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1980:开局迎娶知青红颜》 第一章 人生重来一次 江州市最大的私人医院。 一个豪华的病房内,北辰集团董事长顾辰远安静地躺在那,嘴上带着呼吸机,他的人生已经到了最后弥留之际,但是他却始终有一件事没有释怀。 尽管他拥有千亿资产,公司生产人工智能汽车、智能手机,让它成为江北地区首富,全国前五的富人,但是他并没有感觉到幸福和快乐。 这一辈子,他没有结婚,也没有子嗣,千亿资产虽然是他的,却无人继承。 所以,他在遗嘱上已经明确,把它们都捐给寺庙、孤儿院、福利院等,创办基金,希望可以帮助许多人。 “我这一生,已经走过巅峰,见过了权势和富贵,奈何一个人,没有人陪,再大的成功又有什么意义,沈红颜,我对不住你.......” 顾辰远心中想到了一个女人的名字,她是沈红颜,五十年前跟他有过一夕之欢的女人。 那时候,顾辰远还是农村一个小伙,曾经谈过一个知青女朋友杨晴,为了能跟知青女友终成眷属,他自学高中知识,最终高考成绩不错,却被乡里领导的孩子顶替了,他名落孙山。 知青女友杨晴早半年回城了,后来发现他没有考中大学,便跟他提了分手,断绝关系,不再来往。 那一天,顾辰远经受不住这双重打击,喝的烂醉,差点跳河自杀,却被同样是知青沈红颜找到他,搀扶回家,悉心照顾,没想到那一晚,顾辰远酒后乱来,稀里糊涂跟沈红颜发生了关系。 但事后,顾辰远并没有负责,才导致沈红颜落得一个身消玉损、红颜薄命。 “我恨啊,当时我为什么没有答应娶她,明明是她救赎了我,是她一直背后默默喜欢着我,暗中不断给我送礼物的也是她,我却那样伤害了她,明明她才是我真正的白月光......” 顾辰远越想越激动,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已经到了往生的时刻。 “我此生有憾,希望捐赠千亿资产作为功德,不求享天人福报,只求能给我一次重活的机会......” “若有轮回,希望我还能见到沈红颜,我要好好照顾她,疼惜她!” “对她说声对不起,说一句,我愿意、娶她......” 顾辰远想到这,双眼缓缓闭上,自此没了呼吸。 病房里传来许多人呼喊声,再也无法喊醒北辰集团的董事长了。 ......... 顾辰远感觉自己意识出现了一阵模糊,似乎走过了一个黑暗虚无的空间,然后被一股吸力吸着,压入了一个躯壳之中。 再次醒来,顾辰远感觉头痛欲裂,就好像喝了一斤白酒喝多后的后遗症。 他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屋内的一切,顿时感到了惊讶。 屋子是土坯房,窗户是木头的,墙壁糊着报纸,屋内只有两口木柜,一张破旧的木床,啥也没有了。 “我不是死了吗,怎么出现在这里,这好像是,我的老家?” 顾辰远有些吃惊,目光看到墙壁挂的一个日历,赫然显示:1980年8月22日。 这一天,对他而言,太过重要了,可以说,人生就是从这一天更改了命运。 因为,他就是这一天跟沈红颜被村民和知青们给堵门了。 顾辰远内心有些激动,转身望去,果然,看到了自己被窝旁边,躺着一个睡美人,正是沈红颜。 “红颜......” 顾辰远有些激动了。 他终于再见到了这个女人,内心愧疚一辈子的人。 就是在这天,他和沈红颜酒后乱睡的事情发生,沈红颜本是知青,都要返城了,出了这个事,沈红颜的舅舅李海富带人逼迫顾辰远,但顾辰远当时遭受打击,根本没想过对沈红颜负责结婚的时候,让沈红颜很难堪。 事后,沈红颜虽然回城了,却被家里人强迫嫁给了一个有权势的丧偶男,那个男子有家暴倾向,在结婚当天,发现沈红颜呕吐不止,找医生一看发现是怀孕了,于是沈红颜被新婚丈夫暴打,不堪受辱的沈红颜选择新婚之夜跳河自杀,结果一尸两命。 当这件事传回青岩村,引起不少震惊,更多的人对顾辰远口诛笔伐,觉得这都是他害的。 顾辰远强忍着悲痛和愧疚,直到从沈红颜朋友那里邮寄回来一份日记本,上面是沈红颜自己写的在下乡知青的日子里,如何暗中喜欢顾辰远,如何偷偷给他去送药和礼品等,才让顾辰远恍然,原来一直默默给他送礼品的不是杨晴,而是沈红颜。 自己心中的白月光并不是女友杨晴,而是遇害的沈红颜! 那一刻,顾辰远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然后悲愤之下,一怒离开了村子,南下打拼,赶上了广东发展,捞金创业,最后自学计算机,一边创业,一边深造,终于一点点打下了北辰集团,成为千亿上市公司。 这一生的起起伏伏,恩恩怨怨,都在他临终前,化为了一种内疚和思恋,想不到,他竟然重生回来了。 “这一生,我不要遗憾了,红颜,我要对你负责!” 就在这时,沈红颜醒过来,发现自己什么也不穿,而顾辰远就在身边的时候,吓得芳容失色,同时也想起了昨晚发生了什么。 “我们.......昨晚......” “有了夫妻之实,都怪我,喝多了,才对你做了那事,红颜,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顾辰远先表态,把错误揽过来。 沈红颜现在有点想哭,因为发生了这种事,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因为在这个时代,还相对保守,女人的名节很重要,如果未婚之前就发生了这事,会被人当成笑话谈资,人品一下子就被描述的很差,以后很难抬起头。 如果嫁给这个人还好,若是没有嫁给他,以后的人生和婚姻都要遭受坎坷了。 所以,这个时候的沈红颜内心坎坷,返城在即,未来的婚姻,今天的事,都该如何解决呢? 就在她迷茫时候,忽然间,窗外的吵闹声响起来。 “顾辰远,你这个混蛋,流氓,赶紧滚出来!” “我表妹沈红颜在不在里面?” “开门,交人!” 外面传来了沈红颜舅舅李海富的愤怒声音,还有李达强、李达峰的声音,都是沈红颜在青岩村的亲戚。 当初沈红颜下乡时候,特意选择了青岩村,就是因为这里有亲戚,能够得到一些关照。 事实上,的确如此,在下乡这几年中,当初还是少女十五六岁的沈红颜,在这里生活了几年,跟其它知青相比,她在这里有舅舅家在这,自然得到了一点照顾。 现在,李海富一家得知沈红颜一夜未归,四处找人,最终被一个村民看到昨晚顾辰远和沈红颜相互搀扶回家的一幕,顿时察觉不好,以为沈红颜被顾辰远给扣下加害、糟蹋,便怒气冲冲前来要人。 知青站的人,村委会的人,村子的人都惊动了,前来堵门了。 顾辰远听到外面的声音,有些皱眉,他担心的事情还是要发生了。 此刻,沈红颜娇美的脸蛋上,挂满了惊恐和担忧,一脸无助,看得顾辰远心头一软。 当初这个红颜佳人就是如此无助,但当时顾辰远过于自私,根本没有去考虑她一个女孩子的处境,还拒绝负责,可以想象,那时候的沈红颜会是多么伤心、绝望。 这一次,顾辰远绝不会袖手旁观,而是打算反其道而行之,一定要负责到底,给红颜一个交代,弥补自己上一世的遗憾! 第二章 李家人大怒 顾辰远忽然拿起衣服,一边迅速穿上,一边低声说:“红颜,别怕,一切有我。” 沈红颜听到他的坚定声音,顿时愣住了,他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要对自己负责吗? 沈红颜内心有些乱跳和担心,不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 但是,她还是有所期待,事情如此,如果无法挽回,那么她希望,顾辰远可以保护她,毕竟,她心中还是喜欢顾辰远的。 这个顾辰远虽然是农村长大的娃,但是吃苦耐劳,而且喜欢看书,读完初中之后,就能写文章、做古诗了,还懂农村许多知识,人长得俊,说话风趣,许多知青女孩子对他也是很高看,没有把他当成乡下土老帽。 沈红颜这三年也私下喜欢顾辰远,只不过,顾辰远跟知青杨晴搞对象了,让她不得不掩盖自己的情愫。 现在,杨晴回城了,还跟顾辰远分手了,自己阴差阳错跟顾辰远发生了关系,她有害怕担忧,也有一点点惊喜,若是能跟他在一起,沈红颜觉得回不回城都不重要。 此时,顾辰远已经穿好衣服站在地上,转头对着沈红颜说了一句:“你先穿衣服,我出去解释。” “好!”沈红颜现在已经六神无主,听到顾辰远的声音,仿佛又了主心骨,立即开始找自己衣服赶紧穿上。 “砰砰砰!” 这时候,外面已经开始有人砸门了。 顾辰远鼓起勇气,刚要出去,就听到院内有熟悉的声音发出劝阻。 “你们干什么,为什么砸我家的房门?”这是二姐顾芳的泼辣声音,人送外号小辣椒。 顾辰远有两个姐姐,一个大姐顾婷,已经嫁人了,二姐顾芳二十一岁,比顾辰远大一岁,也快嫁人了。 随后,就听到父亲顾大川的声音:“都是乡里乡亲的,有话好好说,怎么动手砸门?” “顾大川,你回来的正好,你家儿子绑架了我外甥女沈红颜,就在这个房子里,绑了一晚,肯定没干好事,你家儿子顾辰远,这次犯法了,知道吗,该拉出去批斗!”李海富愤怒的声音响起。 “对,拉出去批斗,然后让他坐牢狱!” “顾辰远这个家伙就是个混蛋,王八蛋!” 这时候,李家人已经愤怒起来,跟来看热闹的知青站点的男女知青们、村民们,也跟着喊起来。 “沈红颜是我们知青点杰出的好同志,有才有貌,如果今天被顾辰远那个王八蛋给糟蹋了,那就是天理难容。” “这是反动分子才会干的事,残害我们的女同志!” 一些下乡知识青年们更加气愤,开始上纲上线了,给顾辰远扣大帽子。 顾大川、顾芳、顾母听了都吓一跳,这么多人要一起围攻上来,他们三个人也是挡不住的。 “哐当!” 顾辰远这时候推门了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都住手!” 众人听到大喝声,下意识停下来,目光都盯向了顾辰远。 “好小子,你终于出来了,说,沈红颜在不在房里?有没有被你挟持绑架在里面?” 李海富手里拿着一把铁锹,看怒气冲冲的样子,如果顾辰远说出事实,真的有此事,就要一铁锨打过去,把顾辰远给打倒在地了。 “说,我表妹在不在里面!”李达强也怒喝问着。 其余知青们也纷纷质问。 此时,不论是屋子内穿好衣服的沈红颜,还是外面的顾父顾母都有些紧张了,因为事态已经发展到一个危险状态。 顾辰远还记得上一世,他承认错误,被揍了一顿,后来还是沈红颜哭着冲出来阻挡,默默承受一切,担负了“不要脸”的骂名,为的就是保顾辰远一命,事后也没有告他非礼、流氓这些罪名。 这一世,顾辰远打算亲自解决,不能让沈红颜再受到欺负,让家人跟着蒙羞了。 “各位乡亲父老,请听我说一句,因为我高考落榜,情绪低落,所以打算喝酒买醉,借酒消愁,但碰到沈红颜,她刚好说快要回城了,也准备以后考大学的事,便一起多聊了几句,后来太晚了,酒劲上来,就留宿了一晚,不存在挟持、绑架的事,完全就是纯洁的革命友谊,请大家别多想……” 顾辰远开始圆故事,希望把这一件事说的合理一些,避免蒙羞事发生。 围观的村民听完,面面相觑,觉得也有道理,但是,总觉得吧,哪里有点不对劲儿。 “我呸!顾辰远,你可真能编故事,昨天有人看到,你在村头喝多了,手里拿着白酒瓶子,被沈红颜搀扶进了家门,你醉得五迷三道儿,还跟我表妹聊个屁事儿,肯定就是你酒后乱性,糟蹋了我表妹!”李达强大怒吼着。 李达峰也大喝着:“就是,放我表妹出来!” “沈红颜果然在里面,男女独处一夜,还喝了酒,估计被顾辰远给糟蹋了。”不少知青和村民顿时又愤怒起来。 顾辰远内心有些焦急,因为人的确被他睡了,现在如果完全否认,等下沈红颜出来也不好说,而且现在一抹嘴巴不承认,那沈红颜也会觉得他不敢承担。 “不错,我和沈红颜的确有了关系,不过,我们是在处对象了,现在,她已经是我女朋友了。” 顾辰远赶紧确立关系,这样性质就不同了,男女朋友相处,情难自禁,还是可以原谅的,跟绑架用强、糟蹋姑娘完全不一样。 否则,他自己会出事,沈红颜的名声也会被毁掉。 现在变成两个年轻人处对象,名正言顺一下,对二人都是保全名声的一种途径。 “处对象?”所有人都吃惊了,包括在屋里踟蹰犹豫、担惊受怕的沈红颜。 第三章 趁机提亲 屋子内,沈红颜也听到顾辰远的话,自己也发懵了,两人在处对象吗?怎么自己都不清楚! “这应该是顾辰远为了保住我们的名声,才这样说的吧?他刚跟杨晴分手,也没说跟我处对象啊!” 沈红颜心中这样疑惑,但她倒是希望这是真的! “顾辰远,你别在这乱说,你不是跟知青杨晴处对象吗,怎么变成跟我外甥女沈红颜搞对象了?”李海富并不傻,因为村里人都知道,顾辰远在跟杨晴处对象,已经公开了。 现在顾辰远这样说,大家并不相信。 顾辰远继续说道:“我跟杨晴处对象,那是之前,自从高考落榜之后,我和她就分手了,她已经回城,在城里工作了,我在乡下耕作,暂时也不可能了。这两天我跟沈红颜聊的来,昨晚来讨论一起复习高考的事,我还追求她做我的女朋友。” “真的假的?”一些村民开始半信半疑了,并没有完全不信。 顾大川、顾母都愣住了,真是如此吗? 如果顾辰远跟沈红颜一起谈对象,那么这件事的性质就没有那么恶劣了,他的儿子也就不至于被绑出去批斗,当流氓被收拾了。 而且沈红颜长得秀美,知书达理,比杨晴那个浮夸爱美的女孩子看着更实在。 “辰远,你真的跟沈红颜处对象吗,这个娘肯定是支持你的!”顾母第一个支持儿子。 “辰远,二姐也支持你!”顾芳也支持。 知青站点的二十多个剩余知青男女,都面面相觑,他们倒是听说了杨晴回城后,得知顾辰远没有考中,于是写信来分手了。 只是他们绝没想到,一向优秀内敛的沈红颜,会看上顾辰远,跟他搞对象了,还昨晚睡在了一起。 知青里,有一个叫廖寒的青年,喜欢沈红颜很久了,听到顾辰远这样说,根本不信。 “别听他一个人信口雌黄了,我们要听听沈红颜怎么说,她是否被威胁,现在什么状态,会不会被顾辰远给祸害了。” 廖寒带头一喊,再次激发了李海富父子们的义愤填膺。 “赶紧把我外甥女交出来,不然我打断你的腿!”李海富举起铁锹,就要拍过去。 此时,沈红颜一咬牙,推门也走了出来。 “住手!顾辰远说的没错,我、我们是在谈对象,昨天晚上,我们是你情我愿的。” 沈红颜心中虽然有些害怕,毕竟当着几十个人,承认昨晚跟顾辰远未婚先搞在一起,有些丢人,但若是能够化解这场风波,甚至跟顾辰远有个交往,那也能接受。 “沈红颜,你在说什么啊,是不是被顾辰远胁迫才这样说的,放心,外甥女,你跟舅舅说实话,如果是顾辰远威胁你,强迫你,糟蹋你,今天我非打断他的腿,然后拉他去游街,再批斗三个月!” 李海富是真的生气了,因为他妹妹把这个女儿交给他照顾,十六岁下乡来,一待就是四年,李海富没有女儿,一直把她当半个女儿照顾,现在被人给糟蹋了,既心疼又愤怒,觉得无法给自家妹子交代了。 “就是啊,表妹,你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肯定是顾辰远威胁了你,他才失恋,怎么会马上跟你搞对象,你肯定是被他给欺骗了,对不对?”李达强质问。 李达峰说道:“表妹,你可千万别相信顾辰远的话,他可不老实!” 男知青廖寒见沈红颜帮着顾辰远说话,心中更加愤怒,也站出来带头起哄:“顾辰远就是个流氓,欺负我们知青,这个事不能忍,必须要上报县里,把顾辰远抓去坐牢。” “顾辰远说的都是真的,我们就在在搞对象……”说到后面,沈红颜自己都有点心虚,她不知道顾辰远的话是真是假,扭头不自觉看向他。 这时候,顾辰远走过来几步,拉住了沈红颜的手,然后对着她点点头,低声说道:“我是认真的!” 随后,顾辰远再次环顾大家,说道:“各位乡亲父老,知青站的同志们,我顾辰远就当着我父母的面,当着沈红颜亲戚的面,正式告诉大家,我顾辰远现在是沈红颜的男朋友,我们是在搞对象,而且,我昨晚还答应了她,会娶她为妻,当我的媳妇儿。现在,我可以当众提亲!” 当顾辰远的话落下,全场的人都吃惊起来。 顾辰远竟然当众要提亲,那么他说的话,就可信度大增了。 现在男方已经表态,只要沈红颜愿意,那么今天这件事性质就不同意了,属于人家小两口搞对象私事,也就不牵扯到犯罪、耍流氓的性质了。 沈红颜眸光看着顾辰远,有些发怔:他真的愿意娶自己吗? 她还记得,三年前那次沈红颜上山捡柴,遇到了山狼,被路过的顾辰远给搭救,从那时候开始,沈红颜就开始喜欢上他,默默关注,甚至有时候偷偷去给他送吃的、送感冒药。 但是,沈红颜因为年岁小,又是下乡知青,性格腼腆一些,不敢表白,只是偷偷喜欢。 随着年岁长大,忽然发现顾辰远和杨晴搞对象了,这让她难过了好久,可即便如此,她还是默默关注,没有站出来争夺。 现在杨晴离开了,跟顾辰远分手,沈红颜倒是很希望能够跟顾宸远走近,能搞对象更好,只是想不到,昨晚对方借着酒劲,把发展的速度给搞的太快了。 原本沈红颜还在担心顾辰远一时无法接受自己,可是,现在顾辰远说的话,让沈红颜觉得心中绝望的情绪忽然又了转机。 “顾辰远,你光说没有用,还要看人家沈红颜愿不愿意,如果她不愿意,说是你胁迫的她,那么你还是要被批斗!”廖寒怒气冲冲喊道。 这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沈红颜。 沈红颜深吸一口气,慌乱的眼神瞬间变得坚定,然后看了顾辰远一眼,再看向大家,平静说道:“我,愿意嫁给他!” “啊!”众人再次吃惊了,不过,一部分村民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 顾大川、顾母都是喜上眉梢,也算因祸得福,不但儿子不用去坐牢,还得了一个贤惠的知青女孩做儿媳妇,这是坏事变好事了。 顾辰远嘴角溢出一抹笑容,心中暗自决定:沈红颜,这一生我绝不负你!我要弥补上一世的过错,好好地疼你爱你! 第四章 顾辰远的担当 顾辰远凝视着面前的沈红颜,她的神情坚毅而执着,仿佛无论面对什么困难都不会轻易屈服。 然而,他眼中却满是心疼,那是一种深深的怜惜与爱意交织的情感。 他深知沈红颜作为一个女子能如此说是非常的不易的。 在他们的这个年代,女孩子都是非常的保守的,社会风气也是相当额保守了。 即便是真的跟人发生关系了,女孩子也是很难说出口的。 她的坚强背后,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与委屈。 而此刻,他只想用自己的方式去她呵护,让她不再受任何伤害。 他深情地凝视着沈红颜,眼神中满是温柔与坚定,轻声说道:“沈红颜,只要你愿意嫁给我,我保证一辈子对你好!”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诉说着他对未来的承诺,每一个字都饱含着他对沈红颜的深情。 沈红颜惊愕地抬起头,眼中含泪的看着他,眼神中满是不敢置信。 她的声音微弱而颤抖,带着一丝哽咽:“你说真的?” 这一刻,她的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既有惊喜,也有不安。 她不敢相信,顾辰远竟然真的要对她负责。 顾辰远轻轻擦去她脸颊的泪水,眼神坚定而温柔:“我这个人从来都不会说谎,我说到的就一定会做到。” 他的声音中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是在向沈红颜表明,他愿意用一生去守护她,去实现这个承诺。 听到顾辰远如此肯定的答复,沈红颜的心竟然莫名地一颤。 她的心中充满了欣喜与期盼,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她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羞涩与幸福。 说真的,这三年来,她无数次梦见自己嫁给顾辰远,那些梦境成了她最宝贵的回忆。 她真的没有想到,这一切竟然真的有成真的一天。 或许,这些梦境不过是她内心深处的期盼,而如今,这份期盼终于要实现了。 所以昨天顾辰远趁着酒劲靠近她的时候,她没有反抗,或许说在她的潜意识里,她已经在等待顾辰远的出现。 她的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只是不敢轻易承认罢了。 而如今,顾辰远当着大家的面跟自己求婚又说出这样的话,就像是给了她一个光明的未来,让她不再迷茫。 这时,顾大川回过神来,满脸陪笑地对着沈红颜的舅舅李海富说道:“孩子她舅,你看这小远跟红颜两个人都说好了,这事是不是还得按照孩子们的意愿来办?”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生怕李海富会反对,毕竟是自己儿子不对。 本来李海富是非常不愿意的,自己姐姐将外甥女交给自己就是怕孩子吃亏,结果自己竟然让红颜在自己的身边吃了这么大的亏。 最主要是的,如果两个人结婚了,会耽误自己外甥女的前程啊,本来自己的外甥女将来是要回城的,顾辰远这个混小子岂不是耽误了自己侄女的一生? 但是现在两个人已经发生关系了,又弄得人尽皆知,不嫁给他又能怎么办。 在当时的那个社会,这样的事情是让人不齿的,沈红颜如果不嫁给顾辰远,那恐怕这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他慢吞吞地给烟袋里装着烟丝,脸色阴沉得可怕。 抽上烟后,他开口说道:“既然红颜自己都同意了,那就这样吧,我回头跟她父母说下这个事情,改天定个日子,让两人把事办了。” 为了沈红颜的名声,作为舅舅的他,现在也就只能选择忍了! 他也是非常的无奈啊! 虽然自己只是舅舅,不是沈红颜的父母,但在那个年代,舅舅的话甚至比亲妈的话都有用他。 此时,他只能在心里暗暗叹息,希望沈红颜的未来能幸福。 “爹,不能就这样算了!”李达强见自己父亲竟然答应了,立即出言否定道。 沈红颜虽然只是自己的表妹,但是他也是将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一样看待的。 此时李达强看向顾辰远的眼神中满是愤怒,他很是想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什么就同意了。 这个顾辰远哪里配得上自己的表妹。 “是呀,爹,要是都像他一样,将好好的姑娘糟蹋了再娶回去,那人人都得效仿啊,大家说对不对?”李达峰说道。 其实说真的,要不是因为这沈红颜是自己表妹,有着亲戚关系,他自己都很有可能会看上沈红颜。 沈红颜长得很是水灵,人又好,所以可以说不管是村民还是知青点就没有人不喜欢他的。 李达峰的话立即引起不少男性的共鸣。 “就是,我要是知道可以这样的话,我早就下手了,能轮得到他?” 人群中传来一声抱怨,语气中满是羡慕嫉妒恨,仿佛在为自己的犹豫不决而懊恼不已。 “对呀,做坏事还不受罚,反而白捡一媳妇,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又有人愤愤不平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股浓浓的不满。 闻言越来越多的人跟着附和,仿佛都在为这种看似“不公平”的事情而感到愤慨。 “不行!必须给大家伙一个交代!”知青点的人情绪很是激动地喊道,那个样子就好像是已经下了很大个决心一般,要为这件事讨个说法。 人群的情绪直接被点燃,大家都纷纷点头,似乎都在等待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们想要交代?要什么交代?”顾辰远站在人群中间,皱着眉头问道。 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些人只是在这里瞎起哄而已。 顾辰远扫视着周围的人群,刚才说话得众人纷纷沉默了下来,那个样子好像是被他的这个问题给问住了一般。 稍愣神后,众人便纷纷扭头看向李达峰李达强兄弟两个,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和依赖。 这个事情说来说去还是人家的事情,最后如何决定要看李海富一家的意见。 李海富刚才经过一阵衡量,已经妥协了。 现在就剩李氏兄弟两个还持反对意见。 但是他们两个兄弟也明白,今天的这个事情已经被闹得沸沸扬扬,大家都把目光聚焦在他们的身上,但是他们现在也是真的没有什么好主意。 两人不由得挠了挠头,一脸无奈,都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如何是好。 他们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自己的妹妹这么好,竟然被猪给拱了。 就在现场很是尴尬的时候,人群中不知道谁突然高声喊道。 第五章 应该游街 “支书来了!” 这声音里多多少少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 “队长也来了!”紧接着,又有人补充道。 闻言,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很是自觉的让开一条路,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村口的方向。 现在这个时候,村子还是生产大队的形式,所以大家便还是称呼村长为“队长”,把村委会叫作“大队”。 村支书徐有才和村长杨铁柱也是听到消息后,急匆匆地赶过来的。 见到村干部过来,原本很是沸腾的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 不过还是有些愤愤不平的人,在下面低声议论道:“不管怎么说,今天这事也是伤风败俗,不能就这么算了,应该游街?这是最基本的吧?” 这个人的声音虽然很小,但是能听的出来他的不满,那个样子就好像他是个正义使者,在对抗着村里的歪风邪气。 杨铁柱穿着一件水蓝色的的确良上衣,他的步伐坚定有力,给人一种先声夺人的感觉。 他一边走,一边扫视着周围的人群,眼神中带着一丝严肃和威严。 显然,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在这种场合中掌控局面,他的到来,也让原本嘈杂的人群逐渐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等待着他和徐有才来处理这件事。 “前两年,张瘸子还被拉着游街呢。”杨铁柱开口说道。 没错,前两年,张瘸子调戏马寡妇被发现,就被拉着当众游街,还被大家扒了衣服捆住手,在背后插着一块牌子,在村子里游丽半天街。 这个事情在当时可是闹得很是轰动,众所周知的。 毕竟,在那个年代,这样的事情是伤风败俗的。 队长此时说出这样的话来,自然是有很多人都表示支持。 “队长说的对,应该游街,这样的人就不能惯着,不然的话,别人都跟着学,那不是乱了套了。” “对,对,可不能由着他胡来。” 人群中有人附和着杨铁柱的话,语气中带着一丝愤怒和不平。 “我看啊,应该先打上一顿,让大家解解气!”又有人喊道,声音中透着一股冲动和愤怒,仿佛要为沈红霞讨回公道一般。 顾辰远微微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觉得这个杨铁柱好像是在针对他一般。 但是人家说的话,仔细一想好像也很有道理,再加上这个东西本来就是自己的怀疑,又没有任何的证据,自然不能明说。 他站在人群中,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和不解,说恨得,他有些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顾大川两口子也发现这个杨铁柱是来者不善,现在他们便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支书徐有才的身上。 顾大川快步来到徐有才的身边,一脸祈求地说道:“书记啊,可不能啊,要是那样的话,我们家小远的一辈子可就毁了啊,书记,你倒是帮着说句话啊!” 徐有才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红梅香烟,抽出一根,很是熟练地点上,吸了一口。 “在我看来,游街就算了,今天的事情跟张瘸子的事情不一样,不能相提并论。”徐有才慢条斯理地说道。 他手中的红梅香烟,属于中档香烟,在农村里很是少见,毕竟这么一盒就要两三毛的价格,赶上一般人一天的工分了。 普通人家,尤其是农村里的家庭根本就抽不起。 像沈红霞的舅舅,顾大川这些人抽的都是自己用烟叶搓的土烟,这种烟很便宜,所以大家都抽得起。 不过就是味道太冲了,远远闻着就让人有些受不了。 杨铁柱闻言,脸色立即变得很是难看,显然他对徐有才的话很是不满。 他不满地嘟囔道:“徐书记,这样不公平吧?” 他觉得徐书记今天的处理方发实在是太不公道了,顾辰远今天要是不被游街绝对不行。 再说了,这个事情自己也是有决定权的,毕竟自己是队长,村子里的事情自己也是有决定权的。 徐有才闻言又吸了一口烟,两三秒后吐出来一个圆圆的烟圈,很是漂亮。 “毕竟人家女娃也承认了,两个人是在处朋友,两个人也都同意结婚。我看呀,不如让小远写下个保证书,保证今天这样的事情以后绝对不会再犯,要是再犯的话,二罪并罚,直接送他去劳改!” 他的声音虽然不高,但是语气很是非常坚定,毋庸置疑。 闻言,顾大川老脸笑得跟菊花一般,连忙点头说:“对,对,书记,您真是太英明了!” 在村里,村支书是一把手,徐有才发了话,这事就算压下去了。 大家其实心里也都是清楚的,徐有才的决定就是最终的裁决。 杨铁柱还是觉得不妥,带着不满的说道:“这小子做了坏事还能捡到便宜,那不是要乐死了!” 他觉得顾辰远犯的可是原则性错误,就这么放过他了,他觉得不公平,也不服。 徐有才皱起眉头,表情严肃的说道:“杨队长,你要是不服,可以上访。不过,你先想明白,这个事情如果弄大了,有没有这个必要。再说了,现在小远是真有知道错了,应该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是不是?” 徐书记顿了顿,然后又补充道,“再说,这事儿如果闹出去了,对人家姑娘的名声也不好。咱们做事,可是要想得周全才行啊。” 徐书记的考虑也是相当周到的,顾辰远被游街虽然丢人,但是也没什么,可是人家姑娘的名声就彻底的毁了。 以后出门,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而且两个孩子的姻缘也就算彻底没有了。 第六章 沈红颜的决定 “顾家的情况我们也是知道的,怕这婚娶之事不过就是他们推脱的借口罢了。”李海富说道。 “对,他们顾家都穷得叮当响,用什么来娶我表妹,难道让我表妹跟着他们一起吃糠咽菜吗?”李家两兄弟说道。 说真的,他们现在真的是恨自己的这个表妹不争气,你说你要家庭背景有家庭背景的,要模样有模样,怎么就看上这个穷小子了? 搞不好的话,可能连回城的机会都没有了。 “对呀。你说娶人家姑娘,你用什么来娶呀?” 看热闹的人,也是一副不怕事大的样子,跟着轰笑着。 大队里的人谁不知道他们顾家,穷得都要揭不开锅了,家里两个女儿,一个嫁人了,也是找的穷苦人家,另外一个还待嫁家中。 这个儿子是他们家的独苗,被家里惯坏了,只要能弄到点钱,不是喝酒,就是赌博,反正就是不干正事。 平日里,他的父母也是想尽办法攒钱,生病了都不舍得去看,就是怕花钱。 他们家,在整个大队里,算是最穷的几个之一。 “行了,爸,还有什么说的,我觉得你别跟他掰扯了,这样的人就直接打一顿送给警察,看他们怎么处理!” “刚才红颜都已经同意了,我把话放在这里,我顾辰远愿意八抬大轿,娶她回来!别人家有的定礼,定金,还有大件,我这一一样不缺。” 顾辰远斩钉截铁的说道,“我还在这里向大家保证,我这辈子一定会对红颜好的,我对她的感情天地可鉴!” “大话谁不会说,吹牛的时候也不看看自己家的条件,还大件呢,我看你这就是一张空头票子而已。”杨铁柱很是不屑的说道。 要知道,这整个大队里敢这么说话的也就两家,一个是书记家,另一个就是他队长家了。 顾辰远家,已经穷成那个样子了,他是怎么能舔着脸说出这样的话呢。 “红颜,请给我点时间,礼金八十八,三大件,十二条腿,我一定都给你筹齐,你能答应给我些时间吗?” 顾辰远不跟其他人说,而是看向沈红颜。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沈红颜虽然有些胆怯,但也还是出言道:“要……要多久?” “只要三……三个月!三个月后,我一定娶你进门!”顾辰远道。 这话一出,原本很是嘈杂的现场,立即变得鸦雀无声。 顾辰远说这话的时候,说的斩钉截铁,竟然没有了一丝的犹豫。 这样的架势,倒是让大家有些相信他真的能做到了,但是回念一想,三个月做到,这不是开玩笑呢吗? 只是大家都不知道今天的这个场面,在上一世的时候折磨了他多久,他曾经无数次的问自己,自己当时如果不是那么懦弱,娶了红颜,那会不会是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自己当时再坚持些,再勇敢些,不那么的混账,是不是红颜就不会那么薄命了。 这么好的一个姑娘,自己当时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顾辰远这一嘶吼,是补救,同时也是对自己的救赎。 这一刻,这是他心中最想要做的事情,此话出来,他的眼眶已经泛红。 场面一片安静。 可以这么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沈红颜,大家都等着看沈家人的答复。 顾辰远此时也盯着沈红颜看着,他现在就等红颜的回应,这是他欠她的,这辈子自己一定要想办法去弥补。 只有自己努力去争取了,他才不会后悔! “你要是真的想要才去我,那就一个月后,带着聘礼来我家提亲!”沈红颜的话掷地有声。 “表妹!你疯了?”李达强一听,立即急了,眼睛瞪得圆圆的。 “难道你们要逼死我么!”沈红颜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此时很是绝望地看着众人,仿佛自己已经被逼到了绝境。 听到沈红颜如此的声音,顾辰远明白,自己的付出有了回应,他的嘴角也终于是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村子里的人则都一个个觉得很是不可思议,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 这里面,大多人还是对这个事情持质疑的态度,毕竟沈红颜这么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同意顾辰远说的话了? 难道她不知道顾辰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这个家伙就是个混子呀,一天天好吃懒做,什么也不干,要不是他爹妈养着,他早就饿死了! 李海富看着沈红颜:“红颜……” “舅舅,不要说了,这是我的决定。”沈红颜说道。 “顾辰远,这是我家姑娘给你的机会。你要是做不到,就等着吃牢饭吧!我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李海富的话里带着威胁,同时也带着一丝无奈。 毕竟事情已经这样了,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要是顾辰远可以娶自己的外甥女也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在那个年代,女孩子的名节最重要了,要是名声坏了,就找不到好人家了。 或者终身不嫁,或者找个死了婆娘的二婚男子嫁了给人家续弦。 “好,我答应,红颜,你放心,我一个月后我一定来娶你。”顾辰远坚定的说道。 这时,门外传来了警笛的声音,李海富立即朝着警笛声走了过去。 随着李海富的交涉,警车缓缓地离开了村子。 这件事情到现在也算是有了一个结果了,村里人也就渐渐散去了。 最后就剩下顾辰远一家,父亲顾大川连忙上前,将儿子救下来。 此时母亲崔秋华也走了过来,心疼的解开顾辰远身上的绳子““哎哟,我的儿呀!” 顾大川看了一眼,便直接走进屋里。 二个老人老来得子,平时对顾辰远也是过分宠溺,这家伙平日里虽然也犯浑,但是没想到竟然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 这简直是把他们顾家的脸都给丢尽了,以后在这个村子里,他们如何能抬得起头啊。 “妈,对不住……”顾辰远哽咽着,声音里带着一丝悔意。 再世为人,他自然明白自己前世有多混蛋,没想到,自己这么混,母亲还是选择护着他。 第七章 钱的事儿,你们不用操心 顾辰远这个人一直以来性格都是很执拗的,从来没有说过什么道歉的话,即便是对自己的父母也是如此。 顾大川听了之后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坐在一边,抽着自己手中的旱烟。 抽了两口后,顾大川才慢慢的说道:“红颜是个好孩子,咱老顾家可不能对不起人家,既然已经说了,那就算是砸锅卖铁也得让阿远先把这个婚结了!” 听到这里,崔秋华深叹了以口气,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现在,顾辰远的海口都已经夸出去了,想要实现可是太难了。 首先是这礼金钱,其实就是定钱,这个钱一给,就相当于将两个人的事情定下来了。 在这个年头,一个家庭的年收入还不到一千,他们上哪儿找三千块钱去?另外还有三金,这又是一个大头,还有三大件——电视、洗衣机、缝纫机,再加上家具,这些加起来…… 大家都已经不敢想了。 现在按照他们老顾家的情况来讲,拿出一百都费劲,更不要说这前前后后加起来要高达上万的费用了。 顾大川眉头一直紧锁着,在将自己手中的旱烟抽完了之后,他站起身来。 “行了,这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不管怎么说也不能对不起红颜那孩子。”说着顾大川就朝门外走去。 顾辰远看着父亲微微拱起来的背,不由得一阵心酸。 上一世自己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沈红颜,其实除了沈红颜,还有自己的这么一双父母。 自己上一世在沈红颜去了之后,便离家出走了,一直也没有回过家。 直到自己父母弥留之际,家里才发来电报,说他父母想要见到最后一面。 也就是那一面,他才直到,他的父母也跟他一样,每天都生活在悔恨中,他们觉得沈红颜的死,他们是有责任的。 他还记得,在上辈子自己父亲临终前,老人家甚至说道,自己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把顾辰远生下来,自己简直愧对列祖列宗,下去了也没有脸去见他们。 说实在的,顾辰远在听到这话的时候,简直是心如刀绞。 自己真的是太混蛋了,上辈子对不起他们,既然让自己重生,那就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 对他们进行弥补。 顾辰远知道老爹说的想办法,也就是去找亲戚们借钱。 人家借钱还好的,如果不借,那以自己爹的性格,搞不好还要给人家下跪去求。 那个年代,一般的人家都没有什么余钱存款之类的,想要借钱本就不易。 再加上当年他们家里的那个情况,那个亲戚不知道呀。 讲真的,那些亲戚见到他们一个个都躲得老远,就算他爹出去借,也借不到多少钱。 借不到钱不说,还要被亲戚们冷嘲热讽一顿,免不了受人白眼。 自己的大姐虽然已经嫁人,但是生活也是过得很是清苦。 毕竟他们顾家太穷了,当时说媒,好的人家也不愿意娶他们的姑娘。 虽然说上一世大姐家后来是发迹了,但是那也是十多年后的事情了,现在他们还是一穷二白的呢。 不过,这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也都来得及。 顾辰远朝着顾大川的方向喊:“爸……” 顾大川停下脚步,不明所以。 “爸妈,钱的事儿,你们不要操心了,我自己来想办法!” “你给我闭嘴,你要是去找你那些狐朋狗友,就断了你的那个念想。我告诉你,要是娶不回红颜,你以后就没有我这个爹!” 顾大川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由于过于生气,双手不住得在抖。 母亲也是有些失望:“儿啊,钱得事儿,爹妈会想办法得,我明儿就去你姨和舅舅家问问去,不过你一定要跟娘保证,以后不能再想那些歪门邪道了。你现在想要成家是好事,她们也肯定愿意帮……” “爹,娘,你们放心吧。我今天既然敢在众人面前那么说,自然是有十足得把握。请你们……信我这一次!” 顾辰远语气很是恳切的说道。 要知道,前世他可是讲自己的集团做到全球前五,能有这样作为的人,自然是有着超乎常人的商业头脑。 只是,自己之前太混蛋了,以至于自己的财富是一点也没有被家人享用到。 等自己醒悟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了,自己的至亲抖已经不在了。 在现在的这个年代,可以赚钱的项目其实还有很多的,只是当时的人胆子相对都比较小而已。 其实也是因为国家在这个时候确立了方针,不在以大锅饭,在工厂工作为荣了,鼓励大家下海,自谋职业等。 一点点除了国营的工厂,国营商店,一些私人的实体厂,商场也开始出现了。 在如此宽松,积极的政策鼓励下, 简直可以说只要你做生意,就很难不赚钱。 但是,现在他想这些事情还是有点远,他现在要考虑的是眼前,自己如何赚来可以娶沈红颜的钱。 自己这么一开口,直接就是一万块的真金白银啊。 在当时那个年代,还是她们青岩村这样的一个地方,可以说这样的一份彩礼,简直就是不能完成的承诺。 在那个年代,就算是国营厂里的双职工,一个月也就二三百元,有的可能更少。 另外自己还答应给家具什么的,办酒席也要花钱,虽然说那个时候不流行到饭店吃席,大家都是在家里的院子办,但是也是有成本有费用的。 这么说吧,结一次婚,至少要两三万块钱。 他们这些在农村土生土长的人,家里能有几千都算是多的了,上万,那就直接出名了,万元户懂不懂? 这还只是结婚,以后还有费用支出呢。 比如孩子的花销,再比如房子等等。 毕竟他不可能一辈子跟沈红颜就在村子里待着,好的发展机会可都是在大城市里。 自己上辈子欠沈红颜的真的是太多了,现在自己手里没有钱,要是有,自己宁愿全都给她,上百亿,上千亿又如何? 自己上一辈子空有千亿资产,却没有一丝的快乐,想到这里,顾辰远就是一阵后悔。 虽然自己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但是顾辰远仔细的一盘算,应该也不是不能做到。 第八章 面粉厂 “铃铃铃,铃铃铃!”清脆的自行车铃声突然响起。 顾辰远正准备上工,在路上走着,心里则是盘算着自己要如何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将钱赚到。 突然,一辆自行车从他的身后疾驰而过,差点撞上他。 顾辰远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的往后一闪,然后恨恨的骂了一句:“我靠,走眼瞎啊,也不看着点! 骑车那人竟然跟他打着招呼:“哈哈,原来是远哥啊,哎呀,哥,我这着急上班去,没看路!” 闻言,顾辰远抬头一看,骑车的人还真的是熟人——猛子。吗 猛子是跟顾辰远玩得比较好的哥们,她们两个从小学的时候就一起玩,也算的上是非常铁的铁哥们了。 这个家伙家里的条件是很不错的,他的父母都在镇上的面粉厂上班,是妥妥的双职工。 那时候能在工厂上班的,那就是旱涝保收,什么都不愁的,在厂子里待上几年,还能分到房子,生活是相当的安稳了。 毕竟有自己父母的这层关系,所以猛子初中一毕业,就直接进厂,每天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 “你骗谁呢,这都几点了,去上班?”顾辰远调侃道。 要知道,工厂里上下班可都是有时间要求的,但是猛子因为有父母的关系,所以对这个班也不是很上心,迟到早退是常有的事情。 今天这个家伙如此着急,不用说,肯定是又迟到了,赶时间。 猛子挠了挠头说:“哎呀,今天临时有检查,我得赶紧赶过去,对了,远哥,你最近咋样?” 猛子也知道,顾辰远是个爱玩的,也没有什么正经的工作,只是随口这么一问。 顾辰远摆了摆手,笑着说:“我能干嘛,在生产队混日子呗。” 猛子着急走,便要骑车离开。 顾辰远正好也没有什么事,就直接跳上他的车子,跟着转转。 猛子咧嘴问道:“远哥,你可真行,听说之情沈红颜被你给拿下了?你跟哥们说说吧,这城里的姑娘香不香?” 顾辰远听后,立即狠狠地再猛子的腰间细肉上掐了一把,怒道:“别再这里胡说八道,那是我未来的媳妇,你要叫嫂子!” 顾辰远可是一点都没不舍得力气,所以这么一掐,倒是把猛子掐得直吸冷气。 听了顾辰远的话,猛子也是一阵惊奇:“不是吧?远哥,你这是认真的,真的要跟沈红颜结婚过日子?” 说实在的,两个人以前经常在村子里瞎晃,一起捣蛋,偷鸡摸狗,在村子里也事有名的混世魔王。 要不是猛子的父母给他找了工作,他肯定还是跟顾辰远一样,每天在街面上闲逛。 两个人也算是情投意合,臭味相投,所以顾辰远是什么样的脾气秉性,猛子也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怎么的,我就不能谈恋爱结婚了?就允许你们这些上班的结婚?”顾辰远反问一句。 “我什么时候说不能了,我这算什么工作呀,今天还不知道明天怎么样呢。”猛子很是不屑的说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顾辰远一听他说这话,立即像是嗅到了什么,忙追问道:“怎么回事?你们厂子不行了吗?” 猛子深深的叹了口气,说道:“估计不说黄了也差不多。现在厂子里三天两头的换领导,没事就弄出来点政策来。现在厂子里其实就是一盘散沙,根本就没人管。要不这都十点多了,我才上班呢。 不过,这样也不好,本来我家都已经给我找好相亲对象了,要是我们厂真的黄了的话,我可怎么办呀。 本来想着这是铁饭碗,可以干一辈子的,这不完了吗?” 顾辰远听了,倒是没有说什么。 那个年代的人,之前一直觉得只要进厂,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可以一直吃公粮。 其实,本来开面粉厂也是也还是可以赚钱的,但是毕竟那个时候的人并不善经营,有些人纯粹就是为了响应政策号召而已。 好在这个东西本来就是日常必需品?不然的话,可能早就因为经营不善关门大吉了。 再加上当时的人,大多采用国企的管理模式,人员冗杂,人浮于事,根本就没有考虑经济成本。 由于经营不善,不少本来可以盈利的行业和工厂竟然纷纷倒闭,好好的赚钱机会,竟然就生生的给磨没了。 这个时代里,其实商机处处都在,就看你能不能抓住了。 而且,在顾辰远的印象中,这家面粉厂应该是在这一两年内倒闭的,想到这里,他仿佛想到了什么。 “猛子,正好我今天没事,我跟你去你们厂子看看呗!”想到一些可能,顾辰远倒是立即来了兴致。 她们青岩村是黄岩镇下属的一个村子,虽然有些距离,但是也不是太远。 不过,那个年代的路都是那种土路,这么一路坐着自行车,还真是把顾辰远给颠得够呛。 终于是来到了面粉厂大门口。 还真别说,人家面粉厂这里就是跟她们青岩村不一样。 这厂区门口可是热闹非凡,人来人往。 除了在这里上班的人,还有几个摆摊的。 看这些人的穿着,可是比她们青岩村的那些村民高出了好几个档次。 说真的,从他们身上的衣裳,还有那种精气神上来看,还真的是看不出他们面粉厂已经要不行了的样子。 “不是吧,难道说这个时间就已经下班了”顾辰远很是疑惑的问道。 毕竟今天他过来也是带着目的的,说白了,还是想着如何赚钱。 自己要娶沈红颜用的钱,就算是讲他们青岩村都给借了,恐怕也没有那么多的钱,所以自己还是要找赚钱的方法的。 在村子里做生意,那是不现实的,但是在镇上就不一样了。 猛子闻言笑着说道:“要不呢,你以为我有什么特权啊,其实就是每天到这里晃一圈,露个脸就算是上班了!远哥,这事我就只跟你说,你可不要告诉别人。现在我们这厂子里还存着不少的库存呢,根本卖不出去,价格太高了。库存出不去,也就不需要生产新的,这不,一天天也没有事情做,人都待懒了。” 顾辰远好像是要确认些什么一样,说道:“走,咱们去看看!” 猛子并没觉得有什么,以为顾辰远不过就是好奇而已,或者说他只是想要看看自己说的是不是真的。 想到这里,他便直接车子一蹬,直接就往库房的方向骑去。 第九章 头脑灵活 一到那里,还真的是看见库房里都堆着满满的东西,好几辆卡车就停在一旁,司机们一个个懒懒散散的坐在一旁,打着牌,聊着天。 “猛子,你先去忙你的,我在这里随便转一圈。” “行,远哥,这样,你今天别急着回去了,咱们晚上一起吃个饭,耍耍。”顾辰远说完就直接跳下车。 猛子则是继续骑车往前走。 在厂子里转了一圈后,顾辰远便走了出来。 厂门口的摊位还是不少的,从这繁华的样子,便知道现在经济已经开始复苏了,自营职业已经开始了。 那个年代,好多人就觉得在工厂上班稳定,对这些摆摊的工作不屑一顾。 可是顾辰远知道,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生意,可是不容小觑的。 有不少人,就是通过摆摊获得第一桶金,从而积累充足得资金,再遇上打好得机遇,从此飞黄腾达。 顾辰远在厂门口观察了半个多小时。 现在对于顾辰远来讲,赚钱算是最大的事情了,毕竟自己对沈红颜是有承诺的,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在一个月的时间将钱赚够,娶她进门。 现在刚刚改革开放不久,所以大家的步子还不敢迈得太大,毕竟对政策方针什么得并不是很了解,同时也怕一旦要是错了,恐怕就会万劫不复。 在这里待了半个多小时,猛子还没有回来,顾辰远便随便逛逛。 顾辰远朝着自己刚才坐自行车经过的后门走了过去。 刚溜达了几步,就被一个声音喝住:“干什么的?闲杂人等,不许入内。” 这个声音的主人是厂区的保安,这个人看见顾辰远往库房这边来,立即喝住道。 顾辰远则是立即一副讨好的模样,说道:“大哥,我就是随便走走,散散步。” 那保安显然也是个老手了,一脸狐疑的看着顾辰远,眼神在他的身上来回扫了好几圈。 “这里是库房重地,不是你可以随便走动的地方,赶紧离开。”保安很是不屑的说道。 顾辰远自然是明白,这个保安其实就是看人下菜碟的玩意,但是自己又不能说些什么,毕竟现在自己身上穿的这么一身,还真的是看着很是寒碜。 这个年代的人,就算是认真,但是也是好说话的。 顾辰远连忙拿出一包大前门,从里面抽出一根递给保安,笑道:“大哥,来,抽烟,抽烟,我这不也是闲着没事儿,瞎溜达呢吗?” 大前门! 保安一看这烟,眼前不由得一亮。 在那个年代,这样的香烟也是很难得得了,毕竟是需要票得,限量啊。 这个烟可不是一般人能抽得起得。 保安开开心心得接过香烟,在鼻子下面用力的闻了一下,然后别在自己耳朵上。 顾辰远立即又递上来一根,给他点上。 保安很是满意的点点头,也算是给顾辰远点好脸色,道:“没想到,你这小子还挺会来事儿,怎么着,你也是来收陈米陈面的?” 收陈米陈面? 顾辰远仿佛是嗅到了商机,心头一动。 “大哥,你这眼力还真的是厉害,我今天过来,还真的就是想来看看……”顾辰远陪着笑说道。 这个保安也是被顾辰远的态度很是受用。 他连忙笑着说道:“每天来我们这里收陈米陈面的人可是不在少数,所以你们一来,我自然是看的出来了。别的事情,我做不了主,但是这陈旧的东西,我还真的是说得的算。” 说话间,那个保安就将仓库得门打开一条缝,顾辰远透过门缝往里看。 仓库里面有一群人正在忙活着,他们一个个提着麻袋,在那里等着。 这些人无一例外,算的都是很寒酸,跟自己差不多。 这群人此时正围在一起争抢着。 很快,板车上得东西就被洗劫一空。 顾辰远自然是能看出来,其实所谓得陈米陈面根本就不全是,有些就是好得,是新鲜得,左右就都混在一起,进行处理。 不用说,这些人收了这些东西,再一倒手,那肯定赚钱啊。 那个年代,物资匮乏,想要吃好,也不容易。 正是因为改革开放得风吹了起来,所以也开始有一些走街串巷得小商贩,他们赚个差价,混个辛苦钱。 在那个年代,大米白面虽然不稀罕,但是也不能保证足量提供。 有的人家有余钱,便也会高价买上一些,家里人吃吃。 真是没有想到…… 原来他们得货竟然是这么来的。 这些东西,都按照陈米陈面得价格进行出售,到手里,则是要卖出比供销社还要高得价钱,还真的是暴利啊。 顾辰远想到这里都不由得眼馋。 “大哥,咱们这东西,怎么卖啊?”顾辰远问。 保安自然明白,这是客户上门了,将门缝关上,带着顾辰远来到一旁角落。 “这东西得价格,自然是要看小兄弟你想要什么样得货了。”保安很是谨慎得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保安得架势,让顾辰远想到特务接头得场景。 话说这也算是正经生意,怎么还弄得像是在偷一样? 第十章 开始赚钱的路子 现在毕竟货源在人家手中,他也就只能是小心的问道: “那大哥,您能不能给我说说?” 保安淡淡道:“就是真正的陈米陈面,一律按三分钱一斤算,品质好一些的,按照五分,更好的,那价格也就自然要更高一些,七分一斤。” 顾辰远闻言则是眼皮一跳。 听到这里,他也算是明白了这陈米陈面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要不说呢,一个面粉厂,怎么会有这么都得陈米陈面,原来是将好的和坏的都掺和到一起得呀,然后按照陈年得价格出售。 这事情绝对是违法得啊,怪不得这厂子得效益如此不好,原来这些家伙在监守自盗啊。 他们生产出来得东西价格太高,卖不出去,厂子也就不景气了,人浮于事。 人一旦闲下来,便会生出别的心思来。 其实按照这样得架势,不用想也知道,这个面粉厂已经不可能存在多久了。 其实刚才顾辰远在厂门口吃东西得时候,就想来着,自己点得那个小面虽然口味可以,但是真的没有自己能出来得好吃。 这个年代,凉皮还不太流行,对,自己可以用这些面粉去做凉皮凉面出来,然后到人口密集得地方去卖,不就是了? 像这种凉皮凉面自己可以在家里提前做好,然后拿出来卖,如果真的卖不掉,还可以拿回去吃不是。 这个保安的做法虽然是违法的,但却是那个时候已经开始存在的现象了。 他们将厂子里的东西倒腾出去,自己捞点钱,让日子变得好过些。 其实这样的事情,肯定不是就这个保安自己来做,肯定是还有其他的人参与的,不然,他一个人翻不起这么大的浪花来。 “怎么着,你要是不要?”看着顾辰远一直在思考,那个保安出言问道。 毕竟自己做的这个事情也是见不得光的事情,他也怕顾辰远万一是便衣,特意过来调查的就糟了。 顾辰远自然也发现了保安神色的不对劲,立即点头说道:“要,当然要了!” 随即,顾辰远便也加入了队伍。 突然进来一个人,其他的人自然带着敌意,毕竟每天能出手的陈米陈面就这么些,多进来一个人,那就会跟他们瓜分份额了啊。 顾辰远直接将手里的大前门直接塞进保安大哥的口袋,这大哥也很是给力,直接给了顾辰远几个麻袋。 一波米面来了,众人疯抢。 不得不说,这些人的实力那是相当的强了,这一轮,顾辰远竟然就抢到了半斤米袋子。 顾辰远是准备做面生意的,对于这米,就没有太大的兴趣,不过,拿到手,带回家吃也是好的。 这第一波的疯抢程度顾辰远已经见识到了,等到第二波的时候,他脸都不要了,硬生生的冲了上去。 “我去了,这小子是干什么的?” “这小子年纪轻轻的就是好呀,抢东西都比咱们有力气”。 “不是,小伙子,你年纪轻轻的干点什么不好,跟我们抢活干。” “就是,我家孩子要是这个死样的,我绝对打的他亲妈就认不出来。” 顾辰远才不管那些人说些什么呢,只是笑着,等东西再来的时候,还是继续跟着抢。 最后,顾辰远抢到了十五斤上好的白面,和三斤大米,找到刚才的那个保安,直接结算,一共一元两毛六分钱。 顾辰远扛着东西往外走,直接碰到了正在找他的猛子。 猛子看着他扛着一个大袋子,不由得瞪大眼睛。 “远哥,你干啥去了,可是让我好找啊,咱们之前不是说了,一起聚聚,玩玩的吗?”猛子见状说道。 顾辰远嘿嘿一笑道:“不了,对了你手里有钱没,再把自行车骑过来,咱们走。” 猛子不知道顾辰远要做什么,但是还是听话的将自己兜里的两块钱拿出来,给了顾辰远后,将自行车给骑了过来。 顾辰远把麻袋里的东西往车上一绑,然后很是开心的说道:“走,哥们带着你发财去?” “啥?就靠这个?”猛子有点没弄明白。 顾辰远满是自信的拍拍自行车上的麻袋,一边推着,一边说道:“猛子,哥哥我现在可是要指着这些东西把你嫂子给娶回来?等我发财了,肯定不会忘了你。” 猛子虽然不知道顾辰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还是嘿嘿笑着说道:“远哥说行,那就行!我信你。” 一直以来,在他们两个的相处中,猛子就像是一个小弟一样,什么都听顾辰远的安排。 他自己也是清楚,顾辰远的脑袋可是灵光的很呢。 以前他们两个一起玩,各种主意都是顾辰远出的,他就负责跟着。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上辈子猛子没少帮过顾辰远,但是因为沈红颜死后,顾辰远万念俱灰,满心仇恨,跟村子里的人再也没有联系过。 再者,猛子也从来都没有找过他,所以两个人的感情就淡了。 所以顾辰远恨透了整个村子,加上后来猛子也没找过他,感情就渐渐淡了下来。 等后来,自己也是从家里得到的消息,说猛子在厂子倒闭后,便出去给人开车,后来,他父亲生病了,需要钱,他为了多赚一些,便不停休的给人送货,最后由于过度疲劳,发生车祸,不幸离世。 他爹当晚听到这个消息后,当场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离世了。 谁也没有想到,这么老实忠厚的一家人,竟然落得如此凄惨得下场。 猛子上一世没有成家,所以他们家也没有后,就这么断送了。 自己那个时候,听到这个消息得时候,身价已经上百亿了,他真的很后悔,没在自己有能力得时候帮猛子一把。 上一世,每每想起这个事情,他都觉得很是后悔。 当时的猛子,为了几万块钱得医疗费,直接丧命,而那时候,这点钱对于他而言只是九牛一毛。 两个人又骑着车子回了村。 第十一章 第一次做饭 “猛子,跟我回家,我给你做点好吃的。”顾辰远邀请道。 猛子自然是上百个愿意,话说现在也要到晌午了,自己得肚子还真的是饿了。 自己回家也只是敢啃点馒头,馍馍就算了事了,还不如跟远哥一起,还能聊聊天。 今天顾辰远手里有十斤面,便拿出半斤来,加上家里的玉米面掺合在一起,这样能多出些面来。 毕竟是中午时间,一会儿自己父母和二姐也该回来了。 那个年代的东西都是纯天然的,就算是面粉也是有着一股浓浓的面香。 当时资源太匮乏了,如果不是今天顾辰远刚好捡到便宜,他们一家一个月也吃不上一斤白面啊。 即便是有,也会选择跟别人换成粗粮,这样最起码能达到填饱肚子。 这个时候的人,想要见点荤腥,那简直是太难了。 平日里为了充饥,家里人会到处去挖些野菜过来充饥。 一进家门,一阵鸡叫声勾起了顾辰远的回忆。 他们家里养了两只母鸡,自己要不抓一个给红颜补补身子。 话说前世,由于自己跟沈红颜发生了关系,还得她直接怀上了自己的孩子,但是由于自己当时不想要负责,她只能被家里人嫁给一个二婚男,最后因为结婚当天被发现怀孕,遭受凌辱而死。 自己这一世答应了要娶沈红颜的,所以自然要对她好一些。 “来,猛子,咱们抓只鸡。”顾辰远朝着鸡窝一指说道。 “远哥,不用这么麻烦吧,咱就随便吃点馍馍就行了。”猛子说道。 虽然说那个年代,大家平日里都不见荤腥,对于这个人东西可是期盼的很,但是猛子也明白,每家养这些家禽都是为了下蛋的,一般家庭都要等到过年的时候才会杀鸡。 说干就干! 顾辰远自然并不是为了猛子,是为了自己未来的媳妇。 这鸡窝里的味道可是差点把顾辰远给熏吐了。 不过,好在顾辰远的身手还算是不错,一阵扑腾之后,顾辰远终于是抓到了一只鸡,不过脚底下也沾满了鸡屎。 农村的孩子,弄这个可是相当熟练的了。 顾辰远和猛子一起,一个负责烧水,一个负责杀鸡拔毛,动作也是相当的利索。 家里现在有的调味料,就是盐,再加上家里平时上山采到的花椒,用这两个来炖鸡汤也是足够了。 家里的院子里还有一片蔬菜, 种着些黄瓜,西红柿,豌豆等。 不过,那个年代最不能少的就是藤瓜,倒也不是因为这个东西好处,主要是这玩意产量大,能让人填饱肚子。 自己前一世有一年,整个生产队的收成都不好,幸好种了藤瓜,没有别的吃的,就只能天天吃藤瓜了。 于是上顿吃,下顿吃,就这么连吃了一个月,大家看到藤瓜就反胃。 即便是这样,也还是继续吃,没有办法呀,没有别的东西啊。 热锅,倒油,放了点酒,然后葱姜进行爆炒,炒出香味来在放点辣椒借个味道,翻炒几下,然后往锅里加上水。 将已经多好的鸡肉扔进去,这鸡是自己家里养的,炖的时间要长一些。 猛子负责给自己看火,顾辰远去揉面,揉好了之后,便用锅盖扣着备用。 “猛子,你在这里看着火,我出去叫我爹娘回来吃饭。”顾辰远说道。 “好。”猛子回答道,农村的孩子不怕干活。 顾辰远正往村外走,便远远的看见两个身影正往这边走,急忙迎了上去。 “红颜,回家吃饭。”顾辰远招呼道。 沈红颜被他这么一叫,小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顾小芳假装不满的瞪着他,“你个臭小子,你二姐我这么大个人在这里,你都看不见吗?竟然就只跟红颜打招呼?” 顾辰远则是笑嘻嘻的说道:“二姐,咱们这个关系还用的着这么多此一举嘛。” 顾小芳可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儿,听到这话,立即说道:“那你的意思是说我是自己人,红颜是外人喽?” 顾辰远虽然知道自己这二姐是个直性子,也有点对她如此的直有些不适应了。 愣了一下神后,顾辰远连忙笑着摆摆手,说道:“当然不是了,红颜可是我媳妇!” 这话一出,现场的气氛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变得有些尴尬。 沈红颜原本已经微微涨红的脸变得更加红了。 她低下头,声音低得如同蚊子一般:“我还、还没过门呢!” 虽然说顾辰远给了自己承诺,一个月得使劲按带着聘礼来家里,但是毕竟还没到那个时候呢。 一想起,自己要嫁给顾辰远了,她的心里是又羞涩,又期待。 毕竟,这可是关乎她未来的大事。 顾辰远虽然看出了他的羞涩,但是并不在意,笑着说道:“马上就是了。” 他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毕竟两个人好事在即,这个整个村子的人都是知道的。 沈红颜不论长相还是身材都比杨晴好了不知道多少,自己前世真是瞎了眼了。 这么好的媳妇,不要,就一根筋的为了那个杨晴要死要活的? “红颜这么好的姑娘,你可不能辜负人家,听见没有?”二姐顾小芳说道。 要知道,家里就顾辰远这么一个男孩子,全家人对他都是寄予厚望的,希望他将来可以能出人头地。 可是这个家伙就是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到处的偷鸡摸狗,奸懒馋滑全都占了。 尤其是半年前竟然还学会了赌博,让本来就穷困的一家,生活变得更加的艰难。 现在全家人都希望他这回娶了媳妇之后,能塌下心来,好好的过日子。 第十二章 一顿很是丰盛的大餐 “哎呀,二姐,这还用你说,我自己的媳妇肯定要对她好的呀。” 顾辰远顺着话茬往下说,“红颜,我刚把家里的鸡宰了,炖的汤,给你补补身子,来,跟我回家吧。” 顾小芳闻言,差点没背过气去,一把揪住顾辰远的耳朵,怒道:“你个混小子,咱家就指望那几只鸡下蛋换点东西,你竟然把它给宰了?” 顾辰远被拧的嗷嗷直叫:“疼,二姐,疼,哎呀,我这不是为了我媳妇儿嘛,再不杀了,不杀了。” “怎么,你还想杀鸡?”顾小芳手上的力气又加大了几分。 疼得顾辰远连连求饶:“二姐,你这就不对了啊。你自己还说让我对沈红颜好点,我这不过是宰了只鸡,你就舍不得了?” 顾小芳闻言连忙松开了手,尴尬地朝沈红颜笑了笑:“红颜,不是我不舍得给你,实在是……你知道的。” 顾小芳也是很无奈,毕竟家里还要靠鸡蛋去换些材米油盐的。 那个时候,大家都是这样的。 但是呢,也不敢多养,也就是养几只,所以要杀一只鸡吃,谁家都会心疼的。 沈红颜很是懂事的点点头:“嗯,我明白的,下次别杀鸡了!” 沈红颜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心里则是暖暖的。 她现在明显感觉到顾辰远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的顾辰远根本看不到她的存在,而现在,他满眼都是自己。 “混小子,拿着。” 顾小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红布抱着的东西塞到顾辰远手里。 “这是什么呀,二姐。”顾辰远说着大开袋子,里面又一些野菜还有些蘑菇。 “正好,一会儿把这蘑菇顿小鸡里面,想想都香。二姐,你们一会儿就等着吃吧。”顾辰远美美的说道。 回到家,顾小芳便撸起袖子,准备开干。 “小远,你门先聊着天,我去做饭,你杀的那只鸡呢,在哪呢?”顾小芳说道。 顾辰远闻言笑着说道,“二姐,我已经炖上了,让猛子帮我看着火呢。行了,你们直接去洗手等着就好了,一会儿我把这些蘑菇放进去,马上就能吃了。” 顾小芳笑着说道,“怪不得这么香呢,我还以为是别人家顿的,香味飘过来了呢!不对,猛子来啦,你怎么还让人家干活呢。” 沈红颜问道这鸡肉的香味便也不由得直咽口水,想到顾辰远在自己的身边,她的脸噌的一下红了,也不知道顾辰远看见没? “没事,都是自己人。”顾辰远笑着说道。 顾小芳忽然一惊一乍的说:“不对,你从来没干过家里的活,你什么时候会做菜了,你可别祸害东西啊。” 要知道,这个时候,要是这顾辰远祸害东西,把这鸡给炖坏了,自己杀了他的心思都有了。 “这你别管,你就说这东西香不香吧?”顾辰远已经习惯二姐这一惊一乍的样子了,翻着白眼说道。 “当然香了!” 顾小芳一边说一边往里面走,“不过,你小子之前从来不干活,现在突然做饭,我还真的是有些不适应。” 顾辰远笑着说道:“这不是想着让红颜来家里吃饭嘛!” 顾小芳撇了撇嘴。 “远哥,你们回来了。”这时里面的猛子也听到了外面的聊天声,出言打着招呼。 “回来了,来,咱们再加点菜进去。”顾辰远说着,便忙活起来。 他拿出蘑菇开始清洗,清洗干净后把根去掉,然后撕成小块,让进大锅里继续炖。 沈红颜自然也不好意思在这里吃白饭,于是凑过来:“要不我来吧?” 顾辰远把自己之前醒好的面拿出来,一边搓着,一边说道:“你去跟我二姐聊会天就行了,一会儿就好了。” 沈红颜哪里好意思,便在顾辰远的身边看着。 顾辰远这边弄着,她在一旁好奇的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弄点面食,一会儿咱们主要是吃肉喝汤,就着这面,老香了,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顾辰远笑着说道,说话的语气充满了温柔。 毕竟他们这一大家子,一会儿他爹妈也要回来吃的,这么一只鸡还真的是不够吃了。 这时外面传来母亲崔秋华的声音:“小芳,沈红颜呢?” “做饭呢!” 崔秋华闻言,立即揪起顾小芳的耳朵,埋怨道:“你这丫头,居然偷懒,人家红颜还没有过门,你就欺负人家,让人家做饭?” “哎呦,妈,疼,疼!”顾小芳痛得直咧嘴,“妈,饭是小远做的,我和红颜的时候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闻言,崔秋华的声音都变了:“什么,小远会做饭?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老远就问道香味了,还以为是你或者红颜在做饭呢。” 这个信息对于崔秋华来讲实在是太震惊了,所以她的声音都变得很是不正常了。 沈红颜刚好从里面出来,听到他们两个的聊天。 “小芳姐,我也不会做,是远哥和猛子哥在做,我就是看看。”沈红颜脸蛋通红的说道。 顾大川此时则是忙着将锄头等农具靠在墙角摆放着,擦着汗,然后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 “这真是开天第一回呀,行,小远能做就让他做好了,咱们也尝尝他的手艺,再说了,不能让人家说我们老顾家没有礼节不是?”崔秋华说道。 “二姐,把桌子收拾一下吧,马上就能开饭了!” 顾辰远从里屋叫道。 “二姐,我来帮忙。”沈红颜说道。 “怎么能让你干活呢,来到我家,你就坐着就好了。”说着顾小芳搬出桌子,那一块抹布简单的擦了一下。 她刚擦好,顾辰远便端着满满的一个大盆子出来了。 这么一锅香喷喷的小鸡炖蘑菇,上面撒上些葱花,那个香气,简直让人陶醉。 看着这么一锅美食,崔秋华是一阵心疼,要知道家里就只有三只母鸡,一只公鸡。 要不是因为是自己儿子说是给未来儿媳妇做的,自己真的是要骂街了。 不是不舍得吃,是那个年代真的没有啊,她是真的心疼啊! 第十三章 舅舅一家的担忧 现在自己的儿媳妇在这里,她只能咬着牙,满是热情的招呼着。 “沈红颜,你现在最需要补身子了,多吃点。猛子,来,你也吃。”崔秋华道。 “嗯,嗯,你们也吃。” “婶子,跟我不用客气。” 那时候农村吃饭,一般都在院子里,还有的端着饭碗到门口吃的。 这样也方便跟邻居们一起唠唠家常,这也算是他们消遣的一种方式了,或者有的还到别人的饭碗里夹上点饭菜,这都是常事。 猛子就不用说了,平日里跟顾辰远玩的比较好,自然是不会客气的。 沈红颜今天是第一次在顾辰远家吃饭,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也不好意思大口吃东西,只能小口小口的,一点点细嚼慢咽。 顾辰远自然是挨着沈红颜坐着的,他自己没吃几口,光顾着给沈红颜夹菜了,而且这个家伙很护着沈红颜的,专门挑那种肉多的鸡肉夹。 没一会儿的功夫,沈红颜的碗里就满了。 沈红颜被他照顾着,心里虽然是很甜的,但是却还是不好意思饿不敢抬头。 可是,她的心里则是美滋滋的,没想到,以前小远哥看着那么的不靠谱,竟然还这么会疼人呢。 这么看来,自己是真的没有看错人。 小远哥做的饭菜也好吃,比自己家的不知道好吃多少倍。 “小远,没想到,你做的肉这么好吃,我感觉这是我这被子吃过的最好吃的肉了,我们今天是沾了沈红颜的光!” 顾小芳吃的满嘴流油,美滋滋的。 崔秋华也眼中带着泪,说道:“真实没有想到,我们阿远还真的是变了,变好了。” 顾大川毕竟是父亲,是男人,虽然也有同样的感触,但是却不能如女人般落泪,他深深的点点头。 顾辰远一边啃着鸡骨架,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哎呀,这有什么,要不以后咱家的饭我包了。” 顾小芳一听,可是吓了一跳,“可你可算了吧,就你这一顿,都赶上咱家半个月的伙食费了,要是再这么吃,咱们家全家都只能去喝西北风了!” 顾辰远则是一点也不在意的说道,“姐,你放心吧,我已经找到赚钱的门路了,你们就等着跟我过上好日子吧!” “什么门路?”顾小芳听到后立即问道,“你说出来听听呗,让我爸妈给你看看这个事情靠不靠谱?” 顾家父母和沈红颜也停止了动作,一起看着顾辰远。 顾辰远则是故作玄虚的说道:“这个保密,你们先吃着,我去把面拿来。” “啥,还有面?你什么时候学会的?”顾小芳一惊一乍的说。 “嘿嘿,保密。”顾辰远说着就往灶火走去。 “远哥,我帮你。”猛子很有眼力见的起身。 “不用,这就好了。”顾辰远说道。 刚才他已经将面蒸上了,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了,该拿出来吃了。 这个面就贴在鸡肉锅上的,陪着这小鸡炖蘑菇一起,那就别提多美味了。 顾小芳可是一点吃相都没有,一会喝汤,一会儿吃饼的,倒是忙的不亦乐乎。 沈红颜毕竟是在顾辰远的身边,还是有些放不开,小口小口的吃着东西。 顾父顾母虽然也是惊讶于顾辰远的手艺,但是毕竟上了年纪,又是在小辈的面前,总是要低沉一点。 “嗯,真好吃,我感觉自己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了,这简直比过年都好,太香了。” 顾小芳一边池珍,一边嚷嚷着。 顾辰远则是忙着给沈红颜夹菜。 沈红颜满脸通红,连忙说道:“你自己也吃吧,我这些已经够多的了。” 顾辰远则是给自己舀了一勺汤,然后用饼往汤里沾一下,笑呵呵的说道:“你吃,我就喜欢吃饼。” 按照顾辰远上一世的经验,。两人的那一次,沈红颜就怀上了。 孕妇可是需要营养的,自己就算是不吃,也要让自己的媳妇吃上。 其实,到最后,沈红颜碗里的肉也没有吃完,主要还是顾辰远给她夹的太多了,她都已经吃得什么都吃不下了。 说真的,她现在只觉得自己肚子都要撑爆了,但是自己毕竟是在顾辰远家,总不如自己家可以放得开,便只能偷偷的揉着肚子,缓解一下难受得感觉。 说真的,今天顾辰远家实在是太香了,弄得整个村子上都飘着香味。 没办法,现在也不过年不过节得,谁家也不舍得将下单的母鸡给杀了啊。 所以这鸡肉的香味就额外的香,甚至整个村子还有知青点都能闻道。 李达强站在自己家门口,口水都要留下来了,但是自己毕竟也没有什么很是合理的理由,也没有办法到顾辰远家里去蹭吃的。 再说了,在那个年代,人家自己家的肉都不够吃,又怎么会给你一个外人呢。 李达强朝着顾辰远家的方向狠狠的吸了几口气,然后出言咒骂道:“吃,就知道吃!” “这沈红颜也是的,也不知道给我们弄来点。”李达峰也出言说道。 “行了,别在那里丢人现眼了,赶快回来!”李海富瞪了自己这两个不争气的儿子一眼说道。 “她爹,红颜嫁过去,不会受苦吧?毕竟那小子是什么德行,整个村子就没有不知道的!” 王桂芬说道,虽然说沈红颜不过是他们的外甥女,但是她也是个心善的人,真的那沈红颜当自己的女儿一样对待。 这顾辰远是什么德性,村子里的人真的是不要太知道。 好人家的女儿谁愿意交给他? “我给姐姐,姐夫去信了,现在红颜的状况,不嫁给他,还能嫁给谁?那个事情恐怕早就已经传出村子了吧。”李海富说道。 “哎,红颜这个丫头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王桂芬真的有些怒其不争。 以沈红颜的条件,回城后找个什么样的不能找,竟然跟顾辰远在一起,这不是直接断了他自己回城的路了嘛。 有的回城知青,还故意隐瞒情况,挖空心思回去,可是她倒是好,竟然闹出这个事情来。 第十四章 你终于长大了 “哎,事情已经发生了,说那些干嘛,要是真说的话,还是我们没有照顾好她。”李海富满是愧疚的说道。 毕竟自己姐姐把红颜托付给自己,自己却让她被顾辰远这个小子欺负了,他自己很是自责。 说真的,他也清楚,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他的姐姐姐夫肯定会怪他的。 原本沈红颜用不了多久就能会城,跟自己的父母团聚了。 回去之后,安排个正事的工作,有了铁饭碗,一辈子吃喝不愁。 到时候再介绍一个城里的对象,那岂不是绝对的的人生赢家了? 可是,现在算是什么,就困在这么一个小村子里,跟着顾辰远吃了上顿没了下顿吗? …… “行了,我来收拾吧。”顾小芳见大家都吃好了,站起来收拾桌子。 顾小芳这个人是那种很能吃苦又很能干的人,性格有些暴躁,有点急,但是心是善良的,有些时候说话有点口无遮拦。 这可能也跟家庭环境又关。 顾家父母和大姐都是老实人,家里总是要有一个能出头的。 那个时候,农村里就流行两种发型,一种是梳着长长的辫子,一种是短发。 其实梳短发就是为了干活方便。 说真的,从男人的角度来看,顾辰远还是觉得沈红颜这种长辫子好看,虽然说在打理头发的时候会占用好多的时间。 而自己二姐,是给干练的人,就剪的是短发,倒是也看起来很是精神,就是跟温柔似水没有一点的关系。 今天,顾辰远做的这么一锅鸡肉炖蘑菇,就属沈红颜吃得最多了,虽然说人家猛子也是客人,但是很明显顾辰远的精力都放在自己这里,根本就没有功夫去招呼猛子。 好在猛子跟顾辰远的关系是真的铁,根本就不在乎这点事情。 沈红颜见顾小芳开始收拾碗筷,便也起身,很是自觉的帮忙。 “二姐,哪里用你们收拾啊,你和爸妈跟红颜说会话,这点活我一会让就干完了。”顾辰远一边说着,一边将桌子上剩下的饼和鸡汤都扒拉到自己的肚子里了。 毕竟他是壮年的小伙子,光喝点汤,沾点饼,根本就没有吃饱。 自己回头还有事情要做,吃饱了才有力气。 自己可是答应了红颜,一个月后带着彩礼找她,自己可不能失约。 要是靠家里父母和二姐赚的那点功夫,那得到什么时候? 自己必须要想着尽快赚到钱。 “不是,小远,你今天没事吧,你这也太突然了,我都有些适应不了了!”顾小芳一脸惊讶的看着自己弟弟说道。 顾家父母此时也是一脸惊讶的看着顾辰远,今天自己儿子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这还是自己儿子吗? 顾辰远将桌子上能吃的都吃光了之后,用手直接擦了擦嘴,说道:“以前是我太混了,光想着自己,你们放心吧,以后我会撑起咱们这个家,承担起自己应尽的责任。” 这话一说,可是让他的父母和二姐都有些哽咽了。 这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浪子回头金不换啊。 “小远,你终于长大了!”崔秋华说道。 “我都要娶老婆了,自然要有担当了。”顾辰远说着也没有影响手上得活。 “远哥,我跟你一起吧。”猛子起身要跟着一起干。 “不用,你一会儿回家去吧,下午还得上班呢。”顾辰远说道。 “那……我先走了。”猛子毕竟下午还要回厂里,便也就没有再耽搁时间。 顾辰远把所有得锅碗瓢盆放在一个大盆里,然后一起端到院子里,放到井旁。 用水舀舀其点儿水,然后倒进进口,用力压旁边得把手,没几下,便哗啦啦出来水了,前面得水桶也就满了。 顾辰远拿起水舀,舀上些水,自己先咕咚咕咚饿喝了几大口。 那个时候得水打上来,凉凉得,喝起来还带着些甘甜的味道,只要是纯天然,健康安全。 喝好了之后,顾辰远才开始洗碗。 说真的,看着顾辰远在那里干这活,身为父母的顾大川和崔秋华感觉自己跟做梦一样。 这还是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吗? 要知道,在昨天之前,他就是一个村混混一样的人物,整天的游手好闲,什么正事都不做。怎么就一天的时间,就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说真的,如果不是确认面前的这个人是自己儿子的话,他们简直都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别人冒充的了。 等顾辰远洗好了之后,将碗筷等端回厨房。 过一会儿,便再次听到哗哗的声音。 顾小凤一阵狐疑:小远,你这是又干啥呢?” 顾辰远一边看锅生火一边说道,“我给你们熬点绿豆汤,下地之前喝点,避暑解渴。” 众人愣了。 顾小芳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爸妈。你们说我是不是在做梦呀,这还是我弟弟吗?我该不是在做梦吧!” 顾辰远刚好弄完,从厨房走出来,一脸无语:“二姐,你这是什么意思,不就是煮点绿豆汤吗,这有什么的?” 顾小芳则是一副如同做贼一样的,说道:“你轻点,别把我的美梦弄碎了。对了,你昨天还说一个月把钱赚了,现在想到什么赚钱的想法了吗?咱们这牛都已经吹出去了,可不能做不到呀,这样会让人家戳脊梁骨的。” “这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有数。”顾辰远说道。 改革开放之后,各地区便渐渐的都推出了些新的政策,比如包产到户等,不再执行大锅饭了。 只是有些地方进行饿早一些,有些地方进行的晚一些。 就是这个时间差,可是给顾辰远提供了机会。 他现在对自己是完全有信心,他相信自己凭借着前世的经验一定能让自己的人生走上巅峰。 但是自己重生的这个事情,根本就没有办法对被人说,所以就只能把这些想法放在肚子里了。 第十五章 小玩伴 “铛——铛——铛!” 上工的钟声响起。 顾家父母,二姐顾小芳和沈红颜都得上工去了。 四个人急急忙忙将顾辰远弄好得绿豆汤喝了一碗。 沈红颜要离开得时候,偷偷得看了顾辰远一眼。 “媳妇再见!” 顾辰远直接在她得身后吆喝了这么一声。 沈红颜闻言身体一滞,随即羞红了脸快步离开,两条大辫子在身后一甩一甩的,很是好看。 “不害臊!” 顾小芳啐了一句,然后也赶去上工了。 顾家父母倒是没有说什么,毕竟在他们看来今天得惊喜实在是太多了,也不差多这么一个。 顾辰远把家里收拾完后,便背起一个箩筐,关上家门,便朝着后山走去。 自己现在最重要得事情就是赚钱,所以不赚不行啊。 走出村子不远,往后山去得路上到处都是果树,不过这个时间有些果子还没有成熟,吃起来还有些青涩甚至是发苦。 顾辰远远远得看到几个身影,都是他们村子得。 “喂,你们在哪儿干啥呢?” 几个人往这边一瞅,笑着喊道:“远哥,我们在捡柴火呢!” 在几个人得不远处,还真的是摞着几个已经捆绑好了得柴火垛。 这几个都是半大小子,他们现在不去上学了,家里也不会让他们闲着,在大人上工的时候,他们就会去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 拾柴火,捡玉米等,也是有钱拿的。 虽然一天就只有一毛钱,但是虱子再小也是肉呀。 家家户户都是这么过来的,除了顾辰远,足以可见他之前是有多么的不成器。 “远哥,你这是要上山去吗?”杨铁蛋见他背着个大箩筐,不由好奇的问道。 “嗯,我去采点野菜和山货。” 顾辰远说道,这几个孩子是跟自己玩得好得,所以自己也不用对他们隐瞒什么。 “你想要采什么?一会儿我们大家帮着你一起采?”崔磊很是热心的问道。 “你们不拾柴了吗?”顾辰远反问。 “马上就好了。”崔磊说道。 毕竟这些孩子还不大,所以队里对他们的要求也没有那么高,一般情况下,干个半天也就可以交差了。 除非是农忙,平时其实都不太严格,基本上半天一箩筐就够了。 “那行,你们好了,咱们就一块去。”顾辰远也是愿意跟他们一起的,所以就直接应了下来, “我这次主要是想要采些山野菜,但是太小的不要,太大太老的也不行,那样的咱们可以留着自己吃,品相还得给我。” 这山野菜虽然说不论大小都是可以吃得,但是口感上则是差了不少呢。 “行,那咱们走。” “这些柴火就放在这里好了,没事儿。”说着,这么一群半大得孩子就浩浩荡荡得朝山里走去。 “哪些野菜能吃,那些不能,大家都清楚的吧?”顾辰远一边走一边问道。 “当然了,这东西家家都吃,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行了,远哥,你就不用跟我们啰嗦了!”崔磊说道。 在当时的那种环境下,家家都有点吃不饱饭,经常要吃点野菜之类的东西来充充饥,所以他们都是知道那些野菜能吃,那些不能吃的。 一群人边说边聊,很快就到地方了。 采摘的时候,顾辰远让大家分开,等摘好了之后再到这个位置集合,一起下山。 顾辰远原来就是这群半大小子的头,所以他的脑瓜很是灵光,这些孩子们都喜欢跟他玩,听他的指挥。 鸡冠山郁郁葱葱,山上可是有不少的宝贝,也正是因为有这个山,他们村子里的人即便在饥荒年也没有被饿死。 其实这个山上也有草药,顾辰远小的时候跟着爷爷也来过山上采药。 不过,好的药材在深山里,现在在外围不是很容易遇到。 再者说了,顾辰远现在只是想着先赚小的,毕竟这个年代要是赚得太大,容易招惹麻烦,而且要才也不好出手,除非认识医院的人。 不过,野菜就不一样了,自己家可以吃,也可以拿来卖,这个就是当天采当天卖,也不需要晾晒制作等。 说白了,就是是个人就能做。 这些东西都是野生生长的,只要找到就是一小片。 顾辰远一边采,一边走,没用多久,自己的小背筐里就已经装上快一半了。 想着这些东西能成为自己重生一来的第一桶金,顾辰远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气。 今天是有这些小伙伴在,自己不方便往深山里走,等改天自己一定要进山一趟,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顾辰远往前继续走着,又发现一片蕨菜。 挖的差不多了,顾辰远便招呼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每个人的人框里都踩了不少东西。 顾辰远把这些野菜分类放置,将泥土杂质去掉。 “行啊,这么多竟然都是没毒的!”顾辰远夸奖道。 “开玩笑?咱们可都是老手了好不好?” 穷人家的孩子懂事早,这些孩子平日里在家里也是没少干活的,一般的活都能拿得起来。 “好了,今天就这样,走,回家,明天咱们继续!”顾辰远大手一挥,招呼着这些小子往回走。 半路上,这些孩子将之前捡好的柴火给带上,一群人一边走一边说道,“远哥,都采这么多了,你家今天能吃完吗?要不过几天再来采?” 顾辰远笑着说道:“我这些可不是自己家吃,我是想要拿去卖的。” 小伙伴们闻言都不由得大吃一惊。 “远哥,你想要投机倒把?” “这可不行,要是被发现的话,要抓起来的?” “是呀,远哥,这事可不能干呀!” 投机倒把在那个年代可是被明令禁止的,村子里也不是没有人尝试过,但是很快就被发现了,还被抓进局子里,蹲了好几年。 他们虽然是孩子,但是也是听过看过的,所以听到顾辰远想要投机倒把,第一个反应就是阻止。 他们可不希望自己喜欢的大哥哥被抓走。 第十六章 嘴甜点就对了 顾辰远按照自己前世的记忆找了过去,还没等到地方,便远远的看见了一个熟人。 队长杨铁柱的二儿子杨明骑着自行车,车子上挂着几个包,哼着小曲骑了过去。 两个人算是迎面而来,相互都看见了对方,不过,却并没有打招呼。 这个杨明一直以来都看不上顾辰远,也是,以前的顾辰远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那种人,也不怪人家瞧不起。 顾辰远现在可是跟以前不一样了,所以也不惧他,他鄙视自己,自己还鄙视他呢。 不过,这么一对视,倒是让他想起来一件事情。 这个杨明也喜欢沈红颜,平日里可是没少到沈红颜的面前晃,只是红颜对他无感。 不过,杨明还是舔着脸往上靠。 这些就怪不得昨天杨铁柱说话阴阳怪气的,弄了半天自己睡了他儿子的心上人了,坏了人家的好事了! 想到这里,顾辰远不由得嘴角上扬。 杨明刚才对自己那么一副德行,要是知道现在沈红颜是自己的女人,他会不会直接暴怒呢? 想到这里,顾辰远的心里不要太美,脚上更加有力了。 没一会儿,还真的就看见了国营饭店的招牌,果然是跟自己记忆中的一样。 其实在上一世,这个年纪的顾辰远还没有来过国营饭店,只是后来自己父亲没了的时候,来过一次。 顾辰远将自行车推到国营饭店门口不远处,停了下来,货没有卸,直接走进饭店里。 饭店里面其实就只有五六张桌子,现在还不是饭点,所以来吃饭的人也不多。 “吃什么。” 一个看着有三四十岁的女服务员语气有些冰冷的说道。 那个时候,在国营饭店的人十属于吃公家饭的,无形中就觉得自己好像是高人一等一样。 顾辰远自然知道那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也就不愿意跟这个服务员一般见识。 自己是要卖东西的,态度总是要还点的。 顾辰远露出憨笑说道,“其实,我不是来吃饭的,我过来是卖野菜和凉皮的。” 一听到顾辰远不是来买菜的,服务员的脸色变得更冷了,语气也更加冰冷了。 “我们不需要,我们的东西都是从供销社进的。”女服务员道。 这个女服务员如此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倒是让顾辰远有些没想到,毕竟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已经尽量显得很是真诚了。 顾辰远正想要再跟这个服务员说些什么,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黄艳,怎么了?” 刚才说话的那个服务员就叫黄艳。 见到来人,她直接变成了笑脸:“周主任,这人是来卖东西的,我已经跟他说了我们不需要。” 那时候国营饭店的领导都叫做主任,所以这个女人无疑就是这里的领导了。 身为领导,这着装都给服务员不一样,周静穿着的是当时比较流行的白衬衣,蓝裤子,脚上踩着一双黑色的小皮鞋,齐肩发,倒是显得很是干练。 要知道,那个时候的白衬衫可算是高档货了,只有人家城里人能穿到,在农村里,根本就没有人能穿上,只要也是因为穿不起。 农村里是要干农活的,这种衣服要是用来干活,那用不了几天就弄坏了。 相对而言,周静倒是更加的平易近人一些。 她笑着对顾辰远说:“小兄弟,不好意思啊,我们这里是有固定销售渠道的,不收个人的货。” 从周静说话的语气和态度,顾辰远就能感觉出来,她是一个素质高的人。 这样的人, 顾辰远觉得应该更好打通关系。 “姐,我的野菜可都是从山上刚采下来的,新鲜得很,要不就耽误您点时间,看一下货,你看行不行?” 顾辰远说道。 周静看着顾辰远倒是不讨人嫌,笑着说道:“行吧,那我看看。” “好嘞!您在这等着我,我这就去拿货来!” 顾辰远说完就连忙跑出国营饭店,将自行车上的两筐东西卸了下来。 拿到周静面前后,他直接掀开上面厚厚的布,这个布铺在上面主要是为了让下面的东西不至于被晒坏。 当厚布被掀起来,周静一眼便看见里面的野菜。 虽然说他们国营饭店主要是些家常菜,但是这种山野菜也是很收欢迎的,只是平日里供销社也没有这类的东西可以提供。 毕竟一般的家庭挖到野菜,第一想法就是拿回家当菜吃,也没有人会想着用这些东西卖钱。 “小兄弟,你这菜倒是真不错!” 周静虽然是生活在县城,对野菜也是了解的,一下子就看出来这些菜品相很好了。 “姐,我这可都是捡好的拿来的,不好的我自己家留着吃。我敢这么说,这个东西就没有人能提供的货比我好。” 趁着周静的话,顾辰远也不失时机的为自己吹嘘了一下。 这些野菜也是被分门别类的放在一起的,倒是让周静很是满意,足以可见自己面前的小伙子是个心细认真之人。 周静对顾辰远的东西很是满意。 “算了,我这看都看了,也不好意思说不要了,你这菜品相很是不错,我收了。” 虽然说他们一直以来是从供销社进货,但是供销社的菜品他们也是知道的,就算是有这种野菜,也是蔫了的,售卖起来不给力。 只是这样的野菜卖起来会不会好卖,那就另说了。 不过,在那个年代,什么东西都好卖的,毕竟能到国营饭店吃饭的人,也不差钱。 这种野菜,弄好了,说不定反而受欢迎。 “真的嘛?那就太谢谢你了,姐,那您看咱们这东西怎么收合适?说实在的,我这也是第一次卖这东西,也不知道价格。” 顾辰远这种老实憨厚的感觉,倒是让周静很是受用。 “这种野菜,如果我们在供销社进的话,是三毛一斤,你的这个品相好,我给你格公道价,咱们就按照四毛一斤,怎么样?”周静说道。 “好,姐说多少就是多少。”顾辰远道。 现在不是他能跟人家讨价的时候,人家周主任能收自己的东西,那就是自己莫大的荣幸了。 反正这些东西都是山上采的,也没有什么成本,所以多少钱都能接受。 再说人家都已经说得清楚了,给自己的价格比供销社还要多,自己还墨迹什么。 第十七章 误会了 “黄艳,来,给这位小兄弟过下秤。” 主任发话了,那个叫黄艳的服务员自然也就不敢怠慢了,连忙过来顾辰远过秤。 “姐,我这里还有点自己家做的凉粉,你要不尝尝看?”顾辰远说道。 “这……不用了吧?”周静说道。 “哎呀,姐,你尝尝,我这个可是跟别人的不一样。” 顾辰远说着便开始忙碌起来,往已经切好的凉粉里放入些调料,简单的搅拌一下,就递了过来。 周静自然是熬不过他如此的热情,便尝了一口。 本来想着这东西也没有什么的,但是这一口入嘴,竟然让她觉得回味无穷。 “嗯,好吃,你这个真不错。”周静毕竟是这国营饭店的主任,对食物有着莫名的敏锐感。 “姐,我的这个凉皮不仅是料好,他的精髓其实是在这个酱汁上。你要是能收我的这个货,我可以免费将酱汁调制的配方给你。”顾辰远说道。 “真的?”周静闻言多少有些吃惊。 毕竟这种类型的配方,一般的人要是掌握了,肯定是要拿来赚钱的,没想到顾辰远竟然说免费提供给自己,心中对顾辰远的好感就又多了几分。 “周主任,刚才的那些菜毛重一共是三十六斤,除去竹筐的重量,净重三十四斤半,按照四毛一斤,总共是十三块零八毛。” 周静点点头,“行,把钱拿过来。” 黄艳数了钱递给周静,周静又递给顾辰远,“来,小伙子,你数数看钱对不对?” 顾辰远看也不看直接放进兜里,“不用数,我还能不信任姐嘛,对了,姐,这凉皮你要不要?” 周静没有想到这顾辰远这么的实在,笑着说道:“你这小子真是会说话,别说你的这凉皮不错,你今天带来多少,我要了。” 顾辰远憨笑道,“姐,其实我就是说的大实话。” 周静笑着说道:“我看你这个小伙子很对眼,这样,你这凉皮我给你两毛一斤的价格,怎么样?” 顾辰远笑着说道:“中,按姐你说得来。” 再次过秤,十斤的面一共是做出了二十八斤半的凉皮,按照两毛一斤,一共是五元七角。 如此以来,顾辰远今天入账十八元零九毛。 论成本的话,一斤面是七分钱,十斤一共是七毛,自己相当于净赚了五元。 野菜没有成本,所以相当十三块零八毛都是净赚的,但是顾辰远这个人不喜欢吃独食,还是会给小伙伴们分些工钱出去的,毕竟不能让人家白干。 再就是自己答应磊子借一次自行车六毛钱,也算是成本了。 不管怎么说,自己今天而已算是开门红了。 收好了钱,顾辰远笑着说:“姐,这凉皮蘸料的配方就在这张纸上,照做就行。那我明天再来?” “怎么,你想要长干这个?”周静有些吃惊的问道。 “没办法,家里没钱呀,总要活下去啊!”顾辰远有些无奈的说道。 也不是顾辰远哭穷,是他们家现在真的没钱,不说是解不开锅也差不多了,自己还要娶沈红颜呢,哪儿哪儿都要钱啊。 周静也不是不同情理的人,但是这事还真的是为难她了。 “我也不瞒你,你要是送来一次两次我是可以收的,但是要是天天来送,这个事我还真的事做不了主。我们这里还有个主任,我这么说你懂的了吧?” 顾辰远又不是傻子,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但是的国营厂也好,饭店也好,为了避免一人专政,一般都会安排两个说得算的人来进行管理。 有两个说的算的,那就不免要有竞争存在。 他顾辰远跟人家周静非亲非故的,人家没有必要为了他惹麻烦。 这么一说,倒是让顾辰远响起些事情来。 前世自己好像是听说过,国营饭店的一个主任不知什么原因被抓了,当时这个事情可是被闹得沸沸扬扬的,流传了好一阵子。 自己前世的时候每天都浑浑噩噩的,所以也就没有在意这个事情,现在想想应该就是了。 顾辰远多多少少懂一些面相,从周静的面相来看,一生富足,想必当时出事的不是她,那就一定是另外一个主任了。 本来两个人相互制衡,但是那个人要是倒台了,周静就毫无疑问的会被提上来。 如此看来,自己今天还真的是撞了大运气了。 不过,顾辰远也明白,这个时候让人家周静接受也是为难,于是他就笑着说,“姐,要不咱们这样,这几天我就先送着,实在不行的时候再不送行不行,你就当是做做好事。” 周静想想也没啥问题,实在不行的时候再说,毕竟这个小伙子自己也是看着顺眼,便直接点头答应了。 “行,就先送着,实在不行再停送吧。”周静说道。 “好的,姐,您放心,到了那时候,我绝对不会让你为难的!”顾辰远很是明智的说道,“姐,今天天不早了,我还得赶回去呢,我得骑三十多里路呢!” “行,慢走。”周静道。 顾辰远离开后,周静便回办公室去了。 顾辰远把两个空筐绑在车后面,便朝着面粉厂骑了过去。 毕竟今天算是吃到甜头了,但是家里现在就只有五斤白面了,要是不多买些得话,恐怕后面就没有办法继续供货了。 供销社自然是有白面得,但是价格相对对一些,还是面粉厂得划算点,而且按照陈面出售,还不要粮票。 毕竟那个年代,粮票都是按照人头算得,也不是很好买。 顾辰远到了之后就直接找上次的那个保安大哥,同样还是先递上烟。 不过,保安大哥告诉他,今天的份额已经卖完了,要是想要的话,明天再来。 既然这样,顾辰远也不便多待,又说了几句客气话后,便离开了。 顾辰远本来是打算去供销社买些东西的,但是等他到了的时候,人家已经关门了,下班了。 顾辰远转身准备骑车离开,刚要跨上车子的时候,一个长得贼眉鼠眼的家伙用胳膊撞了他一下。 小偷! 顾辰远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人是小偷,想要偷自己的钱。 于是他一个擒拿手,直接将这个小偷的胳膊给钳制住。 被他抓住的那个小伙子吃痛,差点跪地上,“哎呦……疼疼疼,你放开我。” 第十八章 杨明的恨意 顾辰远闻言直接拧住他的胳膊,冷笑道:“想偷我的东西,做梦!” 小伙子明白了,他是误会自己了。 “我不是小偷,我是想要问问你,你要不要票!”小伙子问道。 “什么票不票的,你别岔开话题。”顾辰远喝道,随即又反应过来了,“你是倒票的?” “嗯,我手里有点多余讹票,想着拿出来卖点钱,好养家糊口。”那小伙子说道。 “原来是这样,你说说你,你要倒票就跟我说一下就好了,干嘛鬼鬼祟祟的,害得我把你当成小偷了。” 顾辰远将钳制那个小伙子的手松开,嘴上埋怨道。 “我……”小伙子真的是觉得自己是万分的委屈。 我擦,自己干的这个事情是投机倒把好不好,哪里敢明目张胆的,那不是要死呢吗? 这要是被警察抓到了,那可是要蹲监牢狱的呀。 自己小心一点,有什么错? 顾辰远在确定了他是票贩子,也就松了一口气了,不管怎么说,今天自己的这个钱赚得也是不容易,也不想被小偷盯上,要是真丢了,他就要心疼死了。 “那你这里都有什么票?”顾辰远问道。 毕竟自己现在手里有些钱,买点票也是有必要得,不然等自己想要买东西得时候没有票也是麻烦。 “我这里粮票、油票都有,不过你要是需要别的票,跟我说,也能弄得来。”、小伙子一边揉着自己被弄痛得肩膀一边说道,“你这小子人不大,力气可是真不小。” 顾辰远也不跟他就这个事情再说些什么了,只是笑着问道:“这些票,你手里有多少?” “粮票我现在有十九斤,油票有七斤一两,还有些布票……”那个小伙子将自己手中得票大概得说了一些。 听到这些,顾辰远心中不由得一乐,还真的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你得粮票准备咋卖?”顾辰远问。 “两毛一斤。”小伙子说。 “你怕不是赚钱想疯了吧,一斤米面才一毛二,你要两毛?我最多给你一毛!”顾辰远觉得这个价格有些狮子大开口了。 虽然说觉得贵,顾辰远也没有将话给说死了,毕竟那个年代能遇见这种卖票得也是不容易的。 小伙子闻言也是有些不高兴,很明显他没有想到顾辰远人看着不大,谈起事情来是一点也不差。 “你这也砍的也太狠了吧,这票可是不容易弄得,我来得也要本钱呀,够不上啊。”小伙子说道。 “那我就给你涨一毛钱,不能再多了。”顾辰远故意装出一副肉疼得样子说道。 “你这明显是没有诚意呀?”小伙子继续拉扯着。 “那还是算了吧,太贵我也买不起了啊!”说着顾辰远就做出一副要离开得样子。 见到他要走,小伙子连忙拉住他,说道:“小兄弟,这样我就给你个本钱得价格,咱们就当交个朋友怎么样?一毛四给你了。” “一毛二,绝对不能再多了!”顾辰远准备一锤定音,然后还说道:“我家用到票得时候多,肯定会经常来,你能给我,我就要,要是不能,我就找别人,毕竟卖票得也不止你一个。” 小伙子也是经常经营得人,看出顾辰远语气中的决绝,一狠心,说道:“行,就给你一毛二,小兄弟呀,你是真能砍价啊!” 钱货两讫。 顾辰远问道:“兄弟,你是经常在这一片出票吗?你叫什么名字,下次我需要的话,还找你。对了,你是天天来不?” 顾辰远觉得按照自己的规划,将来需要的票肯定不在少数,所谓有备无患,要是能有稳定的货源更加稳妥一些。 “我叫李广宽,你以后要是需要票的话,就来找我,我几乎天天来,不管什么票,我都能帮你弄到!” 李广宽很是自信的说道。 顾辰远能感觉出来,这个家伙应该是干了挺长时间了的,有些门路。 “我姓顾,以后可能用的票比较多,到时候,你可得给我便宜点!这样我就不去找别人买了。” “放心吧,顾兄弟。以后这个事情就包在我身上。”李广宽说道。 虽然自己今天没有买到粮食,但是买来了这么些粮票,也算是没白跑一趟。 青岩村,杨家。 杨明听到沈红颜竟然跟顾辰远好上了,气得肺都要炸了,从家里抓起铁锹就要往外冲:“他大爷的!竟然敢睡我的女人,看我不弄死他!” “你给我站住!”杨铁柱朝自己儿子吼道,“人家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你还弄这么一出有什么用!” 杨明早就对沈红颜一往情深了,本来两家也说好了要在这两天上门提亲的,杨家这些日子很是忙碌的准备着所有的东西,没想到,竟然被人家顾辰远给抢了先。 虽然那天顾辰远的事情东窗事发,但是知道的人并不多,可是如果要是自己儿子去找顾辰远拼命,那整个村子,甚至外村,都会知道这个事情。 不管怎么说,他好歹也是大队长,是村长,这样的事情被自己摊上,可真的是丢不起那个人。 “爹,难不成这个事情就这么算了?我心里堵得慌,咽不下这口气!”杨明恨恨的说道。 他现在简直恨不得将顾辰远直接大卸八块,咬碎骨头喝他的血。 “爹,这事难不成就这么算了?我憋屈啊!”杨明瞪着眼珠子道。 “那你还想怎么的?他们两家都已经同意了,你还能去把顾辰远给打一顿是怎么的?再说了,打了又能有什么用,结果还不是一样。”杨铁柱说道 。 “这样简直太便宜他了。”一想到沈红颜水灵灵的模样,杨明就恨的牙痒痒。 沈红颜可是城里来的姑娘,比她们村子上的姑娘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长得那叫一个水灵啊。 本来是想着自己现在就在城里上班,这知青总是要返城的,倒是有让自己父亲松松手,沈红颜不就可以跟自己在城里生活了嘛。 这个顾辰远就是个王八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自己最在意的时候,给自己来了这么一下。 沈红颜本来应该是自己的! 杨铁柱拿起自己手边的茶缸,喝上一口热呼呼的白开水,沉声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杨明很是憋屈的说道,“我就喜欢沈红颜,不管她是什么样,我都要娶她!” 第十九章 冲动的杨明 杨铁柱气得将手中的茶缸重重地扔在桌子上,茶水四溅,溅得桌面一片狼藉。他大骂道:“你个怂货,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就死守着一棵树不放?难道就不能有点志气,去闯荡闯荡,别总窝在家里,像个没志向的窝囊废!” “我不管,我就要沈红颜!”杨明气呼呼地冲出家门,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中。 “明啊,你可别乱来啊!”杨明娘张桂花忙在后面喊着,声音里满是担忧与无奈。 “让他去,还能犯了天了?!”杨铁柱脸色铁青地说道,语气里透着一股子倔强与狠劲,仿佛在说,这小子就该去经受些磨难,才能明白生活的道理。 在当时那个年代,农村的妇女大多不受待见,见杨铁柱这样,张桂花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满是担心地站在原地,看着杨明跑得踪影全无。她的心里满是忧虑,却也无可奈何。 村子本来就不大,其实谁家有点什么风声的话,还是传得很快的。这不,杨明往外跑的功夫,就听到有几个大婶在那瞎扯。 “你们是不知道,顾辰远那个小子是真驴性,那天跟沈红颜折腾了一个晚上!”其中一个大婶绘声绘色地说着,语气里满是八卦的劲头。 “真的?这小子这里厉害?”另一个大婶好奇地问道。 “可不是,后来把人家红颜都弄得都昏了过去了。”大婶又补充道,仿佛在描述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真的吗?不对呀,人家小两口的事情,你咋知道的?”又有人质疑道。 “我从门缝里看见的!”那大婶得意地说道,仿佛自己做了件很了不起的事。 “你这个人可真缺德,这事情你都看!”有人不满地说道。 “谁让她们家那天晚上声音那么大了呢。”那大婶不以为意地说道,仿佛在说,声音大了就该被别人知道。 杨明听到这里已经听不下去了,他觉得这些大婶们在背后嚼舌根,实在是可恶。他赶紧加快了脚步,心里满是对顾辰远的愤怒与对沈红颜的担忧。 等顾辰远回到村里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远远的,他就看见有一个人影等在自己家的门口不远处,那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单。 “远哥,你回来了?”崔磊也看见了顾辰远,忙走上前招呼道。 “磊子,你怎么在这里?”顾辰远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关切。 “嘿嘿,我娘让我在这等你。”提到这,崔磊还是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远哥,今天咋样?” “还可以,今天弄得东西都卖完了。”顾辰远简单地回答道,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顾辰远明白,崔磊等在这里,肯定是因为兰花婶担心他把自行车给骑坏了,让他早点将自行车推回去。他将自行车停好,从自己口袋里掏出钱递给崔磊。 “一人一块钱,这六毛钱是自行车钱。”天虽然黑了,但崔磊还是能看清这是真金白银。 “哥,你这给的也太多了!我就是跟你上山玩了会儿,怎么能要你的钱呢!”崔磊有些激动地说道,语气里满是拒绝。 顾辰远则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透着一股子豪爽劲儿,“这是说好了的,也不能我赚了钱,你们什么都没有啊。我这也是刚开始,等以后卖的好了,再给你们加钱!” 崔磊连忙说道:“哥,你这给的已经够多的了,什么加不加钱的。” 顾辰远满不在乎地说道,“行了,你就别跟我见外了,你把车骑回去吧,明天再借给我。” “行!”崔磊答应着,心里明白自行车在当时可是很金贵的东西,要不然他娘也不会特意让他在这等。 崔磊推着车子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了下来,“哥,我刚才看到杨明往沈红颜舅舅家去了!” “他去他们家干啥?怎么感觉不对劲呢,我得过去看看!”顾辰远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连忙朝着沈海富家走去。 农村里的人家,平日里一般都是不锁门的。顾辰远来到家门口,见门虚掩着,便准备推开进去。就在这时,他听到里面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 “海富叔,俺们之前说好了的,这两天我就过来提亲的,你们怎么能这样呢,你们对得起我,对得起我家吗?” 听了这话,顾辰远瞬间明白了,原来这杨明早就惦记沈红颜了,现在发现被自己抢了先,所以跑过来质问。 “沈红颜,你倒是说句话呀,我该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见李海富不回应自己,杨明将矛头指向沈红颜,语气里满是愤怒与不甘。 “杨明,我舅舅当时也只是那么说说而已,我可是从来都没有答应过你什么。现在我已经答应远哥了,这个事情以后就不要再提了!”沈红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倔强,仿佛在说,她的心意已决,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威胁而改变。 “远哥,你这叫得倒是够亲热的了?”杨明很是愤怒,说真的,他真的觉得沈红颜现在很是不要脸。他现在很生气,一个是顾辰远霸占了自己的女人,第二个是这个女人竟然还好像是很愿意,这让他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你真的以为人家顾辰远会稀罕你?我看呀,他就是故意报复你们而已,海富叔跟人家可是有仇的呀,虽然说他只是你的舅舅,但是你觉得他真的不会报复吗?”顾辰远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仿佛在说,杨明你太天真了,沈红颜可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沈红颜声音一颤,很是倔强地说道:“这个用不着你提醒,远哥已经跟我说过了,以前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行了,你快走吧,别让人家说闲话!” “怎么,你宁愿被一个强了你的人,都不愿意跟我?我还就不能信了,今天就非得把你睡了不可!”杨明恼怒道,他觉得沈红颜现在是在故意气他,让他颜面扫地。 紧接着就传来扭打的声音,顾辰远一个箭步冲过去,哐得一脚将门给踹开,冲了进去。 第二十章 好好看自己的媳妇 "杨明,你混蛋!给我住手!"李海富的喝声在昏暗的堂屋里炸开,声音里交织着愤怒与深深的无力。 他佝偻着腰,双手死死捂着被踹疼的腹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却仍强撑着朝杨明喊:"你...你眼里还有王法吗?" 顾辰远冲进门的瞬间,正撞见杨明拽着沈红颜的胳膊往门外拖。 沈红颜的麻花辫被扯得松散,衣襟歪斜,露出锁骨处一道红痕——那是刚才被杨明掐出来的。 她咬着下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放开她!"顾辰远的声音像淬了冰。他一个箭步上前,铁钳般的手掌直接掐住杨明的后颈。 杨明吃痛回头,看见来的人是顾辰远,眼底瞬间燃起两团火:"姓顾的!你——" 话未说完,顾辰远已经将他按到地上,拳头砸在皮肉上的闷响在堂屋里回荡。 杨明像条被甩上岸的鱼,徒劳地扑腾几下,很快就被顾辰远按得动弹不得。 沈红颜的惊呼声卡在喉咙里,她看见顾辰远紧绷的下颌线,看见他挥拳时手臂上暴起的青筋,更看见杨明嘴角渗出的血丝。 "远哥!"沈红颜终于扑上去抱住他的腰,带着哭腔喊,"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的!"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顾辰远的衣料,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芦苇,"我名声已经...已经这样了,你还想闹得人尽皆知吗?" 顾辰远僵住了。 沈红颜滚烫的眼泪透过单薄的布料渗到他背上,像烙铁般烫得他心脏发疼。 顾辰远朝着杨明呸了一口,又踹了几脚,才终于松开他。 顾辰远的声音像淬了火的铁,每个字都带着灼人的温度:"杨明,你给我听好了——沈红颜现在是我媳妇!你要是再敢碰她一根头发,老子就把你三条腿都打断!" 杨明踉跄着退到门槛边,后背撞上潮湿的木门,发出"咚"的闷响。 他抹了把脸,突然咧开嘴笑了,露出沾着血丝的牙齿:"哟,顾大英雄发威了?" 他故意拖长声调,"你们俩在炕上滚床单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伤风败俗这四个字?" "有种你再说一遍!"顾辰远猛地挣开沈红颜的阻拦,却被她死死抱住腰。 少女的手臂像铁箍般勒着他,带着哭腔的哀求烫得他心口发疼:"远哥...求你别打了...再打真要出人命了..." 这时李海富起身,一拍大腿,说道:“你们咋还打起来了?” 杨明擦着脸上的血:“你们行,你们真行!说好的把沈红颜许配给我,现在又许给这小子!你们等着,这事没完!” 杨明灰头灰脸的跑了出去。 顾辰远还要去追,沈红颜把他抱得紧紧的,带着几分哭腔,“别追了,你还想把人打死啊?我名声都毁了,你还想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知道吗?” 强烈的推背感和沈红颜带着颤音的声音,让顾辰远一下子冷静下来,“对不起,我就是……看不得你被人欺负!” 沈红颜忽然愣住,这话似乎有些暖心呢!? 随即意识到不对劲,她脸一红,急忙松开手。 “你怎么来了?” “我给你买了点东西。” 顾辰远把雪花膏拿出来,“这个好像女孩子都挺喜欢用的。” 沈红颜看了一眼,雪花膏是黄色的小铁盒子,非常漂亮,惊讶的眼睛一亮。 “这可不便宜,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沈红颜看着顾辰远说道。 顾辰远下巴一扬,“还能哪来的,合作社买的呗!” 说着,他把东西放在她的手心里,还故意装作不经意的碰了一下,让沈红颜手一颤,急忙缩了回去。 “你哪来的钱?” 沈红颜不管怎么说也是知青,这东西自然也是有的,但是这东西很紧俏,价格还贵,就算是她平日里也不太舍得用的。 “我自己赚钱买的呀,怎么样,我厉害吧?” 顾辰远趁机打量着沈红颜。 说真的,从自己重生后他还没有好好的看沈红颜呢。 这第一次凝视,他看得格外认真—— 当时即便是知青,条件也是很艰苦的。 沈红颜身上的这件衬衫以及洗的发白,袖口也磨出了毛边,一条粗黑的麻花辫垂至腰际。 沈红颜被他灼热的目光看的立即面红耳赤的,手指不停的拽着衣角。 过了好半响,她才轻声问道:"你……真的会赚钱?" 记忆里那个只会游手好闲的少年,如今竟能说出"等我再赚多点"这样的话,连哄人的语气都出让她听着觉得很是舒服。 "这才哪到哪。"顾辰远抬手想碰她头发,又怕唐突,只虚虚停在半空,"等我把生意做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给你扯新布。我的媳妇,总穿着旧衣服怎么行?" 沈红颜突然咬住下唇,眼底泛起水光。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眼神坚定的男人。 原来被人放在心尖上惦记的滋味,是这样的。 第二十一章 鬼鬼祟祟 李达强和李达峰兄弟俩一前一后迈进门槛,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 李达强一把揪住顾辰远的衣领,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我跟你说,你别想着用这么点东西就哄得我表妹心甘情愿跟你!彩礼可是一分都不能少,听到了没?” 李达峰紧随其后,冷笑着补刀:“就是!你以为随便说几句甜言蜜语,我妹妹就能白嫁给你?做梦!” 兄弟俩心知肚明——沈红颜早已铁了心跟顾辰远,可他们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彩礼成了他们唯一能发泄的出口,也成了他们维护家族脸面的最后筹码。 顾辰远不躲不闪,任由衣领被攥得发皱,眼神却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两位大舅哥放心,我答应红颜的事,拼死也会做到。” 说完,他轻轻拨开李达强的手,转身欲走,毕竟自己的东西也已经送来了。 经过沈红颜身边时,他忽然俯身,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明天我还来找你。” 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重落在沈红颜心上。 “你还要不要脸?!”李达强自然也是听见了的,立即暴跳如雷,指着院门怒吼,“明天我就把门锁死,你敲断手也不给你开!” 顾辰远头也不回,语气里带着几分痞气:“那我就翻墙,或者到知青点去找红颜。”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反正你们家的院墙也不高,难不住我。” 李达强气得直跺脚,恨不得冲上去揍人,却被沈红颜一把拉住。 她低着头,耳尖红得滴血,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膛。 其实,那天夜里翻墙去找顾辰远的人,正是她自己。 “当时没人看见啊……谁眼那么毒?”她暗自嘀咕,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王桂芬此时在灶台前唉声叹气:“哎,要不是出了那么这档子事,红颜跟杨明还真的就定亲了……哎呀,造孽哟!” 沈长盛黑着脸,把烟袋锅子在门槛上磕了三下,火星四溅:“生米都煮成熟饭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李达强和李达峰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满。 哥两个蹲在墙角,小声嘟囔着,语气里带着几分酸涩:“这一天天,表妹的婚事咱爹这么上心,也没见咱爹对我这么上心呢。” “就是……不过毕竟是咱妹妹,咱们也希望她能嫁个好人不是。只是顾辰远那小子以前有多混,咱们都清楚。我是怕咱妹以后被他欺负。” 沈长盛没好气地瞪了儿子们一眼,烟袋锅子敲得地面“笃笃”响:“你们两个在那里瞎嘀咕什么?你们表妹的终身大事才是最重要的!你们姑姑把她交给我,我必须要对她们负责!” “爹,那个顾辰远总是说他能拿的出来彩礼,就他们家的那个情况,咱们都是知道的,他能拿得出来吗?”李达强问。 “是呀,爹,这顾辰远要是到时候拿不出来彩礼呢?”李达峰问道。 沈长盛猛地顿住,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一字一顿得说道:“要是他不能按时拿出彩礼,那我就到执法队去告他,告他侮辱妇女!” 这句话像一记闷雷,轰然砸在沈红颜心上。 她指尖猛地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只有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 一个月……他怎么可能凑够那么多钱? 她望向顾辰远离去的背影,暮色中那道挺拔的轮廓渐渐模糊,仿佛随时会被黑夜吞没。 沈红颜的喉咙发紧,眼前浮现出顾家那破陋的土坯房,说真的,她自己现在也觉得两个人得事情可能性不大,顾辰远家得条件她不要太清楚了。。 那样的家境,连温饱都是奢望,更别说拿出足以堵住众人嘴的彩礼。 “难道……真的要走到那一步吗?”她攥紧衣角,指节泛白。 顾辰远这边倒是不知道他们沈家人得想法,他心情不错。 毕竟,那些彩礼钱对他而言,并非无解的难题。 前世经商的头脑、对时机的敏锐嗅觉,都是他此刻最大的底气。 他的心中盘算着,等这几天自己再跑两趟县城,再多做些凉皮出来…… 想到未来,他的脚步轻快得像踩在云端。 忽然,前方影影绰绰的景象让他猛地刹住脚步。杨明此时正被一个穿着蓝布衣服、头上严严实实裹着灰色头巾的老妇人拽着胳膊往自己家的方向拉。 这个老妇人的行动看着鬼鬼祟祟的,就好像她们两个是在做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一般。 那妇人佝偻着背,白头巾裹得严严实实,活像只偷油的老鼠。可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杨明半个身子都被拽得前倾,活像被拎小鸡似的。 “这不是胡家婶子吗?”顾辰远心头一紧,脚步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胡家婶子是村里出了名的吝啬鬼,连自家养的鸡下了蛋都要锁进柜子里,生怕别人惦记。 此刻她却和杨明凑在一起,鬼鬼祟祟地钻进自家院门,木门“吱呀”一声合上,像吞没了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杨明的举止能看出来有些慌乱,这两个人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 顾辰远皱眉,想要继续上前,看看能不能听到些什么。 杨明可是她们村里少有的高中生,一直以来都是一副自视清高的模样,现在竟然跟胡家婶子这般拉扯,实在反常。 他正往前再靠近些,身后突然传来顾小芳的喊声:“小远!你又死哪儿去了?!” 顾辰远也顾不上杨明了,只好赶忙往自家院子走。 刚跨过门槛,顾小芳就迎了上来——一双大眼睛望着自己,那个样子就像是在审犯人一样。 “你又跑到那里去野了?”顾小芳也灯光顾辰远回答,直接一个箭步冲上来,伸手就要揪他耳朵,“亏我还以为你转性了,这才多大一会儿,你就原形毕露了!” 顾辰远脑袋一偏,很是轻松的就躲开了,笑着说道:“姐,我是出去赚钱了好不好,我可没有跑出去瞎玩。” “赚钱?”顾小芳一脸狐疑,很明显根本就不相信,她直接一抓顾辰远的手腕,“你该不会又去犯浑了吧?” 顾辰远很是不耐地翻了个白眼:“天地良心!我像那种人吗?” 第二十二章 姐姐的担忧 顾小芳很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和认真:“你小时候偷隔壁黄大爷家的鸡蛋,被追得满村跑的事儿,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顾辰远很是无语,毕竟自己的那些老底儿确实并不光彩。 算了,反正告诉自己的姐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今天下午可是正经赚钱去了,跟崔磊他们去后山挖了筐野菜,还把自己做的凉皮拉到县城国营饭店去卖了。” “什么,你竟然投机倒把?!”顾小芳闻言,惊得声音提高了好几度,眼睛瞪得圆圆的,满脸的不可置信。 顾辰远赶紧捂住她的嘴,紧张地四下张望,生怕被人听见,“嘘——你小点声!现在这个事情查得严,被听见可不得了!” 她压低声音,却掩不住紧张,语气里满是担忧:“你是不是疯了?你这是投机倒把,要是被抓到,那可是要蹲大牢的!” 说着顾小芳又要动手,不过顾辰远对姐姐的反应早有防备,一个侧身躲开,嬉皮笑脸道:“姐,我这是光明正大卖给国营饭店的,程序上一点问题都没有!再说——” 他晃了晃口袋里叮当作响的硬币,脸上满是得意,“这钱足够咱家生活一段日子的了,你忍心骂我?” 顾小芳的手僵在半空,瞥见他口袋里的票票,神情松动了几分,却还是咬牙道:“你最好给我说清楚,不然我宁肯把你腿打折,也比你被抓起来当典型强!” 顾辰远知道姐姐的担忧,毕竟之前关于投机倒把都是会被从重处理的。 “不会的,姐,现在已经没有那么严了,要不然也不会允许黑市的存在,就算被抓住,顶多没收东西,不会轻易抓人了。你就放心吧。” 现在这个时期其实政策已经开始有些松动了,有的地方已经悄悄地在做了,有的地方还蒙在鼓里。 比如顾辰远所在的这个村子就是消息比较闭塞的。 所以也就是因为这样,这才是顾辰远赚钱的好机会。 “不对,别人也不过是小打小闹,卖点鸡蛋,自己家种的青菜什么的,你这是要弄大的,这不一样。” 顾小芳说着便拉着顾辰远往家走,想让娘再好好说说弟弟,可不能让他犯浑啊。 院角的老槐树上,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起,夕阳的余晖将姐弟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顾辰远望着胡家婶子家紧闭的木门,心底那丝疑虑却愈发浓重——杨明和胡家婶子,究竟在密谋什么? 她和杨明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身子跟着顾小芳往家里走,顾辰远还不停地说道:“姐,你放心吧,我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我干不了那些农活,但是我自己已经是这么大的人了,总不能一直靠着家里吧。所以这就是我的出路。” 顾小芳虽然知道自己弟弟说的话有道理,但是还是担心他会出事。 毕竟家里就这么一个男丁,那个年代男孩在家里的地位就是天一般的存在,不然,谁会容忍顾辰远这多年的胡作非为。 但是顾辰远的话,也是让顾小芳有些心软了,“可是……” “没事的,姐!”顾辰远笑着劝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从小就是滑头一个。要是真的遇到事了,大不了货不要了,也能保证自己平安回家的,你放心吧,不会有更大的损失,相信我!” 顾小芳听着弟弟的话,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顾辰远从小就不是个省心的孩子,调皮捣蛋,没少给家里惹麻烦。 可如今,他长大了,开始为家里分担,这让她既欣慰又担忧。她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小远,姐不是不信你,只是这世道……唉,你万事小心些,别让爹娘和我担心。” 顾辰远点点头,眼神坚定:“姐,我明白的。你放心吧,我会小心的,也会尽快让家里过上好日子。” 顾辰远心里清楚,这条路不好走,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他必须成功,不仅为了自己,更为了家人。 而胡家婶子家那扇紧闭的木门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杨明和胡家婶子,又在谋划什么?这一切,都像一团迷雾,笼罩在顾辰远的心头。 顾辰远的话还是让顾小芳感受到了自己弟弟的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有种感觉这个人好像不是自己弟弟一般。 因为他的转变实在是太快了,没想到一个人长大真的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这么说,是沈红颜让自己的弟弟有了担当。 “那你就试试吧,万一真的有公家人问,态度好点,多说好话,千万别顶嘴知道吗?” 顾小芳眉头紧锁,语气里满是担忧,但更多的是对弟弟的关心。 她知道顾辰远从小就不是个省心的孩子,调皮捣蛋,没少给家里惹麻烦。 可如今,他长大了,开始为家里分担,这让她很是欣慰的同时又不免有些担忧。 她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小远,姐不是不信你,只是这世道……唉,你万事小心些。” 顾辰远点点头,眼神坚定:“姐,我明白。我会小心的,也会尽快让家里过上好日子。” 说实在的,在那个年代,风险与机遇同在。 正是由于大家都不敢做,他才能抢占先机,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他知道,这个时代虽然政策有所松动,但投机倒把的帽子还是有的,而且一旦被扣上这个帽子,依然沉重,稍有不慎就可能万劫不复。 他也清楚,只有敢于冒险,才能抓住改变命运的机会。 “只是你卖那些东西应该也赚不了几个钱吧?”顾小芳感慨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 其实合作社平日里也是有收野菜蘑菇这些的,但是价钱低得可怜,有人去卖过几次就懒得去了。 黑市的价钱倒是高点,但是不保险,很多人不愿冒这个风险。 “所以我才会选择去县城。”顾辰远解释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兴奋,“城里有很多单位,他们的收入高,消费自然也就高些,我的东西卖给他们,价钱也就高些。” 他知道,县城的消费水平远高于乡下,同样的野菜和凉皮,在县城能卖出更高的价钱。 这也是他选择冒险的原因之一。 说到这,顾小芳想起些什么,说道:“这倒是真的,我听说杨家老大就在县城工厂里上班,一个月能挣二十多块呢!哎,这么一比较的话,还真是不公平!” 她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羡慕。 一个公分就给她三分钱,她辛苦一个月也就九块钱,这还是在满勤的情况下。 除了农忙时节,一般都不会是满勤的情况。 第二十三章 这么多的钱 这么一对比,如果说不羡慕人家的铁饭碗,那绝对是假的。 “姐,其实你也不用羡慕别人,总有一天,我会让所有人都羡慕你的!” 顾辰远有些煽情地说,眼神里满是坚定。 “羡慕我?羡慕我什么?”顾小芳疑惑的说道。 “羡慕你是我姐姐啊!”顾辰远笑着回答,语气里带着一丝调皮。 “你要是这么说,我可当真了!”顾小芳有些心动了。 “那必须的!”顾辰远说着把今天的收获都从钱袋子里掏出来,“姐,你看,这是我今天赚的钱。” 看着一把花花绿绿的票子,顾小芳眼睛都直了。 虽然刚才顾辰远已经将钱袋子在自己的面前晃过,但是自己毕竟没有看到里面。 “怎么这么多,你到底卖了多少啊?”顾小芳嘴巴张的都能放在一个鸡蛋。 随即,她一副如同做贼一般的样子说道:“赶紧把钱收起来,这么多要是被别人看到了,就麻烦了。” “姐,这是在家里,能有什么麻烦啊。”顾辰远说道。 “也是哈,只要咱们不说,别人也不知道的。”顾小芳笑着说道。 “今天去掉成本,赚了十八块零八毛,给磊子几人四元块工钱,借自行车六毛钱,剩十四块零两毛。对了,我还换了这些票。” 顾辰远得意地说,语气里满是自豪。 “什么,你竟然还有换了粮票啊!”顾小芳惊喜地叫道,语气里满是兴奋。 在那个年代,粮票可是比金钱还要硬实的硬通货。 有了这些粮票,就能买到更多的粮食,也能让家里的生活改善不少。 这时顾大川和崔秋华回来了,看见这姐弟两在家里神神秘秘的,很是不对劲。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呢,神神秘秘的?”崔秋华问道。 “娘,先把门关上。”顾小芳连忙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跟崔秋华说道。 “干什么呀。”崔秋华问道。 这农村里的人家,不管家里有人没人,就没有关门这么一说呀。 顾小芳也不跟母亲多说了,直接起身将门关上。 “爸,妈,你们看这是什么?”顾小芳关完门也不躲了,直接摊牌。 看到顾辰远手中的钱还有粮票,顾家两口子也是有些吃惊。 说真的,他们这么样的家庭,十块钱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多的了。 “这钱是哪来的?”崔秋华一脸质疑的问道,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竟然有种不好的想法。 “这是小远今天赚的,咱们家小远真的长大了。”顾小芳有些激动的说道,眼神中满是骄傲。 她知道,顾辰远这次是真的下定决心要为家里做点什么了。 “小远赚的?”崔秋华听了之后觉得有些不敢相信。 她一直觉得顾辰远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从来没想过他能赚钱。 她皱起眉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小远,咱们可是正经人家,你可不能走歪路啊。” 顾辰远看着母亲,眼神坚定:“妈,你想什么呢,这钱真的是我自己赚的。我和崔磊他们去后山挖野菜,还把凉皮拉到县城去卖了。虽然辛苦了点,但总算是赚到了钱。” “后山挖野菜,县城卖凉皮?”顾大川也是一脸惊讶。 他没想到儿子竟然能想出这样的办法。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说道:“小远,你要是真想干,爸妈支持你。但你得记住,不管做什么,都要堂堂正正,不能走歪路。” 顾辰远点点头,眼神中满是感激:“爸,妈,我知道。我这次是真的想为家里做点什么。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胡闹了。” 崔秋华看着儿子,眼神中满是心疼。 她知道,顾辰远这些年没少受委屈,但她也明白,儿子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宠着他了。 她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许多:“小远,妈相信你。但你得记住,不管做什么,都要小心谨慎,不能让家里人担心。” 顾辰远点点头,眼神中满是坚定:“妈,我知道。我会小心的,也会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 这时,顾小芳又把话题引到了粮票上:“妈,你看看这些粮票,小远还换了这么多粮票呢!” 顾小芳把粮票递到崔秋华面前,语气中满是兴奋。 崔秋华接过粮票,眼神中满是惊喜:“这么多粮票,这可真是个大好事。有了这些粮票,咱们家就能买更多的粮食了。” 她知道,在那个年代,粮票比钱还要珍贵,有了这些粮票,家里的生活就能改善不少。 顾大川也是一脸欣慰:“小远,你这次真的长大了。能为家里做点事,爸妈真的很高兴。” 顾辰远看着父母,眼神中满是感激:“爸,妈,你们放心吧。我现在是真的想要好好做了。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气氛温馨而融洽。 虽然生活依然艰苦,但顾辰远的这次努力,让家里人看到了希望。 他们相信,只要一家人齐心协力,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 而顾辰远也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他知道自己还有很多路要走,但他相信,只要努力,就一定能实现自己的目标。 顾辰远看着自己父母惊喜的表情,心里满是满足。 他知道,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家里的生活也会因为他的努力而慢慢改善。 他暗下决心,一定要继续努力,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对了,还有一个顶顶重要的事,那就是将沈红颜娶回家。 他知道自己肩负的责任,不仅是为了家人,更是为了那个心爱的姑娘。 顾辰远又拿出来两瓶雪花膏,递给自己母亲和二姐:“妈,二姐,这个是给你们的,一人一盒。”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温柔,眼神中满是感激。 崔秋华接过雪花膏,嗔怪道:“你买这些干啥,给你二姐买就行了,再有就是别忘记给人家沈红颜买点送去,行了,这一盒就给红颜吧。”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崔秋华的语气中还是带着一丝不舍。 这些雪花膏在当时也是奢侈品,能买来已经不容易了。 可是自己毕竟是母亲,凡事要从子女的角度来想。 顾辰远微微一笑,眼神中带着一丝调皮:“沈红颜当然有了,我已经给她了,这个就是专门给你们买的。” 他把雪花膏分别递给崔秋华和顾小芳,语气中满是认真。 崔秋华看着儿子,眼神中满是欣慰。 她知道,顾辰远已经长大了,懂事了。她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许多:“小远,你长大了,妈很高兴。以后做事要多为别人想想,尤其是沈红颜,她是个好姑娘。” 顾辰远点点头,眼神中满是坚定:“妈,我知道。我会好好对她的。” 他掏出一张大团结,递给自己崔秋华:“妈,这钱你拿着,粮票我有用,明天买点白面回来。” 崔秋华接过钱:“小远,你这是……” 顾辰远微微一笑:“妈,你先替我收着,等攒够了彩礼给沈红颜送去。” 第二十四章 马兰婶放心了 崔秋华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心疼:“不用,彩礼钱爸妈会想办法再去赚的,你拿着补贴家用,不能太紧巴了。” 顾辰远摸了摸肚子,笑着说道:“好了,妈,你就收着吧。对了,饭好了吗?我饿了。” 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调皮,仿佛刚刚的严肃话题从未发生过。 “我都做好了,好了,爸妈,你们也洗手吃饭吧。”顾小芳说着朝灶火走去。 “诶。”崔秋华应着声,不由得去擦了下眼泪。 现在她真的看到自己的儿子长大了,这样自己也算是对得起他们老顾家的列祖列宗了。 顾辰远坐在桌边,看着母亲和姐姐忙碌的身影,心中充满了温暖。 他知道,自己虽然不能立刻改变一切,但至少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他相信,只要努力,未来一定会更好。 这顿饭就是当时非常简单普遍的家常便饭,中午顾辰远做的面条还有鸡汤都太好吃了,被他们都给造光了。 现在他们也就只能用野菜配着煮的红薯片,勉强能填饱肚子。 毕竟那么丰盛的一顿,在当时的那种条件下,一年也吃不上几顿的。 中午剩下点鸡汤,二姐顾小芳用它来炒青菜吃,倒是吃起来带着油腥味,感觉很是不错。 这些东西虽然跟顾辰远前世没法比,但是却让他感觉很是满足。 这是家的味道,这个味道,他可是几十年都没有过了。 顾辰远一边吃着,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嘴巴里的东西还没有来得及下咽,便含糊不清的问道:“二姐,那天我和沈红颜的事情,是谁先发现的?” 顾小芳瞪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问,是胡家婶子先发现的,她直接跑来告诉我们的,怎么啦?怎么响起这个事儿了?” 她的声音不高,但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显然对这件事还心有余悸。 “哦,没什么,我刚才刚好看见她把杨明往她们家里拉去了。” 顾辰远微微皱眉,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仿佛在自言自语一般。 顾大川,崔秋华,还有陈凤和顾小芳对视一眼,眼神中满是疑惑。 “杨明?去她家做什么?”顾大川虽然平日里话很少,但是听到这个事情也还是觉得很是意外。 顾辰远摇了摇头:“我怎么知道!”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警惕,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胡家婶子家这些年跟她们家可是不太走东莞的,她事怎么知道自己出事了的? 自己出了事她还这么积极,专门跑地里把人叫回来。 刚才又把杨明拉家里,这一连串事情,让顾辰远不得不起疑。 画家身子这个人很是强势,典型的农村妇女。 不过,在顾辰远的印象种,胡家身子虽然人长的有些凶相,但是心地其实并不坏,那个年代,主要还是生活让她们变得刻薄。 “胡家婶子平时虽然刻薄,但关键时刻还是靠得住的。”顾辰远心里想着,但这次的事情实在有些蹊跷。 他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对了,那胡家婶子平时和杨明走得很近吗?” 崔秋华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她们关系不近吧,老胡家的那个平时跟咱们村里人都很少来往的。杨明他现在在外面上班,回来的次数那么少。再说了,她家日子过得也不怎么好,平时连串门都少。”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她倒是跟杨明家的娘倒是有点交情,以前经常一起唠家常。” 顾辰远点了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深思。 他心里隐隐觉得,胡家婶子这次的行为背后一定有隐情。 杨明和胡家婶子,究竟在密谋什么? 他们鬼鬼祟祟的,难道是为了对付自己?还是另有目的? 顾辰远心里虽然有疑虑,但并没有表现出来。 他知道自己不能贸然行动,必须先搞清楚事情的真相。 他放下筷子,眼神坚定,不管他们打什么主意,我都不会让他们得逞。 三个人看到顾辰远的样子,自然也明白,小远这是做了什么决定了。 他们也知道,顾辰远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轻易放弃。 她们只能祈祷,这次的事情不会闹大,不会给家里带来更多的麻烦。 虽然说自己心里有这么个事情,但是顾辰远也知道,这件事情,自己迟早会搞清楚的,不过现在自己的当务之急还是赚钱娶沈红颜,其他的暂时顾不上。 再说说崔磊这边,他刚一回来,人还没完全进院子呢。 他娘马兰婶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眼睛发亮的盯着他,语气急切地问道:“小远给钱了没有?车子没弄坏吧?” 崔磊自然知道自己母亲的担心,说真的今天要不是自己硬要借给顾辰远,自己娘都不能同意。 不过,现在他可是得意的很你。 崔磊从口袋里慢慢的掏出一块六毛钱,很是炫耀的说:“娘,你瞧见没?车钱六毛,今天远哥还给了我们这些陪着他上山的伙伴一人一块钱呢!怎么样,我就说远哥绝对没有问题吧?” 马兰婶子一听,顿时有些傻了眼了,要知道在那个年代,这一块六毛钱,可是地上一个人上五天工做的了。 “你们帮他干啥了?他怎么会给你们那么多的钱?”马兰婶子问道。 崔磊听见自己母亲的问话就更加的得意了。 “我们也没干啥,就是在拾柴火的时候,跟着远哥采了一会儿野菜。”崔磊挺起胸脯说道。 “不是,娘,你这是干啥?”崔磊的话刚说完,马兰婶子就直接将他手里的钱给抢了过去,他连忙质问道。 “挺好的,明天你跟远子继续啊!”马兰婶说着将钱往自己的裤腰里放。 崔磊顿时不愿意了,一脸抱怨的说道:“娘,这钱我还没捂热呢,你咋就给俺抢走了!” 马兰花婶瞪了他一眼,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这是帮你存钱,以后你要是要娶媳妇的,这钱我帮你先管着。” “我娶不娶媳妇那是后话,你得先把钱还给我,不然我明天可不去。”崔磊好歹也是个五大三粗得孩子,此时也是来了倔强劲了。 “你敢!”马兰婶一听自己的儿子竟然有钱不赚立马板起脸来,抄起自己身边的一根木棒,高高举起。 “你要是敢不干,看我不收拾你!” 第二十五章 死心塌地得跟着顾辰远 其实崔磊也就是嘴上那么一说,心里却比谁都明白,这钱可是真香啊! 放着这么多钱不赚,那不是傻子、王八蛋吗? 他嘴上虽然嘟囔着不情愿,但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只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表现得太过明显罢了。 马兰婶见儿子嘴上不情愿,便使出了她惯用的“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做法。 她从贴身的布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叠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白手绢。 那手绢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却被她保存得格外仔细。 只见她慢慢地、一层一层地打开手绢,露出里面几张皱巴巴的零钱。 她从中仔细地挑选出一张五毛钱的纸币,有些不舍地塞到崔磊手里,语重心长地叮嘱道:“这个给你,你省着点花,可别一下子都霍霍了。剩下的钱,娘先替你保管着,这些都是你以后娶媳妇用的本钱,可不能乱花。” 崔磊接过那五毛钱,脸上故意摆出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心里更是乐开了花。 要知道,在那个物资匮乏、经济拮据的年代,能有个五分钱、一毛钱的零花钱,就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事情了。 而他现在手里竟然握着整整五毛钱,这要是说出去,那绝对是村里小土豪一般的存在,足够让其他小伙伴们羡慕得眼珠子都发红了。 那时候的物价也低得惊人,这五毛钱可真能买不少好东西呢! 可惜他们村子太小了,连供销社都没有,就是有钱也没地方花,得跑到乡里才能买到这些稀罕玩意儿。 马兰婶原本听儿子说跟着顾辰远混,心里还直打鼓,生怕他又跟着学坏,惹出什么乱子来。 但现在,她亲眼看见了儿子手里实实在在的钱,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 她想着,只要儿子能跟着顾辰远好好干,说不定真能攒下一份家业,将来娶个好媳妇,过上安稳日子。 顾辰远这边,昨晚睡得格外踏实安稳。 虽然家里的房子破旧不堪,床也是硬邦邦的木板床,盖的被子更是补丁摞补丁,但这一切都无法影响他内心的满足与幸福。 他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干劲,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第二天顾辰远醒得时候,家里人已经上工了。 他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吃了锅里留给他的地瓜粥,然后在老台历上郑重其事地写下了一行字:“挣钱娶红颜,倒计时29天!” 写完后,他满意地看了看,仿佛看到了自己美好的未来。 一想到沈红颜,顾辰远的心里就涌起一股暖流,浑身上下充满了斗志。 他迈着轻快的步伐,哼着小曲儿,一路来到了后山。 远远地,他就看见昨天那些小伙伴们早已等候在那里,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盼着他的到来。 “小远哥,咱们今天还采野菜吗?”一个小伙伴迫不及待地问道。 原来,在顾辰远来之前,崔磊已经迫不及待地把昨天顾辰远给他的钱分给了三个小伙伴,每人一块钱。 这些孩子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没想到顾辰远竟然真的给了钱,而且一给就是这么多,简直让他们喜出望外,心里乐开了花。 “当然要采了。”顾辰远笑着回答,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的话无疑给小伙伴们吃了一颗定心丸,让他们更加坚定了跟着顾辰远干的决心。 不仅如此,顾辰远还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们,以后他每天都会来采野菜,而且每天都会给他们发钱。 这个消息让小伙伴们兴奋得差点跳起来,一个个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不过……”顾辰远故意卖了个关子,拉长了声音。 “不过什么?”小伙伴们一个个猴急地问道,眼睛里满是期待。 “你们得先把大队的任务完成了,再采野菜,跟昨天一样就行。怎么样,大家觉得有没有问题?” 顾辰远环视了一圈,目光中带着一丝询问。 “没有!”小伙伴们齐声喊道,声音震天响,惊起了林子里的一群飞鸟。 这样的好事,简直比天上掉馅饼还要难啊,谁会不愿意干呢? 要知道,他们家里的大人,一个人辛辛苦苦干一天活,也就挣个三毛钱左右。 而跟着顾辰远干一天,就能挣一块钱,足足抵得上三个人工了。 而且,这个活又不累,也不耽误他们在大队上挣公分,所以这几个半大的孩子自然是满心愿意,恨不得天天跟着顾辰远干。 顾辰远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行了,你们去吧,磊子,你跟我来一下。” “干啥?”磊子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跟了过来。 顾辰远指着前面山腰上一个陡峭的地方,语气平静地说道:“那个地方有点东西,我想要把它采了。” 磊子顺着顾辰远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山腰处地势险峻,怪石嶙峋,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心里有些发怵。 “远哥,这也太高了吧,我看还是算了,看着太吓人了,咱们不能为了赚钱不要命呀?” 磊子有些担忧地说道。 “是呀,远哥,你不能为了赚钱命都不要了啊。咱们天天采野菜不是也能赚钱的吗?” 另一个小伙伴也劝说道。 “万一摔着了就完了,你不是一个月之后还要娶媳妇儿呢吗?你可得对人家沈红颜负责啊。” 小伙伴们七嘴八舌地劝说着,脸上满是担忧。 他们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知道生命的可贵,更知道顾辰远对沈红颜的感情,所以一个个都真心实意地劝顾辰远不要冒险。 “放心吧,只要磊子帮我拉好藤条,我顺着藤条爬下去,采完了就爬上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顾辰远满不在乎地说道,脸上带着一丝轻松的笑容。 像他们这些山里长大的孩子,上高下河那都是家常便饭。 这点危险在他眼中,根本就不算什么。 “那行吧,远哥,你可一定要小心啊!” 小伙伴们见顾辰远如此坚持,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只能一再叮嘱他注意安全。 “磊子,你可要把藤条弄结实点!”另一个小伙伴也忍不住提醒道。 顾辰远点了点头,眼神中满是坚定:“放心吧,我会小心的,你们就等着我凯旋而归吧!” 第二十六章 崖壁上采摘 几个人见顾辰远如此坚持,也就不再说些什么了,只能如此说道。 几个人见劝不动他,只好放弃。 顾辰远带着磊子两人来到山崖边,鼓捣了好一阵子,才把那条粗粗的藤条整理妥当。 藤条的一头牢牢拴在崖边那棵水桶粗的松树上,绕了三圈又打上了死结;另一头则穿过顾辰远的腰间,用他们当地特有的手法绑得结结实实。 崔磊已经拽住藤条末端,准备随时配合顾辰远放绳。 “就好了,磊子,一会儿听我的口令就行。不用担心。”顾辰远压低声音,手掌在藤条上试了试松紧,“其实我不用这个东西也能下去,不过就是为了安全罢了。” 顾辰远把裤腿塞进袜筒,袖口也用布条扎紧,连指甲缝都检查了一遍,生怕勾到什么。 做完这些,他深吸一口气,把脸贴近岩壁——岩壁冰凉,带着湿意,像一块巨大的铁砧。 他伸出右脚,脚尖在光滑的石面上试探,找到一条比指甲盖还窄的裂缝,才缓缓把重心移过去。 整个人顿时像一只壁虎,贴在了垂直的世界。 崖壁并非全然的死寂。 偶尔有一丛倔强的野蒿从石缝里探出,叶片被风磨得锋利,划过手背就是一道血痕。 顾辰远却笑了——他认得这种草,叫“岩蒿”,晒干了能止鼻血。山里的孩子,连疼痛都带着收获。 下攀的节奏缓慢而克制。 每落一掌,他都先让指尖敲敲岩面,听声音判断虚实;每落一足,都要把脚掌碾一碾,确认不会滑脱。 汗水从额角滚落,在下巴悬成一颗晶亮的珠子,最后砸在脚边的石棱上,碎成几瓣。 短短百余米,却像走过一条漫长的岁月——风在耳畔呼啸,心跳在胸腔擂鼓,过去与未来都被浓缩成眼前这一步。 忽然,左脚踩空一块碎石,碎石滚落,发出空闷的回响。 顾辰远整个人猛地一晃,藤条瞬间绷直,崖顶的磊子“啊”地叫出声,差点松了手。 顾辰远却借这一晃的力道,右手闪电般抠住上方一条更深的裂缝,身体像荡秋千般稳住。 他回头朝崖顶竖起大拇指,示意自己没事。 那一瞬,阳光穿过云层,恰好照在他汗湿的侧脸,像给少年镀了一层金甲。 顾辰远往下顺着,心里也很是清楚,真正的危险不是高度,而是那些看似结实、实则松动的岩缝。 短短的百来米的距离,竟然有一种天堑的感觉。 虽然自己跟崔磊说的轻巧,但是真的下来,还是让顾辰远汗水直流。 一方面是累的,一方面也真的是有些害怕。 在往下移的过程种,顾辰远的手心也被岩石磨得发红。 其实,顾辰远自己也没有想到,这看着短短得距离,竟然这么难走。 就在他觉得很是疲倦得时候,那颗灵芝终于是出现在自己得面前,此时,这么一颗小小得灵芝,真的是让人看着额外得欢喜。 顾辰远屏住呼吸,从腰间抽出一把小镰刀,贴着根部小心割下,生怕自己手笨再碰坏了它。 采下来之后,他便小心得放进随身布袋时,想着自己布袋里得东西,想着自己冒险这么一次也算是值了。 本来心中带着希望,回程应该相对容易才是,可是没有想到回程竟然更费劲。 崖壁被太阳蒸出一层水汽,岩面湿滑得像涂了油。 每上一步,都要先确认藤条是否吃力,再抠住岩缝,脚趾几乎要嵌进石头里。 汗水迷了眼,他就用肩膀蹭一蹭;手掌磨破了,他就换手指继续。 最险的一段,岩壁外凸,整个人几乎悬空,全靠藤条和臂力把自己一点点往上拽。崖顶的崔磊急得直冒汗,一边收绳一边喊:“远哥!抓稳!我数一二三——一!二!三!” 每一次用力,藤条都在石棱上摩擦出“吱嘎”的声响,像老松在呻吟。 终于,当顾辰远的手攀上崖顶的草丛时,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衣服贴在身上,头发一绺一绺往下滴水。 他却仰面倒在松针铺成的软垫上,大口喘着气,笑得像个刚偷到糖果的孩子。 阳光透过松针,在他脸上洒下细碎的光斑,一闪一闪。 崔磊扑过来,一把拽起他的胳膊,声音里还带着颤:“远哥,这东西真值当拼命?我看它也就是个红蘑菇!” 况且,虽然他是山里人,认识野菜蘑菇什么得,但是对于灵芝这样名贵得药材,却是一点都不知道。 顾辰远抹了把汗,笑得眼角弯弯:“傻小子,这是灵芝!城里中药铺按克收,晒 “真的假的?”崔磊瞪大眼睛,不知为何,他现在就觉得自己面前好像已经对着一堆白面馒头了。 “应该可以,不过现在是什么行情我也说不准,得去县里打听打听看看。”顾辰远对那个年代得物价还是有些说不好。 两人简单的收拾了下,便下山了。 这个时候,其他几个小伙伴们已经将柴火弄好,开始采野菜了。 看见他们两个过来,纷纷围上来打听。 顾辰远把自己要上的布袋往怀里拢了拢,笑着说道:“好了,大家先干活吧,等我着东西要是真的卖了钱,我肯定请你们吃冰棍!” 这些半大小子毕竟一个个都是孩子,一听到请吃东西,立即欢呼着散开了,一个个不停的将野菜放进筐里。 日头爬上中天,山道上偶有村民挑柴而过。 顾辰远怕惹人注意,扯来大把松针、蕨叶盖在竹筐最上层,远远看去,就像一筐普通山柴。 其实这样做一个是防止被别人看见,在一个就是可以保持野菜的新鲜度。 做完这些,他才擦擦汗,招呼大家:“收工!回家吃饭喽!” 在路上,顾辰远还特意叮嘱大家,不要跟村里的人说他们是采野菜的事情。 毕竟要是村里的人,人人都知道野菜能卖钱,都去采的话,那他也就没法再赚钱了。 自己没有钱赚,那么这几个小伙伴自然也就没有钱赚了。 顾辰远走着还后,时不时回头望一眼渐渐隐入云雾的崖壁,心里盘算着:要是什么时候有机会能再采两朵,彩礼钱也就差不多了。 第二十七章 二次进城 不过,这也就是自己随便想想,毕竟能遇见这么一颗灵芝就已经是很好的运气了,要是遇上几颗,那真的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好在顾辰远这个人也很是现实,毕竟重活一世,自己也相对的比较看得开。 几个人将采来的东西都搬到顾辰远家门口然后离开了。 顾辰远则朝着旁边的崔磊嘱咐道:“磊子,吃完饭就把自行车骑过来,我下午得去趟乡里。” 崔磊笑呵呵的应着,往自己家走去。 顾辰远走进家,弯腰探头,笑着问:“妈,晌午咱们吃啥?” 崔秋华此时正俯身揉面,头也不抬地答到:“红薯面条。” “好嘞!”顾辰远应了一声,又补一句,“我去剥蒜,再捣点蒜汁。” 那个年代,吃面条要是能配上蒜汁,那就已经很是奢侈了,再配上点野菜,绝对是超级美味了。 这些吃食,在当时那个年代,那已经是很好的了,但是顾辰远毕竟是重活一世的人,还是觉得有些寡淡。 很快,他便将蒜捣完,他又来到菜园,揪了几个辣椒,将辣椒洗净切段,然后翻出来点之前剩下的花生,直接下锅。 将花生炸得金后捞出来,然后用擀面杖将花生碾碎,厨房里变得香味四溢。 崔秋华这边正好在捞面条。 顾辰远早已从井里打好凉水,这捞起来的热面条一过水,立即根根分明,然后分到几个碗中。 在面条上先浇蒜汁,再放点过了油的辣椒,再把滚沸的花生热油“刺啦”一泼,一股更加浓郁的蒜香直冲屋顶。 顾小芳端起碗,迫不及待的吸了一口,眼睛立即亮成了灶膛里的火苗:“行啊,你小子!最近还真是不断刷新我对你的认知了,我真的怀疑你真是我弟吗?” 顾辰远笑着问道:“二姐,你就说这香不香?” “香!当然香了。”顾小芳也顾不得自己的形象了,嘴巴里面塞得满满的。 那时的人是很容易知足的,顾小芳很是满意的的又说道:“小远,要是再这么吃下去,我的嘴巴都要被你养刁了,以后可怎么办啊?” 顾小芳说着又放进嘴巴里一大口,吃的哧溜溜响,那样子简直是恨不得把碗底都给吃了的样子。 顾辰远这边端着碗,慢条斯理地挑着花生碎,笑得着说道:“二姐,你就放心吧,以后咱家天天过好日子。” “好日子?就算是好日子又能有多好?”顾小芳习惯性的用袖口抹了抹嘴角,“我现在不求别的,只要能每顿饭都吃饱就可以了!” “这才到哪里啊!”顾辰远把碗往桌上一放,声音清脆的说道,“以后咱家可是要天天有肉吃,白面馒头管够的!天天红烧肉,大排骨,想吃什么就造什么!” 说真的,听到红烧肉,大排骨,顾小芳觉得自己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忍不住拍了下他肩膀:“你小子,说得跟做梦似的!那岂不是天天像过年?” “过年算什么?”顾辰远身子往前一倾,压低声音,“姐,到时候咱家顿顿比过年还丰盛!等咱过上那样的日子的时候,估计你做梦都能笑醒!” 顾小芳被他逗得前仰后合,眼角眯成一道缝:“要是真那样,我就天天笑醒,笑醒了再吃,吃了再笑!” 顾辰远笑笑不说话。 他低头把碗里最后一根面条夹起来,心里却像翻账本似的噼啪作响:这种日子很难吗? 对别人或许难,对他不过是迟早的事。 未来的趋势是必然,而他抢占先机,只会比别人更好。 吃完饭后,父母和二姐便抓紧时间休息。 现在天气热,上工可以晚去一会,农活还是很费体力的,三个人往那里一躺,没一会儿的功夫就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顾辰远这边则是负责收拾残局,把锅碗刷得锃亮,又用井水冲了把脸,这才回屋眯了会儿。 刚迷糊过去,就听见院外“叮铃铃”一阵车铃响。 崔磊骑着那辆二八大杠来了,车把上缠着红布条,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 “远哥,走嘞!”崔磊单脚撑地,笑得见牙不见眼。 顾辰远一骨碌爬起来,从墙角拖出两根木棍,横绑在自行车后座上,又用麻绳来回缠了几道,勒得死紧。 两人合力把竹筐抬上去,筐沿还用旧布垫了,怕磨坏了车架子。 至于今天顾辰远采的那棵灵芝,则单独用布包好,放进前车篓,很是小心翼翼的。 今天自己没有做凉皮,但是野菜的重量可是比昨天重了一倍。 尽管这样,顾辰远骑起来确实额外的有劲。 车轮碾过碎石路,发出“咯吱咯吱”的节奏,像在给他打拍子。 崔磊在后面扶着筐,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两人一前一后,像是要把整条山路都唱活。 到县城时,日头已经爬到半空。 县城的日头已高顾辰远放慢速度,汗水顺着下巴滴在车把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他刚想抬手擦,就听见身后“嗤——”一声刹车响。 一辆公交车擦着他们超过去,在站牌前稳稳停下。 车门“哐当”一声打开,稀稀拉拉下来几个人。 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撕裂空气的尖叫——“抓小偷啊!” 一个穿着白色纱裙的女人在自己的包里翻着,随即大喊。 女人在下车前一秒还看见自己放钱的布袋子,但是下来后自己的包就被划出来一个大口子,自己放钱的那个布袋子更是不见了踪影。 “抓小偷!” 声音尖利得像划破玻璃的刀。 声音一出,立即有个瘦小的男人向前狂奔,这个男子的手中有个红色的小布袋子。 这个瘦小男身子灵活,对此处的地形很是熟悉,一个急转直接钻进旁边的窄巷。 巷子两侧是青砖老墙,墙根堆着腌菜缸和碎瓦片,地面坑坑洼洼。 顾辰远朝着崔磊低声道:“看好货!” 话音未落,人已经像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瘦小男回头瞥见有人追来,脚下更快,布鞋踩在碎瓦上发出“咔嚓咔嚓”的裂响。 顾辰远紧追不舍,汗珠从鬓角滚进衣领,黏在背上。 眼看对方要拐进第三条岔巷,他眼疾手快,抄起墙边一根晾衣竹竿,手腕一抖,竹竿前端“啪”地抽在瘦小男小腿肚上。 第二十八章 再遇杨晴 瘦小男一个趔趄,身体前倾,那个布袋子从怀里飞出,“哗啦”一声,纸币、粮票、几张工业券在尘土里打着旋儿。 瘦小男顾不得捡钱,顺势滚到一旁的破竹筐后,抄起一块半截砖朝顾辰远砸来。 顾辰远偏头躲过,砖块擦着耳际飞过,砸在墙上溅起碎屑。 瘦小男趁机扑向散落的纸币,指尖刚碰到一张大团结,就被顾辰远一脚踩住手腕。 瘦小男发出一声惨叫,另一只手去抓顾辰远的脚踝,指甲几乎抠进皮肉。 顾辰远屈膝一顶,正中对方胸口,瘦小男闷哼一声,像破麻袋般瘫坐在地。 此时崔磊也赶到,手里攥着根扁担,气喘吁吁地守在巷口。 顾辰远弯腰捡起钱包,拍了拍上面的土,转身递给追来的白衣裙女人。 女人跑得发髻散乱,碎发黏在汗湿的脸上,看到钱包失而复得,眼泪刷地滚下来。 她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块钱,硬往顾辰远手里塞:“小兄弟,谢谢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顾辰远连忙推开那五元钱,然后将女人流血的手举起来,从兜里掏出一条洗得发白的蓝手帕,熟练地缠在她掌心,说道:“好了,姐,还是先止血吧,前面就是卫生所。” 他转头朝崔磊努努下巴,“磊子,把小偷押去治安室,跟警察把事情说一下。” 崔磊应了一声,瘦小男像被拎小鸡似的提了起来。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鼓掌,有人竖起大拇指。 女人坚持要把五块钱塞给顾辰远,顾辰远笑着推回去:“姐,我救人不图这个。你要真谢我,以后经过我们村儿,给我带碗凉茶就行。” 一句话逗得周围人哄笑,紧张的气氛顿时松快下来。 瘦小男被扭送治安室的路上,还在梗着脖子喊“冤枉”。 顾辰远拍拍手上的灰,弯腰捡起那张被踩出脚印的大团结,轻轻弹了弹,递回女人手里:“钱脏了,但还能用。以后出门把包带系紧些。” 女人红着眼眶连连点头,围观人群里不知谁带头鼓起掌来。 “这小伙子真不错,人勇敢,伸手也不错。” “是呀,真实没有想到,这县城里竟然还有小偷,以后出门可得把钱看好。” “可不是吗,你说那个年轻人年纪轻轻得,干点什么不好,竟然偷东西,真是可恶。” 女人也只是收了很轻微得擦伤,顾辰远便也就不在这里多逗留了,朝着自己自行车得方向走去。 顾辰远骑上自行车,带着货物很快就来到了目的地。 崔磊今天跟过来是没事溜达的,顾辰远自然也就不会带着他去国营饭店,两个人在路上就约好了,各自忙完就到刚才停车得地方等。 只是没有想到会发生这么个插曲。 顾辰远刚进国营饭店,昨天的那个服务员黄艳,就笑着迎了过来。 “今天来的挺早啊!”黄艳笑着说道。 昨日周副主任已提前打点,黄艳自然是不敢怠慢。 顾辰远就憨笑着探进门:“昨晚回得晚,怕耽误,我把东西先搬进来?” 黄艳扬了扬眉:“成,周主任都已经发话了,价照就按照昨儿的走,但是你的货也要跟昨天的一样好。” “这个你就放心吧,我可是想跟你们做长久买卖的,怎么能提供不好的货呢。”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瞧见地上两只鼓鼓囊囊的竹筐,黄艳不由轻呼:“嚯,今天怎么弄来这么多?” 顾辰远弯腰卸筐,笑得见牙不见眼:“山路远,来一趟不容易,所以就多带来些。” 黄艳抬手想搭把手,“要不要我帮你一起抬?” “不用不用,这点分量我还是能行的,您就替我掌眼就行了。” 他来回两趟把筐搬进棚里,然后掀开上面的被盖,请黄艳验货。 黄艳随便拿起些野菜,看了下,很是满意的点头,然后扯过磅秤。 “毛重六十四斤八半、六十五斤整……扣掉筐皮,净重六十三斤半。另外一筐,毛重五十九斤,净重五十七斤。一共是一百二十斤半,一斤四毛,一共是四十八块两毛。我的天,竟然这么多钱。” 算盘珠子在她指间炸成一串脆响,黄艳的眼倏地睁大,连呼吸都急了。 其实也不怪她眼热,在那个时候,她的工资也就二十出头,这钱都赶上她两个月的工资了。 虽然炎热,她也明白,这货款是要给人家的。 正在她要掏钱的时候,门口忽传来一个很是嫌弃的声音:“这是谁的破筐,堵在这里,真碍事?” 顾辰远回头,看见这个说话的人,整个人就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直接就定在原地。 “怎么……是她?” 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前女友杨晴! 原本以为这杨晴返城了之后,两个人就不可能再见面了,却是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快就遇见了。 杨晴穿着这里统一的工作服,白色的确良衬衫加黑色裤子,脚下是个平底黑色布鞋,手里端着一个盘子 ,盘子上还冒着热气。 杨晴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到顾辰远,在看到是他的时候,也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不过,一张白净的脸立即露出了嫌弃的模样。 “顾辰远,你这样有意思吗?我都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我跟你吹了,不可能了,你还追到这里,怎么,你觉得在我单位闹,我就会跟你和好吗?” 杨晴觉得顾辰远是故意来找他的,所以如此说。 现在这个时间还不是吃饭的高峰期,饭店里虽然也有客人,但是人并不多。 这边的动静,立即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大家都很是好奇的看了过来。 顾辰远本来就是来卖东西赚钱的,也没有想到竟然会看见她。 就在顾辰远不说话的功夫,杨晴以为是被她说中了,对顾辰远则是越来越鄙视。 “顾辰远,我再跟你明确一下,就你们村的那个条件,要啥啥没有,每天还要上工,风吹如晒不说,吃都吃不饱。你就算是跪着求我,我都不会跟你回去的,你就彻底死心吧。” 杨晴想要让顾辰远彻底断了对自己的念想。 要知道现在的杨晴,穿上时尚的工作服,走出去别人都要高看她一眼,这可是国营饭店的服务员呀,一般人还真的是进不来。 在这里工作不累,还不用像农村人那样的风吹日晒,每天把自己打扮的美美的。 第二十九章 不收,赶紧拿走! 即便是这样,顾辰远也是有点不理解,这个杨晴现在不过就是个服务员,哪里来的那么多优越感? 或者说,她就算是自己觉得自己吃公家饭很拽,那跟他顾辰远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女人还是这样的一副嘴脸,顾辰远看着她都不由得想要发笑。 这可怕的优越感啊。 “我今天是来交货的,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也跟你说一下,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这里,不过,你在不在这里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顾辰远说道。 “交货?你是说这些野菜都是你一个人的?”杨晴质疑。 “没错,这是我的货。”顾辰远回道。 话音落下,杨晴脸颊像被火烧了一下一般,火辣辣地烫。 她原以为这人是追着自己跑进城,结果人家只为做生意,心里反倒空落落的。 本来她是想着自己现在端着公家的铁饭碗,顾辰远见到她应该很羡慕,对她应该也很是恭敬才对,却是没有想到,人家竟然连多看她一眼都懒得看。 “这么多,咱们后厨用得了吗?”杨静转过头看向黄艳问道。 黄艳直言回答:“周主任昨儿就说好了的。” 这杨晴说话阿语气可是让黄艳很是不舒服了。 黄艳不管怎么说也在这里干了七八年了,是这里的老人了,就是主任跟她说话也是带着客气的,但是这个杨晴采刚来几天,竟然就这么跟自己说话,怎么着,还以为自己是领导了? 不过黄艳毕竟也是有涵养的人,懒得跟这个家伙废话。 杨晴眼珠一转,压低声音:“顾辰远,难不成你跟周主任是亲戚?” 如果顾辰远真的跟周主任是亲戚,那自己还真的得巴结她他,毕竟如果这个男人能在主任面前替自己说一下得话,那想要涨工资不是轻而易举得事情? 现在自己刚来,一个月得工资才二十块,其他的服务员都比自己高,同样的工作,自己怎么就比他们少? 要是自己能涨个二三块,那不是能多买点雪花膏,把自己的脸保养好。 “当然不是,我跟她也是昨天才认识的。”顾辰远说道,“人家肯收我的东西,主要还是因为我的货好。” 杨晴撇嘴,“也是,你家要是有人脉,也不至于穷成那个样子。咱就想办法托门路进单位了。” 顾辰远懒得搭理杨晴,毕竟这样的前女朋友,还不如一个陌生人。 顾辰远看向黄艳:“现在能结款吗?我还得早点回家。” “当然可以,一共是四十八块两毛。”黄艳立即跑到柜台处,从抽屉里拿出四张十块的,八张一块的,还有一张两毛的。 来到顾辰远面前,她将钱一递,说道:“你点一下,咱们钱货两清。” 黄艳爽快拉开抽屉,甩出五张大团结,再补上一块二毛五的零头。 杨晴则是好奇的扫了一眼那些钞票。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没有想到顾辰远的货款竟然这么多,这些钱可是足够她干两三个月的了! “不必点了,我信你。” 顾辰远将那叠钞票往衣兜里揣,指尖刚碰到布边又停住,抬头问:“能顺手兑我几张粮票、肉票吗?” 黄艳闻言,有些尴尬:“真是不凑巧,现在我们店里也在闹票荒呢。” “哦,那好把,打扰了。”顾辰远也明白,自己要是再多说那就是为难人家了。 于是,他背起空箩筐,大步跨出门槛。 看着顾辰远义无反顾的样子,杨晴狠狠的跺了下脚,冷着脸把自己手里的菜放在客人的桌子上。 那个年代,客人对服务员的要求并不多,即便是冷脸大家也觉得很是正常,这跟现在是完全不一样的。 杨晴刚转过身没走多远,便撞见了自己的领导杜主任,嘴角上扬,便迎了过去。 “杜主任,外头有人弄了一车子的野菜往咱们店里塞,您知道不?” 分手那天,顾辰远可是极力反对,不住的挽留自己,但是现在这个家伙看见自己竟然连个正眼都没有,这可是让她心里很是不平衡。 这个家伙不就能卖点野菜赚点钱吗?凭什么用鼻孔看人? 杜广年本来正在四处逛荡,闻言朝着杨晴这边看来。 不得不说,这杨晴也算是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的。 他迎上去,笑着说道: “小晴啊,你刚来咱们这里,可能不是很清楚,咱们这国营饭店胃口大,多送点货也是很正常的。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说着,他将手搭过去,握住杨晴的手,还在她的手上摩挲。 杨晴嘴角僵了僵,终究没敢抽手——能回城吃上商品粮,全靠这位杜主任一句话。 她垂眼,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黄艳讲,是周副主任拍板定的。” 杜广年闻言眼里立即精光一闪,手指停在杨晴手上,轻轻敲了两下。 “周副主任?呵,这可是现成的把柄……他现在人在哪儿?” “那人刚结完账,现在已经走了。”杨晴带着点撒娇的语气说道。 杜广年眼珠一转,压低声音:“明天他要是再来,你第一时间通知我,知道吗?” “好的,那我就先去忙了。” 杨晴指尖轻轻一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转身离开。 杜广年盯着那道细腰长腿的背影,将刚才摸了杨晴的手放到鼻子上很是享受的闻了一闻。 “真香啊——” 转念又想到周静,他冷哼一声:敢挡老子的路?抓着把柄就让你乖乖腾位置! 国营饭店这边发生的一切,顾辰远可是一点也不知道。 此时他的兜里揣着钞票,走路都觉得带风,骑车直奔县医院。 县医院药房分左右两窗:中药、西药各据一方。 顾辰远把自行车一支,凑到中药窗口。 里头坐着的年轻药师掀了掀眼皮,语气凉得像薄荷水一般:“处方呢,没处方拿不了药。” “同志,我不是来抓药的,我是来供药的。”顾辰远笑着把自己肩上的包袱往台面上一放。 就在他想要打开的时候,那个药师直接甩来俩字:“不收。” 不过,顾辰远还是将包袱解开,一颗灵芝便呈现了出来。 “我这可是纯野生的,您先给掌掌眼?” 毕竟是求人办事,顾辰远很是讨好的说道。 “医院只进炮制好的货,你这东西,我们不收,赶紧拿走。”那名药师说道。 第三十章 来者不拒 我天! 自己的那支灵芝通体赤褐,伞盖边缘隐隐透着金线,菌柄上还沾着晨露与山泥,活脱脱一株 这可是纯野生啊,这要是放在自己前世,那是多少医院,甚至富豪们所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 这个药师竟然将这么宝贵的东西嫌弃成这样? 顾辰远心里对这个药师是相当的鄙视,至少这能说明他根本啥都不懂。 心里虽然对这个药师问候了他们祖宗好几代,但是顾辰远脸上还是带笑:“劳驾,请主任出来掌一眼?” “我们主任今天临时有事了,没空!”那个药师说道。 顾辰远不恼,继续软磨硬泡:“这会儿窗口清闲,就耽误两分钟。” 对方又翻白眼:“现在清闲,一会儿这里要是排长队,谁负责?” “哪能说排就排?您就帮个忙呗,小师傅。”顾辰远道。 年轻药师仍把脸别向窗外,像一尊冷面菩萨。 顾辰远无奈,只得把包袱重新系好,转身欲走。 刚回头,走廊那头缓缓过来一对男女。 男人一手拎药,另一只手扶着身边的女子。 女子身上一袭白色长裙,裙摆沾着泥点,此时她的左膝盖和右手都缠着雪白纱布,看上去都是有些狼狈。 四目相对,两人同时脱口而出:“是你?!” 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今天自己帮的那个大姐。 顾辰远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白牙:“大姐,你的伤口不碍事吧?” 长裙女人年纪也就三十出头,现在她的脸上已经洗去尘土,虽然身上还是有些狼狈,但是一点也不影响她的气质。 就在她眉眼一动之际,一股温婉端庄的气韵就体现了出来。 “没事就是一点皮外伤而已,已经上药了,过两天就好了。”女人说着看到了顾辰远手里的包袱,““小兄弟,你怀里抱的什么宝贝?” “哦,我在山上得了点药材,想着看看能不能换点钱花,可惜药房不识货,人家不收。” “什么药材?小兄弟,能不能拿给我看一下?” “野生灵芝。”顾辰远道。 “哦?”女人眸光倏地一亮,“可否打开让我开开眼?” 不知道为何,顾辰远觉得这个女人有几分长姐般的亲切。 再者说,人家就是看看,自己也不好意思拒绝,再说了,这东西人家看一眼也不少什么的。 顾辰远将手中的包袱解开。 赤褐灵芝伞盖饱满,菌孔细密,伞背隐隐泛着金线光泽,仿佛凝固的晚霞。 当他手中的灵芝出现在女人面前的时候,女人立即眼睛一亮,整个身子都凑了过来,唇角扬起满意的弧度。 女子俯身细瞧,指尖轻触菌柄,又凑近嗅了嗅,眼底惊喜如潮水漫开:“菌伞厚实、纹理清晰,菌香沉郁,这是百年难遇的野生赤芝!” 她抬头,朝着顾辰远说道:“行了,小兄弟,你等我一会儿,我这就去跟药房说,你这东西我们要了。” 顾辰远怔住:“大姐,您是……?” 女人转身一笑,自报家门:“苏见雪——药剂科主任。” 顾辰远闻言,嘴巴张的能放下一个鸡蛋,真实没有想到啊,自己随手救下的人,竟然就是药剂科的主任。 年轻医生此时也看见了白裙女人,很是热情的打着招呼,“苏主任,您的伤不碍事吧?” “不碍事的,就是一点小擦伤。”苏见雪笑着说道,然后朝着顾辰远这边一指:“其实我今天还真是多亏了这位兄弟,不然我可能就……” 年轻医生闻言立即脸色一变,随即立即一脸讨好的模样朝着顾辰远这伸出手:“哎呦,原来您是主任的救命恩人到了,失敬,失敬!” 这个年轻医生的变脸速度可是真的抬快了,就应了那句话,我要是不觉得尴尬,那么尴尬的就是别人。 苏见雪直接将顾辰远手里的包袱拿了过来:“这是有年头的正宗的金钗石斛,非常珍贵的药材,收了吧。” 主任都已经说话了,年轻医生自然不敢反对,连忙答应。 其实,刚才苏主任说顾辰远是她的救命恩人的时候,这个年轻医生就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苏主任,这个我应该给他多少钱?毕竟这样年头久的东西,我也没收过啊!” “这个东西确实是难得,价格金,尤其是这种能达到百年的野生灵芝,应该是生长环境很是恶劣。价格自然要高……” 苏见雪默默盘算了一下,说道:“就按每克六分钱吧。” 