高大的阴影笼罩了整张宣纸,他才回过神。 “侯爷?” 他起身要行礼,被镇南侯按回椅中:“你的腿还没好,不用跪。” “写什么呢,这样认真?” 楚翎下意识用身子去挡:“没什么,随手乱写的……侯爷!” 镇南侯动作更快,拎着纸角举到蜡烛边念道:“新入侯门妾意惶,娇容未展受欺伤……” 字不算多漂亮,却一笔一划写得工整认真,内容透着几分哀怨,像深闺女子在自怜自叹。 镇南侯低笑,俯身在他耳边说:“可本侯怎么听说,今日漪兰院里,我们楚小娇娘可是威风得很?” 楚翎耳尖倏地红了,红晕一路蔓延至颈侧,像抹了层薄薄的红胭脂。他偏过脸,食指一勾,纸轻飘飘掉在地上:“您又嘲弄我。” 瞧他这副娇怯的模样,镇南侯心头发热,将人往怀里一带:“本侯宠你还来不及,怎舍得嘲你呢?” 楚翎的脸被用力揉捏的快变了形,弄疼了,他没忍住唤了一声。 听得镇南侯心都快化了。 “对了,严风说送来的晚膳你没动,是不是府里的饭菜不合口味?” 楚翎摇摇头,抬起那双上挑的丹凤眼,眸中漾着浓浓的委屈:“在别院时,侯爷都会陪我的。” 他一拳挠在镇南侯肩上,镇南侯觉得那力道跟小猫似的,没半点杀伤力。 楚翎:没杀伤力?等老子捅你一刀,就能‘切身’体会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2章 敬茶 第3章 第3章 锦鲤 镇南侯让人又添了几道新菜。 侯府的规矩,所有膳食都需专人试毒,确认无恙才能上桌。听说多年前曾有人企图下毒谋害镇南侯,却因□□不慎被人揭发,当场血洒庭院。 镇南侯净了手,还没出声,楚翎已先一步接过柚香递来的帕子。 他握住那双沧桑的手,隔着纱巾抚过每一道关节,从虎口的厚茧,再到手背交错的旧伤……每一下都轻的仿佛蜻蜓点水,每一寸肌肤又都被照顾得妥妥贴贴。 镇南侯既享受他的伺候,又觉得未免太过讲究。 “当年在战场上,血水混着泥浆往衣裳里灌都是常事,哪来这些讲究。” 楚翎也不争辩,执拗地擦干最后一滴水珠:“从前侯爷可以不拘小节,如今有我在身边,哪还能让您像从前那样?那不显得我没用么?” “您就当我乐意做这些,成吗?” 侯爷捏住他鼻尖,轻轻一摇: “成,你说的都成。” 两个丫鬟识趣地退了出去。 楚翎先递了筷子给镇南侯,又为他又为他满上一杯鹿血酒。 镇南侯深深闻了闻:“够劲。”说着,他将酒杯抵到楚翎唇边,“尝尝?” 酒杯近在咫尺,浓重的血腥气直冲鼻腔,楚翎迟疑片刻,还是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小口。 酒液入喉,一股腥甜直冲脑门,紧接着是火烧燎原般的灼痛,呛得他直咳嗽。 “这么烈……” 镇南侯瞧着他的窘态,哈哈大笑:“你这模样,倒比女儿家还要娇气。” 楚翎止了咳,没好气地嗔怪他几句,说再也不陪他用膳了。 镇南侯连忙赔不是,保证再不逗他了,好说歹说,一口一个“心肝儿”甜言蜜语的哄着,楚翎这才罢休。 “侯爷心情很不错,是有什么喜事?” 镇南侯把玩着他披在肩上散开的一缕墨发:“你今日进府,就是本侯最大的喜事。” 楚翎浅浅笑了下:“侯爷多吃些鱼,对身体好。”他夹了块雪白的鱼肉放进镇南侯碗中。 “你也吃,别光顾着我。” “好。” 两人一边吃着饭,一边闲聊。 镇南侯说起院里的布置,特意提到新改的院名和梧桐树,说着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向楚翎。 “传说梧桐能引来凤凰,翎儿觉得此话当真?” 楚翎吃的很少,半碗米就搁了筷子,只留了一点点肚子给那碗冰镇珍珠元子。 这是将绿豆粉搓成珍珠似的小丸,再泡在冰镇的蔗浆中,绿豆清香,中和了蔗浆腻人的甜,入口沁凉,是夏日消暑的佳品。 他擦去唇边沾上的一点蔗浆,不急不慢地道:“古时周文王栽梧桐而凤鸣岐山,可见凤凰择主,看的从来不是树……” 他顿了顿:“更看种树的人。” 说罢,他转向镇南侯,透亮的眼珠里凝着含蓄和不明觉厉的光。 镇南侯盯着他,良久,他幽幽道:“你果然懂我。” 楚翎小口抿着甜甜的珍珠元子,笑眼弯弯。 瞧他满足的模样,镇南侯心头一软,又忍不住叹道:“是本侯不好,你有这等见识却只能困在内院,委屈你了。” 楚翎说:“什么内院外院,比起从前颠沛流离的日子,侯爷给我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已是我最大的福分了。” 他越是懂事,镇南侯就越想将一切好的东西都给他。 “本侯已向圣上禀明要抬你为平妻,但这事并不容易,你再等些时日,待风波过去,本侯定会给你个名分。” “好。” “府里这些姨娘跟了本侯多年,都有情分在,有些事本侯不好过分责斥她们,她们若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你别放在心上。李氏是本侯的结发妻子,还为本侯生下嫡子,只要她不犯大错就永远是侯府的主母,你不可僭越,翎儿,你明白吗?” 楚翎靠在他的胸膛,转着他拇指戴的玉扳指,过了会儿,取下来套自己手上。 “我明白,我不会让您为难。” · 用完晚膳,镇南侯本想陪楚翎去小花园走走,可随从泓久匆匆来报:“侯爷,五少爷突发高热,杜姨娘请您速去!” 镇南侯猛地起身,楚翎也跟着站起来:“侯爷快去吧。” “那你……” “我没事,孩子要紧。” 镇南侯一走,楚翎脸上的笑意顿时消散无踪,他来到窗前,望着窗外随风摇曳的树影。 月光下,他的身子显得格外单薄。 “平妻……”他喃喃道。 深夜,泓久来禀,说侯爷宿在杜姨娘那儿了,明早再来凤梧苑用膳。 那时楚翎已经上床歇了,泓久一走,他就让人熄了灯。 他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里一片火海,凄厉的呼救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他拼了命的往前跑,忽然腿一软,整个人直直摔进了悬崖…… “啊!” 楚翎猛地睁眼,冷汗涔涔,里衣湿漉漉地贴在后背。 窗外天微亮,红棠在得到准许后端着水盆进来伺候他洗漱,见他脸色苍白,小心翼翼地问:“公子昨夜没睡好?” 楚翎没答,只问:“什么时辰了?” “辰时二刻。”她提醒道,“您等会儿还得去漪兰院给夫人请安。” 楚翎点头:“我有点饿了。” “早膳已经备好了,是侯爷身边的严护卫送来的。” 红棠拧了热帕子递给他:“侯爷特意嘱咐了,说您爱吃甜口的,让小厨房做了蜜瓜糖藕,送来的时候还热着呢。” “知道了。” 红棠伺候他穿衣,眼睛朝四下悄悄一扫,见没旁人,才压低声音说:“奴婢方才从外面回来,听见几个婆子在嚼舌根。” 她话到嘴边,又有些犹豫。 楚翎自己接过腰带系上:“说。” “她们说,五少爷的病来得蹊跷,前天还好好的,您一进门就、就……” “就病了?”楚翎冷笑,“我进府才一天,这脏水泼得倒是利索。” “公子要不要告诉侯爷?” “不必。”他懒得计较,“舌头长别人嘴里,随他们去吧。” 楚翎望向铜镜,镜中人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梦里火海中的哭喊仿佛还在耳畔回响,楚翎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沉静。 · 楚翎带红棠去漪兰院,和几位姨娘在院外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康妈妈才慢悠悠出来传话。 “夫人身子不适,各位请回吧。” 刚出院门,薛姨娘甩着帕子抱怨道:“次次都这样,既然不见人,怎么不早点打发人说一声?” 卫姨娘道:“妹妹这些年还没习惯吗?估计夫人心里又不痛快了。”说着,眼神不住地往楚翎这边瞟,“不过有些人啊,怕是比咱们更招人嫌呢。” 薛姨娘以为她是在说自己,立刻反唇相讥:“是啊,也不知道谁天天聒噪得跟个鹦鹉似的,舌头那么长,不如剪了算了,还落个清静。” 卫姨娘尴尬极了,扶了扶发间的翡翠簪子:“哈哈,薛妹妹真会说笑……” 后面几个姨娘在聊着五少爷的病情,还有听来的闲话,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格外热闹。 薛姨娘见楚翎从头到尾一直保持沉默,现在又一味的闷头往前走,于是故意喊他:“诶,楚妹妹怎么不说话呀?” 楚翎看她一眼:“我觉得,与其在这嚼舌根,不如想想怎么才能让侯爷去自己院里。” “失陪了。”说罢,他快步离开。 红棠小跑着跟上,回头看了眼气得脸都歪了的薛姨娘,小声道:“公子,您这可把她得罪透了。” “我是真心实意为她着想啊。”楚翎一脸诚恳,“我巴不得侯爷天天往别人院里跑,我这么热心替她分忧,怎么反倒落不是呢?” 他感慨道:“这年头,好人难做啊。” 红棠咋舌,心想哪有人这么建议的?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炫耀恩宠吧? 不远处,有只黑猫跃上墙头,脚步轻盈,嘴里叼了条比身子还大的鱼,尾巴得意地高高竖起,转眼就消失在了墙头。 楚翎望着猫儿消失的方向:“不提她们了,带我去小花园转转吧。” 红棠立刻道:“好呀,园里的荷花这几日开得正好,公子一定会喜欢的。” · 红棠说得没错,这池塘确实漂亮。 水清得能看见底,几朵莲花亭亭玉立,衬着大片翠绿的荷叶,还有几条红彤彤的锦鲤正慢悠悠地从岸边游过。 “公子你看!”红棠指着其中一条金灿灿的大锦鲤,“这条可真肥啊,要是抓上来,都够吃上两天啦!” 楚翎还是头一回见到锦鲤。 老家的小溪里要么是鲤鱼要么是草鱼,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又肥硕的鱼。 “它能吃吗?”他好奇地问。 红棠挠挠头:“既然是鱼……应该能吧。” “哦。”楚翎若有所思,“那你会抓鱼吗?” 红棠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算了。”楚翎暂时打消了念头,“你去跟厨房说一声,就说我要吃这池子里的鱼。” “好嘞公子,我这就去。” 就在这时,不远处飘来一道温润的女声:“楚公子若信我,这鱼还是不吃为好。” 楚翎闻声抬头,来人是沈姨娘。 楚翎:平妻?平个头的妻,老子才不稀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3章 锦鲤 第4章 第4章 男德 沈姨娘朝着池塘走来。 “池子里的鱼看似肥美,实则刺多,肉也柴,烹熟了还有股子土腥味。” 她停在楚翎三步外,“楚公子若想尝鲜,不如去大厨房要条鳜鱼?” 她很年轻,约莫二十五六的样子,嗓音清凌凌的,尾音又带着点闺阁女儿的娇俏。 楚翎道:“多谢。” 他不想和府里的姨娘过多打交道,唤着红棠说回去。 “公子留步。”沈姨娘叫住了他。 “姨娘还有事?” 沈姨娘拿着只团扇,扇面绣着一朵半凋的月季:“小花园看起来精致,其实冷清得连个雀儿都不愿意落脚,你说奇不奇怪?” 楚翎蹙眉。 她语调上扬,带着期盼道:“我进侯府有些年头了,攒了不少有趣的故事,公子可愿听听,就当陪我解个闷儿吧。” · 镇南侯府横亘于市井之中,威严而肃穆,每块砖石,每片树影,无不渗透着一种沉甸甸的秩序,与不可逾越的距离。小花园角落处,一株古松斜斜伸出,枝干苍老,针叶仍然苍翠。 沈姨娘说,那是先帝赐下的。 “老侯爷当年率三千铁骑直捣西南,那一战打得惊天动地,班师回朝那日,先帝亲领文武百官在城门相迎。” “不过老侯爷最得意的,是从西南带回一个舞姬。” 楚翎静静听她讲着往事。 “这女子本是西南某支的族长女儿,族灭后被充作舞姬。老侯爷见她气度不凡,便收为义女,谁曾想,后来竟成了自己的儿媳。” 身边的风声忽止,像是也在屏息听着这桩秘闻。 “楚公子要不要猜猜这人是谁?” 楚翎表示不知道。 “是戚姨娘。”沈姨娘顿了顿,“也就是原先寒梅轩的主子。” 楚翎心头一跳。 “听几位姐姐说,当年戚姨娘无比受宠,风光无限,还为侯爷诞下一位小少爷,可惜……” “可惜什么?” 沈姨娘幽幽一叹:“侯府里没孩子的女人可怜,但没娘的孩子更是可怜。” 两人走累了,便在凉亭坐了一会儿,丫鬟奉上茶,楚翎也接过一杯。 “侯夫人是前任首辅李大人的嫡长女,两家早有婚约,婚后二人相敬如宾,直到侯夫人有孕。” “有意思的是,侯夫人和戚姨娘是同时怀孕的,李家迫切想要一个嫡长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侯爵,但事与愿违,到分娩那日,这位‘嫡长子’偏偏晚了一刻钟才落地。” 楚翎放下茶杯:“李家定不会甘心。” “是啊,大少爷和二少爷自小就互相较量着,如今更是水火不容,不过现在看来,还是二少爷更胜一筹。” 沈姨娘又道:“李家自侯夫人这一代最高只做到三品官,李老大人去世后家族迅速衰落,但名望还是有的,二少爷有外祖家支持,很快就做到了兵部侍郎一职。如今两位少爷都已成婚,大少爷前年丧妻尚未续弦,二少爷年初时得了位千金。” 一片花瓣飘落在石桌上。 楚翎捏起来,放在鼻间闻了闻,甜丝丝的,他又问:“为何侯爷不立世子?” 沈姨娘道:“侯爷压根没想过这事,他觉得自己身子骨硬朗,立世子做什么?” “那姨娘觉得,将来会是谁?” 沈姨娘深深看他一眼:“其实不管嫡庶,只要夫人在一日,大少爷就断无可能被立为世子。” 楚翎道:“那就是二少爷了。” “我可没这么说过。”沈姨娘立刻撇清关系,“这侯府里的事,谁又说的准呢?” “也是。” 沈姨娘啜了口茶,继续说:“后来夫人生下了大小姐,大小姐及笄后入宫,被当今圣上直接封妃,今年再晋为贤妃。” “昨日在漪兰院,那个衣着华丽的是窦姨娘。” “窦姨娘的家在江南那边,家里是做生意的,据说当年光陪嫁就装了十五条船。入府后她生下了三少爷,她头脑很灵,看账本又快又准,侯爷便让她帮夫人管家。” “董姨娘和杜姨娘你也见到了,她们进府很早,但一直没有孩子,不过,去年杜姨娘收养了五少爷。” 楚翎疑惑:“收养?” 沈姨娘称是:“五少爷的生母病故时,他只有三岁,便由侯爷做主,过继给杜姨娘养着。” 她侃侃而谈,在提到自己时,她说自己出身一个没落小官人家,为求生计,便入府做妾。 她又将府中其余几位姨娘的身世背景一一道来,楚翎都认真听着。 “可我听说,侯府有四位少爷。” 沈姨娘表情微顿,但很快又恢复正常:“那位四少爷是个小混世魔王,若日后楚公子遇见他,远远避开为好。” “他的生母……” “死了。” 沈姨娘道:“四年前死的。” 楚翎望着她发间的步摇,珠子摇动的幅度,比树梢挂的叶子还晃上几分。 冥冥之中,他感觉这事没那么简单,但沈姨娘已经转开话题。 “我说了这么多,楚公子是不是该礼尚往来一下?” “姨娘想知道什么?” “比如你来自哪里,和侯爷是怎么相识的,又为什么要自降身份入府为妾?” 楚翎神色不改,称自己是朔州人,逃难的路上全家都没了,“侯爷对我有救命之恩,与其孤身一人在江湖漂泊,倒不如入府,求个安稳。” 沈姨娘挑眉:“你的身世倒和卫姨娘挺像,仔细看,你们眉宇间也有些相似,只是这性子却是天差地别。” 初见楚翎时,她便暗中惊叹。 楚翎俊俏至极,五官仿佛是上天精心雕琢而成,像一尊供着佛前的白玉观音。尤其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一时竟教人分不清是在悲悯众生愚顽,还是在自嘲这副皮囊生得太过招摇。 这下她有些明白,为何一向不近男色的侯爷,会为他闹得满城风雨了。 楚翎不语,抿了口茶。 沈姨娘来的年头不长,但知道的事出乎意的多,大概是真缺人陪着聊天,一口气又和他说了许多萧家的往事。 “……萧家世代为国征战,军功赫赫,这次侯爷又平定了苗寨叛乱,立下大功,大家都说他是武曲下凡,若他再年轻二十岁,恐怕会成为京城中最炙手可热的佳婿呢。” 楚翎掐着花瓣的手突然用力,粉红的花汁染红了指甲,像一道陈年的血迹。 “是啊,立功……”这声应答轻得几乎消散在风里。 远处传来丫鬟们的嬉笑声,楚翎站起身:“时候不早了,姨娘也早些回去吧。” · 下午,康妈妈来到凤梧苑。 她除了说一些给主君主母请安、出府需有手令等府内规矩外,还带来了一本书——内帷男子诫。 楚翎看到封皮上这五个字时,瞳孔不由自主地一缩。 康妈妈一条条念着,第一句话便是“男妾为贱体。” “男妾的发肤身骨皆属主子,主子欲观、欲触、欲伤、欲毁,皆乃恩典,不得有丝毫遮掩、抗拒及怨怼之色。” “第二,面见主君主母须伏地叩首,未得允许,不得擅自起身。” 楚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咽下一口腥锈的铁渣。 “第十二,侍寝为男妾唯一价值所在,需研习取悦之道,主子无论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需索,皆应欣然承受,竭力逢迎,不得流露痛苦、疲惫或不情愿。” “第二十八,侍寝着装全凭主子喜好,或衣或裸,不得违逆。” 另外严禁与外界有联系,家书要交由总管审阅,但总管有权焚毁不予传递。还有行走无声,特定场合譬如主子宴客时,需学犬伏、猫行等以供戏谑等等。 《男子诫》一共七十条,其中关于侍寝的规矩占了五十条,只要违反一条,轻则断食禁闭,重则鞭笞示众。 而到最后,康妈妈拿出一只铜制的颈铃,不由分说要给他戴上: “您毕竟是男子,铃铛系在脖子上,走动时也好叫人知晓踪迹,及时避开。” 颈铃“叮当”响,像给牲口挂的响片。 楚翎忽然笑了,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衬得他眉眼冷得瘆人。 他攥住那颈铃,毫不犹豫直接砸在康妈妈脚下:“凭你,也配碰我的脖子?” 第5章 第5章 挨打 康妈妈确实有些顾虑。 可《男子诫》是祖宗定下的,从前也不是没有男妾反抗过,最后无一例外,都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楚翎再怎么能言善辩,难道还能与传承多年的规矩抗衡不成? 想到这儿,康妈妈原本有些发虚的心顿时又有了底气:“公子莫要仗着侯爷的宠爱就肆意妄为,规矩就是规矩,容不得半点更改!” “规矩?”楚翎嗤笑,随意翻了一页。 只见第四十九条写着:男妾入府时,需在隐秘处如股侧、腰后等位置烙印主人府邸的徽记及“妾”字,并且永世不得消除。 楚翎没有犹豫,直接把书丢水盆里,纸张渐渐浸透,墨渍晕开:“若侯爷要我学,那就让他亲自来教,正好我也想问问他,这七十条规矩,当真是他期盼所想的吗?” 康妈妈:“你!” “我什么?又想说我坏了规矩?那你现在就把仆役喊来,把我拖出去打死,你们有这胆子吗?” 楚翎懒懒一挥手,像赶苍蝇似的:“没有就滚,别在这儿碍眼。” 康妈妈气得脸色青紫,却又无可奈何,最后只能悻悻离开。 楚翎攥着拳头,死死盯着她离开的方向,突然指腹一痛,他低头看去——原来是中指还没愈合的那处小伤口又裂开了,鲜血正汩汩冒出来。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从袖袋里拿出一只巴掌大小的木罐。 楚翎的手很长,指尖是浅浅的粉色,拇指上松松套着只玉扳指,尺寸大了一圈。他打开木罐,将最上面的一层土倒在桌上,探入食指,仔细摸索着内壁,直到触到一条极其细微的裂纹。 他稍稍用力,只听“咔哒”一声轻响,木罐上下分开,瓶底,一只仅有绿豆大小的圆豆正静静地躺着,通身黝黑,像一颗沉睡的黑宝石。 楚翎面不改色,用力挤压伤处,把血滴在了“圆豆”身上。 可惜“圆豆”没什么反应。 楚翎又喂了三四滴,直到血珠完全融进外壳,才将木罐复原。 他把手指含在口中。 齿尖重重磨着伤口,铁锈味迅速充斥整片口腔,微疼,还带着一点难说的快意。 · 入夜,镇南侯又来到了凤梧苑。 只是与昨日不同,这回楚翎还没来得及行礼,便被对方用蛮力直接掀翻,腰腹重重撞在冷硬的桌沿上。 啪! 一记巴掌落在楚翎臀上,楚翎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喘息:“呃……” 紧接着,一本新的内帷男子诫被甩到他的眼前:“念。” 镇南侯态度强硬,不容拒绝。 楚翎手指发抖,好不容易翻开扉页,可没等他看清上面的字,第二掌挟着风声再次落下。 肩胛骨剧烈一耸,冷汗瞬间浸透里衣。 “第一……”他咬紧牙,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男妾为贱体…身发肤骨皆属主子…不得有丝毫遮掩、抗拒……” 第三掌袭来,这回抽得他连脚趾都不受控制的蜷缩起来,臀/肉可怜的颤动,或许在薄薄的裤子布料下,已经浮起艳丽的红印。 “第二,面见主君、主母……” 楚翎抖得更厉害,每念完一条,臀部便承受一记重击,仿佛要将他钉死在“男妾”这根凌辱柱上。 他眼前发黑,直至磕磕绊绊念到“侍寝所留之痕,皆为恩赐”后,书被抽走了。 他松了一口气,脱力般伏在案上。 “不高兴了?”镇南侯将他翻过来。 楚翎像是被毒蛇咬了一样,用尽所剩不多的力气推开他:“别碰我。” 镇南侯脸色一沉:“是你自己说让本侯来教你,现在怎么还反悔了?” 楚翎猛地抬头:“原来真是您的意思!” 镇南侯轻咳一声,尴尬地避开楚翎几乎能灼伤人的视线:“好了,本侯不过是罚了你几掌而已,夫人那边也能交代过去,乖,别闹了。” 闻言,楚翎更难以置信:“侯爷当真觉得,我该受此羞辱?” 镇南侯拉他:“这怎会是羞辱呢,翎儿,你听本侯说……” 楚翎后退半步:“我明白了,既然侯爷认为夫人做的对,不如现在一刀杀了我吧,也省得您将来左右为难!” “胡闹!”镇南侯语气略带些无奈,“你这倔脾气……” “我倔?”楚翎眼中燃着火。 “您刚才也听到了,那都是些什么荒唐规矩!我是人,可那书上写的,竟让我连条狗都不如!当时在城外,您说要我陪您一辈子,可没说是这样低声下贱、没有尊严的陪!早知如此,那日我不如跟着父亲弟弟,一并死了的好……” 镇南侯被他的话怼得一噎。 其实这书是他从外面特意带回来,借侯夫人的手送过去的。 让侯夫人出面再好不过,既能敲打楚翎认清身份,又不至于让他记恨到自己头上。至于那些闲言碎语和刻意刁难,他知道,但并不打算制止。 只有让楚翎明白,离了他的庇护,在侯府乃至整个京城都会寸步难行,才能乖乖的忠于自己。 就像熬鹰,得把骨子里的野性都磨尽了,才肯乖乖栖在主子身边,任由赏玩。 可他不能说出来。 于是他作出温和的模样哄道:“别说那个不吉利的字,只是本书而已,你听听便罢,我又没真让你守着那些规矩。” “听听便罢?”楚翎可笑般重复,“侯爷信不信,今日康妈妈拿着这书要我背完,明日侯夫人就能让我挂着颈铃游街示众!” “谁敢!” “您敢!”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楚翎道:“我下午听了训斥,晚上又被您……被您打那个地方,若传出去,往后我在侯府怎么立足?照我看,侯爷您只是嘴上说疼惜我,心里怕是早将我比作那种人,觉得我也是个卑贱之躯!” “我何曾有过这般想法!” 这下镇南侯真急了,赶忙解释:“乖翎儿,我是真的疼惜你,你家人已逝,以后我就是你唯一的家人,我肯定好好待你……” 楚翎心头漫过浓浓的狠厉,但很快,他双膝一弯,拽着镇南侯的衣摆,仰起脸道:“您若真疼我,就把那书烧了,以后再不提那些规矩!” 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直叫镇南侯的心都化成水了,满心满眼地只想好好保护他。 “好,烧,这就烧。”说着,镇南侯当真撕下一页,凑近烛火点燃。 “这样,行了吧?” 见楚翎终于放松,他将人重新拉起来揽入怀中。 “侯爷。”楚翎的声音闷闷的。 “嗯?” “您会不会觉得我太任性了?” “不会,本侯就喜欢你这样的。” “当真?” 镇南侯放软语气道:“本侯向来一言九鼎,为何骗你?” 方才惩罚楚翎时那弹性十足的触感还停留在掌心,他回味着,下边竟有了反应。手慢慢滑向楚翎的腰线,蠢蠢欲动地试图探进那洁白衣袍里。 “不可以!”察觉到异样的楚翎立刻抓紧自己的衣裳,“您答应过我的,君子要言而有信。” 镇南侯有些失望,可见着楚翎小可怜儿似的模样,他也只好先按下躁动的心思。 “还疼不疼?”大掌隔着衣裳,轻揉着刚被打过的地方。 楚翎耳尖微红:“疼……” “该。”镇南侯嘴上这么说,手上却放轻了力道,“谁让你总是不听话。” “明明是她们……” “她们什么?” “是她们先拿那腌臜规矩作践我……”他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康妈妈对他说的话都讲了出来,尤其还提到了那只可恶的颈铃。 “颈铃?”镇南侯低低笑了声,不知怎的,那笑声让楚翎脊背发凉。他抚上楚翎的后颈,像在丈量什么:“翎儿想试试吗?” 楚翎一怔:“您说什么?” 镇南侯定定地看他,看得楚翎不自在地往后躲,可下一秒,他就看到镇南侯拿出个金亮的东西。 身上的血液一瞬间静了。 这也是一个颈铃,通体赤金,足有两指宽,项圈上面密布着各种不堪入目的男/体/交/欢图,正中央悬着个龙眼大的主铃,周围缀着十颗小铃,每颗小铃都镂空雕着不同的淫/亵姿势。最不可思议的是,铃舌竟被做成了男子阳/物的形状,小巧但逼真。 镇南侯用手一挑,铃舌不断碰撞内壁,发出阵阵淫/靡的叮咚声。 “那只铜的怎配得上你?这是本侯专为你打造的,你若戴上,定是极好听的。” 楚翎半天没说出话,仿佛吞下了一只苍蝇般恶心,却又不得不强忍着,脸上还要挤出一丝羞涩的笑容。 “侯爷,您莫不是在说笑吧……” “你说呢?” “不……” “只戴给本侯看,行不行?” 楚翎更用力摇头:“侯爷说过,不会强迫我做任何事的。” “这怎么算强迫?书免了,烙印也免了,本侯待翎儿这样宽容,翎儿是不是该知恩图报点?” 铃铛近在咫尺。 镇南侯带着厚茧的掌覆上他的手背,引他去碰铃铛:“就戴三日,本侯保证,除了我,没人会看见。” 铃铛冰凉,楚翎却觉得像握住一块烧红的碳,他抬眼撞进男人深邃的眸子——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好。” “来,我帮你系。” 透过烛光,楚翎看见铜镜里朦胧的自己——衣襟散乱,颈铃沉甸甸的压在喉结上,像只被锁住的珍禽。 下章攻就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5章 挨打 第6章 第6章 萧青樾 镇南侯晚上并不留宿凤梧苑,这是进京前他和楚翎做下的约定。门关上的刹那,楚翎瘫倒下来,像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 “呵……”喉间溢出一声讥笑。 紧接着,他发狠似的扯下颈铃,叮当声格外刺耳,每一声都像在嘲讽他的处境。 铜镜前,他缓缓抬头,项圈在他的脖颈上深深勒出了一道刺目的红痕。他抚上镜面,划过自己扭曲的倒影。 突然,他一拳砸向铜镜。镜面裂开,映着他惨白的脸…… 次日,楚翎照例去漪兰院。 侯夫人和往常一样训诫众人,又提点几了位没有子嗣的姨娘让她们多用心,为侯爷多开枝散叶。 楚翎一直沉默,半阖着眼昏昏欲睡,待最后一句“都散了吧”的话刚出,他瞬间清醒,转身便走。 这时,侯夫人喊住他。 楚翎刚跨出门槛的半条腿又生生收了回来,姨娘们鱼贯而出,很快只剩下他与侯夫人。 “夫人还有何事?”他问。 侯夫人居高临下盯着他,仿佛要将在他身上凿出个洞来。 “侯爷同我商量过了,书里的规矩可以暂且搁置,但你要时刻记住,既做了男妾,就没有尊严可言。平日里要多笑笑,侯爷近日公务多,你夜里更要尽力伺候让他舒心,明白吗?” 楚翎的脸色难看极了。 · 楚翎又去了小花园,抱着双腿蹲在池塘边,看着水里游来游去的鱼。 微风拂面,送来树与草混合的清新味道,丝丝缕缕的芬芳萦绕在鼻间,心头蒙着的一层阴霾这才消散许多。 “公子……”红棠攥着鱼竿,声音轻得像是怕惊了鱼儿。 “别说话。”楚翎盯着一条正绕着鱼饵打转的黄锦鲤。 红棠紧张的咽了咽。 她家公子昨晚吃了松鼠鳜鱼,虽然赞不绝口,可还是坚持要钓上一条锦鲤来尝尝,于是让她找冯总管要鱼竿。侯爷听说后竟遣泓久送来了珍藏的紫檀钓竿,还捎话说腕上要来凤梧苑用膳。 黄鲤狡猾得很,三番五次轻触饵料,又飞快躲开。 楚翎很有耐心。 约莫半刻钟后,黄鲤终于卸下防备,慢悠悠地游向鱼钩。 当鱼唇咬住饵料的刹那,“起竿!”楚翎喊道。 水面炸开激烈的水花,黄鲤在空中划出一条金灿灿的弧线,然后摔在地上,挣扎不过三五下,便只剩鱼鳃还在翕动。 楚翎拎起湿漉漉的鱼线,阳光照着鱼鳍,层层鳞片亮如琥珀,他戳了戳肥美的鱼腹,终于笑了。 “让厨房多放些姜蒜花椒,我就不信味道能不好……”话音未落,一块不知哪来的鹅卵石出现,“啪”地一下砸在鱼肚上。 鱼尾猛地一弹,泥水四溅。 楚翎猝不及防,水珠混着腥臭的淤泥糊了半张脸,甚至有几滴溅进了微张的唇间,尝到了满嘴的腥苦。 “谁?”楚翎厉声喝道。 四下寂静,红棠见状,急忙拿出手绢帮他擦脸。 正当他再度质问时,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头顶飘落—— “喂,我在这儿。” 楚翎转身,强烈的阳光直直照在脸上,他眯起眼,抬手遮了遮,缓了小会儿才看清假山顶上坐着个人。 那人一条腿曲着踩在石头上,另一条腿漫不经心地垂下来晃荡,大红色长衫火热如烈日,仿佛把阳光都穿在了身上。 楚翎寻思着,大约是他太专注了,竟丝毫没察觉附近多了一人。 红棠先认出来人,慌忙道:“四少爷。” 四少爷?楚翎蹙眉,原来是沈姨娘说的那个“小混世魔王”,他以为这会是个小孩儿,今日一见不然,估摸着该有快弱冠的年纪了。 他着急回去洗脸漱口换衣裳,于是只瞟了一眼那人,然后揪了揪红棠耳边的小辫子:“走了。” “啊?噢!”红棠抱起放鱼的桶,小跑着跟上。 假山上的人见他走,立刻道:“你站住!” “……”楚翎小步改大步。 身后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从高处跳下来,接着是一阵叮叮当当像是玉饰相撞,又像是金链摇晃。 楚翎听到这个声音心底直犯恶心,他加快脚步,可还是被对方追上了。 “本少爷没让你走,你再走一步试试?”萧青樾堵在他面前,叮当声戛然而止。 楚翎打量着他,目光落在那条很明显价值不菲的白玉腰带上——通透的玉板上浮雕瑞兽,两颗眼珠各镶嵌着一颗绿色宝石。 张牙舞爪,栩栩如生。 这本该是矜贵之物,此刻却像个杂货摊子,挂满了各种零零碎碎,比如鼓鼓囊囊的金线荷包、雕工精细的紫色玉佩、镶着碎宝石的小刀,还有个用细金链拴着的蝈蝈笼,里头传出聒噪的虫鸣。 好吵。楚翎眉头拧得更紧了。 萧青樾很大方地任由他看,嘴角噙着一抹惯用的、带着邪气的笑:“美人儿你是谁啊?本少爷怎么从没见过你。” 楚翎唇线抿紧,一言不发。 “哦~”萧青樾兴味更浓了,“原来是个漂亮的哑巴。” 他折了根细树枝,断口挑起对方的下巴:“给我写写你的名字呀,本少爷想和你交个朋友。” 楚翎冷冷瞥他:“四少爷,恐怕你没这个机会。” “什……” 萧青樾话音未落,腰间玉带一沉,他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残影,下一秒,刀子出鞘,冰凉的刀面抵在他的颈侧。 他现在非常后悔自己昨天闲来没事去磨了刀,此刻但凡他动一下,脖子和头就会朝对方说“拜拜了您嘞”。 “你、你手别抖!”他喉头发紧,“我要是伤了,我爹要了你的命!” “是么?”楚翎凑近他耳边,嗓音压得极低,“你爹可舍不得我死。” 说完,他并上刀鞘,插进萧青樾用金镶玉发扣高高束起的马尾里,离开时丢下一句——“别来惹我,否则让你进棺材!” 萧青樾呆在原地,直到楚翎的背影即将消失在视野,他才恍惚回过神。 他被人威胁了? 他堂堂镇南侯府四少爷,居然有一天被人拿刀抵着脖子威胁了?! 哇塞。 萧青樾摸了摸还在的脖子,庆幸的抚着胸口说还好,然后扯下插在发间的刀,大步追了上去。 “美人儿,别急着走啊!” “咱们商量商量棺材的尺寸,是照你的身量打,还是按我的来?” · 楚翎觉得自己被碰瓷了,萧青樾像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侧,嘴里还喋喋不休。 “喂,你走这么快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你……”同时,那些丁零当啷的配饰越来越响,吵得楚翎太阳穴突突直跳。 凤梧苑近在眼前,楚翎径直踏入。 萧青樾下意识要跟进去,却在门槛前猛地刹住:“等等!” 目光扫过楚翎全身上下,在看到那只熟悉的玉扳指,还有丫鬟手里的紫檀鱼竿后,恍然大悟。 “哈,我还当你是我爹留在外边的野种,原来,是他新纳的姨娘啊~” 楚翎的表情瞬间变了。 “姨、娘?”他缓缓转身,声音柔得让红棠都跟着毛骨悚然。 公子的表情……好可怕。 “不对么?”萧青樾浑不在意,拍拍他沾了泥点儿的衣襟,完事儿又不收回去,故意顺着锁骨往下滑。 “堂堂七尺男儿,如此大好年华,既不读书科考,也不去报国保家,竟不知廉耻地,上赶着往个老棺材瓤子的被窝里钻,你就这么缺人?他那把老骨头撑得住你么?我若是你,早就一根白绫吊死自己……” 话音未落,楚翎突然抓住他,按着他的手腕猛地反折。 只听“咔”的一声脆响,萧青樾倒抽一大口凉气:“我操!!疼疼疼!松开!” 楚翎无视他的哀嚎,力道丝毫不减,将人拽到跟前,两人的距离骤然缩短,近到能数清彼此的睫毛。 “我知不知廉耻,和你有什么关系,真论起来,我是你爹的姨娘,所以……” 淡粉色的薄唇微启,楚翎一字一句地说:“你是不是该跪下来,叫我声——‘小娘’?” 第7章 第7章 蝈蝈 红棠端茶进来时,楚翎刚洗完脸。他换了身干净的新衣裳,坐在桌前,翻着镇南侯命人送来的新字帖。 “公子,侯爷让人来传话,说午膳要晚些时候才来,让您先用些点心垫垫。” “知道了。” 红棠放下茶杯,主动帮他研磨。 这块徽墨通体乌黑,边缘描着金线,是前些日子连同字帖一起送来的,说是江南来的珍品,因为工艺复杂,统共才得了两块,一块送去了书房,另一块到了凤梧苑。 墨汁在砚台中缓缓化开,散出清冽的墨香。 楚翎看了她一眼。 这小姑娘脸上还没完全褪去稚气,一双眼睛大大的闪着亮光,发间簪着一支桃花木簪,更多了几分俏皮。 “对了公子,四少爷还在门口奴婢没敢放他进来。” 楚翎合上字帖:“他还没走?” 话音刚落,窗外传来窸窣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枝叶间穿梭,紧接着,一颗小石子砸在窗框上。 楚翎抬眼,正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眸子——萧青樾不知何时爬上梧桐树,此刻正蹲在枝头,得意的冲他晃着蝈蝈笼。 “喂,小娘!”他扬声道,“我喊你了,你倒是答应我啊!” 楚翎二话不说就要关窗。 萧青樾眼疾手快,竟直接将蝈蝈笼抛进来,那笼子在空中划出圆润的弧线,不偏不倚,正落在楚翎的桌上。 里头的蝈蝈立刻聒噪的叫起来。 “送你玩!这是本少爷花了大价钱买的金翅大将军,叫声最亮,脾气最野……” 楚翎面无表情的拎起笼子,准备丢出去。 “别!别扔!”萧青樾慌忙去接,结果脚下一滑,整个人从树上栽了下来。 红棠吓得捂住了嘴。 楚翎看着地上狼狈扑腾的人,冷声道:“四少爷,一会儿侯爷来,你该不想被他知道你在调戏他的姨娘吧?” 萧青樾发间沾着几片树叶,可他毫不在意,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小娘这是在关心我?放心,老头子管不了我,就算知道我把你按在墙上亲,顶多也就罚我抄两页《孝经》。” 他摘下发间的树叶,吹向楚翎:“倒是小娘你,这么急着赶我走,该不是瞧见我帅气的容貌,怕把持不住吧?” “……”楚翎抄起蝈蝈笼砸他怀里,转身就走。 “哎等下!” 萧青樾抱住蝈蝈笼,沾满泥的手“啪”地按在窗上:“你看我都为你摔得这么惨了,总该告诉我你的芳名吧?” 楚翎瞥了眼窗框上五个清晰的泥手印:“松手。” “就不!”他耍起无赖来简直得心应手。 “小娘要是不说,我今儿就在这儿唱十八摸!”说着,他便扯着嗓子就嚎起来,“一摸呀,摸到小娘的……” “闭嘴!” 楚翎恼极了,立刻捂住他的嘴,然而猝不及防地,掌心刮过一片温热湿滑,他猛地缩回。 这厮……居然、居然舔他的手!! 萧青樾冲他眨眨眼:“你不告诉我名字,那我天天来这儿唱,唱到全府上下都会背为止!” 楚翎恨得想拿刀攮死他。 他盯着萧青樾看了片刻,忽然莞尔一笑:“好啊。” 萧青樾一怔,眼神有些发直。 于是当楚翎朝自己勾手时,他像条看见肉走不动路的饿狗一样,乖乖凑过来。 “你记好了。” 萧青樾竖起耳朵,就听到楚翎几乎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叫你祖、宗。” 萧青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猛地推了个趔趄,窗扇“砰”地在他面前重重合上,好在他反应迅速,才没夹到他的爪子。 “啧。”他忍不住吐槽,“脾气还真大啊……” 他又对窗纸后面映出的模糊人影,提高音调喊道:“那小祖宗,明儿个我还来,记得开门迎我啊。” “滚!”一个东西砸到窗上,惊飞了几只刚落在枝桠上的麻雀。 “得嘞~” 过了一会儿,红棠从外面进来,说四少爷走了。 “嗯。” 楚翎捧着落在地上那块摔掉一角的端砚,用袖子擦过残缺处,叹了口气。 正心疼着,忽地耳边炸开一阵嘈杂。 “什么东西?” 等红棠把蝈蝈笼拿进来时,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沈姨娘说的那句“混世魔王”的含金量。 这哪是什么贵族公子?分明是个泼皮无赖! 那只被萧青樾故意挂在窗框上的“金翅大将军”,此刻正雄赳赳气昂昂地立在笼子里,聒噪至极的鸣声仿佛要将整个屋顶都掀翻。 楚翎的脑袋快要炸了。 他让红棠把蝈蝈送回去,可没过多久,那丫头捧着笼子又回来了。萧青樾不仅没收,反而又往里塞了两只品相极佳的油葫芦。 这下凤梧苑成蝈蝈窝了。 “再去。”楚翎冷脸道,“告诉他,若再不收,我就把它们全剁了喂麻雀。” 这次,红棠很安静的回来了。 “这是四少爷让我给您的。”红棠悄悄将一封信放在了砚台边。 红棠不识字,但她没少听人说起四少爷在京城中的风评,这是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行事乖张,没个正形。 她想着,信上写的定不是什么好话。 楚翎瞥了一眼信纸,漂亮的秀眉瞬间拧成了“川”字,那双清冷疏离的眸子,此刻燃起两簇难灭的小火苗。 龙飞凤舞的字迹力透纸背—— [楚小娘亲启。 我好心把蝈蝈送你解闷儿,你倒要拿我的宝贝喂鸟?真真是美人如蝎,最毒不过小娘心。 不如这样,你来枕流馆,本少爷亲自给你演出蝈蝈戏雀,保证比你看话本子有趣。 想你想到心痒的青樾 笔] 旁边还画着只龇牙咧嘴的猫,猫尾巴格外长,还在末端卷成了个心形,旁边歪歪扭扭题了行小字。 [像不像小娘炸毛的样子?可爱呢] “萧、青、樾!” 红棠听着忍不住头皮发麻。 她偷偷抬眼,只见那张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玉面,此刻浮起一层薄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 · 午膳摆得丰盛,几道精致小菜围在四周,最当中是那尾红烧黄鲤,鱼身淋着香喷喷的酱汁。 楚翎从鱼腹处剔下一块雪白嫩肉,在浓稠的汤汁里滚了滚。 才入口,脸立刻皱成一团,赶紧偏头吐进唾盂。 红棠及时递来漱口茶,楚翎连灌三口,可土腥味仍黏在舌根,挥之不去。 镇南侯正想着朝堂上的事,一瞧楚翎吐着舌尖急匆匆的贴在杏仁酪上,贪婪的小表情忍俊不禁,他紧绷的脸瞬间破功。 楚翎听到笑声,剜了他一眼。 镇南侯握拳抵唇,假咳了一声,严肃地对红棠道:“把鱼撤下去吧。” 待红棠出去,镇南侯又看向楚翎,调侃道:“这鱼可是你钓上来的,怎么反倒嫌弃起来了?” 楚翎搅着碗里的杏仁酪,想起池塘里那尾锦鲤,金黄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确实好看得很。 可惜中看不中吃。 “我下次再也不好奇了。”他吸取教训,有时候还是要听别人话的。 他把最后一口杏仁酪咽下去,镇南侯抚上了他的后颈。 楚翎心头微颤,他故意没戴金铃,镇南侯来时并没有说什么,只盯着他颈上硌出的红痕,告诉他晚上还会来凤梧苑。 他不动声色,问:“怎么了?自您踏进这屋,便一直愁眉不展的。” 镇南侯审视着他。 楚翎装作没有察觉,叫他不说,便继续悠哉的品着另一道甜点。 过了很久,镇南侯才缓缓开口:“也没什么,就是近来从朔州来的流民越来越多,今日朝上礼部提议在城南增设粥棚。” 楚翎放下了汤勺。 “朔州旱灾严重,颗粒无收,是该多设几处。侯爷若觉得妥当,不妨从府里拨些米粮,制成粥分发出去,也算积福行善了。” 镇南侯赞许地点头:“本侯也是这样想的,明日让人去办。” 楚翎莞尔,随即夹了块鹅脯到他碗中:“这鹅腌得入味,侯爷尝尝。” 午膳后,镇南侯在小榻上歇了一会儿,便回书房了。 临走前,他对楚翎道:“朔州是你的故乡,那些流民也算是你的故人。你若想去看看,就让严风随你一同去,记得早些回来。” 楚翎道:“多谢侯爷。” 待镇南侯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楚翎脸上的笑意也如退潮的海水般,消散无踪。 那场熊熊大火,将他的家烧得干干净净,许多族人也葬身火海,灰飞烟灭。 夏风拂过他的脸,心却冰的刺骨。 故土难归,故人不再,如今他活着的意义,就只剩下…… 楚翎闭了闭眼,没再想下去。 第8章 第8章 施粥 次日天色尚浅,漪兰院先炸开了锅。 “他进门后就是内眷,怎可轻易出府?侯爷宠他也要有个限度!” 侯夫人向来端庄持重,这是她第一次和镇南侯发生如此激烈的吵架。 “若让人知道您纳了个男人,还让他抛头露面,全京城的人都会看侯府的笑话!侯爷如此行事,将侯府置于何地,将我置于何地?” “够了!” 镇南侯一拍桌子:“本侯行事,何时轮到旁人置喙?” 他昨夜宿在漪兰院,早膳便直接在漪兰院用,顺便提了一嘴楚翎出府的事,谁料侯夫人一听就闹了起来。 院外的丫鬟们吓得屏息垂首,大气都不敢出。 里间又传来摔茶杯的脆响,紧接着是侯夫人拔高的声音:“旁人?我是您的正妻!这侯府的脸面,难道不是我的脸面,不是侯爷你的脸面?” 她指向门外:“你以为那些流民能真心感激他?他们只会说,堂堂侯府,竟让一个男宠出来充善人!到时候,侯府的百年声誉毁于一旦,侯爷担当得起吗?” “放肆!” 镇南侯怒喝,侯夫人被他慑住,久久没能说出话来。 “本侯最后说一次,楚翎不是男宠。” “圣上不同意我娶楚翎为平妻,那我便再求,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楚翎今日必须出去,他这个人,我要定了。” 说完,镇南侯转身就走。 侯夫人僵在原地,康妈妈赶忙上前搀扶,却摸到主子冰凉的手。 “夫人当心……” 侯夫人恍若未闻:“侯爷这是对他动真心了啊,那我算什么,我勤勤恳恳为侯府操持的这三十多年又算什么……” 她喃喃自语,心底漫过一片寒意。 · 晌午日头正盛,楚翎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把木罐搁下。 外面人来人往,还是屋里更安全。 柚香瞧见了,好奇的问罐子里装的什么? “是故土。”楚翎说。 他将木罐放在博古架上,朴素的木罐看上去并不起眼,他又吩咐院里的人,他不在,任何人都不准进屋。一切安置妥当后,楚翎让柚香留下守院,自己带着红棠和严风出了侯府。 城南的路并不好走,车轮碾过层层铺就的碎石,簸得能把早饭颠出来。 “公子,前面就是侯府设的粥棚了。”严风说。 楚翎掀开车帘,热浪裹着尘土扑面而来。 不远处的草棚下,乌泱泱的人群排着长长的队伍,等着领一碗稀薄的粥。 有个瘦成骨架的老妪,用树皮般的手拢住破碗,粥不断从指缝漏到地上,立刻被饥渴的大地吞没。还有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正把半碗粥倒进中年妇人的碗里,自己舔着碗底残余的米浆…… 草垛旁蜷着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肚皮鼓胀如蛙,用草绳死死勒住腰腹。红棠不解,问这是什么意思? 楚翎的目光黯了黯:“骗肚子,勒紧些假装饱了,能换来半天的活命。” 红棠感叹道:“好可怜……” 她自幼便深居侯府之中,从未见过这般凄惨的景象。 楚翎不作声。 马车刚停稳,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原本的队伍乱作一团,几个身材魁梧的壮汉气势汹汹地冲出来,一路推搡着人群,径直冲到粥棚前,一把掀翻了那口热气腾腾的粥锅。 “凭什么他们能领双份!”为首的汉子脸上有一道疤,大声嚷道。 他身后几个同伙跟着掀了桌,锅碗撒了一地,有个老汉想去捡,被狠狠踩住手。 严风按住刀柄:“公子别下车,属下去看看。” “无妨。”楚翎直接跃下马车,快步走过去。 严风只好赶快跟上。 人们见他气质不俗,自动让开道。楚翎走到粥棚前,正看见刀疤脸把老翁按在粥里,米浆糊了那人满脸。 他皱紧眉头:“这位大哥,可是对侯府的赈济有不满?” 刀疤脸闻声转头,看到楚翎的刹那,眼珠灵活的转了一圈:“哟,来了个不长眼的,你知道我是谁吗,细皮嫩肉的也敢来管闲事?” 楚翎不为所动:“我是镇南侯府的人,若尔等认为分粥不公,尽管与我说。” 刀疤脸狞笑:“行,那我问你,凭什么我们只能领一碗,有的人能领两碗?” 楚翎看向放粥的几个人,问:“谁是这里管事的?” 一个中年男人匆匆走出来:“我是。” “你们可有分配不均?” 管事赶紧说:“楚公子明鉴,我等怎敢做出这种事?刚才有个女人给她快要咽气的男人多拿了一碗粥,您看那边。” 楚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榕树下,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躺在地上,女人背着个小小的婴儿,正给男人喂粥。 楚翎又看向刀疤脸和他身后的人,这些人虽衣衫褴褛,但说话中气十足。 “你可看见了?”楚翎问。 刀疤脸支支吾吾:“就算是这样,那你们这粥也太稀了,谁能吃得饱啊?” 楚翎冷笑:“赈济的粥是专为从朔州远道而来的流民准备的,可不是给你们这些妄图不劳而获、白蹭饭食之人。” 刀疤脸一愣,旋即怒目圆睁,大声喝道:“你说什么!” 楚翎正色道:“你混在队伍里妄图冒充朔州流民,可瞧瞧你自己,两颊丰腴,唇色红润饱满,指甲也干净。你再看看周围的人,他们千里迢迢从朔州赶来,早已饿得饥肠辘辘,连说话都有气无力,莫说是这稀粥,哪怕是清水里混着沙子,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又怎会掀翻这口得之不易的粥锅?” 他一边说着,一边审视着面前的几人,眼神犀利。 附近围观的民众开始小声议论,频频点头。 刀疤脸被说的哑口,梗着脖子狡辩道:“你这是血口喷人,诬陷好人!” 楚翎从容道:“好,那我再说说你们另一个破绽。” 他的目光落在他们的脚上:“朔州距离京城约有一千里之遥,一路跋山涉水走来,鞋底怕是早已磨破,甚至有的半路丢了鞋子,只能赤脚走来。然而你们穿的鞋子却是干干净净的,鞋面连半点褶皱都没有,由此可见,你们根本就不是流民!” 民众越聚越多,议论声也愈来愈响。 闹事的几人面面相觑,刀疤脸更是憋得满脸通红,久久说不出话。 严风给管事使个眼色,很快,侯府的护卫迅速冲上来将这几人包围:“公子,这几人该如何处置?” 楚翎扫了一圈围观的民众,低声道:“侯府开设粥棚本是一片善意,绝不能让这几颗‘老鼠屎’坏了整锅粥。但我并无处置他们的权力,先将他们押下去,等侯爷下朝回来,再请侯爷定夺。” “是。”严风大手一挥,那几人便老老实实被护卫们押了下去。 管事紧张的咽唾沫,小心翼翼道:“那、小的就去忙了……” “且慢。” 粥棚还剩下一锅粥,楚翎往锅里看了一眼,脸色沉了下来。 “据我所知,赈济的粥应当稠到筷子插进去都不会倒下。你再仔细瞧瞧,如今这粥稀得都能养鱼了!” 他态度强硬,管事“扑通”跪地,嘴里说着下次再也不敢了。 “重新做,我就在这儿等着。” 管事用衣袖不停擦额头的汗,吩咐人回府,将还没送来的那一锅粥重新熬煮。 红棠满脸崇拜地看着楚翎:“公子,你真是太厉害了!” 楚翎没什么喜色:“跟我过来。” 他走到榕树下,执起男人的手,脉搏跳动极轻,皮肤摸着滚烫,还汗津津的。 女人见到陌生人很害怕,怯怯地不知该做什么。红棠安抚她:“别担心,我家公子人很好的,他一定会帮你的。” 楚翎又拿起男人另一只手,眉头渐渐蹙起,过了一会儿,轻轻放下。 女人焦急问:“公子,我夫君还有救吗?” “尽人事,听天命。”楚翎的语气没太多波澜。 他从袖袋里摸出一张银票,让红棠转交给女人:“你去前面的药铺买些治疟疾的药来,他能否挺过去,就看今晚了。” 女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连忙磕头:“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快去吧。” 女人跌跌撞撞而去,楚翎心头漫过些许酸涩。 这点银钱,几副药材,于他而言不过举手之劳,或许能救回一条性命,或许只是徒劳。可这满城流离失所之人,他又能救得了几何?天子脚下,竟也有如此凄惶之景,他今日救了这一个,明日呢?后日呢?那些他看不见的,救不了的,又当如何?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他望过去,只见一匹乌骓马正疾驰而来,马背上的人一袭劲装,英姿飒爽。 “嘿,这不是严大人吗,怎么不陪我爹上朝,在这儿干什么?” 萧青樾勒住缰绳,桃花眼扫着面前的几人,最后停在楚翎身上,唇角勾起玩味的笑意。 “呦,这位俊俏的公子是谁啊,没见过呀。” 第9章 第9章 无赖 楚翎低垂眼帘,掩去烦躁。 严风率先道:“四少爷,这是侯爷新纳的楚公子,侯爷准公子来粥棚。” “纳?” 萧青樾剑眉微挑,镶金的马鞭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本少爷在熙春楼快活这几日,倒不知我爹什么时候也学起那些酸腐文人,玩上男人了?” 说着,他上下打量着楚翎。 楚翎被他看的心里直窝火。 若不是有顾忌,他真想当场拔了严风的佩剑,把这无耻之徒的眼珠子剜出来,一脚踩碎成烂泥。 “四少爷。”他稍稍拱手行礼,语气温软,还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怯意。 萧青樾翻身下马,腰间的那些杂物又稀里哗啦响:“按规矩,该是我给姨娘行礼呢,毕竟你也算是我半个娘。” 他用马鞭挑起对方肩上一缕发丝,楚翎侧身避开,半点没沾身。 萧青樾勾了勾唇:“好身段,不知是我爹调/教有方,还是小娘天赋异禀呢?” 楚翎冷声道:“四少爷慎言。” 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萧青樾清楚地从对方平静的眸子里读出厌恶。 哈。 他堂堂镇南侯府四少爷,京城多少人争先恐后的巴结他讨好他,何曾有人敢用这种看垃圾的眼神看他? 楚翎这人,像那些锁笼子里的宁死不屈的鹰隼,明明被铁链勒着喉咙,还不死心地用尖利的喙撕烂他的手套。 “四少爷若无事,我还要去粥棚帮忙,恕不奉陪。” 可还没有抬脚,马鞭横在他的身前,萧青樾说:“急什么?本少爷觉得和楚公子一见如故,要不等会儿一起回府啊?” 他刻意加重了“一见如故”四个字。 “不必了。”楚翎拒绝道。 “真不用?” 萧青樾凑到楚翎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装得挺像啊,昨日见你可不是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 楚翎面不改色:“不劳四少爷费心,有严风护送,一路会很安全。” 严风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听楚翎这么说,他也顺着回:“是,侯爷命属下务必护送楚公子回府,属下定不辱使命。” 萧青樾眯起眼:“看来我爹是真把你当宝贝眼珠子疼啊!” 他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语调,侧身让了路:“行,那本少爷就不打扰楚大公子施善心了。” “多谢。”楚翎说。 擦肩而过时,他掸了掸被萧青樾碰过的衣袖,像在扫去什么不洁之物。 萧青樾脸色立刻灰黑。 · 楚翎挽起宽大衣袖,接过舀勺给灾民盛粥,红棠在一旁帮忙递碗,主仆二人配合默契。 萧青樾倚着木柱,那双桃花眼一眨不眨的盯着楚翎忙碌的身影。 他既不说话,也不帮忙。 红棠察觉到这道意味不明的凝视,悄悄对楚翎道:“四少爷好像在看我们。” “不必理他。” 楚翎搅拌着稀粥,将下面沉淀的米均匀混开,给老婆婆多舀了些米。 老婆婆连连道谢,说他是“活菩萨”。 红棠“哦”了一声,可尽管她努力想无视,但那道视线实在太炙热了,直勾勾的盯着他们,不,准确来说,是盯着她家公子。 她想起昨日小花园的事,心里有些为楚翎担心起来。 京城谁不知道镇南侯家的四少爷是个荒诞不羁的浪荡子,整日寻花问柳,挥霍无度。侯爷管教他,可这位主儿一点都不收敛,近两年反而更肆无忌惮起来。 最严重的一次,是他为了一个女子与平郡王世子大打出手,最后鼻青脸肿的世子在家躺了半个月。 但萧青樾也没好到哪去,那夜,从祠堂传出的鞭声响了一个时辰,萧青樾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 这一年,他才十四岁。 回府的路上,红棠将她知道的这些事一五一十都告诉楚翎。楚翎正闭目养神,用手支着头,分不清是在听还是睡着了。 “总之沈姨娘说的没错,公子你一定要离他远一点。”红棠忧心忡忡道。 “嗯。”楚翎应了一声。 虽和萧青樾只见过两次,但他看得出来,这就是个仗着家世横行霸道的纨绔,除了吃喝玩乐一无是处。镇南侯府竟出了这等废物,当真是辱没门楣。 他不想和萧家其他人扯上太多关系,最好能避多远就避多远。 然而,这位四少爷并不这么想。 回到凤梧苑,楚翎刚合上门,鼻尖一动,嗅到空气中飘着一缕陌生的味道。这味道很熟悉,非常熟悉,好像就在不久前…… 楚翎瞳孔骤缩,循着味向内室走去。 果不其然! 萧青樾正大咧咧的歪在他的床上,手里把玩的——楚翎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正是他的木罐!! “还给我!” 他扑上前去,萧青樾却像是早有预料般,右手将木罐高高抛向空中。 楚翎的心几乎停跳。 木罐在落下时被萧青樾稳稳用左手接住:“这回不装了?看你这么紧张,莫非这是老相好送的定情信物?” 话音刚落,楚翎抽出萧青樾腰间的小刀,再一次抵上他的咽喉:“我再说一次,还给我。” “又来?” 萧青樾非但不退,反而倾身向前,他甚至能感受到楚翎鼻间呼出的滚烫气息,香香的,很柔软,像麻雀羽翼下刚长出的绒毛。 “若我不还呢?小娘要杀了我吗?” “如你所愿。” 刀柄毫不犹豫地向前一送,瞬间刺破皮肤,殷红的血珠冒出几滴来。 “嘶。”萧青樾倒抽一口凉气,脸上却笑得更加放肆,“小娘真够辣的。” 他将木罐塞进衣裳里,还顽劣地拍了拍胸口:“想要?自己来拿啊。” 楚翎怒道:“你这个无可救药的混——”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严风严肃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楚公子,侯爷回府了,请您即刻去主院。” 楚翎立刻噤声,清清嗓子恢复平静:“知道了,这就去。” 待脚步声远去,萧青樾遗憾的咂咂嘴:“真可惜,本少爷还想和小娘探讨探讨功夫呢。” “等你死了,有的是时间聊!”说着,楚翎扯开他的衣襟,迅速探进衣内取出木罐。 谁知手还没抽出来,萧青樾抓住他的腕,借力翻身而起,像蟒蛇一样缠了上来:“听小娘这话的意思,你会和我一起死啊?是给我殉葬么?哇,有些受宠若惊呢。” 楚翎讥笑一声:“四少爷想多了。” “你若先死,我定会去坟头多烧些纸,庆贺世间少了个祸害。”说着,他转了个凌厉的刀花,直直往他身上戳。 谁知,这回萧青樾比他还要快,楚翎眼前一花,还没看清对面是怎么化拳为掌的,腕处狠狠一痛。 “咣当”一声,刀掉在床上,随即又被人无情的踹掉地下。 沉重的身躯压了上来,膝盖不容抗拒的硬挤进楚翎的双腿之间,将他牢牢钉在榻上。 “萧……”楚翎刚说了一个字,颈侧传来酥酥麻麻,他忍不住抖了抖。 萧青樾像条饿了多天的狗般埋在他的颈窝中,鼻尖沿着动脉一路嗅闻,最后停在耳后的敏感处,深深吸了口气。 “小娘好凶啊,你在我爹面前也这样?”他弹了弹楚翎红艳欲滴的耳垂,“还是只对我这么热情?” 楚翎暴怒:“滚开!” 他抬膝狠狠撞向对方□□,这一下要是撞实了,非得给这货踹断子绝孙不可! 可萧青樾反应极快,轻轻松松捞住他的腿不说,还顺手摸了一把脚腕:“哎哟,小娘的腿真细!” “松开!不然我让你横着出去!!” “好啊!” 萧青樾还真听话的放开了,后仰着往床上一倒,四肢大张:“我新订的棺材可宽敞了,小娘要不要一起试试?” 说着,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楚翎被他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着,深吸一口气,强忍下要一刀结果这个无赖的冲动,起身就要走。 萧青樾弹跳起来,双臂圈住他整个人,下巴在他肩上蹭来蹭去:“小娘别走嘛,陪我玩会儿!” “松手!” “不松!” “你……!”楚翎忍无可忍,一肘击向他的胸膛! 萧青樾闷哼一声,却还是死死抱着不放,变本加厉地把脸往他衣领里面埋,发狠似的又吸了一口气。 “小娘身上好香啊,平日用的什么熏香?” 楚翎被他没脸没皮的样子磨得逐渐失去挣扎的力气,衣裳也凌乱不堪。 他无奈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萧青樾将他翻了个面,眼睛亮晶晶的像对漂亮的玻璃球:“我想睡小娘。” 楚翎一巴掌扇过去:“………滚!” 楚翎:家人们,被狗缠上了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9章 无赖 第10章 第10章 枕边风 楚翎理好衣裳匆匆赶去主院时,掌心还震得发麻。 “怎么这久才来?”镇南侯语气不悦。 楚翎脚步轻快走过去:“衣裳沾了点脏,重新换了一身。侯爷今日下朝比平日早些?公务可还顺遂?” 与在凤梧苑时掐着他脖子说下流话的模样截然不同,此刻的镇南侯端坐主位,官服衬得他格外威严。 他略一颔首:“尚可。” 楚翎又问他找自己何事?镇南侯摆摆手,泓久和严风识趣地退下。 “去粥棚感觉如何?”他问。 楚翎往门外严风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想果然什么都瞒不住。 他幽幽叹了口气:“我想到了自己。” “哦?” “如果当时我没有跟父亲和弟弟去投奔亲戚,那就不会遇到侯爷,或许今日城南粥棚里,就会多出三个饥民。” 他顿了顿:“也可能是两个,或者只剩一个,但最有可能,我们连京城都走不到。” 这话像枚细针扎进镇南侯心口,他是知道楚翎身世的。 那时他自苗寨凯旋,途经南州官道时,正撞见两个马匪在截杀百姓,其中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赤手空拳,用自己清瘦到几乎一推就倒的身躯,挡在两个躺在血泊中亲人的尸首前。 若非严风及时出手,这世上便又要多一具无名尸骨了。 后来楚翎告诉他自己是朔州人,家乡大旱颗粒无收,父亲带着一家四口前往密州投亲,可母亲还没走出朔州就病逝了。 记忆里,浑身血污的楚翎跪在黄土飞扬的官道上,一条腿受了伤汩汩流血,粗布麻衣被风吹得掀起一角,袖口露出嶙峋的腕骨。 他仰头时,睫毛上还沾着血珠。 当时他高踞马上,心头忽然像被幼猫挠了爪一样,鬼使神差的,他已经邀请了这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上了马车。 从南州到京城的每个日日夜夜里,他们之间渐渐多了些说不清的东西,有时是楚翎睡着时无意识蹭过来的肩膀,有时是楚翎为他绾发时缠在指根的发丝。 直到进城那日,他问楚翎愿不愿意陪自己,得到的回答是——他不做妾。 于是在殿上,他用军功换一道请封平妻的圣旨。 皇帝当场驳回了,后来私下召见,他将楚翎男子的身份道出,皇帝震怒,下旨说要杀了这个蛊惑人心的妖孽。 镇南侯跪下求他,才保住了楚翎的一条命,但“给男人平妻之位”实属荒谬,连私生活最放荡的荣王都不赞同。 可越是这么多人劝他,他就越要把楚翎的名字刻进族谱。 楚翎,和别人不一样。 “过来。” 楚翎走过去,侧身坐在他的腿上。 怀里人乖顺的蜷着,只有在腰间软肉被捏痛时,才漏出几声猫儿似的呜咽,连带着他冷硬的心肠也跟着软下一段。 “记住了,以后本侯是你的支柱,遇到事一定告诉我,我帮你解决。” 楚翎道:“有侯爷这句话,翎儿心里就踏实了。” 镇南侯抚过楚翎的唇角:“今日有人闹事,受伤了吗?” “幸好侯爷遣了严风保护我,不然我破了相,侯爷该嫌我丑了。” “怎么会?本侯看上的,从不止你这身漂亮的皮囊。”镇南侯坦言道,“翎儿,你我心意相通,才是最重要的。” 楚翎点头:“是……” 过了一会儿,镇南侯又问:“对了,听说青樾也去粥棚了?” “是,见到四少爷了。” 楚翎眨了下眼,双臂轻轻勾住镇南侯的脖颈:“侯爷,我思来想去,我这般卑贱的身份确实不该出府……” 镇南侯一听就觉得不对,托起他的脸:“怎么回事,那孽障欺负你了?” 楚翎不答,他咬着唇,凤目中含着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镇南侯瞬间就沉了脸。 “好啊!”他虎目一瞪,“严风!把那逆子给我捆来!今日我定抽烂他的皮!” “侯爷不可!” 楚翎拦住他:“四少爷不过是少年心性,说话直爽了些,我……我听听也没什么的。” 他抽噎了下鼻子,补了句:“若因为这点小事伤了侯爷与四少爷的父子之情,倒显得我不懂事了,真的,我没事的,侯爷……” 说着,他又往镇南侯怀里靠了靠,像是只受了惊还独自忍耐的小兽。 瞧他这个样子,镇南侯更坚定自己的想法。 “你刚进府不清楚,这孽障软硬不吃,谁的话都不听!好了,这事你不要管了,我找他也不仅仅因为你这事,老子教育小子天经地义,今日本侯非要让他长长记性!” 严风领命而去。 楚翎装模作样的又软声劝了半晌,直到廊下传来脚步声,他才缓缓起身。 “那我先回去了。” “慢着。” 随即镇南侯喊了泓久进来,只见泓久捧了只盒子走近,摆在楚翎面前的桌上。 “这是什么?”楚翎好奇的问道。 “打开瞧瞧。” 楚翎解开盒扣,里面竟是一叠码的整整齐齐的银票! 而银票下,还有一册账本。 “这……” 镇南侯道:“刚刚窦氏来过了,她的话给我提了个醒。” “你如今的身份领的月钱太少,平日里上上下下要打点的地方多,这些银票你留着,需要的时候让人拿去外面钱庄换银子。” 他又拿起账本:“侯府的产业除了田产,还有京城里的几家铺子。这个是罗裳坊去年的账本,你带回去先学看账,等学成后再接手。” 他说了许多,可楚翎迟迟不去接,惶恐道:“我从未经过商,只怕……” “谁生来就会经商?当年本侯初掌军务时,连粮草辎重都分不清。好了,明日本侯会让徐掌柜来教你盘账,你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侯爷,您真好……” 楚翎望向他,他生得清俊,这般含羞带怯的模样更惹人怜惜。 镇南侯将他鬓边碎发别到耳后:“铺子那边你先别去,日后我亲自带你看。” “好。”楚翎点点头,“可若铺子亏了钱……” 镇南侯捏着他的下巴:“亏了钱,就用你这个人来抵债。” 楚翎脸上一红:“您又闹我……” 镇南侯哈哈大笑,趁楚翎没反应过来,迅速在他额前亲了一口。 楚翎脸色微变。 镇南侯以为他是害羞,又道:“若有不会的就问掌柜或者窦氏,等你管个一两年攒点经验,这侯府里的大小事务,你也该帮着处理了。” …… 出了厅堂,楚翎一眼就看到萧青樾正倚着廊柱,啧啧两声,逗着拎起来的蝈蝈。 一见是他,萧青樾那幽怨的小眼神便忍不住往他身上瞄:“呵,这不是楚姨娘么,好巧啊。” 一想到待会儿萧青樾会经历什么,楚翎忍不住勾唇:“侯爷在里头等您,快进去吧。” 见他对自己笑,萧青樾后背不禁窜上一阵凉意。 这人平日撞到自己不是冷脸就是拔刀,今日这般和颜悦色,简直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准没安好心。 还没等他琢磨明白,楚翎已经施施然离去——今日这场戏演得值了,没曾想还有意外收获。 穿过回廊,他闻声停下脚步。 “凭什么!我请他吃馄饨还有错了!” 萧青樾的嚎声嘶哑又倔强:“你别动我的‘大将军’!你有本事……打死我,来啊,当清理门楣了……啊啊!!” 藤条抽得更狠了,落在皮肉上的闷响让人忍不住牙酸。 楚翎舒坦了。 萧青樾,这顿藤条焖肉,你就咬碎了牙往肚里咽吧! · 一连三日,萧青樾都没出现在凤梧苑,楚翎乐得自在,认真和徐掌柜学习。 他天资高,掌柜一说他便懂了。 侯夫人知道后闯进书房,镇南侯勃然大怒,竟当众甩了她一巴掌。 侯夫人懵了,几个下人也不敢上来劝,只听着镇南侯指着她怒骂道:“无知妇人,你差点将侯府的名声都毁了!” 自此之后,侯夫人病了一场。 镇南侯把管家权暂时给了窦姨娘,又将罗裳坊交给楚翎的事告诉了她。窦姨娘亲自去叩谢,言辞恳切,表示定会全力协助楚公子。 侯爷一听面上顿时多了几分喜色,连着几日都宿在窦姨娘院里,渐渐的,底下的人开始悄悄议论—— 凤梧苑的那位至今都没破过身。 卫姨娘院里的人最八卦,传来传去,最后竟传他那处干涩紧涩,连软膏都化不开,侯爷试了几回都进不去,骂了句‘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就走了。 红棠气愤不已,听到了就一定要和那些人争辩,可一个小姑娘哪能说过他们七八张嘴,一路哭着跑回凤梧苑。 楚翎对此无动于衷,放下正在喝的莲子粥,吩咐柚香去把梧桐枝修一修。 “好的,公子。” 楚翎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了她发髻间一只翠绿色的簪子上。 这个年龄的姑娘都爱打扮,窦姨娘曾送了不少东西来,他用不到,就都分给了院里的小姑娘们,红棠就很喜欢将他送的那些首饰叮叮当当挂身上。 声音清脆,像活泼的百灵鸟。 柚香出去后,楚翎继续看账本。过了一会儿,红棠走了进来。 她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迅速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递到楚翎面前:“公子,这是枕流馆着人送来的。” 一听“枕流馆”三个字,楚翎探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好像那信上沾了什么脏东西。 “你替我看。”他说。 红棠面露难色:“公子,奴婢不识字。” 楚翎只好接过信来,然而,只匆匆一瞥,他便毫不犹豫地将信揉成一团。 “公子,这上面写了什么?” “下作的诗。”楚翎冷冷道,将信纸凑到烛台边。 “去告诉送信的人,就说——不知四少爷现在是站着还是趴着?还能不能去熙春楼?若实在疼得厉害,我这儿有瓶上好的金疮药,若需要的话,让他跪着来求我。” 这药是初见时侯爷给他的,用了五日,腿上的伤就愈合了。 火苗倏地窜起,映得他眉眼如画。 “……小娘可心疼他了呢。” 第11章 第11章 针锋 连着好几天下雨,今日罕见的出了太阳,潮湿的泥土味道也透过窗子飘进来。 楚翎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味道让他想起小时候在雨后采蘑菇的时光…… “公子,该起了。”柚香捧着铜盆进来。 楚翎应了一声。 院子被雨水洗得锃亮,几只麻雀在水洼边跳着,偶尔羽毛沾点水,溅起细小的水花。 “公子,要传膳吗?” 外面传来丫鬟们扫水的声响,竹帚划过石面,沙沙的很是好听。 楚翎道:“做碗糖蒸酥酪来,多放点糖。” 柚香一走,楚翎关上门窗,他走向床边,从暗格里取出木罐。 自从被萧青樾拿过一次后,他就不敢轻易放在外面了。“圆豆”没什么变化,楚翎又割了点指尖血喂它。 “咔嗒。”后窗突然传来异响。 楚翎反应迅速,将木罐复原后果断塞回暗格,暗门刚合拢,窗子就被撞开了。 “哎呦!” 一团绿油油的身影狼狈的滚进来,他摸着还隐隐作痛的屁股,抬头正对上楚翎森然的目光。 “嘿,早啊小娘。”萧青樾朝他打招呼,同时也没错过他悬在半空的手。 楚翎不动声色地收回来:“不早了四少爷,再过一个时辰就该用午膳了。” “那正好,小娘赏口饭吃?” “不。” “啧啧,小娘的心真冷。” 萧青樾故作伤心,又道:“刚刚小娘见我这么紧张,该不会是在藏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楚翎挪了挪,用身体挡住暗格:“四少爷若是闲得发慌,不如去抄抄家训。” “家训孝经我都抄了百八十遍了,怪没意思的……” 萧青樾顿了顿,随即一个箭步窜到他面前:“我想看看小娘究竟藏了什么宝贝!” 他作势要去翻,被楚翎拦下。 “四少爷,擅闯姨娘内室,按你们的家法该打二十板子。” 萧青樾挑了下眉,反而就着被钳制的姿势往前一扑:“那敢情好,正好让小娘疼疼我,亲自给我上金疮药。” 说着,他往楚翎的耳朵里吹了口气。 楚翎本能的一抖,萧青樾脸上的戏谑意味很浓了。 “看来侯爷上次打得还是太轻,居然还能让四少爷出来作乱。”楚翎冷冷道。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事,本还咧着嘴的萧青樾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你还敢说这事?!” 原本心底压抑的小火苗“腾”地就燃起来:“就因为你给我爹吹的耳边风,老子趴床上三天没下来!” 楚翎道:“四少爷若守规矩离我远点,自然不必受这份罪,下去!” 他用力一推,可萧青樾像块牛皮糖似的纹丝不动:“别啊小娘,你不是想知道我是站着还是趴着吗?现在可清楚了?” “你想干什么!!” “小娘这么聪明,猜猜看?” 萧青樾笑得嚣张,指尖顺着衣襟缓缓上移,在楚翎的喉结处轻柔的打了个圈。 “我猜你想找死。” 楚翎猛地发力,擒住萧青樾的肩膀,腰身一拧,一个干脆利落的转身,萧青樾整个人被重重甩在床上。 后臀狠狠撞上硬木,“嘶……” 楚翎丝毫没有留情,反而把腿更恶意的压在他腿根上,用力往下顶,让萧青樾的后臀严丝合缝的贴在床上。 萧青樾疼得嘴唇都白了。 “四少爷倒提醒我了,听说你趴床上养伤时,连喝药都要人哄着呢。怎么?四少爷是还没断奶的狗崽子吗?” 他俯身时,发丝垂在萧青樾浮起薄汗的脖颈中,自己却浑然不知。 “呵。” 瞧着他得意的模样,萧青樾非但不怒,甚至更加斗志昂扬。 “小娘消息灵通,那你可知,本少爷是怎么‘哄’着人喂药的?”他忍着痛,舌尖顶了顶腮。 楚翎反应不及,原本被压制的萧青樾的右腿突然用力,竟绞上了自己的脚踝。 两人翻滚半圈,转眼间,萧青樾便将人重新按回自己的领地阴影里。 “现在就能给你演示一遍。”他说。 楚翎双手抵住他的肩:“四少爷这副急色的模样,倒像是八百年没见过活人一样。” “活人见过不少,但像小娘这样嘴上不饶人,身子却软得要命的,还真是头一个。” 萧青樾与他四目相对,下意识咽了咽:“听说你还是处子之身,没关系,本少爷技术很好,保证让你回味无穷。” 他低头去找楚翎的裤带,楚翎见他分神,右膝骤然上顶! 萧青樾反应极快,一个侧翻避开要害,两人同时弹身而起,隔着半步距离对峙。 楚翎道:“四少爷果然孝顺,连亲爹的人都敢惦记?” 萧青樾毫无负担道:“我爹年事已高,我这做儿子的,自然该替他多分担些。你看我年轻力壮的,怎么样,要不要考虑跟我?” 楚翎看着他,眸子冷得能杀人。 “不愿意?”萧青樾也并不惊讶,“也是,我听说你不懂闺房之事,像个木头桩子似的直挺挺躺着,连声儿都不会出,想必做起来也爽不了一点儿,真是白长了这张勾人的脸。” 楚翎反击:“我自然比不上四少爷天赋异禀,听说你上月你被个小倌儿用花瓶砸破了头?” “那孩子才十三岁吧?你这个畜生。” “你又骂我?”萧青樾用力捏住楚翎的下巴,“真当本少爷不敢动你?” 楚翎丝毫不慌,手指点着自己的颧骨,下一秒瓷白的皮肤上多出一枚淡红的指印。 “动啊,往这儿打,正好让侯爷看看他儿子是怎么欺辱他枕边人的。” “你!” 萧青樾攥的拳头咯咯作响,忽然瞥见楚翎雪白的脖颈,竟若隐若现出一圈约摸两指宽的红印。 “这是什么?”他问。 楚翎嘲讽道:“四少爷流连花丛,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萧青樾定定望着红痕,鬼使神差地去摸。 “萧青樾你发什么疯!” “我爹弄的。”他又问了一遍,好像不得到答案就不死心一样,“对吗?” 楚翎耳边又响起金铃叮当的声响,喉咙仿佛再次被那只项圈死死勒住。 “滚。” 这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萧青樾正要说什么,突然—— “咚咚。”敲门声打断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萧青樾下意识回头去看。 楚翎瞅准时机,抬脚踹中萧青樾的膝盖,萧青樾吃痛,直接“扑通”跪地上,紧接着,屁股又挨了一脚。 本就没好透的伤顿时撕裂,萧青樾闷哼一声,额头沁出更多冷汗。 “姓楚的你……” “滚衣柜里待着。”楚翎压低音量,恶狠狠的说道。 萧青樾瞪着他,一动不动。 直到对方作势要再踹时,他才不情不愿地爬进衣柜。 关门前还不甘心地剜了楚翎一眼,心里暗骂:操,本少爷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 确认衣柜关严,楚翎一边整理着凌乱的衣襟,一边问:“谁?” “公子。”柚香的声音传来,楚翎松了一口气。 他打开门:“什么事?” “公子,您要的糖蒸酥酪做好了。” 楚翎接过小盅,关上门,闻着甜腻的香味,他长舒一口气,将酥酪放在桌上,然后拉开衣柜门。 萧青樾蜷在狭小的衣柜里,正揉着撞红的额头,见他开门立刻摆出幽怨的表情。 “小娘下脚真重……” “出来。” “哼。”萧青樾索性抱臂,坐衣柜里不出来了,“你当本少爷是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楚翎直接关门。 “喂,等等!” 萧青樾慌忙伸腿抵住柜门,钻出来时又“咚”地一声撞了额头。 楚翎听到了,但无动于衷。 他有些着急的舀了一勺酥酪放口中,甜香在唇齿间化开,他眯起眼,享受着这美好的时刻。 偏偏屋里还有个人非要煞风景。 萧青樾毫不客气的往桌边一站,伸手就要去抢:“这么好吃吗,我尝尝。” 楚翎立刻护住碗,挡住他张牙舞爪伸来的狗爪子:“要吃滚回你院里吃,我只有这一碗,别和我抢。” “切。”萧青樾翻了个白眼,“不就是碗酥酪吗,本少爷天天吃山珍海味,我还不稀罕呢。” “你最好是。” 萧青樾盯着他吃东西的模样,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楚翎的肤色极白,唇瓣泛着浅浅的樱色,像是雪地里落下的花瓣。 “喂,你一个男子,到底为什么要给我爹当妾呢?” “四少爷管得未免太宽了。” “我就是好奇嘛,是不是你家犯了什么事,拿你来抵债?” “好奇也能害死狗,闭嘴。”楚翎眼皮都没抬,慢悠悠地又舀了一勺。 萧青樾被噎了一下:“行,小娘不肯说也无妨,只要你能安安分分的伺候好我爹就行。” “……那是自然,我一定会好好伺候侯爷的。”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窗外传来一声不应景的鸟叫。 声音凄厉,仿佛是濒死前的哀鸣。 第12章 第12章 拉拢 过了几日,窦姨娘邀请诸位姨娘去她院里赏莲,楚翎也收到了邀约。 他是不想去的,也已经推辞了,可镇南侯听说后一定要他去参加:“你近来总闷在屋里,窦氏人很好,别辜负她的这番心意。” 那人嘴上说着体贴话,手却拽着金铃迫使他不得不仰起头,颈铃早已超过三日,但镇南侯找了个理由让楚翎继续戴着。 昨晚系得比平日更紧些,在脖颈处勒出两条深红的痕,红棠在附近多铺了一点粉,可还是能看到淡淡的印子。 楚翎站在梨云榭前,远远的就听见院里薛姨娘的声音。 “你们瞧这并蒂莲,”她用扇尖点了点残缺的那瓣,“就像凤梧苑那位似的,到底缺了女儿家的根本。” 院里几个女眷用帕子掩唇笑着。 卫姨娘附和她:“听几个婆子说,侯爷嫌那他身子又硬又糙,玫瑰油都沁不进皮肉。” 薛姨娘恍然大悟:“那摸上去岂不跟砂纸似的,怪不得侯爷每回从凤梧苑出来,□□都是瘪的。” “哎呦,妹妹说这话也不嫌羞。” “那怎么了,咱们姐妹说体己话,还怕人听不成?”她故意提高声调,“有些人啊,就是占着茅坑不——” “薛姨娘。” 清凌凌的嗓音从背后传来,惊得薛姨娘手中的扇子掉在地上。 楚翎微扬下巴,将一方绣着竹纹的帕子丢给她的丫鬟:“侯爷的帕子昨日落在我那儿了,我问了问这上面绣的是你的闺名,现在物归原主。” 他一出现,满座死寂,唯有池中残莲在风中凌乱。 楚翎捡起团扇,轻飘飘的丢回薛姨娘手中:“不客气。” 薛姨娘久久未有反应,卫姨娘则生硬的转过身,假装没看见。 楚翎不再多言,径直朝另一个水缸走去,观赏起缸中盛开的莲花。 窦姨娘刚出屋门,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望着薛姨娘气急败坏却又不敢吭声的模样,她嗤笑道:“这没脑子的蠢货,迟早栽在这张嘴上。” 沈姨娘和杜姨娘今日没来,侯夫人向来不参与她们这些姨娘间的聚会。 众人闲聊着,聊的多是胭脂衣裳的事,楚翎觉得实在无趣,喝完一盏茶,便寻了个借口先走了。 “也好。”窦姨娘唤着丫鬟,“替我送一送楚公子。” 快出院子时,丫鬟神秘兮兮地把一本册子交给楚翎:“这是我们姨娘吩咐奴婢给您的,里面记着侯府上个月各项支出明细,烦请您过目。” 红棠想接过来,却被楚翎制止了。 “不必了。” 丫鬟赶紧说:“这是侯爷特许的,姨娘也时常念叨,这偌大的侯府,正缺一位能帮忙打理家事的能人呢……” 楚翎依然婉拒:“我才疏学浅,只一个罗裳坊就够我钻研好一阵子了,这次恐怕要辜负窦姨娘的一番美意了。” “不不,徐掌柜还夸赞您……” “替我谢过窦姨娘。” 楚翎打断她的话:“楚翎愚钝,只懂伺候好侯爷,这管家的事,实在不敢僭越。” · 出了梨云榭,红棠跟在楚翎身后走了好久,还是忍不住问。 “公子,您为什么不要账本?” “我不是说过理由了吗?” “可您若接了,就相当于接了管家权,府里那些姨娘和下人们就不会再在背后偷偷议论你了。” “议论?”楚翎不屑一顾,“我若接了,才真要被她们的唾沫星子淹死。” 红棠挠了挠头,不太明白。 楚翎觉得她很像一只误入迷途的幼雀,笨笨的,单纯又好骗。 “管家的差事看似风光,实则是个烫手山芋。窦姨娘协助多年,府中上下又对她褒大于贬,若我贸然插手,他们定会心生不满,说不定还会有人暗中使绊子,那我岂不是自讨苦吃?” 红棠似懂非懂:“可您总这么退让,她们只会更瞧不起您,觉得您好欺负。” “那就让她们永远闭嘴。” “公子!” 红棠被他这话吓得一哆嗦:“公子您千万别冲动啊。” 楚翎没有说话。 他何尝看不出窦姨娘的意思,估计从给侯爷提自己月钱少的那会儿,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拉拢自己,可他进侯府,不是和这群人打擂台、争权夺利抢宠爱的。 他这一想就入了神,连迎面走来的人没都看见,直直撞了上去。 “谁啊,眼长着是当摆设的?!”被撞的男子暴喝一声,抬腿就朝楚翎心窝踹来。 楚翎灵活的躲开,顺势也将红棠往身后一揽。 “呦,躲得还挺快。”男子打量着他,“长得一副狐媚样,你就是老四说的我爹新纳的姨娘吧?” 红棠小声对楚翎说:“这是三少爷。” 眼前的男子约莫弱冠的年纪,头戴一顶瓜皮帽,颈间金项圈下吊着块刻着“招财进宝”的玉牌,连腰带上都挂着小巧的金算盘和玉貔貅。 通身上下,无一寸不堆砌着财富,无一物不叫嚷着阔气。 “啧,你三爷跟你说话呢,哑巴了?”萧惟槿不悦极了。 楚翎微微欠身:“三少爷,楚某方才想事入了神,并非有意冲撞,还望三少爷海涵。” 萧惟槿不打算轻易放过他。 “呵,一句无意就想了事?你当本少爷是什么人?我得给你个教训,下回见到你三爷就给我夹着尾巴绕路走!” 说着,他作势就要打楚翎。 红棠连忙挡在楚翎身前:“三少爷息怒!我家公子真的不是故意的,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们这一次吧!” 楚翎再次将红棠拉到身后:“三少爷,今日之事楚某已然道歉,若三少爷仍要咄咄逼人,传出去,只怕对您的名声也不好听。” 萧惟槿的手愣生生在空中停住。 “果然是个牙尖嘴利的,行,本少爷暂且饶过你。不过,你得给我一个交代。” “不知三少爷想要楚某如何交代?” “听说我爹把罗裳坊给你了,你给我讲讲你都从账本里看出了什么,你若说得好,今天这事就一笔勾销。” 这下楚翎听明白了,想来哪怕是自己看路了,这人也会找个借口撞上来。 “三少爷既有兴趣,那楚某便斗胆一谈。罗裳坊上月进账三千两,看似数目可观,实则背后暗藏一些问题。” 萧惟槿:“哦?你倒是说说能有什么问题?别在这儿危言耸听。” 楚翎悠悠道:“这三千两进账看似风光,可细算下来,净利竟高达一千二百两,这收益,未免好得太过蹊跷。” 萧惟槿皱眉:“你是怀疑……” “什么?” “没,你继续说。” 见萧惟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楚翎又道:“我问过掌柜,罗裳坊的布料与别家同源,售价却高出两成,人工、租金也处处透着古怪,账面上挑不出错,可细想又全无道理。城中其他绸缎庄拼死拼活,也不过赚个温饱,怎偏就我们一枝独秀?” 萧惟槿支着下巴,若有所思:“这事你有几成把握?” 楚翎坦然:“不好说。” “你耍我呢?!没确定的事还敢在这大放厥词!” 楚翎忍着要爆发的怒意,他觉得这兄弟俩一个赛一个的讨厌,多说一句都能把人逼疯。 “我只看了几日账本,初窥门径而已,说是看错了也大有可能。不过瞧着三少爷的反应应该早有猜想,楚某不过如实相告心中所想,三少爷何必对我乱发脾气?” 这下,萧惟槿不禁重新打量起眼前文弱的男子:“你倒是有点见识,也有些胆量,怪不得能勾得我爹这么喜欢你。” 他顿了顿:“这事我去查,若确有其事,改日我请你喝酒。” “我不喝酒。” “男人哪有不喝酒的?行了,我又不是我爹,在我面前装什么装,我先走了,有消息通知你。” 待萧惟槿离开后,红棠长舒了一口气:“公子,您可真厉害,几句话就把三少爷给唬住了。” 楚翎却神色凝重:“怕是还没完。” 果然,楚翎刚午休醒来,柚香就急匆匆进屋,说窦姨娘来了。 楚翎出门相迎。 “不知姨娘此次前来,所为何事?”他引着人进屋。 双双落座,窦姨娘让下人们退下,然后才道:“今日之事我听说了,惟槿向来骄横,还请公子切莫介怀。” “不会。” “那就好。其实我此次来,是想与公子再谈谈账本之事……” “姨娘,有话不妨直说。”楚翎打断她的话。 窦姨娘表情一滞,很快笑道:“那我就不兜圈子了,我在这府里二十多年,还是头一回见侯爷如此宠爱一个人。” 楚翎垂眸饮茶,没作声。 “侯府有很多事你都不太清楚,有些暗箭伤人的手段更是防不胜防,你需要有人帮你,而我向来喜欢和聪明人做朋友。” 楚翎放下茶杯,直言道:“侯府上下眼线众多,姨娘此次前来,就不怕落人口实?” 窦姨娘道:“我这人就爱和金银打交道,至于旁人怎么背地嚼舌根,与我何干?” “姨娘豁达。” 楚翎话锋一转:“不过,楚某一介浮萍,初来乍到,实在不敢蹚这浑水。” “还望姨娘见谅。” 第13章 第13章 羞辱 流言传的很快,一些关于楚翎身体有恙的话很快传进了镇南侯的耳朵。 泓久问要不要查一下源头? “不必。”镇南侯转而问道,“他今日如何?” “楚公子辰时起身,午膳只用了一小碗碧粳米,半盘翡翠芹芽。”泓久的语气平板如念军报,“下午在练字,申时……” “见了何人?”镇南侯又问。 “没见任何人。” “青樾最近可有和楚翎见面?” “也没有,四少爷一直在院里养伤,昨日能下床了,今日……”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实话实说,“今日又去了熙春楼。” 啪。茶杯重重放在桌上。 “侯爷息怒,四少爷经过上次的教训,想必不会再意气用事了。” “不会?天底下还有什么他不会做的事!” 镇南侯勃然大怒:“你让严风带几个人把他抓回来,若敢反抗,就按旧例直接打晕,绑也要绑回府!” 泓久连连附和。 镇南侯越想越气,又想起大夫说的少动怒,于是深呼一口气:“罢了,不说这个孽障了,去凤梧苑吧。” · 楚翎练完字后在院里晒了会儿太阳,他喜欢阳光,喜欢森林,喜欢花草树木的味道。 山楂糕略微有点酸,他把剩下的半块又放回了碟子里,刚准备回屋小睡一会儿,柚香就敲门来说:侯爷快到了。 楚翎唇边的笑瞬间凝固了。 他沉默地起身,重新系好外袍的盘扣,从博古架最高处取下那只颈铃。 镇南侯闭目靠在太师椅上,感受着身后人给自己揉按太阳穴,耳边传来细微的吞咽声,喉结滚动间,金铃发出碎碎的声响。 “每次来你这儿,我都觉得格外舒心。”他牵过楚翎的手,将人拉到脚边跪坐。 楚翎仰起脸,方便让镇南侯看清自己眼中刻意流露的依恋,他用脸蹭着对方的掌心,乖顺的像一只被圈养的大猫。 “能替侯爷分忧,是我的福分。” 话音刚落,铃铛打在喉结上,痛得他脸色瞬间一变。 但下一秒,他就立刻挤出笑容,握着对方的小拇指晃了晃:“侯爷,轻点……” 镇南侯喜欢听他撒娇,于是将人揽到腿上,“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嗯?” “那些流言。” 楚翎却道:“我不在意的。” “可本侯在意。” 他抚着楚翎颈间的红痕:“他们说我的翎儿身子僵硬,不解风情。” 楚翎问:“那侯爷想如何?” “本侯能如何?每次你都把‘孝道’挂嘴边,我堂堂君子,怎能强迫一个有孝心之人?”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索然:“不过,等你守孝期满,你就没有理由再推拒了。” 按照礼法,他应该给父母守孝27个月的,但镇南侯只愿意给他一个月。 “嗯……”楚翎露出一个羞涩的笑。 可他的眼里没有一丝感情,像冬季里凝结的冰湖,透着彻骨的冷意。 用完晚膳,镇南侯陪楚翎去小花园走了走消消食。 没多久,泓久匆匆找来,说二少爷有急事,已在书房等着了。 “我陪侯爷去吧。”楚翎主动说,“我帮着研墨。” 可镇南侯没答应。 “那些琐事听着没趣儿,你还是在这儿乖乖自己玩吧。” “好吧,那侯爷快去,公事要紧。” 月色皎白,映着眼前温婉的人更加柔情,镇南侯让泓久去凤梧苑取件披风,又对楚翎道:“别贪玩太久,一会儿就回院里去,本侯处理完事再去看你。” “好。” 镇南侯一走,楚翎脸上挂着浓情蜜意的笑容立刻褪去。 “柚香,你先回去。” 柚香应了一声,她对这个主子有些天然的害怕,大概是第一次见面时,对上了那双满是寒意和警告的眼睛——像深山里蛰伏的野兽,随时会扑上来咬断猎物的喉咙。 “公子早点回来,您身份特殊,西院都是女眷,还是少些走动为好。”柚香提醒道。 “……知道了。” 楚翎在小花园坐了会儿,泓久拿了披风过来,还捎来柚香的话,说薛姨娘差人送来几套衣裳,请他回去挑一挑。 “嗯,你回侯爷那儿吧。” 夜风微凉,楚翎独自坐在原地。 小花园静谧,晚上的景与白天不同,尤其那一汪池塘,水面在夜色下黑洞洞的,显得幽深莫测。 楚翎在这儿坐了一刻钟。 风又大了点,他裹紧了披风,起身往凤梧苑走,可这里实在曲绕,又没点几盏灯,楚翎迷路了。 在花园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他才终于看见远处亮着两只幽暗的灯笼,但看起来并不是凤梧苑。 他走过去,匾上写的是落雪轩——是卫姨娘的院子。 他正要离开,一个出来倒水的丫鬟见着他,立刻像见鬼似的尖声呐喊: “来人呐!有外男闯进内院了!” 几个小厮闻声从耳房冲出来,抄起棍棒,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哪来的贼骨头,敢摸到侯府来!” 他们不由分说将楚翎团团围住,棍棒高高扬起,眼看就要砸下—— 为首的是管事小厮,借着灯笼光看清了他的脸,硬生生刹住势头,赶紧拦住其他人。 “住手!你是……楚姨娘?” 楚翎静立原地,极轻的“嗯”了一声。 管事的松了口气, “您怎么大晚上到这儿来了?身边也没个人跟着,害得我们差点把您当成……” 他没说完,周围几个小厮已经憋不住笑出来,眼神在他身上来回扫视,像在打量什么稀奇物件。 “我在小花园迷路了,误打误撞走到这里。”楚翎语气平静, “劳烦向你们主子告知一声,深夜不便叨扰,明日楚某会当面致歉,我这便离开。” 管事的答应下来。 楚翎走了没几步,那几个小厮互相递了个眼色,有人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 “迷路?一个男人在内院乱跑,不知道还以为 是来偷香窃玉的呢。” 另一人接腔:“我要是他,早就自己找根绳子吊死了!当男人的给男人操,怕是祖宗的坟都要冒青烟咯!” 他们把话说得又响又亮,管事的瞪他们,却并未出声阻拦。 楚翎身形一僵,他自己摸索着找到了凤梧苑,正好遇到出来寻他的柚香。 柚香一见他就急了:“公子您去哪儿了,奴婢找了您好久。” “怎么了?” 楚翎回到屋子,一眼就看见桌上整整齐齐叠着几件衣裳,衣料上乘,绣纹精致。他拎起最上面那件,衣裙“哗啦”展开—— 广袖流云,罗裙翩跹,是最时兴的女子款式! “哇!好漂亮的裙子!”红棠刚从大厨房回来,两眼放光。 她赶紧把糖酥饼放在桌上,凑过来惊叹:“公子你看,这裙摆上还绣着雪花纹呢,真美。” 柚香拽她袖子,眼神拼命示意。 红棠茫然:“干嘛,我说错了吗?” 楚翎不语,扬手将那件罗裙丢在地上,又抓起剩下的几件,一件接一件全部扔到地上。 衣裙散落一地,像被撕碎的尊严。 “你没说错。”楚翎盯着红棠,眼神冷得骇人,“这衣裳确实好看,那送你了。” 红棠困惑的眨眨眼,目光在那些女裙和楚翎森寒的脸色间来回转了几圈,终于后知后觉。 她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 “公子,奴婢说错话了,衣裳不好看,丑,特别丑!奴婢错了,奴婢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您别把我打发走,我再也不多嘴了……” 她越说越急,眼泪哗哗的流,弄得衣袖衣领一片湿漉漉的,豆大的泪珠砸在地板上,渐渐多了一个小小的水坑。 “大半夜的,哭什么?” 镇南侯的声音从院里传来,很快,人已来到楚翎面前。 楚翎心下一惊,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回来,快速敛起不悦的情绪,换上常见的笑容。只是这笑意在镇南侯看来,格外的勉强。 “下人毛手毛脚,打翻了衣裳,我训了她两句,倒哭得像我欺负人似的。” 他示意柚香出去,柚香拽着哭的稀里哗啦的红棠赶紧走了。 “真的?”镇南侯问。 “自然是真的。” 楚翎把丢地上的衣裙捡起来,衣裳沾了灰,被乱糟糟的揉成一团。他走到衣柜前,一边开门一边道:“侯爷议完事有些累了吧,我让人去备些鹿血酒……” 还没说完,一只有力的手按在了柜门上。 武将矫健的身影如大树般将楚翎包住,很轻易按着他的肩膀转过身来,捏紧他的下巴,逼迫楚翎看向自己。 “你知道的,本侯不喜欢有人撒谎。”他用了点力气,楚翎的下巴瞬间多了一道红红的指痕。 “说,到底发生什么了?” 楚翎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真没事……” 他似乎很想往镇南侯身上靠,可又怯生生的始终不敢。 镇南侯的耐心并不多。 “既然不说,那以后也不必说了。”他作势要离开。 “别走……”袖口忽地一紧,他听到一声轻到几不可闻的哀求。 镇南侯勾了勾唇,缓缓回身。 楚翎的眼尾洇开薄红,像朵被雨水打湿的桃花。 他攥着那些女子罗裙,眸光潋滟: “侯爷,楚翎是男子啊……” 第14章 第14章 割舌 镇南侯下令,将薛姨娘禁足三日。 她不以为意:“我送他衣裳是瞧得起他,不过是个男宠罢了,等侯爷新鲜劲儿一过,看他还能猖狂多久?” 这话不出半日,便一字不落地传到了楚翎耳中。 红棠非常生气,说要把那些衣裳全剪烂,柚香连忙拦住她:“别冲动,剪了容易落人口实。” 楚翎没什么反应,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茶杯。 “柚香,把这些衣裳原样送回去,另外替我传句话。” “事不过三,前几回她的言语羞辱我全部只算一次,这次送衣裳我也权当她是无心之失,若她还敢犯第三次……” 楚翎的声音转冷:“我就让她穿着这身衣裳,躺进最阴湿的棺材里,看着蛆虫如何从她眼眶里钻出来,再一寸寸腐掉。” 红棠手中的剪子“啪嗒”掉在地上,柚香下意识后退半步,两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和薛姨娘不同的是,卫姨娘在天刚蒙蒙亮时就急匆匆赶到了凤梧苑,不停往院门里张望。 她今日打扮得素净,见楚翎走近,连忙上前两步:“楚公子,昨夜我院里那几个不长眼的小厮冲撞了你,我已经狠狠责罚过了。” “他们年纪小,不懂事,你大人有大量,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楚翎脚步未停,冷冷丢下一句:“那正好,年纪小骨头也软,打断的时候哭得更好听些。” 卫姨娘愣在原地,心头隐约有种不妙的预感。 入夜,一道闪电劈开天际。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从天而降,溅起的水花很快连成白茫茫的雨幕,将廊下灯笼都浇得忽明忽暗,当值的丫鬟们缩着脖子往屋里跑,几个小厮合力收起晾晒的竹席。 待到亥时,夜色愈发深沉,雨势依旧没有要停歇的意思,巡夜的婆子被这天气折腾得没了脾气,提着灯笼匆匆回屋歇着了。 没多久,各房的蜡烛依次熄灭,整个侯府沉睡在无尽的黑暗里…… 子时三刻,一道黑影悄然翻入落雪轩,风卷着雨声,掩去了耳房窗户被撬开的轻响。 屋内只有两个小厮,都睡得正熟,一个鼾声如雷,另一个嘴里嘟囔着荤话。 黑影无声靠近,微弱的月光映出一截冷白的腕骨,接着寒光一闪。 “唔。”鼾声戛然而止。 被掐住下巴的小厮瞪大双眼,等反应过来时冰冷的刀刃已狠狠搅进舌根,鲜血喷在枕上,另一人被挣扎声惊醒,刚睁眼,就对上一双幽冷的眸子。 刀光再闪时,第二人的惨叫被死死捂进被褥。 院子里,几滴殷红的血珠落地,又很快被湍急的雨水重刷、稀释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抹淡淡的、难以察觉的腥气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地飘散。 黑影迅速消失在雨幕中。 直到翌日清晨,一道凄厉的尖叫划破侯府的宁静,惊醒了还在睡梦中的人们。 …… 雨过天晴,楚翎起了个大早,倚靠在窗边,悠然煮着茶。沸水咕嘟咕嘟地翻滚着,他吹散茶汤表面的浮沫,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唇角牵出淡淡的笑容,可这抹笑意没在脸上停留太久,便被后窗翻进来的声响硬生生打断。 “小娘昨夜睡得可好?”那人身上依旧挂着那堆叮叮当当的配饰。 楚翎目不斜视,继续品着茶。 萧青樾大摇大摆的走过来,很自然的夺走他即将碰到嘴唇的杯盏,一饮而尽。 “唔,上品龙井,小娘的品味倒是不错嘛。”他砸吧着嘴道。 楚翎不看他,转而换了一只新茶杯,刚要凑到嘴边,结果又被萧青樾半路截胡。 楚翎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再次换了一只,萧青樾又一次抢了过去。 一来二去,这下可把楚翎气着了。 “你无不无聊?”他瞪着面前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儿。 楚翎只披了件外袍,素白中衣下,隐约可见一截纤细如柳的腰线。 萧青樾道:“无聊啊,不然我干嘛来找你呀。” 他晃了晃手中的食盒,红绸系带在空中飘舞:“喏,城西李记的头炉桔红糕,排了半个时辰呢。” 他将食盒往桌上一搁,盖子一掀,顿时,一股甜腻而诱人的香气在屋内弥漫开来。 楚翎咽了咽,盯着那碟点心看了好几秒,却又硬生生别过脸:“拿走,我不吃。” “放心,我没下毒。” 萧青樾捏起一块递过去:“尝尝,甜的。” 桔子的清甜直往鼻子里钻。 楚翎盯着他的手,刚露出点嫌弃的意思,就听萧青樾嬉皮笑脸的补了句—— “洗了三遍,指甲缝都刷干净了。” “……” 僵持片刻,楚翎终是接过点心,剥去被萧青樾碰过的酥皮。 萧青樾撇了撇嘴:“行,我们小娘讲究得很。味道怎么样,甜不?” “一般。” 楚翎咬着桔红糕,外面覆的一层熟糯米粉簌簌落在案上,很快堆成一个小小的雪丘。 萧青樾不信,自己拿了一块咬了一口……立刻皱起了眉头。 “这么甜还说一般,你这舌头怕不是裹了蜜糖长的。” 楚翎道:“甜得发齁,毫无层次感,自然算不得好。”顿了顿,他又补了句,“连回甘都没有。” “得,就你会品。” 萧青樾给自己倒了杯茶,猛灌一口,试图冲淡嘴里的甜腻。放下杯子,楚翎已经吞了好几块桔红糕,又盯着食盒里剩下的几块,手指蠢蠢欲动。 他一看就乐了。 “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一样这么爱吃甜食?”他把食盒往对面一推,显得格外大方,“喏,都是你的了,吃吧。” 可他这一推,楚翎反而不要了:“我吃什么要你管?” 萧青樾道:“我不是怕你吃多了会牙疼嘛。” 楚翎拿帕子擦嘴角:“多谢四少爷关心,我牙齿很好,发起疯来能咬死你。” “那感情好啊。” 萧青樾摇头晃脑说:“小娘有没有听说一句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能死在你手里,啊不,死在你口下,本少爷这辈子也算没白活。” 他故意扯开一点衣襟:“要不要现在咬我一口啊?” “……有病。” 楚翎不想理他,弄干净手后,拿起字帖继续临摹起来。 萧青樾一刻都闲不下来,一屁股坐上书案,镶金边的靴子晃啊晃:“我是有病,得了对小娘的相思病。” “闭嘴。” “噢。” 萧青樾凑过去看他写字,字迹虽仍称不上名家风骨,但一撇一捺间隐隐透出力道,像是瘦竹破土,虽未成林,但已见风骨。 “对了小娘,你还没回答我呢,昨晚睡得如何?” “很好。” “没听到什么动静?比如有人进屋?” “没有。” “啧,可惜。”他故作遗憾,“我昨夜特来寻小娘,结果扑了个空。” “……是么?” “是啊,不过我很好奇,三更半夜的还下着雨,小娘去哪儿了啊?” 楚翎没有立刻回,等写完一张后才缓缓道:“净房。” “去净房需要半个时辰?小娘肾挺好啊。” 楚翎被问得有些烦:“你半夜来我这儿做什么?” “我来找你睡觉啊。”他毫不避讳说道。 楚翎:“?” 萧青樾理直气壮道:“我从小害怕打雷,我娘一走就没人哄我了,找其他姨娘不合适,只有小娘你……既是男人,又算我半个娘,所以我来找你了。” 楚翎冷漠道:“四少爷今年贵庚?莫不是还要人唱着摇篮曲哄你入睡?” “我不介意啊。” 萧青樾的目光粘腻地缠上来,从楚翎的脸,一路滑到他紧绷的侧颈:“就看小娘乐不乐意让我睡了……” 楚翎瞥他。 萧青樾接着上一句的气口,不急不慢的道:“……你床上了。” 楚翎受不了他的无赖。 “萧青樾,你真以为我不敢喊人是吗?” 纨绔少年挑了挑眉,摆出一副“你有本事就喊”的嚣张模样。 “红棠!!” 萧青樾瞳孔一缩,急忙捂住他的嘴,可还是晚了,院里红棠应了一声。 “操。”对上楚翎挑衅似的表情,萧青樾低声咒骂一声,“你疯了?!” 话音刚落,他眼睁睁看着楚翎的食指抵在自己的胸膛上,随即,他被一股巧劲推开,大脑一下变得空白。 “四少爷让我喊的,怎么……” 楚翎倾身向前,湿热的呼吸裹着桔香拂过对方的耳际:“刚说要礼物的时候不是挺大胆的么,怎的真给你的时候倒怕了?” 萧青樾喉头一紧:“你……” “外头可都是人呢,你说,若是被你爹撞见我们此刻的模样,会不会成全我们呢,嗯?” 萧青樾感觉心跳都停了半拍:“你知不知道若被人看见会是什么下场?我爹能把你绑在刑架上,一刀刀活剐了喂狗!” 楚翎莞尔:“原来四少爷心里清楚啊。” 话音刚落,他猛地抬腿,膝盖狠狠顶向对方裆部,厉声道:“那还不滚出去!” “唔。”萧青樾没想到他会突袭,生生接住这几乎用尽十足力气的一击。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腰重重撞上桌角,剧痛袭来,萧青樾却笑了。 舌尖舔过发痒的后齿,心头涌出一股浓烈的胜负欲:“小娘这腿……真够劲儿。” 第15章 第15章 罚跪 红棠进来时,楚翎正蹲地上对着一堆碎茶杯瓷片发呆。 她赶忙往前走了几步,就见他食指上沾了一抹鲜艳的红色。 “公子你受伤了?我去叫大夫!” “回来。”楚翎叫住她,“院子东南角的有片开紫色绒球花的草,你去摘几片嫩叶,洗干净捣碎带进来。” 红棠疑惑,但楚翎的话她向来是言听计从的。 楚翎见门关上,快步走到床边打开暗门,和从前一样挤血来喂“圆豆”。 碎瓷片割得比较深,一时止不住血,他给“圆豆”喂了几滴,不知是不是错觉,楚翎感觉它比之前大了一点。 红棠年龄虽小,但办事很利落。 没一会儿,她就捧着捣碎的叶子匆匆进屋,小心翼翼地将捣碎的叶子敷在他的伤口上。 “下次让奴婢来捡这些碎瓷片,公子你疼吗?” “还行。” 楚翎静静地看她,脑海中又想起萧青樾说的话,于是问道:“你昨晚可有出来过?” 红棠想了想:“没有,昨夜雨下的大,奴婢和柚香姐姐早早就睡了,没出来过,公子问这个干嘛?” “随便问问。” 包扎完伤口,红棠瞧着他略微阴沉的脸,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公子,落雪轩那边出事了。” …… 当消息传到镇南侯耳中时,他刚下朝,正从宫门匆匆走出。 严风沉声禀报:“落雪轩两个小厮的舌头被割掉了,今早发现时已经没气了。” 镇南侯正欲上马车的脚步一停:“查出是谁做的了吗?” “还没有,昨夜下雨冲刷掉很多痕迹,现场也无人目睹行凶者的模样。” 镇南侯又问:“依你看,会是谁干的?” “没有确凿证据,属下实在不敢随意揣测,只是……” 严风面露犹豫,顿了顿才道:“听落雪轩的下人说,这二人常在私下出言嘲讽楚公子,并且前日夜里,他们还和楚公子有过照面,差点伤了公子。” 他简短的复述了一遍,私下一些更难听、更下流的话他实在难以启齿。 镇南侯听着,目光一凝。 “本侯想起一件事,严风,你应该也有印象。” 严风会意:“那侯爷可要属下去调查一番?” 镇南侯没有说话。 他回想起初见楚翎时,这个看似文弱的人声称要以命抵命,竟直接抢走严风的佩剑,当着他的面将两个杀害他父亲和弟弟的马匪一刀割断咽喉。 鲜血喷在那张瓷白面容上,这人却只是随意地抬手抹去污血,身姿依然挺拔,像一只在烈火中涅槃重生的凤凰…… 良久,镇南侯再次开口:“自然是要查,但不是这件事。” 他低声和严风说了几句,末了,严风领命而去。 镇南侯望向澄澈如洗的天,长叹一声,似是自言自语道:“小猫儿恼了,都亮出爪子了。” · 此时的楚翎,正跪在漪兰院外。 正午的日头毒辣,晒得石板滚烫,楚翎后襟的衣裳早已被汗水浸透,一滴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在下颌处悬了片刻,最终还是砸落在地。 侯夫人不知怎得,一大早就让康妈妈带着十几个婆子围了凤梧苑,那些人翻箱倒柜,将他的贴身衣物一件件拿出检查,连木罐里的土都倒出来验看。 楚翎盯着她们,心都快跳了出来。 好在她们只是粗略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木罐分层的秘密。 她们仔仔细细彻彻底底搜了一遍,但什么可疑的东西都没发现。可即便如此,侯夫人还是以“服侍侯爷不周”为由罚楚翎跪了两个时辰。 膝下的疼痛早已从尖锐转为钝痛,又渐渐化作麻木,两个时辰结束时,楚翎站起来,膝盖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他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幸好一旁的柚香和红棠眼疾手快,一左一右将他稳稳扶住。 “公子小心!” 楚翎强撑着站直身子:“无妨。” 他示意两个丫鬟松开,试图自己站稳,但膝盖处传来的剧痛还是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这时,康妈妈从正院走了出来。 自从《男子诫》那件事后,她对楚翎的厌恶就更甚了,总觉得侯夫人这些日子的病都是被这个“狐媚子”给气的。 “夫人说了,今日之事权当给楚姨娘个教训,您要时时刻刻记住自己男妾的身份,就算将来协助管了家,也是最低等的奴仆!” 楚翎眯起眼,刚要说话,就被一道慵懒的声音打断。 “康妈妈好大的威风。” 萧青樾不知何时靠在朱漆柱子上,手里玩着他最珍爱的金丝蝈蝈笼:“我爹都没这么说过,你反而替他管教起人来了?” 众人纷纷转头看去,只见萧青樾身边还站着一个萧惟槿。 萧惟槿还是那财大气粗的模样,楚翎只看一眼就觉得眼睛被晃得发酸。 “三少爷。”康妈妈对萧惟槿福了福身,却在对萧青樾时语气硬了几分,“四少爷,主母管教府中姨娘是分内之事,您还是莫要插手为好。” 萧青樾道:“康妈妈这话说的没有道理,楚姨娘是我爹的人,若他受了不公之待,传出去,外人该说我爹连个枕边人都护不住,那这老脸往哪儿搁?” 康妈妈道:“四少爷这话严重了,楚姨娘服侍侯爷不力,又惹起府内流言纷纷,侯夫人依照家规惩罚,何来不公之待?” 萧青樾冷哼:“是吗?若真是这样,那我怎么听说你们把凤梧苑翻得连耗子洞都掏了?还在树底下挖那么大的坑,这是要挖传国玉玺还是怎么着?要不我帮您下去找找?” 康妈妈脸色一变:“四少爷慎言!” 萧惟槿也跟着说:“我觉得四弟话糙理不糙,好好的院子被挖成破烂地了,太可惜了……” 他朝萧青樾挤挤眼:“四弟你说,该不会是有人想让咱爹去的时候直接睡坑里吧?” 萧青樾立刻接话:“三哥高见!还省了棺材钱不是?” 楚翎听着这两人越说越离谱,忍不住扶额,一个萧青樾就够家门不幸了,偏偏还有个萧惟槿在煽风点火。 他膝盖疼得厉害,凤梧苑被翻成什么样他也根本懒得管,现在他只想赶紧回去查看,他很讨厌在身上留疤。 “康妈妈。”他强忍着不适开口,“劳烦和夫人说一声,我会谨记教诲。” 萧青樾眉头一挑,正要说话,却对上楚翎警告的眼神。 那里明明白白写着:再闹真杀了你。 切。他撇了撇嘴。 萧惟槿见状也说:“既然楚姨娘都这么说了,那就……” “都围这儿闹什么呢?”就在这时,一道雄浑的声音传来。 镇南侯负手而立,审视的目光在众人身上快速而精准的扫过。 楚翎短暂地一怔,随即,他迅速瞄向萧青樾,这厮眼神里跳着跃跃欲试的火苗,看的他头都快要大了。 楚翎压下心头慌乱,脸上扬起一抹温软的笑意:“侯爷……” 此话一出,萧青樾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就像夜里小花园的池塘,黑漆漆的深不见底。 镇南侯盯住他那两条发抖的腿,沉声问:“怎么回事?” “回侯爷……” 楚翎刚说出几个字,突然轻嘶一声,身子晃了晃,眼瞅着要摔倒,萧青樾手一动,但又生生落了下来。 镇南侯立刻扶住楚翎:“先回去再说。” “可是凤梧苑……” “去西厢房。”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住了。 西厢房是镇南侯日常休憩之处,素来只有侯夫人能进。 楚翎轻咬下唇:“不,我还是回自己院子吧……” “让你去就去,我有话要问你。” “……好。” 安顿好楚翎,镇南侯这才看向两个儿子:“你俩,给我滚去书房!” “干嘛啊爹?这大中午的,我还没吃饭呢。”萧青樾揉了揉肚子,余光却瞥向楚翎。 萧惟槿也道:“就是啊爹,有话在这儿说呗,我铺子那儿还有一堆事等着处理呢,城南那批丝绸今儿个要验货……” “都给我住口!” 镇南侯一个凌厉的眼刀甩来:“你们俩必须过去,这次要说的,是你们各自的婚事。” 第16章 第16章 幽香 书房内。 “不是说等明年春闱后再议吗?”萧惟槿说。 他今年又没中举,但他并不在意,反正他本就不想做什么官,不如打理商铺来得自在。 萧青樾更是直接翘着二郎腿坐窗沿边,散漫道:“就是啊爹,您这是被哪阵风吹糊涂了?” 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该不会是那个新来的姨娘给您吹的枕边风吧?” “放肆!”镇南侯是久经沙场的武将,声音浑厚,一吼震得窗子都在抖。 “你俩看看自己像什么样子!一个钻钱眼子里,一个游手好闲没个正形!” 萧惟槿不紧不慢道:“孩儿这不是给您挣家产呢嘛,您看去年光京城的铺子就……” “少跟老子扯这些!明日李尚书家的小姐和赵将军的侄女都会来相看,你们谁敢给我出幺蛾子就家法伺候!” “噢。”萧惟槿应了一声。 可萧青樾梗着脖子道:“我不去,我心里有人了!” “你心里有人?谁家姑娘瞎了眼会看上你!” “我怎么了,我要样貌有样貌,要家世也有家世,怎么就没人看上我了?” 萧青樾眼珠一转:“而且,我什么时候说是姑娘了?” 镇南侯一愣,随即抄起砚台就砸过去:“混账东西!” 萧青樾灵活的一躲,砚台径直砸在身后的屏风上,溅起一片墨花。 “干嘛发火啊爹,只准您玩男人,不许我养个小倌儿解闷啊。” “你敢!” 镇南侯额头青筋暴起:“外头那些下九流的狐媚货色,你要是敢带回家,就家法处置!” 萧青樾忍不住道:“外头的怎么了,你不也带回家一个……” “你再顶嘴?!!” 屋里剑拔弩张,萧惟槿见状连忙打圆场:“四弟还小不懂事,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他转头对萧青樾道:“你少说两句,看把爹气成什么样了。” 萧青樾委屈:“我实话实说嘛。” “还说是吧?你不务正业也就罢了,还跟荣王看上的人拉拉扯扯,我萧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萧青樾辩解道:“那人对我有情,我对人家也有意,两情相悦的事,凭什么不能在一起?” “你又想被抽了是不是!!” 镇南侯气得两眼发黑,萧惟槿赶紧扶住他:“爹您消消气,回头我一定好好说说他,让他改过……” “改?他要是能改,太阳都能打西边出来!” 他指着萧青樾的鼻子道:“从今日起,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要是再敢出去花天酒地,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萧青樾一听就急了:“爹,您不能不讲道理啊!我朋友还等着我呢,我要是不出去,他们该说我没义气了。” 镇南侯刚压下去的火“噌”地窜出去老高:“朋友?你交的都是些什么三教九流的朋友?整日里不是斗鸡走狗,就是流连花街柳巷!” “我们这叫‘及时行乐’,比起您那些在朝堂上道貌岸然、背地却逼良为娼的同僚,我们都算得上是正人君子了!” “孽障!”镇南侯抬手就要打,但被萧惟槿拦住了。 “爹,四弟知道错了,您就饶他这一回吧。”说着,又朝萧青樾努努嘴,示意他赶快认错。 “行吧。”萧青樾撇撇嘴,不情不愿的道:“孩儿知错了。” “滚!” “得嘞~” 萧青樾抬脚就走,顺手摸走几块桌上的碎银子,手腕一翻就藏进了袖袋。 镇南侯别过脸去,只当没看见。 刚推开门,萧青樾又转回身:“对了爹,兵部最近是不是不忙啊?” “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最近熙春楼新来了个花魁,二哥这些日子常去‘体察民情’。” 他把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前日孩儿还见他在那儿秉烛夜谈,真是……勤恳呢。” · 西厢房离书房并不远,镇南侯嗓门又大,楚翎自然将父子三人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他放下裤管,膝盖有点肿。 他让两个丫鬟回凤梧苑收拾乱局,自己去了主院小厨房,炖了两碗莲子雪梨汤。 刚端着托盘出来,迎面就见萧青樾站在廊下,冲他吹了声口哨。 楚翎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萧青樾横臂一拦。 楚翎脚步不停,身子往右一侧绕过了他,却还是被萧青樾三两步追上了。 “小娘好贤惠啊,做什么好吃的?” 楚翎不理他。 萧青樾不死心,伸手就要掀盖:“让我瞧瞧……” 楚翎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你来做什么?” 萧青樾吃痛,甩了甩发红的手,又嬉皮笑脸的凑过来:“我有个小道消息,想和小娘分享。” 不等楚翎说话,他直接道:“听说卫姨娘院里的石榴树自己长了腿,竟把下人的舌头给绞了,啧啧,可惨了呢。” 他边说边观察楚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惊恐或者一点紧张,谁知,楚翎毫无反应,漠不关心。 “是么?四少爷可以找人把树砍了,大家都平安。” “你居然一点儿都不好奇吗?”萧青樾问。 楚翎淡淡道:“并不。” “……” 廊下有阵风过,萧青樾又闻到了楚翎身上那一缕磨人的幽香。 他贪婪的吸了一口。 这香气他从未在旁人身上闻到过,既不是皂角的味道,也不似熏香,倒像是从衣裳里渗出来的,勾得他喉头发紧。 冷静。他掐着自己的大腿。 “我不信世上有什么鬼神妖怪,小娘似乎也不信,不如我俩结个伴儿,一同去探个究竟?” 楚翎瞥他一眼:“四少爷有这闲情逸致,不如先想想怎么应付侯爷给您说的婚事?” 萧青樾挑眉:“你听到了?” “嗯。” “哦?”他来了兴致,“那小娘对我的婚事有什么看法呀?” “没看法。” “啧,真无情。” 萧青樾夸张的捂住心口:“亏我还想问你的意见,要是小娘说个‘不’字,我立马就去拒了这门婚事。” 楚翎讥讽的看他:“你要真这么听我的话,现在该转身就走,而不是继续胡搅蛮缠。” “小娘这是吃醋了?” “?”楚翎被气乐了,“我吃哪门子的醋?” “我这么风流倜傥,还在外头养小倌儿,而你只能每天面对我爹这么一个年近百半的老头子,你不眼红?” 他撩着楚翎的发丝,捏着尾尖去搔楚翎的耳廓:“那小倌儿长得可像你了,媚得像只狐狸,对我委身百般奉承,我有时在想,你在我爹的床上,是不是也软着嗓子求他疼你……” “萧青樾,你想死。”楚翎咬紧后槽牙,恨不得当场宰了他。 他眼圈微红,萧青樾见状乐了:“瞧瞧,你又急了不是?” “其实他比你还是差一点,太讨好就没意思了,小娘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才更刺激。我特别喜欢看小娘生气,比装模作样假清高的时候可爱多了,哎,越说越想上你了。” 他惋惜地摇了摇头,似乎在回味。 这里是主院,楚翎不好当场发作,只能强忍怒意道:“你再这样,你爹发现绝饶不了我。” “这样是那样?” 萧青樾瞧着他愈发难看的脸色,恶趣味的更想逗他了,毕竟在凤梧苑时,他可见不到楚翎这般憋屈能忍。 “难道我和小娘说几句话我爹都不允许啊,啧啧,我爹也太坏了,不像我,我就不会对那小倌儿这样……” 话没说完,泓久的声音冷不丁的从转角处传来。 “楚公子,侯爷找……” 泓久走近,一见萧青樾,他很是惊讶:“四少爷?您怎么在这儿?” 楚翎心想:今日真不该出门的。 萧青樾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地往身后的柱子上一靠:“噢,正好路过。” 他鼻尖轻耸,露出个夸张的陶醉表情:“这汤的味道香得本少爷都走不动道儿了。” 泓久嗅了嗅,半信半疑的点点头。 楚翎不清楚泓久有没有听到自己和萧青樾的对话,不过看他懵懂的样子,大概是没有。 “是侯爷叫我吗?” “是,侯爷请您立刻回去。” “好。” 擦肩而过时,楚翎狠狠瞪了眼萧青樾,用口型无声地道:你等着。 萧青樾笑得像条偷到肉的狗,桃花眼里漾着多情的光,薄唇微启—— 好呀,我、等、着~ · 回到西厢房,镇南侯眉宇间的郁色还未散去。 楚翎走上前:“刚才瞧着侯爷脸色不太好,我特意煮了点雪梨汤,侯爷尝尝看?” 泓久识趣的给他们关上门。 镇南侯松开捏得通红的眉心:“还是你最贴心。” 楚翎浅浅笑了笑。 他端起碗走过去,舀了一勺放到唇边吹着:“侯爷张口。”汤水清透见底。 镇南侯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清润爽口,比府里厨子做的强多了。” “我哪儿能和厨子相比呀,只要侯爷喜欢就好。”他又舀起一勺,这次选了块炖得晶莹的梨肉,“再尝尝这个。” 可镇南侯挡住了汤勺:“先放下吧。” 楚翎动作一顿,顺从的搁下碗。 看着他低眉顺目的模样,镇南侯心头有股冲动正蠢蠢欲动。 他拉过楚翎的手,一寸寸仔细摩挲着,这双手养得极好,既无习武之人的硬茧,也无操持家务的粗糙,嫩得像团刚出锅的豆腐。 楚翎仿佛柔若无骨,跌坐在他的腿上,不着痕迹的避开他凑近的唇:“侯爷有何事寻我呀?” 提起这事,镇南侯眸光一沉。 下一秒,楚翎被掐住下巴,对方的拇指重重碾过他通红的唇瓣。 “落雪轩昨夜死了两个小厮,你可知道?” 第17章 第17章 误解 皇帝特赐的龙涎香混着梨汤的甜腻味,在两人之间萦绕。 楚翎道:“我听说了。” “是你做的吗?” 楚翎一惊,下意识唤道:“侯爷……” “回答我。”镇南侯的语气很强硬,不容他有一丝拒绝。 “不,我整夜都在房中,没出去过……” 话音未落,下巴上的力道骤然加重,疼得他忍不住轻唤一声。 “我要你说实话。”镇南侯面色冷峻,眼中满是笃定。 楚翎被迫仰起头:“昨夜下雨,我早早就歇下了,您若不信,大可询问院里的下人。” 镇南侯反问:“若你提前打点好,他们又怎会说实话?” 楚翎立刻说:“我从未做过那等事,又怎会提前打点?而且……” 他急得顾不得礼数,直接卷起裤管露出右腿——白皙的肌肤上,除了那道狰狞的旧伤,膝盖处更是红肿得发亮。 “您看,伤虽然好了,但每逢阴雨,这腿还是会疼得钻心。” 手在红肿处轻轻打转:“莫说半夜去卫氏院里,就是下床走两步都不能……” 话未说完便倒抽一口冷气,像是碰到了痛处。 “侯爷,我没做过,请您明察……” 镇南侯目光微动。 当下确实还未查到确凿证据,侯夫人搜了凤梧苑未搜出任何证据,但他心中有种强烈的直觉,这事必然与楚翎有关。 可看着面前小人儿楚楚可怜的模样,他心中有了一丝动摇。 冯总管说,那两个小厮的舌头被齐根割下,伤口平整利落,应是高手所为。 但楚翎的手,软得堪比上等的丝绸,指甲修剪得圆润精致,怎么看都不像能使利刃的模样。 他终于松开了。 楚翎踉跄着倒在地上,下颌的几道红印在皮肤上格外刺目。 “好了好了,本侯不过是随口一问,怎的还哭上鼻子了?”镇南侯朝他伸手,楚翎将脸贴了上去,蹭了蹭。 镇南侯一愣,笑出了声:“我是让你起来。”可这么说着,他还是忍不住捏了捏楚翎的脸。 手感很好,好到像在捏一只热气腾腾散发着麦香的白面馒头。 镇南侯没忍住,多用了些力。 楚翎的脸就这么可怜巴巴的被蹂躏着,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迫切想要安抚。 镇南侯索性将他打横抱起,放到榻上。 榻上的人只穿了件素白的粗麻孝服,干净整洁,不似别的姨娘那般华服加身、珠翠满头。 说来也怪,自从见了楚翎后,他越来越不喜欢那些金玉锦绣,瞧着都不如眼前这简简单单的一袭白衣,看着更让人舒心。 他见楚翎不自在的蜷着双腿,于是坐在床边,最先按住了他的右腿。 楚翎大概是吓着了,下意识就想把腿缩回去,可镇南侯哪会让他如愿,稍一用劲,便稳稳固定住了他的腿。 “给你涂药,别乱动。” 他从床柜里取出一只药盒,挖出一小坨乳膏,涂在楚翎的膝上。 “唔。”楚翎揪住身下的被褥。 “忍着点,这药虽有些痛,但效果极好,明日便能消肿。” “嗯。” 渐渐地,膝盖处传来一股清凉,刺痛感也慢慢消散。 镇南侯的摸着楚翎的腿,仿佛隔靴搔痒,终是让人仍心猿意马:“好了,另一只腿。” 楚翎这次没有再躲,乖乖地伸直腿,任由镇南侯涂抹药膏。 涂完药,镇南侯将药盒放回床柜,却并不着急起身。他静静看着楚翎,楚翎被他看的有些局促,偏过头去。 “多谢侯爷。”他小声说道。 镇南侯摸了摸楚翎的头发:“你那院子乱糟糟的是住不了了,这几日你就留在这儿,跟我同住。” 可楚翎摇了摇头。 “怎么,不愿意?”镇南侯语气多了几分不悦。 他知道楚翎还年轻,而自己已近天命之年。自萧青樾出生后,侯府足足有十四年未有新生儿,直到四年前得了枫儿。 算是他老来得子。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体早已不复当年,可楚翎不同,这具年轻鲜活的身躯,那双永远含着水光的眼眸,都让他恍惚回到了二十年前。 那时他在南方征战屡战屡胜,未尝一次败绩,班师回朝时,太子,也就是当今皇帝,携王公大臣在城门相迎。 那是他一生最荣耀的时刻。 “侯爷……”楚翎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眼前人未施粉黛,素净的面容却比那些浓妆艳抹的姨娘更让他心猿意马,镇南侯喉结滚动,突然很想看他哭得更厉害些。 不是方才那种委屈的哭,而是…… “侯爷日理万机,我不敢叨扰,况且腿上并无大碍,回自己院子静养就好。”楚翎轻声说道。 镇南侯回过神,说道:“此次你被误解,说到底都是底下人嚼舌根,若你早早和本侯圆房,他们又怎敢放肆?” 楚翎心头一颤:“不……” “你迟早都是本侯的人,早些或晚些有什么区别?” 镇南侯长叹一声:“我明白,你拿守孝当借口,不过是想拒绝我。我是老了,可你心里对我,当真连一点喜欢都没有吗?” 楚翎低着头,沉默不语。 镇南侯明白了:“既然如此,那本侯便放你出府,你另寻他处去吧。” 说罢,他甩袖起身。 “不要!”楚翎心中一急,扑过去想要抓住他的衣袖,却因动作过猛,从床榻上摔了下来。 “啊……”膝盖撞在地上,他疼得眼前发黑。 镇南侯没想到他会扑来,赶忙回来扶他。 当楚翎主动环着他的脖子,温软的身子一个劲儿往他怀里钻时,他下意识地收拢双臂,将人更深地按进怀里。 这种被需要、被依赖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妙,心中顿时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侯爷,我害怕……” “怕什么?” 楚翎将脸深深埋在他掌中:“怕伺候不好您,更怕您有朝一日厌弃了我……” 镇南侯一怔,旋即心头泛起浓郁怜惜。他拍着楚翎单薄的背脊,语气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不会的,不会的。” “可侯爷方才还要赶我走……” “那都是胡说的,”镇南侯扳过他的脸,“本侯不过是想听你说句实话。” “楚翎自然是敬慕侯爷的,您再给我些时日,好不好?” 他将额头抵在他肩上,发丝扫过颈侧,酥酥麻麻的抓心挠肺感让镇南侯魂都飞了。 此刻,他已然忘记最初想从楚翎口中探出什么,脑海中只有一个笃定的念头—— 楚翎不会杀人的。 他向来心怀悲悯,又那么善良如光。 “好,都听你的,不过你还是得在这里住几日,你那院子实在太乱了。” 这次,楚翎没拒绝。 他本来也没打算真的拒绝。 · 楚翎住在西厢房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一时间,整个侯府一片哗然。 闹得最凶的还是薛姨娘。 她肆意摔砸着东西,有个丫鬟不过是无心犯了点错,她竟冲上去揪着丫鬟的头发一连扇了二十下,直打得她嘴角渗血,脸颊肿得老高。 镇南侯听闻此事后怒不可遏,又将她禁足一月。侯夫人也不轻饶,额外加罚她抄写《女则》一百遍。 她跑到主院前,破口大骂楚翎是“下/贱胚子”“专勾男人的骚狐狸”……骂的很脏,仿佛要把世间最恶毒的咒骂都一股脑儿的倒了出来。 最后她被几个小厮拖拽回院子,她一路挣扎,鞋子都掉了一只,披头散发,狼狈不堪,颜面尽失。 其他姨娘也颇有微词,但只敢在私下无人处,凑在一起悄悄抱怨几句不满。 反倒是卫姨娘,经此一事,她竟直接病倒了,一连几日都紧闭房门谢绝见客。下人都在传,她是被吓病的,毕竟那两个小厮是她院里的人。 没过多久,冯总管调查出了结果,但其实并没有结果。 证据都没了,根本找不到行凶者。 倒是严风,带人揪出了五个平日里最爱嚼舌根的下人,强行带走,按在刑凳上。 凄厉的惨叫惊飞檐下的乌鸦, 是夜,侯府的角门悄悄抬出五具尸体…… 而本该和这次事件最紧密的楚翎,却完全置身事外,整日泡在主院的小厨房里钻研他的“养生料理”。 这天他突发奇想改良莲子雪梨汤。 常听红棠说“良药苦口”,于是他灵机一动,干脆往锅里扔了一大把带芯的莲子,又加了苦瓜干、黄连粉,最后还倒了半碗苦丁茶。 雪梨片在锅里被煎得滋滋作响,一不小心就变成了焦过了。 “应该……也能吃。” 他用筷子戳了戳已经碳化的梨块,继续开大火煮。 最后掀盖前,还不忘撒上几颗枸杞作为点缀,黑乎乎的汤底上漂着几粒艳红的枸杞,像极了毒蘑菇的警告色。 红棠在一旁欲言又止,战战兢兢尝了一小口,几乎是瞬间,她整张脸都皱成一团,像只被捏扁的包子。 “有这么夸张么?”楚翎不信邪的舀了一大勺送进嘴里。 “……噗!”下一秒,他将汤吐了出来,急忙找水漱口。 突然,一只强有力的手从身后捏住他的下巴,没等他反应过来,一颗圆滚滚的东西被强行塞进嘴里。 舌尖最先尝到酸味,酸得他牙根发软。 楚翎愕然回头,正撞进萧青樾那双含笑的桃花眼中。 “小娘,你这样子,特别让人想欺负。” 第18章 第18章 青梅 萧青樾的出现是楚翎始料未及的。 “……你来做什么?”他压低声音,余光瞥向门外,这个时辰,随时会有人经过。 萧青樾道:“我爹不让我出家门,可没说不让我出来散步啊。” 楚翎冷笑:“散步到主院?四少爷的爱好可真别具一格。” 红棠在一旁听得茫然。 她明记得公子与四少爷不过几面之缘,可这你来我往的架势,倒像是一对积年的冤家对头。 “倒也不全是散步。”萧青樾附在楚翎耳边轻声道:“主要是想来看看小娘。” 楚翎后退半步:“四少爷请……” “自重?慎言?小娘翻来覆去就这几句,不嫌枯燥啊?” 楚翎沉默一瞬,然后朝红棠递了个眼色。红棠会意,福身退下,临走时还不忘关上门。 这个厨房是专给镇南侯的,食材炊具一应俱全,原来的厨子被楚翎打发去别的地方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灶上煨着的苦汤还在咕嘟作响,蒸腾的热气在两人之间氲出一片朦胧。 萧青樾的视线越过他,落在这一锅闻起来乱七八糟的汤上,忍不住嘴角抽搐两下:“这是要毒死哪个不长眼的?” “我面前就有一个。” “哈,小娘这话说的真俏皮……” 他蘸了点碗沿黑乎乎的汤汁,舌尖舔了下,随即夸张地“呸呸”好几声:“比我的命还苦。” 楚翎头也不抬,手中菜刀干脆的剁下一把香菜:“你若有一天活不下去了,我倒可以帮你了结。” “那感情好。” 萧青樾指着自己的心口,笑得愈发愉悦:“往这里捅,最好让我死在你怀里。” “……有病。”楚翎把香菜全丢锅里。 萧青樾盯着那锅泛着诡异颜色的“毒汤”,眼里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 “问你个事,你住进西厢房有几天了吧,怎么样,我爹的床睡得舒不舒服?” “侯爷的床自然是舒服的。”楚翎搅着汤勺,忽然顿了一下,又补了句:“他照顾人也很舒服。” 萧青樾脸上的表情瞬间消失:“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怎么,四少爷在风月场里混了这么久,竟连这都听不懂?” “你们……” 他把楚翎推到灶台边,语气沉得吓人:“你真和我爹上床了?” “四少爷这话问的,不上床怎么睡觉呢?” 