年轻医生闻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要知道,这块灵芝可是得有两三斤的样子,按克来收,就算是两斤半的话,可就是是七八十啊? 这都赶上他三个月的工资了啊。 不过,毕竟他也是业内人士,也明白这价格给的也是公道,毕竟这等品相的野生灵芝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女人身边的那个男人说道:“这小兄弟也是好人有好报,你看,老天还是公平的。” 苏见雪白了男人一眼:“我们这些人都是唯物主义者,你可别瞎说。” 那个年代讲究无神论,相信人定胜天,对信仰方面不太感冒。 顾辰远呵呵一笑,说道:“我也是偶然间得到的,侥幸,纯粹侥幸,我们好几个人,爬那个悬崖都用了一天,我还差点摔下去呢!” 顾辰远自然是明白,自己一定要说的艰难些,毕竟这个事情除了自己没人知道。 一听到人家是用命换的,苏见雪身边的男人咂舌。 年轻医生原本掂着秤砣的手也抖了抖,脸色由红转白,再不敢有半点轻慢。 苏见雪淡淡补刀:“这东西一般长在极为陡峭的岩壁上,你能把这东西背下来,值这个价。” 一句话,把金钗石斛的身价又往上抬了三分。 几分钟后,年轻医生双手捧着钱出来,笑得比春日阳光还暖:“兄弟,净重一千三百六十五克,合计八十一块九毛,这是钱,您点点?” “不用,信得过。”顾辰远把年轻一声递过来的票子对折,塞进贴身口袋,发出清脆的“啪”一声。 他抬头,目光亮得像山涧的星火:“姐,野生灵芝暂时可能没了,可还有黄精、重楼、七叶一枝花等珍贵的药材,不知道咱们医院收不收?” 苏见雪莞尔:“收,只要是地道的药材,我这里来者不拒,只是单价要比石斛低些。” 第三十一章 大手笔 顾辰远咧嘴一笑,露出几分少年意气,“山里日子苦,兴许这也是一条活路不是。” 药房主任这条人脉,他可不想只停留在买卖上。 于是话锋一转,顾辰远带着山里人的直爽:“姐,咱们找个地儿吃顿饭?我请,谢谢你收我的药材。” “该我谢你才是。”苏见雪笑着说道,“行了,这顿饭先欠着吧,等我身上的伤都好了的,姐做东,管饱。” “那可不行!”顾辰远拍了拍自己鼓囊囊的口袋,笑得露出一排白牙,“那可不行,今天这顿必须我来,谁跟我抢,我跟谁急!” 顾辰远这个人倒是会顺杆爬,一口一个姐,倒是叫的越发顺口,叫得苏见雪眉开眼笑。 “到时候再说吧,一会儿你姐夫来接我。”苏见雪笑着说道。 顾辰远笑道:“何必让姐夫跑一圈,姐姐住哪,我用自行车载你回去。” 苏见雪连忙摆手,声音里带着几分关切:“真不用客气,你家离得远吧,你还是早点回去吧,别让家里人担心。” 她哪好意思再让自己的救命恩人送自己呀。 顾辰远挠挠后脑勺,笑得一口白牙:“那成,我们那里离这儿三十多里,我再去供销社一趟,家里的粮食又见底啦。” “行了,快去吧,再磨蹭天真的黑了。”苏见雪冲他挥挥手,余光瞥见自己身边的同事和年轻医生那副“我怎么没这运气”的表情,忍不住低头莞尔。 …… 供销社门口,夕阳把门楣照得通红。 李广宽正缩着脖子在台阶上东张西望,像只等骨头的野狗。 顾辰远把二八大杠“哐啷”一停,拍了拍车把:“老李,票还够不够?” 李广宽眼睛刷地亮了:“要多少有多少!你要啥?” 顾辰远掰着指头:“来四十斤粮票、五斤油票、二斤肉票、五斤菜票,再给我来三丈五尺布票。” 李广宽虽然知道顾辰远是来买票的,但是听到他要这么多也还是一怔:“嚯,小伙子,你这是置办嫁妆呢?” “你就说有没有,没有我去找别人了。”顾辰远不愿意跟李广宽透露太多自己的事情。 “嘿,瞧不起谁呀!”李广宽说着把胸口拍得啪啪响,“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全县城打听打听,谁比我有门路?” 顾辰远往他脸上一扫,这个家伙竟然印堂一片黑气。 这个家伙最近要走霉运了。 这样的人,自己还是离他远点吧,免得哪天自己跟着倒霉。 “行,那就算钱吧。” 李广宽眼珠子滴溜一转,嘴里开始了盘算:“所有的票我统统一毛二,一共是六块六角六分钱!” 顾辰远从自己包里掏出自己今天赚来的钱,这可是看的李广宽眼冒金星,这是真的让人眼馋啊。 要知道自己在这里一天下来也就是几块钱,这还是冒着风险的,谁知道自己会不会哪一天被抓呢。 “我都在你这里买这么多东西了,还不给我便宜点啊?”顾辰远的手里虽然有几十元钱,但是他也明白钱得省着点花。 “行吧,那就六块六角五毛好了。”李广宽说道。 “李哥,你这生意做的真是精明啊。”顾辰远笑着将数好得钱递了过去。 李广宽接过钱,脸上则是笑开了花:“小兄弟,以后要是有什么好的生意,能布恩那个带着哥哥我呀。” “哎呀,我这都是血汗钱,不值一提。”顾辰远说道。 虽然两个人之前打过交道,但是做生意得人,还是要更加得精明些。 拿到钱后,李广宽又数了一遍,确定没有错,便很是满意得将钱放进裤兜里。 “对了,哥们,下次你准备什么时候要用票啊,哥们这里得票可是多的是!”李广宽说道。 “这个还真的是说不准,我今天赚来得钱还得拿回去交差呢。”顾辰远故意如此说道。 李广宽一拍脑门,也算是终于恍然大悟了:“原来是替公家跑腿,怪不得出手这么阔!” 顾辰远此时则是笑而不答,掀开门帘就进了供销社粮油柜台。 柜台后站着个三十出头的女售货员,可能是这里得工作太过于安逸了吧。 这个女人皮肤雪白,人也很是圆润,一副养尊处优的感觉。 这女人手上带着一块表,这可是当时的硬头货,很难买到的。 不过能有一个这样的表也是一件让人羡慕的事情,毕竟那个年代好多人都没有,也不好买到。 这女人胳膊拄着柜台,昏昏欲睡,但是听到脚步声,便稍稍转醒,不过也没有朝着来人的方向看。 那个年代的服务意识真的是要多差有多差。 但是人家是吃公粮的,就是有骄傲的资本。 顾辰远虽然心里很是不舒服,但还是上前往台面上一拍:“同志,给我来三十斤白面,十斤大米、五斤油、再来两斤猪肉。” 女售货员这时才懒懒的看向顾辰远:“小伙子,你确定?这可不是小数目!再说了,你有票吗?” “当然有了,不然能到你这里来嘛。”顾辰远也懒得跟她废话,直接将粮票、油票、肉票拿出来,摆在柜台上。 女售货员目光从票转到他的一身穿着上,然后又滑回顾辰远放在自己面前的几张大团结上。 直到这时,她才终于相信自己面前的这个小伙子能买得起这些东西。 “成!白面现在是两毛一斤,三十斤六块;大米一毛七,十斤一块七;油现在是八毛一斤,五斤四块;;猪肉一块零三分,两斤两块零六分——一共是十三块七毛六。” 女售货员一边记账,便开始算了起来,随即将顾辰远要得这些东西一一过秤。 这些东西来得时候都是整袋或者整桶得,所以需要分装,就费了些时间。 不过,这女售货员得手脚还是很利落得,没等多久就已经都装好了。 “肉不在我们这里领,自己去肉联厂,我这里给你开票,凭票去买就行。”女售货员从旁边扯来一张小条,在上面盖上章,递给顾辰远。 顾辰远把条子揣好,又指了指柜台角落的麻袋:“通知,能不能再给我来一条麻袋,省的我这些东西弄到家再散包了。” 售货员倒是也愿意白给他一个袋子,毕竟这年头遇上这样大手笔得客户也不容易。 第三十二章 有点尴尬 钱货两清了之后,顾辰远扭头看见百货专柜,“大姐,能不能麻烦您帮我看着点东西,我还还要去买点别的,扛着这些没法买了。” 女售货员自然是满心愿意得,笑着说道:“你就去吧,东西放在这里丢不了得,放心吧。” 其实,刚才顾辰远买东西得时候,其他得几个售货员都不由得多看他几眼。 说真的,他进来得时候大家都看见了,但是瞧着他这一身农村得打扮都没有太上心,再者说那个时候得人都是赚死工资得,卖得多了也没有提成。 还真是没想到这样的一个年轻人竟然是个有钱人! 卖布的营业员看见顾辰远朝着自己这边走过来,立即带着热情阿问道:“小伙字,你要点什么料子?” “花布怎么价?”顾辰远问。 “花布四毛二一尺,斜纹三毛五。” “给女人做一身衣裳得扯多少?” 他是估摸着布票来的,心里没准数。 这营业员显然是对这些东西门儿清的了,张口就来:“上衣四尺二,裤子三尺三。这棉布下水会缩水,最好再多买两寸。” 那个时候的顾辰远心里一掂量,道:“那花布给我来一丈八,剩下的要斜纹的。” 顾辰远估摸着,花布给自己父母,二姐、沈红颜,一人做一件。 斜纹的布就裁了做裤子,这样的话,应该还能有剩余。 “好嘞,您稍候一下。” 这营业员动作很是麻利,拿起布在柜台上原本已经刻好的一米暗记上一比量,然后快速的将布折成四叠,又比出八尺,用指甲在布上轻轻一划,腕子一抖。 随即高声唱道: “花布一丈八尺,四毛二,共七块五毛六,当面点清,离柜不认!” 这样叫喊也是跟买家有个交代,省着事后扯皮。 布匹这个东西紧一点松一点还是有去别的,有的人按照严格的尺寸来买布,回家却发现短了,回来找。 相互扯皮那是难免的,毕竟布如东西,少了看可以补。 营业员示意顾辰远过来帮攥住布匹一端,自己捏紧另一端,剪刀贴着折痕一路向下。 “唰”地一声,布就被裁好了。 他把裁好的布叠得很是方正,然后递到顾辰远手里。 顾辰远又掏出七毛钱,称了一斤大白兔糖。 钱货两讫,他拎着布兜直奔肉联厂。 柜台后的大叔系一条油渍发亮的蓝围裙,嗓门像磨刀石一般:“肥肉八毛三,五花肉八毛,纯瘦肉七毛八——挑哪块?” 那时候的人都缺油水,所以肥肉是当时最紧俏的,价也就相对高一些。 顾辰远指着五花肉说道:“这个,给我来二斤。” 大叔扬眉:“不要肥的?” 那个年代的人直接选五花或者瘦肉的并不多,一般都是没有肥肉了之后才会选买另外两样。 “我就喜欢这个,烧出来的肉香而不柴。”顾辰远道。 大叔的手也如同称一般,直接一下,上杆一称,正好两斤。 顾辰远笑赞:“好刀法,赛过卖油翁!” 大叔笑呵呵的在围裙上抹抹油手,道:“天天切肉,闭着眼都能切的差不多。” 这下自己要买阿东西都已经买好了,也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顾辰远回道自己跟崔磊约定的地方,崔磊早就已经等在那里了。 见到顾辰远回来,崔磊忙迎上来:“远哥,怎么这么久?” “小磊,不好意思,买东西耽误了些时间。”顾辰远说道,毕竟是自己让人家等了这么久,总是要客气一下的。 那个时候的人还真的是没话说的,就算是在那里等上你一天,也不会抱怨的。 等顾辰远和崔磊回到村子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顾辰远将车子上的东西卸下来,又给崔磊付了借自行车的费用还有崔磊跟小伙伴们的工钱。 崔磊自然是开开心心的离开了。 顾辰远进来的时候,二姐顾小芳正在柴火垛处要拿柴火,见到顾辰远提着大包小包的进来,连忙凑了过来。 她故意压低声音问道:“小远,你跟姐说实话,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该不会是抢来的吧?” 顾辰远从兜里掏出一块大白兔奶糖,剥开外面的糖纸,直接塞进她的嘴里:“二姐,这都是用我自己赚的钱买的,你就放心吧。” 大白兔奶糖一入口,那股浓浓的奶香差点把顾小芳给香迷糊了。 “买这么多,你赚的那点钱不是都败光了?”顾小芳道。 “二姐,你就放心吧,我还有呢。”说着顾辰远便抬脚往屋里搬米面等东西。 顾小芳自然也跟着过来帮搬东西。 “小芳呢,怎么还没把柴火抱过来。”二人正往屋子里搬东西的时候,崔秋华从里面走出来,嘴上嘟囔着。 她正在里面做饭呢,刚才让顾小芳出来抱些柴火填填火,这丫头怎么这么久还没有抱回来,便出来看一下。 “怎么这么多东西??”崔秋华也问道。 “娘,这都是小远买的。”顾小芳最快的说道。 “哎呀,你这孩子有钱自己存着娶媳妇用啊,买这么多东西干啥。”崔秋华说道。 “娘,咱们这一大家子也要吃要喝呀,媳妇自然是要娶的,但是也不能不过日子了啊。”顾辰远说道。 那时候的人都是节俭惯了,可不敢像他这样的花钱。 别说他们没有,就算是有,也舍不得这么干。 崔秋华也来帮着搬东西,嘴里嘀咕着:“要是这么花,不得赚多少花多少啊。” 进屋后,顾辰远将自己兜里的钱全掏出来,往桌上一撒。 顾小芳和崔秋华都瞪圆了眼,顾小芳刚要上手去拿,就被崔秋华打了下手掌。 崔秋华一把将钱拿起来,手指沾上些唾沫,一张一张点过去,这钱她也是越点越激动,手都不由得发抖起来。 “我的个乖乖!我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摸到这么多钱!”崔秋华感慨道。 顾小芳则是激动得一把箍住顾辰远的胳膊,说道:“小弟,往后姐就指望你了,以后我都不嫁人了,就在家里跟你们一起吃香喝辣的!” 顾小芳凑过来在顾辰远耳边说话,倒是弄得顾辰远耳朵一红。 “二姐,我都已经是大人了,你这样的话,有些不像话……”顾辰远说道。 顾小芳扬手在他背上轻拍一下,笑骂:“翅膀硬了?小时候光屁股都给你洗过。”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她自己的脸颊也不由得变得绯红。 她们农村的人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女人大了,顶多就是加一件小背心。 所以二姐跟自己贴的很近,让他很是羞羞。 顾小芳性格大大咧咧的,倒是没有注意这些。 顾辰远干咳一声,飞快转身挽袖子:“那个……我去切肉。” 第三十三章 小甜蜜 顾小芳这个女人有些没心没肺的,一听到人家要做肉,注意力倒是立即就被勾走了,又贱兮兮的凑了过去:“弟,你今天这是又要弄啥硬菜?” “做个红烧肉炖土豆吧。” 顾辰远买了肉,家里的菜园子就能翻出土豆来,这样搭配着一做,不是又一盘好菜? “娘,您们做了什么吃的?”顾辰远边往灶火那边走边问道。 崔秋华此时也走到这里,正在忙活 ,偏过脸说了一句,“正准备给你们煮点红薯片吃。” 那个年代,米面经常不够吃,所以就用些红薯白薯来充饥,可以用来做主食. “行了,娘,别做那个了,今天咱们吃米饭。” 顾辰远的印象中自己的母亲真的是任劳任怨的人,家里条件那么的不好,但是她还是能想着办法的让他们不挨饿. 今天顾辰远特意买了大米,自然是要让大家都尝个鲜了. “啥,你买大米了?”顾小芳大大大咧咧的问道. 虽然刚才他也看到顾辰远买了那么多东西,但是根本就没有多想,那个年代,大米和白面那都是她们这样的家庭不敢想的. 一年也吃不上一顿啊. “对呀,今天咱们尝个鲜,白米饭配红烧肉,那叫一个香.”说着顾辰远都有些怀念那个味道了. 话说上一世,自己发达了之后,吃了无数的山珍海味,但是由于心中一直有愧疚,再好的东西吃进肚子里也是如同嚼蜡. 现在自己重活一世,能跟家人们一起,想想都是满满的幸福. 说着顾辰远便忙活起来,他娘负责淘米做饭;他则是系上围裙,开始做起自己的拿手好菜。 那个年代,饭菜做的都很是简单,有肉的时候无外乎就是大锅炖. 这样二两的肉加上一锅的菜,能让一家人肚子里都有些油水. 像顾辰远的这种做法,当真是少之又少. 或者说,这样的作法,在她们这样的家庭里来说,很是败家. 顾辰远将五花肉切成三厘米见方块;葱姜也拍碎切段,调好调料汁:冰糖,桂皮,香叶,盐,糖(那个年代物资缺乏,美誉现在的调味料种类这么多)。 将肉块冷水下锅,煮沸后撇净浮沫,让肉块在汤里悠悠地滚,加上调料汁。 拿出三个土豆,去皮切块,等肉差不多七八分熟的时候再放进去. 顾辰远突然想起来什么,朝着外面的顾小芳走去. “二姐,你去帮我把红颜叫来呗,让她跟咱们一起吃饭.”顾辰远讨好的说道. “你小子.”顾小芳是个没心眼的,大大咧咧的答应了. 那个年代,姐姐也是如同母亲一般,对家中的弟弟有种莫名的责任感,再说了,小远现在跟红颜是正经的男女关系,两个人下个月就结婚了,她作为姐姐的自然也要对人家好. 沈红颜这个时间应该是再知青点呢. 其实,本来顾小芳下工的时候也邀请了沈红颜的,但是沈红颜觉得她跟顾辰远毕竟还没有真的结婚,要是经常来往得话,怕人说嫌话. 现在天已经黑了,叫她过来应该不会有什么人太注意的. 顾辰远这边要看着锅,自然是走不了. 顾小芳来到知青点,见沈红颜刚打好饭拿回知青宿舍. “红颜,来,来.”顾小芳招呼沈红颜过来. “小芳,你怎么来了,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沈红颜过来,笑着问. 顾小芳看了一眼沈红颜饭盒里的饭菜,不免有点嫌弃. 炖大白菜,野菜团子加上红薯片. 这再当时是最正常的吃食了,但是跟自己家的白米饭红烧肉一比,自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你也别吃这个了,去我家,我弟可是做了好吃的.”顾小芳劝说道. “不用了吧,我这里已经有饭了.”沈红颜看到其他女知青往这边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我弟可是亲自为你下的厨,你要是不去,不是白瞎他的一番心意了?”顾小芳可是领了任务的. 这沈红颜自己是一定要请过去的. 她出门之前弟弟还特意往她的嘴里塞了一块大白兔奶糖呢,吃人家的最短,所以必须得把沈红颜给骗过去. 一听到顾辰远亲自为自己下厨,沈红颜也不好推迟了,再加上顾小芳不停的给她灌输. 沈红颜到底没抵住诱惑,抿嘴一笑:“那你先回去,我一会就来。” 虽然说自己跟顾辰远的关系放在那里,但是现在毕竟还没有结婚,沈红颜还是不想太被人注意. “好咧.”顾小芳迎着便往家返. 回来时,顾辰远还在灶火上忙活着,察觉有人会俩便抬头往外望. “二姐,人呢?”顾辰远问道. “不用看了,一会儿就来.”顾小芳发现自己的弟弟真的是越来越没有出息. “我说老弟,你现在的眼里除了沈红颜,还能看到别人不?” “我说二姐你就别笑话我了.”顾辰远说着挑出一块肉放到顾小芳的嘴里. 现在肉已经炖烂了,放到嘴里,付小芳立即闭上了嘴. 香,这真的是太香了. “怎么样,好吃吗?”顾辰远看见自己姐姐那么一副很是享受的样子,故意问道. “香,简直是香迷糊了.”顾小芳笑得嘴都要合不上了,”老弟,姐这一辈子就不家人了,就跟着你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 此时,沈红颜出现在大门口. “姐,你帮我看下锅.”顾辰远扔下这话,就跑到大门口迎接沈红颜. “红颜,吃糖。”顾辰远上来就扒了一块大白兔奶糖递过去. 沈红颜摆弄着发梢,不好意思伸手,顾辰远嘿嘿一笑,“看来媳妇儿还是喜欢我喂啊!” “来,张嘴——”他压低嗓音,尾音带着哄孩子的软调。 沈红颜被他突如其来的亲昵闹得耳根发热,却还是乖乖张开了嘴,等着这个家伙将糖放进自己的嘴里. 月色从窗棂缝里漏进来,落在她翘起的睫毛上,像撒了一层碎银。 她眉眼弯弯,含羞带笑:“小远哥,你这么会哄人,是不是以前常给别人剥糖?” 顾辰远咧嘴,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语气却认真得像在宣誓:“天地良心,这手艺只给你一个人用。” 沈红颜的脸瞬间烧得更红,仿佛十月里熟透的柿子,轻轻一碰就能滴出蜜来。 她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揪着衣角,声音低得像蚊子哼:“那……我不理你了。” 第三十四章 沈红颜做客 “媳妇儿,别不理我呀。”顾辰远哄着沈红颜。 自己这一世可是要把沈红颜当成金疙瘩一样伺候的,可舍不得让她生气,就是她皱一下眉头,自己都要伤心的。 “谁是你媳妇儿,不要乱说。”沈红颜被顾辰远弄得不禁一阵脸红。 看着自己媳妇如此可爱的样子,顾辰远眼底藏不住笑意。 他转身把剩下的糖纸拢成一小团,故意清了清嗓子,“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新衣裳还是要做的。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叫叫我妈来给你量尺寸——” 沈红颜怔住,下意识攥紧了袖口:“量、量什么尺寸?” “傻姑娘,”顾辰远回头,目光落在炕头那卷崭新的花布上:“我今天扯了些布料,给你还有我爸妈二姐做件新衣裳。” 顾辰远这么一说,沈红颜才发现旁边放着崭新的布料,心里虽然很是欢喜,但是又不好说出来。 最后,她只能带着忸怩的说道:“你给你们家的人做就好了,我不要,我有衣服穿。” “我知道你有衣服,可是这不一样,这是我送你的。”顾辰远在沈红颜耳边说道。 沈红颜毕竟是知青,条件还是比村子里的人要好的,衣服自然是不缺,只有有些旧而已。 那个年代家家都不富裕,就算是工人家庭能一年买一件新衣服都已经很不容易了,一般只要能继续穿的就不买什么新的衣服了。 一件衣服一穿就是好几年,家里大的穿完只要没有坏,小的还能穿,就算是旧了破了,缝缝补补还能继续穿。 顾辰远让沈红颜坐下,说道:“你先坐着,我去把我妈叫来。” 顾辰远离开后,门帘在他身后晃了好几下又终于静下来。 沈红颜嘴巴和心里此时都是甜蜜蜜的。 小远哥现在说出来的话,总是让人觉得甜蜜蜜的,虽然听起来有些羞人,但是自己还是很喜欢的。 崔秋华脖子上挂着挂着个软尺,跟着顾辰远掀帘进来。 “婶子,麻烦啦。”沈红颜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麻烦啥,咱们马上就是一家人了。”崔秋华说着将脖子上的软尺一抖。 这条软尺在崔秋华的手中就如同一尾灵活的鱼一般。 沈红颜则是乖乖站直,双手贴着裤缝,俏脸通红。 顾辰远则是倚在门框,目光灼灼,一寸不落,仿佛要把那曲线都烙进眼底。 “来吸口气。”软尺绕过胸、腰、臀,每收紧一次,沈红颜的心就跳快一拍。 尺尾最后在她腰窝轻轻一弹,崔秋华报数:“胸围二尺三,腰围一尺八,臀二尺三!” 沈红颜低头抿唇,带着羞涩,毕竟这三个围度是比较私密的事情。 顾辰远却大大方方接话:“我媳妇儿,自然是哪儿哪儿都好看。” 这么一句话真的是像小火苗,把沈红颜的耳尖烫得滴血。 崔秋华直接也绑顾小芳轮到顾小芳。 顾小芳就比沈红颜放开的多了,毕竟这是她的亲妈,沈红颜再怎么说也就是儿媳妇。 顾小芳嘴里喊着大白兔奶糖催道:“妈,你快点量,量完好吃饭。” 刚才她可是尝了一口顾辰远做的肉,那是相当的美味啊,现在一想都流口水。 顾辰远忽然一拍脑门:“妈,咱家没有缝纫机啊?” 崔秋华突然有些为难:“没事,书记家,还有队长家,都有,可是……” 崔秋华的话没有继续说,但是在那个年代,这些东西都是大件,不管谁家买了都是不愿意借的。 顾辰远也明白了母亲的为难,当时就直接拍定了:“那咱们就买!明儿我就去供销社直接去买两台,一台添给红颜,一台当作二姐的嫁妆。不过,二姐的嫁妆要先留在家里用着,不知道二姐愿意不愿意?” “我当然愿意了,反正我也不嫁人,就放在家里用好了。”顾小芳没心没肺的说道。 “小远哥!”沈红颜语气温柔,又有些急,“一台缝纫机怎么也要一百多块呢,太贵了,不用给我填了!” “大丈夫说话,哪能改来改去?” 顾辰远很是温柔的将沈红颜前面有些散乱的发丝整理了下,很是柔情的说道:“这个你不用操心的,就安安心心等着我去上门提亲,其余的事情就都交给我。” 顾小芳做出一副牙不舒服的样子“哎哟,我这牙都要酸倒了!” 顾辰远笑看着自己二姐,调笑道:“怎么,二姐,你眼红了?等我和红颜成了亲,让爸妈也给你找个好婆家。” “呸!”顾小芳抬手作势要打,“我才不嫁!我就在家里守着,省得爸妈一天天跟你操不完的心。” “干嘛?你还想守着我啊?”顾辰远挑眉,“我们小两口夜里说悄悄话,你在旁边给我们端茶倒水?” 顾小芳被逗得又笑又骂,一巴掌拍在他肩上:“臭小子,翅膀硬了是不是,还敢嫌弃我!” 她一直以来就有个泼辣的尽头,但是其实只有自己知道,她这样是为了泼辣的名声是怎么来的。 没有办法,自己的爸妈懦弱,弟弟之前都不争气。 “姐,”顾辰远收起笑,声音低下来,“我知道你是为我。可我现在能扛事了,你也该去找自己的幸福了。” “我的幸福就是看着咱们家的人都吃饱穿暖。”顾小芳别过脸,鼻尖微红,“我的事情,等你真成家了再说。” 顾辰远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好,都随你。你们先说话,我去灶火看锅。” 走两步又跑了回来,往沈红颜的手里放了一把大白兔糖:“这个糖留着慢慢吃,别一会儿牙疼哭鼻子。” 顾小芳冲他背影撇嘴:“臭小子,有了媳妇真没良心!” 虽然这么说,顾小芳还是把把糖推到沈红颜面前,“红颜,你多吃点,这糖可好吃了,又香又甜!” 灶火上还炖着红烧肉呢,顾辰远添了一把柴,又看看火候。 他把土豆从布袋里滚到木盆里,拧开水缸舀了一瓢清水。 泥灰随水流打着旋儿沉底,露出底下淡黄的外皮。 说真的,那个时候每家每天做的饭菜都差不多,顾辰远这么一顿无疑是将她们的伙食提高了上千倍上万倍。 顾辰远又看了眼锅里,然后跑到园子里摘了点黄瓜,小葱。 等一盘拍黄瓜做好了之后,再掀锅盖,红烧肉已经酥做好了。 现在米饭也熟了,可以吃饭了。 菜齐上桌,大家也都围了过来。 顾小芳的筷子刚伸出去,顾辰远已惊抢先夹起一块肉,吹了吹,递到沈红颜嘴边:“张嘴,啊……。” 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 沈红颜耳根瞬间染霞,小声道:“我自己来……” 但是还是乖乖张开嘴,这么一口肉块入口,倒是让沈红颜回味无穷。 之前沈红颜没有跟父母一起下乡之前,家庭条件还是蛮可以的,红烧肉也又吃过,但是却不及顾辰远做的这种的十分之一。 第三十五章 计划买缝纫机 顾辰远家在这里炖肉,整个村子都能闻道香味。 这个香味甚至知青点都能闻到。 “这两天村子里办喜事了?”廖寒心想。 要知道虽然他们知青点的伙食也不怎么样,但是跟村子里的这个农民家相比也算是好上不少。 往日里,要等到逢年过节的时候,村子里才会有人家炖肉。 或者是到冬天,谁家杀猪宰羊的时候才会有荤腥。 这两天也太不正常了。 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往女知青宿舍跑去。 由于太着急了,还没来到女知青宿舍,就在门口与从里面走出来的女知青王佳撞了个满怀。 “哎呀,谁呀,走路不长眼睛,赶着去投胎啊。”王佳倍撞痛了,很是不满的说道。 “王佳,对不起啊。我刚才走的太急了。”廖寒不好意思的说道。 “那么急干什么呀。”王佳很是不解。 “对了,王佳,红颜在吗?”廖寒问道。 “红颜?刚才打饭的时候看见她了,后面就没看见。”王佳如实说道:“怎么,你找红颜有事?” “也没什么急事。等我遇见她再说。”廖寒说着便转身离开了。 沈红颜这个女人还真是够不要脸的了,前天就听说那个顾辰远特意杀了鸡给她吃,难不成今天也是炖肉给她吃的? 那个顾辰远品类日可是混蛋得很,最近这是怎么了,竟然对沈红颜这么好,难不成真的是浪子回头了。 这沈红颜也真是,跑出去吃香得喝辣得,也不知道给我们这些知青也带着点。 这个时间,各家各户也都是饭点,有的人家拿着碗到家门口哦一边纳凉一边吃饭。 胡家婶子此时也把自己得小板凳往前挪了挪,本来自己做得红薯疙瘩汤挺好吃得,但是闻到这香香得肉味之后,也让她觉得食之乏味。 那些年轻的半大小子就更别说了,口水都快要留到碗里了。 半大小子欢子本来端着碗疙瘩汤,在外面吃着,但是吃着吃着,也觉得自己的东西不香了。 两眼发直,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滴,在下巴上亮晶晶地挂了一根线。 旁边的小伙伴起哄:“欢子,喝啊,愣着干啥?” “喝个屁!”欢子抹了把嘴,“闻味儿都闻饱了!” 外面的人一个个馋的直流口水。 但是那个年代,就算知道人家吃好的,你也不好意去人家要,毕竟大家都吃不饱,人家的东西也不会给你。 这么一顿饭,可是把沈红颜都要吃撑了,没有办法,小远哥不停的给她夹菜。 见顾辰远还要往她的碗里放菜,沈红颜低声说道:“小远哥,我真的吃不下了。” 沈红颜说着摸了下自己已经鼓起来的肚子。 “弟,红颜已经吃不下了,你就别给她夹了,她碗里剩下的我吃。”顾小芳没心没肺的说。 这家伙是真的没心没肺呀,绝对不是装的。 顾小芳的筷子刚要伸向沈红颜的碗,崔秋华直接给她打断。 “人家碗里的你弟吃就行了,你赶紧吃你的,吃完了干活。”崔秋华道。 “妈,你这也太偏心了,这红颜还没嫁进来呢,我吃她一块肉你都不同意,这要是嫁进来了,这个家还有我的吃的吗?”顾小芳抱怨道。 “真是,吃肉都堵不住你的嘴。”崔秋华没好气的说道。 顾小芳嚼着肉,含糊不清地感慨:“弟,我决定了,以后谁要娶我,必须会做红烧肉,不然免谈!” 崔秋华在一旁笑得直摇头:“这丫头,做梦都想着吃。” 本来是一家人的打情骂俏,倒是把沈红颜弄得有些尴尬了。 顾辰远看出她饿尴尬,拉着她的手说道:“红颜,你别多想,她们平日里就是这样。” 饭后,沈红颜要回知青点。 崔秋华早就拿一块洗得发白的土布手巾,兜了七八颗大白兔奶糖,扎成四方小包,塞进她手里。 “婶,我真的吃不动了。”沈红颜忙不好意思的推脱。 顾辰远直接上前拿起那个土布手巾往沈红颜的裤兜里塞,笑着说道:“这会吃不下,就留着当零嘴。要是夜里向我睡不着,就剥一颗,吃着吃着,就不想了。” “谁要想你!”沈红颜耳根烧得通红,一跺脚,两条乌黑的长辫子在身后甩出漂亮的弧线,像两只蹦跳的小鹿,一路跑进月色里。 看着她的背影,顾辰远心中美滋滋的,自己的媳妇,真好看。 既然今天已经说了要买缝纫机,那就要将这个事情提上日程来。 在煤油灯旁,顾辰远将这些天自己赚的钱又数了一下。 这些钱还不够买缝纫机的,按照当时的物价,自己怎么也还得再去城里跑两趟才能攒够钱。 这么看来,除了野菜,自己还是得再做些凉皮才行,这样也算是增加收入了。 再就是,这些天再去后山自己还是要好好留意一下,有没有什么值钱得药材,要是能让自己再碰到那么一两株,那娶沈红颜得礼金岂不是很快就能凑齐了吗? 心中有了盘算,顾辰远这一觉睡得很香。 醒来得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顾辰远跟小伙伴们在山脚下碰面,大家一起上山。 现在这些小伙伴都已经习惯了,每天捡完柴火就在这里等顾辰远,毕竟跟他上山随便采点野菜就能给家里赚钱,谁不愿意呢? 这么一大圈兜下来,等顾辰远到家得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自己一进门就看见二姐在做饭。 “二姐,今天吃什么?”顾辰远问了一句。 顾小芳在灶火处应了一声,“下点面条。” “行吧。”顾辰远道。 虽然清淡,但是那个时候家家户户也就吃这个东西。 顾辰远把葱花、芫荽、拍碎的蒜瓣、炸香的辣椒面一并搁进粗瓷碗,滚油“刺啦”一声泼上去,葱香蒜辣瞬间蹿出三尺高。 顾小芳见状也不免咽了咽口水:“弟,你这勺油泼得跟唱大戏似的!” 最后一道工序——勾汁。 用铁勺舀半勺自家做的红薯芡,沿锅边溜一圈,汤汁立刻由清转浓,黄澄澄地裹住每一根面条。 顾辰远把那碗喷香的油泼小料倒进去,再撒芫荽,整锅糊涂面顿时活了:绿的是葱、白的是面、黄的是豆、红的是椒,像打翻的颜料盘。 “开饭!”顾辰远一声吆喝。 站在旁边得二姐顾小芳深吸了一口气:“这简直是香迷糊了!这要是天天这个,我也乐意!” “爸,妈,吃饭啦。”顾辰远喊道。 父母是个劳碌命,下工回来还要在自家小院得菜地里忙活,毕竟这个小院子里得菜是她们每天得口粮,还是要精心伺候得。 第三十六章 再开拓些路子 难不成这个家伙真的是被我给刺激到了?真是没有想到啊,这爱情的力量竟然这么大?。 周静即便是在县城待了这么久,听到顾辰远弄得这些说辞也同样给感到震惊,黄艳久更别说了。 沉寂了几秒后,杜广年终于回过神,色厉内荏的喝道:“那、那也不行!上面并没有明确的文件,所以你的这个行为就是投机倒把!” 这个大帽子一扣,不管你是谁都赵家不住。 这要是换了别人,那肯定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但是顾辰远不是。 “杜副主任,” 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敲了敲旁边的桌子,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文件第三页第四条:‘在完成统购任务后,各经营单位可直接与持有大队证明的社员进行余缺调剂。’我只是把调剂的余货送来,您要不要再翻翻?” 杜广年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顾辰远,仿佛指着洪水猛兽:“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我只是提醒领导一下。没有别的意思。”顾辰远把筐沿往前推了半尺,“蘑菇已经过秤了,劳您结账。” 空气再次凝固。后厨里几个学徒工忍不住低头憋笑,肩膀一抖一抖。 杜广年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无声的耳光,啪、啪、啪,打得他耳膜生疼。 顾辰远却在这时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笃定。 他盯着杜广年的印堂——那里有一团明显的青黑,像被墨汁晕染,边缘正悄悄向眉心蔓延。 又这种迹象的人,无疑马上就要遭殃了。 “杜副主任,”他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杜广年能听见,“最近夜里是不是常做噩梦?胸口发闷?” 杜广年浑身一僵:“你——” “没什么,随口一说。”顾辰远笑意更深,“就是提醒领导,夜路走多了,自己小心。” 这话像一根冰锥扎进杜广年脊梁,他猛地后退半步,撞翻了身后案板上的铝盆,“咣当”一声巨响。 他顾不上捡,撂下一句“明天不许再来”,转身噔噔噔上楼,脚步竟有些踉跄。 杨晴这才回过神,提着抹布追上去:“吴主任,难道就这么算了?” 回答她的只有楼板被跺得咚咚的闷响。 黄艳看向周静,小声问:“周主任,那咱们现在结账?” 周静抬眼,目光掠过那两筐野菜,淡淡开口:“结。这么好的货,咱们为什么不要。” 黄艳这边其实早就已经数好前了,要不是吴主任刚才过来,自己早就给顾辰远结账了。 黄艳直接把钱递给顾辰远。 顾辰远今天的心情有点五味杂陈的。 说实在的,在杨晴还是自己女朋友的时候,顾辰远真的是把她当宝贝一样的供着。 只是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翻脸竟然必翻书还快,回城来就直接写信跟自己分手,现在竟然还给自己使绊子。 看来自己前世的眼光还真的是不怎么样! 顾辰远想事情的时候就在那里发呆愣神,黄艳忙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小顾,怎么了,是钱不对吗?”周静问道。 顾辰远回神,忙摇摇头:“不是,不是,刚才出神了。对了周静姐,你能帮我拿一下竹筐吗?” 周静虽然觉得今天顾辰远有点怪怪的,但是还是帮他拿了一个筐,跟着走了出来。 等两人走到外面,周静看周围没人,低声问道:“小顾,你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顾辰远反问:“姐,我是有话要跟你说,但是还是觉得这话说出来,怕你不信。” “你说吧?”周静说道。 “这个吴副主任应该用不了几天就要大难临头了,这样就没有人跟你竞争主任的位置了。你的地位也就稳了。”顾辰远说道。 顾辰远是能看出来面相的,但是由于当时的人都是唯物主义者,对这种东西并不相信,还会认为这是封建迷信,所以过多的事,他也不能多说。 周静没想到顾辰远跟自己说的竟然事这样的事情,不由得大吃一惊,“你说真的?” 顾辰远压低了嗓子,只用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补了一句:“当然,不过天机不可泄露,您心里有数就行。” 周静被他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弄得心里直打鼓,想追问,又怕隔墙有耳——毕竟“封建迷信”的帽子一旦扣上,谁也吃不消。 她只能把惊疑咽回肚子里,轻轻点头算是回应。 空气安静了两秒,周静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眼打量他:“对了,刚才杨晴看你的眼神不对——你俩认识?” 顾辰远苦笑,抬手搓了搓后颈,像要把尴尬一并搓掉:“算是处过一段。前阵子刚分。” “分了?因为啥”周静追问得干脆。 “她想回城。”他耸耸肩,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怨怼,“我一个农村小子,挡了人家前程。” 周静眉梢一挑,声音不自觉拔高:“回城就回城,分了还找你的麻烦,这样的人还真是人不行。” “估计他是看见我最近卖菜挣了几个钱,心里觉得不舒坦吧。”顾辰远自嘲地笑笑,“人之常情。”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周静还是从那句“人之常情”里听出了涩味。 她没再深问,只抬手把额前碎发别到耳后,换了个轻松的调子:“那你明儿还来送货吗?” “先缓缓。”顾辰远抬眼看了看黑沉沉的夜空,“风口浪尖上,避一避。也让吴副主任好好‘养养’他那印堂。” 一句话又把周静逗得忍俊不禁,她握拳轻捶他肩:“嘴上没把门!行了,要是还送货来的话,给你的价格不变。” “得嘞,那周姐,咱们回头见。”顾辰远笑着说道。 顾辰远已经看出来杜广年要出事,为了不给周静添麻烦,自己这几天还是先不要来了。 其实,可以送的地方还很多,自己也可以趁着这个时间去探探路。 毕竟这县城里还有一些场子,任何一个能接收自己的东西,那销量肯定比这国营饭店大。 再说,自己想要赚钱,光指望一家也不行。 如果说这些场子真的都不要自己的东西,自己还可以摆摊去卖凉皮呢,这也是个营生不是。 反正不管怎么说,自己赚钱的路子不能断。 第三十七章 知道疼人 顾辰远正要离开的时候,一个穿着白色制服,戴着大盖帽的男人走了过来。 这个警察,还没有走到陆晨远的面前,就开始紧盯着顾辰远,一副好像事在审查的样子。 大盖帽压得很低,帽檐在男人脸上投下一道冷硬的阴影。 白色制服笔挺,铜扣在灯下闪着微光,腰带勒得紧紧的,像随时能把人捆了带走。 脚步声“嗒嗒”作响,每一步都像敲在顾辰远心尖上。 顾辰远下意识把双手往身后藏,脑子里飞快地转——投机倒把?黑市交易?还是有人把他卖东西的事捅到了派出所去了? 想到这里,顾辰远都不由得额头出汗。 虽然自己刚才在杜广年的面前说了那么多的大道理,但是毕竟现在政策还没有普及,要是人家警察真的抓自己,自己还真得伏法。 “他是谁?”男人声音低沉,带着公事公办的腔调。 这么一问,真的事让顾辰远的心又紧了紧。 说实在的,要是别的时候自己也不怕的,但是现在沈红颜等着自己呢。 自己答应了要娶她的,这都已经过去要一周的时间了,还有三周,自己不管怎么说都要把钱凑齐。 顾辰远喉结滚了滚,刚要开口说些什么。 周静已经侧身一步,站到他旁边,语气轻快得像在介绍自家亲戚:“你小子,一天天的就想着你的工作,看谁都像事你的犯人啊” 顾辰远看出来这个警察应该跟周静很熟。 “这个是我最近认识的一个弟弟,叫顾辰远。”周静说道。 “什么?姐,爸妈就生了我这么一个儿子呀,他……他该不会是咱爸的私生子吧?”周静弟弟满是惊讶的说道。 “我去了,这家伙还真的是脑洞大开,这都能想到?”顾辰远也是被这个家伙的想法给惊呆了。 周静直接很是不客气的上去往这个警察的脑袋上一拍。 “你个臭小子,说这样的话,也不怕爸妈收拾你。”周静又好气又好笑的说道。 “那个,警察同志,你误会了,我跟周姐只是比较聊的来而已。”顾辰远笑着说道。 “这个家伙,可会来事儿,收他这么个弟弟我不亏。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个是顾辰远,小顾,这个是我弟弟,周湛。”周静说道。 周湛和顾辰远简单打了个招呼。 “姐,我这要去办案经过这里,你帮我跟爸妈说一下,我今天晚上不回家吃了。” “那行吧,我去办案恰好经过这,跟你说一声,晚饭你自己吃吧,我可能回去很晚。”周湛说道。 “行,你自己小心。”周静说道。 顾辰远在两人的旁边看得真切——这个周湛眼里拉满血丝,像一张细密的蛛网,几乎盖住原本清亮的眸子; 可那瞳仁又黑又大,眼白被衬得所剩无几。相书里管这叫“墨瞳藏珠”,主逢凶化吉,得贵人。 贵人?顾辰远心里一动,嘴角勾起几不可察的弧度。 周湛转身要走,顾辰远忽然开口:“那个周警官,您稍等。” “嗯?”周湛皱眉,显然对顾辰远带着几分警惕。 “我看您眼里血丝浮而赤,最近可是熬夜熬狠了?” 顾辰远问。 周湛抬手揉了揉眼角,语气敷衍:“办案连轴转,谁没点红血丝?这有什么大惊小怪。” 周静笑着打圆场:“我这个弟弟,现在的状况跟我一样。他们队长眼看就要退休了,上头空出个正职,他跟另外一个副队长现在都铆着劲呢。但是这阵子净是些偷鸡摸狗的小案,立不了功,急得直上火。” 顾辰远点点头,像是随口一问:“要是供销社那头出桩大案,周警官要是破了,是不是就是板上钉钉了?” “说得轻巧,”周湛嗤笑,“供销社我常蹲,小偷票贩子抓一把,关几天又放,能立什么功?” 顾辰远心里“咯噔”一下——得亏自己没撞枪口上。 他抬眼瞄了瞄天色,掐指的动作藏在身后,语速放慢:“周警官,您要是信我一句,去供销社门口再转转。多盯上一阵子,说不定就能有惊喜出现。” 周湛觉得顾辰远就是顺嘴胡说而已,脸色低沉:“行了,年纪轻轻,别整那些封建迷信的东西!” 顾辰远也不恼,视线掠过周静,换了个更含蓄的说法:“就当我乌鸦嘴。反正蹲守是您的本职,多盯一眼不吃亏,万一一箭双雕呢?” 周静轻轻拽了拽自己弟弟的袖口,声音低却笃定:“试试呗。你不是说这几天都没线索?全当换个地方透气。” 周湛看着顾辰远那副笃定的模样,也松了口:“成,今晚我就去供销社门口加个班。” 他戴上帽子,走了两步又回头,冲顾辰远抬抬下巴:“要是真能捞着大鱼,改天请你喝酒。” 顾辰远笑着拱手:“那我就等着您的庆功酒了。” 男人大步流星拐过巷口,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柄未出鞘的剑。 周静见自己弟弟走远,侧过脸,小声问顾辰远:“你真看出什么来了?” 顾辰远眨眨眼,模棱两可:“天机不可泄露。反正您就等着好消息就是了。” 周静只能点点头。 “对了,姐,有没有现成的熟食?”顾辰远把竹筐往脚边一放问道。 他原打算去供销社买点吃的,给沈红颜没事的时候当零嘴吃。 现在一想,要是这里有酱牛肉,酱猪蹄之类的,给她稍回去,那不香吗? “当然有了。这是准备给家里带点?”周静随口问道。 “对,给我媳妇带回去点。”顾辰远说道。 “小子,行啊,知道疼人!”周静拿抹布擦了擦手,佯装叹气,“不像我家那根木头,天天就是工作工作的” 楼上副主任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头烟雾缭绕。 杨晴站在桌前,指尖把文件角都掐出了月牙印:“杜主任,咱们难道就这么算了?那以后是个人都能往咱们饭店送菜,制度还要不要?” 杜广年背着手,脸色比烟灰缸还暗。 他踱了两步,声音压得极低:“不然你去举报?公安局就在街对面,你敢进?” 杨晴一缩脖子。 她当然不敢——老百姓天生对蓝白大檐帽犯怵,哪怕没事也怕被问两句。 “你先出去吧。”杜广年摆摆手,眉心皱成川字,“我再琢磨琢磨。” 第三十八章 有所发现 周静的弟弟在公安局,这个杜广年也是知道的。 所以说要是没有真正的把柄就跟周静硬刚,自己是肯定落不了好。 杨晴心中很是不悦,毕竟自己想要找人收拾顾辰远没有成功,自然是不爽。 从办公室出来,正好看到顾辰远在那里点菜。 “酱猪肘六毛钱,半斤肉票,没票加一毛。”周静报着价。 她回头正好看见杨晴,朝着她喊道:“杨晴,拿张牛皮纸,给客人把肉包一下!” 杨晴停下脚步,指着自己的鼻尖:“我?” 她声音陡地拔高,又赶紧压低。 让她给顾辰远服务?以前都是顾辰远在她宿舍门口给自己送吃的,现在风水轮流转,她还真是有点拉不下这张脸。 自己现在的身份是这个国营饭店的服务员,服务别人没什么,但是服务这顾辰远,她是真的不愿意。 周静眼尾一扫,似笑非笑:“顾同志现在是客人,有问题吗?” 官大一级压死人。杨晴咬了咬后槽牙,硬挤出个“好”,转身进厨房。 牛皮纸哗啦啦裁开,猪肘香气扑鼻。 杨晴包得飞快,恨不得一包就把过去那点暧昧全裹进去,纸角折得又狠又紧。 “给!”她递过去,声音比这放凉了的株洲还冰。 顾辰远接过,指尖无意碰到她的,杨晴立刻缩回手,像被烫了。 他却笑得云淡风轻:“谢谢,包得真结实。” 话落,人已经转身出门,背影干净利落。 竹筐“咔哒”一声扣好,酱牛肉安稳地躺在里头,像一枚小小的胜利勋章。 杨晴站在原地,胸口起伏,说不清是恼还是悔。 供销社门口,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 李广宽缩着脖子,袖口里露出一叠花花绿绿的票证,正低声招揽:“粮票、布票,便宜咧……” 话音未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啪”地扣住他肩膀。 周湛亮出工作证,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周围人散开:“投机倒把,跟我走一趟。” 李广宽脸色瞬间惨白,票证哗啦散了一地。 远处,顾辰远骑着二八大杠,筐里酱牛肉的香味顺着风飘进鼻腔。 他回头望了望供销社门口,唇角微勾—— 县局审讯室的门“咔哒”一声合上,白炽灯管“嗡”地亮起,照得李广宽眯起了眼。 “姓名?” “李广宽。”他拖长声调,像在报菜名,“宽是宽宏大量的宽。” 周湛没抬头,钢笔在笔录纸上沙沙地走:“年龄?” “三十四。”李广宽耸耸肩,“进去过三回,一回十五天,一回七天,一回批评教育,都是倒腾票,你们那流程我门儿清。” 小王“嗤”地笑出声。周湛抬眼,目光刀子似的削过去,屋里顿时安静。 “流程熟是吧?”周湛合上本子,身子前倾,“那就按你的流程来——先搜身,再搜家,搜完再谈教育。” 李广宽这才有点慌:“公安同志,几张粮票布票,真犯不上……” 周湛没接茬,只抬手“啪”地合上记录本,声音不大,却像给屋里按了暂停键。 “李广宽——”他拖长了尾音,目光像钢锉似的在对方脸上来回磨,“倒卖票证是小事?那得看倒的是哪张票。” 李广宽被盯得心里发毛,嘴硬地嘟囔:“不就几张粮票、布票……” “几张?”周湛冷笑,起身绕到他身后,抬手按住椅背,俯身低语,“供销社昨天丢的那批‘省控’布票,可是盖了红章的。你兜里那叠边角崭新,连号码都是连号——巧合?” 李广宽喉结一滚,脸色“刷”地白了。 周湛不再废话,抬手示意小王、小李:“按规矩,人先扣,票封存。” 他忽然想起顾辰远的提醒,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话锋一转:“李广宽,你家住哪儿?” “啊?”李广宽愣住,眼神飘忽,“警察同志,这没有必要吧。” “你这个家伙屡教不改,我觉得很有必要到你家去搜一搜。别废话。”周湛眉毛一横,李广宽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废话了。 毕竟这个时候,自己的命运都掌握在人家的手里。 “就……柳巷尽头,两间土房。” 李广宽说道。 “钥匙。”周湛伸出手,语气不容拒绝,“队里怀疑你私藏假票模板,依法搜查。” 李广宽脸色由白转青,额上汗珠滚了下来:“公安同志,真没模板,就几本书、几件衣服……” 周湛却已转身,冲小王抬抬下巴:“叫技术组,带相机、封条,五分钟后出发。” 一队人来到李广宽家。 别说,他家的家境还真是不怎么样,好在好算是个独门独院。 不过,一番搜查之后,竟然一无所获。 “周队,没有。” “周队,没有。” 警员搜寻完毕后分别向周湛汇报。 李广宽此时神情透着一点得意,“警察同志,我就说吧,我其实就是一个小票贩子,真的不值得你们这么大动干戈的。” 周湛其实有点骑虎难下,想着自己应该别相信顾辰远的话好了。 或者说顾辰远指的不是这个,毕竟人家也没有把话说得那么明白。 小王试探着问:“周队,要不今天就算了,咱们回头再去别得地方看看?” “行吧,记住写检查。”周湛冷着脸扔下这么一句话。 “行,警察同志,您放心,我一定会写一份深刻的检查!”李广宽笑呵呵的说,“三位慢走!” 周湛抬手,“小王、小李,撤。” 俩助手面面相觑,只得跟上。 刚跨出院门,周湛猛地停步,像被什么拽住了后领。 可就在他转身欲走的瞬间,眼角余光掠过院墙角落。 夕阳斜照,院墙角落那棵老槐树投下长长的影子,根部的浮土颜色比比其他地方要浅上不少。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鬼使神差得走了过去。 李广宽见状连忙赔笑,指着槐树打圆场:“这树有年头了,春上还能捋几把洋槐花,蒸着吃香得很,就一直没舍得砍。” “巧了,我也馋这口。”周湛嗓音温吞,步子却稳而快,几下便站到树下。 夕阳穿过枝叶,碎金般的光斑落在他藏蓝的警服上,像给他披了一层晃动的伪装。 他抬手拍了拍粗糙的树皮,像在问候一位老友,指尖顺势下滑——树根处微微隆起,浮土颜色新鲜,与四周陈旧的硬土泾渭分明。 李广宽的笑容僵在脸上,眼角肌肉止不住地抽动。 周湛似未察觉,蹲下身,指腹拨开那层松土,半截暗褐色麻袋角赫然露出,袋口扎得死紧,鼓囊囊地藏着不为人知的重量。 第三十九章 抢功不成 “烂树根?”周湛抬眼,觉得有些奇怪,“烂树根可配不上这新麻袋。” 他朝小王使了个眼色。小王会意,从后腰抽出短铲,三下五除二把浮土铲开。 麻袋完全裸露,袋口扎得死紧,鼓囊囊的,像塞满了秘密。 小李戴上手套,剪断麻绳,“哗啦”一声,一叠崭新的布票、粮票滑了出来,最上面还盖着鲜红的供销社骑缝章,在夕阳下刺得人眼疼。 李广宽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我、我……” 周湛慢悠悠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不是说洋槐花好吃吗?原来树根底下还埋着‘大料’。” 小王迅速掏出手铐,“咔哒”一声扣上李广宽的手腕。李广宽腿一软,差点跪倒,声音带着哭腔:“公安同志,我真就倒腾几张票……” 周湛冷笑:“几张?这分量够判几年了。” 小李把麻袋整个拎起,又往树洞里探了探,竟拖出一块雕了一半的木质印章模板,边缘还残留着新削的木屑。 “李广宽,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是自己张嘴,还是让我替你张嘴?” 周湛把厚厚一摞票证“啪”地摔在桌面,纸张掀起的风带着油墨味直扑李广宽的脸。 李广宽膝盖一软,“咕咚”跪在地上,脸白得像刚揭开的年糕:“领导,我真没胆子干这么大的事儿!我就是个跑腿的……” “跑谁的腿?”周湛俯身,声音压得极低,“是杜广年,对吧?” 这三个字像雷一样劈在李广宽耳膜上,他浑身一抖,下意识想摇头,可周湛已经捕捉到那一瞬间的瞳孔收缩。 “我、我……”李广宽喉结滚动,额头上的汗顺着眉骨往下淌,“我没见过杜主任的面,都是中间人传话……” “中间人是谁?”周湛步步紧逼,“别让我一层层剥!” 李广宽嘴唇哆嗦,终于崩溃似地吐出一句:“是、是杜主任的外甥,叫马三……票子都是夜里从杜家后门拉出来的,我只负责散到各黑市点……” 审讯室外,小王和小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震惊——副食品公司的杜副主任,居然在幕后操纵如此大批量的假票? 周湛心里却翻江倒海:杜广年正是周静在国营饭店的直接竞争对手! 一旦这个罪名坐实了,杜广年撤职查办,那周静这个副主任就能顺理成章扶正。 “马三现在在哪?”周湛继续追问。 李广宽颤声道:“昨晚刚拉走新票,说是明晚在旧木器厂交货……” 周湛猛地起身,眼里寒光闪烁:“收网!” “公安同志,我全都交代了!您可得给我算立功啊!”李广宽眼巴巴得说道。 周湛看了他一眼,说道:“算你立功也可以,开庭时你得做控方证人——杜广年的一条罪证也不能漏。” 李广宽咬牙,声音里带着破罐子破摔的狠劲,“只要让我活命,我把他钉得死死的!”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小王低低的惊呼。 “副队,数完了——” 他和小李抬着三只大纸箱进来,箱盖掀开,花花绿绿的票证堆成小山。 粮票:三万斤 肉票:一万斤 菜票:二万斤 工业券、盐票、糖票、布票……杂票折算下来,竟然将近十万斤! 小李见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全县一个月定量才多少?这些都够两千多户吃一年!” 小王咂舌:“按黑市价,这些票能换两万多块!这可是巨额啊!” 周湛看着那堆票,胸口像被火烫了一下——烫得畅快。 他脑海里闪过顾辰远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心里“咚”地一声: 若不是他得提醒,自己可能此刻还在抓毛贼! “把票据封存,连夜写报告。” 他声音沉稳,却压不住尾音里的兴奋,“明早七点,我向局里申请搜查令,直扑杜广年!” 灯光下,警徽反射出冷冽的银光,像一把出鞘的刀,终于对准了真正的蛀虫。 三人押着李广宽回公安局,并紧急向上级请示,批准逮捕杜广年。 灯火通明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周湛把卷宗轻轻合上,指尖还残留着油墨味。 王波却在这节骨眼上起身,朗声请缨:“局长,杜广年熟悉经侦套路,我申请带队!” 话虽客气,目光却像两把钩子,直勾勾盯着周湛。 周湛不慌不忙,双手撑桌,笑意淡淡:“张队,案子是我牵的头,人是我审的,线路我最熟。若临时换人,怕出纰漏。” 一句“怕出纰漏”,既给足了局长面子,又把王波的路堵得严丝合缝。 王波干笑两声,还想再争。 局长胡志忠抬手压了压空气:“王波,外围封控也是重任。要不志国负责前线,你带二组策应,双线并行,万无一失。” 王波很是尴尬,心里却像吞了只苍蝇。 周湛冲他礼貌一笑,心底却亮得跟镜子似的:功劳,谁都别想分走半寸。 本来王波是想着自己争取一下,要是领导同意了,那么这个案子自己怎么也能有一半得功劳! 现在周湛不松口,胡志忠也不帮他,只能放弃了。 “哦,对了,我才想起来早上我爱人还让我下班得时候买菜回家给孩子做饭来着,那啥,你们忙,我先走了!” 说完,王波便急匆匆的离开了。 周湛带着队伍大步流星出了会议室。 皮鞋踏在水泥地上,清脆的“哒哒”声像敲鼓,把满屋的烟雾和窃窃私语甩在身后。 留下的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咽唾沫,有人掐烟头,心里都明白:从此县局的天平,恐怕要朝周湛那头倾斜了。 …… 夜色深沉,杜广年家的门灯昏黄。 周湛带队悄无声息地围住院子,手电光在墙上打出晃动的光圈。 “周副队?”杜广年披着外套出来,脸上堆着笑,却掩不住眼底的惊惶,“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周湛抬手,拘捕令在灯下展开,白纸黑字冷得像冰:“杜广年,你涉嫌贪污、伪造倒卖票证,跟我们走一趟。” 杜广年脸上的肉猛地一抖,倭瓜似的脸瞬间拉得老长:“周湛,你别公报私仇!我是国营饭店副主任,不是你随便能动的!你以为这样就能为你姐上位铺路了,简直是笑话。” “我来跟我姐没有半毛钱得关系,我这是正常得执行公务,不存在任何得假公济私。” 周湛嗤笑一声,把厚厚一沓证据往前一递,“票证模板、假公章、黑市账本,哪一样不是你签的字?” 杜广年嘴唇发颤,还在硬撑:“我、我是清白——” “清白?”周湛抬手,“咔嚓”一声,手铐锁住了那双颤个不停的手腕,“进去再辩吧。你堂弟李广宽已经在里头等你了。” 听到“李广宽”三个字,杜广年像被抽了脊梁,脸色瞬间灰败,声音像破风箱:“你们……全知道了?” 第四十章 肉管够 周湛冷冷一笑:“你说呢?” 警灯亮起,红蓝交替的光映在杜广年脸上,把他最后的体面撕得粉碎。 审讯室里的灯泡惨白,照得杜广年脸色发青。 “能给根烟吗?”他声音发干。 周湛把一支“大前门”递过去,打火机“啪嗒”一声,火光映出杜广年颤抖的嘴角。 他连抽三口,烟雾遮住了他眼里的惊恐。 “到底……你们怎么摸到我的?” “天网恢恢。”周湛弹了弹烟灰,语气淡得像在聊天,“不过,真算起来,你得谢谢你那位好堂弟。” 杜广年眼皮猛跳,牙根咬得咯吱响:“李广宽这个废物!” 想到那棵老槐树下的票证和模板,他胸口一阵窒息,再多的不甘也只能化成一句:“我认。” …… 与此同时,青岩村口。 暮色像一层柔软的纱,罩在起伏的田埂上。 顾辰远推着二八大杠,后座的竹筐用麻绳绑得结结实实。 迎面撞上杨明,对方吊儿郎当地挡在路中间。 “哟,顾大老板又倒腾啥宝贝?”杨明用脚尖踢了踢筐沿,笑得一脸欠揍。 顾辰远连眼皮都没抬:“好狗不挡道。” “你——”杨明脸色涨红,“我爹可是生产队长!你抢我媳妇这事儿没完!” “队长?”顾辰远嗤笑一声,推车绕过他,声音飘在晚风里,“先把你自家那一亩三分地整明白再说。” 杨明在后面跳脚:“你等着!” “来呀,过来试试,看看今天谁收拾谁?” 顾辰远把袖子往上一挽,露出半截麦色的小臂,语气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杨明脑海里立刻闪回前天被按在泥地里捶得眼冒金星的情景,嘴角抽了抽,终究没敢再往前一步,只能重重哼了一声:“行,咱们走着瞧!” 说罢,他像只斗败的公鸡,扭头钻进胡家婶子家的大门。 那扇门吱呀一声合上,顾辰远眯了眯眼:胡家婶子向来嘴碎又爱挑事,杨明这时候过去,准没憋好屁。 “顾辰远哥!” 清亮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崔磊小跑过来。 他每天傍晚都要把车骑回家,生怕磕了碰了,自己老娘绝对饶不了自己。 顾辰远把自行车交到他手里,顺手在把手上抹了点车油:“链子紧过了,再骑别挂挡太快。” 把筐放进院子,顾辰远便朝着知青点而去。 顾辰远来到知青点,压着嗓子喊:“沈红颜,沈红颜!” 沈红颜正好从女生宿舍出来,后面跟着王佳。 王佳看到顾辰远板着脸说:“干啥呢?又来找红颜吃肉啊!” 顾辰远笑得一脸欠揍,扬声喊道:“我喊我媳妇,碍着谁啦?” 王佳气得直跺脚,腮帮鼓得像偷塞了两个馒头:“你天天叫她,都没有人陪着我吃饭了!” 顾辰远不管王佳,只是看着沈红颜说道:“红颜,我从国营饭店买回来得酱猪肘,走呀,上我家吃去!” 咕咚——王佳没忍住,狠狠咽了一大口口水,心里暗骂:臭小子,天天投喂沈红颜,还让我听着,这不是要馋死人呢吗? 沈红颜小跑着出了门,麻花辫在身后甩得像拨浪鼓。 王佳此时也只能干瞪眼,毕竟人家沈红颜跟顾辰远是情侣,上人家吃饭那是正常,自己也没有合适得理由可以到人家吃饭啊。 院墙下,沈红颜俏生生站定,指尖绕着发梢,软软地叫:“小远哥。” 两人一起又说又笑的往顾辰远家里走。 经过灶火,热气扑面而来。 崔秋华正挥舞锅铲忙活着呢。 “娘,晚上吃啥?”顾辰远问道。 “晚上吃红薯疙瘩汤,弄个萝卜丝汤。”崔秋华说道。 “我这里买了酱猪肘,一会儿填上。”顾辰远说道,然后看向沈红颜手里,“你先进屋喝口水,我在这添把火。” 沈红颜见状却把袖子一挽,认真道:“我哪能总吃现成的?我切菜、烧火都行。” 顾辰远把她往屋子里一推,说道:“你进去,一会儿尝尝我的手艺。” 沈红颜进屋后,顾辰远眼角一扫,恰好看见顾小芳提着裤腰从茅厕晃出来,便扬声喊:“二姐,顺手去鸡圈摸俩鸡蛋呗!” 顾小芳柳眉倒竖,叉腰回怼:“啥叫顺手?你把话说明白!” 顾辰远笑嘻嘻地补刀:“你不是刚那啥完嘛,手反正……” “臭小子!”顾小芳三步并作两步,揪住他耳朵咬牙低吼,“我才解小手!小——手!懂没?” “懂了懂了!”顾辰远歪头求饶,“二姐行行好,捡俩鸡蛋,晚上这酱猪肘也给你留块。” “这还像句人话。” 顾小芳松手,扭身钻进鸡圈,不多时捧着两枚沾着碎草屑的温鸡蛋回来,随手往顾辰远怀里一塞,自己擦着手进屋找沈红颜说话去了。 灶台上,白萝卜丝已切得细如银针,顾辰远掂了掂鸡蛋,心里有了主意: “萝卜丝太素,给它添点荤!” 他磕开鸡蛋,蛋黄滑入碗中,只留蛋清备用。 热锅滑油,蒜末爆得金黄,再倒萝卜丝,“滋啦”一声白雾腾起。 少许酱油提色,几滴香醋激味,最后淋入蛋清,快速翻炒成碎金般的蛋花,裹在每根萝卜丝上。 原本寡淡的菜瞬间油亮喷香,连崔秋华都忍不住探头:“哟,这萝卜丝一看就好吃!” “要不……把桌子搬到门口去吃?” 顾小芳突然冒出的这么句话。 崔秋华握着锅铲的手顿了顿,没接话。 要知道,一直以来,她们家都是穷得叮当响,吃的穿的都是村里最差的。 顾辰远把最后一勺蛋花萝卜丝起锅,热气腾起,他笑着摇头:“二姐,没那个必要。咱家以后只会越来越好,犯不着出去显摆。” 他懂顾小芳的小心思:就是想告诉左邻右舍——我家今天吃好吃的了。 可日子是过给自己的,天天吃肉的事若传出去,眼红的人能排到场院外头。 “行,那我不客气啦!”顾小芳撸起袖子,筷子瞄准酱猪肘。 筷子尖刚碰到肉,顾辰远已抢先一步,夹起两块油亮亮的猪肘肉,放进沈红颜碗里:“媳妇,你吃!” 顾小芳举着空筷子,僵在半空:“……” ——要不要每次都这样! “要不要每次都这样!” 顾小芳把筷子往碗沿上一磕,声音清脆得像打铃,“媳妇还没过门呢,就把亲姐晾一边?爹和娘还没吃呢。” 沈红颜被闹得耳根通红,赶紧把碗里的肉夹回去:“叔,婶子,你们先吃,我……我再添汤。” 顾辰远笑着按住沈红颜的手:“别理我二姐,今天这肉管够。” 说着又往自己父母碗里放了两块,才给自己夹了一小片。 沈红颜眯起眼——同样都是萝卜,顾辰远锅里炒出来怎么就透着清甜? 她偷偷瞄一眼他,心里像被鸡毛掸子挠过:这男人,也太会做饭了! 第四十一章 杨明遇到杨晴 村东头,胡家的小院今晚也罕见地关了门。 杨明一钻进来,就熟门熟路地摸到灶房后的小屋。 屋里没点灯,昏黄窗纸透进一点残光,他伸手从后面环住胡敏的腰。 胡敏身子僵了僵,指尖抠紧围裙边,终究没挣开。 没有办法,这杨明家的条件还是很不错的,自己想要吃肉,就得把这个杨明拴住。 不然,按照她们家的生活水平,就只能吃糠咽菜了,每天连点油腥都没有。 外头,她娘徐贵荣贴着门板听动静,乐得合不拢嘴,转身就舀面:“今晚给我这准女婿烙饼,再煎个鸡蛋!” 不多时,饼香溢满院子。 杨明和胡敏一前一后出来,坐在石桌前。 金黄烙馍冒着油泡,可隔壁忽然飘来一股更霸道的肉香味,风一吹,满院都是。 徐桂荣咬到一半的饼顿时不香了,撇嘴骂道:“顾家天天吃肉,钱是大风刮来的?真是够败家的了!” 杨明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他原本想着娶沈红颜,如今却跟胡敏凑成一对,虽然不如沈红颜,但是也算是她们这里比较俊俏的女子了。 自己喜欢人家沈红颜不假,但是人家真的不给自己好脸色呀,自己也没有办法。 徐桂荣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油星子溅出老远:“小崽子嘴跟河蚌似的,一点儿缝都不肯开!真把我当摆设了?” 蹲在灶门口的胡敏爹张了张嘴,又缩回脖子——在这个家,他向来只有听锅巴响的份儿,说多了还得挨骂。 杨明眯着眼,想起那两次遇见顾辰远的场景:这个家伙每次都骑着个二八大杠,后头的竹筐摞得比人还高,用麻绳勒得紧紧的,连条缝儿都不透。 “我倒是撞见他两回,每次都神神秘秘的,筐里指不定藏什么宝贝。” 杨明说道。 徐桂荣眼睛一亮,像猫闻到腥:“那我去套话去!咱这村,谁家母鸡多下一只蛋都能传三条街,还怕他不开口?” 胡敏扒拉着碗里的红薯块,插话道:“去打听杨铁蛋和崔磊那几个总是跟着顾辰远屁股后头跑的,肯定能知道底细。” “行,就这么办!”徐桂荣一拍大腿,“我明儿就去串串门子。顺便——” 她斜睨了杨明一眼,“你给我盯紧点儿,别让他把好处都独吞了!” 杨明嘴角扯出一抹阴笑,牙齿在油灯下泛着冷光:“放心,他要是真有金山,也得给我刨出一块儿来。” 吃完饭,沈红颜在顾家聊了会家常,就准备回去了。 顾辰远则是很负责人的将她送到门口。 “顾辰远哥,要是……要是我一开始只是想借你躲开杨明,你会不会怪我?”沈红颜见周围没人,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这段时间,顾辰远对她是真的好,这也就成了她心里一直也过不去的坎儿。 自己之前倒是也喜欢顾辰远,但是想要利用他的成分也有。 顾辰远只笑了一下,声音低低地落在她耳畔:“这个,我知道。” 这三个字,像一粒石子落进湖心,沈红颜心口猛地一颤。 她抬眼,想从他脸上找出一点愠色,却只看见月色下那双弯弯的眼睛,像盛着一泓温泉。 “那、那你……”她声音发紧,指尖不自觉地揪住他衣角。 “怪你?”顾辰远轻笑出声,手臂一伸,揽住她细细的腰,“说真的,我还得谢谢杨明呢,把这么好得媳妇送给我。” “啊,你都知道了?”沈红颜没有想到原来顾辰远竟然都知道。 这些话自己虽然是说了,但是那天顾辰远不是喝醉了吗? 难道说那天他根本就没有醉? 哎呀,真是羞死人了。 “那个,我先回去了!”沈红颜慌乱的跑会知青宿舍。 顾辰远本来跟在后面,但是等她进了知青宿舍之后,自己也是不方便进去,只能止步。 月光像一层薄霜,铺在窄窄的土路上。 沈红颜进入宿舍后,胸口还在怦怦直跳,耳尖红得仿佛要滴血。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咬牙切齿的怒骂:“狗男女!” 顾辰远回头,见杨明从胡敏家院门晃出来,脸被月色映得发绿。 他嗤笑一声,声音不高,却足够刺耳:“哟,属狗的?管得真宽。” 杨明额头青筋直跳:“你再骂一句试试!” “实话实说而已。” 顾辰远懒洋洋地倚在墙边,目光掠过站在杨明身后的胡敏,笑得更加刻薄,“行啊,挨这么近,婚事订了?没订的话,大半夜孤男寡女,可别坏了人家胡家得门风。” 胡敏脸色一僵,手指拽紧衣角,低声嗔杨明:“你少说两句。” 杨明却被戳了痛脚,甩开胡敏的手,扭头就走。 泥地被他跺得啪啪作响,影子很快消失在巷口。 胡敏回头瞪顾辰远:“你嘴上能不能留点德?” 顾辰远嗤了一声,声音凉得像夜风:“我说胡姐姐,他骂我的时候,你倒挺会装聋作哑。我说他一句就不行了,你也太偏袒他了吧?” 胡敏噎住,半晌说不出话,只能愤愤地转身回家,关上了门。 顾辰远脑子里突然亮起一盏灯—— 怪不得那天胡家婶子破天荒地热心,大清早跑去给大姐报信;怪不得半条街的人像赶集似的堵到门口。 原来她那张嘴,把“捉奸”的锣鼓敲得震天响—— “堵被窝”一闹,杨明再提亲就成了笑话; 杨明一恼,她顺势把人拉回自家; 胡敏再温声软语一劝,生米熟饭,水到渠成。 一字不识的胡婶子,算盘珠子拨得比谁都精! 顾辰远哑然失笑,抬头望望月亮,心里竟生出几分感激: 若不是她这一手搅和,自己哪能这么快把沈红颜定成媳妇? 他拍拍屁股上的土,哼着小曲往家走—— “胡婶子啊胡婶子,下次给你送两斤酱牛肉当谢媒礼!” 第二天,等顾辰远再次推着二八大杠离开家门。 他前脚刚拐上村道,后脚徐桂荣就猫着腰钻进玉米地,抄近路直奔杨明家。 “快!那小子又驮着筐走了!”她喘着粗气,把消息递过去。 杨明连饭都顾不上吃,推出家里那辆半旧的“永久”,叮铃哐啷追了出去。 …… 国营饭店门口。 顾辰远捏闸停下,才突然想起来自己今天不能给国营饭店送东西了,得换个地方了。 “瞧我这记性。”他自嘲地笑了笑,调转车头,脚下一蹬,顺着另一条路扬长而去。 杨明隔着三十米,不敢跟太紧,只远远见顾辰远折返,心里直犯嘀咕。 等他追到饭店门口,正好撞见一个穿白制服的女服务员从里面走出来。 “杨晴?” 杨晴猛地抬头,脸色刷地一白。 她今天心里一直打鼓——自己这份工作是靠杜广年的“条子”才拿到手的,今天杜广年一直没来,让她心里很是没底。 返城名额金贵得很:要么考大学,要么有单位接收。 考大学她没本事,家里托尽关系才求到杜广年头上。 只是昨天周静一个劲得挤兑自己,她今天便莫名得心慌了。 “你怎么在这儿?”杨明皱着眉,眼神在杨晴和饭店之间来回扫。 第四十二章 开辟新路 杨晴勉强挤出笑:“我……我上班呢。你有事?” 杨明本想追问顾辰远的去向,见她神色慌乱,心里忽然冒出个更恶毒的主意:也许,能从杨晴嘴里撬出点什么。 杨明把自行车往墙根一支,三步并作两步凑到杨晴跟前,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像撒了一把胡椒面,句句呛人。 “杨晴,我可把你当自己人才说——顾辰远那小子,前脚你刚返城,后脚就跟沈红颜滚到一个被窝去了,还嚷嚷着要摆酒结婚呢!” 杨晴的脸“唰”地白了,又迅速涨红,像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 “不要脸!”她啐了一口,胸口起伏,“以前说得那些都是鬼话,刚一分手就跟人家睡了,看来是他先出轨的。” 这个女人她可以甩别人,却受不了别人在她提出分手后立即转向别人。 在她看来,顾辰远就应该一辈子都心心念念想着得人是她才对。 杨明见火候到了,故作义愤填膺:“谁说不是!没见过这么混的!” 话锋顺势一转:“对了,我刚才还看见他驮着大筐东西过来,他这几天是不是常来?” 杨晴咬着唇,愤愤道:“可不是嘛!我都撞见两回了,说是卖野菜,一斤四毛,他可是没少捞钱!” “卖野菜?”杨明眯起眼,心里算盘噼啪响—— 四毛一斤,一大筐少说四五十斤得,那就是有十几二十块钱。 这个钱都能抵得上县里普通工人半个月甚至一个月得工资了。 杨明想到这些,眉毛都要到额头上了。 “一斤四毛?你没听错吧?” “我可是亲眼看见的,这还能有假!”杨晴撇撇嘴,“昨天整个家伙可是买了足足卖了六十多块钱呢,整个家伙转头就去买了酱猪肘,那叫一个得意,真的是恨得人牙痒痒。” 一想到自己昨天竟然还要给顾辰远这样的家伙打包,杨晴就很是生气。、 周主任就是帮着顾辰远让自己难堪。 “这不就是投机倒把吗?”杨明压低声音。 “谁知道呢?我昨天提了一句,后来也没人深究。”杨晴听见后厨有人喊她,忙不迭地转身,“不跟你说了,我得干活了。” 今天自己的仰仗杜广年没有来,所以自己只能表现得勤快点,免得被周静挑刺,再收拾自己。 杨晴的背影刚消失在门帘后,杨明就眯起了眼。 顾辰远一天卖蘑菇能赚六十多块,他掰着指头算:自己哥哥杨林在化工厂,一个月才二十五块,这家伙一天就赚了人家两天都赚不到得钱? 远处,顾辰远的身影早已没入街角。杨明没再追,调转车头往回赶,心里却翻江倒海:单枪匹马肯定不行,得找人合伙。 找谁呢? 杨明此时心里那点小算盘已经打得噼啪响了。 顾辰远想独吞,他也得分一杯羹。 人多嘴杂,两三个正好——知青点那仨男的就不错,平时称兄道弟,又都眼红公分。 知青点现在冷清多了,只剩廖寒、徐帆、丁灿三个男知青。 女知青,他自然也不会考虑得,毕竟在干活这方面,女知青就差了不少。 杨明推门进去,压低嗓子把“一天一块、顶三天公分”的条件一抛,三人眼睛瞬间放光,当场拍板:明儿一早进山。 分工也干脆:杨明负责骑车进城销货,风险他扛,大头他拿;廖寒三人只管采野菜,日结一块,现钱不赊。 与此同时,顾辰远骑着二八大杠晃到供销社,到了供销社花上二毛八买了盒大前门,又花了一毛钱钱拿了六包火柴——这个东西家里灶火上是要天天用得,多买也不会浪费。 烟揣进兜,火柴码进筐,他一脚蹬向化工厂,心里盘算着另一盘棋。 顾辰远刚来到化工厂门口,看门得老大爷抬手一拦:“工厂重地,闲人免进!” 这自然是在顾辰远得预料之中。 顾辰远笑着递上一根大前门,点火,烟雾一绕,大爷脸色就缓和了。 “大爷,来,先抽根烟。”顾辰远很是客气得说道。 毕竟自己想要进这道门,还得坎人家是否同意呢,所以语气自然就要温和一些了。 这大野也是见过世面得,一看道这烟,脸色也好了不少。 “小娃娃,你有事?” “山里新摘些野菜,想问问咱们食堂收不收。” 顾辰远笑呵呵得说道。 大爷嘬口烟,咂咂嘴:“这事可是难办呐!” 顾辰远不急,掀开筐盖请他验货:“大爷,您看看我的这个货得成色,这绝对比你们自己采购得新鲜。要不,您就让我进去吧,我去找你们领导谈谈?” 大爷翻个白眼,笑骂:“这我能让你随便进吗?扣工资你能给我补?” 顾辰远嘿嘿两声,“您说个数,我掏。” 大爷叼着烟又吸两口,忽然弯腰猛咳,咳得胸口起伏,一口浓痰吐在地上,血丝混在灰痰里格外刺眼。 顾辰远皱眉,压低声音:“大爷,痰里带血不是小事,趁早去医院,烟也悠着点。” 大爷拿眼斜他:“怎么着,你是心疼你那支烟了?” “大爷,瞧您说得。我当然是不心疼了,我这整盒给您都成?但是您这身体要紧,可不能不当回事啊。” 顾辰远头头是道得说道。 大爷哼哼着挥手:“别废话,把筐打开我瞅瞅。” 竹盖掀开,一股清香直扑鼻子。 大爷眼睛一亮:“哟,货真不错!” “我这可是纯正得山货,上午刚从山上摘得,绝对新鲜!”顾辰远道。 “等着。”大爷转身进门卫室,拨了个电话,三两句就挂了,出来拍拍袖口,“妥了,你在这儿别乱走。” 顾辰远心里打鼓:“大爷,稳不稳?” 大爷慢悠悠吐出一句:“我姑爷,厂长。” 顾辰远立刻竖起大拇指:“高!还是您老厉害!” 怪不得人都说——厂子看大门的,没一个是普通人物。 大爷原本半眯的眼睛倏地睁圆,声如洪钟:“咋的,你以为我是靠着自己姑爷得光在这里吃闲饭的?” 他啪地一拍大腿,灰布制服上腾起细微尘烟,“老子当年可是扛过枪、趟过河,真刀真枪跟小鬼子赶过的!我现在是在家里闲不住,所以才来这里看大门图个乐子,明白不?” 顾辰远立刻收拢笑意,脚跟一并,“啪”地立正敬礼,神情肃穆得像面对军旗:“老英雄,晚辈失礼!” 大爷的喉结动了动,浑浊的目光里闪过当年硝烟。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右手,指节变形却仍带着枪茧,回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第四十三章 抓到鲫鱼 本来时想着见到了总要告知人家一下,这样老人家如果真的去查了,自己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现在,既然自己已经知道这个看门的大爷是个老英雄,那有些事情就得挑明了说了。 顾辰远压低嗓音:“大爷,您平日咳嗽就带着血丝,夜里盗汗,身体也是日渐消瘦——我说得对不对?” 大爷闻言不禁一怔,眼里闪过硝烟退后的惊愕:“我得这些症状,你小子是怎么知道的?” “家传中医,望闻问切而已。” 顾辰远说道。 大爷恍然,一把攥住他手腕,语气神秘:“小伙子,那这样,一会儿我女婿过来,你可别说刚才那些话,不能让他知道我生病得事情。” 顾辰远正色:“您这样不是可不好,您得这个病拖不得。” “你懂啥!”大爷瞪眼,“我都已经七十了,够本了!别给孩子们添堵。我得这个女婿很孝顺得,要是知道了,会影响他得心境得。” 一句话,既倔犟又慈爱,顾辰远心头泛酸:老辈人最怕成为累赘,却不知儿女盼的只是他们安康。 正说着,一位穿中山装、眉眼酷似大爷的中年人走来。 大爷立刻递眼色,两人默契收声。 “爸,您找我?” 大爷一指顾辰远,笑眯眯:“乔野,这娃娃的山货可是新鲜得很,让食堂看看?” 乔野扫了顾辰远一眼,眉心微蹙:“小伙子,年纪轻轻就搞关系,这样不好吧?” 顾辰远还没开口,大爷先急了,抬手就在自己女婿得胳膊上拍了一下:“什么走后门?老子我天天看你食堂那帮采购收些蔫头耷脑的货,还不如人家这筐新鲜!你要讲规矩,那就按规矩验货,行吧?” 乔野被老丈人这么一怼,脸色有点挂不住,只能干咳一声,低头翻看筐里菜,确实挑不出毛病。 他抬头重新打量顾辰远,语气放缓:“货可以收,但得按市价走流程,不能搞特殊。” 顾辰远笑着点头:“那是当然,厂长您按质论价就行,我绝不讨价还价。” 乔野弯腰看了下框里得菜,然后淡淡说道:“货不错,之前在别处野卖过吧?” “嗯,在国营饭店卖了几天,四毛一斤。”顾辰远补一句,“我的菜价格是高了点,但是货野好不是?” 乔野把野菜丢回筐里,语气平静:“这次收下,仅此一次。” 顾辰远心里一沉,却也笑应:“明白,明天我去别家看看。” 大爷闻言却瞪圆了眼,语气不悦的输掉:“这么好的菜,咋还只收一次?我看就应该让这个小兄弟天天送!” 乔野脸色瞬间黑成锅底。 顾辰远忙不迭摆手:“大爷,您这一句‘兄弟’我可担不起,折煞我了!” 说罢转向乔野,语气恭敬:“乔厂长,今天的这两筐先按您的规矩收。若真为难,我明儿另寻销路,绝不叫您难做。” 乔野紧绷的肩线这才松了半分,心里暗道这小子识趣。 “跟我来。”他转身领路。 顾辰远快步跟上,趁左右无人,压低声音:“周厂长,说句逾矩的话——大爷咳嗽带血丝不是好兆头,你要是信我的话,最好尽快去拍个片子。拖久了怕成大病。” 乔野猛地收脚,狐疑地侧目:“你卖菜就卖菜,别拿老人的身体做文章。” “我敬重老爷子,才多这一句嘴。” 顾辰远神色坦然,“老英雄是国家的宝,能救一个是一个。若因我私心咒他,那还是人吗?” 乔野定定看了他几秒,眼底的轻蔑渐渐化作肃然:“倒是我小瞧你了。” 这人不错,识大体。 乔野听完只“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顾辰远也识趣闭嘴——劝医这事,点到即止,说多了反惹嫌。 拐过两道弯,食堂门口,一个跟顾辰远差不多大的小伙迎面而来,蓝工装洗得发白,见乔野便笑:“厂长,来检查工作?” 乔野抬手一指:“两筐野菜,四毛一斤,过秤。” 小伙笑容僵了半分,旋即点头:“好嘞!” 乔野转身离开,没提明天收不收。 顾辰远也没追着问。 过秤时,小伙斜眼打量,顾辰远心里咯噔:这张脸——杨林!杨明的大哥,怪不得看着这么眼熟呢。 秤落,钱结——六十二块五。 顾辰远揣钱出门,走到半路一拍脑门: “完蛋了,化工厂的那条线八成要断了。” 午后日头毒,顾辰远蹬着二八大杠又绕到合作社门口。 今天真是奇怪了,票贩子竟然影子全无,这可是让他心里堵得慌。 他抬手一拍脑门:那蓝工装不是旁人,正是杨明的亲哥杨林! 两人刚才一对眼,杨林八成也认出了他。 化工厂往后怕是步步荆棘——只要杨林回过味来,绊子肯定少不了。 所幸看门大爷仗义,暂时还能兜住。 合作社门前冷清得过分。 顾辰远揣着郁闷兜了一圈,忽然醒悟:该不会是昨日周湛将李广宽等人给抓了吧。 风声一紧,票贩子们自然都多了起来。 怪不得今天连个人影都不见。 既来之,则安之。 他推车进门。 售货员大姐见是他,笑吟吟打招呼:“今天又要补货?” “酱油、醋各一斤,盐也来一斤,白糖、红糖各两斤,再称两斤五香瓜子,一斤大白兔奶糖。”顾辰远痛快报单。 售货员快速的拨弄着算盘:“酱油醋一毛,盐一毛二,白糖六毛,红糖六毛,瓜子五毛二,大白兔奶糖七毛,一共两块七毛四分。” 然后话锋一转:“票呢?” 顾辰远有些尴尬:“我刚才来得太着急了,票忘在家里了。” “没票可不行。”售货员把手里的算盘珠子往上一拨,笑容不改,语气却变得很是生硬。 柜台前顿时只剩尴尬的空气。 柜台前,那个女售货员绷着脸,算盘珠子“啪”一声停住。 顾辰远连忙赔笑:“姐,我天天往这儿跑,今天真是忘了带票,您通融通融,钱我按议价给!” 售货员咬了咬唇,从抽屉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票:“这是我自己的,先给你垫上,把钱给我。记住,下不为例!不然我要被处分的。” 顾辰远双手合十:“得嘞!您人美心善,将来肯定找个如意郎君!” “呸——”售货大姐啐了他一口,嘴角却止不住上扬。 没瓶子,顾辰远又掏一块五买了两只塑料壶。 酱油、醋一灌进去,粮香扑鼻,顾辰远这趟可以说是满载而归了。 这个天气还是有点热的,顾辰远骑车子骑得满头大汗。 在经过水库的时候,他索性把车子一支,三两下扒掉衣服,“扑通”跳进水里。 在水里这么一泡,简直是太爽了。 别说,这水库里的鱼还真不少。 顾辰远在水库里开始抓鱼,没想到这些鱼还真是狡猾。 自己在水里扑通了好半天才抓到一条鲫鱼。 这鲫鱼倒是挺肥的,可以拿回去给沈红颜煲汤喝。 傍晚,他哼着小曲回村,照旧来到知青点女生宿舍:“红颜——” 王佳在里面气得直跳脚:“天天叫,天天叫!” 顾辰远斜倚墙头,慢悠悠嗑着瓜子,眼皮都懒得抬:“我说王佳姐姐,我在这里喊我媳妇,你出来干啥,我又不请你去我家吃饭。” “你……”王佳撸起袖子恨不得要冲上来。 这个顾辰远简直太气人了,今天自己非得要教训他一下不可。 第四十四章 拒收杨明的货 沈红颜快走一步,在顾辰远的胸口锤了一下:“别闹了。” 顾辰远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冲王佳挤眉弄眼:“王佳姐姐,开个玩笑嘛,来,嗑瓜子。” 王佳把脖子一梗:“不吃!” “真不吃?”顾辰远把瓜子往前一递。 “不吃!” “不吃拉倒。”顾辰远转手把瓜子捧到沈红颜面前,“媳妇儿,你来,刚炒的,还香着呢。” 王佳想了想,从宿舍里拿出来一个大茶缸: “给我装满!” “你想得倒美!”顾辰远虽然这么说,但是野往她的大茶缸里放了两把瓜子。 顾辰远拉着沈红颜离开。 沈红颜早已轻车熟路,问道:“今天又做什么好吃的呀?” “当当当当——”顾辰远像变戏法似的,把那条活蹦乱跳的鲫鱼从竹筐里提起来,“水库刚抓的,新鲜着呢!” “呀,这么大!”沈红颜先是一声惊呼,随即小眉头皱起,“顾辰远哥,以后别去水库了,多危险啊!” “放心,我水性……” “那也不行!”沈红颜鼓着腮帮子,一副要生气的模样,“你不答应,我就不吃!” “好好好,下次不抓了。”顾辰远赔着笑,趁她不注意,飞快在她脸蛋上啄了一口,然后迅速撤退。 沈红颜愣在原地,脸红得像熟透的番茄。 “去嗑瓜子,等我做红烧鲫鱼。”顾辰远给沈红颜拨开一块大白兔奶糖,然后又放了一把瓜子说道。 沈红颜回过神来,小声问:“我、我能帮点什么?” “行,你生火,我杀鱼,咱俩一边干活一边聊天。” 顾辰远把小板凳往灶口一踢,自己卷起袖子蹲在案板前。 鲫鱼早已拍晕,他手起刀落,去鳞去腮,腹内黑膜刮得干净,再斜刀切成寸半的大段。 沈红颜把干柴掰成细条,火舌舔着锅底,噼啪作响。 火光映得她脸颊飞霞,额前碎发微微卷翘。 “盐、醋——”顾辰远嘴里念念有词,手却不停,腌鱼、拍蒜、切姜、备辣椒,一气呵成。灶膛里火旺,锅热油香,鲫鱼块滑入,“滋啦”一声,金黄翻卷。 沈红颜托着腮看他操作,偶尔被他一句俏皮话逗得“噗嗤”笑出声。 火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土墙上,轻盈得像一株随风摇曳的柳。 煎好的鱼块起锅,锅里再下花椒、大料、蒜姜干辣椒,香味轰地炸开。 加水、放鱼、调醋糖酱油,小火笃笃笃地炖。 那个时候家里没有表,时间就靠闲聊。 瓜子嗑得噼啪,故事讲到一半,锅里汤汁已稠。 顾辰远撒下一把青红椒块,大火收汁,最后撒葱丝,红绿相间,油光潋滟。 本来崔秋华喝顾小芳回来的时候,想要过来帮忙,但是一眼看见沈红颜在,便很是 识趣地没插手,只在堂屋里远远望着。 这鱼菜一端上桌,顾小芳第一口就瞪圆了眼:“我的娘!这鱼是神仙做的吧?” 顾辰远的爹娘野开始动筷子夹着鱼吃,沈红颜低头抿唇,嘴角却止不住上扬。 屋外月色正好,屋里烟火生香。 顾辰远看着她们一脸满足,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白天拼命挣钱,晚上守着这口热灶、这几张笑脸,日子原来可以这么踏实。 顾小芳一边吃着,还一边夸着:“红颜,你真是有福气的,竟然嫁给我弟弟,说真的,我现在都开始羡慕你了!” 沈红颜不说话,只把眼睛弯成两枚细细的月牙。 顾辰远看在眼里,心里像被温热的蜜灌满。 夜里,夜深人静的时候,顾辰远有些睡不着了。 自己当时答应要给沈红颜一千块的彩礼钱,现在还差不少呢。 国营饭店那边暂时 “到底还要挣多少,才能把沈红颜明媒正娶地接回家?” 国营饭店前路未卜,化工厂那边又有杨林在那里——明天那两筐蘑菇送还是不送? 难不成又得重新找下家? 哎,想要赚钱看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第二天清晨,刚推出自行车,就发现前面有个熟悉的背影。 杨明也扛着空筐,步子带风,一前一后出了村口。 到了国营饭店,杨明抢先挤到柜台前,声音拔得老高: “女同志,我卖野菜!” 黄艳眼皮都没抬,语气凉淡:“什么野菜?” “山里采的,可新鲜的呢!”杨明咧嘴,笑得像已经看见钞票了一般。 “那行吧,拿来给我看看。”杨明把野菜搬进去,黄艳走近一看,顿时一阵嫌弃。 这筐里的才真的是乱七八糟,大的大,小的小,还带着土,表面一层晒的皱巴巴的,就这个样子还敢说自己的菜可新鲜了? “不要,赶紧拿走!”黄艳把算盘往柜台上一扣,声音清脆得像拍惊堂木。 杨明愣在原地,嘴角那点笑直接僵住了:“为啥不要啊?我可是起大早翻山扛来的,你一句话说不要就不要了?” “嫌脏嫌烂,就这么简单。”黄艳抬抬下巴,指给他看筐里——碎叶、泥星、半截烂菜都参合在一起。 就这样的,还好意思跟自己说? “怎么的,你是看不起我们农村来的呗。”杨明故意将嗓门弄得很大,周围吃饭的客人一个个都看了过来。 这样倒是给杨明更大的勇气,这个家伙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黄艳翻了个白眼:“你别上纲上线,我可不是看不起农村人,我前两天也是从农村的一个小伙子那里收的菜,只是今天那小伙子没来而已。” 黄艳这么一水,杨明自然知道她说得是顾辰远,立即就火大了。 “那你倒是好好给我说说,凭什么你们收别人的,却不收我的?” 杨明也来了犟劲,非得要把这个事情问清楚不可。 “为啥不收你的,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黄艳才不管他是谁,张嘴就怼:“你这筐里的东西又脏又乱,沾泥带土,还夹着烂的,让我怎么收?” “我这都是土生土长的东西,带点泥土不也是正常的吗?” 杨明很是不满的嘟囔着:“那这样,我退一步,就要你三毛五一斤,这样总行了吧?” 黄艳掂量着那两筐蘑菇,寻思总能挑出点能要的,便道:“别做梦了,你要是想卖,那就一毛五一斤。不卖,我也不要了。” 杨明听到这个价格,鼻子都要气歪了。 “你这不是纯属欺负人呢吗?我可是听说了,你们这给别人的价格是四毛一斤!怎么道我这里就给这么点了?” 杨明质疑道。 黄艳脸色倏地一沉:“你听说,你听谁说得?” 这时,恰好杨晴端着一盘烧豆腐出来,杨明一指:“就是她!这回你没话了吧!” 杨晴端着盘子愣在门口:“我怎么了?” 黄艳瞪她一眼:“干什么不好,竟然乱叫嚼舌根!” 杨晴现在靠山不在,自然也不敢得罪黄艳,之恶能赔笑:“黄艳姐,我真没有……就是熟人问一句,我一时嘴快……” 黄艳还是太没有经验,不明白这种事情之恶能是越描越黑的。 不过,这个事情一直都是周主任和她负责,所以即便是呗人家知道了价格,她也不怕。 黄艳哼了一声,“反正我这里能给你的就是这个价,你卖,现在就过称,不卖我们还不收了呢!” “老子不卖!”杨明火冒三丈摔门而去,走了半截脑子突然一转。 自己哥哥就在化工厂食堂上班! 那里可是有几千号人吃饭呢,自己的这点蘑菇在那里岂不是随便就可以消化了? 自己还真的是蠢到家了! 这么便利的条件,自己都没有想到去用。 他脚下一拐,径直冲向化工厂。 刚到厂门口,就被看门大爷伸手拦下。 第四十五章 郁闷的杨明 “干啥的?”看门大爷很是尽职的将杨明拦了下来。 杨明跳下车:“给食堂送菜。” 大爷直接眉头一拧。 没规矩,跟刚才的那个顾辰远比可是差得远了! 大爷又扫了一眼杨明筐里带泥带烂的菜,撇嘴:“你这菜恐怕是不行。” 杨明现在自然是清楚自己得菜比不上顾辰远得,但是也赔着笑道:“不要紧,我价格上可以便宜点。” 大爷是一点也没有看上他得这点菜,抬手指向门口旁立着的牌子“厂区重地,闲人免进。” 杨明连忙说道:“我在这边是有联系人的,我哥就在咱们食堂上班。” 大爷又皱眉,还是将他放了进去。 杨明进来直接找到食堂,还没找到自己哥哥,先看见了顾辰远,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顾辰远,你跑这儿卖菜来了?”既然走了碰面,杨明便先开了口。 顾辰远捏着刚到手五十二块四毛钱,笑意瞬间收冷:“我去哪卖菜,怎么还得跟你报备一下啊?你谁呀!” 顾辰远没有想到,自己送菜的事情在村子里已经尽量做的很是隐蔽了,竟然这么快就呗人家发现还学了去。 等风声传开,恐怕全村的人都得躁起来。 今儿杨林没给顾辰远难堪,可轮到杨明,情形就不一样。 杨明挺着胸脯进门,杨林愣住:“强明子,你来干啥?” “卖菜啊。” 杨明明回道。 杨林微微皱眉:“你来得晚,刚食堂已经收了一百多斤的野菜了。” 杨明笑得见牙不见眼:“食堂这么大,再添一百斤也能吃得下。再说了,我都到门口了,哥,你就帮忙收了吧!” 杨林只得点头:“行吧,下回早点。” “好的嘞!” 两人麻利地过秤。 “一百零八斤,价格嘛……” 杨林稍一迟疑。 眼又不瞎,这筐货色确实比顾辰远差了一大截,但是这杨明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 “也按四毛一斤算。” 杨林说道。 杨明闻言,那叫一个眉飞色舞:“谢啦,哥,帮我算个数!” 杨林拨起算盘噼啪响。 “四十三块零两毛。” 杨明听到这个价格,嘴巴都要咧到耳根了。 顾辰远刚才见杨明进来,就没着急走,贴着门缝也算是将事情听了个全乎,眉心顿时拧成“川”字。 这哥俩真不愧是亲兄弟啊,一个敢收,一个敢卖。 就这么一筐破菜,竟然跟自己一个价,真是活见鬼! 可谁叫人家血脉相连,他只能咬牙认了。 他前脚刚拐过墙角,食堂管理员冯天华后脚就到。 一眼扫过地上那几筐野菜,冯天华眉头立刻纠在一起。 “杨林,这东西你收这么多干嘛?” “都是一个村的,山里采的,顺手就全要了。” 这冯天华是负责他们食堂管理饿,杨林可不敢说自己手的是自己亲弟弟的货。 冯天华立即发火了:“那两筐,我就忍了,毕竟菜相不错,也新鲜;这两筐什么玩意儿?说,多少钱进的?” 这账是必须要对得上的,杨林自然也不敢撒谎,只好如实报:“四毛。” “啥?” 冯天华嗓门陡然拔高八度,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就这种破货也敢要四毛一斤?你眼瞎吗?” 被人家领导直接点出来,杨林的脸色也不好看,想了想,终究还是没忍住。 “管理员,骂人就过分了吧。” 他这么一回,冯天华就更气了,指着杨明的那两筐菜喊道:“怎么,你觉得不该骂吗?你自己瞧瞧这格蘑菇,这能吃吗?” “不是,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杨明当场急眼,“这菜上就是沾了点泥,一会儿洗一下就好了,怎么就不能吃了?” 冯天华挥手赶人:“少废话,你这东西赶紧拉走!” 杨林脸一下沉到底:“你说拉走就拉走?我的脸往哪搁?” 这家伙跟自己硬刚,冯天华也翻脸:“行!那就把里面的菜挑干净,烂的全扔了,再重新称!” 杨林不肯,连称呼都省了:“老冯,这事情也没有必要闹大吧,要不把副厂长请来?” 冯天华脸色一僵,瞪了兄弟俩半天,才咬牙:“二毛一斤,下不为例!再闹我就直接带你去找厂长评理去!” 他们都是一个厂的,他清楚副厂长姓杨,杨林正是走了这杨副厂长的关系进来的。 自己毕竟只是一个笑笑的食堂管理员,惹不起人家;但是就算杨副场长官大,他的上面不是还有厂长呢吗?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两个人各退一步,这样也算都有个台阶可以下。 杨林也明白这里面的道理,毕竟是自己今天做的事情有点上不得台面,便也就只能点头同意了。 结账后送杨明出厂。 走到僻静处,再也压不住火。 “明天还这样就别来了!看看人家顾辰远的货,再看看你的!你说你们都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杨明这边也是憋着一肚子火:“都怪这个顾辰远!抢我的女人,还抢我的买卖,我真的是恨不得直接把他给弄死!” 杨林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行了,别瞎来!要是真的惹出人命来真的是没人救得了你!” “我就是生气,随口说说!”杨明揉着头,“我又不傻,杀人得去给人家偿命,我怎么可能去呢。” “行了,你自己明白就好。行了,我得回食堂。”杨林撂下话就匆匆走了。 自己刚才跟管理员那么说话,可是要小心着些,省的被人家穿小鞋。 杨明蹬着车子往回赶,越想今天得事情越窝火。 同样是一个村子得,都是山上的东西,他顾辰远得话,人家都说好,自己得东西却都一副嫌弃得样子,价格还那么低。 这个家伙今天吃了憋屈,自然要想着怎么报复。 正在思索的功夫,正好看见前方的公安局。 门口值班的李兵伸手拦住:“同志,啥事?” 杨明支好车子,凑上前,一脸正气:“同志,我要举报!” 李兵以为出了大案,眉梢一挑:“举报啥?” 要知道平日里,他们这里接待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果要是真的来个大案,那他可就是里了攻了。 杨明压低嗓音,义愤填膺:“青岩村有人投机倒把,私自贩卖山上的野菜!” 张胜一听,先是愣了半秒,随即把眉毛拧成一条绳:“卖野菜?” 杨明咽了口唾沫,把早就编好的话一股脑倒出来:“那人叫顾辰远,天天往县里送野菜,听说一天挣好几十块,这不是挖社会主义墙角吗?” 张胜听完,脸色反而松了松:“就这事?” “这事还小?”杨明急了,“一天好几十,一个月不就上千?长此以往,集体经济还怎么巩固?” 张胜被他的大帽子逗得想笑,又硬生生忍住,板着脸道:“行,登记一下。姓名、住址、证据。” 杨明眨巴眨巴眼:“证据……我亲眼看见的,筐筐都是野菜!” “就你一个人证?”张胜把钢笔往桌上一搁,“没物证、没账本、没票据,我们怎么查?” 杨明顿时卡壳。 他原以为只要抬出“投机倒把”四个字,就能把顾辰远扣住,没想到现在到人家这里还要证据。 第四十六章 倒打一耙 张胜看出他的窘迫,语气放缓:“现在政策已经没有那么严了,再说了,我们警察每天也是很忙的,这么点小事,要跑出去几十公里去办?太浪费警力了。” 杨明急了:“我说的句句属实,你们现在就该去抓他!” 张现捺着性子:“好了,你还是回去吧。” 杨明当场翻脸:“这叫什么态度?我要见你们领导!” 张现眯眼一笑,话里带刀:“非得我把话挑明白吗?你那竹筐里装的啥?八成也是野菜吧?” 杨明心里不由得一抖——告人不成再把自己搭进去,那就彻底栽了! “我啥都没干,你别乱扣帽子!”他灰头土脸地溜出公安局。 与此同时,顾辰远踏进肉联厂。 还是那位卖肉师傅,一眼认出:“哟,又来割肉?” 顾辰远笑道:“今天不要肉,要排骨。” 师傅微怔:“排骨七毛一,来几斤?” 那时排骨最便宜,骨头多、肉少,压秤。 顾辰远轻声道:“来两斤,可事我没肉票。” 师傅扫了眼四周,压低嗓门:“我手里还有几张单位发的票,你要不?” 顾辰远眼里一亮:“要,你有多少?我全要了。” “八斤肉票,一块二,全给你。” 差价不大,顾辰远爽快点头:“成,那你那里还有别的票吗?” “没了,就这些肉票。” 卖肉的一边给他掏票,一边说着,“实不相瞒,虽然我平时卖肉,但自己都不舍得吃,都是把一些没人要的猪下水弄回去,好歹也是点腥荤。” 卖肉的一边把票递给他,一边叹气:“说句掏心窝子的,我虽然天天在这里守着肉案,自己可是一点也舍不得吃的,每天都是捡些没人要的回去,好歹沾点荤腥。” 顾辰远点头:“大哥,以后你要事有票就都给我留着。” 本来以前自己用票就去找李广宽买,但是很明显,现在那条线不能用了,自己就得想别的办法来弄票了。 没有办法,那个年代,买什么都要票,没有是真的买不了。 卖肉的一口答应:“成!我姓黄,往后攒下票都给你。” 两斤排骨一块四毛二,十斤肉票一块二,钱票两清,顾辰远蹬车便往家赶。 杨明回到村子里第一件事就是扎进知青点。 今天自己遇到得事情真的是太憋屈了,让他真的是越想越心烦。 本来想着去公安局能把顾辰远给收拾了,没有想到人家公安局现在也不管,真的是让他气得牙龈都要咬碎了,也拿顾辰远没有办法。 在外面没有办法,不代表在村子里也没有办法。 这就是人怕太红猪怕壮,你要是赚钱了,别人看着肯定是眼红的,那就要有事情发生了。 “原本是想着要是能多赚点儿,还能多给你们分点,可是谁想到那个顾辰远竟然抢先一步,他的货还比我的好,咱们的那点东西差点就砸到手里了。没有办法,只能给你们一人一块,你们可别嫌少啊。” 本来可以卖四毛的东西硬生生被人家给弄成了两毛,这可真的是让他一想都觉得心头滴血。 为了让顾辰远能激起民愤,他干脆就把钱再报的少一点,这样就更加让大家恨顾辰远了。 廖寒、徐帆、丁灿三个人一听这钱礼立刻炸了,围住他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明将在国营饭店和化工厂的事情简单说了下,然后啐了一口:“这个家伙不让我们好过,他也别想痛快!我回去就跟我爹说,逮他当典型!” 丁灿立马拍腿:“该!挡财路就该办他!” 徐帆皱眉:“能成吗?如今可不像前几年,说逮就逮。” 杨明冷哼一声:“只要想逮,就没有逮不了的!你们等着,我这就回家!” 杨明一脚踹开自家院门时,杨铁柱正蹲在灶台边喝粥。 “爹!”他声音炸得房梁都抖,“顾辰远投机倒,把咱村的脸都丢到县里了!” 杨队长头也不抬,拿筷子在碗边敲了敲:“嚷啥?先喝粥。” “喝啥粥啊!”杨明把空箩筐往地上一掼,“今天要不是我机灵,我这两筐的菜就都得烂手里。你要是再不管,下回他就敢踩到你头上去!” 杨队长这才抬眼,目光在儿子脸上转了一圈,又落在箩筐里那些烂野菜叶子上,声音沉得像井:“你想咋管?” “抓典型!开批斗会!把他送公社去!”杨明说得咬牙切齿,“这些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杨队长把碗放下,手背抹了抹嘴:“一句话?你当现在是七几年的时候呢?上边刚发了文,社员自产自销不犯法。” 杨明急了:“爹,您要是不管的话,那我还赚个屁的钱啊。” 杨铁柱忽然问:“怎么,今天不顺利?” 杨铁柱自然是知道自己儿子今天的计划,也想着他要是能赚些钱也是好的。 “顾辰远今天卖了多少?” 杨铁柱也明白,自己儿子今天肯定是没有人家卖得多,所以才会这么说。 “一百多斤,四毛一斤。”杨明回答道。 “那你卖了多少?”杨铁柱问道。 “两毛一斤。”一提到这个价格,杨明就更加的生气了。 “为啥人家能卖到四毛,你只能卖到两毛?”杨铁柱问道。 杨明一下子被噎住了。 其实他自己就是没有反思,要是他能把自己货品得质量提高,不是也可以像顾辰远一样得卖到四毛了吗? 他现在可不是这么想得,就觉得是顾辰远跟他过不去。 杨队长冷笑一声:“那怪谁?怪人家得货比你的好?” 虽然说杨铁柱也明白自己儿子现在这样多多少少也有些无理取闹了,但是毕竟是自己得儿子,自己还是要偏着点,。 他站起身,背着手在院里走了两圈,鞋底碾得碎石子咯吱响。 杨明着急得说:“爹,这个顾辰远抢我女人!断我财路!爹,你快把他抓起来吧!” 杨铁柱:你要是那国营饭店得事情,可能是他得问题,但是你说你哥厂子得食堂都只收人家得东西,哎,你呀。现在想要抓人可不比从前了,得有合适得理由才行……” “这还需要啥借口!先逮过来打一顿,假装调查一下,要是实在没有理由了,就放人,不管怎么说,他还能翻天了不成?” 杨明急得直跺脚。 “他爹,你就依了儿子这一回!”王芬在旁边添油加醋得说道。 杨铁柱猛吸几口旱烟,烟雾罩得他面目狰狞。 烟头往地上一掷,他抬脚狠狠碾灭。 “成!你在家等着,我去找徐有来!” 杨铁柱扔下这么一句话便出了家门。 徐有来现在是民兵队长,听完杨铁柱的来意,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队长,这不合适吧?芝麻大点事,现在上面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咱们就犯不着去当这个恶人了吧?” 杨铁柱拍拍他的肩,一脸正经:“有来,你还是太年轻了,这思想觉悟不行啊。有错就得揪,管它是大是小,你说呢?” “杨队长说得对!”徐有来咧嘴一笑,忽然话锋一转,“可我昨晚巡夜得时候,还看见你家杨明趴在女知青窗根儿偷看人家洗澡,你觉得要不要先把他逮了?” 杨铁柱脸唰地黑成锅底:“你少血口喷人!” “我可是有证人得。”徐有来慢条斯理。 “……”杨铁柱瞬间泄气,干笑两声,“咳,孩子还小,好奇嘛……那啥,你婶子喊我回家吃饭!” 他灰溜溜地折回家。 杨明迎上去:“爹,咋样?逮他没?” “逮个屁!”杨铁柱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扇过去,“没逮人家就先逮你!” 杨明捂着脸,满眼的委屈:“爹,你咋还打我咧?” 杨铁柱怒声质问:“你昨晚是不是偷看人家女知青洗澡了?” 杨明撇撇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看了,又咋了,又不是就我一个人,丁灿他们也在!” 昨晚几人密谋完,顺便去瞄了几眼,在他看来这根本不算事儿。 “瞧你那点儿出息!你缺女人吗?”杨铁柱狠狠瞪他一眼,“顾辰远的事我会想办法,你别给我添乱!” 第四十七章 干闻味 “不帮拉倒,我自己来!”杨明扭头就走。 杨铁柱气得脱下破鞋砸过去:“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惹事,我打断你的腿!” 杨明走出来后,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等杨明来到沈柳家里得时候,沈柳眼睛一亮。 “你可是好一阵子没有来找我了,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呢。”沈柳得语气多多少少带着一点点得抱怨。 沈柳这个女人,还是有些本事的,毕竟一个寡妇能在村子里待住脚,要么就是自己真的很能干,那么就是有别的能耐。 杨明翻个白眼:“你还有脸说!上回我刚爬墙,就撞见我爹,平白挨了顿收拾!” 村里有句俗话:美不美看大腿,妖不妖看小腰。 沈柳虽然人长得很是不算太漂亮,但是有着一把让人销魂的小腰。 自打他男人死后,晚上去她家扒墙头的能从村头排到村尾。 可杨明那次连腰影都没瞅见,就被自家老子一脚踹飞。 沈柳噗嗤一笑,腰肢乱颤:“哈哈,你爹也就是个假正经。” 杨明现在虽然跟胡家姑娘处着对象,但是人都有这种感觉,喜欢偷,喜欢刺激。 杨明自然每次也不会亏待这沈柳,今天两人运动之后,他便很是阔气的给了她五毛钱。 沈柳很是开心的收下,然后再次搂上杨明。 杨明忽然眼珠一转:“沈柳,你咋不去撩撩顾辰远?人家现在可是阔气得很呢!” 沈柳翻他一个白眼:“他菜多大,能瞧得上我这个寡妇?” “这也说不准!他不是才甩了杨晴,转眼又跟沈红颜你勾搭上了?这样的人,估计也是个色坯。”杨明说道。 这沈柳可是村子里男人们之间都明白的存在,所以即便是她真的跟顾辰远睡了自己也不在意。 本来自己跟这个女人也就是玩玩,偷偷荤腥。 沈柳这个女人是来者不拒的,听了杨明的话,自己一想也是,反正自己也不吃亏,回头找机会试试也没什么。 “等等,不对,你是有啥算盘吧?你可得跟我说明白,俺可不能被当枪使?” 沈柳说道。 沈柳也不是傻子,这个家伙这么说,肯定是有他的目的的。 自己的名声倒是无所谓,毕竟已经烂了,但是自己还有孩子要养呢,总不能傻到被人利用了还踢人数钱吧。 杨明见瞒不过,便也就直接跟她摊牌:“对,我就想整他。你把他骗到养牛场就行。” “我帮你做这事,我能得到什么?”沈柳挑眉。 杨明再次从兜里摸出一块钱:“你只负责叫他过去,我给你两块钱。” 大队那几头牛可是杨铁柱力排众议交到她手里的,门道大家都懂。 沈柳嗤笑:“切,得罪人的事,才给两块钱?” 杨明没想到这个女人还真是鬼机灵的,干脆一咬牙,拍出一张大团结来:“十块钱,你干不?不干我就找别人了。” “干,这能不干嘛。”沈柳见到这十块钱,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了,这样的好事,她怎么能放过。 将钱踹到怀里后,她也留了一句:“不过,我把丑话说前头,事没成钱也不退。” “放心吧,你只要把人带到养牛场,后面与你无关。” 两人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防不住隔墙有耳。 刚才这杨明进来的时候,两个人太着急了,竟然没有把门关上,一道人影闪了过去。 顾辰远照旧回家,打了桶井水洗排骨,余光瞥见墙外黑影一晃,立刻警觉。 “谁在外头?” 他早把这几天的账算得门儿清:除掉这几天的花销,还剩二百零三块四毛七,这可是顶得上别人家一年的工钱了。 老话说得,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顾辰远抄起笤帚,拉门疾出,直指墙根那团影子。 “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黑影讪讪挪步,月光下一照—— “小远哥,是我!” 月光下一照,那人缩着脖子,竟是沈红颜。 “我……我……”沈红颜欲言又止。 “红颜,怎么是你呀,怎么了,快进来呀。”顾辰远说着就拉着沈红颜往屋子里走。 这可是自己未来的媳妇啊。 “我这才到家,还想着等饭做好了叫你过来吃呢。没想到你就来了。”顾辰远笑着说道。 “小远哥,我有事情跟你说。”沈红颜低着头说道。 不知道为甚,顾辰远竟然突然有种并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她该不会是要反悔吧。 “什么事,你说吧。”顾辰远仍然笑着说道。 “我刚才经过沈柳家的时候,听到了些东西,”她攥着衣角,声音发颤,“我可不是故意要听的。事刚好听到他们提到你的名字,我就过去听了下。” “那他们说什么了。”顾辰远笑着问道,还好不是沈红颜反悔想要不跟自己,那不管是什么事,对于自己来讲都不算什么了。 “是杨明和沈柳——他们要算计你!” 沈红颜说道。 顾辰远眉心一跳:“算计我什么?” “杨明给了沈柳十块钱,让她把你引去养牛场。”沈红颜抬眼,眸子里闪着惶急,“说只要把你诓过去,后面的事就不用沈柳管……我也不清楚他们到底要干啥,但肯定没安好心!” 顾辰远沉默片刻,忽地笑了,笑意却带着冷:“十块钱要收拾我,这家伙也算是下了血本了。” 沈红颜咬唇,小声补一句:“我怕你真吃亏,才跟过来的。你要不信,明晚去养牛场外头蹲一蹲,就什么都知道了。” 顾辰远把笤帚往墙角一靠,声音低下来:“我信。” 他从兜里摸出一把糖,塞进沈红颜手里:“还得是我媳妇,来,你进屋坐着,我开始做饭了,一会让咱们吃排骨。” 沈红颜刚要说些什么,这时顾小芳 顾辰远刚张嘴,陈四凤提着菜刀就冲出来,刀锋在暮色里划出一道寒光。 “小飞,谁在咱家门口?” 出来一看原来是沈红颜,顾小芳立即换了一副表情,满脸笑容的招呼着:“红颜来了,快进来。” 然后朝着顾辰远一喝:“我陪着红颜聊天就行了,你赶紧回去做饭!把我嘴都养刁了!” “回就回,哎呀,姐,你这么馋,小心没有婆家要你!”顾辰远开玩笑道。 “用你管!” 排骨最香不过红烧。 先焯水去沫,再下糖色,姜片、花椒、葱段齐上阵,醋一淋,香味蹿得左邻右舍直抽鼻子。 沈红颜吃完一抹嘴就抬屁股走人了,邻居们一个个就只能在那里干闻味。 这一天天让他们也是过得相当的憋屈了。 第四十八章 被诬陷 这边顾辰远刚把沈红颜送走,沈柳火急火燎跑来:“辰远,那养牛场的牛病了,你快帮嫂子瞧瞧去吧!” 沈柳穿着白色花格子布衫,因为跑得有些着急,胸前那片也跟着晃了起来。 顾辰远急忙把脸扭一边去,没有看她,但是声音确实冰冷的说道:“不去,我又不是兽医!” 要知道一直以来,寡妇门前是非多,他如今有媳妇,更不想沾腥。 沈柳急得直跺脚:“咱们村子里也没有兽医!你之前不是跟邻村的张拐子学了点吗?就当帮帮嫂子,去看一下,中不?” “别!”顾辰远忙抬手,“环子叔虽不在了,但是您这辈分还在,我可当不起你‘嫂子’。” 沈柳拢了拢头发,眼波带嗔:“又不是真的亲戚,用不着那么叫,多生分啊?” “我不去。那养牛场是大队的,你要找去找大队长去才对,找我没什么用?”顾辰远再次出言拒绝。 自己现在跟沈红颜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哪里有想弄死放在这个女人身上。 虽然被拒绝,沈柳却还是不依不饶的:“你婶子我现在是孤儿寡母的,这队里的牛要是真的死了,把我卖了也赔不起!” 被她磨得没辙,顾辰远也只得跟着走。 不过,顾辰远也说了,自己去了应该也是没用,但是沈柳可不管那些,毕竟她的人物就是把他给骗来就行。 等两个人到地方的时候一看,里面的那几头牛正睡着呢,听到他们来的声音,连眼皮都懒得抬。 顾辰远皱着眉问道:“婶子,是哪头病了?” 沈柳这边想着自己能完成这个任务就算完事了,心中欢喜,竟然忘了答话。 “怎么不说了?问你哪头病了。”顾辰远侧头又问。 沈柳嘴角僵了僵,勉强挤出笑:“估摸着又没事了吧……哎呀,这些东西都是些不会说话的畜生,现在又都睡着了,你说说。小远啊,大半夜麻烦你,真过意不去。要不进屋坐会儿?我屋里有吃的。” 顾辰远想起沈红颜今天提醒他的话,不由多看了沈柳一眼——嘴角在笑,眼神却躲闪,分明就是没有说实话。 “没事就行,那我就先回了。”他转身就走,步子干脆利落,只留沈柳愣在原地。 不上钩怎么办? 牛圈里那几头还不知咋收场…… 该死的杨明,竟敢把老娘当枪使! 顾辰远走到半路,忽觉背后凉风刺骨,像被什么盯上,汗毛瞬间倒竖。 狼? 青岩村紧靠大山,偶尔有野狼窜进村叼鸡拖猪,甚至伤人。 他猛地回身,摆出搏斗架势。 果然!几步之外,一道黑影静静立着。 黑影高得突兀,夜色里虽看不清面目,顾辰远却分明感到两道冷电似的目光扫了自己一下,随即嗖地隐去。 他没敢追。 那股若有若无的杀气,带着血腥味儿,绝不是寻常山民。 回家后,顾辰远翻来覆去睡不着,猛地记起前世这段日子—— 附近几个村子接连有人失踪,包括自己家的四妹也是。 当时妹妹丢了的时候,有人说是被狼叼走了,也有人说是被人贩子给拐了去,不管怎么说他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想到这儿,他心口像被铁钳夹住一般。 自己重活来这么久了,竟然都没有想起自己的这个妹妹,不管怎么说,这一世,自己是绝对不能再让妹妹出事了。 对了,明天天一亮自己就去看她去。 由于想着事情,顾辰远一夜辗转。 鸡叫头遍,他便背筐上山。 半坡处,一片金银花。 这东西虽然不能跟灵芝相比,但是也是药材,可是比野菜要值钱多了。 自己现在卖野菜的门路已经被人家学去了,再过几天,满山的“聪明人”都会涌来。 抢先一步才能赚钱! 顾辰远必须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先把钱装进自己口袋。 顾辰远掏出随身小铲,心里算盘打得噼啪响。 山上的人,摘野菜那是轻车熟路的,但是药材他们可不认识,不然也不会满山的药材,没有人采。 这些药材都是有年头的,拿到药房能卖个不低的价格。 顾辰远再这里干的热火朝天的时候,万万没料到,杨明此时已经跑到派出所报案,说有人偷了大队的牛。 所长董学民正准备派人下乡核查,电话铃骤响——周湛打来的。 周湛只问一句:“洋浦乡有没有叫顾辰远的?这两天他在忙什么?” 董学民心里咯噔:这不正是杨明举报的人? 县公安局的人直接过问,那这肯定是个大案子了! 原本只是想要派个小民警过去来着,董学民干脆自己亲自上阵。 等董学民的公安三轮车出现在村子里的时候,可是把村子里的玩玩们都给吸引了过去,一堆几岁大的孩子跟着车子一路跑过来。 顾辰远这边前脚刚到家,后脚就被堵在院门口。 “你就是顾辰远?”董学民跳下车,脸板得像块青砖。 “对。”顾辰远应道。 “知道犯啥事了吗?” 董学民问。 “不知道。”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顾辰远心里则是在打鼓:莫非自己倒卖野菜的事情翻船了?不至于吧。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董学民声音陡地拔高,周围看热闹的立马围成一道人墙。 杨明气喘吁吁挤进来,一见这阵势,拍手大笑:“顾辰远,你也有今天!” 他回头冲董学民点头哈腰:“同志,就是他!偷大队里的牛,还投机倒把,好些天了!” 徐桂荣跟着帮腔,嗓门尖得能戳破耳朵:“公安同志,他家天天炖肉,油水大得吓人,肯定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这样的人一定要严查!” 本来公安的车子进来就已经很招人眼了,全村的老少都跑过来看热闹。 李达强抱着胳膊,一副幸灾乐祸地模样:“啧,这下可没得显摆喽!” 李达强把胳膊抱得死紧,嘴角挂着看热闹的弧度,正想再补两句风凉话,后脑勺“当”地挨了一记烟袋锅。 他爹李富贵瞪着眼骂:“就你嘴碎!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人群里立刻爆出一阵哄笑,李达强揉着脑袋缩到后头去了。 这时,杨铁柱挺着肚子、背着手慢悠悠晃到最前排,清了清嗓子,摆足了村长的派头,声音陡然拔高:“公安同志,抓得好!这种偷大队财务、挖社会主义墙角的害群之马,必须从严从重,一定要多判他几年才解恨!” 他说得义愤填膺,好像丢的那头猪是他儿子似的。 董学民挑了挑眉,冷冷一句:“证据呢?” 杨铁柱早有准备,胸脯拍得啪啪响:“我没亲眼看见,可我儿子杨明看见了!他就是铁证!” 杨明此时立即蹿前两步,像只斗鸡似的昂着脖子:“对!我亲眼看见顾辰远昨晚从养牛场鬼鬼祟祟出来,怀里还鼓鼓囊囊的!养殖员沈柳也能作证,她就在现场!” “你说看见我半夜从牛圈出来?我还说你半夜从沈柳炕头下来呢!” 顾辰远一句话把人群点炸,目光刀子似的剜向沈柳。 沈柳抱紧山娃,侧过身拿孩子挡脸,声音却尖:“就是顾辰远偷的!除了他没别人!” 昨晚顾辰远没上钩,养牛场这里却丢了头牛,沈柳兜不起,所以现在她只能一口咬死是他偷的,不然自己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杨明冷笑着补刀:“就知道你不认!幸好我有证人!” 徐帆、丁灿立刻跳上前,齐声吆喝—— “我们亲眼见他翻牛圈!” “你现在人赃俱在,你还想赖?” 董学民目光犀利的扫向顾辰远:“现在你怎么说?” “清者自清,空口白话搬不倒我。”顾辰远神色平静,心里冷笑:想定罪?物证呢? 第四十九章 被诬陷(续) 杨铁柱忽然一拍脑门,像发现新大陆,指着气喘吁吁跑来的沈红颜:“明白了!顾辰远急着给红颜凑彩礼,所以才铤而走险!” 这话一出,围观顿时嗡嗡作响。沈红颜脸色刷地惨白,指尖冰凉——难道真是自己连累了他? 书记宋红军赶到,恰好听到这句“合理推断”,眉心狠狠一跳:看来,这事还真得严查! 徐桂荣啧啧两声,“真是穷生奸计,为了挣钱,公家的东西都敢偷!大家可都看清楚,千万别把自己闺女嫁给这种人!” “怎么……还不好好的老实交代!”董学民把卷宗往胳膊底下一夹,冲身后的小陆一招手,“给我搜!一头牛,那么大的东西,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 小陆立刻带着两名联防队员开始搜查。 徐桂荣像打了鸡血,踮脚拍手:“搜他身!” 杨明趁机起哄:“再搜搜他家灶台,说不定还剩半锅猪骨头!” 沈柳抱着山娃往前挤,嗓音尖得刺耳:“同志,牛圈后墙有新脚印,这脚印昨天还没有!” 围观的婶子大娘自动让出一条缝。 马兰婶和二蛋娘对视一眼,脸色发白,各自攥紧自家孩子的胳膊,自己家孩子这段时间跟着顾辰远赚钱,说真的他们真的怕自己家孩子犯浑,为顾辰远出头。 顾辰远被反剪双手,却站得笔直:“搜可以,搜不出东西,谁诬告谁负责!” 董学民眯眼打量他两秒,没接茬,只抬手示意继续。 十分钟后,小陆拎着空袋子回来,额头见汗:“报告!猪圈、灶台、柴垛、菜窖——没见一点牛毛、血渍,也没找到牛的脚印。” 人群嗡地一声。 杨铁柱干咳一声,指着顾辰远脚上的胶鞋:“鞋底子呢?说不定沾了血!” 小陆蹲下一看,鞋底除了湿泥,连根鬃毛都没夹。 徐桂荣仍不死心:“那他们吃牛,肯定也得有骨头,也许埋地窖里了!” 小陆直接掀地窖盖,手电一照,只有两坛腌萝卜和半缸红薯。 董学民目光扫过杨明、徐桂荣、沈柳,沉声问:“证据呢?” 杨明支吾:“也许……也许丢得那头牛被他连夜运到公社卖了?” “那就去公社供销社、屠宰站查进货记录。”顾辰远淡淡补刀,“只要去查,肯定是一清二楚得。” 人群里响起低低的笑声。 马兰婶暗暗松了口气,二蛋娘把儿子往身后又藏了藏。 董学民合上卷宗:“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是现在已经有人口头指认了,这样,顾辰远今天得跟我们回警局接受调查。” 一听民警要把顾辰远带走,沈红颜吓得脸色苍白。 顾大川,崔秋华和顾小芳也从家里跑出来。 见到这一幕,崔秋华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被顾小芳一把给扶住了。 下一刻,顾小芳像头护崽的母虎,猛地冲到小陆面前,张开双臂把顾辰远挡得严严实实:“要抓就抓我!我替我弟去坐牢!” 小陆板着脸喝道:“让开!你又没犯法,抓你干什么?” 顾小芳死死抱住顾辰远,眼泪蹭了他一肩膀:“小远,你要是被带走,咱爹娘可怎么活!” 顾辰远拍拍她后背,声音低却稳:“二姐,别哭,照顾好爹娘,我很快就回来。” 杨明在人群里嗤笑:“回来?下辈子吧!” 顾小芳猛地回头,双眼喷火:“杨明,给老娘闭嘴!” 顾辰远望向杨明,语气平静得像冰:“杨明,你会倒霉的,真的。” “少废话,上车!”董学民一把将他推上三轮摩托。 两筐药材被贴上“投机倒把证物”的封条,扔进车斗。 引擎轰鸣,尘土扬起。 车子越驶越远,只留下一道灰影。 杨明兴奋得直搓手,回头招呼徐帆、丁灿:“哥几个,走!请你们喝汽水去,我请客!” 徐帆眯起眼,笑得别有深意:“你这也太小气了吧,喝个汽水能几个钱?” 杨明仰头大笑:“我就是这么一说,走,四个硬菜起步!” 乡里饭店虽然跟县城得差一截,但也够他们显摆得了。 三人得意洋洋,顾大川一家却是如遭雷击一般。 顾大川也是个没主意的,攥着崔秋华的手,嘴唇直哆嗦:“孩儿她娘,咋办?咋办 !” 顾小芳直接一跺脚:“我去替小远顶罪!” 拔腿就要冲,被徐有来一把拽住:“小芳,我套马车送你过去!” 徐有来是村里的民兵队长兼运输队长,那个年代,村子里没有机动车,全靠牛马驴来骡。 说着两人奔牲口院,套好马车,鞭梢一甩,尘土飞扬地追了出去。 …… 派出所里,董学民抄起电话,语气里全是邀功:“周队,人已经被我带回来了,马上给您押过去?” 周湛在电话那头一愣,不知道这个家伙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抓的谁?” “效率还行吧?”董学民挑着眉,“领导,您别夸,我会骄傲!您马上升正队长了,再立一功就铁板钉钉了!放心,这事我办得妥妥的!” 周湛还在懵,董学民已经啪地挂了电话,留下周湛对着听筒风中凌乱:“这小子……怕是误会我意思了。” 董学民跨上三轮摩托,亲自押着顾辰远,突突突直奔县公安局。 徐有来一鞭子甩得马鬃乱颤,和顾小芳冲进乡里,正好瞧见那辆公安摩托“突突”地蹿出派出所,眨眼便没影了。 徐有来脸色唰地煞白:“坏了!这是直接往县里送!” 顾小芳攥紧车辕,声音发颤:“那咋办?” “追!先去公安局看看!”徐有来二话不说,直接马鞭再扬,尘土飞扬,直奔县城。 半小时后,县局三楼。 董学民推门就是一个立正敬礼:“队长,您要的人已拿下!” 周湛正端着茶,闻言差点洒一身:“你把谁抓来了?” “就在外头!”董学民回头吆喝,“小陆,带人!” 小陆押着顾辰远进门。周湛眼皮猛地一跳:“顾辰远?这唱的哪一出?” 顾辰远摊手,苦笑:“我也想知道。” 董学民这才觉出味儿不对,挠挠后脑勺:“队长,您不是让我‘找到人’吗?我就……直接给铐来了。” 周湛抬手揉额角,一字一顿:“我让你‘找人’,没让你‘抓人’!” 董学民眨巴眼,把每个字在心里重新排队——还是没能排明白,只能愣在原地。 董学民只觉得脑门“嗡”地一声,像被雷劈了似的,愣在原地:“队长,您……您不是在办案?” 周湛仰头望天花板,长叹一声:“我这次能破案,全靠人家顾辰远。本想当面谢他,又不知道他家门在哪,才让你去打听。你可倒好,直接把人铐来了!” 董学民脸色瞬间由红转青,嘴角直抽:“可……可他投机倒把……” 周湛抬手打断:“黑市上偷偷摸摸卖东西的多了去了,就为这点事抓人?你咋想的?” 董学民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补一句:“他还偷了大队的牛!” 旁边的小陆忍不住插嘴:“所长,猪确实丢了一头。” 周湛眉头拧成川字,转头问顾辰远:“你真偷了?” 顾辰远神情淡定,连眉梢都没动:“我说我冤枉,你信吗?” 他把昨晚从沈柳喊他去猪养牛场,到发现里面牛在睡觉、黑影跟踪,再到今晨被直接押走,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末了,他意味深长地看向董学民:“董所长,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昨晚我在养牛场外遇到的那条黑影,就是您吧?” 第五十章 顾小芳找过来 董学民瞳孔猛地一缩,脱口而出:“你能看见我?” 昨晚夜色浓得伸手不见五指,他连人影都辨不清,顾辰远竟能发现? 他是怎么发现自己的。 顾辰远挠挠头,笑得一脸憨厚:“山里人常在黑地里干活,练就了点儿夜眼,其实也没啥稀奇的。” 董学民听到这么尴尬的解释,真的是直翻白眼:这叫“点儿”?简直比猫头鹰还厉害! 只是他不知道,眼前这位可是重活一回的人,他的五感可都是被进化过。 顾辰远又补了一句:“对了,刚才我看见徐帆和丁灿裤腿上沾了圈污渍,颜色味道都像牛粪,你们可以拿去比对。” 小陆嘟囔:“怎么不早说?” “我只是刚刚灵光一闪才想起来。”顾辰远语气沉稳的回应道。 他顿了顿,又淡淡提醒:“重点还是那个杨明和沈柳,特别是杨明,一定要往深里挖,也许会有意外收获。” 周湛心里“咯噔”一下——这话分明另有所指。 他当即拍板:“董学民,我替顾辰远担保,他绝不可能是小偷。你们回去重新调查,我也会跟进。” “明白!”董学民敬礼,临走前仍忍不住多看了顾辰远一眼,低声道:“要是真冤枉了你,我亲自登门道歉。先走一步。” 周湛一把揽住顾辰远的肩,笑得像自家兄弟:“兄弟,这两天咱姐天天在家里念叨你,对了,你一会儿正好把新采的菜给她送过去。” “周哥,咱先别着急,我还得把药材卖了,换钱要紧。”顾辰远拍拍背篓。 周湛脸色微变:“你小子是不是埋怨咱姐了?” “哪能啊!”顾辰远忙解释,“原本今天是打算去采野菜来着,但是正好看见了一大片药材,就顺手先挖药了。明天、明天一定继续弄野菜!” 周湛“啪”地一拍巴掌:“早说啊!刚菜就应该让董学民用摩托给你带货,行吧,那我亲自给你送!反正我要去国营饭店,顺路拐个弯的事儿。” …… 三十分钟后,两人就出现在县医院。 苏见雪看见顾辰远,眉眼瞬间弯成月牙:“弟弟,昨晚我还跟你姐夫提你呢,今儿你就来了!不是,你们两个怎么凑到一起了?” 周湛愣住:“你们……认识?” 苏见雪把碗一放,语气轻快又郑重:“我的命,可是弟弟救的。” 随后顾辰远打开竹筐说道:“姐,今天采的主要是金银花,你看看这成色咋样?” 苏见雪弯腰抓起一把,指尖轻捻,又对着窗口透进来的阳光看了看,点头道:“嗯,不错,地道货。” 顾辰远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姐,药房有小筛子吗?我想把里面的种子筛掉。” “倒是有一个,我去拿。”苏见雪转头吩咐护士,不一会儿小筛子就递到了手。 周湛也卷起袖子帮忙,两人一个筛一个捡,很快把杂质挑干净,黄澄澄的金银花全留了下来。 重新过秤,苏见雪爽快报价:“过筛后更干净,我给你一块五一斤,你看怎么样?” “姐说了算。”顾辰远笑着点头,又补一句,“我那边还有些别的药材,比如何首乌,连翘、柴胡……我都可能常送。” 苏见雪眼睛一亮:“你这是打算长期干?” “嗯,靠山吃山,先跑量,后面再学精细加工。”顾辰远如实回答。 “行,等你有空,我教你炮制,价格还能再高。”苏见雪拍拍他的肩,语气里满是欣赏。 最后一称,一百二十一斤二两,一百八十一块零八毛! 听到这个数字,药房几个小年轻看得直咽口水——这钱顶他们大半年工资。 周湛暗暗咋舌:照这速度,用不了两年,这小子就得成万元户。 “走,去国营饭店,我请客。”周湛揽住顾辰远肩膀。 “姐,要不你跟姐夫也一起?我还没见过姐夫呢!” 苏见雪爽快地走到药房角落的固定电话旁,拨了几个短号,简单说了两句就挂掉:“你姐夫说马上到,要亲自谢你。” …… 另一头,顾小芳和徐有来一路打马飞奔,赶到县公安局门口。 顾小芳嗓子发干,拽着门岗的胳膊连比划带问:“同志,有没有一个叫顾辰远的?刚才是不是被拉走了?” 门岗点点头:“早送走了。” 顾小芳被吓得直接腿一软,差点坐地上:“送……送哪去了?难不成直接枪毙了?” 门岗被她的脑回路逗得直乐:“拉走就是一起走了,我们队长陪着的,别想岔了!” 顾小芳这才回过神,脸腾地一红:“那他们去哪儿?” “队长也不能跟我们说呀,不知道。”门岗摊手。 两人只好赶着马车在街上转圈。 徐有来一边抖缰绳一边安慰:“小芳,你别急,公安同志是绝对不会冤枉好人的。” 顾小芳猛地回头:“你这话的意思是我弟是坏人?” “不是不是……”徐有来抓耳挠腮,突然指着马路对面,“诶,你看那是不是顾辰远?” 一辆三轮摩托慢悠悠驶过,后座上的背影像极了顾辰远,身旁还摞着两只竹筐。 “就是他!快追!”顾小芳急拍车辕。 “喔——驾!”徐有来猛甩鞭子,大黑马撒蹄狂奔。 摩托不快,马车紧咬不放,终于撵到国营饭店门口。 只见顾辰远跟着一位大盖帽进了门,另一个穿裙子的女人也闪身而入。 徐有来怕自己的马在哪里乱拉,就把马车停得稍远一点,在一棵树上拴好。 顾小芳望着国营饭店的招牌,这很是阔气的门脸,心里直打鼓:“徐有来,这地儿咱俩真能进去?” “把心放肚里,”徐有来把马拴在门口的石墩上,“只要掏得起钱,就能进。” 他常年给大队拉货,自然也是见过世面的。 不过,顾小芳就不是了,她这时第一次出来,以前可是连乡里都没去过。 饭店里,周静早得了信儿,笑吟吟把顾辰远迎进最里头的小包间。 木门一关,外头的嘈杂就被隔在身后——虽没前世五星酒店的豪华,却也铺着白桌布、吊着绿罩灯,是县里领导专用的小天地。 “好弟弟,想吃啥尽管点,今儿姐请客!” 周静笑着说道。 顾辰远把竹筐往桌边一放,笑着摆手:“该我请,今天我卖药赚了快二百呢。” “那可不行!”周湛按住菜单,“你们今天都不要跟我争,这顿饭我来请。” 苏见雪也不依:“要论先后,我得排第一——他是我救命恩人!” 周静把菜单往怀里一护:“到我地盘了,谁抢我跟谁急!” 两个女人你来我往,周湛夹在中间只好劝架; 杨晴端着菜单站在一旁,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这才发现,顾辰远不仅认识国营饭店主任,还跟公安局的队长称兄道弟;旁边那位穿呢子裙、烫卷发的苏见雪,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杨晴心里猛地一沉—— 早知道他有这层关系,当初自己是绝对不会跟他分手的啊。 那时的饭店虽然菜品比较单调,但却有一个让人羡慕不来的好处,那就是所有的食材都是真材实料! 客气了两句,周静朝旁边一挥手:“杨晴、小黄,你们别愣着啊,赶紧上菜!” 周静在这国营饭店做主任,对菜品什么的自然是门清的,早就已经安排好了,人一到就开始炒。 第五十一章 顾辰远的打算 随着一道道菜端上来,整个桌子都被放的满满当当的。 杨晴端菜时心里直打鼓:这帮人可是真舍得啊,这么一桌怎么也得二三十啊?真舍得啊! 菜齐了,周静又问道:“弟弟,喝点什么酒?” 周湛抢答:“那必须来瓶五粮液啊!” 周静白他一眼:“我看是你自己嘴馋了吧?” “姐,我也是你弟弟好不好?我上班的时候可是滴酒不沾的,今天借着小远的光,解解馋!”周湛嘿嘿直笑。 顾辰远忙摆手:“周哥,咱就喝咱们县自己产的二锅头就行,一块钱瓶,味也正;那五粮液好几十呢,真用不着!” 一句话,把五粮液换成了二锅头,既省钱又体面。 周湛把桌子一拍:“今天必须喝好的!就上五粮液!” 杨晴脆生生应一句,转身捧来一瓶白瓷五粮液,酒封一揭,满屋都是酱香。 她把酒瓶轻轻放到顾辰远手边,又顺势低声提醒:“我刚才看见二姐了,人就在外头,好像挺着急的。” 话里带着几分刻意的亲昵,眼神却飘忽——想重修旧好的心思,几乎写在了脸上。 顾辰远一听“二姐”俩字,立刻起身:“我二姐来了,我出去看看!” 周静怕场面尴尬,连忙跟上:“我陪你。” 两人快步下楼。 门口灯光下,顾小芳揪着衣角,和徐有来并排站着,正跟黄艳打听消息。 听见脚步声,顾小芳猛地抬头,眼泪当场就下来了,扑过去一把抱住顾辰远:“小远!吓死我了!他们打你没有?” “我又没犯法,谁敢动我一指头?”顾辰远笑着拍拍她后背,“姐,你们怎么找来的?” “有来哥赶马车,一路问过来的,跑了好几个地方!”顾小芳抹着眼泪,嗓子都哭哑了。 顾辰远忙给两边介绍。 周静大大方方伸手,笑得亲切:“我叫周静,国营饭店的主任。顾辰远管我叫姐,那我托大,喊你一声二妹,成不?” “啊?” 顾小芳整个人定在原地,眼睛瞪得溜圆:“主、主任?!” 她脑子里嗡嗡的——这词儿只在广播里听过,现在竟冲自己喊“二妹”,跟做梦似的。 顾辰远拿胳膊肘轻碰她一下:“发啥呆,握手啊!” “哦、哦!”顾小芳慌忙把手往裤缝上又蹭两下,才伸出双手一把攥住周静,攥得死紧,生怕对方跑了。 顾辰远哭笑不得,赶紧掰开她:“二姐,轻点儿!用右手,叫姐——” “姐!”顾小芳脆生生喊出口,脸都涨红了,这可是她这辈子头一回跟“领导”攀亲。 周静笑着把人往楼上带。 顾辰远顺手冲徐有来竖大拇指:“有来哥,赶车技术一流,继续加油!” 徐有来被夸得直挠后脑勺,憨笑:“啊?我、我就甩了几鞭子……” 包间门一开,满桌油光锃亮的硬菜撞进顾小芳眼里,她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娘嘞!这得花多少钱?” 周静按着她的肩坐下,轻描淡写:“不多,二三十块,今天姐做东!” 顾小芳瞪圆了眼:“二三十块还不多?够我干小半年咧!这县城的人也太有钱了吧?” 徐有来跟着咽唾沫:“俺也一样!” 他赶车挣得比一般社员多,可还是被这桌酒菜震住,再听说满座不是主任就是队长,更是手脚发僵。 正说着,门帘一挑,苏见雪的爱人乔野到了。 两人四目相对,同时愣住。 “怎么是你?”乔野先开口。 顾辰远也笑:“我也没想到您是雪姐的爱人!” 苏见雪一头雾水:“你们认识?” 顾辰远挠挠头:“我去化工厂卖蘑菇,跟乔哥在门口唠过几句。对了,看门的大爷是……” “我岳父,你学姐的爹。”乔野笑着接话,“老爷子今天还念叨呢,说你咋不来了,夸你懂事。这可都是缘分呐!” 顾辰远趁机补一句:“让大爷惦记了。我多句嘴,真得劝他戒烟。” 乔野点头叹气:“正逼他戒呢!昨天拉去检查,确诊肺结核。再拖就麻烦了。多亏你提醒!” 说着的,这个事情乔野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当下给顾辰远斟满酒:“你救了我爱人,又救了我岳父,你就是我们家的恩人!” 顾辰远摆手:“赶上了就不能不管。” 苏见雪插话:“可不是谁都肯管的。那天那个小伙子,跑得比兔子还快呢!不说了,真的是人跟人没法比的。” 乔野又重重地拍了拍他肩膀:“所以说,兄弟,我们家是必须要感谢你的。以后有事直接开口,别跟我们客气!” 顾辰远笑着点头,顺势把话挑明:“对了,姐夫,那天在你们食堂遇见的那位,是跟我一个村子的,他叫杨林,他弟弟杨明也往你们食堂送过野菜。我担心你们食堂再收他的就轮不上我,所以这段时间正在想出路呢,看看我的东西往哪里销。” 乔野闻言眉心一皱:“你怎么不早说?” “这不是怕给你添麻烦嘛。”顾辰远说道。 乔野听完,眼里多了几分欣赏:“行,这事我回头问管理员” 顾辰远笑得坦然:“您去问问就知道。” 周静佯装生气:“还想着往外跑?有姐在,你怕啥?是不是生我气了?” “哪能啊!”顾辰远忙解释,“我是想要把这个生意给做大,山上的野菜,药材一起抓,光靠一条线不稳。” 一句话把满桌人震得直咋舌—— 一天小两百块还嫌少? 这是要飞啊! 周静夹了块红烧肉放到他碗里,有些担心的说道:“你可掂量着干,别把自己累坏了,钱这个东西还是要细水长流的。” “姐,我自己来。” 顾辰远把这块肉往自己碗里一扒,筷子一点对面的顾小芳:“其实山货这块我已经盘算好了——我想让我二姐帮我管着,我自己可以专门跑药材。” 顾小芳正猛夹一块酱牛肉,闻言差点噎住,咳得满脸通红:“我可干不来……我连自行车都不会骑,再说了,咱家也没有车啊!” “让有来哥帮忙搭把手呗。”顾辰远笑眯眯地望向徐有来。 徐有来对二姐有意,这个顾辰远自然是看的清楚,前世,在二姐临死前,徐有来是第一个赶过来的,两个人前世已经生生的错过了,这一世,顾辰远不想让他们再错过。 不能看着这样的两个人再是个平行线。 徐有来这个人老实憨厚,不爱说话,这样的人想要让他开窍,那只能是两个人长接触啊。 让他帮忙送货,两个人一起,这么一来二去的,说不定就把终身大事也顺路解决了。 顾小芳扭头瞪向徐有来:“你愿不愿意?” 徐有来耳根瞬间烧得通红,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愿、愿意!” 顾辰远心里暗笑:果然惦记我姐呢。 “有来个,你放心,我不能让你白跑。” 顾辰远端起酒杯,语气爽快地说,“我跟书记打个招呼,你每天两块钱工钱,管饭。牲口用大队马车,一天我再给大队一块钱,就算是我租的。” 众人闻言纷纷咋舌。 周静挑眉:“收秋前你忙得过来?” “秋收前,”顾辰远放下筷子,目光笃定,“我买车、娶沈红颜、起新房——三件事,一件不落,全在收秋前搞定!” 他心里盘得清楚:一旦秋收,全村人都忙了起来,那个时候你要是想要去情人,肯定是请不到的。 再说了,自己给沈红颜过了彩礼后,就要准备结婚的事情了,这个可是不能耽误的。 娶沈红颜,对于重活一世的他来讲,就是人生顶顶主要的大事了。 第五十二章 与你无关 话音刚落,周湛从上衣口袋掏出个牛皮纸袋,“啪”地往桌上一放:几张张大团结叠得整整齐齐,外加一沓花花绿绿的票。 “兄弟,这是公家给的奖金,五十块现金,五十斤粮票,五十斤菜票。” 说完又抽出两张票——自行车票、缝纫机票,“这两张是我和我姐的心意,你收好。” 顾小芳和徐有来眼珠子差点掉盘子里:光那一张自行车票,黑市就能换三四十块,还不是你说想要买就能买到的! 顾辰远连忙把这些票往周湛那边一推:“周哥,你这也太贵重了,我真的不能要!” 周静笑着把票又塞回他手里:“傻弟弟,票是单位发的福利,我们放着也是落灰;钱是你帮你哥在公家那里立了功,名正言顺的奖励。我跟你说啊,你要是再推,就是瞧不起你们姐弟两个,不拿我们当朋友了。” 顾辰远握着那沓带着体温的票票,心里一阵滚烫:有这些东西,那自己在秋收前买车、备料、请工,岂不是统统不是问题! 周静一句俏皮话,把满桌人都逗得前仰后合。 笑声刚落,乔野把脸一板,半真半假地冲周静拱拱手:“周主任,您们姐弟这么弄,倒是显得我们两口子小气了!” 苏见雪拿胳膊肘轻碰他,接得飞快:“老乔,咱们家不是还有张手表票吗?我觉得直接给弟弟得了,正好他结婚也要用的。” 乔野一拍脑门:“可不是!我倒是把这个事情给忘记了,我家还有一张自行车票。小顾,等你回头去医院,我让见雪带给你!”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己要是再推辞就显得矫情了。 顾辰远把筷子放下,认真开口:“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票值多少钱,我回头折给哥哥姐姐——” 话没说完,乔野先摆手:“提钱就生分了啊!回头你姐该收拾我了!” 苏见雪也故作生气:“就是!既然叫一声姐,那就不是外人,再跟我们提钱,我可就要翻脸了!” 周湛和周静也跟着帮腔:“小顾,你帮的忙哪是这么几张票能衡量的?收着,别再跟我们客气了啊!” 顾辰远心里透亮:这几位的票证都是厂矿按工资级别发的,工资高、票就多;用不完的,黑市上随便买,有的是人想要买。 不用别的,就这一张手表票就能换三十块钱,自行车票更是一票难求。 这在外面可遇而不可求的票子,在人家的口中竟然就不算什么,就这么水灵灵的送出来了。 他也不再扭捏,端起酒杯,冲着四人郑重地一举:“行,哥哥姐姐,这票我收下了,你们的情我也记下了!以后用得着小弟的地方,一句话!” 顾辰远心里把账算得清清楚楚:票和钱先收下,人情先欠着,往后自己可以十倍百倍地补偿给他们的。 顾小芳和徐有来坐在桌子上就如同像一对木偶一般,惊得嘴巴长得老大。 话说这些人对自己弟弟好酒好菜伺候着,票证钞票硬往怀里塞,连推辞的机会都不给! 在他们眼里,顾辰远简直通着天。 乔野平时板着脸,三杯下肚就成了爽快老大哥,举杯咣当一碰:“兄弟,缺啥尽管吱声,大事我帮不上,跑个腿说句话管够!” 顾辰远借酒盖脸,把心里算盘亮出来:“乔哥,山里的菜顶多还能采个十天来的,不过,山上的蘑菇也已经下来了,我想趁旺季多走点货,您要能牵几条线,兄弟感激不尽!” “小事一桩!”乔野筷子一放,“行,机械厂那边负责食堂的是我的老同学,我这两天找时间跟他说一下,最晚明天就能给你回信!” “那我先谢了!”顾辰远“哗”地站起来,把一圈酒杯挨个倒满,“今儿能坐这儿,全靠哥哥姐姐抬爱——我先干为敬!” “干——!” 男人们一仰脖,女同志也豪气地一口闷,辣得直哈气。 “行了,别光喝就了,都动动筷子吃起来!”周静笑着招呼道。 觥筹交错之间,杯盏相碰的清脆声此起彼伏,杨晴端着托盘进进出出,一会儿布菜,一会儿添酒。 她每一次转身,眼角余光都忍不住掠过那桌中央——国营饭店的周主任、化工厂的乔厂长、刑警队的周队长,医院苏主任。 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头面人物,现在竟然全都围在顾辰远的身边,姐姐弟弟地叫得又甜又热络。 想到这些,她胸口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如果当初自己没有提出分手…… 如果此刻站在顾辰远身旁的是自己…… 她仿佛看见自己也被请上桌,举杯言笑,觥筹之间升职加薪、提干调岗,一切顺风顺水。 可现实里,她只能给他们端盘子,在一旁伺候着。 酒过三巡,宾主尽欢。 顾辰远起身告辞,还特意让服务员打包一份酱牛肉,说是带回去给沈红颜解解馋。 杨晴瞅准空当,趁走廊无人,悄悄拉住他的袖口。 “阿远,”她声音轻颤,努力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有话跟你说。” 顾辰远回身,眉梢微挑:“嗯?” 杨晴咬了咬下唇,像是下了很大决心:“阿远,我们和好吧?其实,跟你分开的这些日子,我也很痛苦……我还是很爱你的!” 顾辰远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如果放在前世,自己肯定会屁颠屁颠的跟她复合,那个时候的自己眼睛里就只有杨晴一个人,根本就没有看到沈红颜的好。 这一世,自己就是为沈红颜而活的。 顾辰远神情淡然,语调平稳得像一潭秋水:“你到底想说什么?” 杨晴深吸一口气,像是把藏在心底的所有算计一股脑倒了出来:“顾辰远,我知道你最近挣了些钱,可那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跟周主任熟,可以去求求她,让你进饭店上班吧!铁饭碗才稳当。” “我不稀罕。”顾辰远微微侧身,声音里带着倦意,“那点死工资,买不来我想要的日子。” 杨晴急了,一把攥住他的袖口,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你听我说!咱俩一个月加起来几十块,够吃够穿!有周主任的提携,你迟早能提干——” 她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见自己穿着的确良衬衫、蹬着小皮鞋,在县城百货大楼里挑花布的场景。 顾辰远终于听明白了。 他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像碎冰碴子,冷得人心里发颤。 “杨晴,”他一字一顿,“咱俩已经翻篇了。下个月我就娶沈红颜了,请你自重。” 杨晴的脸瞬间褪尽血色,声音尖得变了调:“你怎么能这么绝情?刚分开你就找沈红颜,你对得起我吗?” “对得起?”顾辰远自嘲地勾起嘴角,眼底浮起一层薄霜,“这些年我变着花样哄你开心,你是怎么对我的?你心里一直盘算着回城,把我当垫脚石吧?” “想回城有什么错!”杨晴挺直脊背,理直气壮得像在背诵最高指示,“你问问那些知青,哪个不想回城?能走的都走了,凭什么我不能走!” 顾辰远轻轻拨开她的手,像是在拂去一粒灰尘:“你想走是你的自由,别拉我当船票。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 他转身要离开。 顾辰远的决绝,让杨晴很是生气。 “得意什么?不就是投机倒把挣了点钱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杨晴故意提高嗓门说道。 顾辰远懒得再搭腔,转身就走,只丢下一句:“与你无关。” 第五十三章 你说啥? 远处的顾小芳把这一幕全看在眼里,强忍着没冲过去。 等顾辰远走近,她一把拽住弟弟的胳膊,压低嗓门却掩不住紧张:“小远,那个女人跟你说啥了?我可告诉你,你可不准干对不起沈红颜的事!” 顾辰远翻了个白眼:“我像那种人吗?” 顾小芳认真盯了他几秒,撇嘴:“难说!当年是谁要死要活的?” “你不懂。”顾辰远没法解释重生的事,只能含糊带过,转头对徐有来说,“有来哥,你先带我姐回去,我去趟供销社。” 话音未落,顾小芳又揪住他:“去供销社干啥去?你姐我好不容易进趟城,你不管去哪里都得带上我!” “今天赚了点钱,自行车、缝纫机又都有票,所以我想着干脆就直接过去买下来,省得惦记。” 顾辰远拍了拍口袋,“家里的布料还在那里放着呢,再不买机器,天天看到那些新料子又用不上,多闹心。” 顾小芳瞪圆了眼:“不是,小远,你还真买啊?” “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说话得算话才行。” 顾辰远说道。 顾小芳啧个不停:“哎呀,红颜可是真命好,碰上你这么个男人!她着一辈子算是值了。” 顾辰远瞟了徐有来一眼,意味深长:“好男人自然多得是,比如说我们有来哥,也是很不错得。” 顾小芳嘴角快撇到耳根:“就他?除了会赶车,还会啥?” 徐有来挠挠头,老脸憋得通红得说道:“我还会打枪!民兵练靶,我的枪法可准了!” 顾小芳闻言眼皮都没有抬:“打枪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你看我弟,又会挣钱又会做饭的,做的饭可好吃了!” 徐有来脖子更红:“我也会做饭!玉米糁煮红薯、面疙瘩汤,我都会!” 顾小芳嗤地一声:“那玩意儿,有手就行。” 顾辰远也看出来了,这两个人聊天还真的是聊不到一起去。 徐有来这个老艮,真是不会哄女孩子开心。 自己二姐又是一个急脾气,算了,只能等着他们日久生情了。 “不是,你们两个还去不去?要是不去我就自己去了!”顾辰远说道。 顾辰远真的觉得自己要是不转移话题的话,一会儿自己二姐都能把人家徐有来给吃了。 “去去去!当然去了,我还没逛过呢!”顾小芳一蹦上车。 徐有来赶着马车,三个人很快就到了供销社。 今天顾辰远的目的很是明确,便直接奔着大件柜台过去。 这里的客人明显是少了不少,毕竟在那个年代,能买得起大件得人家也不多。 有钱得情况下, 还要有票才行。 这也让这里得售货员形成了高傲得态度,对来问询得人爱答不理得。 “自行车咋卖?”顾辰远把身子往前探了探。 售货员连眼皮都没抬,熟练地报出一串价码:“凤凰、永久全包链二八,一百七十五;飞鸽一百六十八;金鹿一百五十,你要哪种?” 顾辰远的目光在货架上扫了一圈,忽然被角落里一辆26斜杠的永久车吸引——车身线条流畅,烤漆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一看就适合女孩子骑。 顾辰远伸手指了指那款永久车:“这款呢?什么价格?” “一百七。”售货员说话终于算是抬起了眼,往顾辰远这边看了一下。 但是随即便又带着淡淡的讥诮朝顾辰远问道:“你有票吗?没票可买不了。” 顾辰远刚要开口说要是没票,自己也就不用来这里了。 可是没等自己说话,却有人开了口:“同志,你说笑呢吧,这个家伙就是一个农村人,他能有什么票?我看他就是来这里装蒜得!” 这个声音很是尖利,充满了讥讽,不过很显然肯定是熟人。 顾辰远回头,眉梢一挑:“是你?” “可不就是我!”杨林大步跨进柜台前的空地,身边还跟着一位穿着花裙的姑娘。 那姑娘一看就是城里得,家庭条件应该是很不错得。 人长得白净,眉眼精致,一看就是没有干过重活得人。 那姑娘只是淡淡得瞥了顾辰远一眼,然后目光又在顾小芳和徐有来得身上扫了一下。 她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身上都没过一秒,还始终带着嫌弃的目光。 毕竟三个人穿的跟她是没法比的,粗布衣服不说,上面竟然还有补丁,这样的人在她看来,简直跟乞丐没有什么两样。 “怎么,你认识他们?”姑娘低声在杨林耳边问道。 杨林立刻堆起笑,带着讨好的神情说道:“我们是一个村的,但是并不是很熟。我看他们就是来看热闹的,根本就没有钱,更不会买。” 被唤作唐琳的姑娘轻轻“哦”了一声,尾音拖得极长,仿佛怕多浪费一丝力气。 她微微侧头,对杨林道:“咱们看咱们的。” 声音轻飘飘,却像一堵无形的墙,将顾辰远几人隔在了墙外。 顾辰远也没准备要搭理这两个人,所以对于他们看自己的态度也觉得无所谓。 “我再看看缝纫机。” 顾辰远将目光落在柜台那台崭新的燕牌缝纫机上。 “嗤——”杨林的声音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但是讽刺和贬低之意是非常明显的。 那个样子就好像是在说,我就知道你买不起。 顾辰远听到偏偏头,斜睨过去,语气淡淡:“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买?” 杨林双手抱胸,冷笑里带着笃定:“你以为这东西是你想要买就能买的?就算你想买,也得有票!没票,不管多少钱,供销社也不会卖给你。” “你看不起谁呢?” 顾小芳可不管这这个家伙,直接蹿到顾辰远和杨林中间,声音拔高的喊着,“小远,把咱们的票拿出来让他看看,亮瞎他的狗眼!” 顾辰远闻言只是轻轻一笑,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周围几人都听得清楚。 “二姐,他又不是售货员,我给他看有什么用?”顾辰远道。 这句话无疑是绵里藏针,杨林的脸被他给弄得青一阵白一阵,咬牙道:“顾辰远,你可别忘了,你还得到我们食堂卖菜呢,得罪了我,哼!” 顾辰远嘴角勾起,笑得云淡风轻:“我卖不卖菜,还真的不是你能说了算了的。” 杨林心里“咯噔”一下,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三分,试探着问:“什么意思?你认识我们厂长?” 他脑子里立即打起了算盘,毕竟自己也是在那里上班的,要是这个顾辰远认识厂长的话,自己真的就不好拿捏了。 但是如果不是的话,那还不是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顾小芳下巴一扬,正要开口,顾辰远却抢先一步,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我们的菜质量好,这点总不能说不过去吧?” 他眼神淡淡扫过杨林,话里留有余地,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却足够让杨林心里犯嘀咕。 杨林嘴角抽了抽,再次挺直腰杆,语气却明显虚了几分:“用不着你操心,我会提醒我弟,把质量弄上去的。” “杨林,你跟他们废话什么?还买不买东西了?”唐琳皱着眉,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买买买!这就买!”杨林连忙小跑两步,追上唐琳,背影竟显得有些狼狈。 唐琳指了指永久26斜杠的车,回头冲杨林扬了扬眉:“我觉得这款不错,你说呢?” 杨林立即一副哈巴狗一样的凑上前,笑得眼角都堆起了褶子:“好看!好看!这款车,你要是骑上肯定漂亮!” 说完,他故意朝着顾辰远的方向拔高嗓门,“那就买它了!” 唐琳从挎包里掏出一张崭新的自行车票,语气轻快却带着几分撒娇:“钱你先帮我垫上,算我借你的,等我发工资慢慢还给你。” 杨林胸脯拍得啪啪响:“还什么还,我愿意给你买!” 他当即掏出厚厚一沓钞票,还挑衅似的朝顾辰远那边斜睨一眼,声音又拔高两度,“同志,这辆永久我们要了!” 几乎同时,顾辰远也抬手指向柜台,语调不紧不慢:“同志,这台燕牌缝纫机,加上这辆永久26车,我都要了。” 售货员马欣原本正倚在柜台边嗑瓜子,闻言动作一僵,瓜子壳“啪嗒”掉在地上,她瞪圆了眼睛:“你说啥?” 第五十四章 自行车到手 顾辰远神色如常,又重复一遍:“缝纫机和自行车,我都要。” 马欣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啊?”马欣的目光在两张自行车票之间来回打转,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先接谁的了。 马欣忍不住又问:“自行车加缝纫机,就得三四百块呢,还必须得有票,你能买得起吗?” 顾辰远把厚厚一沓钞票往柜台上一放,淡淡道:“当然了。这事还能说着玩吗?” “二姐,帮我数钱。” 说着顾辰远就将花花绿绿的大团结堆在柜台上。 这么多得钱,还真的是晃得别人眼花嘹亮。 马欣和杨林此时也是瞪圆了眼,这么多得钱,可是有好几百呢,这是一个农民能拿的出来得? 唐琳更是看直了眼,刚才她看着顾辰远这一身补丁衣服、黑布鞋,简直就是一身得乞丐服,但是就是这样要给自己根本就没有瞧得起得人,竟然能拿出这么多得钱。 顾小芳双手抖得像筛糠,数一次错一次,急得直跺脚:“小远,二姐也没什么文化,这些钱我还真的数不过来!” 这个事情其实也不能怪她,她这辈子头一次见这么多钱。 顾辰远笑着接过钱,自己数起来,一边数还一边问马欣:“同志,一共多少?” 马欣立刻拎起算盘,珠子噼啪作响:“凤凰26斜杠170块,燕牌缝纫机162块,合计332块!” 算盘声落,她的嗓音也拔高两度,脸上堆起笑. 顾辰远将33张大团结递了过来,然后又数出来两张一元得票子,递了过来。 马欣将钱接过来,数了一遍:“钱正好,票有没有?没票我也不能卖给你。” 顾辰远把柜台上剩下的钞票放好,然后又把两张票往玻璃台面上一放,指尖轻点:“票都在这儿,您验一下。” “还真有!”马欣眼睛一亮,低头仔细翻看。 一张自行车票、一张缝纫机票,票面崭新,钢印清晰。 她暗暗咋舌:寻常人家求一张都跑断腿,这小子竟一次掏两张! 马欣脸上的笑顿时堆成一朵花,“没错没错,我这就给您开票。” 说着,她抽出票本,钢笔刚蘸了墨水,杨林就挤了过来。 “慢着!那辆永久是我们先看上的,你不能卖给他!”杨林对售货员马欣说道。 唐琳站在旁边,轻轻扯了扯杨林袖口,显然也想要那辆车。 杨林更来了劲,啪地把钱和票拍在柜台上:“今天必须卖给我!不然我就找你们主任投诉!” 马欣握着钢笔左右为难:“同志,人家这位同志刚才已经问过价了……要不您二位看看别的型号?” “不行!”杨林脖子一梗,“我们就要这辆!” 顾辰远懒得跟他争,转头问马欣:“这款26斜杠永久还有库存吗?” 马欣苦笑摇头:“真没了,这是最后一辆。下批货最快也得三天后。” 话音一落,空气像被谁掐住。 顾辰远抬眼,目光扫过杨林,又扫过唐琳,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那就不好意思了——这辆车我必须要。” 他伸手把票往马欣面前一推,指尖在玻璃台上敲出清脆两声,像是给这场争执盖了章。 杨林一见,急得脖子都涨红了:“我刚才已经说了,我要这个永久!” 顾辰远当场冷哼:“怎么着,供销社是你家开的,买东西不知道有个先来后到得吗?” 杨林梗着脖子:“怎么着,这个永久我要定了!” 顾辰远嗤笑一声,声音不高,却字字带刺:“想让我让?行,先叫声爹听听。” 人群里立刻爆出几声哄笑。 杨林恼羞成怒,压低嗓音威胁:“顾辰远,别仗着兜里几块钱就横!你不想卖菜了?” 顾辰远眯起眼,目光在他和唐琳之间打了个转,忽地笑了:“杨林,我要是没记错,你在乡下还——” 顾辰远可是记得,这个杨林氏娶了个知青得,虽然是上一世的事情,但是这一世来讲这个时间他应该也已经娶媳妇了。 要是没记错的话, 话到半截,杨林脸色骤变,急忙打断,声音发虚:“唐琳,要不咱们还是换凤凰车吧!我看不少女孩子都骑这款,看着多洋气啊,跟你的气质很配!” 唐琳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莫名其妙,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辆凤凰,淡淡点头:“都行,我无所谓。” 她语气平静,显然没把杨林的小心思放在心上。 杨林却像吞了只苍蝇一般,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原本想借买自行车献殷勤,结果反被顾辰远一句话拿捏得死死的。 而且现在从唐琳的这个语气来看,杨林也清楚自己是彻底的没戏了。 真是白瞎了自己的这么一张自行车票了! 两边各自付完账,杨林灰头土脸地领着唐琳先走了。 顾辰远把新买的缝纫机稳稳地搬到徐有来的马车上,自己则推着那辆永久二六斜杠,一抬腿跨上去,脚蹬子“咔哒”一声脆响,车子便轻快地滑了出去。 午后日光正好,柏油路被车轮碾得沙沙作响,一路无话。 经过乡里饭店门口时,恰好杨明、徐帆、丁灿三人喝得满脸通红,踉踉跄跄地推门出来。杨明眯着醉眼,猛地瞧见顾辰远骑着崭新的自行车迎面而来,顿时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一样,酒意立即散的差不多了。 “顾辰远?怎么是你!”他晃着脑袋,说话时舌头直打结。 顾辰远单脚点地,把车稳稳停住,声音不高却带着凉意:“怎么就不能是我?” 杨明揉了揉眼睛,醉醺醺地嘟囔:“不可能!不对呀,你不是被抓进去了吗?不对,肯定不是,我这是喝多了出现幻觉了!” 徐帆和丁灿左右夹着他。 虽然两个人此时也时喝的迷迷糊糊的,但是看了顾辰远几眼之后,他们两个在杨明的身边嘀咕着:“兄弟,好像不是幻觉……” 杨明一个激灵,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攥住车把:“你说,你怎么跑出来的?是不是越狱了?” 顾辰远居高临下,眸色冷冽:“关你屁事,把手给我松开。” 杨明脖子一梗,嗓门拔高:“我不放!你这个家伙肯定逃出来的,我要报警,我现在就要报警,让警察来抓你!” 顾辰远嗤笑一声,抬手重重拍在杨明手背上,“好狗不挡道,派出所就在那边,赶紧去,别耽误我回家。” 杨明吃痛,下意识松了手。 顾辰远脚下一蹬,链条“哗啦”一声脆响,自行车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背影很快融进午后的金色阳光里。 徐有来扬鞭催马,马车“哒哒”跟上,尘土扬起,不多时也消失在道路尽头。 杨明甩着发麻的手,气急败坏地骂骂咧咧:“狗东西,竟然敢偷袭老子!要不是我没防备,今儿非揍扁他不可!你们信不信?” 徐帆和丁灿讪笑着附和:“信,我们信!” 杨明越想越窝火,一脚踹飞路边的石子:“这个顾辰远竟然没有进去,那今天自己的这顿酒不是白请了,不对呀,这到底时怎么回事?哪一步出了岔子!” 徐帆和丁灿对视一眼,干笑不语——他们心里只惦记着那桌酒钱,生怕杨明回过神来让他们跟他平摊。 第五十五章 被人羡慕 知青点小院里,沈红颜坐在门槛上,手指不停绞着衣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村口方向。 日头偏西,仍不见人影,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扑通扑通跳得她坐立难安。 她不知多少次跑到门口张望,远处土路尽头依旧空空荡荡。 “咋还没回来?”她咬着唇,手心里全是汗。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一声爆响,惊得她肩膀一抖。 “红颜啊,你别着急,兴许他在路上耽搁了。”隔壁的王婶隔着矮墙喊。 毕竟顾辰远是被当着村民的面抓走的,所以全村的老少都知道这个事情。 这个王婶子也是觉得沈红颜可怜,所以才会说这些话。 之前,沈红颜是受自己父母的牵连,跟着父母一起被安排下放的。 现在自己父母已经被平反了,回城了,但是自己还在这里煎熬着。 毕竟知青点的名额也是很有限的,每次只能有一两个名额,她们这些知青能做的就是等待。 “嗯,我再等等。”沈红颜勉强扯出个笑。 此时王佳走了过来:“红颜,你都在这里站了这么久了,先回屋吧。顾辰远要是回来的话,肯定会直接来找你的。他那么在意你,肯定不愿意让你为她担心的。” 马蹄声由远及近,带着清脆的铃铛。 沈红颜猛地抬头,只见徐有来的大黑马拐进巷子,车辕上绑着崭新的缝纫机,木箱用红布条系得结结实实。 顾辰远单腿跨在永久车上,车把上挂着油纸包的酱牛肉,另一只手稳稳扶着车把,笑着冲她扬了扬下巴:“红颜,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沈红颜眼圈一下就红了,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又怕弄脏新车,生生在距离车子半米的位置停了下来。 “你怎么才回来呀?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其实这样的话,要是放在往常,沈红颜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的,但是今天她真的是等着急了。 “没事了吧?警察那边怎么说?”沈红颜问道。 “没事了,警察同志都调查清楚了。”顾辰远说道:“这个自行车给你骑。” 顾辰远跳下车,把车推到她面前,“永久26斜杠,轻巧。” 徐有来在旁嘿嘿直笑:“还有缝纫机,燕牌,一等一的好货!” 沈红颜指尖颤抖地摸着锃亮的烤漆,声音发哽:“这得花多少钱……” “钱的事你别操心。”顾辰远把酱牛肉塞到她手里,“先吃牛肉,压压惊。我答应过你,好日子在后头。” 沈红颜再也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嘴角却扬着:“傻子,谁让你乱花钱……” 话没说完,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杨明带着徐帆、丁灿,酒气未散,横冲直撞闯进巷子。 “顾辰远!你——”杨明一眼瞧见崭新的自行车,眼睛瞬间通红,“你凭啥?!” 顾辰远把沈红颜往身后一挡,声音冷下来:“凭我挣的干净钱。怎么,派出所没蹲够,还想再来一回?” 杨明被噎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刚要往前冲,徐有来抡起马鞭,“啪”地一声脆响,马鞭梢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再往前一步,试试!”徐有来眯起眼,民兵队长的气势陡然铺开。 杨明脚步一顿,身后的徐帆和丁灿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动。 沈红颜擦干眼泪,从顾辰远身后站出来,声音不大却清晰:“杨明,你闹够没有?小远哥事靠自己本事挣钱。你要眼红,就自己去挣。” 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这么硬气,连自己都愣了一下。 杨明咬了咬牙,最终狠狠啐了一口:“好!你们给我等着!” 说罢,转身就走,背影踉跄却带着不甘。 村口的老槐树下,饭盆还没舔干净,人就围了三层。 徐桂荣端着豁了口的搪瓷碗,唾沫星子横飞:“……那铐子‘咔嚓’一声,顾辰远脸都白了,公安同志说最少判十年!” 旁边有人抽着凉气:“这么久,弄不好不得枪毙啊?” “不对呀,我刚才还看见顾辰远了呢,他刚朝着知青点去了,应该事去找沈红颜了吧?”一个村民说道。 “什么?不可能吧?”徐桂荣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她们设计了他,他怎么会这么快就回来呢。 也许是出于好奇,一群人竟然朝着知青点走了过去,想看下那人到底是不是顾辰远。 到了知青点的时候,刚好看见一亮崭新的26斜杠车和一辆崭新的缝纫机。 邻居呼啦一下围上来,眼睛全粘在马车上那台崭新的蝴蝶牌缝纫机和自行车上了。 “哎呦,小芳,这是你家买的?这得多少钱啊?” 顾小芳掐着腰,声音拔得老高:“三百三是二!外加两张票!我弟说了,这都是小钱!” “三百多?!” “还说是小钱?” 人群炸了锅。 “老天爷!顾辰远这是挖到金矿了?” “自行车、缝纫机一次买齐,这是要飞啊!” 孩子们围着车轱辘摸来摸去,大人们眼里全是光。 徐桂荣站在原地,手里半碗饭凉了,脸色比饭还凉。 “不是说枪子儿都预备好了?咋又囫囵个儿回来了?”有人提出疑问。 马兰婶双手叉腰,嗓门赛过村头大喇叭:“还能咋?冤的呗!” 徐桂荣撇着嘴嘟囔:“晌午可是公安押走的,指不定是逃狱……” “逃你个腿!”马兰婶一口唾沫差点溅到她脸上,“真是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村子的晚辈,没想到你这个人心竟然这么狠。” 徐桂荣刚想回嘴,闺女胡敏一把将她拽回去:“妈,你少说两句吧!” 这边吵得热闹,那边主角压根没搭理。 顾辰远冲顾小芳挥手:“二姐,先回家给爹娘报个平安,有来哥,麻烦把缝纫机先送到我家!” 顾辰远这边是开心了,自然就有人不开心。 毕竟这自行车和缝纫机可都是大件,她们整个村子里又有几家能买得起的,一家能有一样就好不错的了。 这么说把,现在全村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最羡慕的就是沈红颜了。 以前的顾辰远,那真的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就是想跟她们处对象她们都会嫌弃,但是自从人家跟沈红颜在一起之后,竟然就成了她们一个个羡慕的存在了。 谁家能舍得天天吃肉? 这每天一到晚上飘来的肉香,真的是惹得她们直咽口水。 杨明计算都得事情没有成功,自己还白搭了酒钱,让他觉得很是没有面子。 他闷头溜进徐桂荣家院门。 “婶子,我咽不下这口气!”杨明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拳头攥得咯吱响。 徐桂荣正拿笤帚疙瘩抽打围裙上的灰,闻言也咬牙切齿:“那小子凭啥骑新车、抱美人?咱得给他添堵!” 两人凑到油灯底下,声音压得极低。 “把他卖野菜的事情嚷出去!”杨明眼里闪着阴毒的光,“让全村人都去找他买,他应不应?不应,得罪大家;应了,耽误地里活儿,就是挖社会主义墙角!横竖没他好果子吃!” 胡敏端水进屋,听见这话皱了皱眉:“杨明,人家卖菜挣钱,你也去卖不就行了?” 杨明嗤地一笑,声音拔高:“我想挣钱容易!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 晚饭后,月色如洗。麦场空旷,一座座麦秸垛像沉睡的巨兽。 “抓紧车把,眼睛看前面,脚蹬子慢慢踩。”顾辰远一手扶着后座,一手护着沈红颜的腰。 沈红颜紧张得鼻尖冒汗,车身歪歪斜斜,像喝醉酒的小鹿。 每回要倒,顾辰远就稳稳托住她,顺势把人揽进怀里。 “哎呀——又歪了!”沈红颜一声惊呼,整个人跌进麦秸垛。 顾辰远跟着扑过去,两人滚作一团。 “教你学车比我自己骑十圈都累!”顾辰远喘着气,却笑得见牙不见眼。 沈红颜软软地伏在他胸口,声音像蚊子哼哼:“我是不是笨得离谱?” 头顶银河如泼,蛙声此起彼伏。顾辰远在她耳边轻吹一口气:“笨点才可爱,我就喜欢这样儿的。” 沈红颜羞得把脸埋进他肩窝,指尖悄悄攥紧了他的衣襟。 第五十六章 见到妹妹 顾辰远跟沈红颜腻歪了好一阵子,才回家。 到了家里之后,顾辰远便将今天自己在县城里说的那个打算跟自己家父母说了一下。 其实二姐顾小芳已经不需要多说了,毕竟今天她跟着自己也看到了,她也很喜欢这种做生意的感觉。 跟自己父母说,其实也就是让她们知道一下,毕竟要是说让他们到县城卖货,自己也还是有些不放心。 毕竟父母的年纪大了,去县城需要交通工具,光靠走路可不行。 虽然顾大川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疑虑,但是毕竟是自己的孩子,不管怎么说他也要支持的。 “行,你们两个就放手去干,我跟你妈做你们的后盾。”顾大川说道。 “是,不管怎么说,咱家只是出一个人,这样也不算是托公家的后腿。”崔秋华说道。 “平时我跟你娘可以给你们搭把手,往外跑的事情就交给你们。”顾大川说道。 “行吧,爹。要是实在忙不过来,我再雇人。”顾辰远说道。 谈好了生意的事情,顾辰远便提到自己大姐和小妹的事情。 大姐嫁人了,一般情况要一年才能回来一次,这倒是也算是正常。 小妹现在在读书,因为村子离学校太远了,所以家里把她送到姑姑家去了。 想着前世的一些事情,顾辰远总是觉得有些别扭,想要抽时间去看下。 他爹娘也觉得可以,还说顾辰远要是去的话,就戴上点山菜,家里院子里再摘点菜拿过去,毕竟空手上门不太好。 “爹,娘,那些东西姑姑家都有,我还是带点白糖过去吧。现在咱家也有些钱了,给人家带点好的。”顾辰远说道。 外面的事情,自己儿子办得比自己明白,老两口便也就不说什么了。 第二天鸡叫头遍,顾辰远便起身了。 二姐也是风风火火的性格,今天也开始跟着上山去了。 二姐虽然是个女人,但是上山采摘可是一点都不必男子差。 现在蘑菇也开始冒头了,可以一起挖,一起送货。 其实相对于野菜来讲,蘑菇应该更受欢迎。 这东西吵着吃,或者炖汤其实都可以。 将二姐跟磊子会合后,顾辰远便往山里走去。 露水打得裤脚透湿,他却越走越有劲。 顾辰远这次可是带着目的的,想要找些贵重药材出来。 走了一个多小时了,还是没有看到什么贵重的药材。 纠在顾辰远想着算了,还是回头采一些普通药材的时候,一株野参进入他的视线。 他屏住呼吸,用随身的小刀很是小心的挖着,生怕损伤它一丝一毫。 “今天还真的时撞了大运了,竟然能挖到人参。”顾辰远边背着筐往回走,边庆幸着。 要知道这东西真的时可遇而不可求的,能遇上就只能说时运气不错。 等顾辰远回来的时候,二姐也已经回来了。 由于今天是套马车进城,再加上今天又采了蘑菇,整整弄了五大筐出来。 顾辰远和徐有来、顾小芳一起进城。 顾辰远来找苏见雪,想着把自己得到得人参给出手了。 苏见雪早就把自行车票和手表票准备好了,见到顾辰远过来,连忙给她。 “姐。我又在山上挖了点东西,你帮我看看?”顾辰远说道。 本来以为就是些普通药材,苏见雪顺手掀开旁边的藤篮,当场愣住—— 里面竟然是人参。 “野山参?还这么大个头!”她抬眼打量顾辰远,“我说你这又是从哪里挖的?” 顾辰远挠头憨笑:“山里找药材,顺手就碰上了,只是运气好罢了。” 苏见雪啧啧两声,拿在手里掂了掂:“这人参估计能有五十年了,你这东西,我给你按三毛钱一克,成不成?” “姐说了算。” 药房小秤一称——六百八十二克。 苏见雪当场点钞:二百零四块六,一分也不能少。 钱刚揣进兜里,苏见雪又抓起电话:“你先别走,我给你姐夫说一声。” 几句话工夫,乔野那头回得爽快:“让他直接来机械厂,我跟老江打过招呼了。” 顾辰远道了谢,便离开了。 刚到门口,一个红光满面、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迎了出来,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打量。 “你就是顾辰远?”男人嗓音洪亮,“老乔电话里把你夸得跟朵花似的,来来来,先进去说话!” 顾辰远坦然回答:“眼下先卖蘑菇和野菜,后面可能还会加别的营生。” 自己现在还是太忙了,本来凉皮得生意也可以做起来得,但是没有时间,只能将这手艺交给爹娘了,等他们能做好了,便开卖。 江宏盛微微扬眉,没料到这年轻人胃口不小,便压低声音提醒:“眼下风向还不稳,你就不怕?” “怕,当然怕,”顾辰远咧嘴一笑,“可我更怕穷。” 江宏盛愣了半秒,随即仰头大笑:“好小子,够痛快!” 两人边说边往厂区深处走,径直进了食堂。 江宏盛抬手招呼管理员:“老王,给这位小顾过秤,往后他天天来,照规矩办。” 管理员老王忙不迭点头,心里犯嘀咕:能江乔厂长亲自领路,莫非是他家得亲戚? 想到这里,他得脸上立刻堆起十二分热情。 趁老王低头开票的工夫,顾辰远悄悄打量江宏盛。 只见他两颊潮红得过分,鼻尖突兀地鼓出一颗红肿的痘痘——中年男人长痘本就少见,偏又生在鼻尖正中,相书里叫“压运痘”。 再衬着额头那片不正常的赤红,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晦气。 顾辰远心里“咯噔”一下:霉运缠身,怕有血光。 可头回见面,自己要是把这些话跟人家说了,恐怕会生厌。 顾辰远只能先将话咽回去,想着等自己回头跟乔野说一下,看看怎么转达一下。 过秤、结账,六十一块零六毛钱到手。 顾辰远揣好钱,又拐进供销社买了一斤白糖和一斤红糖——雪白绵密,用牛皮纸包得方方正正。 今天自己还有事,那就事先去看妹妹,想要把她接回家去。 这个事情绝对不能再拖了。 那两斤糖,算是给自己姑姑家的谢礼——小妹现在读初中,每日要是家里学校得跑,路程要二十里呢,太辛苦了。 所以爹娘就把她托给姑姑来照顾。 毕竟自己妹妹在人家吃人家得喝人家得,拿点东西去还是应该得。 夕阳把校门口镀成一片橘红,学生们像放闸的小鱼涌出来,笑声、打闹声混成一片。 顾辰远把自行车支在墙边,目光掠过一张张面孔,终于在人流尽头捕捉到那个瘦小的身影顾晓明缩着肩膀,碎布书包像块破帆挂在背后,脚步拖沓,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泥里。 她的头发干枯发黄,像秋后没浇水的稻草,脸小得只有巴掌大,衬得那双眼睛愈发大,却黑得空洞,盛满倦意。 黑布衫被风一吹,补丁翻飞,像一面褪色的旗。 顾辰远喉咙发紧,胸口像塞进一把碎玻璃。 第五十七章 找到小姑家 那个年代,家家过的都很清贫,穿一些带着补丁得衣服也是正常得。 顾晓明作为家里最小得孩子,竟然也从来没有穿过一件新衣裳。 家里得一件衣服事从大姐开始一路传下来得,衣服破了再补,所以到顾晓明得手上就已经很不像样子了。 但是没有办法呀,家里穷呀,只能继续穿。 可是家里就算是再哭再穷,顾辰远每年都能有件新衣服穿。 这么一想,自己这辈子欠家里得太多了。 顾辰远想着,不由得抹了把脸,正要过去,忽见一个小男孩站在晓明面前,一根手指狠狠戳她得脸。 “都怪你!打扫卫生也不说快一点,害得我被老实发现偷懒了,罚我又扫了一遍。” 晓明只是缩了缩脖子,然后用低得几乎听不见得声音说道:“我现在手疼,……干活干不快……” “废物玩意!”男孩抬脚就往顾晓明的身上踹,没有一点留情的样子。 即便这样,顾晓明也不敢躲,只是把身子蜷缩起来。 可是,即便这样,男孩还是觉得不解气,猛地揪住她的衣领—— “嘶啦——” 本来就已经很难坚持的破布终于是挺不住了。 这一刻,顾辰远眼底火星四溅。 晓明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哭,脸上露出明显的怯意。 顾辰远只觉一股炽烈的怒火从脚底轰然蹿上头顶,耳膜轰鸣,眼前骤然蒙上一层猩红。 他身形如电,一步掠至近前,似护犊的凶豹探爪,一把攥住那男孩后领,将人猛地提离地面。 “再敢碰她一下,你试试看!” 他的嗓音低沉若闷雷滚过麦场,震得四周学生呆若木鸡。 男孩面色煞白,却仍梗着脖子哭嚷:“关你什么事——” 话未出口,顾辰远臂膀一抖,将他掼在地上,膝尖顶住胸口,冷声斥道:“你说关我什么事?” 此时男孩正好跟顾辰远脸对脸,也算是终于看清了这个人到底是谁。 “你竟然敢打我,我回家告我妈!”男孩哭喊着。 顾辰远板着脸,“告你妈,告恁爹也不行,赶快给我妹妹道歉!” 男孩叫陈家豪,顾辰远姑姑家的儿子。 顾辰远直接松手将他往地上一丢,疼的他在地上鬼哭狼嚎的。 顾辰远不再看他,转身脱下自己半新的蓝布外套,轻轻披在晓明的肩头。 衣摆垂至她膝弯,如一袭突降的夜色,将瘦弱的肩膀与撕裂的破口一并温柔掩住。 他单膝蹲下,指腹拂过她脸上的灰痕,声音微颤却柔:“晓明,哥来晚了。” 晓明怔怔凝望着他,眼眶含泪,却倔强地抿唇不落。 “哥——!” 晓明像被抽掉了最后一点倔强,猛地扑进顾辰远怀里,哭声碎得几乎拼不起来。 “没事了,哥现在就带你回家。往后谁再敢动你一根手指头,我就让他给我十倍还回来。” 晓明在他怀里缩得更小,声音发颤:“可是小姑家……哥,我害怕。” 顾辰远蹲下身,轻轻去拉她的手。 指尖刚碰到那截手腕,他就僵住了——那不是少女该有的触感。 他低头,看清了那双手:骨节突出,掌心硬茧纵横,虎口裂着几道深口子,边缘还沾着黑褐色的旧血痂。 话说现在的天气可不是寒冬,要是那个时候,出现点口子也还能接受。 但是这么多的口子,还是很不正常,不用想,顾辰远都知道自己妹妹过得有多么得水深火热。 一瞬之间,顾辰远的眼泪滚烫地砸在晓明的指缝。 十四五岁的年纪,这双手该握的是课本,而不是粗糙的笤帚把、冰凉的井水…… “走,去拿你的东西。”他嗓音哑得几乎听不见,“小姑家,咱们一天也不待了。” 晓明怔住,泪珠挂在睫毛上,像被突如其来的光刺得睁不开眼:“真的?我……真的可以回家了?不住在小姑家了?” “真的。”顾辰远握住那双伤痕累累的手,小心得像捧着易碎的瓷,“咱们回家。再穷,也是自己的窝;再苦,也有哥哥姐姐和爹娘护着你。” 晓明又哭又笑,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却第一次敢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哥哥身上—— 那是她漂泊许久后,终于触到的、名为“家”的岸。 其实,顾辰远收拾陈家豪得过程,学校门卫室门卫大爷都看在眼里,但是人家终究也是没有说些什么。 毕竟这个陈家豪天天欺负女孩子也是够讨厌得了。 虽然对陈家豪这样得行为很是厌弃,但是自己毕竟不过是个看大门得,也没有必要管这些事情。 现在看着这个陈家豪被揍,倒也是愿意看热闹。 走了几步,晓明忽然拽住顾辰远得衣角:“哥,你不会不让我上学了吧?不住小姑家,我以后住哪儿啊?” 顾辰远抬手一指路边的自行车:“瞧见没?以后哥天天接送你。十几里地,早起半小时,晚上顺路带你回家,小菜一碟!” “呀!哥,你买车啦!”晓明眼睛刷地亮了,围着车子转圈摸个不停。 “不是我买的,这个是崔磊家的。”顾辰远挠挠头,“不过昨天我刚给沈红颜买了一辆。” 晓明一愣:“哥,你咋还送她自行车?” 顾辰远尴尬地咳了一声:“这事儿说来复杂……总之以后你得叫她嫂子。” “哦!”晓明嘟囔着,小脑袋还是转不过弯,却懂事地不再追问。 他回头冲自己妹妹说道:“晓明,你先进去收东西,别的不用管。” 晓明低头迈进门槛,前脚刚落地,陈大发便卷着一股风冲出来,脸黑得像锅底。 他身后,陈家豪捂着半边膀子,眼神躲闪。 “晓明!你死哪去了?锅冷灶凉,衣服堆成山,你还有脸晃回来?” 陈大发劈头盖脸,唾沫星子直飞,“赶紧滚去烧火!边做饭边洗衣服,洗不完今晚别想吃饭!” 晓明肩膀一缩,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姑夫,我……我先去做饭……” “做你个头!”陈大发抬手就要扇过去,“还学会告状,让你哥打家豪?吃我的住我的,你翅膀硬了?” 他的手指几乎戳到晓明鼻尖。 晓明僵在原地,泪水在眼眶打转,却死命憋着不落。 顾辰远听得心火“轰”地窜上脑门,两步并作一步,闪身挡在晓明前面。 他抬手一拨,把陈大发的胳膊格在半空,声音冷得像冰碴子: “陈大发,说话放干净点!晓明是来你家借宿得,不是卖给你家当长工!她一天三顿给你们烧锅抹桌,我们家每月送粮送菜过来,哪样少你的?” 陈大发被顶得后退半步,恼羞成怒:“送几根烂菜就想抵账?我儿子挨了打,怎么算!” 顾辰远目光一沉,扫向屋檐下的洗衣盆——小山似的脏衣服,最上面赫然飘着一条油腻腻的红裤衩。他冷笑一声: “让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给你这么个大人洗裤衩子?你也好意思!今天我来接人,一根线头都不留。欠你们的人情,我自会算清楚;你们欠晓明的,你最好祈祷别再让我听见一句难听话!” 陈大发气得嘴唇直哆嗦,却被顾辰远那双黑得发冷的眸子钉在原地,愣是没敢再伸手。 其实,刚才顾晓明进来得时候,陈大发就看到她身上的破布衫已经被扯坏了,便也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 但他还是撇嘴说道:“不管怎么说,你一个大小伙子,跟半大孩子动手,像话吗?” 此时,已经有邻居趴在门口看热闹了,大家也都觉得顾辰远打人有些不对,开始言之凿凿。 顾辰远冷笑:“我今年也就十九,陈家豪现在已经十六了,我们两个也就差了三岁而已。再说——” 他指了指自己妹妹被撕开的大片衣襟,说道:“我妹妹一个闺女家,衣服竟然被扯成这样,你让她怎么出门?” 邻居们立刻倒戈:“可不是,闺女家家的,总得留点脸面。” 陈大发被挤兑得脸色发青。 顾辰远趁势补刀:“今儿我接我妹妹回家。