楚翎挣了挣,笑容来到了他的脸上:“侯爷待我可温柔了,亲自为我涂消肿膏,第二日我便能疾步如风了呢。” 听着楚翎话语中流露出来的甜蜜,萧青樾心头漫过一股说不清的恼意。 “温柔?” 萧青樾用舌尖顶了顶腮:“我倒不知道我爹什么时候转了性变温柔了。” 楚翎一怔。 “他那半截快入土的身子骨,真能满足你么?”他的手慢慢覆上楚翎的后背,用力一推。 “哎……” 楚翎被反推得向前猝然一倾,整个人直接撞上他□□的胸膛,唇瓣险些贴上对方的喉结,好在被他及时错开,并迅速稳住身形。 他听到萧青樾轻“啧”了一声,可又不那么真切,像是听错了的幻觉。 红棠在门外听得右眼皮直跳,这哪是在斗嘴,怎么都更像是……**? “四少爷说笑了,侯爷虽不似年轻人那般体力旺盛,但胜在经验老道。” 萧青樾的五指收紧,几乎要透过衣料烙进他的皮肉里:“经、验、老、道?” “是啊。” 楚翎忍着疼:“侯爷会读心,我不过随口提了句睡不惯硬榻,当夜就换上了最软的云锦褥子,还特意垫了三层。” “我喝药怕苦,侯爷每次都会先尝一口,试好温度再一口一口喂我,还备了蜜饯哄我咽下。还有,夜里我若踢了被子,他还会……” “够了!” 萧青樾低声呵道:“这就是你说的‘经验’?” 楚翎睁大眼睛:“不然呢?四少爷以为是什么经验?” “你耍我?” “我怎么耍你就?”楚翎笑得无辜,推开了他,“侯爷年长我二十多岁,照顾人的事自然娴熟,我看,是四少爷自己想歪了吧?” 萧青樾牙关咬得发酸。 太蠢了!他竟像头呆驴一样被这人三言两语就跟着牵着走! 那股无名火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眼前人纤细的脖颈近在咫尺,稍一用力就能掐断,脉搏正鲜活地跳动着,像在嘲笑他的狼狈。 忽然间,那缕幽香又钻入鼻腔,清冷中带着若有似无的甜,比最烈的烧刀子还醉人。 萧青樾打了一激灵,浑身的血液都跟着躁动起来。 楚翎没再搭理他,继续搅着那锅雪梨汤,筷子蘸了点汤,伸舌头舔了舔。 品了几秒,他瞬间皱起脸。 “楚翎。” 萧青樾冷不丁地凑过来,在他耳边唤着,楚翎手一抖,汤溅在衣摆上,晕开一朵浅色的花。 他刚要发作,就听到萧青樾那压得极低、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 “别让他碰你,否则,你这辈子都走不出侯府。” 话音落下,又一颗青梅抵入唇间。 · 凤梧苑早就收拾干净了,却因镇南侯临时起意要增建一座凉亭,又变得乱糟糟起来。 楚翎让红棠跟自己到西厢房伺候,留柚香在凤梧苑监工。 红棠正在剥荔枝,时不时偷瞄躺在小榻上看书的自家公子。 自打那日从小厨房回来后,她辗转难眠,回想着四少爷和公子的那几次相遇,她总觉得他们之间好似并不普通。 柚香察觉到了什么,主动来问。她不敢说,随便找了个理由糊弄过去。 可这事就像个疙瘩在心里,每次看到楚翎,她都忍不住多想,想着想着,她下意识往自己嘴里填了颗荔枝。 楚翎等了半晌不见荔枝递来,抬眼就瞧见小姑娘呆愣愣的吐出核,又魂不守舍地往嘴里塞了一颗。 他用书轻敲她的发髻:“回魂了。” “啊!”红棠捂着脑袋,这才发现荔枝壳在桌上堆成了小山。 “好吃么?”楚翎问。 “公子恕罪!奴婢……” “好吃就都给你了。”楚翎把荔枝全推过去,重新拿起书看。 红棠松了一口气。 这些荔枝是从岭南走水路用冰船运到京城的,金贵得很,府中女眷和公子们分完,轮到楚翎时只剩寥寥的两三颗了。 谁知镇南侯转手就将自己那份送来,而没过多久,枕流馆那边也悄悄送来了一份。 楚翎来者不拒,连装荔枝的盘子都照单全收。 红棠吃了个半饱,盘里还剩三分之一,她把剩下的都剥出来,留着一会儿给公子做荔枝冰酪。 楚翎今日精神不太好,手撑着脑袋,往下一点一点的,好像很久都没睡过觉一样。 自从他住进西厢房,府里的风言风语就没断过,下人们传的那些荤话连最泼辣的婆子听了都要脸红,甚至有人赌钱楚翎究竟有没有破/身。 毕竟和男人做,对于这些深居大院里的人而言,属实太新奇了。 而红棠作为楚翎最亲近的贴身丫鬟,自然是被打听最多的。每当被人问起,她总是羞得跺脚:“再说就撕了你们的嘴!” 西厢房每日从戌时三刻就开始闭门了,烛光一直到丑时才熄灭,偶尔几日夜风送来几声压抑的惊呼,听得门外守夜的小厮浮想联翩。 “……楚公子?”萧惟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可是乏了?” 楚翎这才回神,瞥了瞥桌上的一盘雪花银,上头盖着的杭绸在夕阳余晖下泛着柔光。 他懒懒地抬了抬下巴,红棠立刻会意收下。 “没,多谢三少爷。” 萧惟槿浑不在意:“你帮我揪出罗裳坊那些蛀虫,这点谢礼算什么!以后我就拿你当自家兄弟了,有什么需要我的尽管开口。” “嗯。”楚翎应了一声。 “对了,我听说你院里的凉亭快搭好了,你准备什么时候搬走?” 楚翎尝着红棠做的冰酪,甜而不腻,似乎是比自己做的要可口一点。 就一点点。 “我为什么要搬回去?”他反问。 “啊?”萧惟槿不太明白,“可那是你的院子啊。” 楚翎垂眸:“我在这儿住的挺好的,而且,侯爷是不会让我走的。” 昨夜的情形再次浮现在眼前——他伏在镇南侯膝头,铃铛随着说话一颤一抖:侯爷,凉亭既已修好,那我…… 话音未落,就被按住了唇。 镇南侯说:凤梧苑的屋顶漏水,还要再修一修。 萧惟槿不太明白他的话,犹豫了一下,还是耐不住好奇问:“你当真喜欢我爹?” 周围安静下来,谁也没说话。 直到楚翎吃完最后一口冰酪,才不急不慢的道:“三少爷这话何意?” “我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男妾地位地下,以后你走到哪儿都摆脱不了这个烙印,就连叫花子都能嘲讽你。” 楚翎则说:“所以啊,我才更要讨侯爷的欢心,守住这份富贵不是?” 萧惟槿半天没吭声,支支吾吾一会儿才说:“其实你没必要这么悲观,要真有那么一天,你就来找我,我肯定会把你安排的妥妥当当……” “呦,三哥这是要撬爹的墙角啊。” 轻佻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楚翎望去,一瞬间,身体里的血都冷了。 来人不止有萧青樾,还有面色阴沉的镇南侯。 第19章 第19章 做局 西边残阳泼进庭院,衬得镇南侯周身萦绕的气场更加凛冽,仿佛堆聚的怒气一触即发。 “四弟你胡说什么呢!”萧惟槿呵责道。 “三哥,方才你和姨娘说什么‘日后定会安排妥当’这么暧昧不清的话,爹和我可是听得真真儿的,这不是撬爹的墙角是什么?” 萧惟槿心中暗骂他颠倒黑白:“这只是正常交谈,哪有什么暧昧,你别冤枉我。” 他顿了顿,补充道:“也别冤枉姨娘。” 楚翎抬眼,正对上萧青樾那张笑得欠扁的脸——这家伙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桃花眼里闪着明晃晃的幸灾乐祸。 这混蛋准是故意的! 他强忍着把账本拍在那张俊脸上的冲动,扯出个假笑,朝镇南侯走去。 “侯爷,三少爷是来给我送罗裳坊今年春季账本的,您看,这么高一摞呢,今晚怕是又要劳您陪我看完了。” 镇南侯往他的身后看去,果然,桌上堆着几本厚厚的账本。 “往日不是徐掌柜来送的吗?” 萧惟槿解释道:“爹你忘了,徐掌柜去江南了,下月才能回来呢,他就托我送来了。” 镇南侯回忆着,似乎确有此事。 他的神色稍缓,轻抚着楚翎的发顶,楚翎乖顺的低头,像只讨巧的猫。 只是垂眸时,朝萧青樾甩了个眼刀。 萧青樾完全不在意,甚至还悄悄冲他竖大拇指。 “……”楚翎咬牙切齿。 “青樾。”镇南侯突然喊他,“往后少搬弄是非。” “知道了。” 镇南侯揽过楚翎的肩膀:“今日狩猎得了只野兔,你也留下来吧,陪我和这俩小子一起吃个饭。” 楚翎道:“谨遵侯爷吩咐。” 余光瞥见萧青樾,那人正用口型对他比划:装、得、真、像。 · 晚膳在东侧的暖阁里吃的。 镇南侯望着对面两个气宇轩昂的儿子,又看向身侧正为他布菜的楚翎,心情颇佳的让人开了坛陈年花雕。 萧青樾也跟着尝了一口,咂咂嘴:“爹,你这酒不错啊,匀我两坛?” 镇南侯哼道:“你院里埋着的梨花白当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拿出来孝敬你爹两坛?” “那可不行!那是留着招待白三他们的。” “白三?”镇南侯音量徒然升高,“你还在跟那群纨绔厮混一起?!” 萧惟槿默默往旁边挪了半尺。 萧青樾掏掏耳朵:“都多少年的交情了,要不您替我跟他们说绝交?” 镇南侯气急败坏,骂道:“你那些个狐朋狗友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你就不能学学你几个哥哥,做些正经事!” “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大哥二哥走的是仕途,就我这样子,上朝头天准被御史参个‘御前失仪’!” “那你学你三哥去经商。” 萧青樾乐了:“爹,您真放心我做生意、看铺子?” “……” 楚翎安静的吃着菜,偶尔与萧惟槿视线相撞,对方冲他做了个“头疼”的手势,还夸张地揉了揉太阳穴。 萧青樾笑嘻嘻的又道:“其实我那朋友里有不少是有大本事的,说不定以后还能帮上咱们侯府的忙呢。” “放屁!” 镇南侯直接摔筷子:“就他们那吊儿郎当的样,能有什么大本事?我告诉你,从今往后你少和那些人来往,多把心思放在正事上!我给你谋了个差事,过几日你就去工部报道!” 萧青樾顿时垮了脸:“爹!我看见公文就头疼,您就别逼我了,让我再逍遥几年吧。” “你不去是吧,行,那你明日去和赵将军家的侄女见个面,老老实实把婚结了生孩子去,也算是你对萧家做的贡献了。” 这下萧青樾更不干了,梗着脖子道:“我不!” “你再说一遍?” “三哥还没成亲,我凭什么先结!” “你!”镇南侯怒极,扬手就要扇过去。 “爹!”萧惟槿急忙拉住他,“四弟口无遮拦,您息怒啊……” 楚翎是想拱火让侯爷揍他一顿的,但望着这满桌珍馐,尤其是那碟刚上的芙蓉蟹还冒着热气,掀了实在可惜。 他不情不愿地跟着劝道:“四少爷年轻不懂事,您慢慢教导便是,何必为这些小事动怒?” 掌心覆上镇南侯青筋暴起的手背,若有似无地往回一勾。这一勾仿佛有什么魔力,镇南侯看他一眼,怒气泄了大半。 但他还是忍不住骂道:“我迟早要被这孽障气死!” 楚翎柔声又劝了几句,不经意的瞥着萧青樾,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萧青樾有些失落。 等他再想探究时,萧青樾又开始嚷嚷道:“工部没劲透了,我要进军营。” “军营?!就你这副德行,上了战场就是活靶子!蛮族的弯刀专挑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开膛破肚!” “那也比天天对着群老古板强!”萧青樾倔得像头驴。 见镇南侯气得真要掀桌,楚翎着急喊了一声:“侯爷!” 镇南侯生生忍住了。 几杯烈酒下肚,他的脸色才缓和些许:“为父不是不让你从军,你可知当年西南一役朝廷折了多少将士?” 他叹了口气:“军营这事以后再说,你听话,去工部好好学,只要不犯大错,过两三年便提你做侍郎。你也收收心,就当是让你娘九泉之下……” 话音戛然而止。 “……吃饭吧。”镇南侯说。 楚翎看到萧青樾握筷的手忽然攥紧。 接下来这顿饭吃得很平静。 萧青樾没有在闹,只顾着埋头吃饭,萧惟槿大概是想缓和气氛,便说起近日商铺和田庄的进账,镇南侯欣慰极了。 楚翎去了小厨房,本想做些蜜渍冰梨,却发现没有冰了。 厨子说大厨房还有剩余,可当楚翎让他去取时,他突然捂着肚子,连声告罪说吃坏了肚子。 楚翎没多说什么,让红棠留下来处理梨,自己提着食盒,穿过大半个内院到了大厨房。 屋里一个人都没有,他找了半天才取到冰。 回来经过小花园,行至假山旁时,他听到远处传来一声闷响,他循声望去,却见空荡荡的一片,并无异样。 右眼皮跳了一下。 楚翎心头掠过一丝警觉,可食盒里的冰等不得,他并未深究,加快脚步,匆匆离去。 …… 待四碗蜜渍冰梨做好,已过了一个多时辰。萧青樾神色冷淡,尝了一口,冰凉的梨肉在舌尖蔓延开甜意,可他只尝出一丝苦涩。 镇南侯连声夸赞:“来,陪本侯喝几杯。” 于是一杯接着一杯,镇南侯劝酒的次数逐渐频繁,并且不许他拒绝,似乎有意要将人灌醉。 楚翎并不拒绝,很快,一壶见底,他也终于到了极限:“侯爷,我实在不胜酒力,头好晕……” 说着,他用衣袖掩住唇,像在强忍着干呕,一截露出的腕泛起淡粉色,身体也开始发烫。 镇南侯端着酒杯,抵到楚翎唇边:“乖,最后一杯,本侯保证……” 萧青樾盯着对面。 楚翎从面颊到脖颈都泛起不自然的潮红,那双清亮的凤眸逐渐迷离,整个人软在镇南侯怀里。他看到楚翎启唇,酒液从唇角溢出,再顺着下颌滑落,在颈间留下一道晶莹的水痕。 喉头跟着对面同时滚了一下。 最后一滴入喉,楚翎终于撑不住,彻底昏了过去。 镇南侯不动声色:“你们吃完也都回去吧,青樾,明日去找你二哥……”他吩咐完,便抱起楚翎,头也不回的迈出书房。 都是男人,萧惟槿清楚会发生什么。 他本想说几句,可想到楚翎是他爹的姨娘,做什么都轮不到他一个当儿子的来说,况且他刚被误会过,权衡了一下,还是装不知情为好。 他倒了杯酒,正要和萧青樾碰杯,他那沉默了半场的四弟突然站起来。 “我还有事,不陪三哥了。” 萧惟槿有些诧异,他从未听到萧青樾如此冷漠的语气,像是在压抑什么。不过转念一想,被他爹骂了半场,心情不好也是自然。 空荡荡的书房里,萧惟槿独自举杯,与酒壶一碰:“这叫什么事啊……” 他仰头饮尽,也起身离去。 · 西厢房的门被踹开,镇南侯看都没看旁边的小榻一眼,直接把人抛在了自己的床上。 落床的瞬间,楚翎装作醉态朦胧的呢喃一声。 他没有醉,那酒都被他借着掩袖的动作,悄悄倒在帕子上,剩下的也不过润了润唇,除了最后一杯,不得已喝了大半。 他半阖着眼帘,观察着镇南侯的一举一动,殊不知,他的衣襟在颠簸间散开,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脖颈。 镇南侯迫不及待的扯开衣襟上的盘扣,动作近乎粗暴。 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他喜欢年轻的身体,认为这是一剂良药,能让他暂时忘记白发和日渐迟缓的身手,他又成了当年那个能挽三石弓、震慑敌军的镇南将军。 手段下作又如何?他想,横竖都是本侯的人。 “唔……”楚翎顺势挣扎了几下,手指在不知不觉间抵在镇南侯后腰的命门穴上。 只需稍一用力,就能让这人当场晕厥。 镇南侯浑然不觉,反而因他的挣扎更加兴奋:“好翎儿,乖一点,以后本侯就是你的夫……” 他从床柜中取出一盒软膏,这是宫里的珍品,既能滋润,还能催/情。 他慢慢探向楚翎的裤腰,正欲往下脱的同时,楚翎的指尖也跟着蓄力,刚要按下—— “砰!砰!砰!” 突如其来的砸门声让两人俱是一震,紧接着,萧青樾低哑的声音穿透房门—— “爹,薛姨娘死了。” 第20章 第20章 密室 西厢房的门一关,楚翎睁开眼。 薛姨娘死了? 夜空炸响一声惊雷,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祥之感。 楚翎丢出袖子里那块滴滴答答的湿帕子,刚要起身,门从外面开了,他立刻躺回去。 “哎呀。”有人撞到了绣凳。 熟悉的声音让他放松下来,楚翎睁眼唤道:“红棠。” “公子??”红棠端着的碗一晃,醒酒汤险些洒出来。 她没想到本该醉得不省人事的人竟清醒着,烛光下,那双丹凤眼清亮得像块黑色宝石,仿佛能洞察一切。 “小点声。”楚翎说。 “哦。”她赶快把醒酒汤端到床前,压低音量道,“公子,薛姨娘死了。” 楚翎接过碗:“怎么死的?” “奴婢也不清楚,侯爷和四少爷已经赶过去了。” “泓久和严风呢?” “严风跟侯爷过去了,泓久守在外面,公子既醒了,可要去看看?” “不行。”楚翎斩钉截铁道,“我醒来的事不许告诉任何人,另外,我要你帮我做件事。” “公子吩咐。” 红棠走出厢房,泓久尖锐的视线便刺了过来,她感觉头皮都跟着发麻。 想到刚才公子的叮嘱,她咬咬牙,掐着大腿逼出哭腔:“泓久哥哥,我家公子浑身滚烫,怎么办……” 泓久皱眉:“刚才不是好好的吗?” “我也不知道……” 红棠双手绞着衣角,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公子平日身子骨就弱,今晚又喝了那么多酒,我真的很担心,泓久哥哥,能不能麻烦你去找下大夫……” 泓久面露难色,侯爷吩咐他守在此处不能离开,可若楚公子真有个好歹,他也担待不起。 犹豫片刻后,他道:“我去请大夫过来,你在这儿守着。” 红棠心中一喜,忙不迭地道:“多谢泓久哥哥!” 望着泓久离去的背影,红棠长舒了一口气,回到厢房,便见楚翎站在窗边,烛光轻摇,临摹出他挺拔的身姿。 “公子,泓久去请大夫了,想必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楚翎点头:“做得不错,你现在去外面守着,若有人来,立刻来书房禀报。” 书房?红棠虽心中疑惑,不知公子为何要去那里,但她向来对楚翎言听计从,当下便应道:“是。” 主院静谧无声,所有人都不在。 楚翎来到门前,不出所料,和往日一样上锁了。他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细铜丝,熟练地拨弄着锁孔。 戳了几下,只听“咔哒”一声脆响,铜锁开了,楚翎快速闪进去,反手将门掩上。 当屋内陈设闯进视野的刹那,寒意从脚底窜上来,恍惚间,桌椅纷纷扭曲成狰狞的面目,好像随时会扑上来撕碎他一样。 书架摆满了兵书,墙上挂着幅南境舆图,其中一块区域被一个大大的红色圆圈着,着重标记了出来。刀架上静置着把长刀,刀鞘上缠绕着一条条和血色一样鲜红的丝绦。 浓重的血腥味再度漫过喉头,他似乎又看见了四壁浮现出冲天的火光…… 楚翎擦过眼角,将那滴未及坠落的泪碾碎在指间。 时间所剩无几,他不再犹豫,走到书桌前开始翻找起来。 抽屉被一一拉开,纸张、笔墨、信笺都被快速翻动,却始终不见自己想要的东西,额头沁出更多细密的汗珠,楚翎暗自思忖:难道东西不在此处? 正想着,无意间他碰到书桌下方一块微微凸起的木板。 楚翎心中一动,蹲下身子查看,那木板与周围衔接得严丝合缝,若非仔细摸索,根本难以察觉。 他按下木板,一个暗格缓缓弹出。暗格里放着几样物品:几封信笺、一枚褪色的鸳鸯玉佩,以及其他一些零碎物品。 楚翎再次失落起来。 正准备关上,其中一只红釉瓷瓶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拔开瓶塞,一股浓郁至极的腥臭扑面而来,直冲鼻腔。 他忍着臭味,把塞子塞回去,原样放好。 缓了缓,楚翎又去博古架前翻看,那些瓷器玉雕都被他一一端详过,再挪动,可一番折腾下来,依旧毫无所获。 “难道不在这里?” 楚翎环视一周,最后,目光落在了墙角那面古朴的屏风上。 这屏风看似普通,上面的山水画也并无特别,但楚翎总觉得有些异样。 他小心翼翼摸着屏风的边框,就在他碰到某处花纹时,只听“啪嗒”一声轻响,屏风缓缓向一侧移动,不多时,竟出现了一道暗门! 楚翎心中一喜,正准备走进去,书房门被敲响了。 “公子,公子!”是红棠的声音。 “……”楚翎已经迈入暗门的一条腿瞬间顿住,他长叹一口气,很快,暗门闭合,重新与屏风融为一体。 他将门锁恢复原样,然后赶回西厢房,刚脱了外衣躺下,泓久进来了。 他听到匆匆几道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到在床边停下,随即他的右腕被拿起来,楚翎不动声色,努力让自己的呼吸保持平稳。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泓久问:“如何?” 大夫眉头紧锁,凑近了些,脸上露出困惑:“奇怪,公子额头滚烫,可脉象丝毫没有发热的迹象,这实属罕见。” 红棠紧张得不行,生怕大夫把出楚翎已经清醒过来。 泓久又问该怎么办? 大夫捋着胡须道:“依我看,这像是体内有热毒郁结,我先开副清热祛毒的方子,让公子服用几日,看看效果。” 开好方子,泓久送大夫出去。 大夫忍不住好奇问:“这是何人?怎会睡在侯爷的房内?” 他是给侯府看诊多年的老医师了,却从未见过有人宿在主院,而且还是一个男人! “这是侯爷的心上人。”泓久简洁地说。 大夫错愕,不过他行医多年,见过不少深宅大院里不为人知的隐秘事,逐渐恢复了平静:“原来如此。” “还望大夫莫要声张。” 大夫连忙应道:“那是自然,老朽为各家看诊多年,这点规矩还是懂的。” 而在屋内,两人一离开,楚翎就坐了起来,快速扫了一眼大夫留的药方,将几种药熟记在心。 “公子,你出了好多汗。”红棠拿起手帕帮他擦额头。 “无妨。”楚翎身上很热,感觉衣裳黏哒哒地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你去打些凉水来,我要擦身。” 不一会儿,红棠便端着一盆凉水回来,将毛巾浸湿拧干,递给楚翎。 楚翎接过毛巾,在脸上、脖颈和手腕处狠狠擦拭着,试图用这短暂的清凉缓解体内生出的几分难忍的燥热。 过了约莫半刻,泓久敲门问:“公子可还好?” 红棠镇定道:“公子还在昏睡,不过额头没那么烫了。” 泓久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似乎在听着屋内的动静:“严风一会儿回来和我换班,你仔细照料公子,要有什么状况,马上来向我禀报。” 楚翎心头一跳,严风一旦回来,自己再想进书房可就难了。 好在,他已经有了些发现。 · 整整一夜,镇南侯都没有回来。 直到次日晌午,楚翎从睡梦中悠悠转醒,迎面对上镇南侯怪异的凝视。 他下意识以为书房的事被发现了。 但转念一想,以镇南侯狠厉的性子,若真抓到了他什么把柄,自己早该被拽起来锁在刑架上拷问,哪还能这样安然睡到自然醒? 他撑着床榻直起身,浅浅笑道:“侯爷何时来的,怎么这样看着我?” 镇南侯并未回答,只是静静地盯着他,身上的衣裳还是昨日那一身,褶皱中还残留着昨夜的凉气与疲惫。 良久,他缓缓开口:“你可知,薛姨娘死了?” “什么?”楚翎惊讶,“侯爷莫不是在开玩笑?” 镇南侯鹰隼般锋利的目光在他脸上巡视,见他满脸写着不可置信,仿佛真的对此事一无所知。 “昨夜在小花园的池塘里发现的,捞上来时人已经没气了。” 楚翎捂住嘴巴:“怎么会……” “楚翎。”镇南侯低低唤着他的全名,往前倾身,阴影瞬间笼罩下来,像在审问着什么。 “薛氏的死,是你做的吗?” 第21章 第21章 诬陷 楚翎再次跪在漪兰院中,膝盖刺得生疼。 他抬起头,只见满屋子的人:镇南侯和侯夫人端坐主位左右,面色阴沉;姨娘们站在两侧,或冷笑,或低语,还有为数不多的担忧。 董姨娘斜睨着楚翎:“平时装得乖巧,没想到背地里竟敢害人性命!” 窦姨娘道:“还没确定的事,姐姐不妨等等,问清楚了再定罪也不迟。” 侯夫人咳了一声让她们安静,接着开门见山,直接对楚翎道:“我问你,昨夜戌时你身在何处?” 戌时…… 楚翎快速回忆了一遍:“昨夜我陪着侯爷与三少爷四少爷用晚膳,侯爷说想吃蜜渍冰梨,但小厨房没有冰,我便去了大厨房取冰。” “从主院到大厨房要经过小花园,可是如此?”侯夫人又问。 “是。” “可有人能为你作证?” “丫鬟留在小厨房帮厨,途中……也未见人影。” 一旁的杜姨娘道:“真有缘分呐,薛妹妹当时也在小花园呢。” 楚翎蹙眉,昨夜路过假山时的那声异响蓦地刺入脑海。 沈姨娘道:“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楚公子不过是去取个冰……” “妹妹。”杜姨娘打断她的话,“难道你不觉得这时间地点,未免也太凑巧了些吗?” 沈姨娘还想争辩什么,侯夫人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来,她只好住了口。 “也就是说,无人能证明你是去了大厨房?” 厅内一片死寂,所有人的注意都聚焦在楚翎身上。 随着楚翎点头承认,侯夫人厉声喝道:“大胆楚翎,你为何要害薛姨娘!” 楚翎眸色一沉:“我从未做过此事。” “没做过?有人亲眼所见,你还敢狡辩!” “有人?”楚翎镇定问:“劳烦夫人,可否让那个人进来当面对质?” 镇南侯自始至终一言未发,食指轻一下、重一下地、有规律地敲着太师椅的扶手,半晌,他示意可以。 不一会儿,从外面进来个身形略微佝偻的暮年男人。 来人颤巍巍的跪下。 侯夫人道:“把你昨夜所看到的一切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不得有半点隐瞒。” 王伯咽了咽唾沫:“回、回夫人,老奴昨夜路过小花园,远远瞧见池塘边站着薛姨娘,和一个穿男子衣裳的人……” 他偷瞄了楚翎一眼,说:“那人身形修长,和楚姨娘很像,他们起初还在说着话,可不知怎的,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然后……那人突然伸手,把薛姨娘推了下去!” 侯夫人追问:“是什么时辰?” “大概是……戌时……戌时二刻。” 董姨娘惊呼:“天哪,时间地点都对上了,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楚翎没理她,而是盯着王伯问:“你看清了那人是我?” 王伯不太和他对视,支吾道:“当时天、天色暗,老奴眼神也不太好,但身形衣着……确实是公子您……” 楚翎笑了。 他朝侯夫人道:“我取冰的来回路上,都从未见过薛姨娘,如何加害她?” 杜姨娘慢悠悠道:“薛妹妹与你有过矛盾,这是府里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听说她送你衣裳那次,你还让人传话,要把她装进棺材里。” 卫姨娘原本一直沉默,此刻也跟着道:“是啊,当时薛妹妹都吓哭了,那模样真是可怜。” 她的病刚好,脸色还有些微白。 侯夫人问:“楚翎,可有此事?” 楚翎深吸一口气道:“我是说过类似的话,但绝没有想杀她之意。况且,若我真想害她,又怎会一个人去取冰,留下如此明显的把柄?” 董姨娘哼道:“你向来牙尖嘴利,如今出了事,自然有一堆说辞来为自己开脱。” 卫姨娘附和说:“就是,侯爷,夫人,您万万不能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 镇南侯眉头紧锁,依然一言不发。 侯夫人又道:“楚翎,我劝你趁早交代,将来也免受皮肉之苦。” 楚翎不为所动:“仅凭一人之言便认定是我所为,未免太草率了些。” 侯夫人道:“自然有物证。” 康妈妈会意,让丫鬟捧来一个托盘,上面盖着一片白色碎布条。 侯夫人掀开碎布条:“侯爷您看,这是在池塘边的枯枝上发现的,这种粗麻布料,和楚翎身上的孝服如出一辙。” 窦姨娘坐直身子,探头去看。 镇南侯接过来,细细捻着,脸色越发阴沉,他把布条扔楚翎身上,失望地偏头不去看他。 布条滑落掉在地上,楚翎捡起来,仔细看了许久,忽然勾了下唇。 “守孝之人确实要穿粗麻孝服,但府中下人用的抹布、厨房的滤布,也都是粗麻所制,凭什么只说是我?” 窦姨娘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她的心又提起来,侯夫人道:“我已经派人去搜你的院子,到时候真相自会大白。” 楚翎心头不悦:“夫人这般行事,未免太过武断,若在我院中搜出所谓‘证据’,便认定是我加害薛姨娘,实在难以服众。” 董姨娘指控他道:“你这般推三阻四,莫不是心里有鬼?若是清清白白,又何必怕夫人搜院子?” 楚翎道:“姨娘这话倒是奇怪,我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自然不怕搜院子。只是夫人这般毫无根据地搜查,若搜不出东西,又当如何?难道任由我平白无故蒙受这不白之冤?” 他补充道:“上回夫人带人搜我的院子,连床底下都翻了个底朝天,最后不也是徒劳无功?这次再搜不出什么,莫非还要搜第三回、第四回?” 侯夫人面色铁青。 那件事让她丢了颜面,此刻被楚翎揭开,脸上像被甩了个巴掌一样火辣辣的疼:“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好,那这个你又作何解释!” 她接过康妈妈递来的一张字条:“这是在薛姨娘房里发现的。”美目一扫,她念道:“今晚戌时,小花园池塘见,若敢不来,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落款是“楚翎”。 厅内一片哗然,几个丫鬟交头接耳,看向楚翎的眼里充满恐惧。 镇南侯也很震惊,那字条上笔锋凌厉,“楚”字的最后一笔还拖出长长的墨痕——正是楚翎的字迹。 他让泓久把字条给楚翎送去。 楚翎接过字条。 这确实像自己的字迹,可他并没有写过,他说:“有人故意仿我的笔迹,请侯爷和夫人明察。” 杜姨娘道:“楚公子既说有人陷害,那不妨指名道姓说说,是谁这般处心积虑要害你?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在贼喊捉贼?” 楚翎反驳道:“姨娘此言差矣,若我知晓是何人,又何须在此受诸位诘问?再者,若要有人存心模仿,恐怕连姨娘你的字都能摹得七八分像呢,到时候借机生事,谁又能跑得掉呢?” 堂上几位姨娘闻言,脸色都微妙的变了变。 楚翎看向镇南侯,道:“恳请侯爷彻查此事,找出幕后真凶,还我清白。” 镇南侯盯着楚翎。 他又想起昨夜楚翎被灌醉后倚在他怀里的模样:玉白的脸颊泛着醉红,细腰在他掌中不堪一握,脖颈露出的锁骨上还沾着酒水,垂涎欲滴…… 眼前跪着的人与昨夜可以任由自己作为的醉影重叠在一起。 明明几个时辰前他还想要好好宠爱楚翎,此刻却不得不审他疑似杀人的重罪,这让他胸腔里烧起一团邪火,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欲念。 就在这时,一个婆子慌慌张张的从外面闯进来:“夫人!在凤梧苑的衣柜里搜到了这个!” 她抖开衣裳,洁白的孝服下摆赫然裂开一道三寸长的口子,边角还沾着水印和泥渍。 泓久从楚翎手中取走碎布条,贴近那道口子——竟严丝合缝,连边缘都整齐得如同刀裁! 卫姨娘立刻嚷道:“侯爷,楚翎竟敢谋害姨娘,依照本朝律例,该将他就地处死!” 苏姨娘坐在末位:“姐姐,这事或许另有隐情……” “隐情?”卫姨娘打断道,“还有什么隐情!字条、孝服,哪样不是铁证?” 她转向镇南侯哭诉道:“侯爷,您可要为薛妹妹做主啊……” “够了!”镇南侯站起身,终于说出了自进漪兰院后的第一句话。 他来到楚翎面前,捏住对方的下巴缓缓抬起:“本侯最后问一次,是你做的吗?” 如果真是他做的……镇南侯心中念头飞转,报官?那是绝无可能的。后院争风吃醋引发的祸事,是家事,既是家事,便关起门来处置,家丑外扬,他丢不起这个人。 更何况…… 他的目光在楚翎清俊的眉眼间徐徐流连,这张脸,这个人,是他费了些心思才留在身边的,这些时日的宠爱,并非全然作伪。 如何处置?或许可以找个替罪羊,将事情压下,可以将楚翎送去别院暂避风头,等风头过了再悄悄送回来……总之,有无数种方法能保全他。 代价自然有,但与彻底失去楚翎相比,那些麻烦似乎都可以承受。 楚翎被迫抬起头,眼底映着对方盛怒的倒影,却无波无澜:“侯爷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再问。” “楚翎!”镇南侯咬着牙低吼,“我要听你亲口说!是你,还是不是?” “……”楚翎不再说话了。 侯夫人见他犹豫,紧跟着道:“铁证如山,侯爷,您还要被这狐媚子蛊惑到几时?来人——” “呵。” 就在这时,楚翎笑了,原本柔弱顺从的姿态一扫而空。他推开镇南侯,自己站了起来。 “我说过,此事有人害我。” 他声音不大,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哑然的表情,似乎很享受这满堂的死寂。 直到镇南侯有些不耐烦时,他才慢悠悠地补上一句:“那个人,就在你们之间。” 第22章 第22章 自辨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侯夫人呵斥道:“楚翎,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要狡辩的?” 董姨娘跟着道:“自己做了恶事,难道还想拉旁人垫背不成?侯爷,您若不严惩,日后这府里的规矩还怎么立?” 几个丫鬟婆子交头接耳,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钻入楚翎耳中。 而就这时,外面走进两个男子。 “呀,母亲院里这么热闹呢?”萧青樾斜倚着门框,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楚翎身上。 楚翎皱眉,每次与萧青樾相遇,总免不了闹得鸡飞狗跳一场风波。 从前就算了,到现在,他实在没多余的精力再去应对这个混蛋了。 镇南侯一听他说话就头疼:“进来怎么不让人通报一声,你从小学的规矩都到狗肚子里去了??” 萧青樾笑道:“爹消消气,您不是让我去找二哥嘛,我俩正好遇见了,就一道来给母亲请安。” 萧宗檀迈着官步走进来,规规矩矩的行礼:“父亲,母亲。” 楚翎是第一次见他。 萧宗檀性子淡漠,没太多表情,站在那里,像个被礼法框子框出来的模子。 萧青樾经过楚翎身边时,故意弯腰凑近他:“哟,这不是楚姨娘吗?又跪着呢?” 楚翎偏头避开,表示与他不熟。 侯夫人最先看不下去了:“青樾,休得胡闹!这里在审正事。” 萧青樾耸耸肩:“母亲别急啊,我这不是看气氛太紧张,给大家放松放松嘛。那你们继续,我和二哥先回避。” “等等。”窦姨娘叫住他们,转而对镇南侯道:“既然二少爷和四少爷来了,不妨让他们也听听?” 侯夫人自然不同意:“这怎么行,内院的事……” “好了。”镇南侯对这等小事不太在意,“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听听,别说话。” 侯夫人被当众驳了面子,脸色铁青,她瞥了一眼亲生儿子,可萧宗檀毫无反应,对这场风波漠不在意。 萧青樾倒是自在,大咧咧的寻了张靠后的椅子坐下来,顺手从果盘里捞了个橘子剥着。 镇南侯问楚翎:“你既说有人害你,你有什么证据?” 楚翎举起字条:“这字条上的笔迹像我,但仔细分辨,有几处运笔习惯与我平日不同。” “我写字时,‘楚’字那一横会先轻后重,而这字条上的‘楚’字一横却是均匀用力;还有‘见’字,我落笔的最后一竖会向□□斜,这个却是笔直向下。” “起笔太重,收笔又太急,明显是刻意模仿!侯爷可派人去凤梧苑取我写过的字帖来做对比。” 镇南侯让泓久去拿。 萧青樾没骨头似的歪在椅中,见楚翎看过来,还故意翘起二郎腿,把椅子占得更满些。 楚翎收回目光。 萧青樾眯起眼睛,舌尖轻轻抵住后槽牙——好得很,又跟小爷在这儿装陌生人。 萧宗檀坐得端正,静静饮茶。 不多时,泓久捧着字帖回来,镇南侯接过来,拿着字条与宣纸来回比对。 半晌,他沉声道:“确实不同。” 侯夫人也看了一遍:“笔迹可以伪装,恐怕不足以洗脱罪名。” 镇南侯再次看向楚翎。 楚翎浅浅一笑:“侯爷可还记得,您送过我一块松烟墨?” 镇南侯道:“是送过。” 这下,侯夫人的脸色瞬间变了,连萧宗檀都忍不住看了楚翎一下。 “松烟墨写出来的字是灰黑色,正如纸上的那些一样,侯爷可以再比对一下。” 镇南侯将二者并排放在桌上,差异一目了然——宣纸上的字迹透着淡淡的灰,而字条上的墨却是浓黑如漆。 “自侯爷赐墨后,我便弃了普通的墨,只用松烟墨写字,这一点,我的丫鬟可以作证。” 红棠立刻道:“回侯爷,公子每日晨起练字,用的都是松烟墨,奴婢亲眼所见,绝无虚假。” “另外,”楚翎补充道,“西厢房内尚存有我平日习字用的纸,侯爷可派人去查,若能找出一张与字条上笔迹相同的地方,楚翎甘愿领罪,绝无二话。” 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儿,只有苏姨娘才怯生生的发问:“有没有可能,你是在别的地方写的呢?” “姨娘说得有理,只是……”楚翎反问,“请问在座的姨娘,自我入府以来,可曾去过谁的院子?又用过谁的笔墨纸砚?” 这下,没人说话了。 于是楚翎接着道:“再说这孝服。碎布条确实出自这身孝服不假,但诸位请看,若是不小心被枯枝扯下的布料,断口应当参差不齐、呈撕裂状的毛边才对。” 他从袖中取出一块寻常的素帕,往桌角一勾,帕子立刻被勾出几道毛边,丝丝缕缕的线头清晰可见。 他接过泓久拿着的碎布,与帕子一同展示:“这碎布的边缘,以及孝服上对应的破口,切口皆是整齐平滑,分明是被人用剪子裁下,绝非被树枝勾破!” 镇南侯不禁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 楚翎继续道:“孝服虽在我院中搜出,但仅凭一道与碎布吻合、却来历蹊跷的口子便认定是我所为,实在牵强。府中下人众多,又逢凤梧苑正在修缮,每日进出者鱼龙混杂,谁都有可能将这孝服藏于我院中,蓄意嫁祸于我!” 沈姨娘若有所思:“楚公子所言有几分道理,这字迹和孝服,确实不能完全证明就是他所为。” 董姨娘道:“此人向来伶牙俐齿,妹妹你别忘了,有人真看见他和薛姨娘在……” 不等她说完,楚翎直接打断:“如果我没记错,刚才证人说是看到一个身形像我的人,但没看清究竟是不是我,我说的可对?” 他问着王伯。 “是,老奴确实没看见正脸……” 楚翎步步紧逼:“你既没有亲眼见到是我,也未听闻我们交谈,仅凭衣着和大致身形便武断指认,那我倒好奇一问,府中几位少爷年纪与我相仿,身形亦有相似之处,你为何不怀疑是他们中的哪位?” “这……” 王伯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几位少爷都住在东院,平日就算出门散步也只会去更近的大花园,很少来小花园……” “哦?”萧青樾出声,似笑非笑地睨着王伯,“看来你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嘛。” 楚翎往他那边看去,萧青樾避着人悄悄冲他眨眨眼。 楚翎硬生生偏开视线。 王伯吓得赶紧跪倒在地:“老奴、老奴只是……” “只是什么?”楚翎提高音量,“只是有人特意告诉过你,要把脏水往我身上泼?” “不、不是的……” 楚翎不再理会,转而对镇南侯道:“侯爷,既然陷害我的人有人证,那我也想请您传唤一个人,当面对质。” “谁?” 过了半刻钟,主院小厨房的厨子被严风像拎小鸡一样提了进来。 他一进门就跪倒在地,额头磕得砰砰作响,油腻的围裙上还沾着面粉,浑身抖如筛糠。 楚翎已经被准许站了起来,但腿还是有些软,红棠在旁边扶着他。 他问厨子:“昨日我让你去大厨房拿冰,你推拒说自己腹痛难忍,可你知道吗,有些病就算好了,脉象上也会留下痕迹。” 厨子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恐。 楚翎俯视看他:“我可以请府医来诊脉,看看你昨日是真病,还是装病?如果你说谎,那就是诬陷主子,我想,侯府的规矩你比我更清楚……” 厨子的脸色瞬间煞白。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是小人见钱眼开!侯爷,夫人,是有人让我引楚姨娘去大厨房的,我有罪,我有罪……” 听到这儿,在场的人也都明白了。 镇南侯摆摆手,严风心领神会,按住厨子的肩膀,只听“咔”的一声,臂骨断裂,厨子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当场痛晕了过去。 离得最近的几个姨娘吓得花容失色,唯有楚翎面无表情,冷漠地看着地上昏死过去的人,没有半分怜悯。 “楚翎。”镇南侯唤着他,“你先坐下吧。” 楚翎没有动。 他重新跪下来,再抬头时,眼尾泛红:“侯爷,楚翎清清白白……” 这一声唤得极轻,与方才辩驳时的凌厉判若两人,萧青樾正玩橘子的手突然一停。 镇南侯心头一揪。 他想起初见楚翎,那时这人也是这样仰望着他,那双上挑的丹凤眼中,混着不甘和坚韧。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楚翎面前,托住他的手臂:“起来。” 楚翎借着他的力道缓缓起身,在站直的瞬间轻“嘶”一声,身形晃了晃:“走不了……” 于是,镇南侯在满堂惊愕的目光下,弯腰就把楚翎给打横抱了起来。 楚翎素白的衣摆在空中飘起,露出一小截纤细的脚踝,旁边的萧青樾看得眼都直了,橘子被他掐得稀烂,汁水顺着指缝滴滴答答往下淌。 刚接过茶杯的侯夫人更是惊得手一抖,茶杯摔在地上,碎瓷片溅得到处都是。 镇南侯对此置若罔闻,抱着人,头也不回的大步流星往外走。 只留下一句:“查。” 第23章 第23章 警告 楚翎看着镇南侯给自己上药。 “疼就出声。”镇南侯将一团药膏涂在楚翎的红肿的膝盖上,反衬着周围的皮肤更加雪白,像白玉上落了瑕疵。 楚翎别过脸:“侯爷何必亲自来?让下人做就是了。” 镇南侯动作一顿:“在恼我?” “不敢,侯爷是一家之主,我怎敢有半分怨言。” 镇南侯怎会听不出他话里的变扭,想起上回楚翎也是被罚跪在漪兰院,他有心哄道:“今日之事……” “侯爷不必解释,横竖我这样一个卑贱之人,原就不配得您的信任。” “别这样说自己……” “难道我说错了么?” 楚翎冷冷道:“我一个男子,本可以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只因为侯爷一句‘喜欢’,便舍弃所有进京入府,沦为这深宅中最下等的人!侯爷高兴时赏我个笑脸,不高兴时便任由让人羞辱我!” 镇南侯急了:“不准你这样作践自己!” “作践?”楚翎反问,“那侯爷告诉我,您为何要带我去漪兰院?还是说,其实您打心底也认定我是害死薛姨娘的凶手?” 镇南侯被问得喉头一哽,半天才说出话:“本侯……我只是依例询问,现下既已证明你清白,翎儿,别让我为难。” 他确实怀疑楚翎。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人,能面不改色的手刃两个马匪? 割舌事件余波未平,薛姨娘又蹊跷溺水身亡,偏偏两桩命案都与楚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任谁都会起疑。 楚翎没有回,而是问:“侯爷,您喜欢我吗?” 镇南侯赶紧道:“自然喜欢。” 他喜欢楚翎的傲骨,喜欢到想一寸寸敲碎他的脊梁;他也迷恋楚翎的容貌,恨不得将他锁在深院,连月光都不许窥见;他更贪图楚翎的乖顺,明知他对旁人从来冷若冰霜,唯独对他一人服软低头。 “那您喜欢薛姨娘吗?” “她……” 他自然也喜欢薛氏,喜欢她的娇憨,喜欢她像只没用但漂亮的金丝雀般依附着自己,虽然有时任性一些,但也不失可爱。 可惜了。 “我现在独喜欢你一人。”镇南侯摸着楚翎的脸。 “呵,若薛姨娘魂灵在此,听到侯爷这样说该有多伤心?”