不过小姑夫,这短时间我妹妹在你家每天天刚亮就爬起来干活,晚上还要干到半夜才能睡,给你们家烧锅挑水,连你的裤衩都得洗,咱们之间得账也算是咱们两清了!” 第五十八章 妹妹离开小姑家 陈大发脖子一梗:“别胡说,啥时候让她洗裤衩了?” 人群里立刻爆出几声哄笑,陈大发涨得满脸通红,半个字也吐不出。 顾辰远瞥着那满满一盆衣服,嘲讽之意不言而喻,“姨夫,有些事不承认也没用,事实就摆在眼前!父老乡亲们,你们看看晓明的手就明白了!” 陈大发翻着白眼,没好气地嘟囔:“你属耗子的?眼睛咋这么尖!” 说真的,顾辰远在他得眼中看来也不过是一个孩子,平日里祟拜你糊弄几句也就过去了,但是今天得顾辰远明显跟往常不同了,难道是自己得错觉? 顾辰远原本不想撕破脸,可看到自己妹妹这副模样,胸口那股闷火再也压不住。 他话音刚落,左邻右舍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晓明的手上。 只一眼,真的是让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哪里是一个孩子的手啊? 干裂得像枯树皮,纵横交错的血口子一道压着一道,分明是去年冻疮未愈又长期浸水所致。 邻居们原以为他们家不过就是日子过得紧巴些,却没想到竟然将人家小姑娘苛待到这般田地。 别说还是亲戚了,就是是陌路人也做不出这种事。 鄙夷的目光像针一样,一根根扎在陈大发脸上,弄得他面皮涨得紫红,却又无从辩解。 恼羞之下,他把怒火对准晓明,恶狠狠地瞪过去。 都是这死丫头,让他在人前丢尽了脸! 晓明看到他得目光立即垂着头,脚尖无措地蹭着地面。 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觉得胸口发闷、鼻子发酸。 她已经很努力了:功课按时交,家务抢着干,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生怕惹人厌烦。 可是自己这样得努力换来的依旧是冷眼与斥骂。 委屈像潮水漫过胸口,她却不敢哭出声——怕让家里知道,担心自己,更怕父母不让她再上学。 陈大发之所以敢这么横,也就是因为顾辰远得小姑太软弱了,所以人家理所当然得拿捏她们这么一家子得人。 况且,这青岩村距离她们这里二十里得路呢,不管怎么说顾大川也不可能让顾晓明天天从家里往学校这么得跑,所以这顾晓明就必须住在他们家。 顾辰远现在可不吃这一套。 你是我小姑夫又怎样? 该怼就怼,一句不让。 话已说尽,他牵着晓明往院里走。 陈大发气急败坏,伸臂拦住:“不是要把人领走吗?还进我家干啥!” 顾辰远声音不高,却句句带刺:“取我妹妹的东西。您最好一起盯着,省得事后说少了、坏了,反讹我们。” 这话像无形的巴掌,扇得陈大发耳根子火辣。 “混账!懂不懂尊老爱幼?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陈大发大喝道。 顾辰远嗤笑:“长辈?您还记得自己是个长辈,也不看看自己办得都是些什么事?” 陈大发真的是被噎得直翻白眼,却拿顾辰远无可奈何。 顾辰远若真不敬,闹大了最丢人的还是他。 门口看热闹的邻居越聚越多,议论声此起彼伏: “别说,这小伙子得嘴巴士真厉害,几句话就怼得人下不来台!” “陈大发这回算是踢到铁板喽!” “真是没有想到,竟然对侄女这么狠,也是活该被人家收拾!” “说到底,还是他媳妇太软弱,不然,怎么能让他这么横!” 街坊们还在门口咂嘴议论,顾辰远却猛地沉了脸色——屋里飘出的那股臊味,像一记耳光抽在他脸上。 他掀开床上的破褥子,底下洇着一滩黄渍,晓明的几件衣服被胡乱垫在最底层,潮乎乎、臭烘烘。 顾辰远的指节瞬间捏得发白,一把把被褥统统扯到地上。 “不要了!我们走!” 陈大发被当众扫了面子,脸涨成猪肝色,仍梗着脖子:“又不是我尿的!小孩子夜里乱扯,你甩脸给谁看?” 顾辰远冷笑一声,声音像冰碴子:“十几岁的姑娘,跟两个半大小子挤一铺炕,还拿她衣裳垫尿——这叫兄妹?这叫欺负人!” 他弯腰拎起晓明的旧书包,转身把人护在身后,“这些天承蒙‘照顾’,我们记下了。从今往后,高攀不起,咱们各走各的!” “你!”陈大发被顾辰远一句冷嘲噎得半死,脸涨成猪肝色,偏偏半个字也驳不出来。 顾辰远也懒得跟这样得人再耗时间,牵着晓明转身就走。 陈大发气不过,回头冲堂屋吼得震天响:“顾玉霞,你个废物,窝在里头干啥呢?还不滚出来!” 顾玉霞慌慌张张掀帘子出来,手里还攥着梭子,蓝方头巾下花白的碎发随风乱颤。 她一见顾辰远,眼里立刻闪出真切的亲暖,看了陈大发一眼后,又怯怯地缩了缩肩。 “小远,你咋来了?” 顾辰远把两斤白糖递过去:“小姑,我来接晓明回家。这糖您留着。” 顾玉霞双手连摆:“糖贵着呢,你快拿回去……” 话没说完,糖已被陈大发一把抢过:“儿子,冲糖茶去!” 陈家豪笑嘻嘻得拿着糖,又蹦又跳得进了屋。 顾玉霞尴尬地搓手,想说些什么,又不知应该从何说起。 顾辰远轻声打断:“小姑,您啥都不用说,我明白得。” 他拉着晓明走了两步,又回头补了一句:“小姑,做人别太委屈自己。” 顾玉霞眼眶瞬间通红,泪珠子滚下来,忙用袖口去擦:“好孩子……你长大了。小姑不委屈,改天我去看你们。” 顾辰远低低应了声,牵着晓明迈出院门。 身后,顾玉霞局促地站着,两个儿子像两堵沉默的墙,把她的身影衬得更小。 几十年的日子,她都是这样凑凑合合地熬着,这个事情,顾辰远帮不上,也劝不了。 陈大发终究拉不下脸再拦。 长辈跟晚辈当街对骂,传出去比输钱还丢人;何况顾辰远那张嘴,真要撕破脸,吃亏的只能是他。 于是他干脆把脸别到一边,假装没看见,任兄妹俩扬长而去。 一出院子,晓明的眼泪就再也绷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 这么多天,第一次有人替她挡在前面;第一次让她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被护着。 那些咽进肚子里的委屈、憋在眼角的泪,此刻全决了堤。 “哥……你对我真好……”她哽咽着,话还没说完,已经哭成了泪人。 顾辰远没劝,也没哄,只是握紧了她粗糙的小手—— 掌心传来的温度,比千言万语更暖。 哭了好一阵子之后,顾辰远给顾晓明擦干了眼泪。 “好了,不哭了,哥带你去合作社,给你买蛤蜊油去。”说着便骑上自行车带着晓明往合作社骑去。 到了合作社得柜台,顾辰远将一块钱递过去,售货员把蛤蜊油轻轻放到晓明手心。 “这叫贝壳油,抹手抹脸都行,裂口几天就好。” 顾辰远说道。 晓明的眼泪啪嗒落在玻璃柜台上。她从没想过,有人会把她的疼当回事。 顾辰远又抓了一把大白兔,奶糖纸沙沙作响。 “先甜一下,等会儿再挑布料去。” 花格子布在柜台上铺开,像一簇突然绽放的野蔷薇;蓝斜纹布叠在旁边,沉稳得像夜空。 白球鞋的胶底带着淡淡橡胶香,晓明抱在怀里,生怕它们飞走。 “这才哪到哪。”顾辰远笑她傻,“以后一年四套新衣裳,春夏秋冬各一套,哥给你包圆。” 晓明的鼻子酸得厉害,却咧嘴笑得比糖还甜:“那我岂不是要幸福死?” “谁让你是我妹妹。”顾辰远揉乱她的头发,“活该你幸福。” 破书包被随手丢进角落,绿军挎背上身,帆布挺括,肩带还散发着新布料的味道。 晓明挺起胸膛,像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鲜亮。 顾辰远索性又买了两只军绿挎包——毕竟以后赚得钱越来越多,兜里的纸票鼓鼓囊囊,多背一个包更方便一些。 长帆布带斜挎在肩,走起路来啪嗒作响,他自己留一只,另一只给二姐用。 第五十九章 顾辰远被算计(一) 等顾晓明跟他一起回到村口时,晓明忽然拽住他的衣角,声音细细的:“哥,今天的事能不能别告诉爹娘?” 顾辰远低头,看见妹妹眼里晃着怯意,便放缓了脚步:“你有没有错,怕什么?” 晓明把新书包带子在指头上绕了一圈,小声却认真:“毕竟是亲戚……小姑也常偷偷塞我吃的。” 顾辰远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她发黄的刘海:“晓明,咱不欺负人,可也不能让人欺负。太软了,别人就把你当软柿子。” 他顿了顿,声音低却坚定:“往后哥天天接送你。碰见陈家豪,先躲开;要是他还敢动手,回来告诉哥,哥收拾他。” 晓明抬头,眼里带着疑惑:“不是应该告诉老师吗?” 顾辰远嗤笑一声:“老师处理这些事情不过就是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得。顶多一句‘下次别闹了’,这样对陈家豪那样得人根本就没有任何得威慑力,回头指挥让他变本加厉。” 他想起前世见过的那些欺凌,语气更沉:“只有把对方打疼,他才长记性。” 晓明似懂非懂,却用力点头:“嗯,我听哥的。” 两人拐进村巷,发现今天气氛不对——蹲在门口的婶子、挑水的汉子、赶鸭子的娃娃,看见顾辰远,眼神里都闪着说不清的光,低声议论像潮水一样悄悄涌起。 顾辰远心里犯嘀咕,却也懒得去问,只当没看见那些异样的目光。 刚踏进院门,顾小芳便风一样冲来,两条胳膊往他脖子上一挂,声音亮得能掀屋顶:“小远!你猜今儿姐卖了多少钱?” 还没等顾辰远回话,她又继续说道:“竟然有一百四十八块!你姐我可是生平第一次挣这么多得钱,我简直是太开心了!” 顾辰远被勒得直咳,忙不迭往外挣:“姐,有来哥还在那儿瞅着呢,别闹!” 顾小芳满不在乎道,“看就看呗,我跟我自己得弟弟说话还用背着人啊!” 顾辰远赶紧把话岔开:“二姐,我把晓明接回来了。” 顾小芳先是一愣,随即压低声音:“晓明不上学啦?咱家好不容易出个会念书的,可别耽误了!” “耽误不了,以后我天天接送。” 顾辰远扬了扬手里的布包:“姐,我扯了两身布料,先给晓明裁衣裳。” 顾小芳咂咂嘴,佯装吃醋:“啧啧,小远,我都想当你妹了!要不以后改口叫你哥,你也给我买新的?” “行啊,先叫一声听听?” 话音未落,耳朵就被顾小芳一把拎住:“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敢占我便宜?” 顾辰远连声讨饶:“二姐,是你先说的!” “我说你就接茬?”顾小芳笑骂着松了手,转身亲热地挽起晓明,“四丫头,想姐没?” 晓明脆生生答:“想!” “走,咱娘也给我做新衣裳了,带你去瞧!”姐妹俩手牵手进了里屋。 顾辰远回头招呼徐有来:“有来哥,今天辛苦你了。” 徐有来憨笑:“累啥呀,我就是挥挥鞭子。” 顾辰远给他冲了碗加白糖水:“你先歇着,我进屋说点事。” 他掀帘进屋,正好撞见顾小芳试穿新衣,扣子还没扣齐,一片雪白晃得他赶紧别过脸。 “姐,你换衣服咋不吱声?” 顾小芳红着脸,嘴上却不饶人:“我在自己家换衣服还得通知你啊?我又不嫌弃你!” 说罢利落地系好扣子,转了个圈,“晓明,看姐好看不?” 晓明笑得眼睛弯成月牙:“二姐穿上新衣裳,真俊!” 顾小芳笑得眉眼弯弯:“那当然了!一会儿让娘也给你做。咱娘得手可巧了,新买的缝纫机,去王婶家看了一次就踩得溜溜转。” 那台燕牌缝纫机摆在堂屋正中,机头亮得能照出人影。 穿针引线、倒轮换梭,旁人要学半天,没想到崔秋华只是瞄一眼就会了。 此刻她踩着踏板,“哒哒哒”的细密针脚像雨点落在布料上。 顾辰远探头进去:“娘,晓明得衣裳都破得不像样子了,今晚能不能辛苦下,给她赶两套新的出来。” 崔秋华抬眼,额前碎发被灯光映得柔亮:“绝对没问题。对了,红颜的裙子也弄好了,一会儿你去给她送过去吧,看看合适不合适,不合适我再改!” “行,一会儿我去送过去。”顾辰远哈哈一笑,转身出屋。 院子里,徐有来捧着空碗,嘴角还挂着糖水的甜味儿。 顾辰远掏出三张簇新的一块钱塞过去:“今天辛苦了,拿着。” 徐有来忙往外推:“这哪行呢……我不能要” “该你的就拿着。”话音未落,院门口呼啦啦涌进一群街坊。 有人眼尖,看见顾辰远手中得三块钱,顿时一阵眼热。 胡家婶子徐桂荣尖着嗓子:“哟,小远哪,你可不能吃独食!要是有什么挣钱得门路,可得让大伙一起沾光!” “对啊,乡里乡亲的,凭啥你一个人发财?”几个知青也跟着起哄,声音不高不低,却句句带刺。 一时间,半个村子的人围在院坝里,目光齐刷刷落在顾辰远身上,像要把他看穿。 徐桂荣、徐帆、丁灿三人早就跟杨明串通好了,所以几个人手滑都是话里话外充满着阴阳怪调。 顾家父母和顾小芳顿时慌了神:她们要是不同意得话,那就是得罪了整个村子得人;可是要是他们同意,这根本就不现实。 带上几个人可以,全村得人,那还赚什么呀,呼啦一上山,那直接能把山给薅秃了。 顾辰远眉峰轻蹙。 说实在得,他早料到会有这杨得场面,只是没有想到挥来的这么快。 话说自己也就才卖了几天而已! 目光掠过那几个跳得最欢的人,他心里已如明镜: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 这样得事情要是别人碰到,那肯定就以及国内慌了神了,但是顾辰远前世可是执掌千亿公司,怎么挥被这么一点点得风浪难住。 他依旧笑吟吟,声音却稳如磐石:“乡亲们想挣钱,我也想。可眼下不成。” 徐桂荣斜眼冷哼:“咋的?你是怕我们抢你财路?” 顾辰远不疾不徐,把话锋轻飘飘推回去:“这么说吧,我得财路谁也抢不走。但生产队有章程——想一起干,可以,拿队里的批条来。只要条子到手、不耽误公活,我敞开大门欢迎。” 话音落地,人群立马矮了半截:谁不知道队长那张批条比登天还难! 徐桂荣眼珠一转,盯向徐有来,皮笑肉不笑地挑事:“徐有来不是天天跟你跑?他能行,凭啥别人不行?” “对呀,都是一个村的,凭啥他徐有来行,别人就不行?” “顾辰远,你可不要偏心!” 有人眼尖,扯着嗓子喊:“我刚才看得真真的,刚才他还塞给徐有来三块钱呢!” “咋的?就因徐有来是民兵队长,你巴结他呗!” 徐有来憋得满脸通红,手在后脑勺上直挠,话到嘴边却像打了结:“没、没有巴结……其实、其实……” “其实啥呀!” “你倒是痛快点儿说!” 众人步步紧逼,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把徐有来围得水泄不通。 “大家看看,顾辰远家这几天又是自行车,又是缝纫机的,还动不动就吃肉,你看这新衣裳都穿上了!肯定是挣大钱了啊!” 顾辰远真是服了这个徐有来了,本来他只要好好开口解释一下也没有什么的,但是这个家伙就是憋着,半天蹦不出来一个屁。 把顾辰远急得直皱眉,只能亲自站出来。 第六十章 顾辰远被算计(二) “行了,你可别乱嚷了!要巴结,也是应该巴结你们杨家——杨大队长不是站那儿吗?” 一句话把矛头反掷回去,杨明顿时噎住,白眼乱翻,半个字也吐不出。 顾辰远声音朗朗,继续道:“我让有来哥帮工,是因他昨天替我姐出了力,我记他的这份情。至于某些人,这段时间是怎么待我的——就不用我说了吧,你们心里自有数!” 他目光一扫,语气陡沉:“今天我把话撂这儿:想一起挣钱,我欢迎;但有些人,趁早别做梦!给自己留点脸皮,别逼我当众撕破,大家都难堪!” 话音落地,人群轰然炸锅。 徐桂荣脸色瞬变,鼻眼歪斜:“小兔崽子,你这话是说给谁听呢?” “我说给谁听,谁心里有数。”顾辰远冷声回击,毫不留情,“胡家婶子,我倒是想知道,我到底哪里得罪你?没凭没据你就蹦跶,说我偷生产队的牛——你有证据吗?” 最后一句咬得极重,讽刺如刀。 徐桂荣顿时心中莫名一慌,急扯旁人:“那是沈柳说的,关我啥事!” 顾辰远目光掠过人群,与抱娃的沈柳四目相对; 对方慌忙别过脸。 暂无实据,他暂且按住不提,又盯住徐帆和丁灿。 “还有你们——跟杨明蛇鼠一窝。我被抓那天,你们恨不得放挂鞭庆祝!如今我平安回来,你们是不是很失望?” 徐帆和丁灿恨不得把鞋底抠个洞,连连摆手:“哪、哪有的事,我们那天只是赶巧去吃各饭!” 顾辰远冷笑一声,声音不高却字字带刺:“赶巧?就凭你们赚的那点工分,也舍得下馆子?” 两人被噎得脸色发青,像吞了只活苍蝇,支支吾吾说不出半个整句。 杨明早已按不住火,梗着脖子吼:“我们就去庆祝了!咋的?案子没结,你还是嫌疑犯,说不定哪天人家就再来把你给抓进去呢!” 顾辰远目光凉凉地扫过他:“杨明,别把我那天的话当耳旁风——你会倒霉的,真的。” 杨明心里猛地一虚,指尖颤抖地指向顾辰远:“行!走着瞧!” 话音未落,顾小芳抄起半块青砖,扬手作势:“滚!别弄脏了我家大门!” 杨明脸色铁青,猫腰钻进人缝,灰溜溜跑了。 徐帆和丁灿对视一眼,也夹着尾巴散了。 人群静了片刻,马兰婶率先拍手:“怼得好!这种人就不能惯!” 二孬妈跟着嚷:“人家愿意带谁挣钱是人家的自由,轮得到他们指手画脚?” 这几家的孩子这些天跟着顾辰远挣得比自家男人还多,婶子们自然站他这头。 可她们毕竟只是少数。 以徐桂荣为首的几个婶子则是阴阳怪气的说:“你们家孩子跟着顾辰远挣钱,你们当然这么说!” 顾辰远语气淡淡:“那你们说咋办?难不成我把钱直接分你?” 徐桂荣眼睛一亮,脸皮厚得能挡风:“你要是想要孝敬婶子我,我自然也愿意受着!” 顾辰远嗤笑:“胡家婶子,我发现你脸怎么那么大呢?我跟你非亲非故的,我为啥要孝敬你?” 徐桂荣不恼,反把自己的两个娃子往前推:“不用,就让婶子的这两个娃给你打下手就行,到时候挣了钱咱二八分,成吧?” 院里顿时安静。 顾辰远扫一眼众人,索性把话挑明: “各位叔伯大婶,我挣这几块钱不假,但是市场就那么大。要是一天让我买上上千斤的野菜也不现实,我收你们的东西,也不能卖不出去,自己倒贴钱吧?” 马兰婶趁机帮腔:“就是!这野菜又不是盐,谁家还能顿顿吃不成?人家下馆子吃这个东西也是冲着新鲜。你说你们这么大的人了,在这里为难人家一个孩子,也不嫌害臊!” 风向一变,徐桂荣的算盘珠子顿时拨不动了。 顾辰远干脆一下子将话都说透,省着以后再有人出幺蛾子。 “还得请老少爷们多体谅——咱这野菜再多,也得有地方销售不是?大家要是真的想要挣钱,其实你们自己也能干:去合作社卖,跑黑市卖都可以,只是这样的话,多多少少要担点风险。” “黑市”两字一出口,人群立刻安静。 前几年投机倒把被抓的惨状历历在目,谁心里都咯噔。 “偷偷摸摸弄俩零花行,真要当成买卖,被逮住咋办?” “对,庄稼人还是种地稳当!” 顾辰远暗暗松气,却不敢松口,又补一句:“小打小闹可以,闹大了耽误生产,谁也担不起。再说——我马上要娶媳妇、盖房子,等新屋落成,立马扩招人手!” 众人眼睛一亮。 “到时候要谁?” “十四五到十八的半大小子最好,轻便、听话,真要是出点岔子,毕竟都是娃娃,也不会有太重的处罚。” 这话正中下怀。农村孩子初中一毕业就下地,不上高中,这年龄段一抓一大把。 “我看行!” “让孩子们去,既念了书又挣了零花!” 有人高声喊:“书记,您给句话!” 宋红军背着手踱出来,清清嗓子:“顾辰远的法子兼顾生产、学业,还能给娃娃添点收入,我看可行!” 一句话,定了调。 既然书记已经发话了,大家就立即有了主心骨,嗓门一个比一个高。 “书记既然都说了,那就这么办!” “小远,我家二毛先报上!” “我家铁蛋也算!” “还有我家亮子!” 顾辰远将这些名字一一记下。 多数人家眉开眼笑,剩下几家却拉长了脸——孩子要么太小,要么超龄,直接被他剔除。 徐桂荣黑着脸质问:“我家小华刚过十八,我看你就是故意不用我们,对不对?” 顾辰远摊手:“规矩就是规矩,你家也就比我小五个月,他现在也可以自己单干了。” 徐桂荣咬牙:“那小敏呢?她才十六岁,总行了吧!” “不行,我只要男娃。” “那晓芳不也是女娃吗?怎么就行了?” “那是我亲姐,不要工钱。你家小敏要是愿意给我白干,我也收。” 一句话把徐桂荣噎得脸色发紫,半晌憋出一句:“做你的美梦去吧!” 还给你白干,你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 徐桂荣这样的人就是自己占别人的便宜可以,别人休想要占自己一分一毫。 徐桂荣掐腰怒骂,唾沫星子乱飞:“顾辰远,你个兔崽子,这么跟长辈说话,就不怕天打雷劈?” 顾辰远笑得云淡风轻:“雷要劈也是先劈毒舌的,婶子你都不怕,我怕啥?” 徐桂荣还想撒泼,被胡敏死死拽住。 胡敏低声急劝:“妈,别骂了,你根本就骂不过他!” 徐桂荣也算得上是村子里最泼辣的了,没想到竟然在对上顾辰远这样的小辈是占了下风,这可是让她非常的不爽。 只见她回头朝人群一吼:“胡来旺,你个窝囊玩意!老娘都要被人欺负死了,你还窝在那里,一个屁都不放?” 胡来旺黑着脸从人群挤了出来,吭哧半天只憋出一句:“晓远,你这么跟你婶子说话,也不怕邻居笑话?” 顾辰远挑眉,心里暗忖:这个来旺叔还真的是跟前世一样一样的,三竿子打不出一个响屁来。 心里虽然那么想,嘴上却敷衍道:“我这个人天生脸皮厚,谁要是想要笑话,就笑话去。” 胡来旺顺了口气,摆出长辈架子:“听我的,让小华小敏跟你干,一天三块就行。” 顾辰远脸色瞬间冷透,前世金句脱口而出:“二叔,你在想屁吃!” 胡来旺瞪眼:“你咋说话?” 第六十一章 准备盖新房 “规矩就是规矩,开这口子,别人也来,我收还是不收?”顾辰远道。 胡来旺沉脸:“我不管怎么说,跟你家有亲戚关系!小华小敏也算是你堂弟妹!” 顾辰远声音陡然拔高:“叔?你要是这么算的话,咱们的这个亲戚关系好像都出了五服了吧?再说了,既然说是亲戚,那我家揭不开锅的时后,你可曾来问过一句?我们家里吃不上饭的时候,你可曾送过一粒米?现在跟我摆长辈的谱了——你不配!” “好!小远,你说得好!”顾小芳没心没肺的在那里拍手大笑,胡来旺脸色青得发黑,半句话也接不上。 “敢跟我这么说话?信不信我抽你!”胡来旺觉得自己被顾辰远弄得很没面子,有点气急败坏的说道。 顾辰远嗤笑一声,声音冷得仿佛带着冰碴:“你动手,我就还手。要不要试试,看我能不能把你干趴下?” 胡来旺脸涨成猪肝色,拳头攥得咯吱响,却终究没敢抬起来。 整个村子里,谁不知道顾辰远打起架来像头狼似的? 自己也是真的被一个小辈按在地上揍一顿,那他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都别闹了,还不嫌丢人!”胡敏死命拽着两人往外拖。 胡小华梗着脖子嚷嚷着:“姐,你怕啥?打架我可不怕他!” 胡敏翻了个大白眼:“顾辰远打架出了名的狠,顾小芳更是个疯子,你能打得过?” 小华嘴上还犟着硬,心里其实也是发虚的。 胡敏压低声音:“打赢了进派出所,打输了进医院,还让人看笑话,你们觉得这样值吗?” “值不值得,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啊?”小华很是不甘心。 他们一家人的面子今天可谓是辈顾辰远给踩到地上碾碎了一般。 胡敏冷笑:“枪打出头鸟。别看他今天风光,真要有人较真,投机倒把的帽子往上一扣,先倒霉的就是他!” 小华眼睛一亮:“懂了!让他顶在前头,有事他先挨抓!” 胡敏点头:“半大孩子出事顶多教育两句,顾辰远可是领头的,真翻船的话,少说也得判上个几年。咱们且看着吧,他蹦跶不了多久了!” 本来看热闹的人群准备散了,但是顾辰远一说话,便又把大家的精力给吸引了过来。 “乡亲们,过段时间我家准备要盖新房,缺木料,谁家要是有树,我可以收。”顾辰远道。 那个时候都是建的土坯房,但是房梁和立柱式要用到木头的。 房屋的屋顶设计成三角形,每间房子要用5-7根檩子,下面的墙体也要靠立柱支撑才行。大梁就更为重要了,一定要用榆木才行。 顾辰远对于各种木材都给了很是合理的定价。 “大家要是砍了,就先放在自己家里,我跟花木匠会上门验货,现钱现货,绝对不欠大家的钱!” 话音落地,众人眼睛齐刷刷亮了。 “这活儿轻省,一天挣好几块!” “我家屋后的那棵老榆树正我看着就正合适!” “明儿我就上山!” 花木匠也凑上前来:“那我呢?” 顾辰远笑着递烟:“花叔,您等帮我掌控着,这样我一天给您三块的工钱,再加上一包烟怎么样?” 花老头一听,乐得胡子直颤:“成!你小子办事敞亮!” 顾辰远朗声一笑:“我顾辰远绝对不会抠门的?到时候还得劳烦花叔您再抽空——帮打点家具,我结婚时候用!立柜就按十块一个,您做的是细致活。” 花木匠闻言乐得直搓手:“成!你就放心吧,保管给你做得满意!” 这一趟活计下来,他可是能小赚一笔呢。 顾辰远又冲人群里招手:“老贾叔,您是我们这十里八村有名的泥瓦匠,到时候您可得过来帮我坐镇啊,待遇嘛,就跟花叔的一样!” 老贾叔哈哈大笑:“一句话,随叫随到!” “还有乡亲们,”顾辰远抬高了嗓门,“盖房那天,谁有空谁来,工钱绝对不会差大家的,能来的人一天两块,午饭也管!” “好嘞!” “这顾小子办事就是敞亮!” “我那天一定来。” “我也是,绝对来。” 这么一下子安排下来,大家一个个都是眉开眼笑得,没什么事了,便都渐渐散了。 人群一散,沈红颜从老槐树后头钻了出来,小手拍着胸口:“小远哥,刚才真得是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你要跟他们动手呢!” 顾辰远笑着捏捏她鼻尖:“吓唬人罢了,都是乡里乡亲得,怎么也不能动手啊。” 顾辰远可是经历了两世沉浮,他早就不是之前那个血气上头就动手的小年轻了。 沈红颜娇嗔地白他一眼。 “对了,我正准备去找你呢。”顾辰远笑着说道。 本来想自己出来是要去沈红颜得,没想到刚才被那些人给缠住了。 “找我?干什么?”沈红颜问道。 顾辰远笑着拿起自己手里的衣服:“这是给你做的新衣服。一会儿进屋试试?我娘说了,要是哪里不合适,再改。” 沈红颜一看这个料子就很是喜欢,笑着说道:“婶子做的,肯定合适。” 顾辰远笑着,忽然一把搂住她,“那进去试试。” 这段时间沈红颜几乎天天来,也没有之前那么扭捏了,拿着衣服便走了进去。 约莫沈红颜应该是换好新衣裳了,顾辰远才进来。 沈红颜朝顾辰远问道:“怎么样,好看吗?” “当然好看了,我媳妇真是越来越好看了!”顾辰远笑着说道。 沈红颜红着脸轻啐:“是衣裳好看,还是我好看?” 顾辰远笑弯了眼:“当然是我媳妇好看,穿上新衣裳就更好看了。” 说着又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补了一句:“不穿更好看。” 沈红颜耳根瞬间烧得通红,抬手就把他推开:“臭不要脸,我不理你了!” 顾小芳此时正牵着晓明出来,看到两个人在那里打情骂俏。 “小远,晓明还在这儿呢,你可别带坏小孩子!”顾小芳说道。 顾晓明小脸粉扑扑,低声嘟囔着:“二姐,我现在都已经十四了,已经不小了!再说,哥刚才说啥我也没听见啊!” 顾辰远朗声大笑:“当然不能让你这个小丫头听见了,那是我跟你嫂子沈红颜姐的私房话。” 沈红颜耳根通红,转身想逃,却被顾辰远一把拽住:“别走,马上开饭!” 晓明眨眨眼:“哥,晚上吃啥啊?谁做?” “你哥我亲自下厨!”顾辰远把糖塞进沈红颜手里,“晓明先陪你嫂子吃糖,二姐,来帮我烧火。” 徐有来憨笑着挠头:“那我就先回去了。” 顾小芳爽快摆手:“行,你去吧,明儿早点再来!” 灶膛火旺,顾辰远淘米上锅。 今天顾辰远没去国营饭店,所以也没带什么好吃的东西回来,就只能用家里的东西随便做点什么。 没有肉,鸡蛋便是最好的补品了,一个简单的西红柿炒蛋,再弄个窝瓜汤。 晓明和沈红颜循着香味跑到灶台,眼睛亮得像两盏小灯。 “哥,做啥呢,这么香?” “就简单炒个菜,炖个汤。”顾辰远铲起锅巴,米粒油亮焦黄。 晓明深吸一口气,像要把整锅香气都吸进肚子里:“香!我在已经好久都没有问道这么香的饭了!” 顾辰远心里一沉——真的没有想到,自己小妹在姑姑家竟然被亏待成这样。 夜深,爹娘都已经睡着了,姊妹几个围在炕头说着悄悄话,直到眼皮打架才散。 顾辰远习惯睡前放空自己。 第六十二章 不敢想象的隐患 顾辰远现在的任务就是上山采药,送药。 药材过完秤后,顾辰远收了钱,临走前装作随口一问:“姐,机械厂江厂长跟我姐夫关系铁不?” 苏见雪把算盘珠子拨得清脆:“铁呀,他们两个真的是传一个裤衩都嫌挤得那种关系——他们从幼儿园到高中一路同学,以前两家还挨着住。怎么,你得货送机械厂有问题?” “那倒不是。”顾辰远斟酌着字句,“我看那个江厂长得气色不太好,我是想要提醒他但是又觉得自己跟他不熟,说出来怕人家觉得我唐突,所以想着要是可以得话,让姐夫帮我转个话。” 苏见雪抬眼,压低声音:“弟弟,你怎么到哪里都喜欢给人看相啊?” 苏见雪说这话没有任何得意思,只是单纯得随口问问。 顾辰远含糊一笑:“我也就是随便看看。” 四下无人,苏见雪凑近:“你懂中医,对吧?” “嗯,我爷爷是老中医,我自小跟着上山认药。” 苏见雪点头,语气郑重:“懂医就行,玄学可别碰。现在上面得风声很紧,要是被人捅上去了,会有大麻烦的。” “姐,放心吧,我知道的。就跟姐夫提一句就行,别人当我没说。”顾辰远说道。 其实自己爷爷当年也是因为被人举报陷害的,顾辰远自然明白这里面的事情。 苏见雪拍拍他肩:“行了,我会跟你姐夫说的。但是听不听就是他们的事了,你别再掺和。姐也学过中医,但是现在玄学的事情真的是半个字都不敢提——你得跟我学。” 顾辰远笑应:“我都听姐的。” “你心里有数就行。”苏见雪又补一句,“食堂那边你姐夫已经安排好了,你的菜让小芳尽管送,杨林还插不上话。他要是敢闹,看我怎么收拾他。” “替我谢谢姐夫。” 顾辰远说道。 “他厂里的事,这不都是应该的吗?”苏见雪说道。 当晚,苏见雪把话传给乔野。 乔野犹豫再三,决定借“老同学小聚”的名义把江宏盛请到家里。 两瓶啤酒一开,两个人就开聊了起来,话题一点点的引到顾辰远身上。 江宏盛放下杯子,眯眼笑问:“老乔,你们两口子左一句右一句提顾辰远,到底啥关系?” 乔野便把认识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由衷感叹:“别看人家小远是农村出身,年纪轻,可说话做事都是很有分寸的,不是一般人。” 江宏盛摇头晃脑:“听着还行,没你们吹得那么神。” 乔野借着酒劲凑过去:“老同学,有句话我憋不住——顾辰远说你最近可能犯冲,最好留点神。” 江宏盛眉头一拧:“老周,我顺风顺水得很,别给我来封建迷信那一套!” 本来两个人聚在一起是很开心的事情,但是这话一说,不由得让人生出些不快来。 苏见雪在旁边听得直皱眉,酒杯“嗒”一声磕在桌上。 “老江,你这话就有点过了。”苏见雪把筷子往桌上一搁,声音不高却带着分量,“人家顾辰远既没拿罗盘也没摆八卦,只是顺口提醒一句,你倒扣上封建迷信的大帽子。留点神又不是让你烧香拜佛,用不着这么上纲上线的?” 姜昕顺势在丈夫腰眼上拧了一把,嗔道:“听见没?人家一片好心,你还抬杠。多注意点怎么了?难不成走路非得盯着脚背才算?” 江宏盛被左右夹击,只得举手投降:“行行行,我注意!可总得给我个方向吧?厂子里风平浪静,我总不能凭空防空气。” 苏见雪沉吟片刻,压低声音:“小远只是在机械厂跟你见过一面,估计应该跟你的厂子有关的吧。你不妨把最近的车间、仓库、账册都悄悄过一遍,就当例行巡检了。” 江宏盛还想反驳,被媳妇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话题就此打住,乔野笑着给众人添酒,气氛重新活络起来。 夜深人静,江宏盛却辗转反侧。 窗外蛙声一片,他心里像塞了团乱麻,索性起身披衣——天蒙蒙亮,他就拎着安全帽进了厂,说是日常巡视,脚步却越发走的急促。 连逛了几个车间,还真的没发现什么大问题。 本来想着自己会不会是有点小题大做了,但是一想反正已经检查了好几个车间了,也不差最后的一两个。 进入最后一个车间,江宏盛只是瞥了一眼,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空中的吊塔竟然突然失灵,现在还没有到上班的时间,所以吊塔失控根本就没有人发现。 这要是上面的人掉下来或者是从上面落下来什么,那后果可真是不看设想啊。 江宏盛立即江电闸切断。 上面的人才终于是停了下来,等操作工拿下来的时候,腿儿都软了。 “蒋总,谢谢您,今天要不是有您在,我恐怕悬了。”操作工赶忙说道。 此时已经来了两个工人,看见江宏盛在立即走了过来。 “你们两个今天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所有药费,公司出。”江宏盛说道。 “好的。”几人连忙应答。 江宏盛当即给生产部长打电话:立即召开紧急安全会。 还没到上班时间,厂里的中高层就被全部叫到现场来。 “停产!全面排查!” 一句话,直接炸开了锅。 副厂长周津田皱眉:“老乔,查可以,但是不需要停产吧,停产的话,咱们损失很大的,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办公室主任崔振慧也急:“订单都压着呢!” 车间主任张良提议:“边产边检,两不误?” 反对声音此起彼伏—— 机器一停,锅炉一冷,烧的都是钱。 江宏盛却铁了心:“越是节骨眼上,就越不能出事!消防设施、线路、罐区、吊装,全部过筛!磨刀不误砍柴工!” 众人虽心里打鼓,却不敢违令。 到中午,隐患清单已列出一长串—— 灭火器过期、电线老化、储罐呼气阀失灵…… 看着红笔圈出的十几项问题,江宏盛倒吸凉气:“幸亏提前动手了啊,要不然真的要出事了,就不是损失几天产量的事了。” 说真的,如果不是昨天到自己老同学家吃这么一顿饭,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要来排查事故的。 昨天他们提醒自己说顾辰远让自己注意,自己还很是不愿意呢。 要不是自己老婆在旁边,自己昨天可能就要跟老乔翻脸了。 算了,先解决眼前问题,回头再去给人家赔罪吧。 江宏盛把列出安全隐患项目的纸往桌子上一拍,脸色铁青:“细节问题堆积成山!今天之内全给我修好,干不完就连夜干,24小时连轴转,明天必须复产!” 一声令下,厂里灯火通明,焊枪火花四溅,抢修声此起彼伏。 …… 现在送菜的事情就交给二姐顾小芳了,顾辰远早上如果不上山的话,就在家里做凉皮。 天气一点点变热了,凉皮这种凉凉的东西应该是用的上的,而且这凉皮之前也往国营饭店送去过,周姐也很喜欢的。 今天做出来一些,一个是教爹娘这个东西要怎么做,另外一个今天正好可以让二姐送货的时候也带去一些。 毕竟有来哥架的是马车,东西可以再多带上一些。 早上弄得差不多了,顾辰远便先骑上车子带着四妹出发了,孩子要上学,可不能迟到。 二姐顾小芳也跟着他们一起出的门,不过,顾小芳是去上山,方向不一样。 等她下山的时候,有来哥就会过来,到时候将野菜蘑菇还有凉皮一起放车上。 第六十三章 着火了 顾辰远这边也是计算好了,把妹妹送去上学了之后,今天可以去面粉厂看看。 毕竟在那里收一些相对高价一点的处理面粉可是比自己到合作社去买要便宜些。 在学校门口的时候,顾辰远突然有种想法,要是后面没有蘑菇和野菜了,自己靠凉皮也能赚钱,一边是给饭店和厂子送去,在一个自己也可以在学校门口支摊卖货。 再或者自己可是试试做茶叶蛋,这个东西好拿,还不需要太大的地方。 算了,还是先到面粉厂去看看面粉,要是能买到划算的就买,不行的话,还得去合作社买上一些。 顾辰远再次过来,又找到之前得那个保安大哥,照例拿出一包大前门,从里面抽出一根递了过去。 “大哥,来,抽烟!”顾辰远说道。 这保安一看顾辰远,眼前一亮,再看这个小子,嘿,原来是他。 “小兄弟,你可是有日子没来了。”保安说道。 “大哥,你还记得我?”顾辰远笑着聊着天。 其实主要是顾辰远递上来得这烟,让这保安记忆犹新。 毕竟每天迎来送往那么多人,会来事得人可是不多。 “你这小子会来事儿,容易记。对了,怎么之前来了两次后就没见你过来呢?今天是又来收来了?”保安问道。 “大哥,最近忙点别的事情,今天过来,也是看看能不能收到合适得。”顾辰远陪着笑说道。 自己第二次过来得时候,就是来晚了,什么都没有了。 今天自己特意送完妹妹就过来了,就是想着要是能有,自己绝对是有多少要多少得。 这个保安本来前两次对顾辰远的态度就很满意,笑着说道:“今天一会儿就开始了,赶紧进去吧。” 很快,一个板车被人从里面推了出来。 这会里面站着的人不多。 这些人其实主打的是三分钱一斤的,如果实在没有他们才会转向看五分钱一斤的陈米陈面,至于最好的七分钱一斤的,对于他们而言,那是最后没有办法的时候,才会去抢的。 而顾辰远跟他们的想法不一样,自己是只要最好的。 这次不管是米还是面,自己都要。 米的话,可以拿回家吃,面则主要是用来做凉皮的。 今天已经做好了抢东西的打算,顾辰远便野没有手下留情,一个上午的时间,他抢到了六十斤白面,二十斤大米,都是最好的那种。 到那个保安大哥处结算的时候,那大哥也有些震惊了。 “小伙子,你不会是倒买倒卖的吧?怎么这么多?”保安问道。 “大哥,看您说得,我家人口多,半大的小子太能吃,想着自己好不容易来一趟,能多买点就买点。再说了,咱们的这个价格可是比供销社实惠多了。”顾辰远也不来虚,算是实话实说。 保安见顾辰远这个小伙子还真的是挺实在的,便也就没说什么。 顾辰远也不墨迹直接拿出来六十块钱,保安大哥正准备给他找钱,他则是一推。 “大哥,不用那么麻烦了,我这还有事,想要请你帮看看可行不可行。”顾辰远问到。 四块钱在当时不算多,但也不算少。 “什么事?不过,我可先说好,我不一定能帮上忙。”保安虽然看到这钱眼睛都红了,但是还是保持着清醒。 “大哥,你别害怕。我看咱们这里经常有上好的米面,我这家里离咱们面粉厂太远了,所以我想着能不能请大哥你帮忙,每天帮我抢个十斤面粉的,我一周过来拉一次,也省得我总这么跑。”顾辰远将自己的意思说道出来。 “这……” “您放心,我也不能让你白帮忙,我来取一次,给四块钱,这钱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给哥哥买烟抽抽。”顾辰远说道。 一周取一次货就给四块钱,那一个月有四周,那不就是十六块钱了嘛。 我得天啊,都赶上他一个月得工资了。 “行吧,不过你这一周的话就得七十斤,七毛一斤的话也得四十九块钱,那这货钱?”保安大哥说道。 “我自然是不能让您帮着垫钱了,这样,这五十块钱就当作我得货款,您看可以嘛?”顾辰远说道。 “成!”人家货款都给自己了,还有什么不行得。 “对了,小兄弟,我还得跟你说下,咱们这陈米面现在是有,但是过上几个月到了冬天可能就要停供一段时间了。这是每年得惯例。”保安大哥说道。 “好的大哥,没问题。对了大哥,您贵姓?”顾辰远说道。 “我叫王建。下周来了就找我,事情肯定给你办得妥妥得。”王建说道。 “那就谢谢大哥了。”顾辰远带上米面离开了。 顾辰远想着机械厂得事情,便准备自己再过去一趟,看看。 经过昨天一天再加上今天上午得全面检修,机械厂已经恢复了生产。 江宏盛终于松了口气。 虽然耽搁了一天,但是隐患已除,此时的江宏盛觉得往后自己就可以高枕无忧。 下午,他与顾辰远碰面,满脸堆笑地连声道谢,心里倒是并没有十分在意。 毕竟那个厂子能没有些隐患? 尤其是他们这样的机械厂,里面全是机器,就更加的难免了。 在他看来,虽然是经过顾辰远的提醒,检查出来了不少事情,还发现机器失控,但是毕竟没有闹出人命。 自己给顾辰远提供生计,所以自己的这么一道谢,就全都抵了。 顾辰远一过来便从人家的态度上看出来对方的心思。 本来也没有觉得怎么样,但是他再一看顾辰远,没想到他身上的黑色根本就没有消失,而且还别之前的更甚。 这不对呀,按道理说安全隐患已经除去了,江宏盛的气色应该变好了才对呀,怎么还变差了。 难道是方向不对? 或者说,真正的祸根还没有被发现。 他斟酌再三,还是开口:“江厂长,我总觉得安全检查可能做的还不够彻底,要不您再想想,是不是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江宏盛面露不悦。 话说自己这两天该查的全都查了,难道还要掘地三尺? “小陆,老乔两口子看重你,我也领情,但是咱们这样的话,是不是有点谨慎的过头了。” 江宏盛如此说道。 话已至此,顾辰远自知多说无益。 可若就此离去,恐酿大祸。 他笑呵呵地换了个说法:“江厂长,我还没进过工厂呢,能不能在你们厂子这里转一转,参观参观?” 江宏盛略一沉吟,点头道:“看可以,但只能在外围,里面的机器什么的都不能动。” 话虽然说得很是客气,十集还是有些不情愿的。 不过,顾辰远也理解,便也就没有计较。 “行,我就在外面转转。”顾辰远应得爽快,目光却不由自主掠过厂房外墙,心底那团疑云愈发浓重。 自行车放在食堂那边倒是也没事,上面的东西,有那里的人帮着看着。 顾辰远在江宏盛的带领下去生产车间进行参观。 一路走马观花后,倒是也没有看出来什么名堂。 顾辰远站在车间门口四下观看,并没有发现哪里有问题。 “走,咱们到别处看看。” “好。” 两人来到库房。 顾辰远远远的一瞥,立即眉头紧皱。 正要开口,忽然听到一声惊呼。 “着火了!” 第六十四章 成功救人 “着火了!” “着火了!” “什么?”江宏盛只觉得五雷轰顶,本来这两天进行检查,他觉得已经将所有的隐患都排除了,可是怎么还是出事了。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顾辰远连忙说道:“快,快灭火啊。有没有人在里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库房里有两个人被困在里面了。”一个工人喊道。 顾辰远直接朝着着火的方向冲了进去。 “消防栓呢,怎么不救火。”顾辰远过来后看见大家用盆子之类的接水往火苗上洒,立即质问道。 前世自己毕竟做到高位,对于企业的消防安全也是轻车熟路。 “消防栓坏了,不出水。”一人回应道。 “靠!”顾辰远除了留下这句话,也没有别的可以说了。 这是要出人命啊。 不管了救人要紧。 从一旁找来破被子,往上面浇上一盆水,顾辰远便顶着被子往火里冲过去。 “这谁呀,多危险啊。” “是呀,里面火势很大的,这样会没命的。” 工人们一边救火一边焦急的看着。 毕竟火势太大了,他们谁也不敢进。 “刚才是谁进去了?”江宏盛刚跑到,毕竟岁数打了,腿脚不如年轻人。 “不……不知道啊。” 刚才大家都在忙着救火,根本没注意进去的到底是谁。 “顾辰远呢,小顾呢?”江宏盛看了一圈没有看到顾辰远,不由得心戈登一下。 江宏盛一把抓住刚才自己遇到的那个工人:“刚才跟你一起过来的那个小伙子呢?” 那个工人也在忙着救火,根本就没有注意:“我不知道啊。” 江宏盛问道:“消防电话打了吗?120打了吗?” “都已经打了。” 说话的功夫,便看到一个人影背着人从火里走了出来。 那人将背上的人放下后,再次冲进火中。 江宏盛指挥之际看清楚了那人的脸,还没等将人叫住,顾辰远的身影再次消失在大火中。 出来一个人,但是已经昏迷过去了。 救护车还在路上。 江宏盛急得团团转。 副厂长和车间主任此时也已经赶来,一个个脸色阴沉,却都束手无策。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消防车终于来了。 顾辰远的身影再次出现,又抗出来一个。 可是急救车还是没有来。 “这可怎么办啊,还有救吗?”江宏盛此时已经急得满头大汗。 “都散开,散开。”顾辰远喊道,然后随手抓住要给小伙子,“来我学着我做。” 抢救人就是跟着时间赛跑,要是等着120来,估计就以及该错过了最佳时间了。 顾辰远开始给昏迷的人进行心肺复苏,被他抓来的那个小伙子则是一步不差的跟他学。 江宏盛攥紧拳头,心里只有一句话:千万不能出事! 心肺复苏之后,顾辰远救的这个人便有了清醒迹象。 顾辰远连忙跑到另外一个昏迷者的身边,开始进行人工呼吸。 不知进行了几轮,那个昏迷者胸口忽然起伏,“哼”地一声,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 “好!”江宏盛一声吼,绷紧的肩膀总算松了寸。 顾辰远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汗水顺着顾辰远的下巴滴到地上。 江宏盛几步冲到顾辰远跟前,额头黑气已经散开,满脸愧色的说道:“兄弟,救命之恩,我这辈子都记下了!以后你江宏盛的亲兄弟!” 顾辰远抬手擦汗,笑得轻松:“我只是凑巧赶上了,哪能不管。” 前世学的那点急救本事,总算是没白费。 “呜哇呜哇——”救护车终于呼啸而至。 救护车门“哗啦”一声拉开,几名医护人员抬着担架飞奔而来。 “病人在哪儿?有几个?” 张良扬着下巴,笑着说道:“你们来晚啦!人都醒了,就这两个人!” 医生一愣:“不是说中毒昏迷?” 张良朝着顾辰远这边一指:“他们能醒来,全靠这小伙儿!” 医生上下打量顾辰远,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行啊!这年头能紧急处理的,会急救知识的可不多。” 他转头对江宏盛郑重道:“江厂长,人没事就是大幸!要是没有这个小兄弟,你恐怕就要悬了。” 江宏盛抹了把冷汗,心脏仍在擂鼓:“谁说不是呢!我的魂儿都吓飞一半!” 医生蹲到醒来阿两个人身旁:“你们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胸口发闷,觉得恶心,想吐又吐不出来。” “我也是犯恶心,浑身使不上劲。” 这些都是正常现象。 医生站起身,语气郑重:“乔厂长,我建议还是让他们去医院进行一下检查,住院观察一下。” 江宏盛连连点头:“听医生的!医药、住院费用厂里全包!” 救护车车门一关,警灯亮起,呼啸而去。 顾辰远起身朝江宏盛摆摆手:“乔厂长,我先回了。” 江宏盛一把攥住他手,声音哽咽:“兄弟啊,今天要是没有你,我下半辈子就得在局子里待着了!改日我一定登门道谢!” 顾辰远摆摆手:“小事一桩,谁碰上都得伸把手。”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江宏盛站在厂门口,望着那背影由衷叹一句:“这小伙子,能处!真到事儿的时候,真能豁得出去!” 他回头就吼:“下午开紧急会,谁掉链子谁做检讨!” …… 化工厂食堂。 杨林眼睁睁看着顾小芳和徐有来揣着厚厚一沓票子扬长而去,嘴里骂骂咧咧的。 “我弟弟来送菜说拒就给拒了,顾辰远的菜倒是成香饽饽,还专门警告我不准动——这世道还有王法吗?” 虽然他现在很是不爽,但是自己现在毕竟就是一个普通的工人,自己的大伯是副厂长,但是也压不住食堂管理员。 毕竟这食堂管理员可是江顾辰远的事情往厂长那里报备了的。 他阴着脸,四下瞅瞅没人,抄起窗台上一满杯浓茶,往腋下一夹,咬牙低骂:“就让你先蹦跶两天——早晚我还得收拾你!” 顾辰远这边终于是在合作社碰到了二姐,他今天也是跟顾小芳说了,在这里集合。 顾小芳看见自己弟弟,开心的跑过来,嚷嚷着:“小远,今天咱们赚发了,竟然买了一百九十七块六毛。虽然我就是过过手,但是也值了。” 顾小芳的声音很大,周围的人不免都看了过来。 要知道,那个年代,大家的工资一个月不过就是二三十块,一百九十七块钱,够别人赚上半年的了。 顾辰远连忙提醒,同时按住顾小芳准备从军绿背包里掏钱得手:“姐,别嚷嚷了,大家都看着呢。你这是想要招来贼吗?” “我没听错吧,一百九十七块,这是多少钱啊?” “对呀,这是干什么,能赚这么多的钱?” “不好意思啊,我姐她这里有问题。”顾辰远说着往头上指了指。 话刚说完,他的耳朵就被一只手扭住了。 “臭小子,你说什么呢?”顾小芳怎么能让自己弟弟这么说自己,手上的力气更是用了足足十分。 “不是,姐,人家都说了才不外露,我要是不这么说,咱们的这些钱就得被人惦记了。”顾辰远压着声音说道。 顾小芳往周围一看,果然大家都在看着自己。 徐有来把马车停在一旁,马打了个响鼻。 他挠着后脑勺走到近前,笑得眼睛眯成缝:“你二姐今天可神气了,票子点得啪啪响,我在旁边都替她紧张。” “好了,有来哥,我这筐里得米面你帮我带回去,我一会儿还得去接我四妹。”顾辰远笑着说道。 “小远,你又买了啥?”顾小芳像是好奇宝宝一样得往顾辰远得自行车后座看去。 “就是米和面,米咱们自家留着吃,这面是用来做凉皮得。”顾辰远也不避讳徐有来,其实他是把他当自己人来看得。 这个家伙上一世在自己姐姐死得时候缩流露出来得神情绝对不会假,他相信这一世,他也会真心对自己二姐得。 只是自己二姐好像在这方面不开窍,这个徐有来又是个闷葫芦,真是急死个人。 第六十五章 想起大姐 顾辰远跟跟自己二姐和徐有来分开后便赶往学校。 等他江顾晓明捎回来,刚到家门口就被人给堵上了。 “小远,你回来了,各家木头都好了,你看咱们啥时候过去看看?”花木匠笑着说道。 毕竟顾辰远是东家,什么时候开干,还要人家说得算。 这几天各家各户可是都弄了些木料,放在他们自己家院子里,眼巴巴得等着顾辰远。 但是顾辰远天天忙,根本就找不到人,所以他们便去找花木匠,让他过来问问。 毕竟顾辰远给的价格高啊,有钱不赚是傻子。 “花叔,质量都咋样?”顾辰远问道。 “小远,瞧你说的,咱们都是乡里乡亲得,大家伙还能糊弄你不成?” “对,以次充好那事咱可不干!” “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众人七嘴八舌得说道。 顾辰远笑道:“成,木料还是放到各家,明儿一早请老贾叔带队,挖地基去!” 老贾把旱烟往鞋底磕了磕:“明儿谁有空?” “我!” “我也成!” “算我一个!” 应声一片。 要知道这来一天就是一天的工钱啊,这样的好事谁不愿意呢。 “第一天十来人就够,量地划线,不费劲!” 众人得了准话,满意地散去。 “那就这样,所有人的名字都记下,明天先来十个人,其他人往后排。”顾辰远说道。 大家都开心的离开了。 晓明踮脚凑过来,声音脆生生:“哥,今晚吃啥呀?” 晓明虽然刚回来几天,但是已经被顾辰远给喂成了小馋猫了。 她也知道,家里就输自己哥哥做饭最好吃了。 顾辰远今天也没带什么,余光扫向自己家的鸡圈,灵机一动。 “咱们今晚吃鸡!” 顾晓明眼睛一亮,左顾右盼:“鸡?哥,你今天买鸡啦?在哪儿?” 话说自己跟哥哥一起回来的,也没见有鸡呀。 顾辰远朝鸡圈努努嘴:“那不是现成的嘛。” 顾晓明一看,立刻急了:“哥,那可是咱家用来下蛋的鸡呀!” “管它下不下蛋,先下锅再说!” 顾辰远的话音刚落,就被顾小芳揪住了耳朵。 “三天不打就想揭瓦了啊?最后的三只鸡你也敢惦记?”顾小芳手劲不减,拧得顾辰远龇牙咧嘴。 “二姐,先撒手——听我跟你说!” 他踮着脚,语速飞快,“咱家这不是要盖新房吗?到时候院子一拆一围的,这鸡哪里有地方放啊。你说万一这鸡一受惊,不下蛋了可怎么办,不如,咱们直接下肚得了。” 顾小芳手上松了劲,仍皱着眉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这两只老母鸡是我从小鸡崽喂大的,我真的舍不得啊!估计娘要是知道了,也不会同意的。” 顾辰远揉着耳朵,笑眯眯加码:“二姐,咱们得把眼光往前看。你看今天你已经进账小二百了吧,现在咱家也攒了能有快两千块了,你说咱们还差这点鸡蛋和这几只鸡吗?还不如吃了呢,回头想买多少买多少。” 一番话砸下来,顾小芳心口那点疼被“巨款”冲得烟消云散。 顾小芳一咬牙:“成!今晚吃鸡!” 农村壮劳力干满一个月,到手还不到十块; 所以现在一想起家里有两千块钱,顾小芳立即眉开眼笑,虽然这钱不是她得,但是一点也不影响她得心情。 “说得对!”顾小芳眉眼开花,“那我就坐等吃鸡喽!赶紧下锅!” 顾辰远翻个白眼:“抓鸡归你,我备料。今晚给你们整点新花样!” 鸡圈里味道太重,顾辰远不想进。 “姐,要不我去抓?”顾晓明说道。 毕竟是农村得孩子,这点事情对于她来讲也不算是什么。 “不用,这点活还能用得着你,二姐一会儿就搞定。”顾小芳怎么也不能让自己妹妹干这个活吧。 “你就在这里等着,二姐马上回来!”顾小芳大义凛然冲进鸡圈,顿时鸡飞“人”跳,鸡圈里相当得热闹。 “有来哥,晚上要不留下一起吃?”顾辰远一边忙着住呢比菜,一边回头喊道。 徐有来挠挠头,余光偷瞄鸡圈,连连摆手:“不、不了,我那马还没喂呢!” “瞧你那点出息!我姐又不吃人。”顾辰远一脸嫌弃地嘟囔着。 徐有来听到这话,脸立即憋的通红:“我……我真的得走了!” 顾辰远也懒得多说,只能让时间慢慢磨练了。 “明天早点来!”顾辰远道。 “哎!”徐有来忙不迭应了一声,眼角余光扫见顾小芳拎着鸡从圈旁走来,脸腾地又涨得通红,逃也似的溜了。 “你俩嘀咕啥呢?鬼鬼祟祟的。”顾小芳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撇嘴问。 “没啥,让他明天来帮忙。”顾辰远有些郁闷的说道。 心里暗叹:徐有来这怂货,看样子得想个法子让二姐主动了。 不过眼下还是先让我们这一大家子人填饱肚子才是正事。 “去烧锅热水,今儿给你们露一手,炖鸡吃!” 顾辰远笑着指挥道。 顾小芳“咕咚”咽了口口水,笑骂:“你这个家伙又馋我!你等着!我现在就去。” 顾晓明又探出头来,说道:“哥,我帮你烧水!” “写作业去!一会儿让你吃个够。”顾辰远把妹妹往屋里推,自己则是挽起袖子,开始磨刀。 开水煮熟后,烫一下,拔毛,一顿操作行如流水。 没过多久,顾家便又传出来弄弄的肉香味了。 左邻右舍的小孩趴在墙头,眼泪不争气地顺着嘴角淌:“谁家做的?怎么这么香!” 这段时间,顾辰远家动不动就做肉,真的是馋死这帮小家伙了。 以前,大家都不吃肉,没有肉香味,也能忍住。 现在不是了,这顾辰远家天天吃肉,肉香飘得整个村子都是,他们再在自己家里吃馍,吃红薯汤,就一点也不香了。 今日杨明照例来到徐桂荣家。 徐桂荣见到他很是殷勤,白面馍、炒青椒,还特为煮了碗荷包蛋给他。 这在农村已经是很好的饭菜了。 筷子刚动,忽地飘来炖鸡的香味。 自己面前的白面馍瞬间就不香了。 “天天吃肉,天天吃肉,就不嫌腻啊!”杨明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胡敏此时也翻个白眼:“那你倒是也拎点肉来,让我们也改善改善?” 杨明顺着台阶:“这有什么,明儿我也去割两斤肉来!” 徐桂荣笑得牙花子乱颤——多日来空手套白食,今日总算听见“回头钱”。 她之所以这么舍得还是因为想让自己女儿能嫁给杨明,不然她怎么会同意。 饭毕,杨明匆匆告辞,背影渐远。 胡来旺张了张嘴,终化作一声长叹:说了无用,不如沉默。 顾辰远家这边也吃完了饭,开始拾完碗筷。 “娘,大姐什么时候回来啊?“现在他们这么一家子就差大姐了,虽然是出家的姑娘,但是也会时不时的回娘家看看。 上一世自己太混,大姐出嫁之后都没有怎么看过,也重来没有问过自己姐姐过得好不好。 大姐性子软,跟二姐顾小芳完全是不一样的性格。 顾辰远想起一些前世的记忆,但是又不是很清晰。 好像最后自己大姐过的夜不尽人意,但是是什么原因,他也不知道。 ”一般要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回来,毕竟太远了。“崔秋华说道。 ”等哪天我抽时间去大姐家看看,自行车骑过去还是方便的。“顾辰远说道。 顾大川开口:“去人家带上些吃食,也算娘家的心意。” 顾大川平日里在家很少发表意见的,足以可见他也挺担心大姐的。 “行,哎,早知道就不应该让大姐嫁那么远,万一被人欺负了,我们都不知道!”顾辰远随口说道。 第六十六章 机械厂得感谢 顾辰远心里也是有感而发,妹妹现在已经接回来了,自然要看看大姐过得怎么样自己才放心。 晚饭后,顾辰远先和沈红颜腻歪了一会儿,然后把人送回家,又回屋陪四妹写了会儿作业。 现在王晓明在家,顾辰远可是一点也舍不得她干活,每天除了写作业,就负责吃就行了,简直就是妥妥的小公主养法。 关于这个他爹娘也不管,现在家里顾辰远说得算。 晓明在那里伏案写字,顾辰远则开始画图,明天就准备动工盖新房了,他得把自己得一些想法画进去。 那个年代家家户户盖得房子都一样,如果没有特殊交代,那就按照统一的模式来。 本来顾辰远没觉得怎么样,但是花了一会儿后,觉得有些熏眼睛。 顾辰远蹙眉:这煤油灯也太伤眼了。 他抬眼,见到顾晓明的鼻尖上也蹭了些黑灰。 “晓明?” “怎么了,哥?” “这灯也太暗了,回头我得想个法子。” 他们这里比较偏远,想要通电不太现实。 煤油灯晃着昏黄的光,灯芯噼啪炸响,熏得晓明鼻尖发黑。顾辰远皱眉: “这亮度太遭罪,得想个法子。” 虽然亮度不够高,但是顾辰远还是在油灯前很是认真的画着,毕竟这是自己跟沈红颜得家。 村子里得条件不比城里,但是自己一定要给沈红颜最好得。 …… 天刚蒙蒙亮,公鸡还没打第二遍鸣,老贾就带着两位老把式到了。 顾辰远把昨夜画的草图拿了出来。 老贾头眯眼看了看这个草图量了量,点头:“地基宽三尺,深一尺半,倒是够结实。” 顾辰远把自己需要交代得都说了一遍。 老贾头是个老把式,这图纸看了一遍便都记在心里。 这边交代好了之后,顾辰远便回家,把书包一拎:“晓明,走,哥送你去学校。” 晓明脚跟着顾辰远得步伐,小声嘀咕:“其实我自己去上学也可以……” “别废话!”顾辰远把她的碎发别到耳后,声音低却笃定,“这一回,哥一步都不让你落单。” 顾晓明闻言,心中暖暖得。 现在自己在家里得生活跟一周之前简直是天壤之别。 之前在小姑家,为了上学,自己只能忍气吞声,每天不住得干活,现在得自己简直太幸福了。 早上自己爹娘就忙碌起来,帮着做凉皮。 毕竟他们两个还要上工,不过好在农村人起床早,干些活也没觉得怎么样。 其实顾辰远也跟自己父母说过,这样得话,太累了,不如雇几个人。 但是他父母不同意,觉得这点活不算什么,就当是锻炼身体了。 顾辰远也是无奈,只得任由他们了。 照例,送货得事情就交给顾小芳和徐有来。 顾辰远刚送完四妹,心里还惦记着机械厂被救上来得那两个人,虽然说自己将两个人救醒了,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出院了。 顾辰远正想着这个事情,便往机械厂得方向走去,还没等走到大门,就被一个人直接拉住了。 “小伙子,原来你在这呢。”那人很是热情得说道。 顾辰远没有认出来,但是看着眼熟。 “请问,你是?”顾辰远问道。 “哦,我叫张良,昨天你救人得时候,正好看见。”张良说道:“兄弟,我们厂长马上就来,你等会儿啊。” “不,不用,对了,昨天的那两人后来怎么样了?”顾辰远问道。 “已经没什么事了,医生都说了,多亏你急救的及时。他们还想要当面感谢你呢。”张良说道。 “不用了,他们没事就好了。我今天还有事。”顾辰远说着便想要离开。 顾辰远知道,他们无非就是要感谢他,但是今天自己还想着要去看大姐呢。 不知道怎么的,昨天自己突然想起大姐后,就始终惦记着这个事情。 江宏盛带着副厂长周津田昨天中毒的两名工人赶来了,后面还跟着个年轻的姑娘。 江宏盛一把攥住顾辰远的手:“兄弟,这几天忙昏头,今天补上!国营饭店,我请,咱们今天必须好好喝点!” 周津田也笑着说道:“那天要不是你,我们厂就完了!兄弟,别的都不说了,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一句话把厂领导全拉进来,显得顾辰远救的是“整个机械厂”。 “举手之劳,真的不用破费。”顾辰远连连摆手。 他今天还有事情呢,这一顿饭吃不吃得,他真的无所谓。 “对你来讲是举手之劳,对我们却是救命大恩,这顿饭必须请!” 周津田死死得攥着顾辰远胳膊,一脸恳切。 江宏盛更干脆,直接把人往外拽:“走!你就别推脱了!” 顾辰远无奈笑道:“江厂长,实不相瞒,我今天是要去趟我大姐家的,真的有事。” 江宏盛佯装生气:“还叫厂长,以后叫我江哥!不然我可要翻脸了!” 顾辰远只好笑着改口:“好,江哥。” “这才对吗。”江宏盛大手一挥,“张良,去搬两箱好酒来,给辰远用!” “不行,江哥,喝醉了我就回不去了。”顾辰远说道。 今天他是骑车子过来了,要是喝酒,自己就没有办法骑车了,就更回不了家了。 “这酒不是今天喝的,是给你拿回家的。我听老乔说你要结婚了,总是用得上的。”江宏盛说道。 等大家来到国营饭店包间时,里面已经是热气腾腾的了。 红烧肉,清蒸鲈鱼,清炒虾仁、软炸里脊、酱牛肉等,摆满了整整一桌。 酒也已经上好了,五粮液。 这几乎是招待贵客的标致。 座位安排上也是非常的讲究:顾辰远被安排坐在主位上,右侧江宏盛,左侧是被顾辰远救出来的两个人,再往外是那个陌生姑娘。 江宏盛先指着那个年轻姑娘说道:“这个是老黄的闺女,听说你过来了,特意赶来道谢。” 小姑娘一身崭新的绿军装,两条长长的辫子顺肩而下,看着很是俊俏。 小姑娘站得笔直,刚想开口,又犯了难:“顾……” 哥?叔? 厂长们都跟他称兄道弟,她要是叫哥,倒像是占了长辈的便宜;可要是叫叔,这个小伙子看着也没比自己大几岁。 黄佳佳耳根瞬间通红,小声嘟囔:“我、我得咋称呼你?” 顾辰远见她手足无措,起了玩心:“要不,跟江哥他们这边论,叫叔?” “不行!”小姑娘急得鼻尖都红了,“我看你还没我大呢!” 满桌人被她这样子给逗得哈哈大笑。 顾辰远见好就收,笑着摆手:“行啦,都是年轻人,直接叫顾辰远就行。” 第六十七章 杨林被发现 “这可是你说的!”黄佳佳闻言一双杏眼立即变得亮晶晶得,举杯朝着顾辰远说道:“顾辰远,大恩不言谢,我敬你!” 顾辰远与她轻轻一碰,笑道:“你真是太客气了。” “不管怎么说,要是没有你,我爸他们就真悬了。啥都不说了,走一个!”说完,她仰头便灌,辣得直咳。 “慢点。”顾辰远笑着提醒,自己也将酒一口闷下。 这边其他得人也都开始陆续给顾辰远敬酒,毕竟他是他们整个厂子得恩人。 顾辰远喝了一圈后,打趣道:“好了,大家都吃起来吧。要是再这么谢下去,我就要被大卸八块了。” 这么一句玩笑话,倒是把大家都给逗乐了,相互便也就不拘谨了。 杨晴端着菜盘在包间里来回穿梭,每一次推门,热气夹着五粮液的醇香就扑到她脸上。 她偷偷瞥向圆桌中央——顾辰远被一圈人簇拥,像众星捧月,笑声不断。 那笑声落进她耳朵里,却像针扎一般。 “以前口口声声说爱我,现在赚了钱连理都不理我一下!” 她在心里咬牙,手里的盘子差点捏出裂痕。 她现在觉得自己得腿酸得像灌铅,可顾辰远连余光都没给她留一个。 顾辰远确实没注意。 他仙子啊眼里只有沈红颜,别人就算是再好也进不了他的心。 江宏盛端杯:“兄弟,感情深,一口闷!” 周津田也附和着:“先干为敬!” 两瓶五粮液很快就见了底。 江宏盛又要给顾辰远续,顾辰远连忙盖住杯口:“江哥,真不能再喝,沈红颜还在家等着。” “沈红颜是谁?”黄佳佳好奇。 “我媳妇,房子盖完就娶她。”顾辰远说这话时,嘴角弧度温柔得像春风。朱彩霞指尖一颤,悄悄垂下眼。 江宏盛哈哈一笑:“得!散了散了,别叫弟媳妇埋怨。” 桌上还剩几盘菜几乎纹丝未动,顾辰远顺手拿起饭盒:“别浪费,我打包回去。” 江宏盛忙拦:“你寒碜谁呢,重新做几份带走!” 顾辰远摆手:“剩的就行,我主要是觉得扔了太可惜了。” 杨晴撇嘴暗骂:这么有钱还这么抠!真是乡下人没见识。 周静见杨晴在一旁愣着,没有动,低声催:“怎么,没听见吗?打包啊!” 杨晴憋得脸青,只好把菜胡乱装进饭盒,塞给顾辰远就转身,一秒都不想多待。 这个顾辰远就是故意的,三天两头道她们这里大吃二喝的,还让自己伺候他,真是可气。 顾辰远现在是想的明白的,自己跟杨晴就当作是不认识。 跟周静、江宏盛道了别,顾辰远便跨上自行车直奔合作社。 副食柜台前,他俯身问:“同志,糕点怎么卖?” 柜台后的大姐嗓音清脆:“一律五毛一斤,你要哪种?” “那把这六样一样来一斤。”顾辰远懒得挑,“再给我来五斤白糖。” 这个时候的包装就是一张牛皮纸,然后用纸绳十字扣,简单又实在。 “六斤月饼三块钱,再加上六斤粮票;白糖六毛一斤,三块,加五斤糖票,一共八块钱。”柜台大姐算盘打得啪啪响。 顾辰远爽快得拿出票和钱。 想到昨天晚上煤油灯太暗,怕晓明总这么看书会伤眼睛,顾辰远跑到杂货柜,买了个大号得手电筒三块,又买了配套得电池。 将东西塞进篮里,顾辰远汽车急忙往回赶。 才到县城边,就见顾小芳和徐有来探头张望。 “咋这么晚?一身酒气!”顾小芳扇着空气。 “机械厂那事,非拉我吃饭,还送了我两箱酒。”顾辰远笑着递上月饼,“一共买了六斤,我到时候给大姐带去两斤,剩下的咱们自己吃。” 顾小芳刚才看见这东西的时候就不由得咽了口口水,现在听顾辰远这么一说,直接上手拆开一包,拿出一块啃上一口。 “香,真香。” 顾小芳这才想起旁边杵着的徐有来,抬下巴示意:“愣着干嘛?自己来拿啊!” 徐有来憨笑着挠头:“哪个,我就不吃了,天不早了,我得回——” “不吃拉倒!”顾小芳嘴里塞着糕点,含糊一句,翻身爬上马车。 徐有来跟着跨上车,小鞭子“啪”地一响,“驾!” 马车扬尘而去。 杨林这边,虽然每天看见顾小芳过来送货,很是嫉妒,但是没有办法,自己还找不到什么好的办法可以收拾他们的,只能每天照旧上班。 今天杨林照例从窗台摸出他那只白瓷大茶杯,刚夹到腋下,管理员冯天华便闪到他的面前。 “i你手里拿的啥啊?”冯天华问道。 杨林一哆嗦,差点把杯子摔了:“没、没啥,老冯,你这人走路咋没声呢?” 冯天华眯着眼,似笑非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这茶给我喝两口呗。” 说着,他便伸手去夺。 杨林下意识往后缩,赔笑道:“老冯,茶炉有热的,我这杯还在喝着呢,。” “那你当着我面喝呀。”冯天华步步紧逼,目光像刀子。 杨林额头瞬间冒出细汗,心里“咯噔”一声:完了。 杨林见四下无人,低声求饶:“郭哥,低头不见抬头见,您抬抬手……” “住口!”冯天华喝声如雷,“我看到你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今天拿油,明天拿米,食堂的盐你也拿,没想到,你竟然监守自盗!” 杨林心里“咯噔”一声,没想到自己以为做的天衣无缝的,确实早就被人家给发现了。 他的这个大茶缸是每天都捧在手里的,在外人看来自己就是喜欢喝茶而已。 没想到这个老冯的眼睛如此毒辣。 他急忙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冯哥,您小点声,我知道错了!求您抬抬手,放过我这次吧。!” 说着,为了平事,他还很是肉疼地摸出两张大团结,往冯天华的手里塞,“这点小意思,请你喝喝茶!” 冯天华一把甩开:“你当我是什么人?跟我去保卫科!” “冯哥,我大伯是副厂长,你知道的,这点小事没必要这么较真啊,您抬抬手……” “没门,你必须跟我去保卫科!”冯天华面无表情。 人证物证俱全,杨林只能跟着进了保卫科。 保卫科也不敢做主,立即上报厂领导。 乔野刚收拾公文包,一听此事,连夜召开紧急会议。 会上,乔野一句话:“开除!这种人留不得!” 杨栋梁用食指点点桌子说道:“年轻人,谁不犯错?杨林,你这是不是第一次?” 杨林会意,立刻低头:“我这是第一次,我就是一时的鬼迷心窍,我保证改,绝对不敢再犯了!” 最终,在杨栋梁力保下,处分降为:扣发一个月工资,留厂察看。 杨林前脚刚进办公室,后脚就带上门,怨气顺着门缝往外冒。 “冯天华这个王八蛋简直有病!芝麻大点事,死揪着不放!” “闭嘴!”杨栋梁劈头盖脸吼回去,脸色黑得能滴墨,“自己干的好事,还有脸嚷嚷?” 要不是亲侄子,他真想一脚踹过去。 杨栋梁胸口起伏,压低嗓子却压不住火:“乔野也真是的,也太不给我面子了!谁不知道你是我领进来的?冯天华一个小小食堂管理员,哪来的胆子?!” 杨栋梁突然又看向杨林:“你就却那点钱?” 杨林梗着脖子嘟囔:“我真缺钱!” “缺你个头!”杨栋梁手指差点戳到他鼻尖,“正常花销你缺?为了追唐琳、买礼物,你就去偷油?!” 杨栋梁越说越气,声音压得更低却更狠:“别忘了你是有老婆的!玩火自焚,到时谁也救不了你!” 一提到他的那个老婆,杨林脸色扭曲,阴沉得吓人:“大伯,我不喜欢那女人,我——” “住口!”杨栋梁一巴掌扇过去,声音干脆,紧接着揪住他衣领,“这是厂里!你想被开除吗?” 杨林捂着脸,火辣辣地疼,半晌不敢吭声,最终低声哀求:“大伯,我……我想打个电话。” 杨栋梁甩开手,指了指桌上的黑色电话机:“打!打完给我滚去写检讨!” 第六十八章 沈红颜,怀孕了 那个年代还没有手机,只有一些单位里才会有电话。 最起码青岩村是没有的。 杨林觉得憋屈,想着给自己的妹妹打个电话,不然,自己真的要郁闷死。 电话那头,杨雨的声音穿过嘈杂的转接杂音,显得格外疲惫:“哥,你当初用厂里的指标换这门亲事,这个事情当初也是你自己点的头,现在你想要反悔,恐怕也来不及了。” 杨林握着听筒,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絮絮叨叨地把苦水全倒出来——娶了不爱的女人、追求唐琳受阻、冯天华揪着他不放、乔野又偏帮顾辰远…… 正说得正激动,杨明拎着一块五花肉踏进邮电所,听见“顾辰远”三个字,火气蹭地窜上脑门。 “又是他!那个冯天华肯定受乔野指使,故意整你!” 杨林仿佛抓到铁证一般,连连点头:“对!就是他们联手坑我!” 杨明气愤的把肉往桌上一扔,转身就走:“这事没完!” 杨雨心头一紧:“你想干什么?” “别管!”杨明甩门而去,背影带着火气。 杨雨想追,又想到父亲身为大队长在,真闹出事也能收场,便按下步子,转而在电话里安慰杨林几句,才挂断。 顾辰远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什么都没做,却莫名背了口黑锅。 他照常到去接顾晓明放学,一路往回赶。 还没到院门口,远远就见围了一圈人。 徐桂荣叉腰挡在前头,唾沫横飞:“想动我家的墙?没门!” 胡来旺蹲在墙根,卷着树叶子当烟抽,呛得直咳,但是一个屁也蹦不出来。 崔秋华温声劝:“她婶子,这墙是我们两家共用的,你不让修,那我们这新房子怎么盖呀?” 徐桂荣横眉:“我不管!你们那扒墙要是把我家的房子弄坏了,怎么办?” 众人心里其实都清楚,这个徐桂荣就是见不得人家好,故意刁难。 崔秋华只得放缓声气:“她婶子,我们一定会小心的。老贾都是老把式了,肯定不会影响你们家的——不行就加立柱。” 老贾赶忙接话:“对对,立柱加固,保您家安然无恙。” “说得轻巧!”徐桂荣一把扯下头巾,指着众人,“谁敢保证?要是我家的房子真的出问题了,你们赔得起吗?” 老贾等人一个个面面相觑——挣工钱的,谁敢作保? “我能!”一道清亮的声音破空而来。 顾辰远拨开人群,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动墙出事,我全担着!” 徐桂荣下意识往后缩,嘴硬嘟囔:“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冲……” 顾辰远似笑非笑:“婶子,我可连嗓门都没抬。” 一句话噎得她哑口无言,只剩心虚地攥紧头巾。 崔秋华暗暗松了口气,眼眶微红,自己的儿子现在已成家里的主心骨。 顾小芳风风火火挤进来,见自家爹娘的神色不对,火气蹭地冒头:“谁欺负我们家了?看我不砍了他!” 崔秋华一把忙拉住她:“没有的事,是你婶子担心房子。” 顾小芳冷哼:“担心?我看是惦记讹钱吧!” 顾辰远斜瞄徐有来,心里嘀咕:二姐这火爆脾气…… 没想到徐有来立刻接茬:“就是,谁家盖房不拆墙?想讹人直说!” 顾辰远差点笑出声:好一对“王八看绿豆”。 徐桂荣脸涨成猪肝色,刚要破口大骂,余光瞥见杨明拎着肉晃来,立刻像见了救星:“杨明,你来得正好!” 杨明一到,徐桂荣的火气顿时就消了一半,嗤牙咧嘴地迎上去:“瞧瞧!昨天我家小敏馋肉了,这不,今天人家杨林就割了送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把肉接进怀里,笑得牙床都露出来了。 胡敏怕起冲突,连忙挽住杨明胳膊:“回去吧,今天有肉吃了。” 杨明远远朝顾辰远冷哼一声,搂着胡敏进了屋。 徐桂荣跟在后头,回头撂下一句:“这事儿没完!” 又顺势踢了胡来旺一脚,“还蹲这儿干啥?回家!” 胡来旺挨了踹也不吭声,揉着屁股跟上,不过,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幸好没打起来。 老贾看向顾辰远,低声问:“房子还盖不盖?” “盖!明早继续,图纸不是已经定好了?” 老贾点头:“三间上房、三间南屋,再加两边厦子,都照你的尺寸。” “远哥!”沈红颜听说这边出事了,赶了过来,远远的就看到顾辰远了。 “哎——”顾辰远拉长声调应得响亮,“媳妇嘴真甜!来,先尝尝我给你买的糕点。” 顾辰远说着朝着马车那边走去。 糕点、白糖、酒,一样一样的往外掏,东西堆得像小山一样。 这可是给村民们都看傻眼了。 “疯了吧?买这么多!” “这得花多少钱!” “真败家呀,就算是赚钱了也不能这么花呀。” 顾辰远笑着吩咐:“二姐,东西都搬进来啊。” 然后转头,很是温柔的说道:“红颜,你先吃糕点。” 顾小芳撇嘴:“真是不拿我当人啊!” “你是我亲姐嘛!” 顾小芳抱起一箱酒,伸手去拎另一箱,徐有来眼疾手快,赶紧把第二箱酒抱起来:“我来!” 顾小芳瞟他一眼,没吭声,转身进屋。 沈红颜捏着一块绿豆糕,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来拿吧。” “不用,你吃吧。” 顾大川此时也过来帮忙,顾晓明则是帮着抱着白糖。 “哥,这是啥?”晓明指着另外一个东西问道。 “手电筒,咱家的煤油灯太暗了,写作业伤眼睛,以后用这个。”顾辰远说道。 “嗯。”晓明眼睛弯成月牙:“哥,你真好!” “那是必须的。” 顾辰远说着朝崔磊喊道:“磊子,把自行车推回去吧,明儿继续。” “好嘞!” 他又喊:“老贾叔!” “在呢!” “明早动土,我去温泉买挂鞭炮热闹热闹。” “中!” “爹娘,晓明,你们都过来尝尝糕点。” 刚进院门,顾辰远便把糕点排开,招呼着家人。 徐有来放下酒箱就溜了。 本来崔秋华和顾大川是说自己不吃的,作为父母,他们舍不得,想要留给自己孩子吃。 说真的,他们都已经记不清是多少年前吃过这样的东西了,或者说他们可能这一辈子都没有吃过。 “这么多样啊,我都不知道该吃哪个了?”晓明一时间有些挑花了眼。 顾辰远揉揉她脑袋:“想吃哪块就吃哪块,以后天天吃,哥管够。” 晓明乐得眉眼弯弯:“那我今天吃枣仁的,明天吃红豆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 顾辰远说道。 崔秋华轻声提醒:“这东西还是留点,有事的时候能用得上。” “喜欢就吃,不够再买!”顾辰远直接说道。 桌上已经摆上打包回来的菜,一共四盘。 只要热一下,就可以吃了,所以很快就拿了上来。 沈红颜自然是被留在这里吃饭的,可是她刚吃了几口,就突然不吃了,还用手轻拍胸脯。 “怎么不吃了?不好吃吗?还是你哪里不舒服?”顾辰远忙放下筷子。 她轻轻摇头。 “胃里翻得慌。”一句话没完,便捂嘴干呕。 顾辰远一家顿时慌了神。 顾辰远心里却倏地透亮:前世一枪命中,这回怕不是也…… 他握住沈红颜手腕,三指稳稳切脉。 指下脉象滑而有力,如珠走盘。 “小远,要不送红颜去乡里看看?”崔秋华说道。 他们村子里没有卫生所,最近的医院就是乡里的诊所。 顾辰远嘴角慢慢扬起:“妈,没事——沈红颜这是有了!” “有啥?”所有人一齐凑过来,满眼懵懂。 “孩子啊!”他轻声笑道,“沈红颜,怀孕了。” 第六十九章 去大姐家 “什么?” 崔秋华,顾大川,顾小芳,顾晓明包括沈红颜自己,都是一脸吃惊的看着顾辰远。 “不会看错吧?”崔秋华问道。 顾小芳直接拧顾辰远的耳朵:“臭小子,你是不又欺负人家红颜了?” 顾辰远笑着挡开:“二姐,我哪里欺负她了啊,我们两个那天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 顾小芳啧啧两声。 顾大川打断:“别乱讲,晓明还在呢!” 晓明眨着大眼睛:“你们说什么,我听不懂。” 顾辰远揉揉她的小脑袋:“晓明,你嫂子怀孕了,你要当小姑啦!” “真的吗?”顾晓明问。 “骗你干啥?”顾辰远道。 沈红颜却慌了神,声音发颤:“真……真的?” “我骗你们干啥?我这医术可是跟我爷爷学的,绝对错不了。”顾辰远话一出口,笑意微收,往事浮上心头。 沈红颜这边则是低头攥着衣角,羞涩里夹着忐忑:“可是我……我还没准备好。” 顾辰远一脸怜爱的摸摸沈红颜的头,声音低安慰道:“傻媳妇,你就别胡思乱想了。你现在的任务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吃好睡好,让咱们的娃娃安安稳稳的来到这个世上,其他的事情就都交给我。” 沈红颜很是听话的点点头,随即胃里又一阵翻滚,她的小脸直接皱成一团:“可是我吃不下啊……” “你等下。”顾辰远起身,“我去给你弄点红糖水,暖暖胃。” 崔秋华立马起身道:“哪用得着你呀,我去吧!你在这里陪红颜一会儿。” “行,那我给她按按穴位,缓解下不适。”顾辰远坐回小板凳,托起沈红颜纤细的手腕,开始按压,轻轻打圈。 他声音低柔,“以后咱少食多餐,清淡为主,想吃什么你告诉我,我来给你做。” 沈红颜被他这么一弄连立即红彤彤的,不过,不得不说,小远哥这么一按摩,还真的是不想吐了。 顾小芳此时则在一旁啧啧两声:“红颜,说真的,我现在最羡慕的人就是你了,我弟这样的好男人还真的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沈红颜抿唇一笑,小声回:“二姐,你也会找到好人的。” “我才不找呢!”顾小芳一摆手,“这就留在家里帮你们带孩子。” 顾辰远立刻接话:“姐,我看那个徐有来就不错,要不我给你们两个牵牵线?” “谁?他?”顾小芳撇嘴,“他那个人都要闷死人了,除了会赶车,他连句整话都挤不出来,跟你比差得远呢!” 顾小芳撇嘴,声音里满是嫌弃,但是顾辰远已经看出来二姐的耳朵已经有些红了。 不过,二姐这是变相的夸自己,顾辰远倒是也很受用。 他一脸得意的挑眉说道:“二姐,你就要求别太高,像我这么优秀的,世上找不出第二个。” “呸,看把你得意的!”顾小芳笑着啐他。 这时崔秋华端来了红糖水,热气腾腾。 顾辰远接过勺子,细细吹凉,然后满是温情的递到沈红颜唇边。 “我自己来——”毕竟顾家人全家都看着自己,沈红颜觉得很是尴尬。 “不行,烫着怎么办?”他理直气壮。 沈红颜垂眸,心里甜得发颤:敢情我连吃饭都不会了? 不过,心里虽然这么想,身体上还是乖乖听话张嘴,小口小口的喝起来。 这红糖水入口,顿时胃里觉得舒服了不少。 顾辰远知道她现在不舒服,就哄着她吃了些清淡的小菜。 吃完饭后,两个人又腻歪了一会儿,顾辰远才送她回知青点。 虽然舅舅家也在村子上,但是沈红颜也只是偶尔过去,她这个人,不喜欢麻烦别人。 月光下,知青点门口。 “红颜。” “嗯?”她抬眼,撞进他亮得惊人的眸子。 顾辰远低头,轻轻一啄。 沈红颜身子发软,跌入他怀里,唇瓣相接,心跳如鼓。 暗处,杨明从徐桂荣家出来,远远的看到顾辰远和沈红颜,恶狠狠的咬了咬牙。 这一幕无疑是刺痛了他的心。 本来自己是要跟沈红颜提亲的,这个顾辰远,比自己提前了一步,真是该死。 杨明的怒火在胸口翻滚,恶念瞬间涌上心头—— “顾辰远,你等着,我一定会让你好看的!” 他咬牙转身,身影隐入夜色。 另一边,沈红颜被吻得喘不过气,才轻轻推开顾辰远。 “我、我得进去了……”沈红颜低声说。 毕竟这是在知青点门口,虽然天色已经黑了,但是她还是有些怕被人看见。 那个年代得人就是这么保守,即便是要结婚了,也不敢在外面当街拥抱,所以刚才得举动对于她来讲,已经有点过了。 顾辰远抹了抹唇角,笑得坏坏的:“媳妇再见!想我就来家里找我哦,要不我来找你也行。” 沈红颜羞得耳根通红:“我才不想你呢,你快点回去吧!” 说完她便转身往女知青宿舍方向跑去。 沈红颜这个晚上可是没有睡好,虽然这段时间顾辰远对自己是呵护有加,但是突然知道自己怀孕了,她得心情还是有些复杂得。 之前顾辰远说一个月的时间来提亲,现在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他会来吗? 沈红颜这边睡不着是因为自己怀孕得事情,顾辰远这边也是辗转反侧。 不知道怎么回事,从昨天响起大姐来之后,自己就总是心慌慌得。 前世,家里得姐妹得结局都不好,自己现在回来了,二姐和晓明都好好得,应该不会再发生悲剧了,但是大姐道现在自己还没有看见呢,总是觉得心慌慌得。 本来今天想好要去看大姐得,接过吃饭耽误了,明天不论如何自己也要去大姐家看看。 长夜漫漫,越是睡不着就越觉得夜晚太长。 大姐嫁到了管庄,哪里比顾辰远家的水泉乡还大。 顾辰远对前世的印象已经不是很清楚了,只记得大姐的那个女婿是叫王铁汉——名字虽然记得,但是人长成什么样子,自己却是记不得了。 当年家里太穷了,彩礼人家就给了二十块,顾家也是穷,没有嫁妆,就只好把把那二十块钱在原封不动的退了回去。 那王铁汉家虽然不富裕,但是毕竟人家的庄子大,就总嫌弃顾晓秋是农村里出来的。 对待顾晓秋并不好,还逢人就说自己大姐的不是。 虽然自己已经记不住大姐家了,但是顾辰远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位置。 顾辰远上前,敲了几下门,但是没人应答,可他却听到里面有隐隐的哭声。 他心里猛地一沉。 大姐前世生了两个女儿,他婆婆天天在家里总骂她“不会下蛋”。 毕竟在农村里,总是要生儿子才行。 他们王家还有两个小姑子,一个出嫁了,一个没有,天天也是总给他妈上眼药,添油加醋的。 王铁汉这个人太老实了,是属于愚孝那种的。 一到自己娘数落媳妇的时候,他就只会低头抽烟,一声不吭的。 大姐每次受气,也不敢跟婆婆顶撞,就只能自己在那里忍气吞声的。、 顾辰远自然听出来这是自己姐姐的哭声,攥紧拳头,指节发白。 而且他还突然想起来前世的一些记忆,二姐家的两个女儿都来好像都早早的没了,至于是怎么没的,他就不记得了。 后来,大姐被她婆婆和两个小姑子联手打了一顿,导致第三胎流产,哭着回了娘家。 顾辰远猛地拍打大门,声音带着急切:“大姐!我是小远,开门!” 门内哭声戛然而止,脚步拖沓而缓慢,仿佛每一步都拖着千斤铁链。 “谁呀?”沙哑的嗓音隔着门板传来。 吱呀——朱漆剥落的大门裂开一道缝,露出一张灰黄憔悴的脸。 女人红肿的眼眶里还挂着泪,眉心刻满愁纹,鬓角竟比记忆中要苍老许多。 第七十章 恶婆婆和小姑子 “小远?”顾晓秋怔在原地,灰暗的眸子突然亮起一点光,像风中残烛被重新点燃。 她慌忙把门又推开些,破旧棉袄下露出瘦骨嶙峋的手腕,一把攥住顾辰远的胳膊,声音发颤:“真的是你?” 顾辰远喉头发紧,滚烫的泪在眼眶打转。 眼前这个佝偻着背、比实际年龄苍老了不止十岁的女人,哪里还有当年温柔笑影? 他反手紧紧握住大姐冰凉的手,心口像被钝刀子割着——这一次,他绝不再让悲剧重演。 “我刚好经过,过来看看你,也来看看我侄女。”顾辰远哑声答,却再也移不开眼。 顾晓秋站在门槛里,一身灰旧棉袄被岁月洗得看不出颜色,鼓胀的腹部像压在她身上的又一座山。 她左手抱个两岁大的孩子,孩子长得干瘦干瘦的; 右手则是领着一个能有五六岁大的孩子,这个孩子也是干瘦干瘦的,面部饥荒,一看就是缺乏营养,孩子的眼中充满了惊慌。 小女孩很怕见人,身子有一半躲在自己母亲后面,但是又出于好奇,阿静头往外探,想要偷看。 “小远,来,快进来。” 顾晓秋见到自己弟弟,眼角的细纹一下子舒展开来,连声音都变得轻快。 顾辰远把自行车停在门口,目光却落在那个怯生生的小丫头身上。 “这是我外甥女吧?几岁了?”顾辰远问。 顾晓秋温柔地摸了摸孩子的头顶:“她叫招娣,今年五岁了。招娣,叫舅舅。” 招娣躲在母亲身后,只露出半张脸,乌黑的大眼睛像受惊的小鹿,一触到顾辰远的视线,立刻又把脸埋进顾晓秋的衣角。 “五岁了?”顾辰远心里猛地一沉。 眼前的孩子瘦瘦小小,头发也发黄,一看就是营养不良。 要说他们 管庄的条件可是应该比水泉好上太多了,但是怎么会把孩子养成这样? 顾辰远将自行车靠在墙边,取下竹篮里的糕点和白糖,刚要往屋里走。 映入眼帘的,是门口那个大洗衣盆——里面是满满一盆的脏衣服,里面还放着一个木头搓板,上面还有泡沫。 顾辰远脚步顿了顿,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那盆衣服里,应该还有不少二姐婆婆和两个小姑子的衣服。 顾辰远心里明白,却只是抿了抿唇——前世今生是否重合尚无证据,他不能刚一进来就找事。 顾晓秋眼圈一下就红了,连忙推辞:“小远,你人来就行了,带这么多东西干啥?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的,本来就很紧巴,别破费……” “二姐,别担心,现在咱家跟以前不一样了!”顾辰远说着话把糕点和白糖搁上桌,朝招娣招招手,“来,招娣,到舅舅这儿来。” 招娣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怯生生地躲在母亲身后,小手揪着衣角。 顾辰远将一个糕点纸打开,露出里面的糕点,接着又打开另一个,笑着朝着小姑娘问道:“想吃哪个?” 小姑娘咽了口口水,仍不敢伸手。顾晓秋忙道:“招娣不吃,舅舅把东西带回去……” “专门给你们买的,哪有往回拿的道理。” 顾辰远笑着蹲下,牵起招娣软软的小手,把糕点稳稳放在她的手里,“吃吧,舅舅说了算。” 招娣抬头望望母亲,又偷偷瞄一眼顾辰远,终于小心地咬下一小口,甜味瞬间填满嘴角,眼睛也亮成了月牙。 随即,她抓住糕点又吃了两口。 “好吃吗?” “好吃!” 招娣脆生生地答,第一次尝到糕点,原来世上还有这么甜的东西。 顾辰远笑着揉她发顶,小姑娘先怯怯一缩,又小猫似的蹭回他掌心,小脸上全是满足。 一块糕点,就能点亮孩子的世界,他心头蓦地发酸:对太多农村娃来说,这已是奢侈品。 转头拉家常,二姐依旧报喜不报忧,只问娘家冷暖,对自己只字不提苦。 “二姐,别担心,兄弟现在能挣钱,房子今天动土,等盖好我把媳妇娶回来!” 顾晓秋眸子瞬间亮了,皱纹像被熨平:“真的?” “当然!一会儿我还得去拉石料去呢。” 顾辰远说道。 可能是两个人的说话声有些大,二姐怀里的孩子突然哭了起来。 顾晓秋连忙不停的轻晃,但是孩子的哭声却没有丝毫降低。 顾辰远刚一句“不急”,院门便被粗重的脚步踹开。 先闯进来的是个矮壮老妇,重蓝斜襟褂勒得紧,花白头巾下一张黑长脸,三角眼如同淬了火一样,像是随时要炸的样子。 她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女子,下身穿着灰色裤子。 这个女子同样是黑长脸,眼神探照灯似的在院子里一扫,撞上顾辰远后才稍稍收敛锋芒。 顾晓秋见到两人带着怯意的解释道:“娘,来娣她可能有些不舒服……” 老妇嗓口破锣般砸下:“嚎什么丧!真是晦气!” 王瑶抱臂冷笑:“这一天天的,活活不敢,饭饭不做。这衣服都堆成山了,看不见吗?天天就知道抱着个丫头片子偷懒!” 顾晓秋噙泪嗫嚅:“我没有,我刚才就在洗了,这不我兄弟来了……” “兄弟?”王瑶嗤笑,“一个混吃等死的废物,也配进我家门?” 话音未落,顾辰远眸色一沉,声音冷得像冰碴:“我吃你家一粒米了?轮得到你来指点?” 牛二华闻言瞬间炸毛,一张老脸拉得更长更黑,破锣嗓子震得窗纸发颤:“小兔崽子!你怎么跟长辈说呢话,有没有规矩!” “你也不看看自己,哪里像个长辈了?” 顾辰远声音不高,却像刀子刮过耳膜一般,“客人登门,不说茶水,连句客气话都没有,一进来就先骂起我来了——这就是你们家的规矩?” 牛二华指尖哆嗦,胸口一阵起伏,却半个字也吐不出。 余光里,招娣捧着半块糕点,小口小口地正吃着。 牛二华脸色瞬间铁青,凶光迸射:“小兔崽子,谁让你偷吃的?看我不打死你!” 说话间 巴掌破空而下—— “啪!”糕点碎屑四溅,招娣瘦小的身子踉跄,脸颊顷刻浮起五指红印。 第二掌紧跟而来,招娣僵在原地,泪珠悬在睫毛,却不敢哭出声,只死死攥住衣角。 顾晓秋扑过去护住女儿,嗓音发颤:“娘,要打就打我吧,孩子还小!” “你跑得了?”牛二华手臂高扬,掌风再次落下—— 但是还没等落下,就被顾辰远给拦了下来。 牛二华拉着一张马脸说道:“我教训孙女,关你什么事?” 牛二华拉长马脸:“我教训孙女,轮得到你插手?” “她是你孙女,也是我二姐的女儿,我外甥女。你当着我的面动手打孩子,是不打算认这门亲了?” 顾辰远声音不高,却字字带锋,噎得牛二华脸色更黑。 “怎么找,照你意思,我连孙女都不能管?”牛二华瞪着顾辰远。 “管可以,别不分青红皂白就下死手。”顾辰远目光冷冽,“更别拿孩子出气。” 此刻他彻底确认:时间线虽变,人性未改。 这恶婆婆依旧跟前世一样的重男轻女,看招娣、来娣的目光更像是淬了毒一样。 她女儿王瑶更甚,她望向自己嫂子和侄女的眼神就恨不得将他们活剥了一般。 招娣原本极力忍着,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招娣哭,来娣就哭得更凶了。 顾晓秋瞥见招娣红肿的小手,鼻尖猛地发酸,却只能把脸别开,肩膀抖得像风中落叶。 顾辰远看得分明,心火“轰”地窜上头顶。 他一步上前,握住二姐的手腕,声音低沉却掷地有声: “二姐,收拾东西,跟我回家!这个家既然容不下你们,咱不待了。” 第七十一章 管庄得人 就刚才这么一幕,顾辰远便明白了,自己大姐在这里一天天过的日子又多么的不容易。 自己还在这里呢,这王家的婆婆小姑子就这样,这还是只有一个小姑子在的时候。 那平日里自己姐姐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 要是家里的男人能帮忙也行,偏偏那个王铁汉是个孬货,根本就不会帮大姐说一句话,就任由自己媳妇被自己娘和妹妹欺负。 顾晓秋也是一惊,连忙将眼角的泪擦干,拉着顾辰远的手说道:“小远,姐没事。” “不行,大姐,在这样的人家里待着我不放心,你和孩子今天就跟我回去。” 之前顾辰远混,没有关心过大姐,不知道她过得世什么样的生活。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自己怎么能放心大姐一个人面对这样的恶婆婆和小姑子? 不要说大姐平日里就很是软弱,就算是像二姐那样性格的人,以一对三也是打不过的啊。 不管怎么说,今天自己必须要把大姐给带回去。 “可是……”顾晓秋犹豫了。 自己家婆婆和小姑子不行,她自然是清楚的,但是毕竟自己男人对自己还算是不错。 要是回娘家,她还有点舍不得。 “自己老婆被欺负了,都不知道说话,这样一个不知道疼老婆的玩意,要他干啥?” 顾辰远说着一手拉起招娣的胳膊,另一只手拉着顾晓秋便往外走。 顾晓秋这个人本来就是性子软,被弟弟这么一拉,便也跟着往前走。 “你干啥?” “你要干啥?” 牛二华一步来到顾辰远面前,恶狠狠的喝道。 “谁在我家闹事?”门外响起一个女声。 王铁汉的二妹王燕拎着个棒子便冲进来。 这都是一家什么人,看到她们,顾辰远便更加的坚定,自己必须不能让大姐再留在这里了。 “我姐嫁到你们家是做媳妇的,不是给你们家当佣人的。今天我就要带她走。”顾辰远临危不惧,跟他们说着道理。 毕竟这三个人是女人,顾辰远就是再混也不能上来直接打人。 “她顾晓秋既然嫁到我们家了,就是我们家的人,生是我家的人,死是我家的鬼。你你能带走!”牛二华指着顾晓秋道。 “我二姐是嫁到你们家来的,有什么不能走的,大行就离婚!给我让开。”顾辰远说着,横眉竖眼的一瞪。 牛二华平日里虽然是横的很,但是碰到了更横的,她多多少少也是有些发怵,身子不由得往旁边闪了闪。 顾辰远将招娣抱起来,来到院外,将她放在前杠上,轻声说道:“招娣,坐稳,自己抓住车把手!” 招娣很是听话的抓紧车把手,顾辰远推着车朝着顾晓秋说道:“大姐,来,我们回家!” 顾晓秋也抬起步子走了过去。 牛二华现在傻眼了,虽然说自己不喜欢这个儿媳妇,嫌弃她生了两个女娃,但是孩子可以不要,媳妇还得要呀,不然自己儿子不就成了光棍了嘛。 牛二华朝着顾晓秋吼道:“顾晓秋,你给我回来,不准走!” 说着尽快脚步追了上来,朝着自己在那里傻愣着的两个女儿吼道:“你们两个傻了,快拦着啊。” 王瑶和王燕这才回过神来,也追了过去。 王燕本来就站在门口,所以几步就赶上了顾晓秋,一把从后面抓住顾晓秋的衣领。 “来人啊!抢人啦!快来人呀!”牛二华来到院外,直接干嚎起来。 她这么一嗓子,左右的邻居便纷纷从家里跑出来,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了,王家婶子,谁抢人?”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跑到我们管庄抢人?” “就是,当我们是死人吗?欺负人欺负到我们这里来了。” 邻居们纷纷说道。 有了邻居们的撑腰,牛二华就更来劲了,指着顾辰远吼道:“就是他,他要把我家儿媳妇带走,这简直太欺负人了,我不活了!” 大家一看顾辰远,是个外人,本着大家是一个庄子的想法,他们自然要帮牛二华了。 所以众人看着顾辰远都充满了敌意:“小子,你哪来的,竟然敢到我们管庄撒野!这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啊。” “就是,大白天就敢来抢人,胆子够肥的啊?” “我告诉你,立刻把他们给我放了,不然,今天你就别想竖着离开这里!” 一时间,大家同仇敌忾,尤其是那些年轻人,一个个都撸胳膊挽袖的,大有要冲上来打架的架势。 这么多人,一个个怒目圆瞪的,一下就把招娣给吓道了,“哇”的一声她便又哭了起来。 招娣一哭,来娣也哭得更厉害了。 王瑶和王燕便上前来扯顾辰远和顾晓秋,顾辰远护着姐姐,又赶忙将招娣从自行车上抱下来。 顾晓秋抱着孩子被推来推去,平日里她很是懦弱,但是这个时候也终于是发声了。 “大家别误会,他是我弟!是我亲弟!” “你弟也不行!” 虽然听到顾晓秋得解释,大家稍微愣了一下,但是很快,他们再次站在牛二华得战线上。 “是你弟弟也不饿能来这抢人啊!” “就是,你可是人家老王家明媒正娶的媳妇!” “就是,你现在是人家王铁汉得媳妇,嫁夫随夫,跟你娘家有什么关系!” “我们村子得媳妇,岂是你说走就能走得?” 人越聚越多,很快他们几个就被团团围住。 “嫁出去的闺女就跟娘家无关了?”顾辰远脸色瞬间冷得像冰。 “将心比心!要是你们家姐妹、闺女受这待遇,你们还能站着说风凉话?” 人群被戳痛,有人急了: “你咋说话呢!” “找抽不是?” 顾辰远嗤笑一声,“这就受不了?刀子扎别人身上不疼,扎到自己就受不了?” 众人语塞。 “帮亲帮邻这个道理我懂,但是也要弄清楚缘由,是不是?我家大姐是什么品性,牛二华他们母女三人又是什么德行,你们自己心里没数吗?” 一句话落地,风向顿转。 “说得有道理,铁汉得媳妇可是出了名的温柔善良!” “牛二华和她那两个闺女……啧啧,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一时间风向又转了,大家都开始议论起来。 牛二华见状有些慌了,操起破锣嗓子喊道:“别听他在那里胡说!今天这事儿真不赖我们!” 王瑶王燕见状也都跟着帮腔。 “今天的事情不怪我们,是他们偷吃我家糕点,我娘就说了他们两句就要死要活的,要走,这是欺负我哥老实啊,看我给不在家想要欺负我们娘们几个!” 人群里立刻有人摇头晃脑:“小伙子,这就是你不对了!” “做客就得懂规矩,人家给你啥吃啥,哪有自己先动的道理?” 顾辰远嗤笑一声,目光扫过众人:“刚才的教训还没挨够?事情没搞清楚就张嘴,还真是?” 议论声瞬间哑火,众人讪讪地缩了脖子。 顾辰远这才朗声把原委摊开:“那糕点是我买来看我大姐的。我自家外甥女吃我买的糕点,怎么就算是偷了,又哪里错了?” “啊?人家自己买的啊。” “原来如是这么回事啊!” “那也确实是没毛病!” 风向顿时又倒向顾辰远。 牛二华急了,扯着嗓子嚷:“别听他瞎说!那糕点就是我们家的!” 王瑶拍着胸口作证:“我姐走亲戚送的!村里好多人都看见了!” 牛二华立刻补刀:“所以,他们就是偷吃!” “我刚才不过是说了他们两句,他就受不了了,拉着我家晓秋就要走,还说要让她跟我儿子离婚!你们大家来说说,哪里有这样的亲戚?这还是亲戚吗?” 牛二华又开始了她得一番歪理,这个家伙一哭嚎,人群又晃了晃。 顾辰远嗤笑,语气凉薄:“你说那糕点是你姐买的?行,那我问——你姐买的什么馅?” 王瑶愣了半秒,顺口就答:“五仁!” 五仁最普通,绝不会错。 “还有呢?” “枣……枣泥?”她声音发虚。 “还有?” 王瑶硬着头皮:“果仁!对,果仁!” 顾辰远挑眉,似笑非笑:“再想想?” 王瑶额头冒汗,嗫嚅道:“没、没了,就这几种吧。” 人群里已有人开始窃笑:二斤糕点,怎么能有那么多得馅? “还有吗?”顾辰远继续问。 王瑶被顾辰远弄得有点头大了,话说就两斤得糕点,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多样吧。 王瑶有些心虚得说道:“没,没有了。” 第七十二章 接回家了 “真的没了?” 顾辰远挑眉,虽然带着笑脸,但是还是里带刀。 王瑶心里“咚”地一沉——二斤糕点,也没几块,总不能一种口味一个吧? 话说刚才她也没注意看呀,现在让她编,她还真的是有些编不下去了。 王瑶很是着急得朝着自己母亲使眼色。 牛二华暗暗咬牙,低声提醒:“什锦!” “对!什锦!”王瑶像抓到救命稻草,胸脯拍得啪啪响,“四种齐了!” 顾辰远嗤笑出声:“编够了吗?” 王瑶梗着脖子:“就四种,再没别的!” “那听好了——” 顾辰远转身,朗声报菜名似的:“我买的这二斤糕点,可是一个口味一个得,刚才招娣吃得是五仁得,那剩下得就是花生,芝麻,豆沙,水果,椒盐,枣泥,还有桂花得。要不咱们把这糕点都掰开了,看看?” “怎么着,现在这糕点还是你家得了?” 本来顾辰远是想着让大姐每个口味都能尝一下,特意这么装得,没想到还真的用上了。 主要是谁也没有想到,这家人竟然如此得差劲。 牛二华和王瑶张大了嘴,活像被塞进两个生鸡蛋。 “神经病吧,买个糕点弄那么多样?”王瑶强撑着补一句,声音却虚得发飘。 乡亲们面面相觑,眼神里只有一句话:糊弄鬼呢! 王燕毕竟是从外面回来,自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这个时候也说不上话。 牛二华倒是脑袋转得快,一见事情败露,立即见换了腔调:“就算这糕点是你买的,那你也不能张口让你姐跟俺儿离婚呀!” “难道你觉得就只是糕点的事?” 顾辰远声音陡然拔高,像一把刀直接挑开遮羞布。 “进门就骂,骂我姐,骂孩子!来娣嗓子都哭哑了,你一句‘哭死算了’就完事了?” 顾辰远弯腰将招娣抱起来,把那红肿的小手高高举起。 “乡亲们,你们自己看!这是一个五岁娃娃得手,你看这手,都肿成什么样了?这就是她的亲奶奶干的事?要不是我刚才帮挡了一下,这巴掌就直接落脸上了!” “这分明就是把孩子往死里打呀,怎么这么狠心?” 人群再次炸锅了。 “我的天啊,这孩子的手都打成这样,得使多大劲?”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舍得下这么重的手呢?” “是呀,就算是孩子哭,说两句就完事了,怎么下得去手啊!” “你看那来娣哭的,这孩子是不是生病了?也不说去看看。” “哎呀,你还不知道她嘛,她典型的重男轻女。” 虽然大家都知道牛二华重男轻女,但是谁也没想到,她竟然会到达这样的程度。 现在大家看到招娣的手,也算是终于明白了,没有想到这个老太婆竟然这么恶毒。 乡亲们知道,自己不能再拦着了。 这家人简直就是吃人不吐骨头。 大家默默让出一条道,没有人再伸手阻拦。 牛二华脸拉得比驴还长,黑里透着青,但是却连一个能帮她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顾辰远抬腿跨上车,将招娣放在前梁上坐着,顾晓秋抱着来娣坐在后面。 今天就算自己什么都不做,也得将大姐带出来,脱离这个苦海,这一家人简直太不是人了。 小来娣在路上还继续哭着,后来可能是苦累了,就直接在妈妈得怀里睡着了。 顾辰远家现在可是热闹非凡,院口得老墙已经被推倒了,不少得村民在院子里帮着干活已是一片热火朝天:三面老墙大半被推平,尘土飞扬中,邻居们笑着朝他挥手。 顾晓秋这才彻底信了——原来弟弟说得是真的,他们家真的要盖新屋了。 “红颜,这是大姐。” “大姐。”沈红颜甜甜得叫着,声音很甜。 “小远,这位姑娘是?” 顾晓秋嫁出去多年了,因为距离远,所以她回娘家得次数很少。 顾辰远笑着介绍:“大姐,这是我未过门的媳妇。白天我忙,我请她过来帮忙照看匠人。” 顾晓秋轻轻“哦”了一声,并不多问,只冲沈红颜亲切一笑:“弟妹长得真俊!” 她性子绵软,从来都不会反驳别人,夸人却极顺口。 沈红颜被她夸得双颊飞红,小声回道:“大姐也很好看呢。” 顾晓秋摸了摸自己枯黄的脸,苦笑道:“好看啥呀,都成黄脸婆喽。” 乡下风吹日晒,再加上日子过得紧巴,再好的底子也熬不住岁月得蹉跎。 本来她也只是客气得那么一说,却让沈红颜一时有些接不上话,眨着水灵的眼睛望向顾辰远。 顾辰远笑着解围:“红颜,能不能麻烦你去知青点烧点热水吧,匠人们一会儿渴了就给他们充点糖水。” 顾晓秋一愣:“怎么不在咱们家烧,去知青点?” “咱家的灶火刚扒,先借她家的用用。” 顾晓秋嗯了一声,便进了堂屋。 桌上还剩下些大白兔糖,顾辰远直接抓了一把塞到大姐手里,然后又剥了一粒递到招娣的手里。 顾晓秋推脱着,毕竟一直过着苦日子,她可是舍不得吃。 招娣毕竟是个小孩,看见这糖立即口水咽得咕咚响。 顾辰远握住她的小手,低声哄道:“记住,舅舅家就是你家,家里的东西,你想吃什么随便吃。” “嗯!”招娣似懂非懂的重重点点头。 “舅舅,一会儿来娣醒了也给她吃,行吗?” “行啊,你们都是我的亲外甥女,都可以吃。” 招娣拿脑袋蹭了蹭他的胳膊,心里第一次有了被宠爱的感觉。 把姐姐和外甥女送回家后,顾辰远便跨上自行车走了。 他这里建房子,还需要石料呢,这个事情得自己亲自跑。 顾辰远骑出去了五六公里来到一个砖窑。 这个窑得窑主任常在得有四十出头,膀大腰圆,嗓门很大:“我们这个窑,我管事!你想要多少,就是一句话得事。” 顾辰远很会来事得递上烟,任常在接过来,火苗一点,脸上笑纹更深:“兄弟你也清楚,石头从山上滚下来,一车七块,外加人工、柴火烧,成本就涨了一倍。咱们这么多得任出来工作,也要赚钱不是,凑个整数,就按二十一顿算?” “价格方面好说。”顾辰远笑着说道。 顾辰远将自己家要建多少房跟这个任常在一说,他立即开口说道:“小伙子家底厚实啊!哪村的?” 第七十三章 住不下 “这小伙子这出手够阔绰得啊,一上来就是六间大瓦屋,还有东西厢房。这得多少钱啊?” “可不是,话说咱们这农村里也没见到谁家这么阔错啊?难不成事县城来的?” 议论声里,顾辰远掸了掸裤腿上的土,笑着说道:“我青岩的。” 任常在说道:“从我们这到你们那里可是有点距离了,人工送不了。你这样,给八元,我用‘铁牛’送过去!” 说着,他指了指远处得拖拉机,眼中满是自豪。 在那个年代,一个村子能有一辆拖拉机,那绝对事相当了不起得事情了。 任常在这台还是去年县里奖的,平日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 此刻他嘴里说得轻松,心里则是打着小算盘。 说真的,那个年代这拖拉机用一次他都觉得心疼,每次都要精打细算。 加油麻烦,还费劲,价格还贵。 顾辰远把自己烟盒里得烟又递过去一支,自己也点上,吐了个浑圆的烟圈:“老哥,咱们这个距离其实也没有那么远,要不就给我再便宜点,咱们五块。行,咱这就装;不行,我另想办法。” 任常在盯着那支烟看了两秒,忽然咧嘴笑了:“这样,我也让一步,你也让一步,六块钱一车。” 顾辰远虽然还想要继续讲价,但是想想还是算了,毕竟那个年代能又铁牛得地方也不多,那么多得石料要是让他自己去弄,他可弄不了。 见顾辰远点头,任常在扭头朝晒谷场那边扯开嗓子,“二亮,撒丫子跑,把李大能薅来!就说来大活了,赶紧!” 那装卸工正蹲在墙角啃干馍,一听这话,馍也顾不上塞,撒腿就往村里蹿。 鞋底拍在土路上,“噗噗噗”扬起一溜黄烟。 不到一袋烟工夫,坡底下传来“突突突”的闷响,李大能戴着破军帽,开着拖拉机晃上来了。 车轮碾过碎石,震得车斗里的铁锹咣当作响。 “上秤!”任常在一声吆喝,四五个壮劳力齐上阵,麻袋摞麻袋,像码小山。 地磅上的铁砣“咔哒咔哒”往下砸,最后重量,钱数一敲定。 顾辰远拿出五张大团结,又掏出一张一元得,直接结账。 “先这些,要是用完再来拉,咱们还是这个价。”顾辰远道。 李大能“嘿嘿”一笑,挂上挡,拖拉机屁股喷出一股黑烟,“哐啷哐啷”地顺着坡道往下出溜。 瞪顾辰远回到自家院子得时候,肚子已经饿得直叫了。 本来没什么事,但是这个家伙在看到沈红颜得时候,立即就变了。 “红颜!”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话里带着半真半假的哭腔,“有没有吃的,我都要饿晕了。” 沈红颜一听他没有吃东西,自然是心疼得。 “锅里给你留着呢,我这就去给你拿。”沈红颜说着转身去拿吃的。 灶膛里柴火“噼啪”一声爆响,映得她侧脸微红。 顾辰远蹲到灶门口帮她添柴,顺口问:“哪来的鸡?我有没买鸡呀。” 沈红颜抿嘴一笑,眸子里汪着碎金似的光:“这个是你家最后一只老母鸡了,婶子说了,现在盖房子没有地方放,又怕丢了,还不如就直接吃了得了。” 其实顾辰远心里明白,自己娘是故意这么说得,虽然也有这么一层得意思,但是其实还是想给大姐和红颜补身子。 想必中午得时候,爹娘已经看到大姐带着孩子回来了,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看来我得小媳妇都被我给养馋了,吃个肉这么开心?” 沈红颜闻言小声嘟囔着:“这还不是都怪你,谁让你平时把人家得胃口给养馋了?” “哈哈,逗你呢!”顾辰远在她得鼻子上轻刮了一下。 沈红颜轻捶他胸口:“别闹,大姐跟孩子都在呢!” “怕啥,我抱我自家媳妇,天经地义!” 正说着,里屋门帘“哗啦”一掀,招娣像颗小炮弹似的冲出来,两条小辫一飞一飞,扑过来抱住顾辰远大腿,仰起的小脸蹭了油亮亮的鸡汤印子。 “舅舅,舅舅!”奶声奶气里却带着十二分的满足,“晌午我们吃鸡肉啦!那肉和里面得土豆都可香了。招娣第一次吃到这么多好吃得肉肉,香得差点把舌头咽下去!” 孩子的话像一把极钝的小刀,在顾辰远心口来回拉。 他蹲下身,粗糙的手掌揉了揉招娣细软的头发,喉咙发紧。 她还是个五岁得孩子啊。 那胳膊仍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这么大得孩子,竟然今天是第一次痛痛快快吃肉? 他胸口一阵发酸,抬眼望向灶房。 沈红颜正把鸡块重新倒进铁锅,汤汁翻滚,油花迸溅,香气更盛。 她拿勺背轻轻压碎一块土豆,让淀粉把汤汁收得浓稠,回头冲他笑:“去井边洗把脸,马上开饭。今儿米饭管够,锅里我还焖了红薯干,甜着呢。” 顾辰远“嗯”了一声,把招娣高高举起,让她骑在自己脖子上,小人儿兴奋得直踢小腿。 他心中已经暗暗下了决定,就算大姐她们一直住在娘家,自己也养得起。 再也不能让孩子回那个狼窝了。 沈红颜等顾辰远吃完饭后,问道:“远哥,晚上大姐一家子咋睡啊?” 话音没落,顾晓秋声气怯怯:“我睡地上也行,现在天不冷……” “那怎么行!”顾辰远把啃得精光的鸡爪往桌上一丢,油手在裤腿上抹了抹,心里早翻江倒海。 上辈子他心安理得地享受家人们给自己得优待,如今自己再活一回,哪还能装傻? 沈红颜忽然脆生生开口:“要不叫大姐去我那,跟我挤挤?” “你们知青点得床也不大,睡一个人行,两个人就挤了。”顾辰远摇头,“再说了,孩子还得跟大姐一起。” 招娣小眼睛滴溜溜得问道:“舅舅,要不我去和狗睡窝棚?” 一句话把大人们都逗苦笑了。 顾辰远不由得心里一酸,伸手揉了揉她得脑袋:“窝棚漏风,你想喂蚊子呀?” 他抬头环视——屋顶的椽子黑得发亮,墙皮鼓包的地方像随时会掉渣;唯一的里间用旧床单隔了半拉帘,后窗干脆拿化肥袋子钉死挡风。 就这点家当,再怎么挪也挪不出第四张铺。 “行了,我出去睡。”顾辰远直接拍板,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劲。 “你?”顾小芳急了,“你是男娃,怎么能——” “正因为我是男的,才该把炕留给大姐和外甥女住。” 顾辰远咧嘴笑,露出一点少年人的顽皮,“再说了,我身板硬,在哪儿不能凑合?院里搭个油布棚,搬两条长凳就是床;要是下雨,我就卷铺盖住柴房——那儿干草厚,比你们想的舒坦。” 沈红颜咬了咬唇,小声补一句:“那我陪你去柴房……” “打住!”顾辰远拿手指点点她鼻尖,“那可不行,你现在也需要注意身体,回知青点住吧。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了,谁再争,我可翻脸了啊。” 顾晓秋掌心在棉衫上轻轻摩挲,声音哽咽:“小远……姐欠你的。” “欠啥呀姐?咱们是亲姐弟。”顾辰远故作轻松地笑,转身去墙角拖出旧油布, “二姐,一会人你帮我搭把手,我趁天没黑透,把棚子支起来。” 第七十四章 来娣得病 “姐,你每天天也忙着上山,还要跟有来哥一起去买菜,好了,我是家里得男丁,就按我说得,好了,不要讨论了,要不爹娘又要担心了?” 顾辰远的声音低而稳,也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话音未落,他撸起袖子,胳膊往空中一举:“姐,你看我现在身体多好!” 那截小臂在夕阳下泛着麦色,肌腱一道一道,像用凿子细细刻出来的。 说肌肉虬结倒不至于,可每一根都透着少年人特有的韧劲儿,仿佛一捏就能迸出火星。 顾小芳被他突如其来的孩子气逗得想笑,眼眶却又发酸,只好偏过头去悄悄抹了一下眼角。 “再说了,就几天的工夫。” 顾辰远拍了拍沾满木屑的裤腿,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 “等我扒完这碗饭,就去让花木匠再费费心,再打张床。”顾辰远说道。 顾小芳还是蹙着眉:“ 可打一张床少说也要三四天吧?你……总不能一直打地铺?夜里潮气重,落下病根怎么办?” 少年歪头想了想,忽然促狭地眨眨眼。 “要不,我跟沈红颜挤挤?” “啊?” 被点到名的沈红颜原本正端着簸箕筛米,闻言差点把米撒了一地。 她那张白净的脸瞬间从耳尖红到脖颈,像被人扔进染缸滚了三滚,连呼吸都带着滚烫的蒸汽。 一时间,她竟然忘记了反驳。 话说自己现在住在知青点,这肯定是不行啊,但是小远哥现在也是真的没有地方住啊,这可怎么办啊。 顾辰远见她连脖子都红成了熟透的虾,终于绷不住,“噗嗤”笑出声。 “逗你呢!我去对门崔磊家。那小子床上宽敞得很,再塞我一个也不挤。大不了我帮他挑三天水,权当抵房钱。” 紧绷的空气这才“噗”地松快下来。 顾小芳直接一拳头拍在顾辰远得肩上:“臭小子,就知道浑说!” 话音未落,里屋忽然传来一声细细的啼哭,像一根银针戳破了鼓胀的棉花。 “哇——” 来娣醒了。 顾晓秋几乎是弹射起身,鞋跟都没拔上,就赤着脚冲进去把孩子抱起来。 小小的襁褓在怀里一掂一掂,像只孱弱的猫崽。 可无论她怎么拍、怎么悠,哭声反而愈发尖锐,像一把钝锯来回拉扯着人的神经。 崔秋华这会也回来了,看见孩子哭闹,心里很是担忧。 “孩子总这么哭不对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崔秋华得话,如同一个闷锤一般,砸在顾辰远心口。 他猛地想起前世—— 也是这样一个闷热的午后,蝉声拉得老长,来娣的哭声却戛然而止。 大夫来只来得及摇摇头,留下一句“耽误了”。 那之后,院子里再没了奶声奶气的“咯咯”笑,只剩顾晓秋夜夜抱着空摇篮,把泪都哭干了。 “我……我竟然忘了!” 顾辰远几步冲到顾晓秋跟前,声音发颤:“给我抱!” 襁褓入怀,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却烫得他胸口发疼。 孩子的小脸憋得通红,哭声已经嘶哑,却还在一声接一声地抽噎,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顾晓秋一边替他托着孩子的后背,一边急得直跺脚。 “我也不知道啊!都哭了好些天了,抱去镇上的药铺,给开了药,但是孩子还是哭……” 管庄是大村,百十户人家,自然有郎中。 可那郎中擅治跌打风寒,对于来娣这么小的孩子却束手无策。 孩子在自己怀里,顾辰远往他得额头上摸了下。 “大姐!” 他猛地抬头,声音压得极低,却带出劈裂般的惊怒,“孩子一直在低烧,你——你不知道?” 顾晓秋像被当胸推了一把,整个人晃了晃,脸色瞬间煞白。 “我……我只当天热……” 她嗫嚅着,干裂的唇抖得几乎合不拢。 话没说完,眼泪已决堤,大颗大颗砸在孩子裹布上,洇开一圈更深的湿痕。 “小远……” 她颤声去抓弟弟的袖口,指尖冰凉得像刚从井水里捞出来,“你说,咱来娣……是不是……” 尾音碎成哽咽,再也拼不成一句整话。 一旁才五岁的招娣被这阵势吓懵,小嘴一撇,“哇”地哭出声来,抱着顾小芳的腿不撒手。 顾辰远心口揪得生疼。 他当然没法说——前世就在这场看似寻常的低烧里,孩子无声无息地走了; 小小的棺材六块薄板,连漆都没刷,抬出村口时不过才三斤多。 可此刻,脉象比记忆里更危——弦中带涩,涩里藏结,像有东西横亘在颅内经络,把气血活活卡成一线。 顾辰远声音发哑,却掩不住责备,“药喝下去没起色,就该再查!这么拖着,是拿孩子的命赌吗?” 顾晓秋哭到抽噎,几乎跪坐下去:“我没钱……那五毛钱还是孩子他爹夜里偷偷塞给我的……剩下的,全在婆婆那锁着……钥匙拴在她裤腰上,我、我能怎么办……” 又是那个老妖婆! 顾辰远指节捏得“咯咯”响,手背青筋暴起,像要生生把掌心掐出血来。 可下一瞬,他深吸一口气,将怒潮硬生生压回胸腔,只留眼底一片通红。 “大姐,别怕,咱还有法子。” 他半跪着,让襁褓平躺在自己臂弯,另一只手三指并拢,从孩子眉心沿督脉一路轻按。 每过一寸,脸色便沉一分。 “脉弦而涩,热伏于血,循经上扰……病位在髓海,怕是有瘀阻。” 他声音低得近乎喃喃,却像闷雷滚过众人头顶,“说得直白些——孩子脑袋里,可能堵了东西。” 话音落地,屋里死一般寂静。 顾晓秋双腿一软,整个人直往下滑。 顾辰远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她胳膊,把人半抱半扶按到长凳上。 “大姐!你得挺住啊!” 他咬紧后槽牙,一字一句像钉子往外迸,“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让来娣少一根头发!” 顾晓秋却像被抽了骨,捂着脸哭得喘不过气:“我不配做娘……连孩子生病都没察觉……” 顾小芳与沈红颜早已泪湿衣襟,一个搂住招娣,一个攥着袖口给顾晓秋拭泪。 顾大川在一旁不住得叹气,毕竟他只是个农民。 “好了,都别哭了!” 顾辰远嘶哑着嗓子,却硬生生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再哭,就把孩子吵得更难受了。” 他低头,用额头轻轻贴了贴来娣滚烫的太阳穴。 “大姐,如果我猜得不错,来娣哭闹是因为——有人拿针,顺囟门往她脑子里扎过东西!” 话一出口,屋里像被谁抽走了空气,连招娣的抽噎都卡在喉咙里。 顾晓秋猛地抬头,瞳孔缩成针尖:“什……什,么针?她、她才一岁,谁会——” 她的声音抖得几乎碎掉。 顾辰远没答,只用指腹极轻、极轻地沿着那一点“蚊咬痕”描摹。 米粒大的痂皮,边缘却呈不自然的放射状,像极细的硬物刺入后又被粗暴拔出。 更诡异的,是痂皮下隐约透出的青紫:淤血没散,反被一层薄皮封在骨缝间,像一枚暗钉,卡在天灵盖最软的地方。 “你们看。” 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叫所有人不由自主凑过去。 “囟门未闭,颅缝最薄,只要找准角度,一根绣花针就能顺着骨隙插进去半寸——孩子连血都不会流多少,表面只留个小红点。可里头……” 他指节微微发颤,“里头却被搅坏了。” 顾小芳倒吸了一口凉气,双手死死捂住嘴,才把尖叫堵回去。 沈红颜脸色煞白,下意识把招娣搂得更紧,仿佛下一秒怀里的小人儿也会遭同样的毒手。 第七十五章 人家不信 顾晓秋直愣愣盯着那针孔,眼泪滚下来都没知觉。 她忽然发疯了似的去掰顾辰远的手:“让我看!让我再看清楚!” 她指尖抖得筛糠一样,却不敢真碰那伤处,只虚虚悬在半空,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呜咽,“是谁……是谁下得去这种手……” 顾辰远把她的手腕攥住,掌心的热度像铁钳,硬生生把她钉在原地。 “姐,冷静!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囟门施针,扎得准、扎得狠,还要孩子不挣扎,得趁她睡熟、或者有人摁住手脚。除了自家人,谁能近得了身?” 虎毒尚不食子。 姐夫王铁汉虽懦弱,却还不至于亲手杀女。 那个老虔婆,刻毒记仇,嫌来娣是“赔钱货”不是一天两天。 大姐这个人,性格软弱,没有钱给孩子医治,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夭折。 这个事情很残忍,但是却是现实。 “小远?你说的……你说的都是真的?” 崔秋华的嗓子像被锯子来回拉过一般,嘶哑得变了形。 她整个人筛糠似地抖,连肩头那一层补丁摞补丁的褂子都跟着簌簌作响,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枯叶。 “是真的,我不可能拿孩子的命来赌!” 顾辰远的声音低而沉,像从井底滚上来的闷雷。 他的脸色阴得能拧出水来,眉心那条竖纹深得像是刀刻。 纵然他已经把症结看得分明,可真正要动手去解,却比徒手攀天还难。 若要彻底取出,唯有开颅了。 “没……没救了吗?” 这轻飘飘的四个字,却像四把钝刀,把顾晓秋最后一丝血色也割得干干净净。 她眼前骤然一黑,仿佛有人抽走了她全身的骨头,整个人像一滩软泥般往下滑。 “大姐!” 顾辰远抢前一步,长臂一捞,把人半抱半托揽进怀里。 他一手掐她人中,一手拍她后背,声音急得发劈:“大姐,你得挺住啊。” 好半晌,顾晓秋才悠悠吐出一口气,却连嘴唇都是灰的。 下一瞬,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号:“我的孩子啊——!” 那哭声像钝锯割木,一截一截把人心锯得血肉模糊。 招娣听不懂大人的绝望,却被这铺天盖地的悲怆吓破了胆,扑过去抱住娘的腿,小脑袋一下一下往她膝盖上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襁褓里的来娣原本就气息微弱,此刻被惊得小身子猛弓,哭声细得像猫崽濒死的叫,却一声比一声惨,仿佛有人拿钝针在她脑仁里搅动。 其他人也是撑不住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住得往下掉。 这么小得孩子,这是多么恶毒得人能下得了手。 “都别哭了!” 顾辰远低喝,嗓音沙哑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沉稳。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来娣少一根头发!倾家荡产也好,豁出命也好——我带她去医院! 就算县医院不行,我就背她去省城;省城不行,我就闯京城! 天塌下来,我顶着;阎王爷要人,也得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话音落地,他弯腰把来娣裹进自己褂子里,动作轻得像捧一捧雪,却又快得像一阵风。 “噢噢——来娣乖,来娣不哭……” 顾晓秋把来娣紧紧得搂进怀里,来回轻晃。 顾辰远深吸一口气,强逼自己压下胸腔里那团快要炸裂的焦躁。 他先转身看向陈凤,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反驳的果决:“二姐,打床的事就拜托你了。去跟花木匠说,木料要最干的松木,尺寸我回头画给你,越快越好,工钱我再加三成。” 话音未落,他又俯下身,单膝蹲在招娣面前。 小姑娘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鼻尖哭得通红,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顾辰远用拇指轻轻替她揩去泪痕,声音放柔:“招娣,舅舅要带妈妈和妹妹去看病,你跟着姥姥,姥爷在家,好不好?” 招娣抽噎着,却还是用力点头,奶声奶气却无比认真:“嗯嗯!招娣听话,等妹妹回来,我把糖都给她。” 顾辰远心里一酸,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又转向沈红颜。 她的眼睛也肿得像桃子,却倔强地抿着唇。 顾辰远低声道:“红颜,家里这边,你要是得空,替我多看一眼。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别硬撑,立刻去对门喊崔磊,他腿脚快。” 沈红颜把泪意逼回去,郑重点头:“你放心去,有我在。” 一句“有我在”,像给顾辰远心头又加了一道保险栓。 他不再耽搁,回身把来娣连襁褓一起裹进自己宽大的外套里,朝着顾小芳说道:“二姐,去叫有来哥,让他帮忙赶车去县城医院。” “中。”顾小芳直接冲了出去。 “大姐,咱们走。”顾辰远说着就带着顾晓秋走出家门。 没走多远,徐有来就驾着马车过来了。 顾辰远抱着来娣,跟顾晓秋一起上车。 可能是马车比较颠簸,又或者是来娣哭累了,走到半路上得时候,就又迷迷糊糊的睡了。 “吁!”马车停到医院外。 顾辰远也来不及客气,直接跳下车,抱着孩子就往医院里跑。 顾晓秋跟着他一起跑。 医生俯身听了半天,又用锈迹斑斑的听诊器在囟门附近来回移动,眉头越蹙越紧。 “颅骨还没完全闭合,确实摸不出金属异物的回弹……” 医生喃喃说道,声音低得像怕惊动什么。 一墙之隔的X光室里,那台上世纪五十年代的老机器正“咔嗒咔嗒”空转,胶片盒里是一片茫然的黑——没有增强、没有断层,只剩一团模糊的灰影,连囟门都分辨不清。 整整一个小时,量血压、抽血、听心肺、看眼底……能做的都做了,可除了囟门旁那粒针尖大小的痂,什么都没揪出来。 外科主任杨国林摘下老花镜,用搪瓷缸里的温水冲了冲镜面,又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这才把目光投向顾辰远。 “小伙子,” 他得声音不高,却字字带刃,“你说孩子脑袋里有根针,依据是什么?就凭这米粒大的黑点? 外伤结痂、皮下出血、蚊虫叮咬,都能留下同样的印子。 医学上,我们讲究循证,空口白牙,可开不了颅。” 顾辰远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掌心一排月牙形的指甲印。 他当然拿不出CT片,更拿不出前世来娣夭折得事情作为证据。 这些东西,只是自己知道,但是说给别人听,人家会觉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 但是他知道,来娣的囟门里确实埋着一根针—— 晚一分,就多一分的危险。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焦躁,往前半步,声音不高却沉稳, “杨主任,我拿不出证据。我是祖传的中医,有自己的辩证方法。只不过我们中医没有条件进行开刀手术,只能请你们帮忙。” “杨主任,中药方的苏见雪是我姐。”顾辰远又填了一句。 杨国林挑了挑眉,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松动:“行,你把苏主任叫过来吧。我跟他说一下。” 顾辰远明白,人家还是信不过自己。 顾辰远叮嘱顾晓秋,“大姐,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第七十六章 顾辰远的坚持 到了中药房,苏见雪刚好换下自己的工作服,准备下班。 见到顾辰远的时候还真的是又惊又喜,“小远,你这几天怎么没来?姐都想你了!” 顾辰远心中有事,自然是来不及跟她说什么客套话。 他一步跨进中药房的门槛,直接攥住苏见雪的手腕。 他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压得极低,却在抖:“姐,救命啊!我外甥女囟门里扎了针,医院不肯收——只能求你出面。” 苏见雪被他指尖那股子冰凉激得心头猛跳,再听“囟门”“针”几个字,脸色唰地褪尽血色,:“你说什么?针——扎进了囟门?” “十有八九。” 顾辰远不敢耽搁,语速飞快,却字字清晰:“针孔在颅缝交点,米粒大,痂皮下带青紫;脉弦紧而涩,热伏血分;哭声尖而断续,一碰头就撕心裂肺。我断是异物入内,可杨主任那边只认片子,这里又没CT。姐,我只能借你的名头让他能信我。” 苏见雪是县医院土生土长的一把刀,父亲又是前任院长,名字在病历首页一签,分量比副院长还好使。 她只愣了半息,便抬手将刚解到第二颗纽扣的白大褂重新扣紧,袖口折得整整齐齐:“人命关天,走!” …… 走廊尽头,外科主任杨国林正端着印有“先进工作者”字样的搪瓷缸,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拨茶叶。 灯影下,茶汤浑浊,水汽在她眼镜片上蒙了一层雾。 见苏见雪真的来了,他神色一凛,“咔哒”一声把缸子放回桌沿,茶叶晃出几滴褐色水渍。 “苏云主任,这小伙子口口声声说囟门进针,要开颅。” 杨国林压低嗓子,眼角余光扫过襁褓里小猫似的来娣,眉头拧成疙瘩:“可没影像,谁敢下刀?万一刀子下去找不着东西,孩子命可就撂在台子上了。” 苏见雪没急着辩驳。 她先俯身,把鬓发别到耳后,露出修长干净的侧颈。 指尖在来娣囟门旁那粒“蚊咬痕”轻轻一压—— 孩子原本细若游丝的哭声陡然拔高,像有人拿钝刀割她的神经。 杨国林长长叹了口气:“再说了,咱们医院是真的没有那个条件,做开颅手术……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啊,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所以,你们确定真的要做吗?” 走廊里的灯光本就昏黄,此刻被夜风一吹,灯丝晃得像垂死之人的心电图。 苏见雪垂在身侧的白大褂袖口还沾着来娣的眼泪,湿意一点点沁进布料,冷得像冰。 “如果做的话,手术成功率能达到多少?”顾辰远问道。 杨国林的话像一记闷锤,砸得空气都发出“嗡嗡”的回响—— “不足十分之一……术后成活率更低。” 这串数字在顾辰远耳膜里反复滚过,每滚一次,便带出一串尖锐的耳鸣。 “无论如何都要试一下!哪怕是只有一分希望,我也不会放弃!” 顾辰远斩钉截铁的说道,然后又问道,“如果手术的话,需要多少钱?我提前做准备。” 那个年代做手术多少钱,他不知道,所以不知道自己今天带的钱够不够用。 他从家里出门的时候,已经将所有的钱都带来了,这是他这些天攒下的全部家当。 一共是三千一百一十八块六毛。 “两千……后续一千……” 杨国林的嗓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却仍旧清晰,“但是如果不顺利的话,恐怕连手术台都下不来。” 最后那句“节哀顺变”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却砸得顾晓秋整个人猛地一抖。 她死死把来娣按在胸口,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要把孩子重新揉回自己的身体里。 顾辰远抬眼,看到大姐泪痕纵横的脸上,看见襁褓里来娣因为不舒服而皱成一团的小脸,看见杨国林眼底那抹见惯生死的无奈,也看见苏见雪紧抿的唇角。 他忽然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像灌满了碎冰,又冷又疼,却奇异地镇定下来。 “钱都了,我把我的全部家当拿出来。手术我们必须做。”顾辰远一字一顿的说道。 十分之一也好,百分之一也罢,只要孩子现在还有心跳,自己就绝不能放弃! 顾晓秋双膝重重砸在水泥地上,“扑通”一声,像闷雷滚过每个人的胸口。 “大夫——求您救救我闺女!” 她额头抵着杨国林的鞋尖,一下又一下磕下去,泪珠甩成碎银。 额前碎发黏在血痕上,膝盖在粗砺地面磨得通红,她却浑然不觉,仿佛只有疼痛才能替孩子多争一口气。 杨国林慌忙俯身去搀,两手托住她胳膊,却像托起一座山般沉。 “妹子,快起来!不是我不救,是……” 他喉结滚动,后半截话被堵在嗓子里—— 这县医院从来就没有做过开颅手术,她们这里器械老旧,连电钻都是修了又修; 他自己只在进修时看过示范,连助手都没当过。 万一失手,孩子当场殒命,他这一世清名也就跟着埋进黄土。 苏见雪别过脸,手背狠狠抹了把眼角。 她想说“放弃吧”,可嗓子里却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 理智在嘶吼:倾家荡产,人财两空; 情感却在咆哮:那是来娣,是顾辰远拿命护的孩子! 最终,她只是把唇抿得发白,轻轻拍了拍顾晓秋的肩。 “妹子,你得撑住……” 顾辰远蹲下身,双臂环住大姐颤抖的肩。 “大姐,看着我。” 他声音低哑,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手术必须做。不是为了赌命,是为了给来娣一个机会。你若垮了,她连最后一根稻草都没了。所以——我们赌!” 每个字都像钉子,钉进顾晓秋摇摇欲坠的世界。 她抬起泪脸,透过雾气看见弟弟通红却倔强的眼, 那里面燃着两簇火,烧得她心口发烫。 “好……我撑住。” 她吸了吸鼻子,手背胡乱抹泪,扶着墙慢慢站起, 腰背一点点挺直,像一株被暴雨压弯的芦苇,又硬生生撑回天空。 “杨主任!” 顾辰远转身,目光灼灼, “医院还有哪些手术高手?省城专家?只要肯来,诊金、路费、食宿,我全包! 钱我绝对不差!今天就算把天捅个窟窿,也要把针取出来!” 杨国林被他这股决绝震得胸口发热。 他想起自己女儿刚出生时,自己也曾整夜守在保温箱外—— 那种恨不能以身替之的心情,与此刻的少年重叠。 “成!” 他一拍桌子,震得搪瓷缸里的茶叶乱跳,“我这就去请示院长,连夜开远程会诊! 省城脑外科的卢一刀是我师兄,我亲自打电话!” 他忽然郑重地握住顾辰远的手:“你信我,我便把这条命押上!” 苏见雪看着两人,鼻尖发酸。 顾晓秋深吸一口气,双手交叠放在隆起的腹前,朝着杨国林、苏见雪,深深鞠下一躬。 “杨主任,苏大姐,谢谢你们。你们就是我家的恩人。”顾晓秋现在除了道谢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杨国林道:“惭愧,真惭愧。若不是这个小兄弟把话说到那份上,我是真的不敢做啊!” 苏见雪侧过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听诊器冰凉的金属圆盘,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她咬了咬唇,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在水面上:“你也别谢我……我原是想劝辰远放弃的。我怕人财两空,怕你受不住。可这孩子——” 她顿了顿,抬眼望向顾辰远,眸子里掠过一丝水光,“他的坚持把我所有道理都堵了回去。我如今只恨自己帮得不够多。” 第七十七章 王家母女的算计 顾晓秋抱着来娣,小小的襁褓几乎被她的双臂勒得变了形。 她先是怔怔地听,眼泪无声地滚下来,砸在孩子滚烫的脸颊上,溅起极轻极轻的一朵泪花。 下一瞬,她忽然弯下腰,却不是跪,而是把额头抵在顾辰远的肩窝,哭得像个受尽委屈终于找到家的孩子。 “我明白……” 她的声音哽咽,却带着火, “辰远,姐这辈子欠你一条命。来世做牛做马,也还你。” 顾辰远单膝蹲下,粗糙的掌心覆在她发抖的手背上, “大姐,别说来世。今生今世,咱们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 顾晓秋抱着来娣,孩子的小脑袋无力地耷拉在她肩头,嗓子早已哭哑,只剩偶尔一声抽噎,像风箱漏气的尾音。 顾辰远看在眼里,胸口像塞了团湿棉一般,闷得他连呼吸都发疼。 杨国林把钢笔在指尖转了一圈,笔尖停在“病房等级”那一栏,抬头又问:“咱们医院住院部有三人间和单人间?看看住哪种?” 顾晓秋声音发虚:“普……普通的就行。” 她不敢抬头,生怕对上弟弟的眼睛。 那两三千块,在她心里早已垒成一座大山。 她明白,那钱可是自己弟弟娶媳妇用的,现在竟然用来给自己的女儿治病,都是自己害了弟弟啊。 “住单人间。”顾辰远出言道。 “可……”顾晓秋嘴唇抖了抖,眼泪又涌出来。 “姐,这个事就听我的。”顾辰远拉起大姐的手说道。 “小远啊,姐不能把你往死里坑啊!这三千块钱,姐恐怕辈子都还不清啊。” 她越说越哽咽,到后面几乎语不成句,“你的新房,你的媳妇……全要被我拖垮!” 顾辰远忽然笑了,那笑意带着少年人少有的豁达。 他抬手拍了拍斜挎在肩的绿军挎——鼓囊囊的,像塞了几块砖头。 “钱的事,你别管。” 他压低声音,像哄孩子似的,“娶媳妇肯定耽误不了,你就放心把。钱能再挣,人没了就真没了。姐,你现在只管把来娣喂胖,把自己养好,剩下的交给我。” 顾晓秋再也忍不住,眼泪决堤而下,却不再是为了愧疚,而是被一种滚烫的、被守护的安心淹没。 她把脸埋在孩子细软的胎发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第一次带着笑音:“好……姐听你的。” 杨国林在一旁看着,笔尖终于落在“单人间”一栏,悄悄叹了口气。 他写完后把入院证递过去,声音也柔和了几分:“先去办手续,今天就开始消炎。孩子哭这么久,得补液——我让护士冲点葡萄糖,慢慢喂,总能吃进去几口。” 顾辰远接过单子,转身时顺手抹了把眼角,那一点湿意很快就被夜风吹干。 顾晓秋抱着来娣跟在后面,脚步虽沉,却第一次踏得稳当—— 因为她知道,前面那个背影,就是她和孩子全部的靠山。 全部都安排好了之后,都已经快到半夜了。 这时苏见雪出现在门口,手上还拎着一个保温饭盒。 她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来,我简单的做了点东西,你们垫垫肚子。” 说着她把里面的菜一样一样的往外摆,声音低却温柔的说道:“也不知道你们爱吃啥,先凑合吃点。” 顾晓秋慌得双手没处放,连连摆手:“这……这怎么好意思?太麻烦了!” 苏见雪按住她的手背,笑意在灯光下温软:“你是顾辰远的姐,我也是顾辰远的姐,那咱们就是亲姐妹。亲姐妹之间,一碗饭算什么?” 顾辰远挠了挠头,嘴角浮起无奈又感激的弧度——这份情,又记在心尖上了。 …… 这边一路忙得都没有休息得时间,管庄那边也没有闲着。 王铁汉扛着锄头、卷着裤腿进门时,汗衫已经湿得能拧出水来,泥土顺着他的裤管簌簌落下。 他还没等进门,牛二华,王瑶,王燕三人就堵在门口了。 “王铁汉,你可算是回来了!” 牛二华把嗓音掐得又尖又细,仿佛嗓子里揉了把碎玻璃,“你要是再不回来,咱家就要被外人拆散了!” 王瑶立刻接腔,眼圈说红就红:“哥,你可得替我做主!顾辰远那个小子今天直接闯进咱家,把顾晓秋给带走了,还嚷着要让你们离婚!你说说,这不是骑在咱们家得脖子上拉屎吗?” 她边说边用袖子擦眼角,那袖子干干爽爽,哪有半点泪痕。 牛二华一拍大腿,声音又高了八度:“可不是!顾晓秋那死人,平时里一天天跟个闷葫芦似得,这个时候倒是很又主意。你都没看见,我们娘三个被她们给骂得跟个孙子似的。这口气,你咽得下?” 王燕也在旁边添油加醋得,一时间三个女人可是把这个大戏给唱的天花乱坠。 “够了!” 男人把锄头往地上一杵,铁器撞在青石板上,“当啷”一声脆响。 王铁汉难免有些生气。 自己一天天在外面干活累死累活得,回来这一个个得还不让自己省心。 离了也行! 外头,牛二华,王瑶,王燕三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闺女呀,咱们咋办?”牛二华压低嗓子,眼角余光往屋里瞟。 王瑶撇撇嘴,把手里空着的瓜子皮往地上一撒:“离就离呗!正好,省得天天看那病秧子不顺眼。” 牛二华一拍手,声音里竟透出几分轻松:“也是!光生赔钱货,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早该踹了她!” 话音刚落,王燕的肚子“咕咚”一声,她揉了揉肚皮:“妈,我饿了,你去做点饭呗。” 牛二华愣了愣,指了指自己鼻尖:“做饭?我都多少年没下过灶了!” 王瑶看着王燕:“姐,要不你做饭?我去洗衣服?” “我,我也不会啊。妈,这衣服这么多,我看我妹一时半会得也洗不完,我去帮她。饭还得你来烧。”王燕说道。 “你会洗衣服?”牛儿华问道。 “不会,但我更怕烟熏!” 王燕道。 牛儿华无奈。毕竟她们这一家子得吃饭,只好朝着灶房走去。 铁锅多年没开,火苗一窜,油烟子“轰”地扑了她一脸,眼泪鼻涕齐下。 井台边,王瑶和王燕两个人把脏衣服往水里一摁,水花溅起老高。 这两个人一边捶打,一边骂:“该死的顾晓秋,临走了也不说把脏衣服给洗完!离了也好!” 捶着捶着,王燕突然闻到灶房飘来的焦糊味:“是不是锅糊了?妈——锅糊了!” 牛二华拎着锅铲冲出来,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活像戏台上的小丑:“你们两个丫头时死得吗?不是让你看着火吗?” 王瑶和王燕翻个白眼:“我们两个这不是在洗衣服呢嘛!” 油烟、焦糊、咒骂,在王家院子上空拧成一股又呛又辣的旋风,把傍晚最后一丝残阳也熏得没了颜色。 晚上,牛二华躺在炕头,翻来覆去烙大饼; 王瑶和王燕也侧身蜷在炕尾,肚皮一收一放,气得直哼哼。 “妈——” 王瑶猛地撑起上半身,被子滑到腰间,露出里头皱巴巴的旧背心。 她压低嗓子,却压不住那股子焦躁。 “咱们今天是不是太冲动了?咱们这家里要是没有那个顾晓秋,咱俩娘三不得天天烟熏火燎?我看这手——” 她说着将自己的手伸到她妈的面前晃了晃, “都泡皱了!还差点把指甲盖掀掉!” 王燕也说道:“是呀,妈,我这手要是天天洗衣服,也没法要了。” 牛二华在黑暗里翻了个白眼,眼白在煤油灯下反着青光,活像两颗死鱼眼。 “叫她回来干啥?再给我添堵?生不出男娃,我看着她就心烦!” 第七十八章 王铁汉找来(一) “可她干活时把好手啊!”王瑶急得直拍炕沿,“妈,咱得现实点!先哄回来,有人干活,咱俩不就轻松了吗?”王瑶劝说道。 牛二华不吭声,只剩下破蒲扇在墙角“呼嗒呼嗒”地响。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瓮声瓮气:“可不生男娃,咱家真要绝后……” “这不冲突!” 王燕眼珠子滴溜一转,嘴角扯出一抹阴笑, “把她叫回来,先当免费老妈子用着。咱俩暗地里打听,给我哥再找个年轻能生养的。等找着下家——” 她手掌在脖子上一横,“一天都不留!直接休了!” 牛二华“扑哧”笑出声,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中!还是我闺女鬼点子多!” “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下的种!” 母女三人一对视,在昏暗里笑得像偷到鸡的狐狸一般。 “对了,你们两个都先别跟你哥透口风,他那驴脾气,知道真相准炸锅。”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 翌日清晨,薄雾还未散尽,鸡窝里的公鸡刚打第二遍鸣。 牛二华端着一盆没洗干净的衣裳,假惺惺地蹲在井台边,抹了把压根不存在的眼泪。 “儿啊——” 她拖着长腔,把哭调拿捏得恰到好处, “娘想了一宿,谁家里能不吵架?舌头哪有不碰牙的?晓秋,纵有千般不是,总归是你媳妇。你把她叫回来吧,咱总不能让人看笑话。” 王铁汉蹲在门槛上,手里攥着半截冷硬的窝头,闷声闷气:“你们不生气了?” 牛二华忙不迭的点头,笑得一脸慈祥,那脸上的褶子挤成一团菊花一般。 “不气了,不气了。娘这把年纪,还能跟晚辈置气?快去吧,啊!” 王铁汉索然有些狐疑,终究还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牛二华和自己的两个闺女一对视,嘴角同时翘起一个弧度。 “那我去也不能空着手啊。”王铁汉说道。 牛二华将一张皱皱巴巴的两块钱拍到王铁汉掌心时,嘴角直抽抽,仿佛从她心尖上剜了块肉一般。 “去吧,买二斤白糖,剩下的给孩子买点东西,别让人家挑理。” 王铁汉“嗯”了一声,把钱折成四方塞进帽檐里——家里进项虽是他下苦力挣的,可财政大权一直都是他妈管着,他自己都碰不到。 日头刚爬上东岗,他就拎着白糖往顾家洼赶。 远远看见一排新扒的黄土墙。 顾家的院子能有七八个汉子不停穿梭着,铁锹翻土、筛子荡灰,号子声此起彼伏。 王铁汉愣在原地——印象里顾家还是那几间破草房,逢雨就漏,啥时候翻身做起大工程了? 难不成他们家搬家了,毕竟据他的了解他抓耳挠腮,想逮个人问,可大家都忙得脚打后脑勺,没人搭理他。 正迷糊间,顾小芳顶着一脑袋石灰末子从工地里蹿出来,手里还拎着一把砌刀。 王铁汉像见了救星一般,忙凑上去,脸上堆笑:“小芳,我来接你姐……” 话没落地,顾小芳抬腿就是一脚,正中他小腿迎面骨。 “接你娘个腿!欺负我姐还有脸上门!” 她这一脚带着十足的冲劲,王铁汉“哎哟”一声,四仰八叉坐进石灰堆,白面瞬间扬了个满头。 顾小芳火气未消,弯腰抄起半块青砖,指节都攥白了:“恁大那蛋,今天不把你腿打折,我就不是顾家二丫头!” 王铁汉魂飞魄散,顾不得拍屁股上的灰,爬起来就跑,白糖袋子在腰间甩得“呼啦啦”像白旗。 “误会——小芳,天大的误会!我怎么能舍得欺负你姐呢!”他边跑边回头说道。 见顾小芳拎着砖头追了两步,他吓得声音都劈了叉:“你把石头先放下!咱有话好好说!” 工地上的汉子们停了手里的活,哄笑成一片。 有人吹口哨,有人起哄:“小芳,砸他脚后跟,叫他跑慢点!” 王铁汉哪敢慢,一溜烟往外蹿。 尘土飞扬的空地上,白糖撒了一地,晶亮的颗粒混着灰土,像被踩碎的星星。 王铁汉刚弯下腰,指尖还没碰到糖袋,顾小芳已像一阵旋风卷到面前。 “哐!” 鞋底正中鼻梁,酸麻瞬间炸开,王铁汉眼前金星乱窜,整个人仰面坐倒。 灰土溅起,糊了他一脸。 耳膜里“嗡嗡”作响,仿佛一群小蜜蜂在脑壳里乱撞。 “救命啊——打死人了!”他手脚并用往后蹭,嗓子破了调。 顾小芳冷笑,拳头捏得嘎巴响:“叫破喉咙也没用!今天谁来都不好使!” 她话音未落,一道清亮的女声穿透混乱。 “住手!”顾大川走了过来。 自己的这个丫头是真的虎呀。虽然这个王铁汉可恨,但是毕竟小秋还妹离婚呢,不能下死手啊。 顾小芳闻声立刻收势,像被点了穴,退后两步,垂手站到一旁。 爹的话,她必须听。 顾大川胸口起伏,目光扫过狼狈的王铁汉,又掠过地上那滩白糖,心里暗爽,面上却仍端着。 他声音压得低而稳:“铁汉,小秋不在家。有啥事,等她回来再谈。” 王铁汉捂着鼻子,血丝顺着指缝渗出。 他抬头,狐疑地往院里张望:“她去哪儿了?啥时候回?” 顾大川眸色淡淡,语气却斩钉截铁:“进城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进城了?进城干啥?” 王铁汉想不明白。 不过,他还是探头往里面张望,正好看见沈红颜牵着招娣在堂屋门口晃了一下。 见到孩子,他急忙招手喊道:“招娣——爹来接你啦!” 他踮着脚,脖子伸得老长。 招娣小小的身影晃了一下。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褂子,两条细辫子垂在肩头,像刚抽出的柳条。 她抬头,远远看见父亲,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顾小芳一步跨到院心,叉着腰,像堵墙似的把王铁汉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滚!我姐不在家,你别想把孩子带走!” 王铁汉脸上的笑僵住了,嘴角抽了抽,又朝堂屋方向提高嗓门:“招娣,过来!爹给你带了糖!” 这一次,他故意把“糖”三个字咬得又重又长,仿佛那是万能钥匙,能立刻打开孩子的心门。 堂屋里,沈红颜弯下腰,轻轻捏了捏招娣的小手。 “想去吗?”她声音低低的,像夏夜的风。 招娣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 她想起奶奶抡起的扫帚,想起姑姑掐她胳膊时留下的青紫,想起父亲在一旁低头抽烟的沉默。 又想起舅舅剥开月饼油纸时飘出的香甜,想起他把自己护在身后时胸膛的温度。 “我听你的。”她小声说。 沈红颜笑了,眼尾弯出一个柔软的弧度:“那我们回屋?” “好。” 一大一小的背影转进里屋,竹帘轻轻晃动,像一面无声的旗帜,把王铁汉的喊声挡在了外头。 院子里,王铁汉的胳膊还僵在半空。 糖在口袋里被太阳烤得发软,糖纸黏成一团。 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空荡荡的堂屋门口—— 那可是他的亲闺女! 他喊得那么大声,她怎么可能听不见? 第七十九章 王铁汉找来(二) 顾小芳抱臂斜倚在门框上,嘴角勾着一抹讥笑,声音不高,却像麦芒一样往人耳朵里钻:“这下死心了?——滚吧!” 王铁汉那张黝黑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他低头瞄了瞄地上散落的白糖——晶亮的糖粒混着灰土,像被碾碎的星星。 他下意识伸手,又猛地缩回,余光扫到顾小芳抬起的脚尖,心里“咯噔”一下,仿佛已经感受到鞋底踹在鼻梁上的酸麻。 这个身板像石磙一样壮实的庄稼汉,此刻竟缩了脖子,大气都不敢出。 “爹……”他咧开嘴,笑得比哭还难看, “那、那糖……等会儿别忘了让他们扫一下,别硌了脚。我这就走,晓明回来……帮我说一声。” 顾大川站在台阶上,脸色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顾小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说道:“糖你拿走,我们家不缺这点东西。我姐和来娣在医院,你要是有心就去看看,没心——也随你。” 她语气不重,却像一根闷棍敲在王铁汉心口。 王铁汉猛地抬头,额上青筋一跳:“很、很严重吗?” 顾小芳嗤笑一声,尾音拖得老长,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皮肉:“装——继续装!自己造的孽,现在倒摆出一副慈父嘴脸?你还真能演!” 王铁汉像被一记闷棍敲在脑门,整个人都木了。 他抬手想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一把空气,嗓子发干,声音飘得没着没落, “不是……我真不知道啊!来娣咋了?前两天不还好好的?” 顾大川沉着眼,目光像钉子,一寸寸钉进他脸上。 那眼神里压着怒火,也压着疲惫,像是要从王铁汉的皱纹里剜出真相。 良久,他吐出一口浊气,语气低得几乎听不见:“很严重,医生说……可能熬不过去。你最好去看看,别让孩子连自己爹的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轰——” 王铁汉脑子里像有口破锣被猛地敲响,震得他耳膜生疼。 他往后踉跄半步,脚后跟磕在门槛上,疼得钻心,却顾不得揉,只喃喃重复:“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顾小芳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冷哼一声,尾音拖得老长:“现在知道慌了?早干嘛去了!赶紧进城吧,省得哭坟都找不到地方!” 王铁汉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像打翻了的颜料盘。 他猛地转身,朝村口方向跑,跑得太急,一只鞋陷进泥里。 他干脆甩掉,光着脚继续冲,背影狼狈得像被狼撵的兔子。 …… 县城医院。 消毒水味混着汗味,走廊里人来人往,白大褂的衣角翻飞。 会议室的门紧闭,里头偶尔传出低低的争论声。 省城请来的老专家、县医院的外科主任、麻醉师、影像科大夫围成一圈,病历夹子摊了满桌,像在打一场没有硝烟的仗。 直到日头偏西,才拍板:先强效消炎,明早八点正式手术。 顾晓秋蜷在二楼候诊椅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指节泛白。 一上午,她像被放在火上烤,眼泪流干了,只剩喉咙里火辣辣的痛。 期间还晕倒了一次,顾辰远将他送到诊室,接过查出她怀孕了,已经两个月多了。 这个消息对于她而言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毕竟现在她的孩子生病了,她的心都在来娣身上。 看来真的跟前世一样,这时候的大姐已经又怀孕了。 顾辰远把一杯温水塞进她掌心,她才回过神,嗓子发哑地挤出一句:“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咋活。” 中午,苏见雪提着保温桶过来,袖口还沾着面粉。 “食堂菜寡淡,我煮了龙须面,滴了香油,你姐能吃两口。” 顾辰远笑着说道:“姐,心意领了,后头我们就在食堂对付一口,省得你来回跑。” 苏见雪点点头,,临走又塞给他两包葡萄糖粉,“冲水给来娣喝,省得她虚脱。” 刚送走人,电梯门“叮”一声开了。 王铁汉顶着一头汗冲出来,灰布褂子被风吹得鼓成帆。 他逮着护士就问:“顾晓秋住哪间?” 护士忙得脚不沾地,随手往楼梯口一指。 他正要冲,迎面撞上苏见雪。 “同志,二楼左拐第五间。” 苏见雪淡淡开口,目光却像冰碴子,从他邋遢的衣襟扫到沾泥的鞋尖。 她没骂一个字,可那眼神分明在说:现在知道来了?早干嘛去了! 王铁汉顾不上道谢,三步并作两步跑。 刚到门口,就被顾辰远堵了个正着。 顾辰远身形挺拔,像一柄出鞘的刀,把病房门挡得严严实实,声音压得低而冷:“你来干什么?” 王铁汉喘得像破风箱,探头朝里张望,却只能看见顾晓秋半侧背影。 此时,顾晓秋正低头给来娣擦汗,动作轻得像对待易碎的瓷。 “我……我看看晓秋和来娣。” 他声音发虚,不自觉带上讨好的笑,“就一眼,我保证不闹腾。” 顾辰远没动,眼神像两丸墨玉,幽深得看不见底。 “一眼?” 他微微侧身,让出门缝大小的空隙,声音却像冰锥,“看见了?——看完就走,别让我再撵你。” 顾辰远整个人像一堵墙一般,横亘在病房门口,半步不退。 “那个……来娣生的什么病?”王铁汉怯怯的问道。 “这个时候想起来问什么病了?——早干嘛去了!” 虽然他是自己姐夫,顾辰远可是没有准备给他留一点情面。 王铁汉喉结滚动,额上的汗汇成一条浑浊的小溪,顺着晒得黝黑的脖颈往下淌。 “我……我没不待见她!我只是——” “只是?” 顾辰远嗤笑一声,尾音拖得老长,像腊月屋檐下的冰凌。 “只是因为她是个女孩,所以生病了你们也不给钱,就随便看了一眼,就不管了?” 他往前逼近半步,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王铁汉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王铁汉,你知道来娣现在为什么躺在这儿吗?”顾辰远质问到。 王铁汉嘴唇发白,下意识摇头。 “她的脑袋里,插着一根针。” 顾辰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又陡然落下,像一记闷雷滚过病房门口,震得门板都嗡嗡作响。 “囟门入颅,只差半寸就扎进脑干你娘跟你妹子合起伙来下黑手的时候,你在哪儿?” 他每说一句,便逼进一步。 王铁汉被逼得后背抵上冰冷墙壁,退无可退,脸上的血色刷地褪得干干净净。 “医生说了,再晚半天,孩子就……” 顾辰远咬紧后槽牙,那句“没命”硬生生卡在喉咙,却化作更锋利的冷光,从眼底迸射出来。 “现在,你跟我说‘不知道’?——王铁汉,你配当爹吗?” 第八十章 回趟村 顾辰远的质问声越来越大,这最后的一句,简直就如同晴天霹雳,直接把王铁汉给炸懵了。 “不可能,不会的,你吓唬我的对不对?”王铁汉在原地摇头说道。 “我吓唬你?我没有不要吓唬你。王铁汉,自己的女人受了委屈你都不管,孩子病了你也不关心。你的心里只有你娘喝你那两个妹妹,这样的话,干脆离婚吧。” 顾辰远越说越气,“从今以后,我姐和两个孩子跟你们家没有任何关系!” “离、离婚?不……我不离!” 他猛地摇头,额上青筋暴起,“除非晓明亲口对我说!晓明——晓明你出来,咱们俩说说!” 不过,回答他的,是病房门缝里飘出的药水味和死一般的沉寂。 顾辰远半步不让,整个人像堵冰墙挡在门前,眼神冷得能割人。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姐不会见你!” 就在空气即将炸裂的刹那,一只微颤的手轻轻拽住顾辰远的衣角。 力道小得像片落叶,却让他胸口一闷。 顾晓秋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门,声音轻轻的说道:“小远……他可能真的不知道,我还是跟他把话说清楚吧。” 他回头,此时门已经被大姐从里面打开了,大姐的身影也漏了出来。 可能是因为紧张,她的唇还微微发抖。 那一刻,顾辰远真的是既心疼又窝火—— 恨她太软弱。 顾辰远咬得腮帮发酸,最终把冲到嘴边的重话咽回去。 他狠狠吸了口气,声音低下来,却更沉—— “行吧,就在这里说。 ” 顾辰远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才让开身子。 王铁汉的身影一露出来,顾晓秋的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铁汉……”顾晓秋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像风中随时会断的线,“来娣头上的针,真不是你?” 这句话仿佛是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王铁汉急扯白脸地嚷:“不是我!真不是我!虎毒还不食子呢,我咋下得去手?” 王铁汉带着哭腔,额上青筋一跳一跳,像要冲破皮肤。 顾晓秋闭上眼,泪水依旧止不住地往外涌,“可来娣……恐怕要没了……呜呜……” 王铁汉如遭雷击,双手抓住她瘦削的肩膀,指节用力得泛白,“晓秋,你说啥呢?难不成来娣的头上真有一根针?会不会……会不会看错了?” 他心底还抱着一丝侥幸——也许只是顾辰远吓唬他,也许大夫会改口说只是普通外伤。 顾晓秋痛苦地摇头,发丝黏在泪湿的脸上,“弟弟说,针插在骨头缝里……为啥要害她呀?她才多大……” “姐!”顾辰远上前半步,俯身给她擦泪,声音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别胡思乱想,一切有我,咱们还有希望。” 说完,他抬眼盯向王铁汉,目光瞬间由温转寒。 “我知道你不信。”顾辰远声音冷硬,“没关系,明天手术,真相自会大白。但——” 他话锋陡然一转,像出鞘的刀锋逼到王铁汉喉前, “你得有心理准备:我姐会跟你离婚。孩子归她,从此与你们王家没半点关系,也省得你娘一天天总看她不顺眼。” “离婚?”王铁汉脸色刷地惨白,嘴唇哆嗦,“我没想过……晓明,你说话呀!咱们不离,行不行?” 顾晓秋抬起泪眼,怯怯望向顾辰远,“小远,我们能不能……” “不能!”顾辰远截断她,声音不重,却带着铁锤般的决绝,“这事我说了算。你安心照顾来娣,其余别管。” 顾晓秋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习惯地垂下头。 这么多年,她早已学会把命运交到别人手里。 而这一次,她相信自己弟弟绝对不会害自己的。 顾辰远重新转向王铁汉,灯光在他身后拉出一道冷冽的影子。 “别再缠我二姐。——回去,问问你那个娘:她为什么把针扎进来娣的囟门!”顾辰远说道。 王铁汉脸色由红转白,嘴唇直哆嗦:“我娘?怎么可能?她连只鸡都不敢杀……会不会弄错了?” “弄错?”顾辰远冷笑,眸色沉得能滴出冰碴, “明天手术刀一划,真相就大白了。嫌疑名单只有四个人——你,你娘,还有你两个妹妹。既然你说不是你,那就只剩下她们两个了!” 他往前逼了半步,声音陡然拔高,震得灯管嗡嗡作响:“我大姐要是继续留在你们家,是等着第二根针、还是等着一杯老鼠药?这婚,必须离!” 王铁汉只觉胸口被重锤连击,呼吸都发涩,仍不死心地喃喃:“当真……要走到这一步?” “你走吧!”顾辰远彻底失了耐心,挥手像驱赶苍蝇,“将心比心——若今天躺手术台上的是你亲妹,你会怎么办?会让她继续管那老太婆叫‘娘’吗?” 一句话把王铁汉所有退路堵死。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塞了团棉花,半个字也挤不出。 是啊,若换成自己妹妹,他早就抡着棍子逼离婚了! 可轮到他自己,却像被人抽了脊梁,怎么也直不起腰。 “我回去问问。”王铁汉也觉得自己在这里不合适,想想说道。 顾辰远把声音压得又冷又硬,像块生铁:“好,那就回去问去!问清楚了,再决定要不要跪在我姐面前认错!” 话落,他侧身让开半步,却只是给门板留出一条缝,丝毫没有请王铁汉进去的意思。 病房里,日光灯白得刺眼。 顾辰远俯身给顾晓秋掖了掖被角,声音低下来,带着哄孩子的温柔:“姐,你得吃饭。来娣睁开眼第一眼就得看见娘,你要是垮了,她连救命的精神支柱都没了。再说了,你现在肚子里还有一个,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他呀。” 说着,他把饭盒盖掀开,大米汤上漂着几粒枸杞,红艳艳的像小小的火苗。 顾晓秋红着眼眶,勉强抿了两口,眼泪又掉进碗里,溅起细小的涟漪。 顾辰远也不劝,只一勺一勺递过去,直到碗底见空,才悄悄松了口气。 “我回村一趟,沙子还没落实,地基等着灌。” 他抬腕看表,指针已滑过两点,“晚饭前我一定回来,给你带新出锅的韭菜盒子。” 顾晓秋手指无意识地攥住他衣角,又慌忙松开,声音细若蚊鸣:“那你……快点。” “放心,一步也不耽误。” 顾辰远笑笑,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转身时,眼底的温柔瞬间被凌厉取代—— 没有手机、没有电话,三十里山路,只能靠车轮子量。 …… 出县城,柏油路变成砂石路,再变成坑洼的黄土道。 自行车链条“咔嗒咔嗒”响,像在催命。 路过合作社,顾辰远一脚点地,钻进供销社柜台,掏出皱巴巴的毛票:“两条大前门,二斤土鸡蛋。” 营业员很是熟练的称称,收钱,收票。 顾辰远自然是要给沈红颜的营养跟上,那可是自己的孩子呀。 日头偏西,村口的老槐树远远在望。 地基已经挖好,一道齐整的槽子像张开的巨口,等着吞石头、吞灰浆。 顾辰远到家的时候,匠人们正蹲在刚挖好的地基槽里,铁锹碰石头,“叮当”作响。 见顾辰远推着自行车进院,齐齐抬头,笑得比午后的太阳还热。 “小远,回来啦!” “哎呀,咱村头一份的大气!” 顾辰远也不废话,车把上挂着的那条“大前门”一拆,给大家一人一包,当作犒劳。 有人当即撕开封口,凑在火柴上深吸一口,吐着烟圈笑:“跟着小顾干,嘴里是烟,兜里是钱,舒坦!” 奉承话此起彼伏—— “年纪轻轻的,本事大过箩筐!” “我家小子要有小远一半,我做梦都能笑醒!” “醒醒吧,梦里啥都有!” 顾辰远笑笑,左耳进右耳出,弯腰从车筐里拎出那篮鸡蛋,冲大家点头示意,转身进了屋。 灶间门口,沈红颜正挽着袖子淘米,听见脚步声回头,眼睛里亮起一瞬的光,又迅速暗下去。 “远哥……” 她轻唤,声音像蚊子哼哼, 第八十一章 忙忙碌碌 顾辰远把篮子递到她手里,指尖无意擦过她掌心,沈红颜指尖颤了颤,想说的话被这轻轻一碰烫得缩了回去。 她现在几乎已经不在知青点吃饭了,每天都往这边跑。 一个是看着这边的工程,在一个,自己好像已经习惯了到这里来,这里就好像已经是自己家了一般。 她抿了抿唇,目送他匆忙的背影,心里像被猫挠了一下,明明攒了一天的话,怎么到他面前就全忘了? 难道……自己竟是一天也离不得这个人? 顾辰远来到宋红军家。 宋红军半躺在竹椅上,手里转着搪瓷缸,里面浮着几片粗茶叶。 听见脚步,他抬眼,夕阳从树叶缝里漏下来,正好落在顾辰远肩头。 “书记,在家呢?” 顾辰远走近,车铃铛“叮”地轻响。 宋红军直起腰,椅腿在地面划出“吱啦”一声,“刚回?找我有事?” 他身后,灶房门口探出老大媳妇的半张脸,见是顾辰远,又笑吟吟缩回去,手里择好的菜被风刮得“沙沙”作响。 “书记,我想问问咱这车队有没有空,帮我拉点沙子。” 说着顾辰远便递上一包烟。 宋红军叼上一根,火苗“嚓”地窜起,把烟点得通红,才慢悠悠开口:“车队倒是有空,可车把式都是自家牲口自家命,得给点甜头。” “书记,我懂。”顾辰远笑得爽快,“牛车马车驴车,跑一趟,三块!您统筹,你看怎么样?” “痛快!”宋红军一拍竹椅扶手,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就这么定了!后半晌先给你调四辆,牲口喂饱就出发!” 事情敲死,顾辰远跨上自行车,铃铛“叮叮”两声,人已经蹿出去老远。 尘土扬起,像给他背影披了件黄斗篷。 …… 与此同时,王家院子。 王铁汉一脚踹开栅栏门,门板“咣当”弹回,惊得鸡飞狗跳。 王瑶正倚在门框上嗑瓜子,见哥哥黑着脸进来,瓜子皮一吐,急急迎上:“哥,那女人叫回来了没?” 一句“那女人”,让王铁汉眉头猛地拧紧。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妹子连“嫂子”两个字都懒得叫。 “没有!”他声音低沉,像闷在瓦罐里的雷,“王瑶,你跟我说实话,你对来娣到底干啥了?” 王瑶眼珠子一转,矢口否认:“我能干啥?我啥都没干!” 王铁汉不再看她,猛地转身,目光钉在牛二华喝王燕脸上,“娘,你们呢?对来娣做了啥?” 牛二华正掂着锅铲,闻言锅铲“当啷”掉地,脸上肥肉一抖:“我是她奶奶,我能做啥?你疯啦?” 王燕也是眼神躲闪的说自己没有。 按理说这样心虚的阵势,如果换成是顾辰远肯定一下子就看出来问题所在了,可是这个王铁汉竟然就愣是没有听出来。 “娘,来娣现在在医院呢,明天要开刀,咱们一起过去看看吧?”王铁汉说。 牛二华一听“开刀”俩字,像被蝎子蜇了屁股,肥厚的身子猛地一哆嗦,手里的锅铲把锅底刮得“刺啦”刺耳。 她耷拉下那张马脸,眼角褶子里都写着“心疼”二字:“开刀?那得往里头扔多少钱?你腰包里攒了几个子儿,自己心里没数?” 王铁汉臊得耳根通红,声音闷在喉咙里:“钱……不都在您那儿管着么?” “哟——这会子倒想起我这老婆子了!” 牛二华把锅铲往灶台上一磕,火星子四溅,“你挣那俩公分,满打满算够咱这一大家子嚼谷?还想攒?要去你去,我可没钱!” 她转身就往灶膛里添柴,浓烟“轰”地冒出来,呛得自己直咳嗽,也不肯松口。 王铁汉站在烟雾里,像根杵着的木桩,半晌才叹了口气, “成,您不去我去。可话撂这儿——二凤这回怕是真不回来了,离婚是迟早的事。” “离什么离!” 牛二华“噌”地直起腰,嗓门拔得比锅铲撞铁锅还响,“我不同意,看谁敢离!” 王燕也蹦了出来,手里还攥着一把瓜子,边嗑边跳脚:“当我们家是菜园子门?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哥,你脑袋进水啦?” 王瑶也跟着说道:“就是呀,哥,离什么离?” 王铁汉被娘三个这么一说,只能苦笑着嘟囔着:“就你们这样……晓秋还能跟我过?得了,大不了我就打光棍!” 他甩下这句,抱头钻进西屋,门“咣当”一声,把自己和黑暗关在一起。 堂屋里,牛二华跟王瑶王燕三人对视,声音压得低低的。 “咋办?难不成真去?” “去!看看他们唱啥戏,要是那女人真的敢提离,就把彩礼钱要回来!咱家不能人财两空!” “对!娘说的都对!” 娘三个在那里一碰头,叽叽咕咕像半夜偷粮的老鼠,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 而此时,医院门口的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 顾辰远把自行车蹬得飞快,夜风在耳边呼啸,像催命的鼓点。 她一个人在医院照顾来娣,一趟趟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框上,脚尖踮起,脖子伸得老长。 走廊尽头每有脚步声,她就猛地一激灵,一看不是顾辰远,她便又失望地缩回来。 顾辰远不在,她像被抽了主心骨,六神无主,连呼吸都发飘。 终于,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 顾晓秋眼眶一热,眼泪决堤似的滚下来,哽咽着扑过去:“小远,你终于回来了。” 顾辰远把手里鼓鼓囊囊的网兜放在床头柜上,掏出手帕给她擦脸,声音低而稳:“姐,我早来了,刚才去食堂买了饭,耽搁了一会儿。” 说着,他揭开铝饭盒,西红柿炒蛋的热气带着酸甜的香味扑面而来。 顾晓秋破涕为笑,又不好意思地低头:“我、我不饿……” 话音未落,肚子“咕噜噜”替她答了话,她顿时红到耳尖。 顾辰远忍俊不禁,把筷子塞到她手里:“大姐,你不饿,孩子饿。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来——西红柿炒蛋、紫菜蛋花汤,米饭我让他们多蒸了十分钟,软和。” 他一边说,一边把菜拨到她饭盒里,黄澄澄的蛋块堆成小山。 顾晓秋小口小口地扒饭,鼻尖沁出细汗。 在老王家,鸡蛋是婆婆和小姑子们的“专利”,坐月子时邻居送的二十斤鸡蛋,她连壳都没摸到。 如今捧着热腾腾的西红柿炒蛋,她忽然觉得,这就是人间美味。 来娣今天睡得很安稳,偶尔皱皱小鼻子,像在做梦。 顾晓秋靠在床沿,听着女儿均匀的呼吸,心里终于踏实了些。 第二天一早,雾气还没散,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医生走进来,手里拿着几张薄薄的纸,神色严肃得像一块钢板。 “王来娣家属?” 她目光扫过,最终落在顾辰远身上,“我是麻醉师方雪,这是麻醉知情同意书,你们签下字?” 顾晓秋看到这个东西,一下子慌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那几张纸上的字像蝌蚪,她一个也抓不住。 “我来。” 顾辰远接过纸,目光迅速掠过“麻醉意外、呼吸抑制、心跳骤停……” 一排排黑色小字像小蚂蚁,密密麻麻爬满纸背。 他神色未变,提笔龙飞凤舞地写下名字,一气呵成,仿佛只是签一张最普通的收据。 方雪多看了他一眼,语气依旧平板:“风险我已口头告知,签字即视为知情同意。手术九点开始,提前四小时禁食水,别出差错。” 说完,她转身离开,白大褂下摆带起一阵风,像把病房里的温度又拉低了几度。 顾晓秋望着弟弟,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轻轻握住来娣的小手。 那小手软绵绵的,却带着滚烫的温度,像一块烧红的炭,灼得她心酸。 她深吸一口气,把眼泪逼回去。 有弟弟在,她更要坚强。 第八十二章 没担当的王铁汉 十点钟,医院走廊尽头那口巨大的白色挂钟“咔嚓”一声,金属指针重合的瞬间,像有一把钝锈的剪刀剪断了最后一根细线。 医生戴着浅蓝色口罩,站在病房门口:“病人准备手术吧,现在就推过去。” 短短的一句话,就如同钉子一般,一颗接一颗敲进顾晓秋的脊椎。 她眼前猛地一黑,只觉得膝盖发软,整个人几乎要跪下去,可手指却被更细小的力量死死扣住——来娣。 来娣被换到那辆窄得可怜的移动床上,床单是漂过无数次的旧白,边角磨得起了毛,像被啃噬的骨茬。 她整个人陷进去,小小一只,像被抽掉棉絮的布娃娃,脸色却白得晃眼,衬得额前那几根枯黄的碎发都成了刺目的黑。 她的眼睛原本圆而亮,此刻却盛满了两汪死水,瞳孔里晃着天花板一条一条的日光灯,像冰层裂开的纹路。 “娘……娘……” 那声音从干裂的唇缝里漏出来,轻得像羽毛,却带着锯齿,锯得顾晓秋心口发颤。 来娣毕竟还小,别的话也不会说,其实孩子现在很是恐慌,虽然不知道这些人要带着自己干什么,但是她也感觉到害怕了。 顾晓秋的泪早已在眼眶里盘旋。 来娣的睫毛抖得像风中蛾翅,她努力睁大眼,想把母亲的样子最后一次刻进脑子里。 “怕怕……怕怕……” 走廊两侧原本忙碌的白大褂不约而同慢下脚步,有人别过脸去,有人抬手假装揉眼,把镜片后面的湿意偷偷抹掉。 空气里全是消毒水味,辣得人眼眶发疼,却盖不住那股浓重的、从人心里翻出来的苦。 顾晓秋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撕成两瓣: 一半想扑过去,把孩子抱起来就跑,跑出医院,跑出城市,跑到没有“手术”两个字的地方; 另一半却死死钉在原地,钉在顾辰远昨晚那句低沉的交代里—— “姐,明天无论多怕,你都不能垮,来娣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她狠狠用袖口抹了一把脸,布料粗糙,把皮肤擦得生疼,可眼泪像坏了龙头的管子,刚擦完又涌出来,混着鼻涕,亮晶晶地挂在下巴。 她管不了狼狈,弯腰把额头抵在来娣的额头上,母女俩的刘海被汗水与泪水黏在一起,像两株被暴雨砸弯的细草。 “没事的……有娘和舅舅在……你一定会好好的……” 她一遍遍重复,仿佛多说一次,就能让这句谎言长出翅膀,飞进手术室,落在无影灯下,替孩子挡掉所有刀子。 来娣有些似懂非懂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舅舅,舅舅正一脸关切的看着她。 移动床开始向前滑动,轮子发出“吱——呀——”的悠长呻吟,像老旧棺材盖被推开的声音。 顾晓秋被迫松手,指尖从来娣的掌心一点点滑出,像退潮时沙滩上的脚印,被海水一寸寸吞没。 她下意识追着跑了两步,却被护士轻轻拦住:“家属请留步,里面有无菌要求。” 那道声音礼貌、温和,却像一堵透明的玻璃墙,把母女俩从此隔成两个世界。 来娣被推进手术室,忽然拼命抬头,脖子上的青筋细若蚯蚓,她冲着人群最后方喊了一句:“娘——!舅舅——” 她其实根本看不到自己娘和舅舅了,但还是凭着本能,喊了出口。 手术室门,两扇对开的淡绿钢板,中间一条缝,细得连张纸都塞不进,却像刀口,把里外切成两个世界。 顾晓秋不停的往手术室里面看,鼻尖蹭在冰凉的金属门上,蹭得发红,但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但是她却不肯离开,好像只有这样自己才能离来娣近一些一般。 顾辰远站在她身后半步,也在痴痴的看着。 老式挂钟挂在门框正上方,玻璃罩裂了一条蜈蚣脚似的缝,秒针每跳一格,都发出“哒——哒——”的长音,像钝锯子在锯骨头。 两个小时,一百二十分钟,七千二百下,顾晓秋在心里数得清清楚楚。 她数到七千一百九十八下时,走廊尽头忽然涌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像乱石滚下山坡,打破死寂。 王铁汉带着他家老娘、两个妹妹呼啦啦涌了过来,把走廊塞得满满当当。 人还没站稳,王铁汉便问:“开始手术了?来娣多久出来?” 声音撞在瓷砖墙上,又弹回来,震得顾晓秋耳膜嗡嗡作响。 顾辰远缓缓回头,眼神像两把刚磨过的手术刀,冷光一闪:“你还知道来啊?”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的颤音,“都进去半天了!” 王铁汉被噎得脖子一粗,讪讪地往前凑,也想学顾晓秋趴门缝,可那门缝太窄,他脸盘又大,一贴上去,只看见自己呼出的白雾,啥也瞧不见。 他心里更虚,回头瞄见顾晓秋——她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来,身子贴在墙边,像一张被雨水泡软的纸,眼泪把前襟湿得透透的。 他心口莫名抽了一下,往前蹭两步,放低声:“晓秋,你别哭,来娣她不会有事的……” 话音未落,顾晓秋像被戳破的水囊,眼泪“哗”地更凶了,吧嗒吧嗒砸在地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来娣她……进去好久了,我、我好害怕!”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手指抠着墙壁,指甲缝里全是白灰。 王铁汉心一软,伸手就要去揽她肩膀。 就在指尖刚碰到她单薄的病号服时,顾辰远猛地抬手,“啪”一声脆响,把那只手狠狠扇开。 “别碰我大姐!” 他往前一步,挡在两人之间,声音压得极低,却像雷滚在云层里,“我让你问的你问了吗?” 走廊瞬间安静,连挂钟的“滴答”都被衬得放大。 王铁汉缩回手,掌心火辣辣地疼,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我、我问了……是不是误会?” 他嗫嚅着,眼神飘忽,不敢对上顾辰远的视线。 昨晚,他确实室问了,但是到最后也没有胆子把“针”的事情问出来,只是含含糊糊说了句“来娣住院了”。 顾辰远盯着他,目光像X光,一层层透视,把他那些小算盘、小懦弱、小侥幸照得纤毫毕现。 “你应该没问吧?” 顾辰远轻轻吐出这句,声音低得近乎温柔,却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王铁汉佯装出的镇定。 王铁汉张了张嘴,嗓子眼里只冒出干涩的气音。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身的膘,在顾辰远面前轻得像鸡毛,风一吹就散。 他确实不是什么“坏男人”,可这一刻,他宁愿自己坏得彻底——至少坏得理直气壮。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一句反问钉在墙上,动弹不得。 顾晓秋贴着墙,慢慢滑坐下去,抱住膝盖,把脸埋进臂弯。 她的哭声闷在布料里,像远处传来的小兽哀鸣。 挂钟依旧“滴答、滴答”,每一声都在提醒: 门里,刀锋正在游走; 门外,有人被良心一寸寸凌迟。 可是说他是好男人吧,这个家伙又是个孬种,一遇上他娘,那就是个废物点心。 "我问了,我娘她们......真的啥都没做。" 王铁汉硬从牙缝里挤出这句,声音像钝锯割木头,吱吱呀呀,锯得他自己耳根子先红了一大片。 他不敢抬眼,只把视线钉在顾辰远衣服的第三颗扣子上,仿佛那扣子是枚钉子一样。 "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你们全家了?" 顾辰远抬手,指头笔直戳向手术室门顶那盏猩红的"手术中"灯, "来娣进去两个多小时了,到现在还没出来,你觉得我有闲心跟你玩诬陷呢?" 话音不高,却冷得吓人。 第八十三章 是个男娃 像把刚拆封的手术刀,贴着皮肤游走,还没下刀,寒气已先钻进骨头缝。 王铁汉顿时冒出一头热汗,汗珠顺着太阳穴滑到胡茬,聚成颤巍巍的银豆子。 他想伸手抹,又怕这一抬手显得自己心虚,只能任凭它们滴答落在脚背。 "我、我没那么说......" 他嗓子发干,声音堵在喉头,一半咽回肚子,一半散在空气里,连他自己听着都像漏气风箱。 王瑶踮着脚尖,脖子伸得比鹅还长,仍只能看见门缝里黑漆漆一条通道。 她眨巴两下眼,回头冲顾辰远故作天真:"来娣到底啥病呀,还得动刀?这得花多少钱?" 一句"多少钱",把牛二华,王铁汉还有王燕的耳朵同时拽得竖起来。 山里人最怕听见"开刀"俩字,那就意味着票子像河水一样往出流。 一百块钱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讲就已经是天文数字了,若再往上翻——他们这么一家四口真的是连想都不敢想。 "不多,这个数。"顾辰远懒得废话,直接竖起三根指头,骨节分明,像三枚冷冰的钢钉。 "三、三百?"王燕声音劈叉,调门一下子蹿高,又猛地捂住嘴,仿佛怕惊动门里的死神。 牛二华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三百块,这得攒两年才能有啊! 顾晓秋在一旁轻轻开口,声音细得几乎被钟声淹没:"不是三百……是三……三千。" "三千?!" 王铁汉的脑袋"嗡"一声,像被榔头狠敲了一记一般,整个人都木在原地。 牛二华狠狠咬牙,"咯吱"一声,差点把舌尖咬掉半块,血腥味瞬间弥漫口腔。 王瑶和王燕也是被吓得一阵惊慌。 三千块! 把她们娘三个捆一块卖了,也换不回这数! 娘三个飞速对视,目光在半空"叮"地碰撞,火星四溅,无声地达成共识。 这媳妇不能要了! 这就是给赔钱的货呀,三千块啊,她怎么敢? 牛二华先醒过神,一把攥住自己两个女儿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生拖硬拽往后退。“孩子是你们老王家的,这样,这钱你们出一半,这总应该吧?” 顾辰远把身子斜斜地倚在墙边,语气轻飘得像在拉家常,可每个字都裹着钩子,专门往对方肺管子里戳。 他当然清楚,对面这一家子是个什么德行。 钱在他们的眼里,比命还金贵; 想让他们往外掏,尤其还是给来娣这么一个不找他们待见的孩子花,那简直比抽龙筋还难。 牛二华的脸瞬间拉得比驴还长,嘴角一抽一抽,活像吞了半斤黄连。 她“呸”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声音刮得瓷砖滋啦响:“你啥意思?孩子有病,关我们老王家屁事!你们不是天天把‘离婚’挂嘴边吗?离!这就离!谁不离谁是孙子!” 王瑶闻言也立马来了精神,辫子梢都甩出风来了:“就是!来娣在我家的时候可是能吃能睡的,怎么一到你们家就开刀住院?都是你们照顾不周!想让我们掏一分钱——门儿都没有!窗户也没有!” 顾辰远被这家伙的理直气壮给气笑了,唇角一挑,露出八颗白牙,笑意却冷得吓人。 他声音陡然沉下来:“成,既然谈不拢,那就别浪费口水。等来娣一出手术室,我就去公安局报案——咱们经公!” “经公”俩字一出口,牛二华肩膀猛地一抖,像被冰锥扎了脊梁骨。 她下意识攥紧衣角,粗布褂子立刻拧出一把褶子,声音发飘:“经……经啥公?小孩子家头疼脑热,也值得报公安?” 顾辰远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漆黑的眼珠钉子似的钉在她脸上,一字一顿,像用凿子凿墙, “你可别跟我装糊涂!来娣脑袋里可是插着一根针——这是故意杀人!到底是谁下的手,你们心里清楚!” 话音落地,牛二华的老脸“唰”地由黑转灰,嘴角抽搐的频率快得能看清舌苔。 她垂在裤缝边的手,肉眼可见地哆嗦,指节泛白,青筋暴起,像枯枝上挂着的败叶,风一吹就簌簌掉渣。 这一切,顾辰远尽收眼底。 他微微眯眼,瞳孔里掠过一丝锐光。 现在已经基本可以敲定:这根针,跟这个老太婆绝对是脱不了干系的! 王燕此时扯着嗓子喊:“你别血口喷人!我娘是来娣的亲奶奶!怎么可能对自己的亲孙女下手,你不要瞎说!” 牛二华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地附和着:“对对对!