楚翎苦笑道,“若将来侯爷纳了新人,是不是也会对那人如此保证?” 镇南侯反应过来了:“原来翎儿是在吃醋?” “我哪有这个资格……” 可他话还没说完,镇南侯便捏住他的下巴,附身就要亲上来。楚翎稍稍躲头,食指抵住镇南侯的嘴唇,拦住了接下来的攻势。 “躲什么?”镇南侯有些不悦,“你是我的人了,难道亲一下也不许?” “侯爷是我的君,自然做什么都可以。”楚翎用了点力,在他的唇上按出浅痕,“只是您连着几次不信任我,总要受些惩罚才是。” 镇南侯挑眉,饶有兴趣地顺着他的话问:“那你说,要本侯如何赔罪?” “您答应我三个条件,成吗?” “说来听听。” 楚翎说的行云流水,仿佛早就打好了腹稿:“第一,往后不许再疑我,遇到事情先听我解释。” “好。” “第二,我要搬回凤梧苑。” 这下,镇南侯的表情挂不住了:“怎么?在这儿住的不舒服?” 楚翎摇头:“侯爷待我很好,可您这般宠我,反倒让我成了众矢之的,今日之事,不就是明证么?” “……”镇南侯无话可说。 见他没有否定,楚翎乘胜追击,语气放得又轻又软:“凤梧苑离主院不过几步路,您若想见我,差人来唤一声便是。” 说着,他又拽着镇南侯的衣袖晃了几下:“侯爷,求您让我多活些时日吧……” 镇南侯被他撒娇的模样弄得心头一热,什么也不顾了,甚至楚翎说想要天上星星,他都一定会摘下送他。 “罢了罢了,依你。”他又问,“那第三呢?” “第三……”楚翎顿了顿,狡黠如狐狸般地勾几分唇,“等我想好了再告诉您。” 镇南侯岂会看不出他那点小心思,他不得不承认,楚翎这小东西是愈发懂得如何拿捏自己了,偏生自己还就吃这一套。 其实,只要他吩咐一句,楚翎的嫌疑便能立刻洗清,根本无需去什么漪兰院对质。可他还是选择了袖手旁观,默许了这场闹剧。 回想起楚翎在众人讥诮的目光中仍然挺直的脊背,倔强的模样让他心底那股征服欲烧得更旺、更烈。 他将人拽进怀里:“小狐狸,学会跟本侯讨价还价了,嗯?” “侯爷!青天白日的,您别……” 楚翎挣扎了几下,力道软绵绵的,在镇南侯看来,更像是在欲拒还迎,搔得他心里越是发痒难耐。 若没有薛姨娘这事搅局,他早就把楚翎训得服服帖帖的了。 镇南侯不止一次在脑海中想过那样的画面:楚翎清冷的眸子染上醉意,平日里一丝不苟的衣襟松散开来,露出底下那片他肖想已久的肌肤。他的身子会因酒力变得软绵,又或是不得不放下身段,用柔柔的声音,因承受不住一边哭,一边求饶…… 妈的。 光是想到楚翎一个清高的人,会在自己身下露出那般情态,被迫承欢,从最初的抵抗到最后的沉沦,镇南侯便觉得一股邪火直窜上来。 世人都爱把高高在上的月亮拽入尘泥、使其为自己意乱情迷的掌控感,远比单纯的肉/体欢愉更令他兴奋战栗。 他重重咳嗽一声,收回心思。 不过,见楚翎始终没提这茬,想必昨夜醉得太狠,全然不记得自己险些被用强的事。 也罢,他就再等等,反正离他们约定的一个月没剩多久了。 · 与此同时的漪兰院,侯夫人气得又砸了一只杯子:“这个狐媚子,侯爷的魂都快被那妖物勾走了!” 萧宗檀抿了口茶,眼皮都没抬一下。康妈妈在一旁劝道:“夫人息怒,侯爷只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侯夫人尖声道,“让人住进西厢房是糊涂?让一个男妾和少爷们同桌用膳是糊涂?宠的人不知天高地厚,如今竟连体统都不顾了,他眼里还有我吗!” 她在盛怒下谁也不敢再劝,生怕触了霉头。 “母亲。”萧宗檀将茶杯搁下,“您失态了。” “檀儿!你没看见刚才你父亲……” “看见了。”萧宗檀打断她,“但母亲这般大呼小叫,除了让下人看笑话,还有什么用处?” 侯夫人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不过是个男宠,父亲图个新鲜而已,您越闹,反倒越让他上心。” “难道我就该放任不管?” “您掌家三十余年,该知道‘欲取先予’的道理,让他住主院又如何?让他得宠又如何?” 他的语气里掩不住傲然:“深宅大院里,多得是让人悄无声息消失的法子,也多得有想让他死的人。” · 楚翎在西厢房又住了一夜,次日回了凤梧苑。窦姨娘听闻他喜爱甜食,于是带了些京城中最时兴的点心来拜访。 “多谢姨娘。” 楚翎打开食盒,甜香满屋。他咽了咽,下意识刚想下手拿,瞄见窦姨娘注视的目光,他生生收回手,让柚香去取筷子来。 柚香应了一声走出去。 窦姨娘环顾一圈,当下屋里只剩楚翎和她,和自己的一个丫鬟。 “公子可知,如今府里只有你这儿是安静之所了。” 严风雷厉风行,一盏茶的工夫便撬开了厨子和王伯的嘴,他带人搜查二人住处,果然各搜出一锭沉甸甸的金子。 可当问他们是受谁指使时,两人竟异口同声说不知道。 “大人明鉴!那夜天黑,那人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个眼珠子,我真不知是谁啊!” 厨子也在刑架上哀嚎连连。 “我只记得、记得那人的个头,”他比划到严风肩膀的位置,“对,就是这么高!” 严风带人排查府中所有身高相仿的仆役,一时间,侯府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楚翎终究没忍住糕点的香味,不等筷子来,直接捏起一块杏仁酥。 他淡淡说:“姨娘说笑了,不过是没人愿意搭理我这种身份的人罢了。” 窦姨娘道:“楚公子何必妄自菲薄?侯爷待你,比任何姨娘都上心的多。” 到嘴的杏仁酥突然就不香了。 楚翎默默将点心放回碟中:“姨娘不必再打哑谜了,今日来到底何意?” 窦姨娘见他坦然,于是道:“我很好奇,你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是觉得我不配与你同盟?” 窗外树影婆娑,两人互相望着。 “姨娘多心了。”楚翎率先道,“我说过,我不想参与府内争斗,我只求偏安一隅。” “偏安?” 窦姨娘感慨说:“府里最容不下的就是与世无争之人,今日有人费尽心机想陷害你,明日就会在你枕边放把刀。” 楚翎不在意:“无妨,让他们试。” “别这么自信,不然那背后之人是如何模仿你的字迹,而那件孝服上的碎布又为何出现在现场?” “姨娘究竟想说什么?” 窦姨娘道:“我不想与你为敌,所以送你个忠告——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楚公子院里的人也该好好查一查了。”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柚香回来的脚步声。 第24章 第24章 首饰 近日天热,楚翎身上也懒了。 他躺在软榻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玉佩上的藏蓝色流苏。不一会儿,几个人端着冰盆进来,说是侯爷特意吩咐送来的。 楚翎懒懒抬眸,目光在冒着寒气的盆上打了个转,背过身去,没说收下,也没说不要。 几人有些不知所措。 柚香见状,忙拿出一串铜钱塞给为首的人:“公子收下了,辛苦几位。这大热天的,几位小哥拿去喝碗酸梅汤罢。” 几人高兴的走了。 柚香拿扇子给他扇风:“对了公子,刚才泓久来了,说侯爷让您午休后去主院一趟。” “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柚香犹犹豫豫、状作无意地说:“说起来,红棠这几日总往外面跑,还避着人,神神秘秘的……” 楚翎玩玉佩的手一顿:“是么?” “奴婢发现好几次了,昨儿个还看见她又偷偷摸摸溜出呢。” “她去做什么?” “奴婢也不清楚,只是……”柚香一边说一边偷瞄他的神情,“她每次回来怀里鼓鼓囊囊的,不知揣了什么东西。” 窗外蝉鸣忽止,屋内一时只能听见冰块融化的滴水声。 楚翎转过身,看了她一会儿:“你把时间用在盯她身上,那我交代你的差事,想必是敷衍了事了?” 柚香膝盖一软。 “奴婢怎敢?公子交代的事,奴婢件件都记在心上,只是、只是偶然瞧见红棠行迹鬼鬼祟祟,实在担心公子……” 看着她紧张的模样,楚翎忽然想起这丫头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 “我没怪你,起来吧。” 柚香如蒙大赦。 “既然你这般上心,那便替我多盯着些,包括她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记住,要事无巨细的报给我。” 柚香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连忙福身道:“奴婢明白。” 待柚香退下后,楚翎脸上的笑容也跟着褪去,他拿起茶杯润喉,嗒,后窗落下一声轻响。 还没等楚翎望过去,便先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小娘好雅兴,这是在演哪出猫捉老鼠的戏呢?”萧青樾一个翻身,利落地跃入屋内。 楚翎忍不住道:“四少爷再这么翻下去,我这窗坎怕是要被你踩平了。” 萧青樾乐呵呵地回:“要真踩平了,干脆把墙推了,省得我每次进都得翻来翻去。” “你想得美。” 楚翎刚要发作,就见萧青樾已经大咧咧的挤过来,一屁股霸占了他半边软榻,还直接从他手里抢走了茶杯。 萧青樾咕噜噜灌了一大口,随即皱起整张脸:“啧,你怎么喝这么浓的茶?苦得跟药似的。” 楚翎抬脚踹他侧腰上:“不爱喝就滚,我请你喝了?” 萧青樾被踹得“哎哟哎呦”直叫唤,身子却纹丝不动,就势抓住他纤细的脚踝,在踝骨上捏了两下,笑得像个无赖。 “小娘这脚劲儿,踹得我心口直发痒。” 楚翎抄起枕头就往他脸上砸:“下去!这是我的榻!” 萧青樾偏头躲过,理直气壮道:“这还是我家呢!”说着,他反借着力道将人整个拖向自己。 楚翎猝不及防地跌进他怀里,两人贴得极近,一个眸中燃着火,一个唇角漾着笑。 “几日没见,小娘这投怀送抱的本事见长啊。”萧青樾登徒子似的在楚翎小腿肚上不轻不重地一掐,又坏心眼的挠了两下。 “萧青樾你还要不要脸?!” 楚翎气得眼尾飞红,扬手就要往那张俊脸上招呼,却被萧青樾单手轻轻松松的擒住。 “在小娘面前,本少爷要什么脸?” 他满不在乎的耸耸肩:“倒是你,火气这么大?难道是在怪我这几日没来寻你?” “你胡说什么……” 话没说完,就见萧青樾突然逼近,楚翎本能往后仰,却被身后的靠枕挡住了退路。 “我知道小娘惦记我,这不今儿正巧旬休,我特地来给小娘赔罪了。” “?谁惦记你了?”楚翎气得声音都变了调。 萧青樾一板脸:“再说违心话,本少爷现在就亲你,信不信?” “……” 楚翎瞪着他,胸口起伏,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就是个流氓。” 萧青樾不怒反笑,像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夸赞,得意洋洋地晃着脑袋:“长得丑的叫流氓,像我这般英俊潇洒的,得叫采花大盗,专挑小娘你这样带刺儿的野花下手。” “……呸,无耻。” 楚翎闭了闭眼,一阵疲惫涌上心头。 他每日周旋在侯府这群人中间,应付完老的又要应付小的,就像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尤其眼前这个纨绔更是难缠,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不仅毫无效果,就连冷脸相向都能被他自作多情地曲解成欲拒还迎的情/趣。 “怎么了,困了?” 萧青樾见他不吭声,于是故意去拨弄他长翘的睫毛。 睫毛颤了颤,楚翎觉得有些痒,他强忍着不适,打定主意不理会,继续装睡。 他想起家里从前养的一只赶山犬,也是爱往人身上蹭。只是那畜生虽顽劣,却最通人性,见他脸色稍有不悦便会乖乖退到三步开外。 哪像眼前这位…… 他正暗自比较着,突然身下一空。 楚翎惊得猛然睁眼,失重感让他本能的环住对方的脖颈:“你……”他刚要呵斥,萧青樾已经抱着他转了个方向,朝内间走去。 隔着一层薄薄的夏衫,楚翎格外清晰地感受到萧青樾臂膀上贲张的肌肉线条,他没想到这人看着一副养尊处优的纨绔样,身形倒精壮结实得很。 萧青樾说:“要睡去床上睡,别在这儿将就。” 楚翎不自在的动了动:“滚开。” “就不。” 此纨绔的唇角快要咧到耳根,他咳了一下,故作矜持道:“本少爷今日大发慈悲,给你当回枕头罢。” · 柚香回了耳房,屋里静悄悄的,红棠不在。 她快步来到床边,从床底拖出了自己沉甸甸的包袱,刚一拎起,里面响起一阵丁零当啷的声音。 就在她准备解开包袱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柚香反应迅速,扯过被子将包袱盖住,抬头撞见红棠推门进来。 “咦,姐姐你怎么回来了?公子不需要人伺候了吗?”红棠惊讶问,怀里抱着一大束开得正艳的花。 柚香神色自若地笑了笑:“公子歇下了,让我也回来休息会儿,你拿这么多花做什么呀?” “哦,前几日公子不是说屋里太素净了嘛,我就想摘些花,编个花环什么的摆起来……姐姐你先别和公子说,我想等做完给他惊喜。” “放心,我不会说的。” 柚香看着她,忽然招招手:“红棠你过来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 “给我?” 柚香从被子下把包袱拽出来,解开系带,里面零散着几件闪亮的首饰:一对耳坠,一对金镯,还有一支嵌着红宝石的银钗,件件都是上好的做工。 红棠的眼睛瞪得老大:“这、这是……” “都送你啦。”柚香全都推她面前。 “这怎么行?太贵重了,姐姐,我不能收……” “你我姐妹多年,还跟我客气啊?再过些日子你就及笄了,总该有几件像样的首饰。” “可是……” 柚香没等她说完,便拿起银钗,插进了她的发间:“瞧,多适合你。” 红棠摸了摸发间的钗子,心里忍不住欢喜:“姐姐,这些好东西你是从哪儿弄来的啊?” “小机灵鬼,就知道你要问。” 她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前些日子你跟公子去了主院,我被夫人调去帮着整理库房,夫人见我做事勤快,便赏了我几件旧首饰。” 红棠困惑:“可这看着都崭新……” “夫人爱惜首饰,平时保管得细,自然看不出旧来。好了,你就收下吧,不过千万不能声张,要是让夫人知道我把首饰转赠他人,定是要怪罪的。” 红棠立刻发誓:“我懂我懂!姐姐放心,我绝不会说漏半个字。” 柚香拍了拍她的背,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暗光。 第25章 第25章 骑马 清晨,严风往凤梧苑送来一套新骑装:“公子,侯爷说今日带您去马场。” 楚翎正坐在窗边醒困,恍惚记起,前些日子镇南侯确实跟他提过这事儿。 他懒懒的“嗯”了一声。 红棠将骑装拿进来,楚翎没接,而是一语不发的盯着她的发鬓,半晌,他问:“钗子哪儿来的?” 红棠下意识扶住银钗,支支吾吾道:“这……这是公子您之前赏的。” “是么?”楚翎又看了一眼,“我倒不记得,给过你这种样式的钗子。” “许是公子赏赐的东西太多,一时记不清了。”她被楚翎看得心头发毛,“公子若不想看到,奴婢这就取下来……” “算了。”楚翎摆摆手,“一支钗子而已,戴着吧。” 他没带丫鬟,只让一个小厮跟自己去,刚下马车,楚翎就听见不远处几道爽朗的笑声。 他有些愣住。 镇南侯与几个武将站在场边,见他来了,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了过来。 阳光晒得楚翎脸上发烫,他走过去稍稍欠身:“侯爷。” 镇南侯虚扶了一下:“不必多礼。” “这就是侯爷常提的楚公子吧?”一个瘦高武官开口,“果然不同凡响。” 旁边的络腮胡将军跟着道:“还是萧兄会挑人,瞧这气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呢!” 楚翎迅速扫过众人的表情,毫不意外的从他们脸上看到了探究与轻慢,像在打量一件精致的摆件。 “他确实与众不同。”镇南侯意味深长道。 这话引得众人起哄,楚翎偏过头,看起来像在害羞。镇南侯打着圆场:“行了,都收敛些,他脸皮薄,别逗他了。” 几人随意聊了些别的。 过了一会儿,瘦高武官又好奇地问楚翎:“不知楚公子骑术如何,要不咱们比试比试?” 楚翎婉拒:“我不会骑马。” 众人纷纷惊讶:“不会吧,这年头哪家公子还不会骑马啊?” “就是!萧兄,你这宝贝儿该不是在糊弄我们吧?” 楚翎沉默不语。 镇南侯瞧了他一眼,然后一把揽住楚翎的肩,朝众人瞪眼:“怎么?谁规定人必须会骑马了?” 瘦高武官乐了:“得,看来侯爷今日是要当一回夫子了,舍不得让我们看呢!” “就你多嘴。”镇南笑骂着踹了他一脚,“本侯的人,当然得本侯亲自调/教。” 众人心照不宣。 楚翎看着草地上两人的影子——镇南侯的手不知何时滑落在他的腰后,既像是保护,又像某种无声的占有。 “怕吗?”镇南侯问他。 不远处有几匹骏马自由驰骋,楚翎淡淡道:“侯爷在,有什么好怕的?” 不多时,严风牵来一匹枣红色的马驹,马儿个头不大,正温顺地甩着长尾巴。 镇南侯拍了拍马颈,对楚翎说:“这马性子稳,正适合初学,上马试试?” “好。” 楚翎借着他的力翻身上马,动作虽不熟练,但胜在干净利落。 “腿要夹紧马腹。”镇南侯站在马侧,指导着他每一个动作,“放松些,别太僵硬。” 楚翎心中紧张,不断调整呼吸,马儿在他身下不安地动了动,他感知到这种细微的变化,于是主动抚摸马颈进行安抚。 只几下,马儿就平静了下来。 镇南侯惊讶,随即嘴角扬起满意的笑,心想不愧是我的人。 “走几步?” “好。”楚翎应了一声。 “坐稳。”说罢,镇南侯往马臀上一拍。 马儿小跑起来,楚翎身子猛地一晃,瞬间失去平衡,险些往后栽倒。他迅速反应,按照镇南侯所说的要点牢牢夹住马腹,缰绳被他攥得绷直,咯吱作响。 马背的颠簸远比他想象的剧烈,每一次起伏都像是要把他甩出去,他不得不全神贯注,不断调整着重心。几个来回后,他渐渐摸到了门道,身体开始自然而然地跟随马儿的节奏一起一伏,不再像起初那样僵硬笨拙。 “学的很快。”镇南侯出声夸赞他。 楚翎无暇回应。 夏风炙热,混着青草的气息,马儿的体温透过马鞍传来,不禁让他想起岜雷。 也是同样温热,同样鲜活。 他犹豫了一下,试探着松开一只紧握缰绳的手,再次抚上马儿的脖颈。 马儿打了个响鼻,耳朵机灵地向后一抖,亲昵地甩了甩脖子,阳光下,金红色的鬃毛如江南绸缎般流光溢彩。 远处传来几声喝彩和叫好,大概是那些武将又在较量什么。楚翎并不关心,此刻他的耳中只剩下马蹄踏在草地上的脆响,还有呼啸掠过脸颊的清风。 他忽然意识到,这是自入府以来,第一次,呼吸到片刻的自在。 …… 楚翎骑着马慢悠悠地溜达几圈,严风在旁边跟着,以防万一。风吹在脸上挺舒服,他正享受着这点自在,就听见场边有人喊他。 是镇南侯。 镇南侯的旁边还是那群武将,一个个脸上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楚翎胃里有点泛恶心,可没办法,只好拉着缰绳,让马慢慢走过去。 “侯爷,我自己能下……”他话还没说完,镇南侯已经掐着他的腰,把他从马背上捞了下来,像个麻袋似的夹在臂弯里。 楚翎下意识就想挣开。 镇南侯反而搂得更紧了,在他耳边低声道:“别乱动,没看见他们都看着呢?” 楚翎耳根子唰地就红了,抵在镇南侯硬邦邦胸膛前的手,悄悄攥成拳头。 瘦高武官吹了声口哨:“侯爷好臂力!” “宝刀不老啊!”又有人附和。 镇南侯很享受这种追捧,于是变本加厉,故意将楚翎往上抛了抛,又在他落下的时候稳稳接住。 “侯爷,够了!”楚翎惊呼。 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引得他们哄堂大笑:“萧兄你轻着点儿!别把这细皮嫩肉的小公子给吓坏喽!” “就是就是,当心人家一生气,晚上回去不让你上床了!” 镇南侯得意洋洋:“不让碰?老子把他衣裳扒了强上!多收拾几顿,自然就老实了!” “哈哈哈!还是侯爷有办法!” “雄风不减当年啊!”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越来越不堪入耳。 楚翎耳朵里嗡嗡作响,那些人的目光像条满是粘液的舌头,在他身上舔来舔去,让他恶心得想吐。 他死死咬着嘴里侧的软肉,直到尝到一股铁锈似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股想要干呕的冲动。 又闹腾了好一会儿,镇南侯才把楚翎放下来,双脚沾地的时候,楚翎腿有些发软。 这群武将凑在一块儿,除了吹嘘床上那点男人雄风,就是高谈阔论朝政边疆。 楚翎被迫站在镇南侯身边,面无表情地听着,他对什么边关战事、派系争斗半点兴趣都没有,思绪早就飘远了,停留在刚才的马背上,向往着那种像要飞起来一样的自由。 直到一句话撕碎了他的憧憬。 “萧兄这次一举平定苗寨叛乱,立下这等大功,将来史书上必定要记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啊!” 镇南侯神色泰然:“份内之事罢了,为朝廷效力,为圣上分忧,谈不上什么个人荣辱。” 周围几人连忙称是。 络腮胡将军粗声道:“苗寨那帮蛮子真他娘的不是东西!竟敢在河水里下毒,害死我们多少百姓!还敢杀朝廷使者,简直是反了天了!” 瘦高武将也道:“谁说不是呢!上个月我押送粮草路过峻州,沿途好几个村子都快没人了,县衙里头尸体堆得跟小山似的,都是喝了那毒水……那些苗人还嚷嚷,说是咱们先坏了他们的什么圣泉?” “呸!都是借口!这种邪门歪道、不服王化的地方,就该彻底扫平!” 一群人跟着附和,唯有楚翎脸色微微泛白。 “对了侯爷,听说寨子里有个能让人长生的圣物?您这次进去可曾见过?” 听到这话,镇南侯原本在楚翎腰间流连的手微不可查地停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如常。 “都是以讹传讹的无稽之谈,即便真有,恐怕也早被大火烧得干干净净了。” “也是……”问话的人讪讪地点头。 一群人又东拉西扯地聊了些军务琐事,最后在镇南侯的催促下,纷纷翻身上马。 比赛开始,马鞭破空,十几匹骏马冲了出去,马蹄踏碎草叶,扬起滚滚尘土,场边的喝彩声此起彼伏。 镇南侯一马当先,冲过终点时,他得意的回望,只见楚翎独自骑着那匹枣红马,在场边慢悠悠的踱步。 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与这边的激昂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他接受完同僚的祝贺后,便调转马头,往楚翎那边去。 忽然,场上的风蓦地变大,卷起的沙尘飞扬,枣红马不安的原地踏着步子。 楚翎扯着缰绳,示意它往回走。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一阵急促混乱的马蹄声,楚翎闻声去看,接着大惊失色—— 一匹受惊的黑马双目赤红,疯了般朝着他的方向直冲过来!武将拼命勒紧缰绳,身体几乎后仰到与地面平行的角度,仍无法遏制惊马的狂猛冲势! 那速度太快了!等楚翎反应过来想躲开时,黑马已经离他不过百步了。 “小心!!” 电光石火之间,楚翎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他从马背上拽下,后背重重砸在地面上,黑马的铁蹄堪堪擦过他随风飘起的发梢,溅起的泥点扑了两人满身。 楚翎睁开眼,镇南侯的脸近在咫尺,那双素来威严的眉宇此刻紧紧拧在一起,眸底翻涌着痛苦之色…… “侯爷!” 第26章 第26章 祸水 镇南侯为护楚翎而受伤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到侯府时,各院都炸开了锅。 楚翎搀着他回到西厢房,刚点上蜡烛,房门被人猛地推开。 侯夫人发髻微乱,显然是匆匆赶来。她一进来便看到镇南侯臂上包扎的纱布,还渗出点点猩红,当然,也没错过站在一旁的楚翎。 “你这贱人!”她几步上前,扬手便是一记耳光。 这一掌力道极重,楚翎猝不及防,被打得偏过头去,久久未能回神。 镇南侯本就对侯夫人未经通传就擅自进来心生不悦,现在见她咄咄逼人,甚至当着他的面打人,怒火“腾”地燃了起来。 “放肆!” 侯夫人错愕不已:“你竟为了一个外人吼我?” 楚翎的半边脸已经肿起来。 “外人?他现在是本侯的人,是萧家的人!你身为侯府夫人,当众掌掴,又口出恶言,成何体统!” 周围的下人噤若寒蝉。 侯夫人表情狰狞:“好,好得很!侯爷可还记得,当年你被奸人构陷,是谁为你四处奔走?又是谁在隆冬腊月里跪了三天三夜,才换来先帝的一道赦免诏书?” “本侯自然记得。” 镇南侯冷冷打断道:“所以这些年,你要的体面,给的尊荣,本侯何曾少过半分?但这不是你今日无礼撒泼的理由!” 侯夫人再精心的妆容,也掩不住瞬间煞白的脸色。 “来人。”镇南侯不耐烦道,“送夫人回去。” 待侯夫人踉跄离去,楚翎站在原地未动,他沉默很久,左颊火辣辣的。 “疼吗?” 镇南侯的语气不似方才面对侯夫人时的冷厉,多了点温和,判若两人。 “不碍事。”他回道。 “为何不躲?” 楚翎抿了一下唇,像在自嘲,又像是无奈:“……夫人打我是应该的。” 镇南侯眉头一拧:“什么叫‘应该’?” “侯爷千金之躯,却为我这等微末之人受伤,夫人动怒,也是合情合理。” “合情合理?”镇南侯被气乐了,“楚翎,你以为本侯护你,是为了听你说这种话?” 楚翎脸上的巴掌格外狰狞,更显得他楚楚可怜:“不是。” 镇南侯盯着他这副逆来顺受、将所有情绪都深深埋起的模样,心头无名火燃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难受。 “看着我。” 楚翎与他四目相对,镇南侯感叹道:“本侯行军打仗这么多年,刀架脖子上都没眨过眼,还从未像今日这般冲动过。翎儿,你说说,这是为何?” 楚翎迟疑了一下:“许是,我前世欠了侯爷的债,今生合该来还的……” 他的声音很轻,可落在镇南侯耳朵里,却像蘸了蜜的丝线,缠绕上来,勾得人心头发痒。 “小没良心的,本侯为你连命都豁出去半条,就换来你这么一句前世欠债?” “那侯爷想要我说什么?” 话音刚落,楚翎被拽进他的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碾碎后腰那截细骨。 “本侯想听什么,你会不知道?” 楚翎顺势贴近了些:“我想,侯爷大概是不想听诸如‘恩情如山,没齿难忘’之类的客套话。” “小狐狸。”镇南侯的食指挑起他的下巴,“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侯爷雄才盖世,明察秋毫,我哪敢在您面前自作聪明呀。” “是吗?那为何本侯总觉得,你这一句句的,都在给本侯下套?” “才没有,只是侯爷这般护着我,让我想起幼时被其他孩子欺负时,爹也是这样,什么都不顾的冲过来,把我护在身后。” 镇南侯神色微动。 “侯爷,我家里人都没了,往后,您能一直这样护着我吗?”楚翎仰起脸,眼眸水光潋滟,像朵雨后沾露的芙蓉花。 侯爷心头一动:“自然。” 楚翎终于笑了:“我记住了,那侯爷,您千万别让我失望呀。” “你放心。”镇南侯替他理了理鬓边微乱的发丝。 他只看见怀中人一双凤目里盛满了依恋,却没能察觉柔情似水的伪装下,有缕寒芒一闪而过。 楚翎乖顺的伏在他肩头,好似方才那抹杀意从未存在。 · 楚翎伺候完镇南侯歇下,才回了自己院子。 红棠早就听说了西厢房的动静,心里急得不行,又不敢贸然过去打听,只能提着一盏灯笼,在院门口焦急踱步,伸长脖子等着。 当灯笼昏黄的光照亮楚翎脸上清晰的五指红痕时,小姑娘瞬间红了眼眶。 “公子……” 柚香比她镇定些,赶忙取盆盛水,凉水浸透帕子,拧到半干,她小心翼翼递了过去:“您敷一敷……” “不早了,这里不用伺候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吧,把蜡烛熄了。”楚翎接过帕子,虚虚按在肿痛的左颊上,无力地说道。 柚香还有想说的,但见楚翎一副疲惫到不愿多谈的样子,只好咽下话。 夜很深了,烛光一灭,房门一关,屋里霎时暗了下来,只剩下从窗缝里泄进的几缕凄冷的月光。 楚翎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事,马场之事太过惊险,若不是镇南侯飞身将他拽下马,恐怕他这条命便折在那儿了。 镇南侯为护住他,手臂被地面上的沙砾刮得皮开肉绽,伤口深可见骨,鲜血顺着小臂淋漓而下,染红了半幅衣袖。大夫倒了半瓶金疮药下去,血才勉强止住。 武将们七嘴八舌,话里话外无不在暗指他晦气,尤其是络腮胡,阴阳怪气地说:“楚公子真是贵人,骑个马都能惹出祸来。” 楚翎什么也没说,半蹲在镇南侯身边,静静看着大夫包扎。 马车晃晃悠悠往回走,车里就他们两个人,楚翎对镇南侯说:“您今天不该救我的。” 镇南侯胡乱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傻话。已经救了,从现在起,你这条命就是本侯的了,得好好留着。” 楚翎声音有点哑:“侯爷今天救我,说不定哪天就会后悔。” 镇南侯哼笑:“本侯做事,向来不后悔。” 不后悔。 楚翎心里重复这三个字,把帕子丢地上,月色如水,照得他指尖发冷。 他盯着自己的手,明明已经反复擦洗过很多遍,可总觉得上面还沾着那人鲜血的温度——那种粘稠的、滚烫的、让人反胃的感觉,好像渗进皮肤里,怎么都弄不掉。 脑子里嗡的一声,那场大火又烧了起来。 他看见阿娘躺在血泊,看见老族长抱着孙儿的焦尸仰天哀嚎……血把山溪都染红了,而镇南侯就骑在他今日比赛的马上,擦着长刀上的血迹。 楚翎剧烈咳嗽起来,喉间泛起血腥气,像是又吸进了那夜的烟灰。 这时,后窗吱呀一响,脚步声匆匆踏入,紧接着,一只温热的手掌贴上他的脊背。 “打我的时候一点没见手下留情,怎么一对上别人,就任由欺负了?” 楚翎没有回头,他知道是谁。 见他不说话,萧青樾用力将他往后一带。楚翎没防备,后背撞上对方的胸膛,隔着衣裳都能感受到年轻的力量,炽热、强悍,不容抗拒。 “我在问你话,说话。” 楚翎挣了一下,没挣开:“四少爷,我是你爹的姨娘,主母教训妾室,天经地义。” “好一个‘天经地义’。” 萧青樾力气很大,竟直接把椅子转了过来:“你是不是真以为,我爹能宠你一辈子?能护你一辈子?” 光线太暗,楚翎辨不清他的表情。 萧青樾伸指重重按下楚翎左脸的肿痕,楚翎疼得直皱眉,咬紧牙,怎么都不出声。 萧青樾的眸色更暗了。 “你就这么喜欢他?喜欢到连自己的脸面都能舍弃?” 楚翎把头偏到一边:“侯爷对我而言意义不同,你不明白。” “呵,我不明白?” 萧青樾气急反笑:“那你知不知道,现在京城都传开了,说镇南侯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说侯府养了个专会蛊惑人心的祸水!” 他劈里啪啦说了一堆,然而无论他怎么说,对面的人平静得连睫毛都没动一下,仿佛污言秽语说的根本不是他。 楚翎确实不意外。 自打他进了侯府,那些或探究或鄙夷的目光就如影随形,他早就习惯了。 “所以呢,四少爷是打算替父分忧,替京城除害,除掉我这个祸水了?” “你!” 月光斜斜切进窗子,在两人之间划下明暗交界的线了楚翎半边脸隐在阴影里,嘴角噙着笑,仿佛谈论的不是自己的生死。 萧青樾抽出腰间匕首,“铮”的一声,刃背横着抵上了楚翎的咽喉。 “你以为我不敢吗?” 刀面冰凉,楚翎依旧漠然:“四少爷请便。” 这话像一瓢热油浇在了萧青樾的怒火上,他把匕首从楚翎颈边移开,狠狠往旁边的木桌上一插! 同时,他另一只手攥紧了楚翎的衣领,将他拉向自己:“想死?我告诉你,做梦!” 楚翎叹了口气,真正地看向他。 这一眼让萧青樾心头剧震。 楚翎的眼睛里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怒,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就像深秋荒野里最后一株枯草,独自守着一片望不到头的、未来也不会再发芽的荒芜。 “我宁可自己在做梦。”楚翎顿了顿,扯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笑,“活着,比死要难多了。” 窗外,更鼓敲过三响,惊起一树寒鸦。 第27章 第27章 诱饵 侯府的风向悄无声息的变了。 丫鬟小厮们不再对楚翎避如蛇蝎,反而会在他经过时福身行礼。厨房每日送来的食盒也丰盛起来,燕窝羹从不间断。最出奇的是,连曾对楚翎冷嘲热讽的姨娘们,见了他都会主动迎上来,再唤一声“楚公子”。 柚香进屋伺候时,正撞见侯夫人身边的丫鬟来送东西,漆盒里盛着的,是几株宫廷式样的珠花。 楚翎瞥了一眼,没说戴,也没说丢。 柚香道:“公子若不喜欢,奴婢替您收起来。” “不必,留着吧。” 送来的每件礼物他都会收下,然后束之高阁等着落灰。 柚香一边伺候他洗漱,一边将红棠近日的行踪汇报给了楚翎,还说红棠悄悄背着人打扮自己。 楚翎放下帕子:“知道了。” 柚香急了:“公子,这丫头分明是起了外心!奴婢还见过她去东院,肯定是去勾引……” “我说,知道了。” 一只麻雀落在梧桐枝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楚翎又端起茶杯,捏着盖沿一拂,茶叶便拢到一侧,再一倾盏,杂质尽数去了,茶汤重新变得清澈见底。 “茶凉了,你去换盏新的来。” 镇南侯请了几天假在府养伤,皇帝听闻马场惊险后,遣了一个贴身太监来送补品。那日楚翎正好在主院,便跟着一同去跪迎。 黄公公宣读完旨意,镇南侯叩谢圣恩。 楚翎察觉到对方探究的视线频频在自己身上打转,像蛛丝一样黏腻,恶心。 他站在镇南侯身后半步,听见黄公公话锋一转道:“这位公子瞧着俊俏,咱家在宫中侍奉多年,这般姿容的可不多见呐。” 镇南侯面色不改道:“公公过誉了,贱内不过乡野粗鄙之色,怎比得上宫里的贵人?” 他佯装恼怒,对楚翎呵道:“还不快下去!” “……是。” 楚翎刚走几步,便又听到黄公公尖锐的嗓音:“圣上还让咱家给侯爷传句话,这男妾不过是个尝鲜逗趣儿的东西,侯爷莫要玩物丧志才是……” 他脚步一顿,在转角时回头看了一眼,镇南侯正好在点头。 柚香跟在他身边,不仅将镇南侯与黄公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也将楚翎瞬间阴沉的表情尽收眼底。 · 镇南侯踏入西厢房时,就见楚翎正背对着门坐在窗边软榻上,听到动静连个正眼都没给,只冷冷地“哼”了一声。 “又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他心生几分不悦,但还是放轻脚步走近,按着楚翎的肩膀转向自己。 谁知,楚翎直接甩开他:“侯爷何必明知故问?” 镇南侯当即拉下脸,可还是耐着性子好言哄道:“本侯确实不知道,不妨翎儿讲清楚一点?” 楚翎嘴角噙着讥讽:“方才您当着那阉宦的面呵斥我的时候,是不是很尽兴啊?威风凛凛,好不威风!既然您觉得我连个没根的东西都不如,何必还来假惺惺地哄我?” 他生了气,什么礼仪尊卑、什么隐忍克制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把怒火尽数倾泻出来。 “侯爷是不是觉得我离了你就活该寸步难行?我告诉你,我不稀罕!用不着你在这里可怜我!滚出去!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镇南侯深呼数次,终究压下翻涌的怒意,好言好语道:“翎儿,如今京城都传本侯宠妾灭妻,若我还对你百般纵容,圣上动怒,一道赐死的圣旨下来,你就没命了。” “那阉人今日来就是来探虚实的,所以方才那出戏,是演给他和京城所有的人看,明白了?” “不明白!” 楚翎抓起桌上的杯子往地上摔:“总而言之,在侯爷心里我还是不重要,您根本就看不起我,也只当我是个玩意儿,既然这样,不如现在侯爷杀了我好了!等我死了再换个新的,定会比我更对您言听计从,乖乖成为您的禁/脔!” 门外,柚香贴着门缝偷听,听到镇南侯的暴呵,吓得魂都快丢了。 “放肆!”他何曾被人这样咄咄逼问过?更何况还是一个男妾? “看来本侯平日是真的太纵着你了,叫你不知天高地厚。”他上前一步,直接将人拦腰抱起。 “放我下来!”楚翎惊呼。 镇南侯充耳不闻,重重把他摔在床上,单手就制住了他乱蹬的双腿。 “你要做什么!!” 楚翎慌了神,好不容易坐起来,却又被推倒回去,他看见镇南侯从床柜里抽出一条赤色绸带,在指间绕了两圈。 “你不是喜欢无理取闹吗,那本侯今日就让你闹个够!” 柚香悄悄推开一条门缝,却在看到里面的情形时,惊得张大嘴巴。 只见镇南侯用绸带将楚翎的手腕缠了七八道,又绕圈勒过他的齿关,在脑后系了个死结。楚翎被迫仰着头,绸带深陷在唇间,将嘴堵得严严实实。 更羞人的是,镇南侯将人翻过来按在膝头,手高高扬起—— 啪! 清脆的声响听得柚香都跟着腿软,楚翎痛苦的呜咽一声。 “知道错了吗?”他问。 楚翎拼命摇头,似乎很想说什么,可换来的是更重的一下。 “本侯待你还不够好?我为了你,顶着满朝非议和指点也要抬你做平妻,为了你,马场那回我还险些丢了命!男妾地位低,可你看看你的吃穿用度,比姨娘的都好,连正室夫人都要让你几分!就连宫里头那些男宠,哪个有你这样的体面?” “这一切都是我给你的,你现在跟我置气,还跟我摆脸色,真是长能耐了,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他越说越气,又打下一巴掌。 这下最重,楚翎疼得往前蹿,却被绸带拽回来,像被红丝困住的蝶。 “本侯今日非得把你这一身刺都拔干净不可!”说着又是一声脆响,伴随着楚翎极度压抑与崩溃的哀鸣…… 这场羞辱的教训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当楚翎扶着门框颤巍巍走出来时,柚香赶快迎了上去。 他的脸白得吓人,像一株被暴雨摧折的兰草。 柚香想去搀扶,却被楚翎推开。 “不必。”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我自己能走。” “公子,我们现在要回去吗?” 楚翎没有回答。 夜风卷起他的衣袖,露出腕间被绸带勒出的红痕,狰狞的痕迹像是某种屈辱的烙印,诉说着方才屋里的暴行。 他们进了小花园,经过假山时,楚翎停了下来,盯着山上的月影发呆,不多时,泪水划过脸颊,在下巴尖凝成一颗晶莹的水珠,最后掉下来。 “公子,你……哭了?”柚香惊愕。 她跟了楚翎大半个月,见过他笑的模样,也见过他冷脸漠视的模样,却还是头一回见到他哭。 楚翎没有避开她:“我原以为侯爷待我是不同的,可没想到,他和别人没什么区别,也是把我当成一个玩物!” 他再也支撑不住,踉跄了一下。 “公子当心!”柚香慌忙扶住他。 楚翎继续悲伤道:“前日他让我跪着为他斟酒,那眼神就像在看勾栏里的妓子……昨夜他让我学犬吠,给我戴只有畜生才会戴的颈铃……”他拽着衣襟往下扯,脖颈处留着一圈刺眼的红。 柚香一惊。 楚翎惨笑一声,那模样,活脱脱就是个因爱生恨的痴情人。 “我也是出身书香门第,却为了他甘愿成为见不得光的男妾!无论别人怎么说我都没关系,可他不能!不能这样作践我!” 说到最后,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缓缓蹲下身去,把脸深深埋进膝盖:“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 他不停呢喃着这一句。 柚香正不知所措,却见楚翎突然抬起头——月光下,通红的眼珠死死盯着她,里面翻涌的恨意让她不寒而栗。 “我想让他死。” 柚香脸色瞬间煞白,她立刻往四周张望,确认无人后才低声急忙道:“公子!您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不行的,侯爷他……” 她还没说完,楚翎按住她的肩:“柚香,我从没求过人,但我现在求你,你帮帮我行吗?” 柚香看着他哀切的样子,心头猛地一跳:“公子,您这是要奴婢的命啊,若是被侯爷知道……” “他不会知道的。”楚翎笃定,“只要你帮我,事成后,我会给你一大笔钱,还给你摆脱奴籍。” 柚香为难极了,咬了咬唇,半晌,她:“那您要我怎么做?” “很简单,你……”楚翎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公子放心,奴婢一定办妥。” 楚翎应了一声:“你先回去吧,我想独自待一会儿。” 柚香福了福身,低头时嘴角扬起一抹算计的笑。只是她太胸有成竹了,没看见身后的楚翎也在盯着她,像狼一样,闪烁着凶狠的绿光。 泪是假的,唾液而已,什么痛彻心扉、什么哀怨恳求,都是做戏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与她如出一辙的笑容。 但比柚香的更冷,更锋利。 第28章 第28章 纸老虎 楚翎被罚禁足,没有解禁时间。 第三日夜,他正想掀开被子下床倒点水喝,一个人影熟练地从后窗翻了进来。 “还觉得活着简单吗?”萧青樾几步跨过来,盯着他腕间一圈没消干净的淤青。 窗外打更的声音飘进来,楚翎动作一顿,又躺了回去:“这话你连问三天了,腻不腻?” “腻?”萧青樾一屁坐到他床沿,“那什么不腻?被我爹按着打屁股有意思?” “……闭嘴。”楚翎抬脚踢他,“穿着外衣别往我床上坐。” 可惜力道软绵绵的,被对面的纨绔轻易握住脚踝,萧青樾顺势一拉,自己也跟着滚了上去,压得床板吱呀一响。 “上次不是可以?” 他顽劣地在楚翎脚心轻轻一刮,满意地感觉手下的人猛地一抖:“给你当人肉靠枕那回,你枕着我胳膊睡得可香了。” 楚翎抽回脚:“你一走,我就把褥单全换了。” 纨绔顿时垮了脸,但马上又嬉皮笑脸地凑近:“小娘好生无情,那被窝里可还留着咱俩的暖和气儿呢。” 楚翎忍无可忍,抓起枕头砸他。 萧青樾眼疾手快地接住,就势一翻,把人半压在身下:“小娘悠着点,屁股不疼了?” “滚下去!” 楚翎越是挣扎,萧青樾贴得越紧,没几下,两人都出了层薄汗。 “就不滚。”萧青樾耍赖似的将脸埋在他颈窝,深深吸了口气。 楚翎身上有一股特别的淡香,这几天他跑遍了京城香料铺,怎么都配不出一样的味道。这香气像带着钩子,让他像馋肉狗似的忍不住多闻几下。 楚翎被他没脸没皮的样子气得说不出话,偏偏又推不开。 “你大半夜跑过来,是想上我?”楚翎突然问。 萧青樾一愣,接着笑得肩膀直抖:“小娘肯给吗?” “你就不怕我告诉你爹?” “去啊,告诉他,他姨娘和他儿子半夜幽会,都滚床上了,你猜他先打断谁的腿?” 他不以为意道:“我顶多挨顿揍跪祠堂,你可就不一样了。这次顶个嘴就挨了打,要是让他知道咱俩这事,岂不得直接拿铁链子把你锁床上,活活弄死?” 楚翎冷漠道:“四少爷对这些事倒是如数家珍。” “那是,本少爷十四岁就是各家青楼的常客了,什么花样没见过?