来娣她才多大?说不定啥时候摔了一跤,针扎进去的,孩子小,也不知道叫疼……对,肯定是这样!” 顾辰远真的是差点被这拙劣的演技逗笑。 这帮人也太能演了! 这要搁前世,妥妥的影后啊! 奥斯卡都得靠边站! 顾辰远也懒得跟他们再浪费口水, “行了,我就知道你们肯定不会承认的,你要是承认了,我还真的有点不能接受了呢。行了,离吧。” “我不同意!” 这一声太大,震得走廊顶上的日光灯都抖了抖。 王铁汉往前冲了两步,张开胳膊,像一堵摇摇欲坠却固执的土墙,“我不想离!晓秋,我不同意……” “这婚——必须离!” 顾辰远头也不回,声音冷得发脆,一刀就把他后半截话给拦腰斩断。 他侧过脸,下颌线像冰凿子,闪着寒光,“我会让我姐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反正你们也不在乎。” 话音落地,他故意停顿,像把铡刀悬在半空,让人看清那冷森森的刃口,才一字一顿地往下砸, “另外,我也可以告诉你们:这个孩子……是男孩!!” 是—男—孩,这三个字,重若千钧,轰然的响彻这些人的耳畔。 牛二华的那张马脸瞬间褪尽黑色,转出一种诡异的猪肝紫,嘴角剧烈抽搐,像被马蜂蛰了人中。 两只浑浊的眼珠子几乎挣脱眼眶,瞪得灯光都在里面打颤。 王瑶和王燕也是惊得一个个张大了嘴,张成了O形,足够塞下一个完整的鸡蛋。 “你的意思是说顾晓秋她又怀孕了?”王瑶指着顾晓秋的肚子问道。 “没错。不过,这已经跟你们王家没有任何关系了。”顾辰远冷冰冰的说道。 王铁汉大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眼。 他双手无意识地往前抓,仿佛想隔着空气确认那个尚未成形的生命,却只抓到一把冰冷的消毒水味。 顾晓秋本人也怔住,她下意识捂住嘴,可泪水从指缝决堤,滚烫地砸在手背、砸在地板,砸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 时间像被按了暂停键,鸦雀无声,只剩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冷静地数着众人的心跳。 足足几十秒,牛二华才猛地抽了一口气,发出一声尖锐到变调的嘶叫:“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她往后踉跄两步,肩背“砰”地撞上墙,震得挂钟都抖了抖。 “你在诈我对不对?你想骗我们家的钱!” 王瑶这会儿也回过神来,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忙不迭的附和着, “这里面肯定有诈!他这么说,不过就是要想让我们给来娣掏医药费!卑鄙!无耻!” 王铁汉也顾不上别的,往前蹭了半步,嗓音抖得不成样子:“小远……你说的……是真的?你姐真的怀孕了,怀的是男娃?” 顾辰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 “说了你们也不信,信你们也舍不得花钱。反正要离婚,男孩女孩——都无所谓了。” 顾辰远耸耸肩,作势要转身不理会他们。 第八十四章 取出来了 “不——不许打!” 牛二华突然暴跳如雷,声音炸得天花板掉灰。 她整个人扑过来,枯爪似的手伸向顾辰远,却在即将碰到他衣袖的瞬间,被他一个侧身闪开。 她扑了个空,重心不稳,差点跪趴在地,又狼狈地撑住墙,嘴里仍歇斯底里地喊着: “那是我们王家的种!是男娃!谁敢动他,我就跟谁拼命!” 刚才还嚷着“离婚”“掏钱免谈”的人,此刻像换了个人一样,眼睛里冒出两团火。 香火。 血脉。 男丁。 这根苗,就是她的命! 顾辰远垂眸看她,眼底掠过一丝冷冽的怜悯—— 原来,你们也会怕。 原来,你们也有软肋。 可惜,晚了。 牛二华浑身炸毛,紧接着整个人“腾”地蹦起三尺高,鞋底跺在地板上,“咚”一声闷响,震得墙皮都簌簌掉灰。 她那张国字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法令纹抖得像两条活过来的蜈蚣,唾沫星子随着咆哮四处飞溅:“谁敢动我孙子一根汗毛,我就跟谁拼命!拼命!” 王瑶和王燕此时也是有样学样,一个个都掐住水桶腰。 王燕的脖子伸得老长,青筋暴起,声音尖得能刺透玻璃, “打掉?做你们的春秋大梦!我们老王家的人还没死绝呢!我告诉你,谁要是敢让她进手术室一步,那就从我的身上踏过去!” 王瑶那边也做好了要干架的准备,谁要是敢把这么个男娃给弄掉了,她也跟他拼命。 母女三人此时一副撸胳膊挽袖的样子,大有一副随时准备干架的架势。 被这阵势一吓,王铁汉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他缩着肩,挪到顾晓秋跟前,像做错事的大孩子,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晓秋……咱、能不能不离?我……我真不想离。” 顾晓秋此刻早已六神无主,指尖冰凉,攥着衣角拧成麻花。 听见问话,她仓皇抬头,目光穿过乱糟糟的人群,寻找顾辰远。 她声音细若游丝,却带着哭腔:“我、我不知道……你问我弟弟……” 顾辰远单手插兜,另一手垂在身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目光如冰刃般掠过王铁汉。 王铁汉被那眼神刺得一哆嗦,却仍不死心,搓着手往前蹭:“小远,咱、咱有话好说……只要保住孩子,我、我回去砸锅卖铁也——” “吱呀——” 话未说完,手术室的门忽然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呻吟,像老旧的棺材盖被推开。 霎时间,所有吵嚷、指责、哀求,统统被这道缝隙吸走,走廊陷入死寂。 门缝里,先露出一只沾着碘伏的手,随后是麻醉师方雪疲惫的身影。 她摘下半边口罩,露出紧抿的嘴角和下垂的眉梢——那弧度像被无形的重量压弯的弓,让人一眼就读出“坏消息”三个字。 顾晓秋整个人像被抽掉骨头,软软地往前扑半步,手指死死揪住自己衣角,指节泛青。 她想问,却不敢张口,仿佛只要一出声,命运就会趁机给她最后一击。 顾辰远一个箭步迎上去,下颌线绷得发紧,声音低沉而急促:“方姐,情况怎么样?” 方雪抬眼看他,目光里带着医生特有的克制与不忍。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声音沙哑却清晰:“针取出来了。” 她摊开掌心,纱布上躺着一枚两厘米长的缝衣针,通体锈成暗褐色,倒钩处还挂着几丝模糊的组织。 “但问题比预想的药麻烦。”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顾晓秋脸上,“针在颅内至少有三个月了,上面的锈迹已经渗入周围组织,我们需要显微清创。可是——” 她再次停顿,像给家属留出缓冲的悬崖,然后才缓缓吐出下半句, “孩子太小,肝肾功能发育不全,第一次麻醉已经到极限剂量。现在药效开始消退,她出现体动,血压、心率都在往上飙。 如果追加二次麻醉,哪怕只多推零点一毫升,都可能引起呼吸抑制,甚至心跳骤停。 所以,你们大人要做好心里准备。” 每一个字,都像铅块坠入深井,砸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 顾晓秋的身子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顺着墙滑坐在地,却死死咬住手背,不让自己哭出声。 “晓秋……?” 王铁汉的嗓子像被砂纸磨过,沙哑得走了调。 他往前蹭了半步,鞋底在地板上拖出“吱啦”一声,仿佛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他清楚——孩子若能保住,婚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一旦来娣夭折,顾辰远绝对会亲手把离婚协议拍在他脸上,连商量的余地都不会留。 “闭嘴!” 顾辰远猛地侧头,目光如寒刃,生生把王铁汉未完的话切成两截。 随即他一步抢到方雪面前,白大褂下摆因动作太急而扬起,带起一阵细小的风。 “方姐,我能进去吗?” 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紧绷。 方雪一愣,口罩上方的眼睛眨了两下,显然没跟上这突兀的请求。 “手术室是重地,非医护人员一律不得入内,这是规矩。” 她本能地答,语速平稳,却暗暗往后退了半步——顾辰远身上那股压迫感太强,像拉满的弓弦,随时会断。 “或许——” 顾辰远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每个字都像从胸腔最深处迸出,“我能不用麻醉药,达到麻醉的效果!” 话音落地,走廊瞬间安静得可怕,连挂钟的“滴答”都似被冻住。 方雪瞳孔猛地放大,眉梢高高扬起,“你开什么玩笑?不用药就麻醉?万一出意外,谁负得起这个责?” “再坏也不过就这样了,不是吗?” 顾辰远反问,声音压得极低,却像重锤砸在铁板。 他微微俯身,目光直刺方雪眼底, “孩子呼吸抑制、心跳骤停——哪一样我们没考虑过?既然左右都是赌,为什么不让我赌自己的办法?” 方雪被噎得哑口无言,攥着病历夹的指节泛白。 她张了张嘴,却只吐出一声无力的“可是……这不符合规定”。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顾辰远抬手,指向手术室大门,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属般的颤音, “免责条款我签!所有后果我个人承担,与医院、与你无关——这样还不行?” 走廊尽头,感应灯因久无动静而熄灭,半片黑暗压过来,把他挺拔的身影衬得像一柄出鞘的刀,锋芒毕露。 方雪左右为难,只能咬牙:“我做不了主,必须请示院长。” “时间就是生命!” 顾辰远不再废话,伸手推开她,径直冲进缓冲间。 不锈钢门被他撞得“哐当”一声弹开,又剧烈回摆,震得墙面灰尘簌簌落下。 “你……等等!” 方雪低呼,连忙小跑追进去。 她白大褂口袋里,对讲机天线因剧烈晃动而“哗啦”作响,像催命的铃铛。 跨过门槛的一瞬,顾辰远忽然回头,目光穿过窄窄的门缝,落在顾晓秋脸上。 那一眼极短,却重若千钧——有安抚,有决绝,更有破釜沉舟的孤勇。 他微微点了点头,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句:“姐,放心。等我出来,其他都不用管,也不要答应。” 顾辰远知道自己大姐耳根子软,没主见。 自己进去救人,万一这王佳人趁着这个功夫逼她点头什么的,就麻烦了。 第八十五章 针灸麻醉 那眼神像寒刃贴着皮肉刮过去,带着“叮”的金属颤音,“老实给我在外面待着!出来再跟你们算总账!” 王铁汉浑身一哆嗦,脑袋几乎垂到胸口,后颈的汗毛齐刷刷立正。 他只觉得那一眼是实打实的刀背,抽得他脸颊生疼,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再惹毛这尊煞神。 “砰——” 方雪顺手带上缓冲间的钢门,隔绝了外头的嘈杂。 她一把拉住还往前冲的顾辰远,压低声音:“先别往里闯,把这个换上!” 她利落地从壁柜里抽出一套全新无菌白大褂,连带一次性圆帽、N95口罩、鞋套、护目镜,一件不落塞进他怀里。 顾辰远深吸一口气,迅速抖开大褂,两臂穿进袖子,指尖顺势弹开纽扣,动作干净利落。 “洗手!” 方雪抬下巴指向感应水池。 顾辰远一步跨过去,肘部压住开关,水流“哗”地冲下。 他严格按照七步洗手法,指缝、甲沟、虎口、腕部,每一道程序都用力到指节发白,泡沫被水卷走,打湿的袖口顺势卷至前臂中段。 几十秒后,他高举双手,让水珠自然滴落,转身迈向手术区。 “说通了吗?” 主刀专家抬眼,目光越过护目镜上缘,直直看向方雪。 几位助手也停下整理器械的动作,空气里弥漫着电刀与消毒水混合后的金属味,静得能听见监护仪“滴——滴——”的节拍。 方雪支吾着,那句“通了,没通……”像鱼刺卡在喉咙,还没来得及解释。 主刀杨国林已抬头,目光越过无影灯,直直钉在顾辰远身上。 “这是谁?怎么混进来的?”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主刀者惯有的威压,手里的止血钳“当啷”一声扔回器械盘,金属撞击,清脆刺耳。 顾辰远上前半步,举臂示意双手已消过毒,声音透过口罩,沉稳而清晰, “我是顾辰远,患者舅舅。第一次麻醉剂量已临近极限,二次全麻风险太高,我想用针灸做镇痛辅助,减少静脉药量。” “胡闹!”杨国林脸色瞬间铁青,“这是开颅,不是街边推拿!你当手术室是戏台子?” 旁边两位省城专家也扯下口罩,露出怒容,一人皱眉道, “年轻人,生命不是试验田!针灸镇痛?简直玩笑!” 顾辰远目光平静的说道:“针刺特定穴位可促使内啡肽大量释放,相当于自体注射吗啡,却无副作用。我能把静脉麻醉药减到常规三分之一,只要她痛觉消失,你们就能操作。”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却重重砸在地板上:“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孩子夭折。所有责任,我签字,我承担。” 室内出现短暂死寂。监护仪的“滴—滴—”声显得格外突兀,像倒计时的沙漏。 方雪的脸“腾”地红了。 她是麻醉师,剂量把控本是她分内,如今却要外人解围,等于当众被打脸。 杨国林与两位专家快速交换眼神,说实在的他们也是真的怕担责。 免责签好了之后,杨国林沉着脸,退后一步,示意器械护士, “给他准备针——不过一旦生命体征波动超百分之十,立即叫停,改用常规麻醉!” 护士小跑着递上几根注射用针头,不锈钢材质,细长尖锐,却非银针。 顾辰远接过,在聚光灯下轻轻一弹,针尾发出细微嗡鸣,像一声叹息。 “就它。”他点头,转身面向手术台,目光落在来娣苍白的小脸上——那脸几乎透明,能看见淡青血管,像易碎的玻璃器皿。 他深吸一口气,把纷杂情绪压进胸腔,指尖稳稳拈起第一根针。 “开始。” 顾辰远两指轻拈,第一根针头在聚光灯下闪出一点寒星。他屏息,手腕微沉—— “嗤——” 针刺破合谷穴的皮肤,没入三分,针尾轻颤,发出几不可闻的嗡鸣。 小来娣在无菌单下只皱了皱鼻尖,竟未抽搐。 紧接着,他移指至腕横纹上两寸,内关穴。 第二根针顺着桡侧腕屈肌腱边缘滑入,手法轻得像撩起一池春水。 针体刚过皮,他便以拇指指甲在针柄上轻轻一弹——“叮”,细颤沿经络荡开,像投石入水,波纹四散。 随后每一下都干脆利落: 足三里,针尖穿透胫骨前肌,深一寸半,提插三下,针下传来“沉紧”手感; 阳陵泉,斜刺入腓骨小头前下方,得气后针尾自发摇摆,如被微风拂动; 太冲、合谷原穴相配,一上一下,开“四关”以镇痛; 络穴、郄穴、背俞穴——他几乎不用眼睛,指尖在皮肤纹理上掠过,落点却分毫不差。 十二根注射针头,眨眼间化作十二枚银白稻穗,静静立在瘦小肢体上。 最后一针落在“云台”奇穴。 来娣原本轻颤的睫毛便慢慢归于平静,监护仪上跳动的血压曲线竟奇迹般回落。 顾辰远抬腕看表,全程不过两分钟。 他轻吐一口浊气,目光掠过众人:“可以了,继续手术。” “就……就这样?”杨国林握着电凝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几位专家面面相觑,眼里写满“荒唐”二字,可偏偏无人敢先开口否定。 不过,事实就摆在自己眼前:心率85次/分,血压90/55 mmHg,呼吸平稳,疼痛反射消失,所有指标比全麻时更平稳。 “确定。”顾辰远点头,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开始吧,出问题我担。” 主刀深吸一口气,刀片重新落下。 颅骨钻孔、铣刀开瓣、显微镜下剥离硬脑膜——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却奇迹般未遇任何体动。 锈针被完整取出后,双极电凝轻轻止血,可吸收缝线最后一针结扎。 杨国林几乎是从胸腔深处迸出一声:“手术结束,生命体征平稳!” 刹那间,手术室里紧绷的弦“嗡”地松了。 有人一屁股坐到脚蹬上,有人摘下眼镜猛揉眼眶。 杨国林扯下口罩,额头的汗水顺着眉骨滚进眼角,刺得生疼,他却咧嘴大笑, “省城一年也碰不上几例小儿开颅,今天居然在县城完成,还零麻醉意外——幸运!太幸运!” “多亏了小顾啊!”方雪激动地拍了拍记录板,脸颊因兴奋而泛红,“针灸麻醉,我算是开了眼了!” 顾辰远只是微微扬了扬嘴角,并未接话。 在他心里,这场手术顶多算“基础操作”,可放在缺医少药的八十年代,却足以写进县医院院史首页。 一位五十出头、瘦高斯文的专家主动伸手,镜片后的目光灼灼:“小同志,了不起!我叫刘聪,省城二院的。我今天这趟,值了!” 他晃了晃被握得发疼的手掌,感叹道,“针灸自古有‘刺而活之’的说法,可惜中医式微,差点埋没。你这一手,让我看到另一条路。” 顾辰远谦逊地点头:“刘主任过奖,我这也是班门弄斧罢了。” “过度谦虚就是骄傲。”刘聪笑着递上一张写有联系方式的纸条,“将来到省城,一定来找我。咱们合作,把这套方法完善、推广,让更多孩子少受全麻之苦。” 这刘聪可是省城的专家啊,竟然直接给顾辰远发出了邀请。 杨国林和方雪两人面面相觑。 第八十六章 手术成功 牛二华眯着那双绿豆小眼,见手术室门合拢,顾辰远的背影被隔绝在玻璃之后,她心底“咯噔”一声算盘珠落槽。 这家伙进去也好,省得碍事! 她抻了抻衣角,把脸上的急切藏进层层叠叠的褶子里,才皮笑肉不笑地凑到顾晓秋跟前。 “晓秋呀——”她故意拖长尾音,嗓子眼里挤出几分慈祥, “不是娘说你,为了针尖大点事儿就闹离婚,传出去多丢人?咱庄稼院儿,哪家灶房不冒烟?” 她一边说,一边去拉顾晓秋的手:“听娘一句,等里头手术完,就跟铁汉回家。往后娘给你炖鸡汤,你男人也知道疼人,好好过日子,啊!” 顾晓秋往后缩了半步,脊背贴上冰冷的墙砖,寒意顺着脊梁往上爬。 她想起弟弟进手术室前的那句话,声音如同蚊子一般,说道:“我……我听我弟的,等他出来再……” 话音未落,牛二华脸上的笑纹瞬间被拉直,嘴角垮塌,露出底下森白的牙床。 “你都多大人了,还拿一个毛孩子当主心骨?传出去不嫌臊得慌!” 她压低嗓音,却压不住凶光,指头像铁钳似的钳住顾晓秋的手腕, “老实跟我回去,把肚里这块肉好好生下来!真要闹掰了,你娘家、你男人、你闺女,哪个能给你好果子吃?自己掂量!” 说到“肚里这块肉”时,她刻意加重了力道,指甲几乎掐进皮肉里,疼得顾晓秋倒抽一口冷气。 牛二华眼底闪过一丝得意——她算盘打得精。 她得先把人忽悠回家,然后再慢慢磨,是男娃就留下,是女娃……总有法子“自然流掉”。至于来娣的死活,不过赔点眼泪,哪能跟传宗接代的命根子比? 之前牛二华不待见顾晓秋,是因为她生了两个闺女,牛二华久认为她这个女人者一辈子久只能生女儿,所以恨不得她去死。 现在不一样了,顾辰远的话让牛二华犹豫了。 这顾晓秋又怀孕了,竟然孩是个男娃,如果是男娃被打掉了,她会心疼死! 牛二华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先把人哄回去,生男娃就抱孙子,生女娃再翻脸也不迟。王瑶见顾晓秋不允,立即叉着腰往前一步,嗓音尖得能划玻璃: “顾晓秋,别给脸不要脸!我娘都低声下气求你了,你还想咋的?就坡下驴得了,别等我们把话说绝!” 王燕也是一副药撑腰得样子。 王铁汉缩在三人后头,嘴角动了动,终究没出声。 他也盼着媳妇回家,可面对母亲和妹妹的咄咄逼人,他又习惯性地怂了。 反正他们的目的都一样,让女人们去唱红脸,他装哑巴就好。 顾晓秋被逼得步步后退,脊背“砰”地抵上冰冷的墙。 她脸色煞白,嘴唇咬得几乎渗血,两只手死死护着微微隆起的腹部,仿佛那是她最后的盾牌。 好半晌,她才抖着嗓子挤出一句:“我……我听我弟的,等他出来……” “还等你弟?”牛二华马脸拉得更长,嗓音陡然拔高,“孩子姓王,也长在你肚皮里!你当娘的就这么狠心?虎毒还不食子呢!” 王燕立刻帮腔:“就是!亲骨肉你都舍得杀,你比老虎还毒!亏你还是当妈的,心咋这么硬?” 一句接一句的“毒”“狠心”“杀子”像砖头砸过来。 顾晓秋眼前一阵发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一句反驳的话也组织不起来。 她不会吵架,也不会解释,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手术室那扇紧闭的门——那里有她唯一的依靠。 “不是的……我也不想,可是……”她声音哽咽,几乎听不见。 “可是啥?想打掉孩子就是天理不容!” 牛二华再逼一步,手指几乎戳到她鼻尖,“今天你要是敢点头,我……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儿,让全村人看看你多丧良心!” 王瑶配合地嚎了一嗓子:“娘——你可别吓我嫂子!” 王燕也跟着配合:“嫂子,你快答应吧.你想要逼死妈吗?” 娘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顾晓秋围在墙角,进退不得。 正当顾晓秋快要崩溃时,“吱呀——”一声,手术室门被推开,顾辰远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帽子还没摘,口罩垂在下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眼底却是一片冷冽。 “干什么?”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刚下手术台的肃杀,像一把出鞘的刀,瞬间割断了牛二华母女的气焰,“欺负我姐没娘家是吧?” 顾辰远抬眼的一瞬,空气像被骤然抽薄。 牛二华一家被钉在原地,最后只能怯怯的挤出一句变调的“没、没干什么”。 一家人缩到一处,竟然连大气都不敢再喘一下。 牛二华这边脚跟刚想着往后蹭,就想起自己是“长辈”,是“婆婆”,当着小辈的面不能露怯。 她硬挺着干瘦的腰板,嘴角抽了两下,勉强挤出笑纹:“没啥,就是想跟晓秋打个商量……能不离婚,就继续过呗。” 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乎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小远——” 顾晓秋像溺水者抓住浮木,一把攥住弟弟的衣袖,泪水啪嗒啪嗒砸在地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大姐不哭,有我在。” 顾辰远拍拍她手背的刹那,嗓音温柔得像春夜的风; 可当他侧过脸,再面向牛家母女时,那风立刻结了冰,“听说肚子里是男孩,就坐不住了?” 牛二华老脸一热,干笑两声,把“传宗接代”四个字咬得理直气壮, “男娃延续香火,天经地义!两家又没血海深仇,凑合过得了!” “凑合?”顾辰远冷笑,目光像寒刃顶着她的咽喉, “那来娣呢?她脑袋里的针,你能当没发生过,我可不能!” 一句话,把牛二华所有粉饰的体面撕得粉碎。 她脸皮再厚,也抵不住四周医生护士投来的异样目光。 马脸瞬间垮成苦瓜,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顾晓秋这才回过神,声音抖得不成调:“小……小飞,来娣她……” 她怕极了——弟弟脸色难看得吓人,手术室里究竟出了什么变故? “来娣没事,你看。”顾辰远侧身让开,杨国林与两名护士推着平车缓缓而出。 车上的小人儿裹在浅绿色被单里,只露出半张苍白的小脸,呼吸器下的胸口微微起伏,像风中轻颤的蝶翼。 “来娣——我的孩子!” 顾晓秋痛呼一声,扑着要上前,被顾辰远一把揽住肩膀。 “别碰她,刚缝合完颅骨,麻药还没退。” 顾辰远低声安抚,掌心传来的温度让顾晓秋稍稍定神。 “那……那她啥时候能醒?” 顾晓秋攥着被角,泪珠在睫毛上颤巍巍地晃。 杨国林抬腕看了下表,语气和缓:“脑部手术醒得慢,快则两小时,最迟十二小时。孩子现在生命体征平稳,你放心。” “两小时……十二小时……” 顾晓秋喃喃重复,眼神茫然。 她家里穷得连座钟都没有,对“小时”的概念全靠日头估算,此刻听到这两个数字,只觉得遥远又模糊,像隔着一层雾。 第八十七章 牛二华自首 顾辰远见状,温声道:“大姐,太阳再偏西一点,来娣就该睁眼了。咱们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守着她。” 顾晓秋突然转身朝着医生们一个劲的道谢,孩差点给他们跪下。 杨国林见她身子发软,赶紧双手扶住,连声劝道, “使不得,使不得!这些都是我们当医生应该做的。真要说谢——你最该谢的是你弟弟!” 话糙理不糙。 若不是顾辰远力排众议、硬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这台开颅手术根本启动不了。 毕竟这些专家们不会冒险,医院也不会签字。 所以一切的关键都在这个年轻人身上。 顾晓秋转过脸,泪眼朦胧地望向弟弟。 她嘴唇哆嗦着,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弟弟,我……” 顾辰远抬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没让那句感谢出口, “姐,别说了。你是我亲姐,来娣是我亲外甥女,咱们是——亲人。” “亲人”两个字,不重,却像冬日里的一盆炭火,“砰”地落在顾晓秋心上,瞬间烧得她眼眶更红。 暖流涌过四肢百骸,把方才的惊恐、委屈、无助统统融化成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滚落,却带着温度。 她不再说话,只是用力点头,把这份亲情死死地、牢牢地刻进心里。 有亲人的感觉真好! 王铁汉胸口那块压了一整夜的石头,终于“咯噔”一声落了地。 来娣的小命保住了,他和晓秋大概、也许、就不用离了吧? 可一口气还没吐匀,就见顾辰远推着平车往病房走,他只能把疑问咽回肚里,厚着脸皮跟上。 牛二华娘三个相互递了个眼色,也猫着腰尾随在后面。 病房里,护士给来娣挂上一瓶透明液体,又把简易呼吸器扣好,叮嘱顾晓秋:“看着滴速,别让孩子抓管子,一有动静立马按铃。” 说完,脚步匆匆去照看下一个病号。 病房门一关,只剩墙上一只旧挂钟“滴答”作响,像在数着王家最后的“婚姻有效期”。 牛二华见气氛松了,便腆着脸往前凑,眼珠子转得比算盘珠还快, “他舅,你瞧来娣都安稳了,咱两家也没啥深仇大恨,离婚……久算了吧?” 她清楚顾晓秋做不了主,干脆直接把话递到顾辰远面前。 顾辰远坐在床沿,头也没抬。 “孩子暂时脱离危险,可旧账还在。针是谁放的,我心里有数。离婚,照办。”顾辰远道。 一句话,把牛二华噎得脸色黑了又红,红了又黑,像被轮番扇了耳光。 她咬得后槽牙“咯吱”响,终于破口大骂, “离就离!死了张屠夫,还吃带毛猪?我儿子条件这么好,还怕找不到黄花大闺女?” 她一把拽住王铁汉的袖子:“走,跟我回去!明天就托媒人,咱挑个更好的!” 顾辰远听得差点笑出声——谁给她的自信? 就王铁汉那副除了力气什么都没有的样儿,再加上家里这个恶婆婆还有小姑子的名声。 只要稍微出去一打听,哪家闺女敢跳这个火坑? 王铁汉憋了半天,终于闷声嚷出一句:“娘,我不回去!我……我不想离婚!” 声音不高,却像一记闷棍,把牛二华打得一个踉跄。 牛二华身子气得直打颤,指着儿子“你你你”了半天,最后硬挤出一句, “谁家裤子能栓得住汉子?非得吊死在她裤腰带上?” 王铁汉却破天荒梗起了脖子,嗓音沙哑却掷地有声。 “妈!要是真离了,晓秋肚子里的孩子就保不住了!您……您就不想抱孙子吗?” 这话正戳牛二华的七寸。她眼角余光扫向顾晓秋隆起的腹部,喉头滚动,仍不死心地嘀咕:“谁……谁知道她怀的是男是女?” 毕竟只是顾辰远那么一说,这肚子里到底是不是男娃,只有落地才知道。 顾辰远冷嗤一声,毫不留情。 “老太婆,我敢拿脑袋担保——百分百男娃!但婚必须离,孩子也必须流!现在,你们可以滚了!”顾辰远道。 “你……你要怎样才肯不离婚?要我老婆子跪下给你们磕头吗?” 牛二华嘴唇直抖,声音发飘。 “跪也没用!” 顾辰远铁石心肠,“火坑我绝不会让大姐再跳第二回!” 王铁汉“扑通”一声跪倒在顾晓秋面前,膝头撞得地板闷响:“晓秋!要是真离婚的华,孩子要么没爹、要么没娘,你舍得吗?” 一句话戳中顾晓秋软肋,她泪如雨下,无措地望向弟弟:“弟弟……?” 顾辰远恨其不争,压低嗓音:“自己吃过的苦,这么快就忘了?” “我没忘……”顾晓秋哽咽,“可他……待我也不算坏……” 见大姐动摇,顾辰远眸色更冷,转身朝刚过来的杨国林抬了抬下巴。 “杨主任,给您介绍一下——” 他一字一句咬得极重,“这四位,就是给来娣脑袋里‘留’针的——亲爹、亲奶奶、两个亲姑姑!” “哦?就是她们!” 杨国林猛地回身,目光像掸子甩出的灰,扑扑落在牛二华四人身上,厌恶之情毫不遮掩。 刘聪还一头雾水,推了推眼镜:“杨医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教授,那个孩子颅骨里针是人为的?”杨国林提醒道。 一句话,刘聪立即明白了,摘下眼镜瞪过去:“故意杀人?这还不报警!” 顾辰远原本打算等来娣病情稳定再报案。 现在有人替他做了,也省得自己当恶人。 他顺势接话:“那就麻烦您现在就打电话,让公安派人过来。” “好!”杨国林爽快应声,转身奔向护士站电话机。 牛二华一家魂飞魄散,王铁汉嘴唇哆嗦:“顾辰远……你真怀疑我娘?” 顾辰远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锋利, “是不是她,公安会查。我可以给你们最后一条路——让你娘自己去自首,你带你媳妇分家另过; 同意,咱们就相互留一线,不同意,婚必离!” 牛二华当场炸锅,嗓音劈叉:“不可能!我啥都没做,凭啥去公安局?我不去!想都别想!” 王瑶也跳脚尖叫:“恶毒!要把我们往死里逼啊!哥,你还没看清他们嘴脸?” 王燕也嚷嚷着:“哥, 你不能听他的,就算是真的离了,也不能不要娘啊。” 王铁汉呆立原地,脸色煞白,像被雷劈过的木桩。 说真的,他本来以为只要自己老娘认错,这个事情就算完事了,却是没有想到,竟然还是药报官。 “小远啊,来娣现在不是没事了吗?”王铁汉虽然嘴巴笨,但是还是想让顾辰远改变想法。 “王铁汉,你孩是人吗?来娣可是你亲女儿。你这个当爹的不在乎,我姐在乎,我在乎!” 顾辰远冷冷的说道, “你心里只有娘和妹妹,那就没啥好说的了,等着公安局来人吧!你们可是想好了,要是自己去自首的话,还能少判几年。” 牛二华杨国林等人:“你们都是骗我的,对不对?你们以为我是什么都不懂吗?” 刘聪把眼镜往上一推:“省城到你们县两百里地,我专程跑来撒一句谎,图什么?” 牛二华被噎得马脸发紫,腮帮子抖了抖,干脆把膝盖一弯,作势要往地上赖:“你们这是逼我去死啊——” 顾辰远嗤笑,声音不高,却像冰锥钉进她耳膜, “死不死自有国法。你最好烧香拜佛祈求来娣平安,真要落下后遗症,故意杀人——吃枪子儿不是吓唬你!” “吃……吃枪子?”牛二华嘴唇直哆嗦,浑身肥肉跟着颤,像被雷劈了的瘟鸡。 她还想强撑,可两条腿先软了,腰也跟着佝偻下去,原本高亢的嗓门瞬间被抽了气,只剩沙哑的尾音, “我……我没做亏心事,不、不怕鬼敲门……” “那就闭嘴,等公安。” 顾辰远懒得再看她,转身望向窗外。 第八十八章 来娣醒了 走廊尽头,藏蓝色警服已闪进楼梯口,脚步铿锵,每一步都似踩在牛二华的心尖上。 她彻底怂了,肩膀垮成虾米,声音低到尘埃, “中,中!我去自首……可能不能不让你姐跟铁汉离婚?给我留点老脸……” “留脸?” 顾辰远回眸,语气如生铁,“你拿针扎孩子的时候,怎么没想着给她留条活路?” 牛二华还想挣扎:“我……我坐牢去了,家里就剩这两个没出嫁的姑娘,她没地方住,也没营生……” “她们两个有手有脚,饿不死。” 顾辰远寸步不让,声音冷硬,“房子可以暂借她们住,我姐和铁汉分家另过,这是我底线。答应就继续过,不答应,直接离婚!” 不管怎么说,自己可不会再让自己的大姐再次陷入泥潭。 顾晓秋性子太软,真住一起,早晚被那母女俩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好……好,分就分!” 牛二华像被抽掉脊梁的老狗,眼泪鼻涕一把抓,却还死死攥着最后一根稻草,扭头冲儿子儿媳哭嚎, “铁汉、晓秋,你们可一定要给娘生个大胖孙子啊!我们老王家可不能断根——这是我唯一的念想!” 王铁汉“扑通”跪下,抱住牛二华干瘦的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娘!” 牛二华却像突然顿悟的邪教信徒,一边摸着儿子的头,一边咧嘴露出个诡异到发毛的笑。 “娘这事做的虽然糊涂,但是也灵验了!人说往女娃身上扎针,把她‘送走’,下一胎准是男娃。 如今来娣没死成,可男娃也揣上了!老天有眼,让咱家不绝后!” 她越说越亢奋,眼角挂着泪,嘴角却翘得老高,整张脸扭曲成一张哭笑面具, “坐牢就坐牢!只要老王家有后,我就——不后悔!” 王瑶“哇”地哭出声:“娘,您去了,谁给我洗衣做饭啊——” 牛二华恍若未闻,仰头长笑,笑声在走廊里回荡,听得人头皮发麻。 顾辰远双手插兜,冷冷看着这一幕,彻底无语。 愚昧、自私、疯狂,这个牛二华真的是演绎的淋淋尽致。 牛二华背影佝偻,像只被抽了筋的瘦驴,一步一拖往外挪。 王瑶和王燕两个姐妹迟疑可下,也小跑着追了上去。 顾辰远望着那两道灰扑扑的影子,还是补了一句: “记住,认罪态度好点,兴许能判得轻点!” 牛二华脚步顿了顿,终于是没有回头,但是他的声音却透着股诡异的亢奋。 “我晓得!好好认罪,早点出来抱孙子!” 说罢,她竟加快步子,仿佛不是去坐牢,而是去赶庙会。 王铁汉杵在原地,两手无处安放,目光在门与病床之间来回游移。 他想追出去,又怕惹恼顾辰远; 留下来,又心虚得慌。 最终,他蔫蔫地挪到来娣床边,小心翼翼护住呼吸器管子——孩子没醒,他不敢走。 杨国林匆匆返回,压低声音:“公安局警车已经出发——” “不用来了。”顾辰远抬手,“牛二华自己会去派出所自首,让警车掉头吧。” 杨国林愣了下,又掉头去打电话。 几位专家陆续离开,病房里只剩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 顾辰远拉过一把椅子,示意王铁汉坐床头,语气不疾不徐,却句句带锋: “王铁汉,你以为我狠心?我不过替我姐争条活路。她什么性子你最清楚——针扎在女儿头上都不敢大声哭,这样的女人,你让她继续跟你娘住在一起,早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王铁汉垂着头,粗大的手掌握在一起,指节发白。 他嗫嚅半晌,闷声道:“我娘说……媳妇就是熬的,等婆婆老了,自然就好了。” “放屁!” 顾辰远冷声打断,“一碗水端不平,还谈什么‘自然就好’?我姐孤身嫁进你家,举目无亲,你不护她,谁护她?不是让你忤逆亲娘,而是让你在她受欺时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哪怕一次,也算个男人!” 王铁汉被说得耳根通红,额头青筋直跳,却一句反驳也吐不出,只能把脑袋垂得更低。 “王铁汉,你给我听清楚——媳妇是你要并肩过一辈子的人!你不疼她、不护她,难道还指望别人替你疼、替你护?她凭什么跟你?” 顾辰远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坠地有声。 王铁汉被说得满脸紫涨,嘴唇哆嗦了半天,终于垂下头,声音闷得像从地缝里挤出来, “晓秋……我、我知道错了。往后我一定好好待你和孩子。” 顾晓秋没应声,眼泪先滚了下来。 她抬手胡乱抹了一把,哽咽着开口,语调仍柔得像棉花,却带着心口拔出的刺:“铁汉,我是大人,吃苦受累都无所谓……可孩子才多大?她们挨打受骂,你连句公道话都不敢说……” 她不会骂人,更不会动手,只能把委屈化成眼泪往肚里咽。 要是换成顾小芳,早就拎刀过来了,怎么还能受这份气。 顾晓秋想想觉得委屈,眼泪越掉越急,却倔强地不肯放声。 病房里一时静得能听见输液瓶的滴答。 三人各怀心事,相对无言,只把目光投向仍显苍白的小来娣。 不知过了多久,来娣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嗓子干哑却清晰地喊出一声:“娘——” 顾晓秋猛地扑到床边,泪如雨下:“娘在这儿!来娣,娘在这儿!” 来娣小嘴扯出一丝极淡的笑,气若游丝, “娘……舅舅,舅舅……” 小来娣还小,除了简单的几个词还不会太多。 顾辰远鼻尖一酸——孩子这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啊! 王铁汉杵在床尾,尴尬得脚趾头直抠鞋底。 女儿醒了,先喊妈,再喊舅,却半个字没提他这个爹——他这父亲当得,何其失败! 他偷偷抬眼,看见来娣细瘦的小手被顾晓秋攥在掌心,另一只手却朝舅舅的方向伸了伸。 那只小手像一面镜子,照出他的懦弱与缺席,照得他无地自容。 “以后要对来娣好点!” 顾辰远拍拍王铁汉的肩膀,声音不高,却像钉子钉进木板,“孩子记得谁疼她。” 王铁汉红着眼眶,忙不迭点头:“嗯!我会的!往后我疼晓秋、疼来娣,也疼招娣,我再也不让她们受一点委屈了!” 顾辰远这才露出些笑意,刚想交代两句回家报信,病房门口突然闯进一道风风火火的身影。 “小远!”顾小芳一身的确良碎花衬衫,绿军挎斜背在肩,步子带风,“来娣咋样了?” 徐有来她后头气喘吁吁,手里还提着一网兜苹果。 “手术顺利,就看后期恢复了。” 顾辰远一句话让顾小芳悬着的心落回肚里。 她转身抱住顾晓秋,“大姐,这回踏实了吧!” 顾晓秋却苦着脸,小声嘀咕:“踏实啥呀,盖房娶媳妇的钱都被我糟蹋了,三千块钱啊,我就是赚一辈子也赚不到啊……” “嗨,钱没了可以再挣!”顾小芳大大咧咧地一拍军挎,神秘兮兮地伸出三根指头,“猜猜我今儿挣多少?” 顾晓秋试探着报了个数:“三……三十?” 顾小芳下巴一扬,声音拔得老高:“再翻十倍!三百!姐,咱现在一天就能挣从前半年的工分,盖房娶媳妇那都不是事儿!” 多少? 三百! 顾晓秋脑子“嗡”的一声,眼前直冒金星——三百块,摞起来得老厚一沓,能买多少袋面粉、多少桶油? 她掰着手指头算不过来,此时她只觉得天旋地转。 原来自己的弟弟和二妹这么能赚。 王铁汉听得直发愣,要知道他一天也就挣十个工分,十天才能赚上三块钱,一个月天天出工,才九块钱。 结果,人家一天就试三百,这差距不是一般的大啊! 他张着嘴,半天没合拢,只感觉“嗡嗡”耳鸣。 第八十九章 杨晴得打算 顾辰远扫了一眼他呆滞的表情,压低声音提醒顾小芳:“行了,二姐!这事以后可别到处嚷嚷了。” 财不露白,树大招风。 在这物资紧缺、眼红病泛滥的年代,要是被知道他们一天能赚上“三百块”足以引来无数的麻烦。 顾小芳听了之后却不以为意,嘿嘿一笑:“这不都是自己人嘛!” 说着,手伸进绿军挎,掏出一包用牛皮纸裹着的水果糖,凑到来娣床边,“来娣,二姨给你买的糖。” 她剥开糖纸,就要往孩子嘴里送。 顾辰远连忙拦住:“二姐,来娣她刚做完手术,六小时内禁食禁水,她现在不能吃。” 顾小芳一拍脑门,吐了下舌头。 随即她转手把糖塞进顾晓秋嘴里,又笑着捏捏来娣的小鼻尖,“那就先让你娘甜一甜!你乖乖养病,等回家,二姨让你舅舅给你做肉吃!” 糖块在顾晓秋舌尖化开,甜得她直抿嘴,却也甜得眼眶发酸。 三百块、肉、糖果……这些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字眼,突然全涌到面前,让她像做梦一样恍惚。 来娣还不能动,听见“肉”字却先咽了口口水,奶声奶气地“嗯”了一下:“吃肉肉……肉肉。” 那小模样把满屋子人都逗笑了。 顾晓秋嘴里含着糖,甜得眼睛弯成月牙,舌尖小心翼翼转了一圈。 这糖真甜,简直要甜到心里去了。 顾辰远侧头打趣:“二姐,你倒是会做人,这活还得我干。” “怎么,你不愿意啊?”顾小芳拍了弟弟一胳膊,理直气壮地问, “再说了,你主厨,我打下手,咱姐弟齐上阵,还能委屈了孩子不成?” 顾小芳的豪爽劲儿与顾晓秋的柔弱正好相反。 苏见雪见气氛松快,笑着摆摆手:“你们慢慢聊,我得工作去了,有事按铃。” “行,姐,一会儿我也走。” 顾辰远点头,心里记着呢——自己人不用客套,来日方长,人情慢慢补。 他掏出十块钱,直接拍到顾晓秋手里, “大姐,晚上想吃什么就去食堂买,医生交代过了,别急着给来娣喂食,你自个儿得吃好。明天我再过来。” 顾晓秋慌忙推辞:“姐已经够拖累你了,不能再拿你的钱!” “拿着!”顾辰远把钱硬塞进她掌心,“你不吃,来娣也得补,难道喝西北风?”说罢,他转身往外走,又回头补一句,“别省,花完了我还有。” “嗯。” 顾晓秋攥着那十块钱,仿佛攥着一整个世界的温度,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却带着笑。 自己现在已经欠弟弟那么多了,恐怕这一辈子都还不完。 来娣的手术做得很成功,顾辰远也算放心了。 他心里惦记着沈红颜,便准备回家看看。 从医院出来后,沈鸿岩直奔国营饭店。 老远就瞧见黄艳站在门口,脸上笑开了花,声音脆生生的:“顾辰远,这几天怎么不见人影?周主任刚才还念叨你呢!” “家里盖房,实在事太忙了。” 顾辰远随口答着,目光却往店里扫,想着给沈红颜打包点什么好吃的。 黄艳一听“盖房子”,眼睛更亮了。 “盖的什么房呀?” 在她心里,盖房子可是头等大事,哪怕只是听个大概,也能脑补出一幅美好图景。 “砖瓦房。” 顾辰远答得简洁,却没注意到旁边端着麻婆豆腐的杨晴。 她刚从后厨出来,听到这话,手一抖,“砰”地把盘子重重放在桌上,汤汁溅出几滴,吓得客人一哆嗦。 “杨晴,你干什么?”周静闻声出来,脸色一沉,狠狠瞪了她一眼。 杨晴眼圈一下就红了,低声辩解:“周主任,我不是故意的……” 她此时心里则是一阵翻江倒海。 青岩村全是土坯房、茅草屋,连顾辰远家的灶房都是麦秸兑泥糊的。 这才过了几天,他们家居然能盖起砖瓦房了?! 她越想越不是滋味,胸口像堵了块石头,动作也失了分寸。 顾辰远却像没看见她似的,转头对黄艳笑道:“给我来一份红烧肉,再来个红烧鱼,我要打包。” 黄艳应下,转身进厨房。 杨晴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围裙边,指节发白。 她忽然觉得,自己和顾辰远之间,仿佛也隔了一堵看不见的砖瓦墙——越来越高,越来越难以逾越。 周静对杨晴摆摆手,说道:“去吧,记住——情绪留在后台,别端上台面。” 杨晴低头应了声“谢谢主任”,抹着眼角快步钻进后厨。 周静这才展颜,朝顾辰远走过去:“听黄艳说,你正盖砖瓦房?要不要姐帮忙批个条子,调点平价水泥?” “多谢周姐,但是我们那里地方太远,运输比较麻烦,我自个能对付。” 顾辰远笑着婉拒,说明来意,“我过来是想给沈红颜捎点好吃的。” 周静回头朝操作间喊,“杨晴,麻利点,牛皮纸包扎实!” 那时候还没有一次性塑料盒,打包全靠浅黄色牛皮纸。 杨晴很是麻利的在案板上铺纸、码肉、折角、对齐,手指翻飞,三两下就把纸包叠得四四方方,再用粗纸绳十字捆紧,提手一挽,干净利落。 顾辰远接过沉甸甸的两包肉,香味透过纸缝直钻鼻腔。 他道了声谢,又付过钱票,冲周静笑道:“还是周姐想得周到。那就再劳烦再给我——十个馒头,明天我买个保温桶过来盛粥。” 杨晴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那抹刻意挤出的笑顿时挂不住,耳根“唰”地红了。 曾经只要自己轻轻一蹭,他就会脸红心跳; 如今她故意碰了一下,却连人家眼神都没捞到。 周静看在眼里,没点破,只转身朝灶间喊:“再蒸十个馒头,挑大个的!” 顾辰远掏出粮票和钱,一并递过去。 杨晴低着头接钱,指尖碰到他掌心的温度,心里却凉得像冰——她知道,那温度不再属于她。 顾辰远提着东西,朝周静扬了扬下巴:“周静姐,我得回去找沈红颜了。” “去吧去吧,别让人家久等。” 周静笑着摆手,眼角余光扫过门口那道僵硬的倩影。 她心里叹了口气——这小姑娘自己把路走窄了,怪谁? 杨晴强撑着笑容,出言道:“欢迎下次再来啊!” 回应她的只有脚步带起的尘土——顾辰远连头都没偏。 这会儿顾小芳和须有来正在外面等着,看见杨晴的这么一幕。 顾小芳小声嘀咕着:“脸皮真够厚的了” 徐有来在她的身边很是认同的点了点头。 顾小芳一转头,直接将徐有来的耳朵揪起来:“你眼睛往哪里看呢?” “哎哟,轻点!”徐有来呲牙咧嘴,“我是看这个女的,都这样了,还勾搭顾辰远!” 顾小芳顿时笑出鹅叫声:“算你会说话!” 顾辰远听得脚下一滑,差点把手上的东西甩出去。 哎呀,自己二姐这么虎,将来谁敢娶? 不对,瞧徐有来那副“被薅还偷乐”的贱样,难不成真对上眼了? 杨晴望着三人说笑远去的背影,指甲掐进掌心,气得直哆嗦。 死乡巴佬,竟敢当众奚落我! 啊啊啊——沈红颜,对,关键还是沈红颜! 不把她比下去,我杨晴名字倒过来写! 顾辰远自然不晓得杨晴心中的算盘,他正开心往家里赶呢。 脚下生风,心里只惦记着家里那口热饭。 自行车链条被他蹬得“嗖嗖”转,徐有来甩着响鞭赶着车,两辆车一前一后的走着。 顾辰远先去学校接晓明,带上她继续赶路。 晓明兴奋得直拍车把:“哥哥,咱家的新房明天就能起墙不?” “明天可能不行,得后天!”顾辰远笑答。 第九十章 建议去医院 日头刚擦黑,青岩村的轮廓出现在山坳里。 炊烟袅袅,匠人们正收拾工具,见顾辰远回来,纷纷扬手打招呼。 顾辰远跳下车,兜里的烟散了一圈,笑问:“老贾叔,明天咱咋安排?” 老贾接过烟,点上深吸一口,眯眼道, “地基明儿填土,后天开始磊墙。回填土不够,得再拉几车;砖更紧俏——咱村没砖厂,得去外村订。你提前张罗,别误了工期!” 顾辰远点头,心里已盘算好。 “成,一会我再跑一趟。” 顾辰远应完老贾,抬眼看见沈红颜正提着水壶给匠人们续茶,便扬声招手,“媳妇,你过来。” 沈红颜被这声“媳妇”叫得耳根子瞬间红透,低着头小跑过来。 “你干嘛呀,这么多人呢!” 她得声音很小,小的几乎要听不到声音。 顾辰远笑着把自己手里打包得肉和馒头塞到她怀里,“这东西还热乎呢,先拿着吃,我得去南窑订砖,一会儿就回来。” 沈红颜怀里一沉,鼻尖撞上肉香,心里也跟着一热,羞得转身就想走。 顾小芳在旁边看得直咂嘴:“啧啧,还得亲手交到沈红颜手里,怕我偷吃啊?” 顾小芳说着直翻白眼,“我看以后你把沈红颜拴裤腰上得了!” 匠人们哄堂大笑,有人还跟着起哄:“小顾,那你这裤腰带得多长啊?不得绕着咱村一圈吧!” 沈红颜羞得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脚尖碾着土,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 她偷偷抬眼瞄顾辰远,正好撞进他带笑的目光里,心口“咚”地跳快了一拍。 她也想他呢! “你们就是羡慕!”顾辰远得意地一扬下巴,“我媳妇这么好看,当然得多看几眼!” 四周立刻响起一阵夸张的“咦——”声,口哨、起哄此起彼伏。 工地顿时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沈红颜轻声劝道:“远哥,天都黑了,明儿一早去不行吗?” 顾辰远一想也是,现在天也黑了,赶过去,很有可能找不到人。 算了,还是明天再去吧。 饭菜都是买好了得,家里做了点稀饭就可以吃了。 一家人都吃的很香,尤其是招娣。 沈红颜拿起第二块肉,想了下,放到招娣得碗里:“我胃口小,吃一块就够了。” 顾辰远连忙说着将自己碗里得肉夹给沈红颜:“那可不行,你得多吃。你现在可是两个人。” 沈红颜羞得耳根都红了,低声嘟囔:“还早着呢……” “哪也得听我的。”顾辰远笑着摇头,朝招娣招招手,“招娣,到舅舅这儿来。” 小姑娘蹦蹦跶跶跑过来,脆生生喊:“舅舅!” 顾辰远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语气温柔:“以前你几乎没沾过荤腥,肠胃还娇嫩,今天先不要吃太多的肉,不然会拉肚子的,明白吗?” 招娣盯着自己碗中的肉咽了口口水,还是乖巧点头:“招娣明白,那先不吃。” “傻丫头,不是不吃,是少吃。”顾辰远笑着说道:“一会儿再吃两块就可以了。以后咱家天天吃肉。” 招娣双眼瞬间亮成小月牙,把碗中的肉放进嘴里,幸福得眯起眼:“舅舅,好吃!” “舅舅可不好吃,是肉好吃。”顾辰远逗她道。 小姑娘嘴里塞得满满,含糊附和:“嗯嗯,舅舅不好吃,肉肉好吃!” 她可爱的样子,立即给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晓明假装吃醋,瘪嘴道:“完了完了,招娣要把哥哥的好都抢光啦!” 自从回家,这孩子性格越来越活泛,都会开玩笑了。 顾辰远笑着夹了一大筷子肉塞进他嘴里:“堵住你的酸劲儿!” “呜呜哇——”晓明鼓着腮帮子直点头,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饭后,顾辰远还有事要忙,没跟沈红颜多腻歪,只叮嘱她几句便送她回知青点了。 沈红颜虽然是自己未过门的媳妇,但是现在还是不能住到自己家的。 目送沈红颜进去后,顾辰远转身朝宋红军家走去。 宋家也是刚撂下碗,一家人围坐在当院,小方桌上摆着搪瓷缸子,里头漂着几根茶叶梗。收音机正播刘兰芳的评书。 刘兰芳的嗓音脆亮,字字带刀,劈开静夜。 宋红军眯着眼,手指在膝盖上打拍子; 孩子们托腮瞪眼,大气不敢喘。 在这年头,电还没全通,电视更稀罕,一台“红灯”牌收音机就是全村最阔气的娱乐。 每天三十分钟,一家人围在一起,听金戈铁马,比后世追一线明星还虔诚。 那时候的评书是中午播一回,晚上重播一回。 刘兰芳脆亮的嗓音依旧勾得满院子人伸长脖子。 宋红军见顾辰远推门进来,忙不迭笑着招呼:“哟,辰远,吃了没?” “刚扒完饭,来跟书记商量点事儿。” 顾辰远嘴里应着,手指已灵巧地抽出一支烟递过去,剩余的大半包顺手搁在桌角,动作一气呵成。 “来来来,边看边说。”宋红军把烟叼在嘴角,扭头朝屋里喊,“振华,搬个凳子来!” “不用折腾,两句话就走。” 顾辰远拦住孩子,划根火柴凑过去,火苗一闪,青烟袅袅升起。他借点烟的空当,开门见山, “书记,明天想多添几辆车拉土回填,地基得赶在秋收前夯完。” 宋红军吐烟的动作顿了顿,眉头微皱, “你小子不能悠着点?杨铁柱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跟我铆着劲呢,一下调太多人手,我不好开口啊。” “没法悠啊!” 顾辰远凑前半步,声音压得低而恳切,“秋收一到,地里活儿连轴转,再拖就是俩月,房子起不来,我娶媳妇也得跟着泡汤。” 他抬手给书记续上火,语气更软:“横竖就半天,突击完立即还车,杨铁柱要是挑刺,您全推我身上。” 宋红军眯眼深吸一口烟,白雾从鼻孔缓缓溢出。 沉默片刻,他一拍大腿:“成!明儿给你调,天亮村口集合,半天内土给你运齐!” “得嘞!有书记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顾辰远笑得爽朗。 宋红军微微错愕,随即大笑起来:“你小子啊。” 这时,宋家老二宋振荣搀着媳妇苗桂花从里屋慢慢挪出来。 苗桂花肚皮高挺,像扣了一口小锅,步子沉得一步三停。 顾辰远本能地停住脚,轻声问:“嫂子这是要生了吧?” 宋振荣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脸上满是笑:“嗯,估摸着就这几天。” 顾辰远抬头打量那肚子,眉心微蹙:“不打算去医院?” 宋振荣摇头:“庄稼院儿的老规矩,在家生,请接生婆就行。” 一旁,宋红军的老伴林桂琴正抐着千层底。 她右手捏着锃亮的针锥,在鬓角蹭了蹭,笑着插话, “去啥医院呀?咱农村娃不都在炕头落的地?到时候把王婆子请来,保准顺溜!” 她手里的鞋底厚得像小砧板,锥子扎下去,“嗤啦”一声抽出麻线,动作麻利却吃力。 顾辰远笑了笑,语气尽量委婉, “婶子,我不是驳您老。可我看嫂子这肚子比一般人的大,估计是里面的孩子太大了,我是怕万一有个啥,医院总比家里应手。” 话音落地,宋家老小齐刷刷扭过头来,目光像聚光灯打在他脸上。 “你说真的?!”宋红军烟都忘了抽,声音陡然拔高。 第九十一章 好东西 毕竟这可是他们老宋家的孩子。 “人命关天,我怎么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 顾辰远面色郑重,却留有余地,“我觉得这两天还是去医院看看B超再说吧。” 他顿了顿,把声音放得更缓:“叔,其实我的意思很简单:花几块检查钱,买个全家踏实。要是没什么事,回家待产心里也踏实;万一要是胎儿太大,不好产,再医院里可以更加放心不是?” 一句话把宋家老少说得又喜又怯。 这是他们家的第一个孩子,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张爱勤手里的针锥也停了,千层底鞋底搁在膝头,再也抐不下去。 她抬眼望向儿媳高耸的肚皮,心里“咯噔”一下:难怪自己家的儿媳妇的肚子看着比别人的大了不少,还真的是要小心了。 以前也有里面胎儿大的生不出来的例子,到时候直接一尸两命。 张爱勤平日里在家中很少说话,但是这个时候,她也不由得要张口:“孩儿她爹……” 她的话孩没有说完,宋红军直接下了决心:“老二,明儿一早你就陪你媳妇去县医院,挂号做个B超,图个安心。” “中!”宋振荣粗声应下,条件反射似的伸出手掌,“爹,给我钱。” 宋红军瞪他一眼,胡子都翘起来:“钱钱钱,就知道钱!明儿再说。” 宋振荣讪讪缩回手,不敢再吭声。 宋红军在家说一不二,谁也不敢顶嘴。 顾辰远趁机把话题拉回:“书记,那我拉土回填的事儿……” 宋红军爽快点头,“明儿我让车队突击给你运,价还按老规矩。杨铁柱要是叽歪,我顶着。” 他顿了顿,又饶有深意地补一句:“其实你把事交给徐有来办就行,何必亲自跑过来?” 村里人都看得出,徐有来最近天天往顾家跑,几乎成了“编外长工”。 顾辰远笑答:“有来哥他性子直,嘴又笨,大队长一句话他就没辙,有事的时候,还得您出面才能镇得住。” 这么一句话把宋红军抬到高位。 老宋听得心里舒坦,摆手笑道:“成,那就这样。来,听会儿评书?” “不了,”顾辰远起身告辞,“听上瘾就天天想跑,耽误干活。” “来就来,我还舍得轰你?”宋红军哈哈一笑,扬下巴吩咐,“老二,送送辰远。” 门口,夜色已浓,蝉声此起彼伏。 宋振荣跟在顾辰远身后,憋了一路,终于压低嗓子问:“兄弟,你跟我透个实底——你是不是瞧出我媳妇那肚子有啥不对?” 顾辰远没把话说死,只淡淡说道:“去医院查一查,心里就有数了,总之,你不会后悔。” 苗桂花的肚子确实是大的出奇,但是里面的原因自己又不能说,毕竟那个时候人们对于有些东西都会认为是封建迷信。 自己只是做到提醒他们,至于他们是不是相信自己,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宋振荣挠挠后脑勺,似懂非懂地点头,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天刚蒙蒙亮,顾辰远就把晓明送到学校,又顺手买了包子、油条、小米粥和豆腐脑。 毕竟他们家现在盖房子也没有地方做饭,这么一大家子,也不可能到被人家吃。 一家人正吃着呢,院外已经传来脚步声。 庄稼人干活实在,天不亮就动身,几个壮汉扛着铁锹、绳子进门,二话不说就开始清理地基。 顾辰远匆匆扒拉几口饭,抹嘴迎出去,递烟寒暄,安排得井井有条。 不一会儿,徐有来也风风火火赶到。 顾辰远把他拉到一旁:“上午先别上山了,带队把回填土跑完,中午吃完饭再进城,时间够。” 徐有来一拍胸脯:“放心,保证误不了事!” 说完吆喝车队出发。 家里安排妥当,顾辰远推出自行车,背包里装着刚买的月饼和糖块,直奔南窑。 直线距离不过两三里,可羊肠小道只能走人,拉砖得绕着走,一趟就是十几里。 日头爬上山顶,南窑村窝在山坳里,炊烟袅袅。 村头砖瓦窑却被一堵高墙圈得严严实实,从外面啥也看不见。 顾辰远推着自行车刚到门口,一个长发青年斜倚门柱,吊儿郎当地问:“干啥呢?小伙子!” “买砖。”顾辰远把车支好,笑着递过一支烟,“大哥,行个方便。” “哪村的?”长毛把烟叼在嘴角,斜眼打量,声音懒洋洋。 “青岩。”顾辰远递上烟,顺势给他点上,“能送上门不?” “能。”长毛吐了个烟圈,手指比划,“自己拉两块一顶,送到家三块,卸车你们出人。” 顾辰远心里一盘算:三分钱一块砖,送到家才多一分五,价不算黑,便点头:“行。我要得多,能进去看看成色?” 长毛嗤笑,烟灰弹得老高:“砖头有啥看头?质量包你放心,不要可以退。” 话虽然说得硬邦邦的,像砖头一样拍人脸上。 顾辰远知道附近就这一座窑,换地方得绕几十里,没时间折腾,便不再纠缠:“后半晌就用,能赶上?” “先交两块押金,不要不退。”长毛伸手,指甲缝里都是泥。 “成。”顾辰远爽快掏钱,把自行车调头。 长毛捏着钞票,晃回院子,铁门“咣当”一声又关得严严实实。 铁门合拢前,一条大狼狗猛地探出半条身子,獠牙白森森,铁链“哗啦”一阵急响,被长毛拽了回去。 狗吠低沉,像暗处敲鼓,顾辰远心里微跳,却也没多想。 卖砖的横,看门的凶,这年月见怪不怪。 顾辰远回来的时候,顺路拐进合作社,买了三条烟,又多买了二斤白糖,急急忙忙往回赶。 自己回来的时候,家里已经在回填了。 顾辰远看了一眼后便溜向后山。 少了徐有来,他得亲自去撑场子。 山道蜿蜒,晨雾像乳白的纱缠在脚背。 沿途山茱萸已泛起朱砂色,一粒粒缀在枝头,像谁不小心打翻了颜料碟。 顾辰远上山后,众人纷纷跟他打招呼,二姐王晓芳更是大老远的就跑过来。 “弟,你怎么来了?”王晓芳问道。 “二姐,我准备到后山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药材。你们忙着啊。”顾辰远留下这么一句就朝着林子深处走去。 采摘队只是在半山腰采摘,不往里面走。 这也是当初顾辰远特意嘱咐的,一个事深山里怕又危险。 再一个这些人都不懂药材,万一有哪个不识货的,把好东西给弄坏了,自己不是要心疼死了。 在里面逛了一个小时,眼前的一株巨柞顿时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树粗得一人合抱,主干却在四五米处齐刷刷折断,朽口朝天,像朝天张开的巨嘴;而旁逸的侧枝却郁郁葱葱,织成天然帐幕,阳光从缝隙漏下,恰好投在一团白绒绒的东西上。 第九十二章 二姐是真虎啊 顾辰远心头猛地一跳,血瞬间涌上脑门。 他围着老树转了两圈,嘴角越咧越大,几乎扯到耳根—— “猴头菇!” 真菌界的王者,专挑通风半阴、腐而不枯的柞木长,条件苛刻,价更金贵。 他哪还顾得上喊人,撸起袖子就往上爬。 枯干外皮酥脆,一抓一把碎屑。 顾辰远吐口唾沫搓搓手心,猿猴似的攀到断茬处,定睛一看—— 朽木心里,一簇拳头大的“白猴头”紧紧挤在一起,毛刺柔软,色泽乳白,菌香扑鼻。 他激动得差点松手,暗叫:活该老子今天发财! 平复心跳,他解下汗衫当软垫,小心翼翼把猴头连根掰下,包裹妥当。 这东西可是金贵着呢,可不能弄坏了,不然自己可是要心疼死了。 顾辰远小心的滑下树,抬头看看天色,太阳已经开始偏西了。 “行了,有了这个东西,可是能买上不少钱呢,刚才还看见一片连翘,不如干脆都摘了,一起拿去卖。” 顾辰远盘算着。 等他回来的时候,背上箩筐已经沉甸甸的了。 现在来帮忙采摘的人也不少,不过都是半大小子。 虽然不比成人,但是他们的干活速度也都不慢。 别小看他们,这些小家伙一天能挣一块钱呢,可比家里的那些壮劳力赚的还要多。 能给顾辰远干活,那可是个家都觉得很是欣慰的事情。 这些孩子在家里,大人们就叮嘱他们,一定要好好干,不要偷懒。 不然的话,名额可能就会被别人给顶替了。 顾辰远下山恶时候,正听见自己二姐站在高坡上,喊:“收工喽——” 孩子们齐声应和,叽叽喳喳汇成一条小溪,往坡下流去。 顾小芳正拎水壶过来,一眼看见弟弟,先愣后笑:“小远,你这是干啥嘞?光个膀子,姑娘们都看着呢!” 嘴上损,手里却空不下来,顺手在顾辰远胳膊上拧了一把,“衣裳穿上,别丢人现眼!” 顾辰远翻个白眼,换来耳朵被揪得通红。 亲姐的“疼爱”,他只能受着。 一溜小跑回到院里,他钻进东屋,翻箱倒柜,把母亲留下的蓝布包袱翻出来。 顾小芳也跟着进屋:“这家伙干什么,鬼鬼祟祟的。” 她进屋的时候,顾辰远正小心翼翼把猴头菇放进蓝布包袱里,外层又裹两层旧棉布,扎紧包袱角。 “那你干啥呢。”顾小芳问。 “姐,这里面的东西可金贵着呢,这么一块可是能卖上好几十呢,可不能伤到了。”顾辰远回道。 “这啥呀?”顾小芳虽然大大咧咧,但是一说这个东西值钱,她也自然要小心。 还没嗯顾辰远回答,院外就传来“哒哒”马蹄声。 徐有来甩着响鞭,第三车土已经拉到门口。 他跳下车辕,抹了把汗:“南屋回填完,再有两车,全院都能垫平!” 虽然家里现在做饭不方便,但是庄稼人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堆点柴火也能做饭。 见到母亲崔秋华在搭简单的灶台,顾辰远叫她别做了。 家里锅碗瓢盆都不全,调料也缺,开火太费事。 沈红颜红着脸小声说:“远哥,要不我去知青点打饭过来?” 顾辰远哪能让她为难,笑着摆手:“算了,我们这么多人呢,要是吃了,那知青点的人吃什么呀。这样,我去合作社买点现成的,来回快。” 说完转头喊,“二姐!” 顾小芳正踮脚张望,闻声回头:“嗯?” “送砖车估计马上到,我要是还没回来,你先把钱付了,记住价:三块钱一顶。”顾辰远嘱咐道。 “好嘞!”顾小芳脆生生答应,眼珠一转,兴奋举手,“小远,要不我去买东西?” “那你会骑车吗?”顾辰远把自行车把一按,挑眉问。 顾小芳顿时泄气,嘟囔:“不会……” “那就看家。”顾辰远说这话的时候突然想到自己媳妇。 沈红颜现在是学会骑车了,可是也没看见她骑。 “红颜,要不你跑一趟?”顾辰远笑着说道。 “我……我不行,我一看到人就慌。”沈红颜满脸紧张的说道。 “哎呀,你都会骑,还有啥怕的,只管骑呗!”顾小芳大大咧咧的说道。 “二姐,你说得轻巧,你自己上啊?”顾辰远故意挑衅道。 不得不说,自己二姐是真的虎牙。 顾辰远就是逗逗她,没想到她整的往车上一跨,然后左脚一蹬、右脚一甩,“嗖”地蹿了出去。 沙土路上扬起一道轻烟,车把稳稳当当,连晃都不带晃的,活脱脱老司机上线。 “二姐,二姐——你慢点儿!” 顾辰远嘴上提醒着,心里却服得五体投地:这姐们儿,天生飞车料! 沈红颜揪着衣角,看得目瞪口呆,小声嘀咕:“原来……小芳姐会骑呀?” 顾辰远也纳闷呢,自己这二姐可是从来都没有骑过车的。 “小远,这车怎么停啊。啊——这东西怎么停不下来啊。”顾辰远正在纳闷的时候,便听到了顾小芳的喊声。 “捏闸!”顾辰远喊道。 “哪儿是闸?”顾小芳慌张的喊。 “车把下面那两个铁片!”顾辰远大声喊道。 可是这个时候,顾小芳已经慌了神,根本就找不着闸,两条腿倒腾得跟风火轮似的,自行车直愣愣冲向村道尽头。 他们村本就不大,眨眼功夫她就飙到拐弯口。 顾辰远心脏提到嗓子眼——那拐角外可是堵土墙,真撞上去,人翻车废! “怎么拐弯啊——”顾小芳声音都飘了。 “轻扭车把!别猛拐!”顾辰远喘得肺管子生疼,脚下却不敢停。 徐有来扔下铁铲,也撒丫子狂追。 崔磊和兰花婶在后面也是直跳脚:“慢点!别摔喽!” 千钧一发之际,顾小芳死命一拧车把,前轮“吱”地擦着墙根划过,车身倾斜四十五度,硬是靠惯性飘出条弧线。 竟然就避开土墙,冲进路边麦茬地,车轮碾得碎土四溅。 也不知道这徐有来是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比顾辰远跑的还快,一转眼,拐过弯,消失不见。 顾辰远眨巴眨巴眼,脸上的表情都快管理不住了。 徐有来那速度,简直能去奥运会抢金牌! 可等他拐过弯,却见人家正撑着膝盖大喘气,而顾小芳已经越过突突作响的拖拉机,背影越来越小。 “我的天啊,居然没事?” 顾辰远傻眼,心里直嘀咕:二姐这是开挂了吧? 今天她可是第一次骑,上车就会,拐弯会车全搞定,除了不会下车,其他技能都有! 他抬手拢在嘴边,朝远处喊:“还用我去吗?” “不用!”顾小芳的声音随风飘回来,“骑车多简单!除了不会下,其他都不难!” 得嘞,能骑就行! 顾辰远朝远处那辆越跑越远的自行车瞥一眼,心里已经打定主意。 真要是二姐摔了碰了,大不了赔兰花婶一辆新车! 反正自己迟早要买,要不是房子正盖、院子乱成工地,新车早就骑回来了。 他收回目光,朝还在“呼哧呼哧”的徐有来竖起大拇指。 “有来哥,你行啊!这速度,百米飞人见了都得喊你哥!”顾辰远称赞道。 徐有来抹了把脑门的汗,憨憨地咧嘴,露出两排大白牙:“以前民兵拉练跑惯了,这段时间种地荒废了,刚才一着急,把看家本事都拿出来了。” 话说得低调,脸上的得意却藏不住。 顾辰远心里直乐——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民兵队长,体能杠杠的,刚才那冲刺,妥妥的专业水准! 第九十三章 又买这么多? 这时“突突”传来拖拉机的声音。 没一会儿,一个喷着黑烟的拖拉机就停到顾辰远的面前。 司机一脚刹车,偏头冷声问:“顾辰远家在哪?” 语气硬得像生铁,顾辰远不由多打量了他一眼。 这个司机三十出头,脸膛晒得黝黑,嘴角抿成一条线,活像谁欠了他一百块。 但人有千面,顾辰远也没往心里去,点头道:“我就是,跟我来。” 转身引路,拖拉机碾着土辙“咣当”停稳。 顾辰远绕车转了一圈,砖块棱角整齐,断面密实,基本挑不出毛病,心里有了底,抬头问司机:“卸完给钱?” 司机面无表情,嘴里只蹦出一个字:“行。” 顾辰远把老贾喊过来,让他带几个壮劳力卸车,顺手递过去一根烟,压低声音问:“老贾叔,砖墙你会砌吧?” 老贾接烟点火,笑得见牙不见眼:“会!村长家、支书家的院墙都是我垒的,压茬、错缝,咱门儿清!” “匠人里还有几个会这手艺的?”顾辰远追问。 村里过去多是土坯墙、夯土墙,突然改砖墙,他得把人头数准。 老贾吐着烟圈盘算:“估摸还有两三个熟手,剩下的半吊子,得我在旁边盯着。” “成,你心里有数就行。”顾辰远拍拍他肩膀,“记得压茬,砖缝错开,墙才结实。” “中!我挨个交代。”老贾满口答应。 一袋烟工夫,砖卸得干干净净。 顾辰远当场点钱:一车十五顶,四十五块,票子递过去。 司机接过,数也不数,塞进兜里便去摇车。 “继续送!”顾辰远冲他背影喊。 拖拉机喷出一股黑烟,又“突突”地驶向村外,留下一地新砖,也留下新屋崛起的底气。 司机点了点头,摇着车,直接开走了。 司机这边前脚刚走,顾小芳就顶着日头冲进门。 她的车篓里堆得小山似的,满满当当的,另带一只黑皮保温桶,热汤晃得直冒白气。 她把车往院子里一撂,嗓门亮得像铜锣:“开饭喽!” 大家围坐,顾辰远夹一大筷子,含糊问:“二姐,你骑车下车的时候是怎么下的?今” 顾小芳一挑眉,得意得快要飘起来了:“这点小事儿还能难住我?眼看前头没路,我索性猛踩两下,借着冲劲把车把一歪,单脚撑地,‘吱啦’一声滑到麦茬地里,人站住了,车也稳了——手拿把掐!” 沈红颜听得满眼小星星,羡慕得不行:“二姐,你可真厉害啊!” 顾小芳拍着桌子传授心经:“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只要胆子大,没有搞不定的事!” 沈红颜被鼓动得热血沸腾,攥着小拳头跃跃欲试:“那下次我也试试!” 说着,水汪汪的眼睛就瞄向顾辰远。 “那样的话,还不如让小远自己去呢!”顾小芳撇嘴补刀。 沈红颜耳根红得发烫,小声嘟囔:“我确实怕摔……” 顾辰远立刻点头:“沈红颜说得对——你摔一下顶多疼两天,她怀着孩子,万一出事就是两条命!” 话一出口,空气瞬间安静。 顾小芳眼珠子一瞪,筷子“啪”地拍在桌上:“姓顾的,你给我说清楚——啥叫我摔一下没事?我肉厚耐摔呗?” “口误!纯粹口误!” 顾辰远秒怂,双手合十,“二姐你千娇百嫩,摔不得碰不得,我错了!” 顾小芳这才扬起下巴,像只打赢的公鸡:“这还差不多!” 饭后,三人匆匆上路。 顾辰远蹬自行车先行,徐有来甩鞭赶马车,载着顾小芳往县城方向去。 到镇口,顾辰远捏闸跳车:“你们先走,我去合作社买点东西。” 自己总是麻烦周静、苏见雪,人家虽然都喊他“弟”,但是自己总是空着手也是不合适。 思来想去,他把今早特意留下的猴头菇装进布袋——东西金贵,一般人舍不得买,当礼物送倒是合适。 她们现在每月的工资也就二三十块钱,谁肯用半个月的工资吃道菜? 自己将这个送出去既表达了心意,又不显俗气。 主意打定,他推门进合作社,先买了二斤糕点,又打一壶香油,最后把布袋递过去:“妹子,给包得喜庆点,送人用。” 营业员笑眯眯应下,红纸一裹,金线一缠,不起眼的布袋顿时上了档次。 “这盒装糕点怎么卖?”顾辰远指着玻璃柜台里印花铁盒问道。 售货员上下打量他一下:“兄弟,你家里到底有多少亲戚啊,这几天你都来了好几回了?” 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毕竟这年头倒腾糕点的并不多,这个年轻人也不像是投机倒把的啊。 顾辰远笑答:“家中的姐妹多,还有两个干姐姐。” “怪不得!”售货员咋舌,热心介绍,“这个糕点是高档糕点,一盒二斤,价格贵一些,三块五一个,你打算要几盒?” “先来五盒吧。”顾辰远回道。 十几块钱,对于现在的她来讲,倒是不算什么。 “一共十七块五毛,你还要别的吗?”售货员问道。 “再来三桶麦乳精吧。”他想着自己得去医院看来娣。 那个孩子缺营养,大姐也需要补充营养,干脆就先买两桶。 “麦乳精一块五,三桶四块五,这些一共二十二块。”售货员说道。 顾辰远拿着东西,来到自行车处,将两盒糕点盒里得糕点拿出来,将猴头菇放了进去。 看着自己改造后的“糕点礼盒”,顾辰远很是满意得点点头。 跨上车,一路铃铛脆响,直奔国营饭店。 周静见只是一盒普通月饼,便没再推辞,随手放到办公桌角,抬眼问顾辰远:“还有别的事?” 顾辰远这才想起自己“忘了做标记”,忙赔笑:“姐,你先把盒子盖打开,再仔细瞅瞅。” 周静狐疑地重新掀开铁盖,拨开上层油纸,一股淡淡的菌香立刻飘出来。 这里面竟然码着两块雪白的猴头菇,毛刺鲜亮,像两只小猴脑袋挤在一起。 “这是……猴头?”周静眼睛一亮,她在菜谱上见过,却从没见过新鲜真货。 “嗯,刚采的,新鲜着呢。” 顾辰远压低声音,“这玩意儿现在城里卖得贵,比糕点金贵多了。姐你拿去炖鸡、炖排骨,可是大补得很。” 周静愣了愣,随即失笑,伸出手指虚点他一下:“你呀,鬼点子真多!成,姐收下,不过下不为例。” 周静眼角带笑,把这个月饼盒往怀里又拢了拢,然后往一旁一看:“另一份,是打算给小苏的吧?” 顾辰远挠挠后脑勺,笑得有点憨:“我想着既然要送,干脆给她们也备一份,这猴头菇难得,让姐姐姐夫们都尝尝鲜。” “那倒也是。”周静点头,眼里满是赞许,“你快去忙吧,姐就不留你了。” “好嘞,那我走了。” 顾辰远没提要去医院看大姐和侄女的事。 不然,周静肯定得跟着去,这人情一趟接一趟,他实在是分身乏术。 顾辰远得抓紧时间去医院,再赶去跟二姐会合,今天还有的忙呢! 周静把顾辰远送到楼梯口,两人有说有笑,声音顺着走廊飘进前厅。 第九十四章 黄佳佳得心意 杨晴站在拐角处,手里攥着抹布,指节发白,刚才两个人得话,她都是听得清清楚楚得。 她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个顾辰远一天天挣这么多钱,难道就没人管管吗? 眼看顾辰远长腿一迈就要出门,她急急追出去,高跟鞋在水泥地上敲出一串乱节奏。 “顾……!”她喊得带颤,尾音却硬生生被关门声掐断。 前厅的风灌进来,吹得她刘海乱飞,而那个背影竟然连头都没回。 自行车铃铛“叮”地响了两声,便消失在街角。 杨晴站在台阶上,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终是忍不住跺脚咒骂:“你这样绝情,会遭报应的!”不过她得声音只有她自己听见了,顾辰远可是没听见。 就算是他真的听见了也只会耸耸肩,根本就不会在意。 到医院,他先拐进中药房。 苏见雪正配药,见他进来,眼一弯:“哟,弟弟来啦?” 顾辰远把糕点盒递过去,同样的话术又重复一遍。 苏见雪擦了擦手,大方接过,笑盈盈:“那姐就不客气了,等你家小来娣出院,带来玩,我家那臭小子就缺个妹妹。” “姐,你跟姐夫再加把劲,争取来年抱个闺女。”顾辰远打趣道。 苏见雪连连摆手:“我可不敢再生,万一一下子给我来两个小子,那我跟你姐夫还有活路吗?” 顾辰远来到病房。 此时顾晓秋和王铁汉一左一右坐在来娣床头,一家三口看上去倒还算和谐。 “来娣,今天怎么样了?” 顾辰远提着糕点和麦乳精进门,把东西轻轻放在床头柜上,顺手揉了揉外甥女的刘海。 小丫头原本蔫蔫的,一看见舅舅,眼睛立刻亮成两颗黑葡萄,奶声奶气地撒娇:“舅舅,疼……疼……!” 小丫头得声音软得像刚出锅的年糕,又甜又糯。 “伤口得慢慢长,别急。” 顾辰远笑着安慰,随即拆开麦乳精铁桶,往碗里倒了小半盅淡黄色粉末,偏头朝王铁汉一抬下巴,“去,打点热水来。” 王铁汉“哎”了一声,放下搪瓷缸就往外跑,脚步竟带出几分殷勤。 顾晓秋望着弟弟,眼圈微红,声音低低的:“小远,已经花你太多钱了,别再破费……” “钱花在刀刃上,不算破费。” 顾辰远把碗递给她,“来娣现在不能吃硬的,麦乳精有营养又不用嚼,让她当水喝。没了咱再买。” 说着,他舀了一勺冲好的乳浆,轻轻吹凉,送到来娣嘴边,“来,小口抿,香着呢。” 小女孩乖巧地张嘴,舌尖尝到甜味,眼睛弯成月牙。 顾晓秋看着这一幕,心头酸酸涨涨,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上扬。 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自己这样笑是什么时候了。 有弟弟撑腰,真好! 片刻,王铁汉端着热水回来。 顾辰远把碗调得温度刚好,一勺一勺喂完,又细心地给来娣擦了擦嘴角,这才直起腰,长舒一口气 “好了,来娣今天表现不错,真棒!”顾辰远说道。 来娣咯咯笑起来,牵动伤口,又“嘶”地抽了口气,却舍不得合上小嘴。 “姐,这东西,你也喝点,补补营养。”顾辰远说道。 “我这么大得人,吃那玩意干啥?再说,这玩意太贵了。”顾晓秋说道。 “啥东西不都是给人吃得?吃没了再买就是了。”顾辰远说话间已经给自己大姐弄好了一碗。 他将碗端到顾晓秋面前:“我都已经弄好了,你要是不喝就浪费了。” 顾晓秋无奈,只好喝下。 这东西一入口,真甜啊,甜到心里了。 顾辰远让自己姐姐喝姐夫先说着话,自己去了机械厂。 本来这点小事,托顾小芳顺手带过去也不是不行。 可顾辰远觉得还是自己亲自过去比较心诚。 江宏盛看见顾辰远过来,忙问道:“小远?你怎么来了,是我得钱算错了吗?” “账没错,山上刚冒头的猴头菇,我想着送出来,给你添个菜。” 顾辰远把糕点盒轻轻放过来。 江宏盛掀开盒盖,一股淡淡的松木香混着菌香扑出来。 他眉心先是一跳,随即压低了声音:“野生猴头?这可是论克卖的‘软黄金’,你不拿去换钱,往我这儿送?” “钱在山里,今天采、明天长,割了一茬又一茬;可人情要是欠了,利滚利,一辈子都还不清。” 江宏盛指腹摩挲着菌刺,沉默片刻,忽然把盒子往怀里一揽,“得,那我也不装客气——回头哪天咱们叫上老周一起聚聚。” 顾辰远挠了挠头,说道:“这几天我新屋上梁,瓦匠说柱础不直我得垫榫片。等房子封了顶、喜字贴上去,再请你和周哥喝真正的喜酒。” 江宏盛听完:“行,那我就等你请帖了!到时候,咱们不醉不归!” 江宏盛本来是要送顾辰远得,但是被他拒绝了,毕竟人家这么一个大厂长,围着自己还是不好。 出来后,顾辰远刚准备跨上自行车,忽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声,“顾辰远?” “黄佳佳?” 顾辰远倒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她。 这个小丫头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身材却是非常得不错。 一见真的是顾辰远,黄佳佳笑着说道:“还真得是你呀!过来卖菜?” 黄佳佳开开心心恶来到顾辰远得面前,倒是吓得顾辰远往后退了一步。 “嗯,送菜过来。”黄佳佳自然是看到了刚才顾辰远得举动,有些嗔怪的说道:“怎么,你还怕我吃了你?” 这个黄佳佳从小就在城里长大,皮肤白净,跟他们村子里得人可是不一样。 她那一声轻嗔像薄暮里忽起的山风,拂得耳廓微热,却也将霞色悄悄带上双颊。 顾辰远太熟悉这种红晕——前世在觥筹交错的宴会里,多少豪门千金端着香槟,用同样的绯色向他递过无声邀约。 他下意识把自行车把往怀里收了半寸,保持距离。 “我可是有媳妇的人。” ——这句警告在胸腔里敲了警钟,声音冷硬得像新凿的青石。 “不是,我是在想着等会儿给红颜捎什么吃的——这段时间她总说嘴里没味儿。” 话音未落,黄佳佳眼里立即水汪汪一片。 她低头背过手,等再抬头时,嘴角已经重新弯起。 “你对你对象……真好。” 她声音轻得像怕惊动谁。 顾辰远点头:“那是,我媳妇可是个非常好得姑娘呢,等回头什么时候有机会,让你们两个认识一下。” 谁要认识她! 黄佳佳闻言不由得噘起了嘴。 黄佳佳把鞋底磨得“沙沙”作响。 我都说得这么明白了,难道他真的不知道吗? 还是说,他是故意装作不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胸膛里那面小鼓咚咚咚敲到耳膜,连耳尖都震得通红。 “那我……请你看电影吧?” 话一出口,她自己的心跳先炸成两瓣, “你不是说来回四十里累吗?电影院有软座,还有冷气,你就当……就当喘口气,好不好?” 顾辰远攥着车把的指节发了白。 他当然听得懂黄佳佳得意思,但是他不能回应。 “改天吧,我得去医院。” 他声音低了一度,把车轮往后退了半尺,仿佛那寸距离就能替她留点体面,“我大姐家女儿还在医院呢,我得去守着。” “严重吗?”黄佳佳下意识得追半步,鞋尖碾起一小撮土。 “还行吧,孩子小,离不了人。” 顾辰远一句废话也不敢多说,大腿一跨,赶紧骑车离开。 “那你慢点!”黄佳佳冲他背影喊,声音被黄昏的风撕得七零八落,又赶紧补一句,“明天我去看大姐!” “不用,你还得上班。”顾辰远道。 “我调休!”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吼完自己先愣住—— 调休表还在组长抽屉里,她根本就没交申请。 顾辰远远远的背影已经缩成一粒墨点,连蹬车的频率都没乱,显然不准备给她答案。 黄佳佳站在原地。 第九十五章 真的分家 “小黄,在这里发什么呆呢?” 江宏盛此时从她背后出来,声音不高,却吓得她原地蹦了半尺,心脏差点从嗓子眼儿弹射出去。 “啊?没、没事!” 她一阵慌乱后才调整好情绪:“听说……顾辰远大姐家孩子住院,我、我在想送什么礼物合适!” 江宏盛眯了眯眼。 他四十出头,一眼就看穿小姑娘脚底那几道凌乱的沟—— 哪是担心孩子?分明是担心孩子她舅。 “小朱,”他故意拖长尾音,“你不会……看上那小子了吧?” “我、我没有!江厂长,我真的没有!” 黄佳佳的脸“刷”地一下红了。 江宏盛抬手掸了掸自己一副上得灰尘,语气轻描淡写, “没事,我就随口问问,别紧张。” 江宏盛冲她补了一句:“对了,你方才说顾辰远家外甥女病了?” “啊……嗯,他是这么说的。”黄佳佳回道。 “那我也得去看看。”江宏盛摆摆手,“好了,你去忙吧。” 黄佳佳“哎”了一声,像只被解开缰绳的小鹿,噔噔噔跑远了。 江宏盛转身回办公室,一边走一边嘀咕:“不行,得给老乔挂个电话。” 顾辰远对骑着二八大杠,又回到县医院。 病房里,来娣正倚在床头啃一只青苹果,小脸蛋比下午红润了许多。 王铁汉蹲在床边,用搪瓷缸给闺女凉开水,一见他进来,忙起身让座。 顾辰远摆摆手,逗了来娣几句,见她咧嘴直笑,他便拍拍王铁汉的肩膀, “行了,你先回去,把你两个妹妹的事搞定,你们分家怎么分我不管,就算把所有得东西都给他们了也无所谓。” 顾辰远说着顿了一下:“我就一个要求,必须跟她们断干净。 王铁汉只能连声道好。 他们这样得家庭能有什么,就是那么几间旧房子,还有点破家具。 分东西好分,主要是自己得两个妹妹要是搬出去得话,没有地方住啊。 王铁汉到家的时候,日头已经挨着西屋脊。 王铁汉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前脚跨进堂屋,后脚就觉得哪儿不对劲。 他们家的屋子实在是太静了,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 灶膛里没火,烟囱不冒烟,连平时“咕咕”乱叫的芦花鸡都蔫头耷脑地缩在墙角。 “王瑶?王燕——” 他扯开嗓子喊,没有人回应。 又喊了两声,才见里屋门帘被掀开一条缝。 王瑶王燕都顶着鸡窝发,踉踉跄跄的晃出来。 她们两个人如出一辙的打着哈欠。 “干啥啊,哥。” “哥,这天都没亮,喊我们干啥。” 王铁汉抬头望天——檐角外只剩一圈金边儿,懒得搭理她的迷糊账。 “这还没到晚上就睡觉?你们咋不做饭?”王铁汉问道。 一提到“做饭”,王瑶王燕两个姐妹立即如同被戳破的气球一眼。 “哥——你可回来了!我跟姐这两天都没吃上热乎饭了。” “是呀,哥。中午家里最后的馍也啃完了。你要是不回来,我们两个就只能水饱了。” 看着自己这两个废了的妹妹,王铁汉真的是气不打一处来。 王铁汉瞪眼:“缸里不是还有半袋白面?你不会擀面条?再不济烙张饼?” 王瑶理直气壮地一挺胸:“我们不会呀!” 王铁汉噎得差点背过气去。 他这才第一次认真打量自家妹子。 十七八岁的姑娘,手还是嫩的,指甲缝里半点面星子都没有; 灶王爷前的柴火堆,比她头发还乱。 敢情这些年,家里有顾晓秋在,老娘又护得紧,她们还真的就当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来了。 他脑海里不由闪过顾辰远当时让自己分家时的决绝。 当时他还觉得顾辰远的话很是刺耳,现在看看自己的这两个妹妹的架势,才真正的明白人家是为他好。 “这要是我出门个十天半个月,你们两个就这么饿着?” 王铁汉嘟囔着,抬脚往灶屋走。 缸盖一掀,白面袋子鼓着圆肚子,确实满满当当;案板上却连擀面杖都不见,只有一层薄灰。 他叹了口气,卷起袖子,舀水、和面、点火,动作一气呵成。 火苗“轰”地窜上来,映得他半边脸通红。 “哥……我们两个帮你添柴吧?” 王燕说着拿起一根玉米秸,还没等往灶坑里放,就被刺得“嘶”一声甩了手。 王铁汉斜她一眼,没吭声,手里擀面杖却“咚咚咚”擂得案板山响 “从明儿开始,学也得学,不学也得学,家里不养闲人!”王铁汉说道。 王瑶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那……哥你教我们啊。” “教?” 王铁汉哼了一声,把擀好的面皮抖得“哗啦啦”响,“先学会添火、刷锅、洗碗,再谈擀面条!” 一句话,把王瑶剩下的小委屈全噎回肚子。 她抬眼望望屋外——最后一抹霞光也沉到山背后,天边只剩青灰色的轮廓。 而灶膛里的火却越烧越旺,映得她脸上发烫,也第一次照出“过日子”这三个字沉甸甸的分量。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开了,白花花的面条下锅,像一群小人在沸水里翻筋斗。 王铁汉长舒一口气:“吃饭完,把锅刷了,柴码齐,明早跟我学和面。要是学不会,就喝凉水顶着!” 王瑶王燕两个人面面相觑,却不敢再顶一句。 等那姐妹两个收拾完了,王铁汉一张脸憋得紫红,话到嘴边却烫得吐不出来。 他抬眼望望屋顶——檩条被多年的灶烟熏得发黑,像一排排冷眼瞅着他的判官。 “咳……咳咳!” 他故意咳得山响,仿佛能把胸腔里那团乱麻咳断了,再一股脑儿扔地上。 “妹哪,”他咬了咬牙,声音低得几乎砸脚面, “小远说得没错,这家……得分。”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被“分”字砸得耳膜嗡嗡响,像有人抡圆了铁锤在脑门里敲。 王瑶王燕本来吃了饭还听高新的,一听到“分家”俩字砸下来,顿时浑身一激灵。 “哥——”王燕嗓子发尖,尾音直颤,“你……你真要要把我们赶出去?” “不是赶!”王铁汉慌得两只手在空中乱摆,像轰一群没头苍蝇,“我咋舍得赶你?我……我是说,家留给你,我们……我们搬!” “搬?搬哪去?” 王瑶瞪大眼,泪珠子一下被惊得停在眼眶,掉也不是,不掉也不是。 “我……我去知青点。” 王铁汉憋了半晌,终于把这句窝囊话扔出来,声音闷得象从缸底冒泡, “村西头那排空房,早先住着知青,如今人家都已经返城了,房子空着。我……我找村长说说,先借两间,凑合能过冬。” “哥!”王瑶哇地哭出声,身子顺着门框往下滑,绿军裤膝盖蹭得满是灰。 “哥,那破房子,窗户漏风,屋顶漏雨,连炕洞都是塌的!你拖家带口,你让顾晓秋跟着你去遭罪吗?” 王燕也伤心的说着。 “早知道……早知道我们就不该那么凶顾晓秋!” 她抬手啪啪拍自己大腿,声音脆响/ 王瑶也跟着说道:“我那时候鬼迷心窍,嫌她吃,嫌她哭,撵鸡骂狗的!现在好了,人家逼咱分灶,老天爷报应我!” 王铁汉瞅着两个妹妹一抽一抽的肩膀,心里像被锯子来回拉。 他蹲下身,两只布满老茧的大手悬在半空,想拍拍她,又觉得没脸落下,最后只攥成拳头,杵在自己膝盖上。 “哥也难……” 他嗓子发干,像吞了一把糠,“可晓秋跟着我没过过一天松快日子。再这么搅下去,她连口热汤都不敢盛,怕你又摔脸子。” 王瑶哭声顿了一下,肩膀却缩得更紧,整个人蜷成一只刺猬。 “可……可我们两个留在老屋里,不会生火,不会擀条,连水缸在哪边我都摸不清……万一哪天饿昏了,都没人给我递口水……哥,我心里害怕……” 王瑶越说声音越小。 第九十六章 黄佳佳得执着 现在这姐妹两个开始知道难受了,以前顾晓秋在家得时候,她们对她非打即骂得。嫌弃这个,嫌弃那个得。 轮到她们自己干活了,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 “哎,我们两个手里也没有钱,不然而言不至于挨饿。”王瑶抱怨道。 家里一直以来都是牛二华把控钱得,所以王铁汉手里也没有。 说实在得,要是他得手里有,他还真的可能会拿出来给来娣看病,毕竟自己女儿得手术费还是人家顾辰远给掏得。 他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砸脚背:“娘把钱收得太严实了,我也不知道她塞哪儿了啊。” “哥,” 王瑶忽然直起腰,眼睛里闪着警惕的光。 “你不会是想找娘得钱,拿去给来娣交医药费吧?” 她声音发尖,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 “我可告诉你,那里头顶也多几十块,连零头都不够!” 王铁汉苦笑,嘴角扯得发涩:“那可是三千块钱的窟窿啊,我就是把咱家房子卖了也赌不上,再说了,咱家这房子也不值钱。” 王铁汉明白,虽然人家顾辰远嘴上没说什么,但是人家心里肯定记着账呢。 毕竟那可是三千块钱啊,这要是以后人家张嘴要,自己咱拿啥给人家?” “三千块……”王燕此时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拉,划出几道白痕。 “就算是把我们三个论斤卖了也不值这个钱啊。” 那个年代,钱真的紧,大家都紧,就算是问别人借,人家能借给你几十块钱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看着家里剩下得那点面,王铁汉决定都给妹妹留下,自己什么都不要。 此时得王瑶和王燕也终于是明白了,这钱不是纸,自己过日子哪里那么容易? 第二天,王铁汉早早就赶来医院,把自己已经跟两个妹妹分家得事情说了一下。 顾晓秋耳根子软,即便那两个小姑子对自己不好,但是现在她们单过,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不过,顾辰远可不管那些,只要自己姐姐以后不受欺负,爱谁谁! 这边现在又王铁汉照顾着,顾辰远便出去忙自己得事情去了。 他刚走没一会儿,来娣得房门被轻轻叩响,一个清脆的女声探进来:“请问这是顾辰远姐姐得病房吗?” 黄佳佳拎着保温桶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目光却精准地落在顾辰远身上,像磁铁遇了铁。 她今天特意穿了件浅粉色碎花衬衣,两条乌黑的辫子垂在胸前,发梢系着红头绳。 “我是他大姐。”顾晓秋愣了愣,下意识把来娣往怀里拢了拢,声音里带着点局促,“你是……” 这一抬眼,她才算看清来人。 雪白的一张小脸,腮边漾着健康的淡粉,睫毛长得能接住阳光; 碎花裙掐出细细的腰,裙摆下露出半截小腿,线条笔直,像城里橱窗里摆的石膏模特。 “二姐,我叫黄佳佳,是顾辰远的……朋友!” 姑娘笑得眉眼弯弯,声音脆甜,却故意把“朋友”两个字咬得轻飘又含糊,留一半让人猜。 