可唯独只有小娘腻……最让我心痒难耐。” 萧青樾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楚翎劲瘦的腰身:“不过小娘看起来文文弱弱的,能经得住我上一回吗?” “四少爷别光说大话,有本事……” 话未说完,窗外炸开一声轰雷,恰好盖住了他后面的字句,同时,萧青樾的手也覆上他的后腰。 那掌大到能完全覆住他整个腰部! “激将法?”少年凑近他耳边,单手慢慢勾着他的衣带,“不妨现在试试,我保证会温柔一点,不让小娘再添新伤。” “萧青樾你混账!” 这下楚翎是真有点慌了,他没想到这纨绔竟真的敢来硬的!他强迫自己冷静,正准备像往日那样给这登徒子一记肘击—— “咚咚咚”,房门被敲响了。 两人同时僵住,萧青樾率先反应过来,低声问:“大晚上的谁会来?” 楚翎也回过神:“我怎么知道?”说着,他推开萧青樾,问是谁? 红棠的声音传来:“公子,一会儿要下雨,奴婢记得您屋里东南角有些渗水,拿了铜盆过来接一下。” 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萧青樾懒洋洋的靠在床柜上,手指卷起楚翎一缕齐腰的长发,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楚翎拍开他不安分的狗爪,果断拉下帷帐,又把被子胡乱往萧青樾头上一蒙,裹得严严实实,瞧着像个大粽子的模样,临了还不解气地踹了一脚。 “敢出声,我先打断你的腿。”他威胁道。 “咱俩又不是偷/情,怕什么……” 被子里传来闷闷的抗议,话未说完又被踹了一脚,这下,纨绔彻底安静了。 楚翎这才扬声道:“进来吧。” 红棠低着头快步进来,余光无意瞥到帷帐,隐约可见一个可疑的隆起。她脚步一顿,心想:公子也怕打雷吗?竟把自己裹得这般严实。 她不敢多看,搁下铜盆就出去了。 待脚步声远去,楚翎一转身,“大粽子”已经自行解困,四仰八叉的躺在他床上,一副赖定了不肯走的无赖相。 “下去。” “不下。” 萧青樾打滚,把被子全卷到自己身上:“小娘方才那两脚踹得我好疼,你得负责。” “你少讹人。” “我不管,除非你让我香一口。” “想都别想。”楚翎额角直跳,“赶紧滚回你院里!” 萧青樾撇撇嘴,摆出委屈至极的表情:“我院子离这儿可远了,万一半路下雨把我淋透了,受风寒一病不起……小娘你的良心难道不会痛吗?” 楚翎面无表情:“并不会。” “哦,那好吧。” 萧青樾磨磨蹭蹭的爬下床,脚刚沾地,天空又一道闪电落下,紧接着,雷鸣轰响,大雨滂沱。 楚翎还没看清,怀里立刻滚进一个热乎乎的、还瑟瑟发抖的东西。 “你干什么?!!” 楚翎被他撞得往后一仰,手忙脚乱地想把人推开。可他越往外推,萧青樾就越发黏糊地往他怀里拱。 “我怕打雷,之前和小娘说过的。好多年前,也是这种晚上,我娘没了……” 他的示弱来得太突然,楚翎愣了下。 他想起沈姨娘说过萧青樾故去的生母,心底不禁生出了几分共情与柔软——如果忽略他放在自己身上十分不老实摸来摸去的狗爪子的话。 果然不能对这混蛋心软。 楚翎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这家伙平时拽得二五八万的,原来是个怕打雷的纸老虎。 “……算了,只许待到雨停,还有。” 他伸长腿,脚尖踢了踢萧青樾的外袍,嫌弃道:“外衣脱了再上来。” 雨下了整整一夜。 楚翎醒来时,天光大亮,旁边空荡荡的,就留了个被压扁的枕头印子。 他摸了摸凹陷处,一片冰凉,不知离开多久了。他恍惚了一会儿,终于记起这纨绔还得上早朝。 檐角滴落的水珠砸在地砖上,楚翎瞥见枕畔有个东西在发亮——是块紫色的玉佩,底下还挂着青色的络子。 他鬼使神差的拾起,正面刻着小小的“樾”字,下边压着一张字条,龙飞凤舞地写:先放你这儿,改天来取,敢扔试试。 这字迹嚣张得跟本人一模一样。 “就扔。”他小声嘀咕。 · 隔了两天,镇南侯终于姗姗踏进凤梧苑,当晚,院里的人都听到了一声凄楚的惨叫。 屋里,楚翎蜷着身子跪在地上,镇南侯收起特制的软鞭,隔着中衣,抚摸着他颤抖的背。 “疼吗?”他问。 楚翎把脸埋在他膝头,声音哽咽委屈:“侯爷赏的……不疼。” 楚翎又得宠了,这并不意外,楚翎心里也清楚,镇南侯救他,来日必会用恩情拴住他。 在这座金雕玉砌的牢笼里,他可以是镇南侯心血来潮时把玩的战利品,是用来向人展示炫耀的收藏品,甚至是一只猫一条狗,却唯独不能是—— 他自己。 柚香带来了他想要的东西。 楚翎接过油纸包,里面是红色的粉末,像极了干了的血痂。 “下去吧。”他说。 临关门前,柚香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楚翎正把红粉末倒进白瓷小瓶里,再倒水晃匀…… 镇南侯每日都会喊楚翎去西厢房,一待便是一整天,俩人好像又回到从前那样。 “我去给侯爷煎药,今日是最后一副了。”楚翎跪坐在脚榻边,铃铛响着,语气柔顺。 镇南侯又拨弄了两下铃铛,淫/靡的响声如同楚翎的名帖,是上位者对他做的标记。 这回他没准楚翎摘下。 柚香跟着楚翎一起往小厨房去,她第一次见颈铃的模样,好奇多看两眼,脸上一红,匆忙别过头。 她亲眼目睹了公子这些日子愈发苍白的脸色,每次从西厢房出来,脖子上、手腕上总会添些新的伤和淤青,甚至今早她伺候洗漱时,发现了他左腕上缠着纱布,还透着点点血斑。 原来,都是侯爷做的么?她心里打了个寒颤。 到了小厨房,楚翎让她留在外面:“候着。” 他独自进去,反手合上门。 柚香贴着门板听了听,确定楚翎真在煎药,然后蹑手蹑脚绕到侧面的窗户边,手指在窗纸上捅了个小洞。 她看见楚翎打开瓷瓶,将里面的红色液体尽数倒进了正在咕嘟冒泡的药罐里。 柚香吓得魂飞魄散,拎起裙摆,头也不回地就往外面跑。 半个时辰后,楚翎端着药碗回来,冯总管恰好从里面出来,面色凝重,见到他,眼神复杂地瞥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匆匆走了。 镇南侯半倚在太师椅上,若有所思地敲着扶手,听到脚步声,他拍着腿,唤楚翎过来。 楚翎走近,将药碗轻放在桌上,再侧着身坐上去。 “今日怎么这般乖?”镇南侯揽着他,在他的腰窝旁按了按。 “侯爷不喜欢吗?” “本侯当然喜欢,翎儿什么样我都喜欢。” 楚翎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他舀起一勺深褐色的汤药:“药快凉了,我服侍您,张口。” “好。” 就在汤勺即将碰到嘴唇的刹那—— “侯爷且慢!”冯总管带着一群持刀护卫,猛地破门而入。 严风的长剑出鞘,剑锋抵在楚翎颈间,立刻划出一道细小的血痕。 冯总管大喝:“药里有毒!” 第29章 第29章 入局 瓷碗摔掉地上,汤药泼出去一半。 楚翎感觉颈间冰凉,抬头,正对上镇南侯幽深的眼睛,像在看一只自己扑腾进笼子里、自投罗网的雀儿。 “翎儿,你解释吧。” 楚翎茫然四顾——满屋子护卫个个刀剑出鞘,都对着他。他又转向一旁皮笑肉不笑的冯总管,最后目光落回面色阴沉的镇南侯身上。 “什么,有毒?”他迟疑问道。 冯总管道:“楚公子,这儿没外人,您还装什么糊涂啊?侯爷这碗药里多了什么‘料’,您心里最清楚。我劝您啊,还是自己痛快说了,大家都省事。” “我装什么糊涂?”楚翎眉头皱紧,“侯爷的药一向是我亲手煎的,除了大夫开的方子,我……我从没往里加过别的东西。” 他说到后半句,嗓子眼像是卡了什么东西,顿了顿,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冯总管与镇南侯飞快地对了个眼色,得了默许,立刻扬声道:“既然您不承认,那就只好得罪了——搜身!” 两名护卫上前,楚翎猛地往后退:“放肆!你们敢碰我一下试试!” 他过激的反应让镇南侯更加疑心。 冯总管乘胜追击:“公子反应这么大,莫非身上真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怕人瞧见?” “你这是污蔑!” “是不是污蔑,一搜便知!” 两个护卫不由分说,一左一右架住楚翎的胳膊。他剧烈挣扎,颈铃滚落,衣领也在撕扯中散开,露出一段细白的脖颈,上面印有一圈发紫的印痕。 “侯爷!”楚翎扭过头,眼眶发红地冲着沉默的男人,“您就由着他们这么作践我吗?!” 镇南侯却道:“若你真是清白,何必惧怕?” 这话像盆冰水,兜头浇下。楚翎彻底失望了,一动不动,不再挣扎。 护卫动作麻利,很快从他袖袋里摸出个小白瓷瓶。冯总管拔开塞子,里面赫然是半瓶猩红色的液体! “这是什么?”冯总管将小瓷瓶举到楚翎面前,厉声质问,“人赃并获,公子还要狡辩吗!” 楚翎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 “还给我!”他突然像疯了一样,不管不顾地就要去抢。 护卫死死按住他,踹中楚翎的膝窝迫使他跪下去,膝盖磕在冷硬的地面上,钻心的疼让楚翎差点晕过去。 屋子里死一般寂静,良久,才听到镇南侯长长地、极其疲惫地叹了口气。 他缓步走到楚翎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对方曾经含着笑意、此刻却灰蒙蒙一片的眼睛。 “翎儿,本侯答应过听,遇到事会听你解释,现在,本侯只问你一句——” “你当真……就这么想让我死吗?” 楚翎的嘴唇哆嗦着:“我没有……呃!”话音未落,喉咙被狠狠掐住。 “本侯的耐心不多,你想清楚再回答。”镇南侯的手一寸寸收紧,楚翎苍白的脸渐渐憋出窒息的红。 “我、真的、没有……” 旁边的冯总管赶紧插话,生怕他真把人掐死了:“侯爷,是否要带人证?” 镇南侯没有回答,但手松开了。冯总管立即会意,朝门外使了个眼色。 门帘一动,一个瘦小的丫鬟被推了进来,是柚香。她扑通一声跪下:“奴婢……奴婢亲眼看见公子往药里下毒!” 楚翎猛地抬头,脸上仅剩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柚香,你为什么胡说八道?” “公子!奴婢实在不能看您一错再错啊!!” 她转向镇南侯,砰砰磕头:“侯爷明鉴,那日公子不满被您责罚,就让奴婢去外面买鹤顶红。奴婢劝了,可公子不听,奴婢只好假装答应,然后告诉了冯总管。” 镇南侯没什么反应,好像早就知道会这样。 柚香继续道:“冯总管让奴婢先瞒着,回去骗公子说附近的药铺没货,要等几天,可公子等不及。” “前日奴婢看见红棠鬼鬼祟祟出府,就跟了上去。她进了一家药铺,奴婢等她走了进去打听,掌柜的说她买的就是鹤顶红!” 冯总管适时接话:“老奴得知后,就让柚香继续盯着。半个时辰前她来报……”他举起小瓷瓶,“说看见楚公子将这东西下在了侯爷的药里。” 两人一唱一和,三言两语就将楚翎的罪名扣得死死的。 楚翎静静跪在地上,头发散下来遮住了半边脸,一句话也没辩解。 镇南侯居高临下,他背着光,辨不清神色。 冯总管又道:“侯爷,老奴还带了人来。” 两名护卫拖着红棠拖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个战战兢兢的中年男人。 一见来人,楚翎一直平静的眼神终于变了:“红棠!” 红棠后背的衣服都被打烂了,伤口血肉模糊,被扔在地上时,连哼都哼不出来了。 楚翎扑过去扶住她。 红棠软绵绵地瘫在他怀里,气都喘不匀了,还在硬撑说:“公子……奴婢没事……”话未说完,一口血沫就咳在了楚翎的袖子上。 “冯、总、管。”楚翎眼神跟刀子似的刮过去,“对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下这种死手,是怕她命太长,来不及按你们的意思‘招供’吗?!” “楚公子慎言!不用重刑,这贱婢能老实交代吗?” 说着,冯总管把一张纸举到他面前:“红棠白纸黑字画了押,你还要如何狡辩?” 供状上歪歪扭扭按着红指印,颜色深得发暗——分明是蘸着血按上去的! 红棠不识字,怕是连上面写了什么都不知道。 一旁的柚香见到红棠的惨状,吓得赶紧低下头,中年男人见这阵势早吓跪了,喊冤道:“小人只是卖药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是、是这位姑娘跑来,说她家公子让买鹤顶红回去药老鼠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旧册子:“按规矩,买剧毒之物都得登记画押,这、这上面都记着呢……” 冯总管夺走册子,呈给镇南侯。 镇南侯翻了几页,最新一页上果然写着“红棠”俩字,下面也是个鲜红的手印。 证据确凿。 “楚翎,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镇南侯胸口的火都快压不住了。 他是真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在他面前低眉顺眼、温顺得跟猫儿似的人,竟敢对自己起杀心! 背叛。 这两个字啃噬着他的理智。他自认为待楚翎不薄,吃穿用度、脸面地位,甚至纵容他、给他在府中的种种特权,哪样亏待过他? 结果呢?换来的是暗地里捅刀子!简直把他当猴耍! 既然敢动杀念,那就别怪他心狠。 他自有一万种方法让楚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正好也让府里上下都瞧瞧,背叛他的代价是什么! 然而,楚翎却不像他以为的那样求饶,反而还冷眼睨着他:“侯爷是认定我有罪了么?” “人证物证俱在,你这个贱人!” 楚翎极轻的笑了一下:“那侯爷还等什么呢?按规矩办就是了。” 镇南侯的眼神一点点剐过楚翎,像是要把他剥皮拆骨。 “来人,把楚翎——”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一阵吵闹。紧接着,泓久匆匆走了进来,在镇南侯耳边低语了几句。 镇南侯不耐烦道:“让他去找老二处理……”话到一半又改口,“不,让他先去书房,本侯一会儿过去。” 泓久应声退下。 屋内静得落针可闻,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楚翎缓缓看向柚香。 “你为何要背叛我?” 柚香避开他的目光:“公子,事到如今,您就认了吧。” “认?”楚翎冷笑,“我没做过的事,为何要认?” 他松开红棠,拾起地上打翻后还剩一点底儿的药碗,又从冯总管手中夺过小瓷瓶,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将红色液体全都倒进药汤里,然后—— “快拦住他!”镇南侯瞳孔骤缩。 严风反应极快,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但还是晚了一步。楚翎将药一饮而尽,手一松,空碗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侯爷。”他用手背抹去唇角沾的药渍,“您又一次不信我。” 满室死寂。 所有人都惊恐地盯着楚翎,仿佛在等待毒发的那一刻。掌柜面如土色:“死人了,要死人了……” 红棠想爬过去,可力不从心,只能担忧的唤道:“公子……” 镇南侯大步上前,捏住楚翎的双颊迫使他张开嘴。在确认药确实被咽下后,眼神当即就不对了。 “你想自裁?” 楚翎则苦笑道:“所有人都指向是我,我百口莫辩,只能喝掉自证无罪。” 他举起空瓶,衣袖随着他抬手的动作滑落,露出左腕上缠着的一圈白色纱布:“但请侯爷仔细看看,这瓶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镇南侯盯着他的腕看了片刻,才接过瓷瓶,仔细端详,又放在鼻间闻了闻,瞬间,眉头狠狠一跳。 “这是,血?” 此话一出,屋里的人都呆住了。 谁都没注意到,门外不知何时多了道修长的人影,抱着臂,懒洋洋地倚在门边,饶有兴致地欣赏屋里这出戏。 楚翎不置可否。 “哪来的血?”镇南侯刚问出口,突然想到什么,攥住楚翎的腕,“这伤怎么来的?” 楚翎用力挣开,一边解开纱布,一边道:“小时候听走方的郎中说过,民间有个偏方,若以人血入药,最能滋补身体。” 染血的纱布层层剥落,露出狰狞的伤口——边缘结了层暗红色的血痂,在雪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 “你……”镇南侯喉头动了一下。 这说法他自然听过,但只当是无稽之谈,也从没见人真这么干过,他万万没有想到,楚翎……会为了他去信这种荒诞的偏方。 为了他。 心底生出几分别样复杂的情绪,像是愧疚,又像是心疼。 “侯爷,我不说,是不想您担心。” 楚翎深深望着他:“我从未让人去买过毒药,红棠和我,都清清白白。” 柚香绝望了,恍惚之间,她想起那夜楚翎对她说的话:“帮我找一样东西,要最红最艳的那种。” 原来,从始至终被当作棋子的,竟是她自己。 她惨笑一声,她知道,自己完了。 第30章 第30章 葡萄 红棠伤得不轻,楚翎站在耳房外头,听到里屋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这本不该是她受的罪。 门帘一掀,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大夫擦着汗走出来,对楚翎道:“楚公子,伤口都处理好了,血总算止住了。” “有劳大夫。”楚翎给他一锭银子,“还得麻烦您多跑几趟。” “公子放心,老朽定当尽心,这丫头伤得太深,将来怕是……要留疤了。” “活着就好。” 送走大夫,楚翎走了进去。 红棠虚弱地趴在床榻上,后背盖着薄被,露出的肩头缠满了纱布,还有血丝往外渗出来。听到脚步声,她艰难的转头,一看到是楚翎,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顺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淌。 “公子……” 楚翎拿出帕子,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别哭了,有什么话,等伤养好了再说。” “不。”红棠非常执着,“奴婢有错,是奴婢太蠢,轻信了柚香的话,差点……差点害了公子……” 她想起那日柚香拉着她的手,亲亲热热地说她们是好姐妹,说得那么真诚,那么恳切,原来全是装出来的!全是算计好的陷阱! 而她还就傻傻的钻进去了。 她越想越恨自己,恨不得狠狠敲自己的脑袋,怎么就能蠢成这样!要是面前有堵墙,她真恨不得撞上去,让这个不开窍的笨脑袋好好清醒清醒! “你当真以为,我会被这点小伎俩算计到?”楚翎道。 红棠一怔。 “那日我问你发髻上的新钗子是哪来的,你说是我赏的,但其实是柚香给你的吧?” 红棠哽咽。 楚翎的目光扫过这间狭小的耳房,架子上摆着几个用柳条和野花编成的小花环,还有一只编得歪歪扭扭的草蚂蚱。 “你想给我惊喜,可惜这份心被人利用了。柚香送你的首饰,转头就成了栽赃给你的证据,你当她是姐姐,她只把你当作顶罪的替死鬼。” “所以,您早就知道……” “请君入瓮。” 楚翎拿起她枕边一个干枯的柳条花环:“薛姨娘的事证明了我身边确实有鬼,而我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不过,这事儿还没完。” 窗外树影婆娑,映得他侧脸明明暗暗的,楚翎对着花环出了会儿神,最后把它放回原处。 “你休息吧。” 他起身要走,红棠抓住他的衣袖:“公子,柚香姐姐会怎么样?” “她自有去处,你只管把伤养好。” 对柚香的审问并不顺利,她一口咬死就是楚翎指使她买鹤顶红,还吐出了很多她听到的楚翎对镇南侯的怨言。 严风将这些供词告诉镇南侯时,楚翎正站在一旁倒酒。 鹿血酒在琉璃杯里晃出一圈圈波纹,腥甜的气息顿时散开来。 “侯爷请用。” 镇南侯端起来,却没喝,问他:“你没什么要说的?” 血腥气浓郁萦绕鼻间,楚翎从容不迫。丹凤眼微微一挑,薄唇轻启,只飘出一句—— “无中生有罢了。” · 午后,萧宗檀来找镇南侯说事,楚翎主动回避,去小厨房做些消暑的吃食。 新来的厨子总在一旁指指点点,一会儿嫌他刀工不对,一会儿又说蜜瓜得去皮才好吃。 “我吃还是你吃?”楚翎把刀往案板上一插,冷冷问道。 “……您吃,您吃。” “出去。” 厨房终于清净了,楚翎刚把切好的蜜瓜块泡进冰水里,就听见身后门响。 “说了别来烦……” “嘿,小娘脾气见长啊,是我爹给你的底气么?” 萧青樾倚着门框,看到他沾满果汁的手,乐道:“呦,这又要毒死谁啊?” “……” 楚翎嘴角抽了抽,懒得搭理他明晃晃的挑衅,自顾自拿起葡萄开始剥皮,全程连个眼神都欠奉。 萧青樾又怎会轻易罢休。 “小娘怎么不理人呀?”说着手就往冰碗里伸。 楚翎毫不留情的狠狠拍开:“四少爷,你挡着我的光了。” 手背立刻红了一片,萧青樾盯着看了几秒,笑意更深了:“小娘的心好狠呐,不过也是,不狠心的人,怎么会割自己的血来入药呢?” “你到底来干什么?” 萧青樾趁机从碗里捏起一颗剥得光溜溜的葡萄:“这剥得倒是精巧,就是不知道甜不甜?” 楚翎白他一眼:“长嘴不是用来说浑话的,四少爷自己尝一口不就知道了?” “可我就想听你告诉我。” 萧青樾的目光从楚翎的腕上快速扫过,洁白的纱布看的格外碍眼。 楚翎察觉到他的视线,默默将袖口往下拉了拉,盖住伤处:“不知道。” “噢。”萧青樾拖长了音调,“那你尝一口告诉我嘛。” “不尝。” 楚翎刚扭过头,就被萧青樾捏着下巴又转了回来。他没来得及发火,凉丝丝的葡萄先一步抵住了他的唇瓣。 果肉在他唇间碾磨,紫红的汁水慢慢渗入唇缝,把他淡色的嘴唇染得鲜亮起来。 “萧青樾!” “小娘你知道吗,每次你这样连名带姓的叫我,我都有很感觉。” “……你无耻。” 楚翎耳尖红得滴血,抄起刀就掷过去。萧青樾偏头躲过,刀尖“咚”地钉入门板。 “我操,你谋杀亲夫啊?” “谁跟你是……唔!” 萧青樾不给他说完话的机会,将葡萄塞进他正骂骂咧咧的口中,食指不经意擦过贝齿,一股奇异的酥麻感嗖地从指尖窜上脊背。 心跳快了一拍,他下意识在楚翎唇上多停留了几秒。 楚翎咬破果肉,酸甜的汁水在嘴里炸开,有几滴顺着唇角滑落。 他想要擦,却被萧青樾抢了先。 “别动。”拇指抹过他下唇,把艳色缓缓晕开,唇瓣柔软得不可思议。 他不自觉地咽了咽,嗓音有点发哑:“楚……” 楚翎忽然张口,狠狠咬住。 “嘶,你属狗的啊,咬这么深!” “我属你祖宗。” 楚翎舔了舔齿尖,葡萄的甜里掺了一丝血腥气。他没来由地一阵烦躁,用力擦嘴,转身就要走,却被萧青樾一把拽住衣袖。 “别走啊小娘。”他晃着手指,“你看都见红了,不给我包扎一下?” “死了最好。” “那不成,我要是死了,谁陪小娘斗嘴解闷啊?” “用不着。” 楚翎冷脸回绝,却在瞥见他手上的血珠和浅浅牙印时,眉头皱了一下。 萧青樾立刻捕捉到他的小表情,眼珠骨碌一转,又贴了上来:“城西新开了家酒楼,他家的醉鹅味道一绝,要不要去尝尝?” “不去。”楚翎甩袖就走。 萧青樾一个闪身堵在他面前:“还有糖醋鲤鱼……” “滚。” “桂花酿也不错……” 楚翎往左他就挡左,往右他就拦右,几个回合下来,楚翎被他缠得头大,终于忍无可忍,揪住他衣领。 “你是不是非要挨揍才……” “听说那丫鬟死活不认罪?” 厨房顷刻安静下来,楚翎盯着近在咫尺的桃花眼,此刻写满了一种探不透的深沉。 这种眼神,会出现在一个纨绔身上吗? 但当他再细看时,深沉不见了,换上了世人最常见的玩世不恭,好像刚才的一瞬只是楚翎的幻觉。 “你想做什么?”他问。 “我能做什么?随口一问罢。” 萧青樾捡起葡萄梗把玩着,话锋一转:“要我说,直接上重刑,不怕她不招。” 楚翎脸色一沉:“真相自有水落石出之日,何必急于一时?若照四少爷说的做,与屈打成招有何区别?” 两人对峙间,直到萧青樾“哎呀”一声打破寂静。 “开个玩笑嘛,这么严肃做什么,既然小娘都这么说了,我就不多管闲事了。” 楚翎不作声。 柚香的口供基本属实,这才是最麻烦的,他确实想尽快结案,但绝不能亲自插手。 得想个办法祸水东引才是…… 萧青樾丢掉葡萄梗,指着冰碗里晶莹剔透的葡萄:“甜吗?” “苦的,四少爷还是别吃为好。” “我不信。” 萧青樾捏起一只扔进嘴里,嚼得啧啧作响:“小娘骗人,明明甜得很。” “四少爷舌头出了问题,该找大夫瞧瞧。” “大夫治不好,只有小娘是我的良药。” 萧青樾忍不住又凑近,鼻尖几乎要贴上楚翎的颈侧,想嗅一嗅那缕幽香里会不会混着葡萄的甜。 谁知楚翎手腕一翻,竟变出把小刀,眨眼间,刀尖直指萧青樾的喉咙。 “治不好?那我帮你割了这没用的东西。” “别别别!” “怕了?” “不。” 萧青樾迎着刀锋眨眨眼:“我还没尝过小娘的滋味呢,舌头丢不得。” 楚翎手一抖,差点真划下去:“恶心!” 收了刀,抬脚就踹。 “小娘,给我尝一口嘛,别打我,我说的是葡萄……喂,你别走啊,我的玉佩该还了吧?” “早扔了!!” 楚翎头也不回地甩下一句,脚步越来越快,摔门离开。 萧青樾站在原地,舔去唇上残留的葡萄汁:“就装吧,看你能装到几时。” · 两日后,楚翎照例去漪兰院请安,可直到最后也没见卫姨娘来。 出了院门,窦姨娘神神秘秘的叫住他:“楚公子昨日在主院留夜,怕是还不知道吧?” “什么?” 窦姨娘左右张望,压低声量道:“卫姨娘……被抓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第30章 葡萄 第31章 第31章 辞呈 卫姨娘毒害侯爷的消息,很快传遍各院。 侯夫人正在修剪一盆开得正盛的牡丹,听下人禀报时,她手起剪落,“咔嚓”一声,一朵最娇艳的花头便掉在了案上。 “可审出什么来了?”她问。 “卫姨娘咬死不承认,不过……那个背主的丫鬟,倒是吐了不少东西出来,还牵扯出了薛姨娘的事儿。” “薛姨娘?” “是,夫人可还记得当初从凤梧苑搜出来的孝服?那丫鬟说,是卫姨娘指使她偷偷剪了,塞过去的。” 侯夫人“哦”了一声:“这么说,薛姨娘当初失足落水,也不是意外了?” “还不止呢,严风带人去搜了卫姨娘的院子,竟从管事小厮的床底下搜出一件带血的衣裳!冯总管认为,这跟那次割舌事件有关。” “这又是为何?” “这个……老奴不清楚。” 康妈妈老实道:“总之,卫姨娘收买丫鬟,杀害薛姨娘,如今她只有死路一条。” 侯夫人笑了笑:“对了,凤梧苑那位呢?” 康妈妈道:“那位还是日日去主院,侯爷自知先前错怪了他,这阵子的赏赐跟流水似的,前儿是一对鸡血石的镇纸,昨儿又赏了匹云锦,听说还是宫里赐下来的料子呢。” “还有,侯爷特意吩咐,府里上下不许再议论此事,说他是无辜的。” “呵,无辜。” “夫人……” 侯夫人没有说话,只望着窗外凤梧苑的方向,有些出神。过了许久,她放下剪子:“把檀儿叫来,我有话要嘱咐他。” 窗外一阵风吹过,牡丹被剪得七零八落,残红落了一地。 · 红棠用的是上好的金疮药,不过四五日光景,那些伤口便结了痂。 楚翎来看她时,放了一瓶祛疤膏在她床头,说效果不错。 他脖颈上那道被严风划破的刀痕已经消了,连手腕上深些的伤口,也淡得快要看不出来了。 他最不喜身上留疤,祛疤膏一日涂上七八回,用量极大,两天就能用完一瓶。镇南侯得知后,着人又送来十几瓶,还有各种养颜的香肤丸、润肌膏,甚至还有些助兴的秘药,一应俱全。 楚翎对多余的东西瞧都没瞧一眼,直接让人收进了箱底。 冯总管又依照镇南侯的意思,将凤梧苑里里外外伺候的人都换了一遍。新来的贴身丫鬟是个圆脸杏眼的丫头,行礼时规规矩矩的,说自己原先是伺候童姨娘的。 “童姨娘?”他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是。”荔云低着头,“就是……四少爷的生母。” 楚翎正在涂祛疤膏的手一顿,看了她一眼。 童姨娘这个名字在侯府里似乎是个禁忌。他来了这些日子,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就连沈姨娘也讳莫如深,不愿多言半句。 “来我这儿之前,你在哪里当差?” “自姨娘去后,奴婢就被打发到了浆洗处,昨日被冯总管挑中来伺候公子。” 楚翎听着,指腹悠悠在结痂处打圈按摩着,良久,才收回审视的目光。 “既然是冯总管挑的,想必你是个稳妥的,先下去吧,有事我叫你。” 荔云福了福身。 桌上放着一盒还温热的栗子糕。 楚翎想起清晨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后窗“吱呀”的轻响,他当时睡得迷糊,只当是错觉,翻个身又睡了。醒来后想起这茬,特意去查看,窗台上竟真留着半个未干的泥脚印。 食盒底下,压着一片沾着晨露的梧桐叶,楚翎捏着叶子,若有所思地转了转。 一月之期快到了。 …… 镇南侯近日忙得不可开交。 东南沿海的海匪如附骨之疽,朝廷三个月前派出的剿匪大军非但没能肃清,反而让这群海匪气焰更加嚣张。 他们神出鬼没,今天劫官船,明天抢渔村,把沿海几个州县搅得人心惶惶。 每天早朝,总有几位言官站出来,弹劾剿匪主帅吴将军作战不力。这些奏折像商量好似的,不早不晚,总在皇帝最烦躁的时候递上来。明眼人都看得出,这背后少不了镇南侯一派的推波助澜。 朝堂上风云诡谲,朝堂之下更是暗潮涌动。 侯府书房里的灯常常亮到三更,幕僚们进进出出,带来各地的密报。 萧宗檀作为兵部侍郎,表面上公事公办的模样,却借着整理军报的机会,将几份密奏悄悄夹在了呈给皇帝的文书中。 而这些,都被另一个人看得清清楚楚。 萧青樾径直闯进书房,二话不说将一封信拍在桌上:“我要进军营!” “胡闹!” 萧青樾不惧,指着桌上铺开的东南海防图道:“我研究过海匪盘踞的这几个岛,若用火攻,再算准潮汐时间……” “住口!”不等他说完,镇南侯拍案而起,震得文书哗啦散落一地。 幕僚们噤若寒蝉。 楚翎刚进主院,就听见镇南侯雷霆般的怒喝:“领兵打仗岂能当作儿戏?!你毫无实战经验,只会纸上谈兵!” 萧青樾反唇相讥:“纸上谈兵?那爹倒是让我去战场上历练啊!” “就你这莽撞性子,上了战场也是白白送死!” “你让我在工部混日子,我能有什么出息!真要等到哪天敌人打到了京城脚下,难道要我抱着账本、举着算盘去挡吗?” 一旁的萧宗檀道劝:“四弟,你误会父亲了。这么安排也是为保护你……” “保护?”萧青樾猛地转身,“二哥何必假惺惺装好人?你不就是怕我立了功,动摇你世子的位置吗!这些年你处处压着大哥,现在开始对付我了是吗!” 在场有个人的脸色变了变。 “混账东西!”镇南侯抄起砚台就砸,“滚去祠堂跪着!” 萧青樾反应极快,侧身一闪,砚台擦着他衣角飞过,然而墨汁还是溅到了他的衣摆上,晕开一片漆黑。 他不再多言,大步冲出书房,在门口差点撞上正要进来的楚翎。 两人的视线猝然相撞。 谁都没说话,只一瞬便各自移开视线。 萧青樾带着一阵风从他身边擦过,仿佛是他满腔愤懑的宣泄。 楚翎将刚沏好的茶递给守在门外的泓久:“劝着侯爷些,饭前动气伤身。” 即便他现在能自由进出主院,可书房重地,镇南侯始终没让他再踏进一步。自鹤顶红事件后,主院的守卫比从前更严,他想找机会潜入,难如登天。 泓久端着茶进去,楚翎正欲离去,屋内传来镇南侯的声音:“楚翎,你进来。” 顿了顿,他又补了句:“头胀得很,给我按按。” 楚翎很意外,微微挑了挑眉。 他一进来,屋里顿时静了。几位穿着官服的大人纷纷侧目,上次在马场见过的武将也都在场。 萧宗檀则面无表情。 楚翎对满屋探究的目光视若无睹,径自走到镇南侯身后。 指腹刚搭上太阳穴,余光已飞快扫过书案——那张东南海防图上,朱笔勾勒的路线墨迹还未干透。地上的文书也没逃过他的眼睛,其中一封字迹格外熟悉…… 那是一封辞呈。 “你们继续说。”镇南侯闭着眼吩咐。 几位官员互相使了个眼色,络腮胡将军清了清嗓子,话到嘴边又犹豫地瞥了楚翎一眼。 萧宗檀开口:“父亲,剿匪事宜涉及军机,是否……” “无妨。” 见他坚持,其他人也无可奈何,只是说话时字斟句酌,议到关键处,萧宗檀故意咳嗽打断,掩盖了几个敏感字眼。 楚翎未停。 修长的手指在镇南侯鬓边游走,动作娴熟,约莫两柱香后,他才开口道:“侯爷,我去瞧瞧午膳备得如何了。” 镇南侯点头,又摸了摸他柔软的脸颊,楚翎耳尖透红,小声嗔了句什么。 镇南侯低笑,这才放他走。 等他出书房关门时,身后原本压着的声音立刻沸沸扬扬地炸开…… 楚翎不以为意。 他沿着回廊走着,在路过一片竹林时,忽然被一股大力拽了进去,恍惚中,他看到了一张不能再熟悉的脸。 “萧青……” 楚翎的背抵上竹竿,还没站稳,就被萧青樾紧紧抱住,年轻人把脸埋在他颈间深深吸气,灼热的皮肤烫得他不太舒服。 “松手。”楚翎推他,却被搂得更紧。 “你身上有书房的熏香。”萧青樾的嗓音很闷,“我爹喊你进去了?” “这里人来人往,你先放开。” 萧青樾执拗,把他更深地压进竹林阴影里,竹叶沙沙作响,掩住了不远处巡逻护卫的脚步声。 “他都让你进书房了,却连军营都不让我去。” 话里透着一股委屈,与失落。 楚翎感觉他的心脏抵着自己砰砰直跳,震得他也跟着心口发麻。 “你为什么非想去军营?”楚翎问。 竹林间的风停了,萧青樾逐渐松开他,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锁骨下面一道狰狞的箭伤。 “那年我八岁,躲在粮草车里混进军营,我爹发现后大怒,可还是让我留下来了。” “那场仗打得惨,我爹误判形势,大本营被人端了。我亲眼看见烽火,看见老兵一个个倒下,看见……满地的血。” 楚翎盯着他的疤。 “有个老兵,断了条腿还在教新兵认旗语。最后他死在我跟前,怀里还揣着给孙子做的小木马。” 一片竹叶落在他的肩头,萧青樾浑然不觉:“从那天起我就知道,我这身锦衣华服早晚要换成战袍。” “那帮海匪凶残成性,上月屠了三个渔村,连没满月的娃娃都没放过。” 萧青樾死死盯着楚翎,眼眶里充斥着猩红的血丝:“你说,我为什么不该去?” 第32章 第32章 莫须有 今天的饭桌上,多了两个人。 楚翎认识萧宗檀,另一位却是头回见。那人身形瘦削,官服穿在身上空落落的,好像随时会被压垮似的,偶尔掩着嘴低咳两声,显得人越发单薄。 “泊槐,今年圣上钦点你为秋闱的主考官,你可有中意的门生?” 萧泊槐止了咳,缓声道:“倒是有个姓陈的举子,策论写得颇有见地。” “大哥好眼光。”萧宗檀夸了句,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听说陈举人,和南州盐运使陈大人……是不是沾亲带故?” “不过是远房侄子,早出了五服,不算什么亲戚了。” 萧泊槐喝茶润了润喉,继续说:“陈举人的策论里,对盐税改制颇有独到见解,我瞧着是个可用之才。” 镇南侯沉吟道:“为父听人提起过,确实有几分灵气,就是嫩了点,好高骛远。” “父亲说的是。”萧泊槐接话道,“不过年轻人嘛,总要历练历练才能成器。” 萧宗檀嗤了一声:“历练是好事,就怕像有些人似的在翰林院待了这些年,除了写几篇酸溜溜的文章,也没见历练出什么名堂。” 萧泊槐微微一笑:“我确实才疏学浅,比不得二弟在兵部运筹帷幄,不过能为皇上分忧,替天下学子引路,倒也不算虚度光阴了。” 楚翎正给镇南侯擦手,饭桌上那股无形的暗流,虽不见刀光剑影,却让人不寒而栗。 “都少说两句。” 镇南侯打断道:“一家人吃饭,非要弄得这么剑拔弩张?” “父亲息怒。”萧泊槐连忙起身,带起身上淡淡的药香,“二弟心直口快,也是为家里着想,是孩儿没能体谅。” 说着,他朝萧宗檀作揖。 放在平时,萧宗檀压根不带理会的,可今日碍于镇南侯在场,只得勉强回礼:“大哥言重了。” “都坐下吧。”镇南侯道。 楚翎刚要入座,腕上一紧,镇南侯宽厚的手掌覆了上来,常年握刀留下的茧子,在他腕间抚摸着。 这动作做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长辈对晚辈的亲近。 “泊槐,考题可拟好了?” “拟了三道策问,一道论漕运改制,一道谈边关互市,还有一道……是关于水师布防的。” 镇南侯挑眉:“水师布防?这题目倒是应景。” 萧泊槐恭声道:前些日在文社听见学子们议论,有人提出若能用商船暗藏战船,或可出奇制胜。孩儿想着,与其让这些议论流于市井,不如纳入科考,也好让朝廷听听士子们的真知灼见。” 他话音刚落,萧宗檀按捺不住再度开口。 “科考大事,岂能容这些市井闲谈混淆视听?”扬起下巴,语带倨傲。 萧泊槐不慌不忙:“二弟此言差矣,都说‘处处留心皆学问’,许多谋士名臣,不就是从市井小民的闲聊里悟出了真知吗?” “大哥莫非要把茶楼说书都比作治世良策?未免太过抬举。” “好了好了,怎么又吵起来了,一顿饭都吃不安生。”镇南侯揉着太阳穴打断,他这四个儿子一个赛一个的不让人省心。 “泊槐说得在理,读书人本该多听多看。宗檀,你还是得多和你大哥学学。” “……是。”萧宗檀勉强应了一声。 楚翎安安静静吃饭,看似专注,心绪还停在竹林中迟迟未归。 萧青樾掷地有声的话语犹在耳畔回响——“这京城困不住我,我要去最远最苦的地方挣军功。” “……楚翎?” 镇南侯的呼唤将他拽回现实:“想什么呢,这般入神?” 楚翎回神,镇定道:“我在想,战场凶险,侯爷还是留在京城为好。” “怎么,担心我?” “嗯……” 他语气很软,像只被顺毛的大猫,镇南侯瞧着他乖顺的模样,神色缓和不少,伸手将人揽近了些。 “本侯自有分寸,倒是你啊……” 萧泊槐慢悠悠品着茶,余光瞥见父亲附在楚翎耳边低语,惹得那人耳尖泛红。 · 午后镇南侯照例要小憩,楚翎坐在榻边打扇,待他睡熟才悄声退出。 严风守在门外,视线一直跟着他,楚翎被看得不自在,看了眼上锁的书房门便转身离开。 刚穿过廊下,凉亭里响起温润的嗓音:“楚公子,好巧。” 楚翎脚步一顿:“大少爷。” “父亲歇下了?” “是,大少爷若有事找侯爷,可半个时辰后再来。” “不了,我是专程来等你的。” “我?” 楚翎心下诧异,他与这位大少爷素无交集,总不能是因为住了他母亲生前的院子吧? 那是侯爷的安排,与他何干? 萧泊槐似是看出他的心思:“不必紧张,我只是想跟你分享个故事。” “愿闻其详。” 远处的蝉声一阵一阵的,檐下挂的铜铃像哑了似的,连风也懒得摇它。 “前几年府里来了个年轻琴师,琴弹得极好,父亲十分欣赏,时常唤他到书房演奏。” “可自打这琴师进府,怪事就一桩接一桩。先是库房里珍藏的古琴无故断了弦,接着祠堂的祖宗牌位莫名其妙掉了下来,后来连卫姨娘也染上怪病,一病不起。” “而那琴师依旧每日调弦抚琴,好像周遭这些变故都与他毫不相干,直到他死。” 一片乌云飘过,遮住了日头。 “大少爷忽然说起旧事,是什么意思?” 楚翎忽然意识到,这位看似温润的侯府大少爷,恐怕比萧家任何一个人都更难应付。 “卫姨娘是你设计的吧?” 这突如其来的反问直直刺向楚翎最防备之处,让他猝不及防。 他勉强扯出个笑:“大少爷此话,我不明白。” 萧泊槐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 “你身边那丫头,没那个脑子编织这么大的局,所以她看到的,多半就是她以为的‘真相’。于是我仔细问了她几句,又去厨房灶膛边看了看,果然,发现了一点有趣的东西。” 他目光锁住楚翎:“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 楚翎的指甲暗暗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表面的从容,但他很清楚,以萧泊槐的城府,一定轻而易举的看破自己的强装镇定。 “大少爷查到什么,是您的事,若不便直接禀明侯爷,我代为传达也可。” 萧泊槐摇头,语气里多了一丝惋惜:“若我真将查到的东西告诉父亲,楚公子恐怕就要亲身去体验一遍府里处置内鬼的手段了,那滋味,说是生不如死也不为过。”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小包,不管楚翎愿不愿意听,径直拆开。 “灶膛清理出的煤渣里,混了些不起眼的粉末,我请郎中验过了,是用草木灰水提纯东西留下的痕迹。” “这法子不难,将毒液混入灰水中搅拌,加入蛋清静置,半刻钟后,上层清水倒入泔水桶,沉淀物便可混入煤渣丢弃。煤渣这等秽物,自然不会有人细查,如此一来,毒物便可处理得神不知鬼不觉。” 他将摊开的油纸包往楚翎鼻尖前递了递:“公子闻闻,这味道可还熟悉?” 楚翎紧抿着唇,脸色微微发白。 远处传来丫鬟的脚步声,萧泊槐收回纸包,饶有趣味的看着他,眼神里透着了然的笑意,仿佛早已料定结局。 半晌,楚翎长长舒出一口气:“你既然查到这些,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侯爷?” “因为你对我有用。” 萧泊槐答得坦荡:“二弟仗着嫡出的身份,这些年来,明里暗里没少给我使绊子。今日我找你,并非要你说他半句不是,也无需你为我美言,只需在将来某些时候,当我需要你向父亲传递些风声时,你能替我多留意他的反应,并在适当的时机……旁敲侧击一两句。” 楚翎道:“大少爷太高看我了,侯爷是何许人,他的心思,又岂会因我几句话而动摇?” 萧泊槐却道:“父亲刚愎自用,行事往往随性而为,可偏偏待你不同。就说今日,你能在他书房逗留,还是当着众多官员的面……这府里谁有过这样的体面?” “只是一时新鲜罢了。” “新鲜?” 萧泊槐玩味地重复着这两个字,显然并不认同:“你可知道,自我记事的这二十多年来,你是头一个能在他房里安睡到天亮的人。” 楚翎抬眼:“戚姨娘也没有过吗?” 萧泊槐的表情骤然一僵,随即恢复如常,但话中寒意逼出:“楚公子,你话多了。” 楚翎心下明了——戚姨娘的事,是他的忌讳。 “即便如你所说,我如今在府中吃穿用度皆是上乘,又有侯爷宠爱,算得上有头有脸,我为何要冒险帮你?” 萧泊槐向前半步,声音深沉:“我不信你是为了荣华富贵才留下的。” “你入府尚不足一月,却已引得父亲与母亲数次争执,府中两位姨娘一死一囚,偏偏都与你有些牵连,楚公子,你这‘安分守己’,未免说不通吧。” “大少爷这是要以莫须有的罪名威胁我?” “是啊。”他大大方方承认,“那楚公子可愿意接下我这‘威胁’?” 楚翎眸光微动,清风拂过,带来远处荷塘的清香。 萧泊槐率先道:“我向来不喜强人所难,你若考虑清楚,三日后这个时辰,你我再在此处相见。” 他补充一句:“楚公子,从见你第一面起,我便知道,你绝非甘于屈居人下之辈,我希望你好好想想,是继续做我爹的笼中雀,还是……” 他顿了顿:“借我的手,达成所愿。” 第33章 第33章 怜悯 红棠下地走路的第二天,卫姨娘便认罪了。 她验了字迹,和写给薛姨娘的信上的字一模一样。她也承认自己嫉妒,想一箭双雕,害死薛姨娘再嫁祸给楚翎,一招没成,又想借侯爷的手除掉他。 她全都认,唯独在割舌一事上拼命喊冤。 她整夜整夜的哭求,只盼能见镇南侯一面。 看守的下人将她的哀求一层层报上去,最后传到镇南侯耳朵时,这位尊贵的侯爷仅仅用茶盖撇去浮沫,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对他而言,死的不过是两个记不清名字的下人,他们的性命,还不如他新得的一只西域猎犬掉根毛来得要紧。 冯总管明白了主子的意思,把一帮相关的人都送官查办。 整个过程中,镇南侯府上下都透着股习以为常的冷漠,仿佛处理的不是几条人命,而是几件用旧了该扔的家具。 柚香被送官的前一晚,楚翎去看了她。她人虚弱的躺在柴草堆里,再也没有昔日的精神头。 “公子……”她艰难的睁开眼。 囚房里又潮又冷,霉味混着血腥气浓郁到刺鼻,楚翎静静看她,单薄的衣裳早就脏得看不出本色了。 良久,他开口道:“本来,我是打定主意要你死的,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柚香茫然。 “我给你个机会,天亮之前,府后头的角门不会锁,你若能爬出去,活下来,从此天高海阔,再与侯府无关。” 柚香鼻头一酸:“多谢……公子开恩……” “不必,要谢就谢红棠。” 他顿了顿:“她为了给你求情,伤都没好,在我门前跪了一夜。” 柚香猛地攥紧身下的稻草:“她、她还好吗?” “你无需知道。从你利用她的单纯那一刻起,就再没资格过问她的生活。” 柴房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天了。 柚香想起去年冬天,那时她们还住在一个屋,下大雪那日她病倒了,红棠把自己暖得热烘烘的被子全盖她身上,自己翻出一条夏被凑活。 那个傻丫头,明明自己都冷得嘴唇发紫,却还说“姐姐快点好起来,我就给你堆一个大~雪人!” 柚香死死咬住嘴唇,她终于明白,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不是荣华富贵,不是主子青睐,而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真心真意把她当亲人的人。 “公子是怎么……怀疑是我的?” 楚翎淡淡道:“我进府没几天,曾见卫姨娘戴过一支翡翠簪子,后来,那支簪子出现在了你的头上。” “薛姨娘落水那天,漪兰院里那么多人,只有卫姨娘从头到尾咬死了要处置我。这般处心积虑,让我不得不怀疑,就算事情不是她亲手做的,她也肯定在背后推波助澜。” 柚香错愕。 原来她那些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心思,早就被人看透了。 “是,卫姨娘告诉我,公子您一个男妾迟早会失宠,她说……等到那时候,她会把我讨到她院里去,等我到年龄,就给我备一份丰厚的嫁妆,替我选个本分的读书人嫁了。” 她把那些参与过的事,原原本本地都倒了出来,从卫姨娘让她去找冯总管传话,到后来假借楚翎的名义,骗红棠说院里闹老鼠,让她去买鹤顶红…… 每一桩每一件,都说得清清楚楚。 那天,她躲在角门后面,看着红棠提着篮子出门。红棠还回头冲她笑着挥挥手,说买了药就回来,让她等着一起做糕点。 她知道,这一去,很多事情就再也回不来了。 说到最后,她泣不成声:“公,我对不住您……” 楚翎缓缓摇摇头:“错了,你该对不住的人是她。”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宣纸,手一松,悠悠落在她面前。 柚香低头去看,只见上面歪歪斜斜写着几个字,笔画稚嫩,但一笔一划都极认真。 眼泪涌出,大颗砸在纸上,晕开了墨迹。 楚翎不再看她,抬脚往外走。荔云将一碗清水放在她手边,也快步离开。 他没有立刻回院,而是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大花园。 这是楚翎第一次踏足此处。 与小花园的幽深曲折不同,这里开阔烛光明亮,参天古树枝叶扶疏,各种花草错落有致,许多都是他叫不上名字的异域品种。 楚翎抚过一朵重瓣芍药,身处在这满园花色中,那些明枪暗箭、算计背叛,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咳。” 有个极轻的声音从紫藤花架后传来,楚翎蹙眉。 “你先退下。”他对荔云道。 没多久,萧青樾不紧不慢的走出来,他这回穿了件月白色长衫,头发用银冠松松束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倒显得有些凌乱的恣意。 “稀奇,小娘竟有闲情逛到这里来了?” “随便走走。” 风吹过花枝,簌簌作响,几片花瓣飘到楚翎的肩头。 “巧了,我也是。” 萧青樾折朵花在指间转着玩:“昨日我往宫里递了份请战的折子。” “我听说了。” “他告诉你的?” “是啊。”楚翎应了一声,“早膳时提过,可惜……” “什么?” “可惜,这份折子昨夜就被人从内阁值房取走了,现在,正好好躺在侯爷的书房里。” 自从卫姨娘事件后,镇南侯对他进出书房的限制松了不少,但也仅限于侯爷在场的时候,从不准他单独逗留。 昨日侍奉时,他恰巧看见镇南侯将一份奏折塞进桌下的暗格里,上面熟悉的字迹,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萧青樾却不意外:“第四次了,他就这么不想让我进军营?” 风渐渐大了起来,卷起满地落花,有几片沾在了萧青樾的衣摆上,像斑驳的血渍。 “萧家祖辈都是马上取功名,可到了我这一代,大哥入翰林,二哥在兵部当差,三哥干脆跑去经商了,竟没一个再肯披上战甲。” “我倒是有心重振家业,可他偏偏把我困在这京城里。你说,他这般拦着我,究竟能得什么好处?” 楚翎没有回答。 萧青樾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嗤笑一声说:“算了,你终日在这深宅内院里,又能知道些什么。” 他语气里满是自嘲,转而又道:“你进府快一个月了吧,怎么平妻的旨意还没下?” 楚翎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他冷冷道:“侯爷用军功讨封,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场面事,皇帝不会准奏,侯爷也从未真心求过。” 萧青樾挑眉:“哦?” “四少爷何必明知故问?侯爷不过是想拴住我,让我更死心塌地罢了。” 乌云遮住了月亮,花园陷入黑暗。 “小娘倒是看得明白。”他向前一步,靴底碾碎几片落花,“那你可知,我爹为何独独对你痴迷?” 楚翎不自觉的攥拳,他当然知道。 镇南侯在人前端方持重,可每当二人独处一室时就像换了个人,那些“不经意”的惩戒总是接踵而来:茶水稍凉便是一记巴掌落在身后,还有要他时时刻刻戴着颈铃,一举一动都逃不出他的视线…… 这是在驯服,在标记,在一点点磨掉一个人的尊严。 他享受这种权力的压制,越是反骨重,他就越想亲手折断。 一条暗红的蜈蚣正从花盆沿探出触须,百足细小又密集。楚翎看见了,伸手轻点石沿,那毒虫竟停下不动了。 “侯爷的心思,岂是我能揣测出来的?”他漫不经心地动着食指,蜈蚣摆动长须,像在回应。 “也是,我爹生性多疑,若有人能让他觉得亏欠,这人的手段该多么高明,你说呢小娘?” “四少爷的话,我不明白。” “是么?那卫姨娘临死前,为何一直喊你的名字?” 手指忽地一弹,惊得蜈蚣仓皇钻回石缝,半晌,楚翎缓缓道:“她死了?” “突发恶疾,对外是这么说的。实际上,她画押完就被勒死了,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楚翎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一命抵一命。” “是啊,她罪有应得。” 两人一时无话,夜露渐重,沾湿了彼此的衣襟。 “夜深了,小娘也快回去吧。” 楚翎站在原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风过树木,沙沙作响。 · 晨曦渐出,角门外的草丛里,柚香仰面躺着,望着渐渐亮起的天空。 她的五指血肉模糊,却依旧紧紧攥着纸片,上面写着“红棠”和“柚香”的字样。 恍惚间,她好像又听到红棠隐隐激动的声音。 “我昨儿去花园,捡到了一张沈姨娘丢的纸团,但我看不懂上面的字,姐姐,你说咱们要是能写字能念书该有多好……” 柚香赶紧捂住她的嘴:“作死啊!让嬷嬷知道我们偷学主子们的东西,非挑断咱们的手筋不可!” 纸团塞进灶膛,火光腾起的瞬间,也烧灭了短暂而奢侈的梦…… 远处传来早起的鸟鸣,清脆悦耳。 晨光降在她的脸上,像是上天赐予的最后意一丝怜悯。 第34章 第34章 竹蜻蜓 卫姨娘的丧事办得极潦草。 一顶薄棺,几卷草席,连哭声都稀稀落落的,府里上下噤若寒蝉,连素日最爱嚼舌根的婆子们都闭紧了嘴。 楚翎站在回廊下,远远望着那口棺木被两个小厮悄无声息地抬出角门。 “看什么呢?” 楚翎回头,萧青樾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 “没什么,只是觉得人死如灯灭,倒比活着时清净。” “清净?”萧青樾反问,“这府里,哪来的清净?” 楚翎没有接话。 风又起了,卷着树叶掠过两人脚边。 萧青樾从袖子里摸出个东西,递到楚翎眼前——是个彩漆的竹蜻蜓。 “送你的。” 见他不收,萧青樾不由分说的直接塞他手里,“快拿着。” 楚翎下意识握住。 做工不算精细,翅膀上用红漆描着花纹,竹片打磨得倒光滑,他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小娘是想把它看穿成个洞?”萧青樾打趣他,“还是说,你不会玩?” 楚翎剜他一眼:“我当然会。” 说着,他弹了弹竹片,随即将竹蜻蜓竖着抵在唇边,像吹笛子般一吹。 竹蜻蜓自然毫无反应。 两人双双一愣,萧青樾先反应过来,噗嗤笑出声:“你在干嘛?给它念咒呢?” “……”楚翎脸颊微烫,那双向来平静如水的眸子闪过一丝恼意。 他索性将竹蜻蜓倒过来,捏着竹柄像写字似的在空中虚划几下,像三岁幼童的涂鸦。 萧青樾抱臂望着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揶揄道:“哦,新玩法,本少爷倒是头回见,有趣。” 楚翎的耳根不知不觉烧了起来,绯色一直蔓延到被衣领半遮的锁骨边。 他不信邪地又试了一次。 “嘿,这次换成扇子了?”萧青樾歪在栏杆上,看他把竹蜻蜓当扇子摇来摇去。 楚翎不搭理他,又把竹蜻蜓立在掌中,竹片颤巍巍的晃了两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萧青樾乐得肩膀直抖:“小娘这是要改行当杂耍艺人?要不要我让人搭个戏台子,肯定比天桥底下唱大戏的还精彩……” 楚翎抓起竹蜻蜓就往他身上砸。 萧青樾手忙脚乱一通赶紧接住,再装模作样的“哎呦”一声。 “这又是什么玩法?当暗器使啊?不过准头差了些,要不要本少爷教你?” “不需要!”楚翎冷脸转身就走。 “哎!”萧青樾三两步追上去,“别走啊!你叫句好听的,我就教你,包教包会,怎么样?” 楚翎脚步不停。 “啧,这么倔呢。” 萧青樾绕到他前面,倒退着走:“喊声四哥听听?” “让开。” “那……樾哥哥?” 楚翎停下脚步,火红的落日映得他眸中像有火光跳动:“你恶不恶心。” 萧青樾笑得见牙不见眼:“怎么,不够亲热?那叫樾郎总该满意了吧?” “我看你是又皮痒了。”楚翎拳头捏得咔咔响。 “哈,小娘又要打人啦!” 萧青樾嘴上叫得欢,特意把肩膀往楚翎跟前送:“往这儿打,打重点儿,不然不长记性。” 话音未落—— 砰!一记重击结结实实砸在他肩膀上。 “嘶……”萧青樾倒抽一口凉气,揉着生疼的肩膀直跳脚,“你还真下死手啊!” “治治你的贱骨头。”楚翎甩手,大步一迈,干脆绕过他。 “别别别!” 一看人真要走,萧青樾也顾不上疼了,赶紧追上去:“我教,我好好教还不行吗?”说着,他拿起竹蜻蜓,难得正经的示范起来。 “看好了。”他握住楚翎的手,楚翎一怔。 这人的指腹有一层薄茧,有点糙,在他腕间按了一下:“感觉没?劲得从这儿发出去,才能飞得又稳又远。” 说罢,他带着楚翎的腕轻轻一转,一送,竹蜻蜓便“嗖”地飞了出去,像只灵巧的燕子。 楚翎的瞳孔微微放大,不敢相信这小小的玩意儿居然能飞这么远。 竹蜻蜓越飞越高,最后落在远处的树上,还惊起几只栖息的麻雀。 楚翎低下头,望着两人交叠的手,萧青樾的体温透过相贴的肌肤传过来,竟比夏末的晚风还要烫人。 “怎么样,再来一次?”萧青樾变戏法一样又拿出一只。 这只和刚才那个不太一样,竹片上面刻着几道划痕,像是个有些年头的旧物。 楚翎盯着竹蜻蜓看了很久很久,半晌:“嗯。” 萧青樾:“就这?” “爱教不教。”楚翎作势又要转身。 “得得得,不喊就不喊,我们小娘一字千金,金贵的很呢,我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萧青樾拽住他袖子,笑嘻嘻地凑近:“毕竟……谁叫我这么中意你呢。” “闭嘴。” 天空渐沉,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站在花园里,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专注。 竹蜻蜓在晚霞中划出金与红交错的曲线,和偶尔传来的、被晚风揉碎的笑声。 · 府里一下少了两个姨娘,下人们照例洒扫庭院,却都心照不宣地刻意绕开两处院子,偶尔有人经过,也是快步离开。 卫姨娘生前精心打理的花圃已经荒芜,几株名贵的花被疯长的野草淹没,只有石榴树,依旧开得没心没肺,灼灼其华,鲜艳得刺眼。 这日在漪兰院,侯夫人提起了要给侯爷再纳妾室的事。 众人沉默,侯夫人对这反应很满意。 她又对沈姨娘和苏姨娘道:“你们二人进府也有些日子了,肚子至今没个动静,可要多多上心,加把劲才是。” 沈姨娘用绢帕掸了掸衣袖,低应一声,苏姨娘也细声细气的附和一句。 其实府里人都心知肚明,镇南侯的身子早就不中用了。 自去年一场大病后,他的脾气愈发阴晴不定,书房里终日弥漫着鹿血酒的腥气,从三日一壶变成了一日三壶,床笫间的花样也越来越骇人,那些深更半夜从主院传来的、不清不楚的动静,早成了下人们私下里窃窃私语的谈资。 老嬷嬷们私下议论,说侯爷这些年用的虎狼之药,早把身子掏空了。 可这话谁敢说?连府医都只敢开些温补的方子,战战兢兢地说“静养为宜”。 马车轻晃着,楚翎闭着眼假寐。 他想起萧青樾那日说的话:“老头子现在就像个快饿死的人,看见块肉就想扑上去啃,可惜啊,牙早就掉光了。” 他不置可否。 马车的正位上,镇南侯毫不避讳地盯着他,浑浊的目光一寸寸爬过他的脸颊、脖颈,最后停在他半敞的衣襟上,欣赏那圈被颈铃勒出的深色红痕。 “累不累?”枯树皮般的手沿着楚翎的腿慢慢上摸。 楚翎睁开眼。 不知为何,他幻视昨日萧青樾翻窗进来时,也是这般按着他的腿,掌心滚烫,几乎要将衣裳都焐热。 他回回神,此刻搭在他腿上的这只冰凉如蛇,甚至带着腐朽的味道。 “不累。”他说。 镇南侯又捏了捏:“对了,听说昨日惟槿又去找你了?” “是,三少爷来同我商量铺子的事。” “哦?他倒常往你那儿跑。” 楚翎唇角上扬:“侯爷这话……听着怎么有点酸?” 听着他得意的口吻,镇南侯咬牙切齿,在他腿上重重打上一巴掌:“你个小没良心的,知道还次次都见他?” 楚翎忍住:“侯爷和自己儿子吃醋,传出去,整个京城的人都要笑话您呢。” “让他们笑去,谁不知道本侯最疼的就是你。” 楚翎哼道:“疼我?上回那戒尺打得我后背青了三天。” “那不是气你总和老三混在一处?” 镇南侯趁机将他拉过来,按在自己腿上,揉着他大腿上紧致的肉。 楚翎身子微僵,却没挣扎:“三少爷说,罗裳坊近来收益不错,想问问您的意思,是否要再开一家分号,但您前几日忙于朝政,他便先来问我。” “老三倒是会挑时候。” “三少爷性子急,侯爷是知道的。” “他什么德行,我当老子的自然清楚。” 他玩着楚翎垂在胸前的发丝,突然用力一拽:“不过你也该知晓分寸。” “……是。” 马车徐徐往前走着,直到外面严风敲了下门,说罗裳坊到了。 镇南侯掐住楚翎的脖颈,眼睛里燃烧的欲/火比往日更甚:“还记得你答应过本侯什么吗?” 楚翎勾起唇角:“当然。” 一个月前,他以父母新丧为由,不愿与他合欢,如今三十日已满,再没有推脱的理由。 镇南侯的拇指碾过他的唇瓣,将淡色揉得艳红:“今夜,你就是本侯的人了。” 他势在必得。 第35章 第35章 纱衣 罗裳坊门前络绎不绝,楚翎跟在镇南侯身后,徐掌柜引着他们上了二楼。 雅间安静,桌上沏好了新茶,窗边一溜排开十数匹锦缎,花花绿绿的,直教人挑得眼花。 “这些是如今最时兴的料子,公子您看,这是江南的软烟罗,看着素净,日光下能透出三色霞光呢……这匹是蜀中刚到的云锦,是用金线捻了孔雀羽织进布里的,京城最流行……” 楚翎望着后者,料子上的花纹像极了孔雀尾羽上的眼斑,流光溢彩。 “太艳了。”镇南侯出声否定,指向软烟罗,“这个衬你。” 楚翎挑眉:“侯爷是觉得,我压不住艳色?” “本侯是怕你穿了这身出去,满大街的眼珠子都得钉在你身上,挪不动道。” “那正好,也让侯爷您尝尝,心里惦记是个什么滋味。” “你这小狐狸精。” 镇南侯又对掌柜道:“把那件白的也包起来,配着穿。” 徐掌柜会意的躬身退下,不多时,他带着几个伙计捧来几个精致的匣子。 “侯爷之前吩咐给楚公子裁的衣裳都赶制好了。”他打开最上面的匣子,“按您说的,用的都是顶好的冰蚕丝料子。” 楚翎探头一看,顿时愣住了。 那料子薄得近乎透明,隔着布料甚至能看清下面掌柜的掌纹。 “侯爷……这衣裳,是不是太薄了些?” “薄才衬你。” 镇南侯的嗓音沉了几分:“去,挑一件换上。” 屏风后,断断续续传来衣料的摩擦声,细细簌簌的,像有只小爪子在心里挠着,茶杯里的碧螺春早已凉透,镇南侯浑然不觉。 他想起去年在郊外,有只红狐狸小心翼翼踩枯叶,动静也是这样轻,惹人遐想。 过了一会儿,楚翎的声音闷闷响起:“……侯爷,系不上。” “哪儿系不上?” “腰后的带子,够不着。” “让本侯瞧瞧。” 镇南侯绕过屏风,在看清楚翎身上的衣裳时,大脑瞬间空白。 里面那件纯白色的亵衣,堪堪能笼住身上几处要点,与凝脂般白皙的皮肤融为一色,一时间叫人恍惚——究竟是衣裳裹着这玉似的人,还是根本就没穿什么,只虚虚掩了层薄纱? 最要命的是腰间那根细带,松松地挽了个结,要掉不掉,让人既想护住摇摇欲坠的矜持,又忍不住想吹口气,看它彻底散开时,还会惊起怎样动人的春色。 “是不太合身。”镇南侯喉结滚动一下,勾住细带,绕了一圈,“得再紧些才好。” “您别……还在外头呢。” 这句提醒非但没让镇南侯收敛,反而勾起了他心头那股邪火。 红狐狸最后被他射中,亲手系上金铃铛,当时那小东西也是这样,水漉漉的眼睛里满是抗拒,却又不敢真的挣扎。 “嗯,所以呢?” “……徐掌柜还在。” “本侯让人清了场,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话音将落,镇南侯俯身,欲攫取他唇上的薄红。楚翎却偏头一让,吻堪堪擦过发丝,落在空处。 “翎儿这是何意?”镇南侯不悦。 他盯着楚翎颈侧跳动的青筋,真想用牙尖磨一磨那处,咬出血来,看看这张清冷的脸会不会因疼而变色。 “侯爷,您急什么?” 楚翎抬手抵在侯爷的胸口,力道说是推拒,倒更像是撩拨:“铺子里人多口杂,若传扬出去,我可没脸见人了,到时候,我就只有一条白绫上吊死掉了。” 这话像一簇火,烧得镇南侯喉头发紧。 他盯着楚翎身上随着呼吸起伏的纱衣,方才还觉得料子太薄,此刻却嫌它不够透,遮住了太多想看的风景。 他只好暂且作罢:“那今夜本侯就等着,看你这只狐狸能有多骚。” 楚翎浅浅笑道:“定不让侯爷失望。” 过了一会儿,严风上来和他说事,楚翎主动离开。 下了楼,他走到柜台,要了近日的账本翻看。 徐掌柜悄悄观察他,这人已经换回来时穿的长衫,浑身上下收拾得一丝不苟,只是领口处有几道不自然的褶皱,像被人粗暴的揉捏过一样。 他想起京城的传言,说镇南侯为护他周全,不顾危险伤着自个儿;说他是蛊惑人心的男狐狸精,连宫里那位都当庭斥责侯爷“色令智昏”,还有…… “徐掌柜。”清冷的声音响起,徐掌柜一惊,差点打翻算盘。 他连忙问是何事? 就见楚翎将账本甩到他面前:“八月十六那日,库房少了两匹妆花缎。” 徐掌柜后背顿时沁出一层冷汗。 “是、是送去浆洗了。”他结结巴巴道。 “是么。”楚翎合上账册,“不如我请侯爷派人来查查?” 徐掌柜面如土色,膝盖一软险些跪下去,他偷瞄着楼梯方向,生怕镇南侯突然出现。 京城谁人不知,镇南侯府规矩极严苛,去年有个偷盗玉器的仆役,被生生剁了双手扔在街上。若让侯爷知道他把料子送给相好儿的姐儿,怕是连命都会丢在这儿。 “公子开恩!小人知错了!小人愿将私藏的点翠头面献上,求公子高抬贵手……” “你以为,我在意那点东西?” 徐掌柜茫然,楚翎不慌不忙,在账本某处轻轻一点,他顺着看去,登时瘫坐在地。 他终于明白,这人要的不是财,而是要永远留住他的把柄,就像账本上擦不掉的墨印。 · 镇南侯临时要进宫一趟,便让车夫先送楚翎回府。 “在府里等着,本侯去去就回。” “好。” 镇南侯临上马前又回头,意味深长地补充:“对了,床柜里本侯备了些香膏,你挑挑喜欢哪个味道,回头让人照着多置办些。” “我记下了。”楚翎应道,模样像是羞怯,又像是期待。 镇南侯满意极了。 此时正是最热闹的时辰,罗裳坊门前人群三三两两地聚着,不约而同的都往这边瞟。 “啧啧,瞧那狐媚的样子,比熙春楼的秋先生还勾人。”对面胭脂铺的伙计道。 卖绢花的老妇人撇嘴:“再金贵也是个玩意儿,连正经姨娘的名分都挣不上。” 茶摊边,几个秀才攥着《论语》指指点点,最年长那个骂着“有辱斯文!男子以色侍人,与娼倌何异?”可一双眼睛死死黏在楚翎身上,连同伴喊他都没察觉。 楚翎恍若未闻。 目送镇南侯策马离去,他踩着脚凳登上马车,帘幕落下,他长舒一口气。 三十日孝期,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缓刑,镇南侯这些天的按兵不动,无非是在等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 而今晚,就是刑满之时。 马车转过街角,从窗子飘进来一缕香,香气甜丝丝的,混着桂花蜜的清甜和糯米的醇香。 他掀开帘子,街边支着个小摊,蒸笼里冒着腾腾白气,排队的百姓都快站到路中间去了。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丈,娴熟的给油纸包打结。 “停车。”楚翎道。 车夫连忙勒住马:“公子要买什么?小的去就是。” 楚翎已经猫腰探出来:“不必,我自己去。” 他排在队伍末尾,数了数,前面约莫有七八个人。 如今虽入早秋,但夏末热浪的余威仍在,蒸得人头晕,楚翎的后襟发汗,衣裳贴着皮肤,像糊了层薄薄的浆糊。 排到第三个时,前面的大娘回头打量他:“小公子也爱吃这个?我家那口子就馋这个,隔三差五就要来买。” 楚翎点头,并未多言。 终于轮到他时,老丈笑呵呵地问:“小哥儿看着面生,第一次来吧?我这儿的桂花糯米糕不敢说别的,在这条街上是最好吃的,你要几块?这边刚出锅的最香。” 楚翎指着淋蜂蜜最多的、看起来最诱人的一块:“这个……”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哽住。 自己的钱平日都由红棠收着,今日没带她出来,他现在身上连半个铜板都没有。 “还是算了……”他有些窘迫,准备要走。 “我替他付了。” 一道温润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楚翎心一沉,缓缓转身。 “大少爷?” 楚翎刚开口,就被热气腾腾的油纸包塞了满手。 萧泊槐替他接过糕点:“楚公子很会挑,这小摊的桂花糯米糕,味道比府里的厨子做得还地道。” 糕点上的蜜汁顺着糕边往下淌,晶莹剔透。 “多谢大少爷。”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萧泊槐注视着楚翎,目光清明坦荡,不带半分狎昵。 “你今日倒是很不一样。”他说。 他本就清瘦,素色衣裳虽看起来简朴,但掩不住他骨子里透出的清冷。 楚翎道:“不过是换了身衣裳而已,没什么大不同。” “是么?”萧泊槐唇角挂笑,总让人觉得笑意里藏着算计。 不过对楚翎而言,这种明码标价的计算,比虚情假意的关怀来得真实。 车夫朝他们的方向望来。 “自然。”楚翎后退一步,“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了。” “慢着。”萧泊槐叫住他,“我的马车坏了,楚公子可否载我一程?” 楚翎顺着他指的方向,确实在街角停了辆马车,车夫坐在前面,悠闲的叼着狗尾巴草逗路过的狗。 “对了,我刚得了些上好的茶叶,分你尝尝。”萧泊槐补充道。 楚翎扬了扬唇,意味深长:“好啊,正好顺路。” 第36章 第36章 喜烛 回到凤梧苑,楚翎刚关上门,床幔无声的动了动。 “……” 楚翎叹气:“如果让我发现你穿外衣在床上,我就宰了你。” 不多时,萧青樾从纱帐后探出脑袋:“小娘舍得么?” 话音刚落,一本书迎面砸过来,萧青樾侧身一躲,书擦着他的发丝飞过,“啪”地一声砸在床柜上。 他抚住胸口:“好险好险。” “滚下来。”说着,楚翎按住第二本书,随时准备再砸过去。 萧青樾撇撇嘴,乖乖从床榻上跳下来:“其实我这衣裳是第一天穿,干净的很……” 还没说完,他皱了皱鼻子,像条警觉的猎犬,忙问:“什么味道,这么香?” 楚翎把油纸包搁桌上:“要尝尝么?” “你在邀请我么?” “爱吃不吃,剩的留着喂狗。” “不准!”见楚翎要收起油纸包,他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你喂我吃。” “你没长手?” “小娘喂的更香。”他脸一沉,凶狠地催促道,“快点。” “……你可真够无赖的。” 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捏起一块糕点,萧青樾立刻张嘴等着,然而糕点在他唇边虚晃一枪,转了个弯,落入楚翎口中。 “甜吗?“楚翎嚼着,故意问他。 唇瓣沾了一层亮晶晶的蜂蜜,萧青樾喉结滚了滚:“……甜。” “出息。”楚翎鄙视道。 他抹着唇边,蜂蜜蹭到指腹上,萧青樾眸光一暗,像被花蜜勾引的蜂,鬼使神差地倾身向前—— 啪。 楚翎一巴掌拍在他额头上,力道刚好够让他清醒,又不至于真的打疼。 “规矩点。”楚翎警告道。 他舔掉指尖上流淌的蜂蜜,舌尖粉嫩,发出一点细微的湿濡水声。 萧青樾盯着那截水光淋漓的手指目不转睛,胸口像是揣了块烧红的炭。 “要吃吗?”楚翎又问。 萧青樾下意识点头。 楚翎掏出把小巧的刀子,割下糕点一处小小的尖角:“爪子。” 萧青樾怔怔地伸出手,楚翎把糕点放在他手里,根本不是他以为的、要喂到他嘴里。 刚才还让他垂涎欲滴的甜点,瞬间变得索然无味。 “好好品,这才是有层次感的甜。” 耳边是楚翎的声音,可萧青樾的注意力全被那柄奇特的弯刀勾去了——刀柄处镶着一颗紫莹莹的宝石。 他把糕点塞进嘴里。 糯米绵软,像含着化开的云,蜂蜜的甜味一层层漫开,仔细品,里头还有桂花香。 “如何?” “一般。” 楚琳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这舌头真不如剁了喂狗。” 萧青樾挨了骂也不恼,反而托着下巴,看着楚翎吃完最后一口糕点,脸上露出意犹未尽的惬意。 他这才悠哉的说:“真的一般,比我上次跟你说城西那家新酒楼做的,可差远了。” 楚翎拿帕子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过来。 “那家厨子是东家特地从江南花大价钱请来的,做的糕点甜而不腻,含在嘴里都不用嚼,就跟含了雪花儿一样,还没尝够味儿就化了。” 话说到一半,萧青樾突然噤声。 因为他看到楚翎眼中闪过一丝向往,像夜里的火星子,可下一秒就被他自己硬生生压了下去,恢复平静。 楚翎用帕子擦擦嘴:“听起来是不错,不过侯爷说过几日要带我去御香楼尝尝新,据说请的是御厨的徒弟。” 萧青樾张了张嘴。 他想说那家糕点也不怎么样,想说他知道一条小路可以避开侯府的眼线,神不知鬼不觉溜出去,想说…… 最终,他只是“哦”了一句,再没说话了。 窗外蝉鸣声忽然增大,此起彼伏,吵得人心烦。 · 楚翎小憩了一会儿,醒来时天已经黑了,萧青樾也不见了。 他翻了个身,感觉枕边有什么东西硌着脸,伸手一摸,是张字条。借着最后一点光,他辨出上面龙飞凤舞的三个字——“不要去”。 字迹潦草得几乎要飞起来。 楚翎盯着三个字很久,半晌,撕了字条。纸屑从指缝簌簌落下,像一场小小的雪。 楚翎踏进西厢房时,整个房间被布置得如同新婚洞房一般,四角悬着大红纱帐,窗上贴了双喜剪纸,连地上都铺着崭新的红毯,踩上去柔软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空气中飘着浓郁的香,屋里燃着两根龙凤喜烛,烛油滑落,在烛台上积成小小的“红珊瑚”。 镇南侯坐在主位上:“过来。” 楚翎缓步上前,规矩行礼:“侯爷。” 镇南侯直接将他拽到身边:“怎么这般拘礼?害羞了?“ 丫鬟们识趣地退下,带上了门。 “侯爷,这样不合礼数。”楚翎挣了挣。 “礼数?自你进府那日起,本侯可没见你把那些虚礼当回事,还是说……你更喜欢被按在喜堂上,当着满堂宾客圆房?“ “您又打趣我。”楚翎的耳朵烧得通红,“我是觉得这布置未免太过,万一夫人问起……” “你是本侯的平妻,这些礼数自然合规。”镇南侯打断,慢慢探向他衣襟上的盘扣,“好了,**一刻值千金,把外衣脱了,让本侯好好看看你。” 楚翎按住他的手:“您别急嘛,我晚上没用膳,肚子有点饿。” “等会儿本侯喂饱你,就不饿了。” “侯爷,我是认真的!” “本侯也是认真的。”镇南侯有些不耐,急哄哄地解开他腰间的系带。 衣裳散开,春光乍泄,一如在罗裳坊的那样,只是此刻红烛倒影,更添几分活色生香。 他看得口干舌燥,三下五除二剥开楚翎的外衣,大掌贴着单薄的脊骨,即便隔着衣裳,还是烫得楚翎不自在。 “躲什么?”他捏住楚翎的下巴,就要亲上去。 楚翎用力推开他:“还没喝合卺酒呢,礼不可废,您等等……我去拿酒。” 镇南侯眯起眼,盯紧楚翎慌乱而逃的背影,腰肢在纱衣下若隐若现,像是无声的邀请。 他知道楚翎是初次,定然害羞推拒,于是半个时辰前,他命人在熏炉里添了特制的香。 算算时辰,药效应该开始发作了,很快,这小东西就会浑身发软,意识迷离,任他摆布…… 楚翎取了合卺酒来,两人交杯饮尽。 “再喝一杯。”侯爷又斟满酒杯。 楚翎将另一杯推到他面前:“独饮无趣,侯爷陪我一起喝才是。” “好。” 于是你来我往间,一壶酒很快见了底。楚翎的眼尾渐渐泛红,像抹了胭脂,味道还是酒香。 “该歇息了。”镇南侯将滚烫的人打横抱起,走向婚床。 楚翎惊呼一声。 床上铺着大红的褥单,上面绣着交颈鸳鸯,镇南侯将他放下,纱衣在红绸上铺展开来,宛如白雪落在红梅上。 “别怕,本侯会疼你的。” 镇南侯俯身欲吻,楚翎却偏头躲开:“热……” 合欢香的药效显现,再加上酒的催化,楚翎的眸子染上几分情/动的迷离。 “别躲,乖,让本侯亲一口。”侯爷追上去,急不可耐的去解多余的亵衣。 可刚碰到衣带,楚翎又蜷缩起来:“唔……身上不舒服……” “无妨,一会儿就好了。” 镇南侯喘着粗气,欲/火翻涌。他痴迷的唤着:“翎儿,翎儿,你就从了我吧,本侯会好好待你……” 就在他正要褪去亵裤之际,楚翎忽然睁开双眼,紧接着一个扭身,上下颠倒,镇南侯被他压在身下。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眼前骤然全黑,被衣裳蒙住了视线。 “侯爷,让我伺候您吧……” 未等镇南侯开口,他感觉胸前一凉,衣襟被挑开,一个暖乎乎的重量压上来,贴在他耳畔,一遍又一遍呢喃着“侯爷,侯爷……” 他血脉喷张,喉间溢出一声低吼。 红烛高烧,他掐着那把细腰,小腹像着了火一样,耳边又是阵阵喘息…… 门外,守夜的小厮贴着门板,听得面红耳赤。 他听见楚翎带着哭音叫了声“疼”,随即又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只剩下支离破碎呜咽,尾音搔得人心尖发麻。没多久又是重物掉下去的闷响,还有衣裳撕裂的“刺啦”声…… 老嬷嬷最有经验,让人去烧热水时刻备用。几个姨娘院里的丫鬟还想偷看,被她一记眼刀吓得缩了回去。 “妖孽啊……”老嬷嬷感叹道,赶着围观的人走了。 然而,他们想象中的满室旖旎,与房门之后的真实景象,截然不同—— 熏炉燃着香,青烟袅袅。 楚翎披着外衫,衣襟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坐在桌旁,手里玩着一只空酒杯。 目光冷冽,幽幽掠过床榻。 镇南侯赤身裸露,对被子发疯似的撕扯、顶撞,双目涣散无神,口中喊着“翎儿”,活像中了邪。 第37章 第37章 你猜 清晨,镇南侯悠悠转醒。 他按着胀痛的太阳穴,只觉口干舌燥,床上一片狼藉,香膏已经空了,被子凌乱的堆在脚边,上面还留着几道明显的抓痕。 转头看去,楚翎正安睡在他身侧。 他穿着中衣,衣襟略敞,露出白皙精致的锁骨。 镇南侯不自觉地被吸引住,他摸着那几处醒目的红,渐渐用了些力,恶意地掐着最明显的一块红痕。 “嗯……”楚翎喃喃,缓缓睁开眼。 在看清眼前人后,他立刻笑了笑,声音软糯:“侯爷醒了?” 镇南侯正要说话,突然气血翻涌,胸口闷得厉害。他按住心口,这才发现全身酸疼,比在前线恶战一场还要疲惫。 “您怎么了?”楚翎撑起身子,中衣滑落肩头,露出更多痕迹。 “没事,就是有些腰酸,往日也不似这样。” “大约是昨夜饮了太多酒吧,下回您要少喝些才是。” “这不是饮酒助兴嘛。” 楚翎斜睨着他,委屈道:“您是助兴了,可把我折腾坏了。” “怎么?” “您忘了?”楚翎嗔怪道,“侯爷真是龙精虎猛呢,到最后……我都有些受不住了,您还一味的欺负我。” 他扣着鸳鸯绣纹,声音越说越小,像羞于启齿,又像在欲语还休。 镇南侯喉头发紧,某些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可这些记忆又如同水中月影,他想抓住细看时,又消散无踪,只留下亢奋过后的空虚。 “本侯真有这么厉害?” 他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清楚,这些年征战沙场留下的旧伤,加上年岁渐长,早不复当年勇猛。 可昨夜,在那些零碎的记忆里,自己像头不知餍足的野兽,狂放的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侯爷要相信自己才是……” 说着,楚翎不经意的碰了碰腰侧,立刻“嘶”地呼了一声。 “怎么?本侯弄疼你了?”镇南侯赶紧问,他想查看,却被楚翎避开。 “不碍事的,只要侯爷能尽兴,我受些疼也没关系的……” 那副隐忍又温顺的模样,配上此刻凌乱的气氛,任是铁石心肠也要化为绕指柔。 “我的翎儿受了委屈,本侯要好好补偿你……之前听你说想学琴,库房里收着一张前朝传下来的焦尾琴,一会儿让泓久送你院里。” 楚翎惶恐:“这……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怎么会?你值得最好的。”镇南侯捏着他的下巴,“还有呢。” “京城有家做糕点很不错的铺子,本侯已经买下来了。往后你想吃多少就差人去买多少,不必再去找什么小摊了,万一吃坏肚子如何是好呀?” 楚翎心头一紧,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他。 “我和大少爷只是偶遇……” “本侯知道,所以昨夜才没有发作你。” 说着,他的手滑到楚翎的腿侧,隔着薄薄的裤子抚摸大腿。 “我这些儿子里,老二是李氏所生,被她惯的性格骄纵,老三眼皮子浅,难成大器,至于老五还小,心性未定,还有一个……”他顿了顿,“你也见过,就是个天生来讨老子命的混账羔子。” 楚翎神色如常的听着,心里冷哼。 镇南侯绝不会想到,他口中所谓的“混账羔子”,曾多少次翻窗潜入凤梧苑,又说过多少次想睡他这个“小娘”的诳语? “……唯有老大懂事明理,又从不逾矩,为人处世我都很放心,将来若你遇到事,本侯不在府中,可以去找老大帮忙。” “好。”楚翎说。 他们在床上又说了会儿话,镇南侯执意要脱楚翎的衣裳,想欣赏他们昨晚“欢爱的痕迹”。 楚翎佯装羞怯,半推半就的只给看肩头。 那些红印充斥着暧昧,镇南侯往上面狠狠打了一巴掌,楚翎吃痛,发出几声抽气,还有几句不轻不重的怨言。 在镇南侯听来,就是撒娇。 屋角放着浴桶,里面的水早已凉透,熏香混合着未散尽的情/欲气息,让人浮想联翩。 但这场回味并没有持续太久,泓久敲门来报,说有客到访。 楚翎强撑着要下床服侍他换衣,可双脚刚沾地,双腿软得厉害,一个踉跄险些跪倒,他慌忙扶住床柱,窘迫的咳了一声。 镇南侯见状,心中的得意与满足更膨胀了。 他在楚翎的身上找到了曾经的感觉,那种驰骋沙场、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雄风似乎又回来了。 “今日请安不必去了,我让人送些滋补的膳食过来,你好好歇着。” “嗯,好。” 镇南侯穿戴整齐,临走前又回头看他一眼,楚翎柔弱地靠在床头,朝他微笑,模样既脆弱又诱人。 他有些后悔,刚才应该再要他一次的。 房门一合,楚翎脸上羞怯的瞬间消散。 他从褥子下面拿出几朵碾碎的凤仙花,汁水流到指尖,留下一抹浅红。 花汁三日不掉,足够以假乱真。 · 正午,镇南侯差人传话,说今日进宫议事,不回来用膳了。 “知道了。”楚翎淡淡应道。 四菜一汤摆在桌上,最中间的白瓷碗里盛着一道蛇羹。 送饭的婆子说,这是今早刚到的银环蛇,特意请老蛇匠去了毒腺,侯爷吩咐炖了给公子补身子。她还说,厨房笼子里还锁着条活的金环蛇,等养肥一点再吃。 楚翎拿筷的手在蛇羹上方顿了顿,最终,筷子转向了一旁的清炒时蔬。 被褥全被婆子们收走浆洗,熏炉里的香灰也清理得一干二净,顷刻间,昨夜所有荒唐的痕迹尽数被抹去。 用完膳,楚翎打算外出走走,路过书房时又瞥了一眼,黄铜锁又挂上了。 路过小花园时,他听见假山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听守夜的说,侯爷折腾到四更天才歇下……” “怪不得呢,我方才去送膳,瞧见那位腿都是软的,扶着桌子才站稳!” “嗨,你这算啥,侯爷特意让人备了西域来的香膏,金贵得很,据说只用一点点,就能让人浑身发软,欲罢不能。” “啧啧,你们是没瞧见送去洗的褥单,那叫一个没眼看……” “嘘,小点声。” 楚翎面无表情,咳嗽一声。 窃语声戛然而止,几个小厮和丫鬟慌慌张张地从假山后钻出来,见到是他,脸都吓白了。 “楚姨娘,我们……”小厮结结巴巴,话都说不利索,旁边的人更是把头埋得极低,一个个面色如土。 楚翎看着他们,既不说话也不动怒,可越是平静,越让人心里发毛。 “奴婢们这就去干活!”终于有个机灵的丫鬟反应过来,拉着同伴就要开溜。 “站住。”楚翎说。 那几人立刻停下。 “侯府最容不下议论主子的人,你们是不想要自己的舌头了?” 众人顿时想起之前那些因为“多嘴”突然消失的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告饶说:“不敢不敢,姨娘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是我们嘴贱!求姨娘开恩!” “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是,是……”几人如蒙大赦,四散跑开,生怕晚一步真会被逮去割了舌头。 楚翎望着他们仓皇的背影,若有所思。 忽然,沉重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伴随着叮叮当当的声音——楚翎没有回头,在心里叹了口气。 “你胆子真大。”他说。 话音刚落,他就被一股蛮力拽去假山后面。 萧青樾将他抵在石壁上,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此刻冷得像数九寒天的冰碴子。 “你真和他上床了?” 肩膀传来剧痛,萧青樾力道大得像要捏碎他的骨头,楚翎咬牙抬起头,刚要申斥,却对上对面通红的眼眶。 这人竟像要哭出来似的。 “回答我!” 楚翎强忍着疼,反问道:“你猜?” “我他娘的猜个屁!!” 萧青樾暴躁的撕开他的衣领,楚翎没有反抗,甚至还主动地、将被凤仙花擦红的红印送到他跟前。 萧青樾脑袋“嗡”的一声。 “认识吗?应该认识吧,毕竟四少爷常年眠花宿柳,精要丰富,想必在很多人身上留过这样的痕迹吧?” 指尖从那片红上划过,优雅的像在展示一件艺术品。 萧青樾不由自主地咽了咽,然后甩甩脑袋,像要甩掉什么念头:“我给你留了字条,不许你去!你没看到吗?” “看见了,可又如何呢?” 楚翎拢好衣裳:“四少爷,你凭什么管我?你什么身份,什么立场?” “我……”萧青樾一哽。 好半天,才迟迟憋出一句:“我知道你是被迫的。” 谁知楚翎笑了:“那你错了。” 萧青樾看着他。 “我的命不好,丧父丧母,孤苦伶仃在这世上,侯爷是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原因,为了他,我甘愿献出我的生命。” 楚翎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眼底却是荒芜一片:“至于这具身体,脏与不脏,还重要吗?” 第38章 第38章 高烧 宫中,兵部尚书正禀报东南战况。 “陛下,吴将军请奏,沿海地形复杂,海匪又熟悉水路,若要速战速决,恐怕还需增派兵力。” 皇帝靠在龙椅上,闻言并未表态。 镇南侯朝亲信使了个眼色。 亲信立刻会意,上前一步道:“陛下,臣以为海匪猖獗并非兵力不足,而是战术有误。” 皇帝眼皮微抬:“哦?爱卿有何见解?” “海匪狡诈,行踪飘忽,若一味正面强攻只会徒耗军力。臣愚见,当先封锁沿海商路,断其补给,再派熟悉水性的精锐小队化装潜入,摸清其巢穴,里应外合,方可事半功倍,一举歼灭。” 户部尚书当即反驳:“封锁商路?说得轻巧!东南沿海乃赋税重地,商贸繁盛,若贸然切断商路,各地商贾必然怨声载道,税收锐减,这个责任谁来承担?朝廷又如何向天下交代?” 亲信道:“若放任海匪坐大,商路迟早被其彻底切断,到那时损失的又何止税收?沿海数万百姓流离失所,匪患若蔓延内地,才是动摇国本的大患!两害相权,当取其轻!” 萧宗檀也适时说道:“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调整剿匪方略。吴将军用兵过于保守,不如改派熟悉水战、更具魄力的将领前往主持……” “绝对不可!”张首辅喝斥道,“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吴将军屡立战功,岂因一时小挫便容尔等质疑?” 户部尚书跟着附和道:“首辅大人此言甚是!吴将军虽未获大胜,但海匪亦未占得便宜,战线稳固,若此时换将,军心必乱!” 亲信道:“三月耗粮二十万石,斩获匪首不过百余人,这也叫未占便宜?若这是‘小挫’,不知在尔等眼中,何等战况才算失利?” 殿内双方各执一词,争锋相对。 “够了!”皇帝厉声打断。 目光扫过殿内群臣,最终落在始终沉默的镇南侯身上:“萧爱卿怎一言不发?” 镇南侯出列:“陛下,臣以为,首辅所言极是,临阵换将确非上策。” 此言一出,众臣哗然。 张首辅没料到他会附和自己,皇帝则气定神闲:“接着说。” “但据臣所知,东南水师近三个月间,因战船被击沉或触礁而溺亡、失踪的将士,不下五百之数!此外,吴将军上月为追击一股不足百人的海匪,竟擅自调离了拱卫港口的巡防主力,致使两艘满载军粮的补给船在港口附近被劫掠一空!” “如今前线军中存粮告急,许多士卒每日仅能分得一餐,饥肠辘辘,何谈战力?军心已然浮动。” 张首辅惊愕:“镇南侯,此言当真?军国大事,不可妄言!” 镇南侯不再多话,呈上八百里加急军报,皇帝看完,猛地一拍桌子。 “好个屡立战功!好一个战线稳固!这就是尔等力保的良将?” 殿内鸦雀无声。 张首辅虽然镇定,但他身后几个党羽紧张不安,兵部尚书更是面如土色——当时正是他力荐吴将军挂帅,还在奏折里写下”海战奇才”四个字。 镇南侯高声道:“陛下!当此之际,唯有雷厉风行,方能扭转颓势!臣举荐赵坷将军!赵将军在剿灭苗寨叛乱一役中,有勇有谋,此等将才正堪大用,必成我军砥柱!” “臣愿以身家性命作保,恳请陛下派赵将军前往东南!若十日之内战局仍无转机,臣愿亲赴东南,以项上人头作保,一月内肃清海匪!” 文官们面面相觑。 “准奏。” 皇帝冷声道:“传旨,召回吴师,改由赵坷全权处理东南剿匪事宜。另,着兵部即刻重新拟定剿匪方略,三日内呈报!” 站在武官队伍末位的赵坷心头一震,愣了好久,还是在同僚的提醒下,连忙出列叩谢大恩。 皇帝示意他起身:“镇南侯既如此关心军务,便由你举荐监军人选吧。” 退出勤政殿后,萧宗檀快步跟上镇南侯的步伐。 “父亲,孩儿不懂,朝里能打的将军不少,您为何要提拔一个没什么名气的?” 镇南侯脚步停了停,回头望向那扇紧闭的殿门。 张首辅说有要事单独请奏,想必又要搬出他那套“勋贵结党,祸乱朝纲”的陈词滥调了。 “赵坷打仗确实有两下子,就是出身太普通,在朝里没人帮衬,缺个机会。” 萧宗檀还是疑惑:“那您之前还让四弟娶他侄女?” “你啊,还是太嫩。” 镇南侯整了整衣袍,道:“寒门出身又如何?只要他立了功,本侯自有办法让他往上走。至于联姻……等他得胜归来,必然归于我麾下,一个懂得知恩图报的人,何必再浪费联姻来拉拢?” “青樾的婚事,本侯另有人选。” 萧宗檀若有所思。 正说着,赵坷匆匆而来,朝着镇南侯深深行了个大礼:“多谢侯爷今日提携之恩,末将定当……” 镇南侯抬手打断:“本侯不过是顺应圣意罢了,赵将军,千万别辜负了皇上的信任才是。” 赵坷会意:“末将明白。” · 镇南侯心情颇佳,回府时还让马车绕道去了香酥斋。 他亲自挑了两盒刚出炉的糕点,甜丝丝的香气闻着就让人高兴。 想起刚才张首辅那张想发火又得憋着的老脸,想起自己既压了对手一头,又收了个得用的将领,再想起昨晚楚翎在他怀里那副勾人模样……他心里别提多舒坦了。 马车刚在府门前停稳,冯总管就急火火地迎了出来。 “侯爷,您可算回来了!楚公子他突然高热不退,都开始说胡话了……” 镇南侯方才还春风得意的脸瞬间阴沉,三步并作两步就往凤梧苑赶。 “拿我的牌子,去请太医院的王院判!!” “已经让人去了!” 楚翎病得确实不轻,镇南侯赶到床前时,已经不省人事了。 “翎儿?” 镇南侯去摸他额头,却被滚烫的温度惊得猛地一缩。晌午还好端端的人,这会儿就像霜打的花,蔫蔫地陷在被子里。 楚翎剧烈咳嗽起来:“水……” 镇南侯赶紧去拿茶杯,一摸水早就凉透了。他气得把杯子狠狠摔地上:“伺候的人呢!!” 他的怒吼震得人都跟着抖三抖。 楚翎动了一下,都烧糊涂了还在唤着:“侯爷…侯爷……” 镇南侯二话不说去抱他:“本侯在这儿,莫怕。” 过了半炷香,冯总管带着太医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镇南侯将人放回榻上,落下床幔:“快诊脉。” 太医搭上楚翎的脉息,可脉象让他深深皱眉。 这脉跳得古怪,浮滑中带着涩滞,又隐隐透着几分热火,老太医第一次对自己的医术产生了怀疑。 他偷偷抬眼看了看镇南侯紧张的神色,忽然想起京中流传的闲话——都说镇南侯纳了位男妾,宠得紧。 他心里顿时透亮,明白了七八分。 在宫里当差这些年,他什么阵仗没见过?先帝在位时,那些得宠的男侍们十有**侍寝后都会发起高热,当今圣上虽不似先帝那般荒唐,但偶尔临幸了男侍后,也常传他去瞧脉。 这里头的门道,他再清楚不过。 “如何?”镇南侯问。 “回侯爷,公子这是身子透支,气血两亏引起的虚热,待下官开一剂温补的方子,好好调理几日,便无大碍了。” 镇南侯坐到床边,拂开楚翎额前汗湿的发丝。 床上的人脸色苍白,双颊透着病理的红晕。回想昨晚,自己确实是失了分寸,要得狠了些,这小东西又倔,疼了也不肯说,怎么折腾都全部接纳…… “用最好的药。”他吩咐道。 冯总管听得真切,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侯爷用这种语气说话,像是自责,又像心疼。 · 戌时左右,楚翎醒了。 守在床边的红棠喜出望外:“公子您感觉怎么样?奴婢这就去禀报侯爷,侯爷一定高兴坏了!” “不急。”楚翎叫住她。 红棠扶他坐起来,往他腰后塞了个软枕:“侯爷一直在这儿陪着您,刚刚大少爷来找侯爷商议要事,侯爷才离开了一小会儿。” “哦。” 红棠端来药碗:“您先喝药吧。” 楚翎没有动,而是盯着黑黢黢、散发着苦味的药汁,皱皱鼻子:“太苦了,去取蜜饯来。” 支走红棠,楚翎端起药碗,将整碗药汁全倒进了花盆里。 他卷起左袖,雪白的手臂内侧赫然现出两个猩红的小点,深陷皮肉,周围泛着一圈青紫色。 他又打开了暗格。 “圆豆”已比一月前胀大了数倍,表面覆着一层像蛛网一样密布错乱的深红色干涸血纹。 最骇人的是,它正在微微搏动。 楚翎咬破中指,一股类似腐肉的酸腥味在舌尖蔓延开来。他胃里止不住剧烈翻涌,强忍着恶心,将变成酱油色的血滴在了“圆豆”身上。 圆豆很快就“吃”掉了。 同时,它的外表某处诡异地凸起一小块,接着又平复,周而复始,像有什么活物正在里面蠢蠢欲动,试探着破壳的时机。 楚翎刚把木罐塞回暗格,屋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到推开房门。 “身上感觉如何?”是镇南侯。 他来到床前,探了探楚翎的额头,已经不那么烫人了。 “好多了。”楚翎说。 听他声音仍是虚弱,镇南侯无比懊恼:“是本侯不知节制,让你受苦了。” 楚翎却摇摇头。 “是我纵着侯爷的,其实我……”他轻咳了一声,“我心里是欢喜的。” 镇南侯心头一动。 “傻话,再怎么样也要顾着自个儿的身子。” 他将人揽入怀中:“太医说你身子虚,要静养半月,这期间,本侯绝不动你。” 第39章 第39章 认错 次日,康妈妈进来时,镇南侯正坐在榻边,手里端着碗,一勺一勺的喂楚翎喝药。 “侯爷安好,夫人惦记着楚姨娘的身子,特意让老奴送些人参和灵芝来,给公子补补气血。” 她将锦盒放在桌上,掀开盖子,露出里面品相极佳的药材。 楚翎软绵绵地倚在枕上,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微张着唇,小口小口地抿着镇南侯递到嘴边的药汁。 那爱答不理的模样,像在闹别扭。 镇南侯见状,无奈捏了捏眉心。 自从与楚翎**一夜后,他食髓知味,总想着再一亲芳泽,可太医再三叮嘱楚翎体虚需静养,他只好退而求其次。昨夜,他盯着楚翎的嘴唇,提出换个法子纾解,谁知话刚出口,楚翎就摔了碗,一边哽着话,一边骂他把自己当娼。 楚楚可怜的模样当即让他慌了神,又是赌咒发誓绝无轻贱之心,又是放下身段低声下气地哄了半宿,才勉强将人安抚下来。 哪怕病中,这小狐狸仍不忘使小性子,那娇纵的模样,让镇南侯心头又痒又软,比在朝堂上听阿谀奉承之词还要受用几分。 “放那儿吧。”他说。 康妈妈又道:“夫人还说,请侯爷得空去漪兰院一趟,圣上寿辰贺礼之事,需得早些定夺。” 一直没什么反应的楚翎挑了下眉。 镇南侯道:“知道了,本侯晚些过去。” 待康妈妈退下,镇南侯又舀了一勺苦药,小心吹了吹,递到楚翎唇边:“来,再喝一口。” 楚翎却往床里挪了挪,坚决道:“不喝。” “就剩最后一口了。” 楚翎侧过脸,带着委屈的瞥他:“昨日侯爷还说知错了,现在又要逼我。” “本侯这是为你好。”汤勺又往前递了半分,“听话。” 楚翎依旧不配合,指向蜜饯盒子道:“苦得很,我要那个配着吃。” 镇南侯沉默片刻,竟真的放下药碗去取蜜饯。 就在这转瞬之间,楚翎抬手将整碗汤药打翻,药汁四溅。 “楚翎!” 那罪魁祸首已经若无其事地靠回枕上,冲镇南侯眨了眨眼,语气无辜:“手滑了。” 镇南侯给气笑了:“长本事了,嗯?等你身上好了,看本侯不收拾你。” 说着,他在楚翎的腰上狠狠摸了一把,单薄身子猛地一抖,他才满意地松开力道。 楚翎不肯示弱,迎上他的目光,挑衅道:“侯爷舍得?我若再病个十天半月,您也得跟着继续戒欲清心。” “无妨,外面多的是人想对本侯投怀送抱。” “您敢!” 楚翎美目圆睁:“哼,若让我发现您在外面沾花惹草,我就……我就收拾东西离家出走,让您再也找不到!” 此刻的楚翎又嗔又恼,腮帮子鼓起,像只被惹急了要挠人的猫儿,看得镇南侯心头那点佯怒烟消云散,只觉得可爱得紧。 “就这点能耐?那本侯倒要看看,是你跑的快,还是本侯的惩罚来得快。” 他说着,便凑过去要吻他。 楚翎躲开,美其名曰不能让他轻易得逞。镇南侯被激起了胜负欲,一下将他按倒,整个人也压了上来。 两人你来我往,一个追一个躲。 狡猾的狐狸总在两人的唇瓣即将相触时避开,偏生还要用那双含情目湿漉漉地撩过来,惹得镇南侯心火四起。 闹了半天,两人都大汗淋漓,镇南侯忙活一场,最后也只亲到了楚翎的下巴尖儿。 “妖孽。”镇南侯喘着粗气,“本侯就没见过比你还会勾人的,成了精的公狐狸。” 楚翎弯了弯唇:“再等几年,侯爷瞧我腻了,就要去找新鲜的了,只怕到那时候,我这样的旧人,想见侯爷一面都难喽。” “尽胡说八道。” 镇南侯刮了一下挺他翘的鼻尖:“本侯这辈子,有你这一个磨人的祸害就够受的了,若再来一个,非把我这把老骨头折腾散架不可。” 楚翎笑得更妖娆了:“那侯爷可得把我看紧了,指不定哪天,就有人把我从您身边抢走了。” 镇南侯不以为意地嗤了一声:“抢?真有不怕死的敢来,本侯就把你们这对奸夫淫夫腿打断,一块儿扔井里,成全你们去阴间做一对鸳鸯。” “好啊,侯爷要说到做到哦。” “你个小骚狐狸,还真敢有这等念头,嗯?” 镇南侯毫不留情地朝他侧臀的位置狠狠一拍:“看来是本侯平日太纵着你了,无法无天!” “啊!”楚翎吃痛,身子一缩。 “再敢胡说,看本侯不把你……”镇南侯话说到一半,就被门外冯总管焦急的声音打断了。 “侯爷,有急报。” 二人俱是一怔。 楚翎坐起来,整理乱掉的衣襟,镇南侯强压下被打断的不悦,沉声道:“进来。” 冯总管推门而入,目不斜视地递上一封火漆密信。镇南侯拆开扫了一遍,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 “人都到了吗?”他问。 “都在书房候着了,大少爷和二少爷也到了。” “本侯现在过去。” 就在这时,楚翎忽然拉住他的衣袖:“您脸色不好,我随您同去,也有个照应,可好?” 镇南侯却按住他:“你好好在院里歇着,乖,本侯处理完就回来。” 楚翎还想说什么,镇南侯已转身大步离去。 待脚步声远去,楚翎面无表情地扯下身上穿的、被揉皱的外袍。 衣裳飘落,堆在地上,像片枯萎的花瓣。 红棠听到呼唤进来,楚翎冷声道:“药洒床上了,把这些都换了,褥单、被套、枕套……一件不留。” · 镇南侯又出府了。 严风过来传话,说军务繁忙,侯爷今夜便在西厢房歇下,不过来了。 楚翎正在窗边看书,淡淡“嗯”了一声。 晚膳摆了一桌,都是他平日爱吃的菜肴,可楚翎没什么胃口,每道菜都只略沾了沾唇便放下筷子,兴致缺缺,所有珍馐美味都失了滋味。 药又让他倒掉了,荔云放下床幔,只在床尾点了一支蜡烛。 屋里静悄悄的,楚翎卷起衣袖,小臂上两点伤口的颜色淡了不少,开始结出细小的痂。 窗外的蝉鸣比上月弱了许多,但时不时还嘶叫几声,断断续续的,搅得人心烦。 楚翎躺下来,盯着烛火出神。 白日里那封急报……想必东南那边的战事又起了变故。还有皇帝圣寿,以他这种身份,自然是没资格露面的,到时候主院空虚,或许正是个机会,可以…… 想着想着,楚翎的眼皮越来越沉,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他感觉身旁暖烘烘的,像靠着一个火炉,一条结实的手臂还环着他的腰。 他以为是镇南侯回来了,有意往热源处再靠靠。 “等等……”他的语气很软,像掺了蜜的温水,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 可他越说,臂膀愈发用力,将他箍得更紧,楚翎有些不适,细细嗅了嗅,竟闻到一股酒味! 睡意瞬间吓跑了大半:“您别……我身子还没好……” 身后的人像没听见一样,湿热的嘴唇贴上他后颈的皮肤,毫无征兆地舔了一口。 湿滑黏腻的触感让楚翎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恶心得他汗毛倒竖。 “放开我!” 他猛地挣扎起来,可对方反应极快,他反被抓住腕子按在头顶。 楚翎动弹不得,被迫仰躺,借着床尾的烛光,他也终于看清了压在自己身上的人—— “怎么是你?” 萧青樾往他脸上吐出淡淡的酒气:“那小娘以为是谁?我爹?” “……”楚翎没回答,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目光扫过他身上穿的外袍,还有扑面而来的酒味,冷声道:“萧青樾,滚下去。” “小娘未免太厚此薄彼了吧。” 萧青樾缓缓抚上楚翎的脸颊:“你刚才的语气可不是这样的。” 楚翎拍开他的手:“你喝醉了。” “我没醉。” 萧青樾变本加厉,把人往怀里带了带。 楚翎正要发作,肩头忽地一沉,萧青樾的下巴抵在他肩上:“今天,是我娘的忌辰……” 这话像一盆冷水,猝不及防地浇灭了楚翎心头窜起的怒火。他有些不知所措,所有斥责的话都卡在喉咙里。 萧青樾的头慢慢垂下来,最后沉重地抵在他的颈侧——竟是睡了过去。 睡着的萧青樾再没有平日的玩世不恭,眉眼间透出几分难得的、毫无防备的稚气。 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看着这个趴在自己身上醉得不省人事的家伙,楚翎沉默许久,心中莫名泛起一丝说不清的、异样的情绪。 有点恼,有点无奈,还有点……酸涩。 终究,楚翎认命地将萧青樾推开一些,托着对方的后颈,有些费劲地把人放平在床上。 “真重。”他自言自语道。 楚翎扯过被子,动作算不上温柔的胡乱盖在萧青樾身上,然后自己翻身面向床里,侧躺下,拉开了距离。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他对着黑暗强调道。 屋内彻底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楚翎闭着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半晌,他翻身坐起来,把萧青樾那边的被角使劲掖了掖,将人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夜风钻进窗子,烛火轻轻摇曳。 第40章 第40章 偏执 红棠端着铜盆,刚走到门口,就被荔云给拦住了。 “公子昨晚胃口不好,没吃多少东西,这会儿肯定饿了,你去小厨房催催早膳吧,这边我来伺候洗漱就行。” 府里姨娘们的膳食向来是由大厨房统一安排的,但前不久侯爷特意发了话,往后凤梧苑楚翎公子的餐食,一律由小厨房单独做。 这其中的意味,下人们都心知肚明。 自打经历了柚香那件事,红棠对谁都存着几分戒心。 她打量着荔云,对方表情坦然,眼神也没什么躲闪,再想到这些日子荔云做事稳妥周到,连公子都夸了她,红棠点点头,把铜盆递过去。 “那就有劳姐姐了。” 荔云接过铜盆,轻轻叩了叩房门。 里面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她唤道:“公子?” “你在外面等会儿再进来!让其他人都退远点!” 楚翎的语速很急很快,荔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 屋内,此刻却是另一番景象。 楚翎只穿着中衣,骑坐在萧青樾身上,手里攥着弯刀,刀尖正抵在萧青樾的咽喉。他的脸气得通红,凤眸里燃着怒火,那模样,像是下一秒就能给这混帐来个身首异处。 萧青樾非但不惧,竟还能咧嘴,露出一个痞笑:“小娘这是做什么?不过是男子清晨再正常不过的反应罢了,我就不信,小娘你自己醒来时就没有过?” “闭嘴!” 楚翎手腕一压,刀锋在萧青樾的皮肤上压出一道细细的红线:“再敢胡言乱语,我杀了你!” “小娘何必害羞呢?”萧青樾躺在楚翎的床上,放肆地上下扫视坐在自己身上的人,眼神滚烫。 “你又不是头一回了……不如发发善心,帮本少爷解了这晨火?也算功德一件。” 楚翎被他气得浑身发抖。 更让他羞愤的是,此刻的姿势让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不容忽视的变化,偏偏萧青樾一只手还死死按在他的腰胯间,让他动弹不得! “你们父子俩都是一样的恶心!” “诶,小娘这话可冤枉死我了。” 萧青樾一本正经地辩驳起来:“我爹那个老古板,刻板无趣,哪懂得怎么疼人?我还年轻,懂得情趣,保证能让小娘更……舒坦。” “我不需要!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楚翎扬刀作势要砍,萧青樾早有预料,单手擒住。 “嘘——小娘,动静若是闹大了,把下人都招来……我倒是不介意,到时候,我就只好跟大家说,是小娘你……主动勾引的我了。” “萧青樾!你颠倒黑白……你还要不要脸?!” “最好是不要吧,否则,我现在怎会躺在小娘香喷喷的床上,枕着小娘软乎乎的枕头,盖着小娘暖和的被子,还做着关于小娘的……**美梦呢?”” “住口!”楚翎猛地挣出一只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扇向萧青樾那张可恶的脸。 “啪!” 萧青樾竟没有躲,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力道之重,让他瞬间尝到血腥的味道。 楚翎也呆住了,掌心被震得发麻。 “你、你没事吧?”他以为萧青樾会躲开的,所以用了十成的力气。 萧青樾大概是被打懵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转过脸来:“小娘听没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 萧青樾舔去嘴角的血,眼神幽深地看着楚翎:“打是亲,骂是爱……小娘刚才这一下,这是有多疼我、爱我啊?” “你……!”楚翎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背过气去。 他咬着牙,盯着萧青樾的脸,左颊上鲜红的掌印清晰可见,艳红而诡异。 楚翎第一次体会到话本里说的“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个混账东西,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比他那个老变态爹还要难缠千百倍! “我昨夜是看你可怜,才收留你暂住一宿!” “那我是知道小娘心肠最软,最是善良,所以才特意来找你的呀。” “你从小就这么蛮不讲理吗?” “小娘想听听我小时候的故事么?那可多了去了。” “……不想。”楚翎觉得跟这人多说一句,自己都要折寿几年。 “那可惜了,我小时候可比现在混账多了。” 萧青樾摆出一副“你快问我”的得意样,然后不管楚翎想不想听,自顾自就倒起了童年糗事。 “八岁那年,我嫌先生唠叨,把他那只宝贝鹦鹉的毛给拔了个精光,十岁时,我爹非要纳一房小妾,我趁他不注意,往他酒里掺了巴豆粉,害得他当晚跑了十几趟茅房,脸都绿了。” 他越说越来劲:“十四岁,我就跟着那帮纨绔逛青楼,嘿,里头那些姑娘,个个跟画里走出来似的,又会弹又会唱,一进去就跟掉进温柔乡似的,谁还想出来?” 楚翎听得眉头直跳。 他看着这个打不怕、骂不退的混世魔王,忍不住叹了口气:“你爹没把你腿打断,着实是父爱如山了。” 谁知,方才还眉飞色舞的萧青樾,嘴角的笑瞬间就没影儿了。 “爱?他要是真疼我,当年我跪下来求他,他怎么连正眼都不瞧我一下?” “当年?” 萧青樾不说了,过了半晌,才甩出一句:“不关你事。” 屋内静了下来,只听得见窗外早起的雀儿在枝头啾鸣。 楚翎打破沉默:“你跟我说这些,到底想干嘛?” “不干嘛,我想让你知道,我萧青樾看上眼的东西,迟早都要到手。” 萧青樾按住他的后颈,迫使他与自己对视:“就算眼下不是我的,抢,我也要抢来——比如你。” 少年像变了一个人,眼底翻涌的不仅仅是少年人的顽劣,更是某种沉淀已久的、近乎偏执的疯狂。 楚翎说:“你有没有想过后果?若是让你爹察觉了,我会是什么下场?” “他不会知道的,除非你自己说出去。” 楚翎冷笑道:“你以为我怕死?” “不,是我怕……” 萧青樾伸手划过楚翎的眉骨,描摹轮廓,偶尔碰到他微颤的睫毛,还故意揪了揪。 “我怕你死,所以,在我有十足把握能护你周全之前,我会更小心地偷。” · 镇南侯是在傍晚回来的,那时楚翎正在凉亭下吃着冻葡萄。 “今日倒是好兴致。” 楚翎抬起头:“侯爷这趟去得久了些。” “又去了趟夫人那儿,便耽搁了。”镇南侯俯身想凑近索个吻。 可楚翎避开了,将剥好的葡萄递到他唇边:“您尝尝这个?才从冰窖取出来的,很爽口。” 镇南侯当他是情/趣,便就着他的手将葡萄含了进去:“甜。” 他在楚翎身侧坐下,头自然而然地枕上他的腿:“揉揉,乏得很。” 谁也没说话,凉亭里只有风吹过檐铃的清脆声响,过了许久,镇南侯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了?”楚翎问。 “还是东南的战事,换将的圣旨还没到,吴师那个蠢材就先打了个败仗,折进去两千精兵。” 楚翎动作一顿:“这么严重?” “是啊,更麻烦的是当地百姓,朝廷接连征粮加税,民怨沸腾,那帮刁民竟敢在官道上设伏,把军粮给截了,一会儿兵部的人要来商议,今夜本侯怕是又不能陪你了。” 楚翎心中暗喜:“那侯爷可要亲自去平乱?” “你怎么想?”他来了兴致问道。 “我哪懂这些军国大事?”楚翎坦然道,“只是想着,侯爷若要亲征,记得多带件衣裳,免得夜里受了寒。” 这话说得温和,没有半分窥视朝政的意思,让镇南侯放松下来。 他握着楚翎的手按在胸口:“每次同你说话,心里总能静下来些,好像再难的事,也不算个事儿了。” 楚翎浅浅一笑,没有接话。 乌黑顺直的发丝垂落,有几缕扫在镇南侯的脸颊上,痒痒的,带着药香。 他情不自禁的挽住那缕发丝,在指间绕弄着:“外头不少人说,你模样太招眼,不像是个安分的,留在府里怕是祸患。” 楚翎问:“那侯爷为何还要留我?” “因为你是我的,我的东西,是留是丢,自然由我说了算。” 楚翎嗔怪:“侯爷这话说的,听着倒像是养了只猫儿狗儿。” 镇南侯凑近他耳边调侃:“猫儿狗儿可没你这张利嘴,更不会在床笫间那般千娇百媚。” “侯爷!”楚翎羞恼地瞪他,“青天白日的,您胡说什么?” “哪里胡说了?再说了,你是本侯的人,本侯还说不得了?” “不理您了。”楚翎背对着他。 镇南侯见状连连改口:“好好好,是本侯说错了。你不是猫儿狗儿,你是本侯新娶进门的小男妻,这般说,可满意了?” 楚翎哼了一声,由着他把自己转过来:“平妻的圣旨怎么还没下?” “圣上守旧,这事还得再多等等。” “又要等?进京前您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圣旨至今没个影儿,倒害得我平白被那些个小人奚落一顿!哼,我算是看明白了,侯爷就是吃准了我舍不得离开您,才这般敷衍我。” 楚翎拿脚尖轻轻踢他。 镇南侯被他这小脾气挠得心尖直发痒:“心肝儿,放心,等赵将军得胜回来,圣上念在我举荐有功的份上,定会同意。” “我要个准话儿,多久?” “最迟三个月,本侯定让你风风光光地入府,好不好?” “侯爷说话算数?” “若本侯再骗你,就罚本侯这辈子都吃不到翎儿亲手喂的葡萄。” 楚翎这才有了点笑模样:“这算哪门子惩罚?侯爷若想吃,外头不知多少人抢着喂呢。” “吃醋了?” “我从不吃醋,侯爷爱找谁找谁。” “可本侯就只想找你。”镇南侯抱住他,手指勾着他衣襟上的盘扣。 楚翎微微皱眉,语气依然柔嗔:“您又来了……” 正说着,不远处泓久匆匆走来,说兵部的诸位大人都到了。 镇南侯只得悻悻停手。 楚翎理好衣裳,起身随他同去。镇南侯见他跟着,不悦问:“你跟着我做甚?” 楚翎神色从容:“侯爷这几日操劳,人都清减了,我去小厨房给您备些点心一会儿给您送进去……” 他顿了顿,揪住他的衣袖,问:“侯爷,成吗?” 第41章 第41章 开眼 楚翎到书房时,正好与萧宗檀撞了个正着。 “二少爷。”他唤了一声。 萧宗檀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我当是谁呢,一个男妾,也敢往书房重地闯?懂不懂规矩?” 这位侯府二少爷眼下泛着青黑,衣襟间隐约飘来脂粉香,还有未散的淡淡酒气。 楚翎面不改色,举了举手中的食盒道:“侯爷议事辛苦,我来送些点心。” “呵,倒是会献殷勤。” 萧宗檀的目光扫过他拎的食盒:“不过我劝你,别以为用这些小花招哄得父亲一时高兴,就忘了自己是谁。侯府的门楣,不是你这种出身的人能攀附的,内院的主人,更轮不到你妄想!认清自己的身份,安安分分的,或许还能得个善终。” 楚翎道:“二少爷多虑了,夫人待我宽厚友善,我心中只有感激,怎敢有半分造次之心?” “装模作样!收起你那套虚伪的把戏,在本少爷面前无用。” “二少爷教训的是。” 就在这时,镇南侯的声音传来:“在外面吵什么?都给我进来。” 楚翎不再和他多言,从容地越过萧宗檀,迈入书房。 交谈声在楚翎出现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几个熟悉的人互相交换眼神,剩下没见过楚翎的人更是难掩好奇,频频侧目,与身旁同僚窃窃私语。 “这就是侯爷新得的那个男妾?” “果然生得一副狐媚样……” “听说很得宠……” 窃窃私语飘入耳中,楚翎好像恍若未闻。 他径直走向主座,把食盒放在镇南侯面前的桌上,手背不经意地碰了碰茶杯:“茶有些凉了,我去为您换一盏新的来。” 镇南侯从他进来,目光就一直落在他身上:“不必,你做的点心呢?” 楚翎揭开食盒。 糖蒸栗粉膏的清甜香气顿时在书房散开,点心造型精巧,引得临近的几位官员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 “侯爷尝尝?”楚翎拿起一块,亲自递到镇南侯嘴边。 这动作让在场众人倒吸一口气——谁不知道,经了那年府中下人被买通在饭里下毒的惊天旧事后,劝膳便成了镇南侯的头等忌讳?莫说这直接送到嘴边的举动,便是席间多劝一筷子菜,都是犯了大忌。 而更令他们震惊的是,镇南侯居然没有任何呵斥,反而就着他的手咬下一口,还赞许的评价道:“翎儿的厨艺又精进了。” “您喜欢就好,明日我再做些别的送来。” 他们之间的气氛格外暧昧,不像是在书房,而是闺阁之中。 “好。”镇南侯将人往身边拢了拢。 萧宗檀踏进屋子,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厌恶更甚了。 不远处的萧泊槐瞧见他,开口问道:“二弟这是去哪儿了?让诸位大人好等。” 萧宗檀冷漠道:“我刚从造船厂回来,亲自查验了兵部督造的那批战船,故而耽搁了。” 见他们要谈正事,楚翎道:“既然侯爷和大人们要议事,那我先告退了。” 镇南侯按住他的肩,不让他走:“既来了,就留下听听。”转头又对萧宗檀道,“查验如何?可有什么问题?” 萧宗檀脸上的肌肉抽动一下,强压下不满的情绪继续道:“回父亲,船体、风帆、武器配备都查验完毕,一切正常,并无疏漏。” “可校验过火炮?” 萧宗檀道:“孩儿不敢怠慢,亲自校验了新装配的十二门红衣大炮,又命水师试射三发,落点都在预期范围内,在风浪中也能精准命中。”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这是今日查验的记录,请父亲过目。” 镇南侯接过来,楚翎站在一旁,文书内容尽收眼底。 “好,如今东南沿海战局吃紧,这批新船不仅要用于清剿当前的海寇,更需常驻沿海,以备不时之需。” “父亲说的是。” 几位大臣也纷纷颔首称是,还对萧宗檀办事细致认真赞不绝口。楚翎看到萧泊槐也顺着说了几句好听话,但萧宗檀并不搭理。 比起他们那两个整日不着调的弟弟,这对同龄兄弟,处得像是仇人。 众人开始商讨沿海布防与战术。 萧泊槐建议道:“父亲,近日海上多浓雾,视线受阻,战船除火炮外,还要配足够多的近程火器,以防敌军突袭。” 镇南侯赞许道:“泊槐考虑得周到。宗檀,让兵部加急调拨霹雳炮二十门,尽快送去前线。” “孩儿这就去办。” “再备硫磺烟球三十枚,若遇大雾,可扰乱敌船阵型。” “是。” …… 入夜,待官员们都散尽后,楚翎早已伏在案上沉沉睡去。 镇南侯又与两个儿子低声商议了许久,交代完毕,他捏着眉心疲惫道:“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 萧泊槐躬身告退,萧宗檀的视线在楚翎身上停留片刻,甩袖而去。 脚步声远去,镇南侯才将注意力落回楚翎身上。小狐狸睡颜恬静,衣襟微微敞开了些,露出一截雪白细腻的后颈,隐约可见淡青的血管。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指,捏了捏楚翎柔软的耳垂,温凉得像块上好的羊脂玉。 “嗯……?”楚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这声呢喃取悦了镇南侯。 “醒了?”他边说着,边揽着对方的肩往自己怀里按。 楚翎彻底惊醒:“侯爷!太医说了……” “本侯又没做什么,不过是抱抱自己的小男妻,这也不行?” “这算什么抱……” 话音未落,楚翎就被拽起来按在桌上,宣纸墨砚哗啦散落一地,镇南侯顺势压下来,将他困在身下。 “那翎儿说说怎么才算是‘抱’?” 他虽记得太医的叮嘱,奈何心头那股燥热难以按捺,既然不能尽兴,那过过手瘾、饱饱眼福总不算违逆医嘱。 于是他这般想着,动作越发肆无忌惮,挑开衣带,探入中衣…… 就在这时,楚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镇南侯连忙松开他:“怎么回事?” 楚翎蜷起身子,将脸埋在臂弯里:“许是……咳咳、昨夜窗子没关严,着凉了……” “来人!传大夫!” “不用兴师动众……咳咳,我歇会儿就好……” “胡闹!” 镇南侯见他脸色苍白,二话不说弯腰把人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往西厢房走去,吩咐泓久去叫大夫。 他小心翼翼把楚翎放在床上,倒杯茶,抿了一口试温度,觉得烫口,又吹了吹,这才送到楚翎唇边。 “慢点喝,润润喉。” 楚翎就着他的手小口饮着,又连着咳了好几次,撕心裂肺的,终究是心疼占了上风,镇南侯长叹一声,罢了。 · 楚翎醒来已日上三竿。 泓久说侯爷让他醒了去前厅一同用早膳,洗漱换衣完,楚翎前去前厅。 刚跨过门槛的的刹那,楚翎的脚步猛地一顿—— 镇南侯端坐在主位正闭目养神,而他身侧的位置上,竟坐着萧青樾! “呦,楚姨娘也来了呀。”萧青樾懒洋洋的开口,与他打招呼。 楚翎蹙眉,很快舒展开来,露出一个浅笑:“让侯爷和四少爷久等了,四少爷今日心情不错。” “是啊,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哦?”楚翎端起茶杯,拨弄着盏盖,“莫非四少爷要高升了?” “官运亨通哪有艳/遇来得实在?昨夜尝了个新鲜小倌儿,身段软,知情识趣,伺候得人骨头都酥了,啧啧,滋味颇佳,令本少爷回味无穷。” 萧青樾往前探身,手肘撑在桌上,盯住楚翎问:“怎么,姨娘也对这等风月之事感兴趣?若是好奇,下回本少爷带你也去开开眼,见识见识?” 楚翎眯起眼睛,不语,低头饮茶。 “混账。”镇南侯拍桌子呵斥,“楚翎是内院的人,岂能去那种污秽之地!再让老子听到你口出这等狂言秽语,带坏内眷,看我不抽死你个不成器的玩意儿” “是是是,行行行,爹您教训的是,儿子知错了。” 萧青樾极其敷衍的附和了一句,镇南侯瞧他吊儿郎当的样,气得胸口疼,却又无可奈何。 “吃饭!” 就在楚翎以为可以暂且安稳用完这顿煎熬的早膳时,萧青樾想起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般,话锋一转,看向楚翎。 “不过话说回来,姨娘生得这般标致可人,我见犹怜,在跟我爹之前……和别人做过吗?” 第42章 第42章 秋先生 厅内一静。 镇南侯刚端起的茶杯“砰”地一声重重搁在桌上,上好的瓷盏碎了几片,茶水溅了出来:“混账东西!大清早的说什么胡话!” “爹,我就是随口一问,您又何必如此动怒呢?”萧青樾搅着碗里的鸡丝粥,慢悠悠地吹着热气。 “姨娘,说说呗,你以前……有没有过什么相好的?” 楚翎面色不变,夹了一只虾饺放在镇南侯碗中,回道:“四少爷无需知道。” “怎么,姨娘这是不敢答?” “我有何不敢?”他直视萧青樾道,“我只有侯爷。” “哦?姨娘这话当真?” “真又如何,不真又如何?我既已入了侯府,便是侯爷的人,四少爷再是好奇,也该知道些分寸,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楚翎的语气变冷:“还是,在四少爷眼里,侯爷的颜面,是可以随意拿来玩笑、不值一提的?”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又各自若无其事地移开。 在众人看来,他们一个是身份尴尬的男妾,一个是放浪不羁的庶子,像两株错落生长的树,枝叶永远无法相交。 但没人知道,萧青樾曾多少次翻窗潜入凤梧苑,更没人知道,前日夜里他们还躺在一张床上抵足而眠……在那不为人知的土壤深处,他们盘根错节,早已纠缠不清。 “够了。”镇南侯沉声道,“好好吃顿饭,非要闹得鸡犬不宁?” 萧青樾下巴微扬,不以为然:“爹,您难道就一点都不想知道么?姨娘这般品貌风度,若说从前没人倾心恋慕,那才叫稀奇呢。” 楚翎接过泓久拿来的新茶杯,执壶添茶,再推到镇南侯面前。 “四少爷这话倒是在夸我了,不过你这般关心我的过往,莫不是……” “莫不是什么?” “莫不是想替我保媒拉纤?” 萧青樾挑眉:“我若真如此,姨娘该怎么办呢?” 楚翎笑意盈盈:“不过四少爷这番好意我心领了,我这辈子只认定侯爷一人,再容不下其他。” 此话一出,镇南侯铁青的脸色稍稍缓了一些。 “好了,都少说两句!” 他拿起筷子,瞪着萧青樾,怒气转移:“你说你!一天到晚不是在外头惹是生非,就是在衙门里躲懒耍滑!工部的差事你也干了有些时日了,连个漕运的账本子至今都理不清楚!像什么话!” 萧青樾撇撇嘴:“爹,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看见数字就头疼,真搞不定里面的弯弯绕绕,这活儿您还不如交给三哥呢,他肯定乐意……” “不懂就不会学吗?”镇南侯一听更来气,“你二哥当初刚进户部,三天就能把一整年的陈账理得明明白白!你怎么就半分上进心都没有?” 他气得胡子直翘:“还有!昨儿个李侍郎跟我说,你大中午的就在值房里打瞌睡,口水都流到公文上了!成何体统!” 楚翎嫌弃地嘴角抽搐一下。 萧青樾非但不羞愧,反而噗嗤一声笑出来:“李老头怎么连这个都跟您告状,也忒小气了把!” “你还有脸笑!” 镇南侯作势要打,萧青樾赶紧端着碗往旁边一躲。 “那能怪我吗?”他振振有词,“工部的屋子又小又闷,跟蒸笼似的,账本上的字跟蚂蚁一样小,我看着看着,眼皮子它就自己打架了……” “就睡着了是吧?”镇南侯恨铁不成钢,“你大哥二哥时常熬到三更天也从未喊过一声累!” 萧青樾小声嘀咕:“不懂偷闲的傻子,可不就只能往死里干呗……” “你说什么?!” “没什么。” 萧青樾扒了两口粥,又夹了个肉包子,试图蒙混过关:“爹您消消气,尝尝这个,今儿个的包子馅调得特别香!” “少来这套!” 镇南侯嘴上呵斥着“没规矩”,手却诚实地接过热腾腾的包子。 他咬了一口,肉汁瞬间在口中四溢,确实比昨日厨房做的要鲜美不少。 “别以为拿个包子就能打岔,说回正事!” “眼下战事吃紧,战船紧缺,圣上已下旨,命工部与兵部协同督办,加速建造。为父已替你上下打点妥当,从明日起你便升任工部员外郎,专司调度江南造船工匠一事,务必……” “爹!我不去!”萧青樾猛地打断。 “由不得你!”镇南侯厉声道,“这是为父为你铺的路!战船事关国运,待战事告捷,论功行赏之时,你便能借此机会再升一级!” 萧青樾“嚯”地站起身:“我说了一万遍了,我根本就不想待在工部!” 镇南侯也拍案而起:“你以为工部员外郎的职位是天上掉下来的?我舍下这张老脸,费了多少心思,又求了多少人情!” “那您问过我想不想要吗?” “你没资格说这话!” 镇南侯态度强硬:“你看看你自己,整日游手好闲,除了吃喝玩乐你还会什么?别以为老子不知道!这几日你又跑到熙春楼去了吧?你知不知道被御史参上一本是什么罪行!” “你又让人跟踪我?” “跟踪?你坐着府里的马车,穿着官袍大摇大摆,还需要我派人跟踪?御史参你的折子要不要我现在拿给你看看!” 父子二人的争吵一触即发。 瞧着气氛不对,楚翎扶住镇南侯的手臂,温声劝道:“侯爷息怒,四少爷年纪小还不懂事,您慢慢教……” “十八了还叫年纪小??” 镇南侯甩开楚翎的手,指着萧青樾道:“你大哥二哥十八岁考中进士,你三哥十八岁能独自带船出海,与番商谈生意!你呢?文不成武不就,除了会逛窑/子、赌/钱、惹是生非,你还会什么?!” 他把萧青樾过往的劣迹一件件抖落出来,声色俱厉,每说一句,萧青樾的脸就白一分。 他低着头,良久,缓缓开口:“如果我十四岁那年你同意我进军营,这些事都不会发生。” 镇南侯的怒气瞬间凝固在脸上,他张了张嘴,竟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楚翎微微皱眉。 他听红棠提过,也常听萧青樾自己说过,他从十四岁就是秦楼楚馆的座上宾,这个时间点…… “好端端的……你又提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 镇南侯强作镇定重新拿起筷子,可手抖得厉害,夹了几次都没夹起菜来,最后只得悻悻地放下。 “是啊,您是好好的,您当然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为父是为你好……” “为我好?你永远都是这句话!” 萧青樾被这句话彻底点燃:“您给我铺的这条路,我不稀罕!我绝不会一直待在工部里!我要凭自己的本事建功立业!您不给我娘立坟,将来我自己立!” 他不再看镇南侯,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经过楚翎身边时,他停了一下,楚翎与他对视,但终究两人什么也没说。 镇南侯的脸色灰败如纸,楚翎识趣地没有询问,也没有继续用膳,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 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衬得室内的寂静愈发压抑。 过了许久,镇南侯问他:“你可知童姨娘?” 楚翎摇头。 镇南侯的目光落在远处,仿佛穿透了岁月:“不知道也好,你先回去吧。” 那个平日里在朝堂沙场上叱咤风云的侯爷,此刻独自坐着,竟显得格外苍老。 “是。”楚翎应了一声。 刚穿过回廊,楚翎顿住脚步,萧青樾在等他。 两人谁也没开口,萧青樾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走进竹林。楚翎迟疑了一下,确定四下无人后,也跟了上去。 竹林苍翠,青石小径上铺着一层被夜露打湿的竹叶,转过一丛新抽枝的湘妃竹,前方出现了一口井。 萧青樾终于停下了:“你跟来做什么?” 楚翎站定:“我担心你出事。” 萧青樾冷笑:“你不是总说恨不得我死吗?” “……” 几片被风吹掉的竹叶飘着,落下两人之间的空地上,划出一道看不见的界限。 楚翎盯着他站上去的那口井:“如果你就这么跳下去,那老兵一定很后悔,自己救了个懦夫。” “你说什么?” “我说。”楚翎对上他猩红的双眼,“那个替你挡箭的老兵,用自己的命换你的命,他的牺牲,不是让你在这里寻死的。” “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但你可以和我说。” 楚翎向前一步,踩碎了界限:“比如你的十四岁,比如童姨娘。” · 回到凤梧苑,红棠正在凉亭下认真写字。自她病好后,楚翎允她习字,这小姑娘像着了魔,一得空就练个不停。 “公子!您回来啦!”红棠听见动静,立刻丢下笔,举着写满字的纸朝他跑来。 楚翎接过来,上面密密麻麻、大大小小写满了“花”字,起初几行歪歪扭扭,墨团晕开,到后面竟渐渐有了骨架,像模像样起来。 “进步不小。”他夸赞道。 “嘿嘿。” 楚翎还给她:“去厨房弄些饭食来,我刚没吃饱。” “好!”红棠应得干脆,提着裙摆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进了内室,楚翎和衣躺在榻上。九月初的晌午不似盛夏燥热,微风穿透前后窗子,吹来阵阵清凉。 没过多久,荔云将他唤醒了。 “什么事?”他本只想闭目养神一会儿,不想真睡了过去。 荔云说:“教您弹琴的先生来了,就在外面。” 待楚翎换好衣裳出去,琴师正在调弦,袖口随着拨弦的动作不自觉地往下滑,露出一截清瘦的手手腕。 听见脚步声,琴师抬头望来。 此人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眉目生得极好。 他站起来,腰间悬着的一条青色穗子随风轻轻飘荡,对楚翎拱手一礼,声音温和清越:“在下受人所托,来教公子琴艺。” 楚翎回礼:“先生客气了,不知该如何称呼?” 琴师浅浅一笑:“我只有一单字,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2章 第42章 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