她侧身进来,手里拎着一网兜黄澄澄的橘子,还沾着水珠,“听说孩子病了,我来看看,顺路。” 一句“顺路”说得轻巧,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了掐着点儿“偶遇”,她连午饭都没扒两口,一路小跑上楼,胸口现在还微微喘。 可顾辰远还是走了,跟自己再一次得错过了,这个样子就好像是在故意躲她似的。 黄佳佳想想就心里懊悔,早知道自己就不吃饭赶过来了。 她没让失落挂在脸上,依旧笑盈盈地陪顾晓秋说话,先问孩子情况。 顾晓秋都如实回答,随即黄佳佳话头一转,似不经意地飘出一句, “辰远……他平时这个点,是不是都在啊?” “这个说不准。”顾晓秋老实回答。 她脸上的笑僵了半瞬,很快又自己抻平,暗自咬牙:没事,还有明天!下下次! 我就不信他是铜墙铁壁! 我只要执着得追他,早晚他会被我打动得。 又寒暄几句,她起身告辞,裙摆在门口旋起一朵花:“那我明天再来!” 声音清亮,像给自己也给谁下战书。 她前脚走,后脚走廊又响起稳重有力的脚步声。 江宏盛提着网兜进来,一身四个兜中山装,风纪扣系得板正,脸上带着领导视察的和煦笑。 顾晓秋和王铁汉立刻拘谨地站起,腰板不自觉弯了半分。 “听说孩子好多了,我过来看看。”江宏盛把罐头、红糖、长命锁依次摆在小柜上,又俯身逗了逗来娣。 他语气再亲和,也遮不住那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像无形的重锤,压得两口子大气不敢出。 短短五分钟,王铁汉手心就攥出一把汗。 直到江宏盛的背影拐过楼梯,他才敢长吐一口气,抬手抹了把额,小声嘀咕:“咱兄弟可真了不得,认识这么多城里人!” 平时顾辰远就在跟前,他连“兄弟”两个字都不敢说,毕竟自己对不起人家姐姐,还用了人家得钱给孩子治病。 “可不是嘛,我弟如今出息得让满村人都眼热。” 顾晓秋轻声应和,嘴角噙着笑。 顾家新宅那边,瓦刀叮当、泥板翻飞。 厦子墙一尺尺往上蹿,活像雨后的竹笋,顾辰远给得钱多,所以给他干活得人都是卯着劲得干。 顾辰远也乐得看见这样,毕竟这房子早一天封顶,自己就能早一天娶媳妇进门。 医院里照旧先走一遭。 顾辰远把饭盒揭开,里头是半只红烧蹄膀,汤汁浓稠,来娣吃得满嘴油亮。 他逗孩子两句,又问了夜里的体温,便像掐着点似的匆匆离开。 黄佳佳今日学乖,提前十分钟猫在住院部门口,远远瞧见那道挺拔的影子推着自行车出来。她连忙小跑两步追上。 “顾、顾辰远!”她气喘吁吁,辫梢在胸前乱跳。 顾辰远单脚撑地,礼貌点头:“黄同志,你怎么在这?” 黄佳佳原本准备了满肚子话,此刻全噎在喉咙。 两个人简单寒暄了两句,顾辰远便要回去了。 她熟练恋恋不,但是也只能是看那人跨上车背渐行渐远。 可姑娘不泄气,反攥紧拳头在原地悄悄给自己鼓劲——黄佳佳,你一定行的! 明天继续! 铁杵都能磨针,何况人心? 顾辰远确然不晓得这份执着。 他拐到国营饭店,出来得时候,手里拎出一只油亮酥红的烧鸡。 全家吃完饭后,顾小芳忽然把脸一板,凑到桌边,压低嗓门: “这几天我可瞧见了——后山腰、南沟沿,全是拾蘑菇和野菜的!不是给咱家送,是他们自己挎着小篮、背着麻袋,偷偷摸摸往合作社钻,有的还往黑市溜!” 顾辰远闻言却只是笑了笑:“采东西本就天经地义,山又不是咱家开的。” “可他们抢的是咱家的钱袋子!” 顾小芳急得直跺脚,小财迷的本色全露了出来, “咱现在一天两百多块过手,听着数票子哗哗响,我夜里都美得冒泡!要是往后满山坡都是人,钱还能往咱这儿飞?” 她说着,两只手不自觉地在空中抓,仿佛真要捞那漫天飞舞的票子。 眼里的光,比刚才月饼上的油还亮。 顾辰远慢条斯理地抹了抹嘴角,这才开口:“姐,你急啥?蘑菇顶多再蹦跶十来天,霜一打、风一刮,它们自个儿就缩回土里。房子一上梁,咱就换戏台。” 第九十七章 上梁喽 顾辰远说话声音不高, “眼下这些人不过是小鱼试水——先去黑市卖、然后在去合作社,等胆大再大了,就该往县城跑了。 可生产队的工分他们又不敢撂,等咱家弄好了,我的第二步棋子就能落地。 到时候,让他们采去,咱还怕他们采不完呢。” 顾小芳眨眨眼,眉心的犁沟慢慢抚平,嘴角又翘了起来:“成!动脑子的事归你,跑腿数钱归我!” 她拍了拍自己并不厚实的胸脯,发出“啪啪”两声脆响。 “小远,你心里是怎么打算的,可以跟我们说一说。” 刚才听到顾小芳说这个事情,崔秋华便也有些担心了,毕竟小远才刚干这个没多久,要是风头被别人抢走了,那娶媳妇的钱上哪里赚啊。 顾辰远笑着说道:“妈,前几天咱们不是还做了凉皮呢吗?那不也是一个营生?再说了,这野菜和蘑菇又能卖上多久?我们回头要想办法种植,如果能批量种植药材的话,咱们就可以坐在家里数钱了。” “而且,咱们还不能光自己赚钱,咱们的模式如果证明可以赚钱了之后,就开始进行培训,收取学费,让那些学员去做,咱们负责回收,再往外卖。这样就可以钱生钱。” 一席话说得屋里鸦雀无声。 包括顾大川在内,对顾辰远的这套生意经都是听的一头雾水。 不过,他们知道,顾辰远说行,那就一定行。 沈红颜先抿嘴笑了,月牙眼弯弯:“我虽然听不懂你说得这些,可是我怎么就觉得——你好厉害啊?” 顾辰远很是骄傲的说道:“那是必须的,你什么心都不用操,就等着——” 话说一半蓦地刹住,此时的沈红颜已经娇羞难耐,低头揪衣角,“谁说要嫁你了?” 顾辰远朗声大笑,笑声震得灯泡细铁丝都在晃:“不嫁也行,我就当提前给你攒嫁妆了。等钱攒够了,我就直接用八抬大轿去请你——看你是坐还是不坐!” 沈红颜的脸更红了,像傍晚挂在树梢头的柿子,日头一照,薄皮儿下的蜜水几乎要破皮而出。 她低着眉,指尖无意识地绕着辫梢打圈,心里的小鼓擂得比灶膛里的火还旺。 辰远哥哥到底啥时候才正式去家里提亲呀? 现在爹娘都在城里,就只能到舅舅家提亲。 之前说是一个月的时间,但是这次来娣生病,听远哥说手术费就三千块呢,这个钱还是远哥付的。 沈红颜倒不是反对顾辰远掏钱,只是这样的话,他们的婚期是不是就要延迟了。 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嫁给他啊。 这话自己在心里想着,却是不敢问出来。 在舌尖滚来滚去,滚得舌尖都发烫,却还是被羞涩死死按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蹦不出来,真真是急人! 今天白天,王燕和王瑶两个姐妹来到看守所。 看守所会见室里,日光灯白得发冷,照得牛二华的脸更像蒙了一层灰纸。 她原本就瘦,此刻下巴快掉到地上,颧骨高高耸起,像两把倒插的刀。 本来看见自己的两个闺女,她挺开心的。 但是听到两个女儿提到分家的事情,牛二华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激动的。 没想到,自己那窝囊儿子还真的听了顾辰远的话,好啊,好啊。 虽然说在她入狱前,顾辰远就已经提好了要求,但是她么有想到王铁汉真的这么狠心。 自己的两个女儿现在是什么都不会,让他们自力更生,那就是吃苦啊。 哎,这么一想,都是自己害了自己的女儿啊。 在家里的时候,她就想着能宠一天是一天,结果把她们两个都给惯坏了! 虽然心疼,她也明白,自己的两个女儿早晚都要独立的,毕竟以后就算是嫁人了,也要干些伙计的。 “行吧,既然已经这样了,你们就自力更生吧。有什么事情的话,就找你哥,虽然分开了,但是亲情毕竟不能断。” 牛二华一抹眼泪,开始叮嘱王瑶王燕两姐妹。 “对了,你们两个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回头找个好婆家,然后给你们的男人生个大胖小子,那你们后半辈子也就享福了。有了儿子,在婆家就有了地位了。” 两姐妹对自己母亲说的话是深信不疑的。 牛二华的最终的判决很快就出来了,鉴于她是自己主动自首的,所以就从轻发落,只判了两年。 随后几天,山道上的露水还没干,顾辰远已经推着那辆二八大杠来回穿梭。 除了日常的采摘,顾辰远这段时间还还会挑些好的野菜和蘑菇在家里进行种植实验。 尤其是蘑菇,如果自己要是能成功的话,那以后可真的就是能坐着数钱了。 中间屋子的墙已经垒的差不多了,顾辰远便去找花木匠,开始上梁。 花木匠叼着尺杆,眯眼一量,点头:“能上梁!” 于是村前屋后响起“咚咚”的伐木声——各家凑的椽子、檩条,手腕粗的、大腿粗的,全用牛车拖到顾家门前。 天色泛青,帮忙的壮劳力踩着霜花涌进门。 花木匠手提大斧,一声吆喝:“吉时到——” 顿时锣鼓齐鸣,鞭炮噼里啪啦炸开,红纸屑像花雨落满院。 大梁是昨夜加班刨好的,笔直得像墨线弹出来。 中间缚一块三尺红布,迎风猎猎。 红纸黑字贴上去—— > 上梁大吉 > 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 花木匠踩着梯子,一步一声喊,嗓音洪亮震屋瓦: “梁头——发千年富! 梁尾——发万年长!” 每喊一句,下头众人齐声应和“好——”,声音冲出屋脊,惊飞檐角麻雀。 梁头发好,八个壮汉肩扛粗杠,齐喊号子登梯, “一步高升——两步登天——” 粗绳索勒在肩头,嘎吱嘎吱往上爬,像把一条沉睡的巨龙缓缓托上屋脊。 每踏一阶,木梯便发出沉闷的“咚”声,仿佛大地也在为他们垫脚。 顾辰远早已蹲在檐下,手里捏着一挂千响红鞭,见梁尾离地三尺,火折子“嚓”地掠过,“噼里啪啦”炸开一条火龙。 青烟腾起,碎红屑如雨,映得半空都泛红。 花木匠趁硝烟未散,亮开嗓门: “下有金鸡叫,上有凤凰啼——此时正上梁!” “好——!好——!”家人亲朋齐声应和,声浪冲得梁上红绸猎猎作响。 大梁稳稳安上脊檩,老贾踮脚,把备好的“梁斗”系牢。 斗里装满糖果、花生、蜜渍山桃、晒干红枣,还有一把亮闪闪的康熙铜钱。 花木匠手一挥,斗底活绳抽开,顿时“哗啦啦”天女散花: “抛梁抛到东,东方日出满堂红!” 孩子们尖叫着冲上去,小胳膊小腿像风车乱转。 “抛梁抛到西,麒麟送子挂双喜!” 半袋花生砸在青石板上,蹦得老高,大人们也笑着加入战团。 “抛梁抛到南,子孙代代做状元!” 红枣落在谁怀里,谁就被起哄“明年高中”,惹得妇人掩嘴直笑。 “抛梁抛到北,囤囤白米年年满!” 最后一把铜钱洒下,叮叮当当滚进角落,白发老头跪地摸索,嘴里连念“发财发财”,逗得四周前仰后合。 硝烟、糖香、人声混成一锅热浪,把初秋微凉的暮色烘得滚烫。 匠人师傅们抹把汗,齐喊:“东家发福——!” 尾音拖得老长,像给天空刷了一道金边。 第九十八章 杨林使坏 顾辰远咧嘴大笑,大手一挥:“开饭——!” 后院早支起农村特有的大铁锅——锅口直径一丈二,锅底架着松木柴,火苗“轰轰”往上窜。 半扇猪早切成拳头大块,在滚汤里上下翻腾,油花炸开,映得人脸通红; 粉条像白蛇一样滑下锅,吸饱汤汁,胀成半指粗。 十几颗大白菜、几十斤土豆、一大筐干豆角轮番倒进去,铁铲搅动,“哗啦哗啦”山响,肉香、菜香、花椒大料香顺着蒸汽爬满整条巷子。 帮忙的妇人切葱、捣蒜。 孩子们端着粗瓷碗排成长龙; 汉子们围锅而立,油汁溅到手上,烫得直吸气也舍不得退。 顾辰远拎起长柄铁勺,挨桌分菜,每人一大勺肉、两大勺菜,再淋一瓢浓汤,最后撒一把翠绿的香菜末。 热气升腾,月光都被熏得朦胧。 匠人们吃的高兴,一个个齐声高喊:“东家财丁兴旺,百年红火!” 呼声盖过锅沿的咕嘟声,也盖过了远处渐渐升起的月亮。 直到锅底见油,菜叶不剩,众人打着饱嗝、摸着肚皮四散,上梁的仪式才算圆满落帷。 剩下那口巨锅,静静蹲在火光里,像一轮落地的圆月,盛满了人间烟火。 吃完这顿饭,上梁的仪式才算全部结束。 酒足饭饱,月亮已爬上东墙,像一面刚擦亮的铜镜,冷冷地照着热火朝天的院子。 顾辰远抬脚蹬上条石,挽起袖子,嗓门拔得比鞭炮还脆, “老少爷们、婶子大娘!这段日子多亏大家搬砖和泥、起早贪黑,新房子才有今天这份排场!客气话我不啰嗦——算账,发钱!” “好嘞!”人群里轰然应和,像旱地里打了声闷雷。 木匠瓦工早就排好了队,油亮的掌心在裤缝上蹭得沙沙响,一张张脸被月光照得锃亮。 顾辰远从挎包里掏出一沓崭新的票子,十指一捻,哗啦啦脆响。 他先冲老贾叔咧嘴:“三十三块,您老点点!” 接着三十五、二十一块……唱名似的,声音高一声低一声,伴着秋虫的唧鸣,竟像唱大戏。 每喊到一个名字,就有人屁颠颠上前,双手接过钱,指尖飞快地在舌尖上一点——“吧嗒”一声,票子翻个面,随即揣进贴身口袋,笑得牙床子都晾在外面。 十天工夫,挣下往常大半年的收入,还管烟、管白糖水,这买卖打着灯笼也难找! 至于累?庄稼人骨头里自带铁锈,谁怕累! 钱发完,顾辰远又举起酒坛子晃了晃,扯着嗓子打趣, “领了钱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想媳妇的也麻溜去!没喝够的留下,坛子底朝天我负责!” 众人哄笑,声浪掀得屋脊上枯草都颤。可大家还是摆手: “再喝就过头啦,明儿个还有活!” “对,见好就收,走喽!” 人群像退潮似的往外涌。 大家一边往家里走,一边讨论着。 “瞅见没?那砖瓦房,比大队长家的还高半头呢!” “下一步该下聘礼了吧?沈红颜那丫头命真好!” “可不是,没想到这么好的一个小伙子竟然被人家知青给抢走了,咱们村那么多的姑娘都么有抢过人家!” 艳羡声、咂嘴声,在村子里飘荡,飘得很远。 这边热热闹闹,那边自己就有人不愿意了。 杨明看着顾辰远这边是相当的不爽。 之前自己还盘算着要收拾他来着,这段时间一忙,竟然就给忘记了。 杨明看着自己的没灭杨雨:“妹妹,你鬼点子多。你给哥想想办法,收拾收拾这个家伙。” 杨雨撇嘴:“哥,啥叫我‘鬼点子多’?我那是——聪慧,聪慧,懂不懂!” 杨明搓着手,黝黑的脸皱成苦瓜:“对,对,妹,哥哥嘴笨。” “行啦,让我想想。”杨雨眼珠一转,招手示意哥哥俯耳过来。 两人脑袋抵着脑袋,声音压得比蚊子哼哼还低,叽里咕噜好半晌。 忽然,杨明一拍大腿,笑声炸得屋檐都颤:“好!这招够阴,让顾辰远吃不了兜着走!” 杨雨抬下巴,得意得几乎要原地旋圈:“也不看看我是谁?脑子这玩意儿,天生就比别人多拐仨弯!” 计划定下——化工厂食堂只收顾辰远一个人的菜,这就是她们可以下手的地方。 杨明连夜钻进山沟,猫着腰采来一些毒野菜和毒菇。 采完,他没有回家,而是连夜送到县城,把东西往杨林面前一推,兄弟俩对视一眼,狼崽子似的绿光同时亮起。 杨林舔舔嘴唇,还是有点小怵:“哥……咱不会露馅吧?” “露啥馅?”杨明压低嗓子,语气里满是蛊惑, “谁都知道蘑菇是顾辰远送的,谁认识你杨林?放心干!” “那就……干?” “干!”两人拳头一撞,闷声立下毒誓——这一回,非得让顾辰远栽个大跟头,才能解心头之恨。 杨明突然咧嘴一笑,眼角都挤出两道狡黠的褶子:“对了,还有一个人!杨晴——那丫头心眼活,拉她下水,保准能够事半功倍!” 话音刚落,人便已经蹿出门去了。 他鞋底带起一溜尘土,活像被火燎了尾巴。 杨林四下瞄了一圈,确认没人,这才把袋子塞进食堂后门旁的柴堆里,又用几捆干草盖得严严实实。 一切都准备好,就等着顾辰远自投罗网了。 白天自然还是顾小芳和徐有来来送货。 两人蹬着三轮车进了厂院。 一切都跟平日里一样,送来的菜直接过秤,钱货两清后,顾小芳转身离开。 杨林望着他们的背影,心里冷笑:钱你们拿走,锅你们背。 他猫腰钻进柴堆,刚把毒蘑菇和野菜分几撮塞进筐里,然后又用平菇盖得严丝合缝。 忽听背后一声娇喝:“杨林,你在哪里鬼鬼祟祟的干嘛呢?” 这一嗓子像炸雷贴着头皮滚过,杨林手一抖,下得他出了一身得冷汗。 他浑身僵直,脖子很是僵的转过去,只见唐琳站在两步开外,两手叉腰,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狐疑。 “我、我检查检查,看看出俩面更有没有烂的、或者带虫包的……” 杨林勉强挤出笑,喉咙却发干,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唐琳没立刻接话,目光在两只筐之间来回扫,足足盯了十几秒,盯得杨林后背的汗顺着脊梁沟往下淌。 忽然,她低下头,脚尖碾着地面,声音轻得像蚊子哼:“昨天……邻居给我介绍个对象,说今天见面,我、我就是想问问你……” 话没说完,她耳根子先红了,像抹了最艳的胭脂。 杨林愣了一下,随即心里“咚”地炸开一朵烟花。 他立即跳脚道:“那怎么行!唐琳,你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我、我要当你对象!” 唐琳抬眼飞快地瞟他一下,又羞答答地垂下睫毛:“你跟我说没用……得去我家,经我妈点头,还得找个体面的介绍人。” “这好办!”杨林一拍胸口,声音陡然高了八度,“我大伯是咱们厂的副厂长,我让他出面去你家,想必你妈肯定同意!” 他嘴里虽然这么说,但是心里却是并不确定自己大伯到底能不能帮自己。 但是现在当着人家唐琳的面,自己必须得这么说,得先把她哄住才行。 杨林把筐往里头推了推:“你等我两天,我备好礼,到时候亲自登门!” “那行,你那边要抓紧些!那个媒人跟我妈已经订好了——就今儿个晌午要在国营饭店见面!” 唐琳一边小跑,一边回头甩下这句话。 风把她的刘海吹得乱七八糟,像心里那团乱麻。 唐琳这边也是早就想好了,一会儿见了面,自己只管低头扒饭,对方问三句答一句,临了甩一句“不太合适”就撤。 毕竟杨林的条件摆在那儿。 食堂的正式工,每月粮油能省出十几块不说,他还有个当副厂长的大伯。 自己要是嫁了他,日子准错不了。 可一想到刚才他那张突然煞白的脸,唐琳心里又打起小鼓:那一刻的慌乱,绝对掺不了假。 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她皱着眉,把画面一帧帧往回倒—— 忽然,脑海里“唰”地闪过一簇紫褐色的伞盖,斑点凸起的菌褶像毒蛇的背鳞。 是毒菇,吃一口能叫人上吐下泻,弄不好还得进医院。 唐琳脚下一顿,心口“咯噔”一声,像有人把冰碴子塞进衣领。 杨林竟要把这种要命的东西掺进筐里?! 这是为什么? 一时间,姑娘心乱如麻。 她突然想起杨林平时总抱怨说什么“姓顾的抢我买卖”“让他栽个跟头才好”之类的话。 本来觉得就算是再深的怨气,也不至于拿人命开玩笑吧? 第九十九章 说动杨晴 杨晴这边,这几天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 她日思夜想,就盼着能把“顾辰远和沈红颜拆伙”。 每天都能见到顾辰远来,她故意往上凑,但是人家根本就不理她。 那个样子就好像她是空气一般。 每次杨晴看见顾辰远将好几张大团结收到军绿挎包里,都眼馋的很。 这些钱都买多少雪花膏、够扯多少布啊。 可她刚想再往前蹭两步,顾辰远已经侧过身,只留给她一个挺拔的背影。 不过从顾辰远和周静的对话,她知道,原来是顾辰远大姐的孩子生病了。 这个顾辰远真是的,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不跟我说。 有什么事,就只和周静说。 杨晴不敢靠太近,影影绰绰听一耳朵,好像是说顾辰远二姐的孩子病了,周静埋怨顾辰远,这么大事都不跟她说。 周静佯装生气,拿手指点他脑门:“你呀,是嫌我事儿多,还是拿苏见雪当亲姐姐?这么大的事也不吭一声。” 顾辰远挠挠头,笑得憨气里带着歉意:“我这不是怕姐你忙嘛!你和见雪姐就如同我亲姐一般。我有这么多的姐姐关心,简直要幸福死了。” “就你嘴甜!” 周静被顾辰远那句“怕姐姐累着”哄得抿不住唇角,笑意像春风吹皱一池水,眼角眉梢都是涟漪。 她抬手虚点他额头,语气温柔又带着几分佯嗔,“哪天出院记得告诉我,我得去瞧瞧咱小丫头,顺便给她带几块水果糖。” 顾辰远笑着应下,“姐你要去,提前跟我说,我骑车来接,省得你挤班车。” 两人你来我往,亲情在只言片语里流转,连空气都泛着暖意。 这温情一幕落在不远处杨晴眼里,却像火星溅进干草堆。 她先是被那句“出院”惊得心头一跳——怪不得那天在医院门口撞见顾辰远,原来是他大姐家孩子病了! 随即,一个念头闪电般劈进脑海:走迂回路线,先攻他大姐! 都是女人,顾晓秋应该能理解她想回城的迫切; 只要能在顾晓秋面前“委屈”地掉几滴眼泪,再“无意”透露顾辰远“辜负”她的一片真心,以她那懦弱的性子,八成会回去劝弟弟对自己“负责”的。 到那时,沈红颜还能坐得住吗? 杨晴越想越觉得这个计策不错,正琢磨着要如何开口,余光忽然瞥见饭店门口一个鬼祟身影。 那个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杨明。 她眼睛倏地亮了:现成的传话筒,送上门来了! “杨明,你找我?” 她故作惊讶地迎上去,手里还拎着一只空簸箕,像是要去倒垃圾。 她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到外面说。 杨明会意,缩着脖子跟在她身后,手里攥着的小纸包往背后藏了藏。 两人拐到墙根僻静处,杨明刚要开口,杨晴却抢先一步,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急切与兴奋:“正好,我也有事找你!” 她眸光闪动,像找到出口的洪水,话匣子“哗啦”一下打开。 “我跟你说啊,我那天亲眼瞧见的,” 杨晴把嗓子压得又低又急,却字字带火, “顾辰远跟个城里姑娘肩并肩,俩人几乎贴到一块去!模样亲密得刺眼。我要你把这话,添油加醋地传给沈红颜——能办到吗?” 一提到沈红颜,杨明眼睛顿时放光,像猫闻了腥:“懂了,你是想让她死心,离开顾辰远?” “对!”杨晴咬牙,一副正宫口吻, “原本我才是顾辰远名正言顺的对象,沈红颜不过是他喝醉酒胡乱抓的‘替代品’,他们根本不该在一起!” 杨明挑眉,饶有兴致地问:“那女的是谁?漂不漂亮?” “不认识,”杨晴不情不愿地承认,声音几乎从牙缝挤出, “但确实长得好看,城里人的光鲜劲儿。” 杨晴脑海里闪过黄佳佳那雪白俏丽的侧脸,她心里更像塞了团火。 杨明轻笑,语气带着调侃:“你确定争得过?就算他们散了,顾辰远也未必回头找你吧?” “这个不用你管!”杨晴恨恨地低吼,眸子里尽是怨毒, “先把他们拆开再说!剩下的我自有办法。” 她心里把沈红颜骂了千遍:自己前脚离开,那女人就趁虚而入,骚狐狸! “成,我保证把话带到。” 杨明正中下怀,满口答应。 他同样乐见顾辰远倒霉,巴不得搅黄这桩姻缘。 “不过,”他话锋一转,从背后掏出个小纸包,“我也有件事要你办。” 杨晴疑惑地接过,指尖一捻,纸包微微散开,里面有几颗蘑菇和几根野菜。 杨晴毕竟也在农村里待了那么久,一样就看出这东西是什么。 她猛地抬眼,脸色瞬间煞白:“这……这是要人命的东西!你拿它做什么?” 杨明压低了嗓子,嘴角却勾着。 他的那个模样就如同一只给鸡拜年的黄鼠狼一般,语气轻缓却句句带钩, “杨晴,好马不吃回头草。可眼下这匹马,不光吃了嫩草,还跑上了金光大道——你掰着手指头数数,他一天进项顶咱半年工分,心早野得没边了。想让他掉头,不下剂猛药成吗?” “猛药?”杨晴皱眉,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你让我给他下毒?出事可是要枪毙的!” “嗨——”杨明拖长音,把手里的菜往她眼前晃了晃, “谁说要闹出人命?这叫‘小惩大诫’。客人吃了,只会上吐下泻,这个事情第一个会被问责的就是他顾辰远!” “只要将他的财路一断,那些围着他转的莺莺燕燕,还能陪他喝西北风?到那时候,他自然知道那些人都靠不住,回头想起你的好——” 他凑近半步,声音压得只剩气音:“你放心,剂量我拿捏得准,出不了大乱子。顶多闹两天肚子,医院走一趟,还能讹他一笔医药费。你舍不下这口气,就永远只能眼巴巴看他搂着别人进新房!” 杨晴盯着手中的菜,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想起顾辰远把大团结塞进绿军挎时意气风发的笑,想起沈红颜挽他胳膊的娇态,胸口像被醋火一起烧。 过了半晌,她才颤着声音开口:“真的……不会出人命?” “我保证!”杨明拍胸脯,眼底却闪过一丝阴狠, “只要工人一倒,他就臭名远扬,到时候你再以‘老熟人’身份出面安慰——人心最软,一对比,就知道谁才是贴心人!” “你的话说得是不错,”杨晴咬了咬下唇,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可是如果真的断了他的财路,我难道要跟着他回去吃糠咽菜啊?” 杨明闻言也不正面回答,反而慢悠悠把问题抛回去:“那你觉得——现在的顾辰远,除了钱,还剩啥?” “啥?”杨晴一时愣住。 “人缘!本事!”杨明一拍大腿,指头差点戳到她鼻尖。 “你自己看看,你们主任、医院主任,一个个的都敢喊‘姐’,喊得人家眉开眼笑。这叫啥? 叫门路!叫靠山!他就算是送不了活,也能进厂、能转正,将来混个采购、跑个业务,铁饭碗端得稳稳的。 你要是跟他成了双职工,工资双份,票证双份,这日子,不比你一个人苦哈哈的赚钱来的强上百倍?” 几句话像石子落水,将杨晴原本沉底的念头又浮了上来。 杨明说的对啊。 在城里工作可是比在农村强上百倍了,不管男工还是女工,都是干干净净的。 而农村里,下地干活都是脏兮兮的,这样的生活她是一天也不愿意干。 可顾虑仍在,她声音发虚:“他……他现在连正眼都不瞧我。” 第一百章 唐琳步步紧逼 “正是因为这样,才要下猛药!” 杨明压低嗓音,像毒蛇吐信,“让他先栽个跟头,才知道谁是在泥里拉他一把的人。等他没了收入,又得当回普通小伙,你再去嘘寒问暖——这一冷一热,铁人也得化!” 最后一击:“别磨叽了!他亲口说过,最迟一个月就娶沈红颜。现在算的话,都已经半个月了。她们两个人要是真的结婚了,你哭都找不着调门!” 杨晴攥着手中的东西,指节发白,沉默半晌,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干!” 杨明站在原地,目送她消失,这才狠狠攥紧拳头,指节“咔啦”一声脆响,脸上浮出阴冷的笑, “成了!两头使劲,这回不信整不垮你顾辰远!” 他前脚刚拐过街角,后脚唐琳就骑着自行车飞驰而来。 车头一偏,她急急地停在饭店门口,胸脯起伏未定,脑海里还翻滚着毒蘑菇的画面。 刚要推门,里头迎面走出一个高大身影——大包小包挂在肩上,差点跟她撞个满怀。 “顾辰远?”唐琳惊得声音都拔高了,眼睛瞪得溜圆。 真是邪了门,刚才心里还翻腾他的名字,眨眼就撞在眼前! 顾辰远也愣了愣,随即认出她来:“你是……唐琳?”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可他记忆好,名字脱口而出。 只是眼前的女孩面色苍白,眼神飘忽,一只手还微微发抖,像风里的枯叶。 顾辰远下意识扫了她一眼。日头偏西,霞光映在她手背上,青筋细微地跳。 他脑海里忽然浮起一句老话:手抖属肝风,肝主情志,情急则风生。 这姑娘分明心里压着大事,又遇上他这个“异性”,怕是正撞在“桃花劫”的坎上。 往上看,只见她眼角发青、准头处暗红一片,确定是桃花劫无疑! “是我。”唐琳回道。 “唐琳,你最近还在跟杨林来往吗?” 顾辰远声音不高,却像一颗小石子,精准地投进她本就翻涌的心里。 “有啊,怎么了?”唐琳下意识答得飞快,尾音却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说真的,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在意顾辰远对杨林的看法。 “就是……怎么说呢。” 顾辰远顿了顿,像在斟酌用词,最终只吐出一句看似轻描淡写的提醒,“他可能没有你看到的那么好,你自己小心点。” 她当即蹙起眉,心里掠过一丝不悦:“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顾辰远轻叹,知道再绕弯子只会更麻烦,干脆压低嗓音摊牌:“我是说——杨林其实已经结过婚,他有媳妇。” “轰”的一声,唐琳只觉得五雷轰顶,脑海瞬间空白。 她呆立当场,下一秒几乎神经质地拔高嗓音:“你胡说!他今天还说要我做他对象!你这是在污蔑!” 傻姑娘,你被骗得好惨。 顾辰远心底替她默哀三秒,面上却维持着平静,缓声问:“那你们交往多久了?” “小半年吧!” 唐琳气得脸颊发红,声音像迸溅的火星,“他一直对我很好!我知道你们有矛盾,可也不能这样说他!” 顾辰远不置可否,只淡淡挑眉:“认识这么久了,他带你回过家吗?” “……没有。”唐琳的嗓音忽然低了,像被戳破的气球。 “那就主动提一次,试试他的反应。” 顾辰远点到即止,抬腕看了眼表,“好了,话我就只能说到这里了,再说就过了。” 语罢,他绕过她,把大包小包放进车篓,长腿一跨,二八大杠发出清脆的“咔哒”声,转瞬骑出老远。 唐琳下意识扭头,目光追着他挺拔的背影,整个人像被抽了魂。 后来,家人是怎样来的,相亲对象又是什么样子的,她完全没有留意。 她耳边只反复回荡着顾辰远的那句“他已经结过婚了,有媳妇。” 这句话,就如同要给魔咒一般,在她的心里不住的跳动。 没有! 唐琳在心底把这两个字砸成钉子,一锤一锤钉进木板。 一次都没有! 杨林从未提过“我家在某某巷、父母做某某工”,更没说过“改天带你回家吃饭”。 恋爱的半年里,竟然一次这样的话都没有说过。 “唐琳?” “唐琳!” 唐母的声音提高了好几个高度,终于是将恍惚的她给拽回到饭桌上。 圆桌中央,红烧肉的油光晃眼,介绍人王阿姨正端着茶杯期待地望她。 “人也见了,饭也吃了,你看王阿姨家侄子咋样?满意不?” 按照原计划,唐琳该礼貌一笑,吐出“不合适”三字便抽身。 可此刻她脑子里浆糊翻涌,筷子尖都在颤,只能茫然摇头:“妈……我脑子很乱,对不起。”说完,她直接推开椅子,踉跄着往外走,留下一桌子诧异的目光。 午后的阳光白得晃眼,她推着自行车,漫无目的的在路上走着。 迎面杨林风风火火的冲了过来,车还没停稳就伸手一把抓她的手腕:“唐琳,我来晚了!路上车胎爆——” “啪”——唐琳后退一步,让他的指尖扑了个空。 她抬眼,目光像两把寒光闪闪的小刀,直钉在他脸上:“杨林,你跟我说实话——你真的喜欢我吗?” “喜欢!从第一眼就喜欢你!”杨林下意识地回答,嘴角努力扯出熟悉的温柔。 “那好,带我去你家。” 唐琳的话冲口而出,像决堤的水,“我想看看,你从小长大的地方。” 一瞬间,杨林的笑僵在脸上,眼底闪过明显的慌乱:“怎么突然……想去我家?” “咱们两个要正式处对象了,见见家长不是很正常的吗?” 唐琳反问,声音平静,却步步紧逼。 “啊,对对!” 杨林赶紧补救,挤出惭愧的笑,“可你知道的,我老家是在农村,土坯房,我是怕你嫌弃……要不这样,改天我收拾干净,再请你,好不好?” “我说的是你城里的家。” 唐琳抬起下巴,目光上移,一眨不眨地锁住他的瞳孔,“就现在,立刻。” 杨林的嘴角抽动两下,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灰,像吞了一大坨狗屎。 他喉咙滚动,声音低哑:“唐琳,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阳光炙烤着巷口,蝉鸣忽然停了。 唐琳看着他闪躲的眼神,心里那杆秤,“咔嚓”一声,彻底倾斜。 “是!”唐琳嗓子发颤,却倔强地抬高下巴,泪珠在眼眶里晃,像随时会坠线的珠子, “有人告诉我——你已经结婚了!” 她一步逼上前,“杨林,你敢吗?敢现在、立刻、马上就带我去你城里的家吗?” 正午的日头毒辣,巷口却像骤然降温。 杨林脸色铁青,腮帮子咬得鼓起硬棱,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他几乎把后槽牙磨碎,才挤出一句:“是不是……顾辰远跟你说的?” “你别管是谁!” 唐琳吼得破音,眼泪终于冲垮堤岸,顺着脸颊哗哗往下淌,“你就回答我——敢、不、敢!” 她从没想过,自己第一次动心,竟然会落到这般境地。 泪水糊住视线,她却倔强地不肯抬手擦。 一双泪眼死死的盯着杨林,像要从他脸上剜出真相。 杨林被这目光钉在原地,肩膀一点一点塌下去。 第一百零一章 风言风语 良久,杨林垂下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 等他再抬头时,脸上已换上一副精心调配的“苦情戏”。 “对不起,唐琳……” 他嗓音发哑,眼眶憋得通红,愣是挤出两滴泪挂在睫毛上, “我确实结婚了。我那时候年纪小,在乡下,啥都不懂,我爹一拍脑袋,我就稀里糊涂拜了堂……可我心里半点都不爱她!真的,从遇见你那天起,我心里只有你!” 说到动情处,他抬手捂住胸口,泪水顺着脸颊滚落,这演技,连路过的风都似乎被唬住,停了下来。 可惜,这副“情圣”面孔没能打动唐琳。 她猛地甩开他伸过来的手,指尖像碰到滚烫的炭,声音尖利而颤抖:“别碰我!你不配!” “是,我不配!” 杨林往前追了半步,双手悬在半空,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我本想等离婚手续办妥再告诉你,我怕失去你……唐琳,你相信我,我绝不是成心骗你!” 他哭得声嘶力竭,肩膀一耸一耸,仿佛整个世界都压在他背上。 然而唐琳只是后退一步,再一步,直到脊背抵上粗糙的砖墙。 她忽然笑了——嘴角弯成好看的弧度,眼底却是一片碎冰般的冷,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在烈日下闪着刺目的光。 “呵呵……”笑声轻飘,却像刀子划破闷热的空气,“杨林,你的戏演完了,可我的眼——已经擦亮了。你真让我恶心!” 说完,她翻身跳上自行车,脚尖狠命一蹬,踏板“吱呀”一声惨叫,仿佛被她当成杨林的脖子,一圈一圈地碾。 她的身后只剩下杨林。 他抬手胡乱抹了把脸,泪痕未干,五官已扭曲得狰狞,齿缝里挤出一个名字:“顾——辰——远!” 这一刻,杀意翻涌,几乎要从眼眶里溢出来。 等顾辰远回到村口的时候,暮色已浓。 匠人们扛着工具,正从新房框架上往下爬,影子被拉得老长,像一排会走的脚手架。 昨天立起的脊梁——正梁、立柱、檩条、椽子——在黄昏里泛着温润的木光,仿佛一条刚出水的龙,静静卧在村中央。 沈红颜早就烧好了两大壶开水,白汽扑得她刘海微卷。 搪瓷碗里撒一把白糖,倒水的声音“哗啦啦”像唱小曲。 匠人们抹一把汗,接过碗,先吹两口,再咕咚咕咚灌下去,甜得直咂嘴。 有年轻后生逗趣:“红颜妹子,你可是找了个能干的,这顾哥多厉害?” 沈红颜正弯腰添水,闻言扬起下巴,眸子里带着亮晶晶的骄傲。 虽然沈红颜什么都没有说,但是从她的那些动作和表情,那几个小子便一个个挤眉弄眼,“咦——” 沈红颜眨着大眼睛,一时没明白这怪腔怪调是什么意思。 “红颜,别理他们!” 顾辰远适时出现,手里提着两尾草鱼,笑骂一句,“再胡说,晚上扣你们饭!” 匠人们哄笑。 等匠人们都离开了,院子里菜终于是安静了下来。 顾辰远把两扇临时木门合上,回头冲屋里喊:“咱们也开饭喽!” 桌子上是他从国营饭店带回来的东西,红烧猪蹄,清蒸鲑鱼,再加上自己家的白米饭,还有拍黄瓜,炒青菜。 这么一桌菜上来,不要说招娣和小芳这样的孩子了,就是沈红颜也是当即就眼睛直了。 一个个简直就是把“馋”字写在脸上。 唯独自己父母此时还端着,在那里细嚼慢咽。 吃了两口后,顾大川开口了:“小远,房子这边也在准备了,你准备什么 时候去红颜的舅舅家下礼啊?” 一句话,饭桌上热闹的气氛顿时静了半拍。 顾辰远正捧着根大骨头啃得欢,听见问话,油亮的嘴唇一咧,黑眸朝沈红颜那边瞟去, “要不明天,红颜,你说呢?” “啊?唔唔……”沈红颜正咬了满满一口肉,被点名时腮帮子鼓得老高,油汁顺着唇角要滴不滴。 她慌得想一口咽下,又差点噎住,吐出来更不雅,一时间脸蛋涨得通红。 顾辰远失笑,伸手拿指腹轻轻弹了弹她鼓鼓的腮帮子,像逗一只囤食的仓鼠,声音低而宠溺, “慢点吃,别急,吃完再答——别噎着了。” 那一瞬,沈红颜只觉得被弹过的地方麻酥酥的,心跳得比嘴里咀嚼的节拍还快。 她含糊地“嗯”了一声,耳根却早已红透。 沈红颜终于是把嘴巴里的东西嚼碎,细声细气却掩不住雀跃:“我、我都听远哥的。” 跟着顾辰远可是有肉吃的,她巴不得明天就嫁过来! 再说了,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顾辰远,自然也是希望自己能早点嫁过来,再说了,自己还怀着孩子呢,要是晚了,就显怀了。 “那就这么定了。”顾辰远一拍板,“今晚你跟舅舅那边递个话,明儿我就去下礼。” 崔秋华放下筷子,说道:“要不这样,一会儿吃完饭,让你爹跟着红颜一起过去,亲事还是得当面谈才体面。” 她是一家之主,礼数上可是不能缺得。 “中!”顾辰远点头,“爹去得话,更稳妥。需要添啥礼,都记下,明儿我进城一并买齐。” 事情落定,一家人继续动筷。 沈红颜低头扒饭,嘴角却翘得压都压不住,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蹦跶得比往常更欢。 晚饭后,月色如洗。 顾辰远把沈红颜先送会知青点。 然后便含糊糊说了几句没营养的话,便回家忙去了。 顾辰远每天都有忙不完得事情,却是不知道,杨明已经开始了自己的各种计划。 杨明从县城回来,便直接猫似的钻进了徐桂荣家。 油灯下,他添油加醋把“顾辰远跟城里姑娘勾肩搭背”的事演义一番。 徐桂荣一听,拍腿叫好:“放心,明儿一早,保管连村口大黄狗都知道!” 杨明阴阴一笑,又抬脚去找胡敏——风,就要从另一头刮起来了。 第二天,日头刚爬上东岭,村口的槐树下已经聚了一圈人。 徐桂荣嗑着瓜子,嘴角飞沫:“听说顾辰远在县城认了个闺女,打扮得花里胡哨哩!” 一句话像扔进油锅的水滴,噼啪炸开。 王婶接过话头:“可不是,我可是听说了,那姑娘长得跟画里人似的!” 李婶又添一把柴:“听说i两个人都谈婚论嫁啦!” 一传十、十传百,风似的刮进李家。 沈红颜的舅舅一家现在一个个气得直发抖。 她们可是将沈鸿岩当陈自己姑娘一样的对待牙,怎么人眼看要过门,这准女婿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不过这些顾辰远可是并不知道。 他今天一大早就背着竹篓上山,露水打湿裤腿。 不过今天等顾辰远来到国营饭店的时候,周静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着打招呼。 而是直接将顾辰远给拽进她的办公室,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 “弟,你最近送过来的东西,质量把关松了吗?” 周静掏出几朵带着褐色斑点的毒菇还有几颗有毒的野菜,直接拍在桌上, “这些是昨晚洗菜的时候发现的!要是一锅炖下去,几十号人都得躺医院!” 第一百零二章 唐琳的选择 顾辰远闻言顿时心里“咯噔”一下,但是面上却沉稳, “我家的菜可是我家爹娘和二姐亲自检查的,不会遗漏的。我想知道这个是如何发现的?” 洗菜的李姐被叫来,搓着手回忆:“这些东西当时就混在菜里,靠上头,我一翻就瞧见了。” 顾辰远眸色微暗——靠上头,这分明是有人故意害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姐,从今儿起,我送过来的菜,咱们都现场抽检!要是查出一朵有毒的,我当天的菜白送,分文不取!” 周静盯着他看了几秒,神色稍缓,点点头:“成,就按你说的办。” 她收起毒菇,又补一句,“弟,别让姐姐难做。” 顾辰远笑笑,眼底却掠过一道冷光——陷害他? 这回定要揪出那只暗地里的手! 其实周静也知道,这个事情发生的比较蹊跷。 每次顾辰远送菜过来,她们其实都要从篓里把菜拿出来的,这样也就相当于是检查了一遍的。 虽然说只是粗略的看看,但是也不至于看不出有问题的菜品。 今天送来的菜,便按照今天的说法进行。 一切完毕候,检验员也冲顾辰远点了点头。 结完账候,顾辰远便看见顾小芳和徐有来从外面冲了进来。 顾辰远心里“咯噔”一声——准是出事了! 果不其然,顾小芳还没站稳就吼开了:“小远!化工厂那边出事了,十几个人拉肚子进了医院!还有二三十个头晕恶心,乔让你赶紧去!” 她眼圈通红,说到最后几乎带哭腔,“咱家的菜明明都验过的,怎么会这样?” 顾辰远顾不上解释,拔腿就要往外冲。 一直在旁边晃悠的杨晴见状,急忙横身拦住,语气里带着自以为是的体贴, “顾辰远,我就说卖菜不是什么正经生意!不如你来饭店上班,咱俩一起,安安生生过日子——” “让开!” 顾辰远猛地回头,目光冷得像冰锥,钉在她脸上足有半分钟, “这件事最好跟你没半点关系,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话音落地,他甩袖而去,脚步带起的风刮得杨晴裙角乱颤。 身后,杨晴僵成一根木桩,脸色由红转白,脑子里嗡嗡作响。 我……我说错什么了? 我安慰他,难道害不对吗? 还是……我出现的时机不对? 其实她没弄明白——不是时机不对,是她太“菜”了。 火候未到就急着添柴,结这样不仅不会让顾辰远回心转意,还把自己给暴露了。 顾辰远心里跟明镜似的:证据可以暂时没有,但怀疑的闸门一旦拉开,就再也关不住。 三人风风火火的来到化工厂。 乔野早就已经等在保卫室了,看见顾辰远来,递了两支烟,说道:“老弟,我也不是不信你,可是我这得给厂里职工一个交代。” 顾辰远把烟接过来,却没点。 “哥,按规矩办,该封库封库,该报上报上,我顾辰远没有半句怨言。”顾辰远说道。 乔野拍了拍他肩膀,目光缓和几分:“今天的蘑菇验过,确实干净,明天……” “明天先停供。” 顾辰远抬手止住,眸光微敛,“等水落石出再恢复,我不能让弟兄们再冒一次险。” 话落,他侧头望向厂区灰白的高墙,心里已翻江倒海——国营饭店刚闹完,化工厂紧跟着翻车,连环套似的冲他来。 不管怎么说,顾辰远上辈子也千亿集团掌舵人,这样拙劣却阴毒的手腕,他一眼就能看穿。 有人想一把掀了他的摊子,再踩烂他的招牌。 只是,对手藏在暗处,到底是谁? 话说自己在化工厂认识的人屈指可数,更谈不上跟谁结仇。 顾辰远眯起眼,寒光在瞳仁深处一闪。 突,然他响起了一个人——杨林。 想到他,他便又想到了一个人。 ”对了,乔哥,你们厂子里有叫唐琳的吗?” 顾辰远问道。 “嗯,有,她是人事科的。怎么,你认识她?” 乔野有些诧异。 “我能过去找见她吗?” 顾辰远问。 “当然可以。” 乔野没有太多犹豫,便点头同意了。 “二姐,你跟有来哥一起去医院那边等我吧。放心吧,我会解决的。” 顾辰远起身朝顾小芳说道。 “那你……”顾小芳问。 “没事,放心吧!”顾辰远输掉。 等顾辰远和乔野来到人事科的时候,门虚掩着。 唐琳正在工位上发呆,手中的笔本来在手中把玩,却突然掉在了地上。 唐琳的目光野收了回来。 拾起笔的时候,正好看到乔野和顾辰远。 “你、你怎么来了?” 她声音发干,嘴角勉强扯出的弧度比哭还难看。 顾辰远没接话,先侧身挡住门口投来的好奇目光,才温声开口:“哭过了?” 唐琳垂下睫毛,手指无意识地去抠桌沿的倒刺,“我没事……真没事。” “看来你已经知道答案了。”顾辰远放轻声音,像怕惊飞一只受惊的雀, “行了,闷在这儿只会更难受,跟我出去走走?就当——透口气。” 唐琳怔了片刻,终于轻轻点头。 她解下工牌,顺手抓起桌上的草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红肿的眼睛。 乔野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像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又什么也没说。 “你们先聊,顾辰远,一会儿去办公室找我。”留下这句,他便背着手离开了。 “好。”顾辰远点头,声音不高,却带着让人安心的笃定。 厂区里的喧嚣被甩在身后,两人并肩出了大门。 起初谁也没说话,脚步慢吞吞的,像是要把时间拖得老长。 拐过两处仓库,一条僻静的小路悄然出现在眼前。 两排垂柳沿着水泥道一字排开,枝条细软,被风一拂便荡起层层绿浪。 走着走着,唐琳却突然收住脚步。 她垂着头,牙齿轻轻咬住下唇。 这条路她真的是太熟悉了。 曾经杨林牵着她的手,在夕阳下慢悠悠地晃过无数次,柳影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幅会流动的画。 如今风景依旧,人却换了,那份习惯成了刺,扎得她眼眶发热。 顾辰远侧过脸,目光落在她微颤的肩头,声音放得很轻:“以前经常到这儿来?” 唐琳低低地“嗯”了一声,随即把脸扭向另一侧。 她不想让顾辰远看见自己眼睛里的泪水,也不想让他窥见那些狼狈的过往。 顾辰远看着她,声音不高,却像柳条拂过水面,带着让人松散的力道, “人生在世,得学会放弃。有些人不值,拿别人的错惩罚自己,划不来。” 唐琳愕然抬头,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像一串将坠未坠的露珠。 她怔怔盯了他片刻,抬手胡乱抹了把脸,小声哽咽:“……谢谢。” “想开了?想开就回去吧,我还有事。” 顾辰远点头,转身欲走。 “顾辰远!” 唐琳忽然拔高音量,脚步追了半步,“我昨天看见杨林了!” 他回身,眉峰微挑,目光带着询问——你们以前的关系,撞见不是正常? 这话他没出口,只静静等下文。 唐琳深吸一口气,语速又急又脆, “我看见他在翻弄你送来的菜!有几颗带着褐色的斑点的蘑菇,我认得!当时他慌了,可后来说……说想做我对象,我就……” 她声音低下去,羞愧得几乎埋进胸口,“我就当没看见。” 昨夜她们厂子里集体中毒的消息一传来,她可是一夜都没有阖眼。 既怕知道真相,又恨自己当时真的是太糊涂了。 此刻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倒是让他轻松了不少。 顾辰远听完,眼底掠过亮色,又惊又喜,朗声笑了:“唐琳,我果然没看错你!敢爱敢恨,也敢揭真相——好样的!” 说着,他习惯性地抬手,像前世鼓励得力员工似的,在她肩头重重一拍。 第一百零三章 杨晴坦白 唐琳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掌拍得一愣,抬眼望去。 逆光中,那人眉目飞扬,唇角带笑,像一束骤然亮起的灯,照得她心底一片通明。 不吝称赞的语气,让唐琳有一瞬间的失神,脸孔微红,随即有些慌乱的低下头。 “我哪有那么好。”唐琳不好意思的说道。 顾辰远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欣赏:“你当然好,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他收回手,目光清正却温暖,“你看,你人长得漂亮,又有文化,遇事还能分得清大是大非,这些优点难道没人夸过你?” 唐琳垂下眼,嘴角却忍不住翘起,小声嘟囔:“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话音落下,心里像被塞进一颗糖,慢慢化开。 她忽然想起杨林那些“宝贝儿”“心肝儿”的廉价甜话,与顾辰远这份光明磊落的称赞一比,简直云泥之别。 自己当初竟然对杨林的话信得死心塌地,真是傻得可笑。 “心情好点了吗?”顾辰远问。 “嗯。”她轻轻点头,耳根热度未退。 “那回去吧,我还得找周哥。”顾辰远道。 “是为了食物中毒的事?” 唐琳立刻反应过来,声音低却坚定,“我愿意作证。” 两人赶到办公室。 唐琳一五一十把所见说了,乔野听罢,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茶杯乱跳。 “杨林这个家伙真是吃了豹子胆!竟然敢往职工饭里投毒,我立马叫保卫科摁了他!” 顾辰远抬手拦住:“周哥,先别打草惊蛇。投毒是重罪,杨林那种滑头,单凭一面之词他不会认,反而可能反咬唐琳诬陷。咱们得先锁死证据。” 唐琳急了:“可这是我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 顾辰远耐心解释:“光有你一个人的证词还不行,咱们缺少物证。一旦他矢口否认,再把责任推给别人,事情就难办了。咱们得引他自己露出马脚。” 乔野冷静下来,点头说道, “那就按辰远说的,先暗中取证。保卫科我通知,但暂时不抓人,等他再动手,当场摁住!” 唐琳抿唇,目光坚定:“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顾辰远看向她,语气沉着:“先稳住杨林,别让他察觉你已反水。剩下的事,我来安排。” 唐琳攥着拳头,指甲把掌心掐出月牙形的白痕。她想让那个骗子受到惩罚,咋就这么难! 乔野背着手来回踱步,皮鞋跟把水泥地敲得噔噔响,嘴里不住地嘟囔着:“难道就真拿他没办法?” “办法肯定有的,让我想想。” 顾辰远两指托着下巴,脑海里迅速过筛:化工厂这边,杨林下毒已能确定; 国营饭店那边,也出现了毒蘑和毒菜,最大的可能只剩杨晴。 女人心软、易慌乱,所以应该更容易突破。 他啪地合拢掌心,“周哥,我回饭店一趟,你等我消息。” 乔野停住脚步,重重点头:“成!这边我盯着。” 唐琳急忙探身,眸子里燃着两点小火苗:“那我呢?” “你暂时稳住,别打草惊蛇。” 顾辰远语气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关键时刻,需要你站出来指认杨林,能做到吗?” “放心,唐琳是好同志,绝不会掉链子!”乔野在一旁给她打气。 “我会的!”唐琳腰板挺得笔直。 …… 国营饭店,三楼小办公室。 顾辰远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周静。 杨晴被让到唯一的小凳子上——矮得可怜,她不得不微仰脸才能与人对视,像一只被拎到强光下的麻雀,脸色瞬间煞白,喉头悄悄滚动,咽了口唾沫。 周静把记录本“啪”地合上,声音冷硬:“知道为什么找你来吗?” 杨晴心脏猛地收紧,掌心渗出潮汗,却强撑着扯出笑:“主任,我……我不知道啊。” 杨晴的声音像被风吹散的蛛丝,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下意识把下巴往衣领里缩,额前碎发垂落,遮住了那双因惊惶而闪烁的眼睛。 可即便低垂着头,她仍能感到周静的目光——像两束冰锥,一寸寸钉进她的脊椎,逼得她连呼吸都发疼。 顾辰远把这一切尽收眼底。 “杨晴,” 他缓缓开口,嗓音低哑,却带着久居人上的不容置疑,“念在旧日情分,我本想把这张窗户纸留到最后。可化工厂那边——” 他故意拖长尾音,目光掠过她骤然攥紧的指尖:“已经有人先开口了。” 这句半真半假的“有人招了”,像一枚淬了毒的钩,精准扎进杨晴最脆弱的神经。 她肩膀猛地一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却仍在负隅顽抗:“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顾辰远轻笑一声,那笑意不达眼底。 他起身,绕过办公桌,他每往前走一步,都仿佛要踏破她的心理防线一般。 “投毒的是杨林,化工厂里应外合的是你,中间穿针引线的——” 他在她面前站定,俯身,声音压得极低,“是杨明。这条链,我替你们补得够完整吗?” 上一世他掌舵千亿集团,再诡谲的人心也不过是报表上的数字。 杨晴惊惶抬头,目光撞上顾辰远又连忙躲开。 “顾辰远,”她哽咽,声音碎得不成调,“你不能……不能这样冤枉我。” 冤枉? 顾辰远直起身,垂眸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 “我给过你机会。” 他语气淡得像谈论天气,“念在过去,你可以自己把故事讲完整。否则——” 他抬腕看表,金属表盘在灯下闪出冷光, “十分钟后,派出所的人会来接手。你知道的,他们可没有我这么好说话。”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周静上前,将一份《检举立功政策说明》轻轻推到杨晴面前。 “投毒未遂,零损失,检举即立功。” 她屈指敲了敲纸面,每一下都像敲在杨晴的耳膜, “到底是内部处理,还是让公安人员介入,我相信你应该是可以想清楚的,毕竟咱们不能拿自己的人生开玩笑。” 话音未落,她已抄起话筒,指尖飞速按下“110”三个数字。 按键弹起的“咔嗒”声,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杨晴摇摇欲坠的堤坝。 “不——不要!” 她猛地扑向桌沿,带翻了玻璃杯。 碎裂声里,她再也绷不住,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文件上,晕开一片狼藉。 “我说……我全说……” 她的声音混着哭腔,像被雨水泡烂的纸,一碰就碎。 “是杨明……昨天他来找我,把那个东西给了我。” 她抬起头,满脸湿痕,“他说——‘顾辰远现在腰缠万贯,眼里根本装不下我,只要让他栽个大跟头,他就知道回头来找我了。’” 小姑娘说到这儿,喉咙像被一只手攥住,发出“咯咯”的抽气声。 “我本来不敢……可他又说,只是这个剂量他清楚的,不会吃死人,就是给你个教训……我……我就鬼迷心窍了。” 她猛地转向顾辰远,膝盖“咚”地撞在地砖上,却浑然不觉疼,只死死抓住他。 第一百零四章 两个姐姐放心了 “辰远,你相信我!我想的不过是——事情搞砸以后,你没了生意,我就有机会回到你身边了。 这样咱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好好的……” 周静原本冷硬的表情裂开一道缝,嘴角抽了抽,憋出一句:“好家伙,闹半天,根子还在你小子的风流债上?” 顾辰远揉了揉眉心,指缝间溢出长长一声叹息。 心疼吗?或许有。 但更多的是荒唐——重活一世,他连骨髓里都刻满了沈红颜的名字,再容不下任何人,哪怕是自己前世爱的死去活来的杨晴也不行。 他俯身,握住杨晴的手腕,把人从地上拎起来,动作并不温柔,却也没甩开。 “杨晴,听清楚——我们永远都不可能了,回不去了。” 他声音不高,却像钝器敲在铁砧上,每个字都火星四溅。 “从你提出分手的那天起,我就已经放下了。” 杨晴踉跄后退,背脊撞上文件柜,发出“咣当”巨响。 顾辰远把指节抵在桌沿,像要把那句话钉进木头里。 “杨晴,‘后悔’两个字,不是你一说,我就得把自己重新回炉。” 他抬眼,眸色深得像一口井,映出她扭曲的倒影。 杨晴猛地扑过去,指甲几乎掐进他衬衫袖口:“辰远,我们可是出了三年啊,三年的感情,你说不爱就不爱了?我都不计较你跟沈红颜那样了,你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珠砸在他皮鞋上,噼啪作响,像一场微型暴雨。 顾辰远任她抓着,纹丝不动,声音却低得近乎残忍: “这个世上就没有后悔药,我已经不爱了,现在我满心满眼都是沈红颜的,她是我这辈子认定的女人。杨晴,我们缘早已尽。” “我明白了……”她喃喃,嗓音被泪水泡得发胀,“彻底没机会了,对吧?” 她像被抽掉最后一根骨头,软软滑到椅子里,哭声低得近乎窒息。 顾辰远偏过头,不再看那一团狼狈,朝周静抬了抬下巴:“打电话。” “明白。” 周静利落抄起话筒,指尖飞快按下免提键。 “化工厂保卫科?乔野,证据链齐了,抓人。” “派出所?转周湛——不,让董学民去提杨明,对,现在。” 机械而冰冷的指令在办公室里回荡,像两枚雷管,一一点爆。 杨晴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抬头,瞳孔急剧收缩,脸上还挂着泪,却瞬间褪尽了血色。 “主任!”她几乎是扑到周静桌前,指尖打滑,按出一道道湿痕,“我……我自己辞职!现在就写报告,立刻走!别让我坐牢……我还年轻,我不能留案底啊!” 周静抬眼,目光越过她头顶,落在顾辰远脸上。 话筒还悬在半空,像一把未落闸的刀。 “顾辰远,你说。” 窗边的男人沉默两秒,喉结滚了滚,像把什么硬块咽下去。 “让她走吧。” 声音低哑,却带着倦怠的释然。 “毕竟没出大事,给她一条活路。” 周静点点头,按下免提挂断。 办公室瞬间安静得能听见眼泪砸在地上的声音。 “杨晴,听清楚了,” 她语气平静,却字字如钉,“我是看在我弟的面子,也是看在你还没蠢到不可救药。辞职报告明早放我桌上,交接完立刻走人——往后好自为之。” “谢谢……谢谢!” 杨晴踉跄着站起来,胡乱用袖子抹脸,抹得半边脸颊通红。 她转身,像逃荒一样冲向门口,指尖刚碰到门把,忽地刹住。 走廊的灯从她背后打进来,勾出一道细瘦剪影。 她回头,泪珠还挂在睫毛,映着灯光,像碎钻。 “顾辰远——”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最后一点执拗,“保重。” 顾辰远没有应声,只抬手,把百叶窗“啪”地合上。 光线被切成整齐的线条,落在地板上,像一道道封闭的栅栏。 杨晴擦了擦眼泪,站起来朝外面走去,走到门口,忽然停下来回头望着顾辰远,眼里闪着泪花。 “顾辰远,如果——” 杨晴的手还搭在门把上,声音轻得像飘带,“我是说如果,沈红颜最后没嫁给你,你会回头吗?” “没有如果。” 顾辰远背对着她,指间烟灰寸寸断裂,语气却稳得像浇了铁水, “我这条命,从她把我拖出火坑那天起,就刻了她的名字。就算她不要,也轮不到别人捡。” 门被轻轻带上,咔哒一声,像给某段岁月落锁。 ...... 县医院住院部来娣所在的病房。 顾晓秋攥着被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二妹,你说小远要是真的被抓进去,咱们可咋办啊?” “呸呸呸!” 顾小芳一巴掌拍在她后背,“大姐啊,你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呢,别担心了。那小子可是猴精猴精的,再说了,那些有毒的菜也不是他下的,公安还能冤枉好人?” 话虽如此,她自己也是担心的很。 她按着顾晓秋坐下时,手心里全是汗。 黄佳佳拎着保温桶进门:“大姐,我来给你们送饭来了。” 这些天,黄佳佳天天往这边跑,早就跟顾晓秋还有来娣混熟了。 “姐,我刚才听你们说辰远哥来着,闭门不要担心,远哥肯定能平平安安把事摆平的。”黄佳佳劝说道。 顾小芳忽然笑了,眼角还挂着担心,却亮得骄傲:“那当然,我弟是谁?这次的事情绝对能摆平。但是我得提醒你啊,黄姑娘,我弟答应过沈红颜要风风光光娶她回家,你就不要在他得身上浪费时间了。” 黄佳佳垂下眼皮,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保温桶的塑料盖,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 “我知道我傻……可喜欢这种事,哪能说收就收?我就远远看着,哪天他真结婚了,我自然就死心了。” 顾小芳“啧”了一声,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 “妹子,你图啥啊?我弟再好,那也是别人的了!你要是乐意等,等到猴年马月去?——哎呦,说句实在话,要不是我跟他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我都想自己上了!” 话一出口,满屋寂静。 徐有来刚端起的水“噗”地喷了半口,憋得满脸通红; 黄佳佳先是一愣,随即“噗嗤”笑出声,可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赶紧别过脸去假装看窗外。 “说我什么呢?” 门被推开,顾辰远带着外头的夜风进来,袖口还沾着一点路灯的尘。 顾晓秋“腾”地起身,嘴唇直哆嗦。 顾小芳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去,揪住他胳膊,连珠炮似的: “小远!那下毒的事情咋样了?明天还能不能卖菜了?不能卖咱们一家就得去喝西北风去了!哎呀,你,你真是急死我了!” 顾辰远无奈得笑着说道:“二姐,你一口气问了我这么多的问题,你倒是给我说话的机会啊。” “少废话,赶紧说!”顾小芳抬手又给他一下。 顾晓秋这才插上话:“小远,用不用咱赔钱?事情查清没?” “查清,一文不赔。” 顾辰远拍拍她肩膀,压低声音,“是杨林亲自往筐里掺的毒菜,现在人已经被扣了;杨明也跑不了——派出所正审呢。” “她们为啥害你啊?”顾晓秋问道。 顾辰远苦笑,耸耸肩:“大概因为我把沈红颜抢了吧。杨明本来是要像沈红颜提亲的,却被我抢了先,所以他心中记恨着我。” 第一百零五章 遇到宋振荣 话音未落,顾小芳“唰”地撸起袖子,露出两截白生生的胳膊,柳眉倒竖: “他大那个蛋!等我回村,非拿擀面杖敲碎他膝盖不可!” “二姐——”顾辰远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赶紧拽住她,“冷静冷静!” 这二姐是真的虎啊,这徐有来还在这里呢,是真的不拿他当外人啊。 可下一秒,徐有来却把袖口子一撸,义愤填膺地接茬: “等回村我跟你一起堵他,高低让他长个记性!” 顾小芳眼尾一飞,带着点小得意:“这还差不多,像个爷们!” 顾辰远瞧着这俩人一唱一和,心里“啧”了一声: 得,骂个人都能同频,这要是再处下去,还不天雷勾动地火? 他这颗“牵红线”的心算是落回了原处,转头刚想调侃两句,黄佳佳软软的声音飘过来: “我就说嘛,好人有好报,事情肯定能水落石出。” 她站在床尾,蓝工装洗得发白,胸前的厂徽晃得人眼疼。 顾辰远无奈,压低嗓子:“黄姑娘,您这是天天往这边跑,不影响工作吗?” 黄佳佳抿嘴一笑:“我自然是调好班的,肯定不耽误工作的。” 顾小芳在一旁“嘿嘿”坏笑,用手肘捅捅顾辰远: “听见没?人家巴巴的赶过来,就是为了你小子啊?” 顾辰远被那道灼灼的目光盯得心里发虚,赶紧别开脸,故作轻松地岔开话题: “咳……嗯,不影响工作就好。明天来娣就出院了,这几天多亏你帮忙,谢啦。” 黄佳佳睫毛颤了颤,嘴角那抹浅笑像被风吹皱的湖面,瞬间黯了下去。 出院? 是啊,人家来娣已经好了。 等人家出院了,自己还有什么光明正大的理由去找顾辰远呢。 可下一秒,她又给自己打了气。 医院这条线虽然断了,按时机械厂的线还在! 他卖菜的营生毕竟还在,自己到时候就多往食堂那边跑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偶遇了呢。 顾辰远可是不知道她此时的想法,跟大姐叮嘱了几句“好好照顾来娣回去别贪凉”“自己也注意营养”之类的话,便匆匆起身。 “大姐,我得先去合作社,把今天下定的东西谁都买了,说好了今天要去红颜的舅舅家下定的,这个事情可不能耽误。” 他故意把“下定”两个字咬得清亮,像是在提醒某些人:自己现在已经名草有主,莫再惦记。 话音落地,黄佳佳肩膀明显一抖,鼻尖瞬间泛红。 她死死仰着脸,把目光钉在天花板的日光灯管上,仿佛那能吸回即将决堤的眼泪。 顾晓秋看得直叹气,拍拍她手背,却也无话可劝。 自家弟弟认准了沈红颜,她这当姐的,总不能再给添乱。 “行,你快去吧,路上小心。” 黄佳佳深吸一口气,勉强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那……我也回了。” “一块儿下楼。”顾小芳拎起布包准备跟着一起走。 她本来在这里一方面是看自己的外甥女,一方面是等顾辰远的消息,这下没事了,自己也就可以回家去了。 再说顾辰远要去买东西,自己不得帮着看看,虽然说自己也看不懂,毕竟她还没嫁人。 就在她们姐弟两个往外走的时候,一个熟悉得背影进入了顾辰远眼帘 这个 这个背影不是别人,正事宋振荣。 自己前天还提醒他一定要带嫂子过来检查,这个时候,他还在医院,那就说明他们已经知道 “振荣哥。”顾辰远朝着那个背影喊道。 “顾辰远,你怎么在这里?”宋振荣看到顾辰远很是惊讶。 不过他得脸色不太好,这并不是对顾辰远,只是他现在真的心情很差。 “嫂子怎么样了?”顾辰远问。 “辰远,真被你说中了,你嫂子现在得情况确实不太好,医生说孩子太大,还是什么臀位,可能……生不下来!” 虽然顾辰远早就看出来了,但是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有些担心:“那大夫怎么说?” 宋振荣把脸揉得通红,指节“咔啦”作响:“大夫天天来推,想要让这娃复位,但是他就像是钉了橛子,纹丝不动!真是愁死我了。” “那……嫂子啥时候发动?”顾小芳声音打颤得问道。 “危险不?”徐有来跟着挤一句,嗓子眼干得冒烟。 “估摸着今天晌午。”宋振荣哑着嗓子,像被砂纸磨过,“大夫把话撂那儿——再转不过来,就得动刀。我这刚从家里筹钱回来。” 话说完,这七尺汉子肩膀一塌,眼泪“啪嗒”砸在脚背,溅起尘土,像心里最后一点底气也被摔碎。 顾辰远心口猛地“咯噔”一声—— 剖腹产! 这三个字在前世不过是张淡蓝色的知情同意书,笔尖“沙沙”签上名字,写个同意就能等着抱娃了。 可这个时候得剖宫产就不一样了。 那时候得条件比较艰苦,而且医生们得水平也有限,所以刨宫产还是有很大风险的。 “振荣哥,先别自己吓自己。” 顾辰远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飘,像踩在棉花上,“要不,我过去看看?对了,嫂子娘家那边……去报喜了吗?” 宋振荣的背脊猛地一僵,月光把他肩膀勾得瘦削如刀。 过了半晌,他才挤出一句:“她娘家……” 后面的话被夜风撕得粉碎,只剩一口苦得发涩的叹气,“一言难尽。” 顾辰远把自己兜里皱巴巴的布票、粮票外加一卷毛票全塞进顾小芳手里。 “你这是干啥?”顾小芳不明白了。 “二姐,我得跟宋哥去看下嫂子,你们先去合作社帮我买东西,要是日头落山我还没到,就别等我,直接回村!” 顾小芳捧着那堆票证,愣成一只呆头鹅。 “可……可我不知道该置办啥呀!” “把有来哥拉上,让他跟你一起参谋!相中啥就买啥,记住一条——别心疼钱,能搬动的全搬回来!” 话音未落,顾辰远便拉着宋振荣离开了。 顾小芳瞪着空荡的走廊,半晌才回过神,冲徐有来一扬下巴:“咋办?” 她虽然能吃能扛,可论起陪嫁的讲究,那就是两眼一抹黑。 徐有来咧嘴,露出两排大白牙:“就按小远说的办!你看顺眼的,沈红颜保准也欢喜——女人家眼光差不离。” “成,听你的!” 顾小芳向来干脆,抬手朝黄佳佳晃了晃算是告别,风风火火拽着徐有来就走。 原地只剩黄佳佳,秋风卷着一片枯叶在她脚边打转,衬得那张小脸愈发苦。 她深吸一口气,攥紧小拳头,给自己擂鼓: “怕啥,不过就是定婚而已,离正日子还早呢!” “黄佳佳,你还有机会!” 抬头望望天,她自行离开了。 第一百零六章 关于产妇的争论 治疗室里,苗桂花穿着洗得发硬的病号服,胸膝着床,臀部朝天,姿势活像一座颤巍巍的拱桥。 汗珠子顺着她太阳穴往下滚,在硬板床上洇出两团深色的水痕。 十分钟膝胸卧位,每一秒都仿佛有人拿锯条在她腰眼上来回锉。 “呼……”她憋到最后一秒,整个人瘫趴下来,隆起的肚子把床板压得吱呀一声。 帘子外,主任方晚清把听诊器往白大褂口袋一插,脸色沉得能拧出水:“要是今天还这样得话,就只能剖宫产了。” 话音未落,苗桂花在床上猛地一抖,脸刷地褪尽血色,嘴唇直哆嗦, “主任……那我不生了,行不行?把孩子拿掉,我回家……” 副主任黄采薇按住她肩膀,语气温柔却残酷:“不行,你得临产期已到,就算现在终止妊娠,宫口照样得开,胎盘照样要剥,风险一分不会少。孩子不是‘要不要’,而是‘怎么生’。” “对了,你家人呢。现在需要家属签字、备血、联系手术室。我现在再试最后一次外倒转,实在不行,立刻进手术间——孩子大人,我们尽全力一起保。小张,你出去看看家属来了没有?” 宋振荣这时候正好赶了过来。 张护士刚好看到他,一把抓住他:“快,赶紧在手术书上签字。产妇有危险。” “什么,那我媳妇是不是会死?我们不要孩子不行吗?” 宋振荣没有想到自己就回家凑钱得功夫,自己媳妇就这样了。 “现在不是要不要小孩的问题,产妇已经临盆,即使不要小孩,风险依然存在!” 张护士说道。 “那怎么办啊!你们不是医生吗?快救救我媳妇啊!” 宋振荣都急哭了,说话有些不好听。 “老二,好好说话,这是怎么了?”这个时候宋红军和他媳妇赶了过来。 宋振荣注意道自己刚才太着急了,说话有点没有注意分寸了。 他忙对张护士说道:“对不住啊,我刚才太心急了。” “没关系,你的心情我们都理解。医生那边也做准备了,你还是赶紧签下这个手术知情书吧。现在医生还在做人工干预,看能不能把胎儿复位,如果不行的话,随时做手术!” 张护士说道。 里面方晚清神色凝重得对苗桂花说道:“时间紧迫,我们先做最后一次外倒转。你得配合——深呼吸,放松腹肌,剩下的事交给我们。” 宋红军现在也算是弄明白了,自己家的儿媳妇现在很危险。 宋振荣这个时候没了主意,只是对着空气喊道:“媳妇,我就在外头!老天爷要敢收你,我就追到阎王殿把你抢回来!” 宋振荣说着,就要在同意书上签字。 顾辰远直接拉住他得手阻止:“我进去看看,看看还能不能有缓机。” 说着顾辰远便要推门进去,门刚开,一个人便跟自己撞上了。 “呀——!”方晚清短促地惊叫,尾音陡然拔高,又硬生生刹住。 顾辰远发现自己怀里竟然出现个医生,也是立即躬身:“对不起!对不起!” 他得声音很是窘迫,“我急着推门,没留神……” 方晚清理了理翻起的衣领,语气尽量维持着医生特有的镇定:“医院是什么地方,这么横冲直撞得。要是撞倒孕妇,责任谁负?” 话虽责备,却并无咄咄之意,只剩余韵未平的微促呼吸。 顾辰远垂首,继续道歉:“是我鲁莽,下回一定慢、慢……” 见他窘得恨不得找地缝钻,方晚清也不好再发作,整了整神色,问:“来看病人?” “嗯,苗桂花是我嫂子,同村。”顾辰远这才抬眼,声音仍带歉意,“我粗通医理,想瞧瞧能否帮上忙。” 话音落地,方晚清与身后的黄采薇对视一眼,两人眸色同时沉下去—— “胡闹!”黄采薇先开了腔,嗓音本就清亮,此刻更如碎冰相击, “分娩关乎两条性命,你们得乡间土法子也能用?我们这些专业认识还要小心翼翼得呢,你一句‘粗通医理’便想插手?” 方晚清抬手止住同伴的咄咄,目光却同样凝重:“年轻人,这里是产房,不是可以胡闹得地方。” 顾辰远闻言也不恼,微微躬身,语气谦和得说道:“两位主任请放心,我绝对不会乱来得。还是以你们为主,毕竟多一个人多点智慧嘛?你们说是不是?” 方晚清迟疑了一下问:“那你说说,你有什么想法?” “产妇现在是不是胎位不正,人工干预也没有什么效果,你们现在是准备要进行剖腹产吧?”顾辰远说道。 方晚清点点头。 “我的话可能不太好听,你们也知道,目前的剖腹产技术并不成熟,创口大,手术风险,术后康复都是问题,所以,我建议尽量不要剖腹产。”顾辰远分析道。 黄采薇闻言之后脸色一变,说话也有些语气不好了。 “手术风险大,但最起码有机会挽救,难道看着产妇去死?” “采薇!” 方晚清急忙打断黄采薇的话,说道:“手术风险大,但是也没有办法,毕竟产妇得情况放在这呢。” 顾辰远微笑着说,“其实,我觉得可以继续给产妇做复位,我的意思是……用艾灸和复位操相结合得方法进行治疗。” “用艾灸复位?我们着两天一直在做复位,但是都没有什么效果。你得方法能有用?”黄采薇嗤之以鼻。 “再说了,要是因为缓冲未成,反致胎心骤降,难道我们要眼睁睁得看着产妇因失血过多而死吗?” “采薇。”方晚清低低唤住她。 顾辰远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声音却如沉石落水:“十分钟评估,半小时实施;如果试过了还是不行,那就听从你们得安排。” 方晚清忽然用手揉了揉眼睛,看向顾辰远问道:“你是不是苏主任那个弟弟?” 顾辰远点头,声音不高,却像定锤落金:“是我。” 方晚清眉梢一挑,忽然笑出声,眼角细纹在灯光下显得柔和, “怪不得。那几个外科大夫把你传得神乎其神,说乡下有位‘小顾先生’,银针一摆能把死人拉回半条命,我原以为他们夸张,没想到今天让我自己撞上了。” “那——” 顾辰远趁热打铁,语速稳而快, “能不能让我试试?以你们为主,我只在旁边做艾灸辅助。要是若半小时内胎位仍不动,随时做好转剖准备。风险可控,责任我担。” 一番话说得条理分明,连术语都咬得精准。 方晚清与黄采薇对视,彼此在对方眼里看到同样的震惊。 真的没有想到,这个顾辰远姜然是这般得人物,这哪是“土郎中”,分明像从三甲医院进修回来的。 “行。”方晚清拍板,声音压得很低, “给你一次机会。但产妇刚做复位,体能消耗太大了,至少要间隔四个小时,等子宫肌彻底放松再上措施,免得母子双重受创。” “我懂。” 顾辰远抬腕看表,“这样,我下午四点整,准时过来。现在我去跟家属交代两句,让他们也定定心。” 顾辰远朝里面的苗桂花喊道:“对了,桂花嫂子,现在你就踏踏实实的闭眼养神,可以给肚子里的娃娃哼哼歌。让他知道,她娘还稳,他们才肯掉头。” 她深吸一口气,掌心抚在隆起的腹顶,低声喃喃:“娃呀,听见没?咱们再试一回,娘带你回家……” 说完,顾辰远便从里面退了出来。 第一百零七章 杨林被抓 走廊尽头,宋家好几口人立刻围了过来,目光齐刷刷钉在顾辰远身上。 “辰远,怎么样了?你嫂子……她还能不能挺过来?” 宋红军声音发颤,烟卷夹在指间忘了点火,烟丝簌簌抖落。 “没事的。”顾辰远继续道,语调渐渐拔高,“把心放回肚子里,没事的。” 他直起身,目光落在宋振华肩头:“振华哥,劳你走一趟——中药房有个叫苏见雪的,是我姐,你报我名字,问她讨上等艾条,要五年陈的,越陈越透。若库房没有,就让她现卷。” “好!”宋振华应得干脆。 毕竟这里面是自己女人和孩子。 宋红军这时用满是老茧的大手一把攥住顾辰远手腕,力道重得发颤, “小顾,要是今儿你能把她们母子救下,从今往后,我宋家堂屋供你长生牌位,我宋红军逢年过节给你磕头!” 张爱勤更是哭成泪人,扑通一声就要往下跪, “婶子给你立牌位,天天上香,让你长命百岁!” 顾辰远被吓得手忙脚乱,赶紧托住她胳膊, “爱勤婶,您这是折我寿!行医救人天经地义。” 他嘴上打着哈哈,心里却像被重锤敲了一下。 人命当前,退一步就是深渊,由不得他退缩。 为缓和气氛,他故意岔开话题,压低声音问宋红军:“书记,嫂子这边生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见娘家来一个人?” 宋红军脸色瞬间暗了两分,抬眼望了望走廊尽头,才长叹一声, “你嫂子本来是下乡插队到咱们村子的。前两年政策松了,她爸妈托门路要把她办回去,可那个时候桂花已经跟你振荣哥领了证了,不想回去了。那边一气之下,跟她直接断了关系。”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宋红军就也不怕别人知道了,直接都说了出来。 顾辰远眉心微蹙,想起那些年为返城闹得妻离子散的知青,心里像堵了块石头。 象苗桂花这样的人其实并不多,有些人为了回城,甚至不惜妻离子散。 “断就断吧,”宋红军苦笑道,“现在桂花在我们宋家,就是俺的亲闺女。可今儿这事……真要是……咱也没脸去通知那边,省得人家说一句‘活该’。” “书记,您这话不对。” 顾辰远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澄澈,“将心比心,要是桂花嫂子是您的亲闺女,您会舍得恨她一辈子?她的娘家不过一时生气罢了,难道还真的舍得跟她断绝血脉?” 宋红军被问得怔住,嘴角翕动,半晌才挤出一句:“我……自然舍不得。” “对呀!”顾辰远顺势而上,语速加快,却字字温和, “虽然生气,但是也架不住时间的消磨。父母与子女,哪有隔夜仇?缺的不过是个台阶。如今台阶已经有了——只要他们那边知道自己闺女在鬼门关徘徊,再大的别扭也得先放一边。您若肯递这个台阶,不仅救一条命,更救了她心里那口吊了几年的怨气。” “精神上的劲儿,比药更猛。”顾辰远声音低下来, “让那边的二老来,哪怕只是站在门外看一眼,嫂子心里那根弦就能绷住。求生欲一起,气血顺,孩子才肯挪窝。” 宋红军跟自己婆娘对视一眼,眼底闪出犹豫与希冀。 顾辰远无意泄露的凌厉气势,像一把无形的推手,替他们拍板:“听我的,必须行!” “成!”宋红军一咬牙,转身就往楼梯口跑,“我去借医院电话,打长途!” 几乎同时,宋振华风风火火冲回来,怀里抱着一捆暗红色艾条,纸皮上还沾着药房的清苦香气。 “顾辰远,艾条到了!” 顾辰远接过,指腹轻轻一捻,陈年的艾绒簌簌落下,像细碎的金沙。 顾辰远拿着艾条又,:“行了,我先进去给嫂子做下艾灸,等下次复位前再补一次,这样双管齐下,才能帮孩子把位置弄正。” 顾辰远进去来到苗桂花身边:“嫂子,我先帮你做下艾灸。” 苗桂花此时苍白的脸颊浮出淡淡红晕,下意识攥紧被角。 她原以为要在腰腹袒露肌肤,没想到顾辰远拖过方凳,俯身在她脚边坐下。 男人修长的手指掀起她病号服裤脚一寸,露出两截细瘦脚踝,动作轻得像拂落一片雪。 “至阴穴,”他低声解释,“足小趾外侧,足太阳膀胱经的‘井’点。经气由此而出,灸之可理气活血,引胎下行。” 说话间,艾条一端已被点燃,暗红火光忽明忽暗,一缕青烟笔直升起,药香瞬间弥漫。 苗桂花只觉两趾外侧微微发烫,像有两颗温热的小太阳,沿着经络一路往上爬,穿过小腿、膝盖,最后汇到小腹,原本紧绷如鼓的子宫竟悄悄松了半分。 “别走神,”顾辰远抬眼,声音低而稳,“想象这热流是两只小手,托着孩子们慢慢掉头。你配合我,他们也配合你。” 艾卷的青烟像一条细线,袅袅地缠在病房闷滞的空气里。 顾辰远两指捏着艾条,距皮肤两指宽,来回打着小圈。 顾辰远一边动着,一边跟里面的小家伙聊天。 “小家伙,你自己也能感觉的到的,你妈妈为了你,可是在吃苦呢。乖,听话,别闹了,把脑袋往下边走走,早点出来,外面可好玩了。” 顾辰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黏黏的磁性。 苗桂花原本屏着呼吸,忽然“咦”了一声,瞳孔放大:“好像……里头轻轻拱了一下?” 宋振荣此时也进来了,听见这话,声音颤抖的问道:“真动了?” 他半跪着凑到床沿,声音抖得比胎心监护的曲线还厉害。 苗桂花闭眼,屏息,两只手死死扣住床栏。 片刻,她猛地睁眼:“当家的,又来了!” 张爱勤慌得直拍大腿:“老二,你快瞅瞅,这肚子形状是不是变了?” 宋振荣瞪圆了眼。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我瞧着……好像真歪过来些了!顾兄弟,你快看!” 顾辰远不便紧盯人家媳妇肚子,只迅速掠一眼,余光里捕捉到那抹细微的起伏,心里有了数。 “方向对了,但才挪了一点,还得继续。”顾辰远高兴得说。 “对对,你接着来!”宋振荣忙不迭点头,恨不得替顾辰远拿艾条。 与此同时,化工厂。 两个穿蓝制服、戴红袖章的身影横在杨林面前,胸口“保卫科”三个字白得刺眼。 “杨林,跟我们走一趟吧。”孟青枫声音不高,却像铁块砸地。 杨林愣住,手里的铝制饭盒“咣当”掉在地上,饭粒撒了一地。 “我……我啥也没干啊,两位同志,是不是弄错了?” 孟青枫上前一步,目光如探照灯,死死罩住他:“弄错?不,不,不,我们抓的就是你!” 杨林心脏猛地一缩,瞳孔瞬间放大,脚步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 “你、你们凭什么抓我?我大伯是副厂长!我要见我大伯!”杨林吼道。 “见个屁!” 孟青枫抬脚就踹,鞋底狠狠磕在杨林小腿骨上, “敢往工人饭里搁毒,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下毒” 两个字像晴天霹雳,轰地炸在杨林头顶,他脸刷地变得惨白,声音嘴唇哆嗦得不成样子:“不是我!我没有!你们诬陷——” 话没说完,胳膊已被反剪到背后,粗糙的麻绳“嗖”地缠上来,力道大得仿佛要把骨头勒断。 孟青枫手一抖,绳结猛地收紧。 杨林疼得“嗷”一声,脖子青筋暴起,像条被钉住七寸的蛇。 另一个干事沉默着,把绳子往下一压. 杨林整个人被捆成粽子,绳勒进肉里,胳膊瞬间失去知觉。 两人拖着他往外走。 第一百零八章 杨明还在得瑟 “大伯——!救命啊——!”杨林嘶哑的喊声在走廊炸开,回音撞得灯泡都晃。 “喊个屁!” 杨铁林阴着脸从楼梯口拐出来,抬手就是两巴掌。 “啪!啪!”清脆响亮,杨林嘴角当场破皮,血珠子顺着下巴滴在灰蓝工服上,红得刺目。 “大伯……真不是我……”杨林哭得鼻涕眼泪一把,声音哽咽得变了调。 “闭嘴!” 杨铁林低吼,额头青筋直跳, “事到如今,狡辩有个屁用!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积极配合才有活路!” 杨林被吼得一个激灵,哭腔卡在喉咙里,憋得直打嗝,好半天才抽抽噎噎地问, “那……就真没办法了?” 杨铁林用看傻子似的眼神斜着他,深吸一口粗气, “证据都拍脸上了,还做梦?少废话,先把自己摘干净再说!” 杨林肩膀猛地垮下去,像被抽了脊梁骨,面如死灰,喃喃道:“要是……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大伯,你把我媳妇送回家,别让她一个人在家……” 杨铁林盯着他,眼神复杂,终究点了点头:“下班我开车送她回去,放心。” “谢谢大伯……” 杨林嗓子发干,最后一个字哽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呜咽。 他不再挣扎,脑袋垂到胸口,被两人架着往前拖。 刚走出几步,他忽然像被针扎似的猛地抬头—— 走廊尽头,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年轻女人静静站着。 两个人一时间四目相对。 杨林瞬间仿佛明白了什么,牙咬得咯吱响:“唐琳!是你举报的我,对不对?!” 唐琳抬了抬下巴,眼神冷得像淬了冰:“没错。杨林,这就是你的报应。” “你个贱人,我对你那么好!” 杨林浑身打颤,声音扭曲得不像人,“你居然害我!你个贱——” “闭嘴!”杨铁林从后面一脚踹在他膝弯。 杨林“扑通”跪地,膝盖磕在水泥地上发出闷响。 孟青枫顺势一拽,像拖破麻袋似的把人拖出走廊。 阳光从门口斜射进来,照在杨林扭曲的脸上,一片死白。 杨林被带走,自然也是引来不少工人来看。 大家现在嘴里都骂不跌,主要是这个杨林太可恶了,大家都是一个厂的,他怎么下得去手。 那个时候,通信不方便。 杨林这边被抓起来了,杨明那边是一点也不知道的。 村里人刚下工,杨明就迫不及待的跑到李海富家家门口,对着里面的沈红颜阴阳怪气的叫道, “海富叔,听说顾辰远今天来下聘,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不见人呢?” 李海富一家今天也是因为顾辰远要过来下聘,所以回来的都很早。 毕竟是沈红颜的大事,他们一家都很重视。 说实在的看见顾辰远到现在都没有来,他们心里也是有些慌得。 沈红颜此时也是心里不舒服,但是也不好说什么。 李达峰客不惯着他:“杨明,你好歹是个大男人,干什么不好,竟然学那长舌妇在这里嚼舌根?” 杨明舔着脸笑道:“李达峰,你客别不识好人心,我这也是为你妹妹好。” “我用不着你,你有那个时间还是去看看胡敏吧。”沈红颜甩了这家伙一句。 “我跟胡敏可是什么事都没有,你可别乱说话啊。不过,我倒是听说那顾辰远,现在在城里跟一个漂亮女人搞到一起了,你得小心了!别到时候人家直接把你给甩了。” 杨明满不在乎的说道。 “你这是从哪里听到得,谁在村子里乱嚼舌根?”沈红颜问道。 “不是,你不会还不知道吧,这个事情,乡亲们都已经传遍了。” 杨明自然不能说这个事情是自己传出去得,所以直接撇清关系。 “胡说,远哥菜不是那样得人呢。”沈红颜直接为顾辰远反驳。 “你说是大家胡说,我要是没听错得话,他说今天过来下聘礼得吧,怎么,到现在都不见人呢,难不成是他后悔了?” 杨明故意往沈红颜心窝窝里撮。 这个女人简直就是眼睛瞎,我这么好得人,你不要,竟然看上顾辰远,我怎么能让你们好过。 这一句将本来就有些慌乱得沈红颜弄得更加慌乱了。 “才不是,一定是有事情绊住了,远哥今天可定会来得。”沈红颜虽然心里慌,但是神情却是异常得坚定。 远哥平日里对自己那么好,肯定不会不要自己得。 “会来?他平日里都是几点回来,现在都已经几点了,人还没回来,八成是被人给拐跑了吧?” 杨明幸灾乐祸得说道。 其实,顾辰远为什么没有回来,他不要太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别说今天,恐怕接下来得几天他都回不来了。 “你再胡说,我揍你了啊!”李达强举起拳头。 “我说强哥,我说的是实话啊。”杨明道。 沈红颜不在理他,而是跑进了屋子里。 现在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远哥却是是没有回来。 但是她相信顾辰远,他一定会回来找自己的。 他既然答应了自己今天来下订,就一定会来的。 不管怎么说自己一定要等,可是自己的心为什么这么慌呢?泪水也很是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远哥,你到底是有事情耽搁了,还是你真的变心了? 杨明自然知道自己的话,沈红颜已经听进去了。 他在院子里假装正经的说道:“沈红颜,我跟你说,也就是我人好心善,跑到这里来跟你说,村子里都传遍了,我还能在这里骗你不成?” 就在这时候,警车的声音响起。 在村子里出现警车的声音,那无疑肯定是发生事情了。 不过,也没听说最近有什么事情啊。 难不成是顾辰远的菜真的吃死人了? 哈哈,要是这样的话,这个顾辰远这次可就是死定了, 杨明探出头来,想看热闹。 没想到这个时候,人家警察就来到了他的面前。 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但是他还是凑了过去。 “警察同志,发生什么事情了?”杨明问道。 “你就是杨明?”董学民问。 “对,我是杨明,是不是顾辰远犯案了,需要我作证吗?”杨明问道。 “还有功夫想别人,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做了什么吧。有人控告你投毒,走吧。”董学民说道。 “什么?警察同志,是不是弄错了。我没有!” “警察同志,你们肯定是搞错了。” 杨明赶紧解释道。 可是不管他怎么说,手铐可是毫不留情的扣在他的胳膊上。 村子本来就不大,只要发生什么事情,全村子都知道了。 “咋的了?警察怎么来抓人了?” “不知道啊,说是什么投毒什么的。” “啊,投毒,这可是够判刑的了。” 一时间,大家都懵了。 这是怎么了? 沈红颜在屋子里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朝着杨明这边骂了句“活该”。 第一百零九章 城里女人 听到沈红颜骂自己,杨明的鼻子差点没被气歪了。 “你也用不着得意!” 杨明此时虽然被抓,但还是抻长脖子嘶吼,嗓音劈得如同破锣, “就算我进去了,顾辰远也不会跟你在一起!人家这会儿恐怕早就跟城里的那个姑娘鬼混在一起了。你这个贱人,已经彻底的被甩——啦!哈哈哈!” 破锣似的笑声在走廊里炸开,像钝刀刮玻璃,刺耳得让人牙根发酸。 “都被抓了,废话还那么多。” 董学民大步上前,铁钳似的手一把掐住杨明后颈,把人塞进吉普车。 油门轰响,车尾卷起尘土,扬长而去。 消息瞬间如同炸开了锅一般。 “听说是给食堂投毒,这可是大事啊,八成得吃枪子儿!” “这胆子还真是够大的,人命关天的事情也敢干,真是怕自己不死啊。” 这件事情被传得沸沸扬扬。 徐桂荣本来就愿意到村头唠家常,自然也是听到了这些的。 她现在的心里可是七上八下的直打鼓,正好见胡敏走过来。 徐桂荣一把将胡敏拽回家。 屋里,她闩紧院门,声音压得低又急:“敏啊,你跟娘说实话,你跟杨明有没有……那啥?” 胡敏嘴角扯出苦笑,声音发哑:“娘,这么久了,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 徐桂荣闻言脸色“唰”地一下变白了。 她气得一拍大腿,嚎得跟哭丧似的:“完了完了!要是他被枪毙了,你不得给他守寡啊?你这辈子可就毁了啊!” “守什么寡!” 胡敏抬眼,眸子里冷得像挂了霜,“我又没嫁他!” 徐桂荣愣了半秒,随即腰杆一挺,嗓门拔得老高:“对!没办酒席没扯证,咱就是黄花大闺女!谁敢说闲话,看我不撕烂他的嘴!” “丢人。” 一直蹲在门槛上抽烟的胡来旺“霍”地起身,烟杆在鞋底磕了磕,留下一句闷哼,头也不回地朝村外走去。 本来胡敏跟杨明的事情他就不同意,尤其是看到杨明有几次还在家里留宿,更是让他很是不爽。 当时的人还是很保守的,女孩子家留男娃留宿,这在当时可是大忌。 那顾辰远不就是被人抓到跟沈红颜住在一起,彩贝围住的嘛。 话说这是顾辰远现在赚了钱,还带着大家赚钱,所以没有人说他的不是。 不然的话,就他和沈红颜干的这个事情,村子里的人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把他们两个给淹了。 他不想自己的女儿那样。 本来他也跟自己家的婆娘说了的,但是那徐桂荣根本就不听他的,而且一直以来,他也是怕媳妇习惯了,说了几次,人家不理,也就算了。 很快,天就黑了下来,但是顾辰远还是没有回来。 经过杨明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同时也开始关注这顾辰远今天是不是能给沈红颜下定。 毕竟这顾家现在盖着新楼,可是羡慕死人了。 顾辰远之前还在大家的面前承诺说一个月内来送彩礼。 本来都已经定好了时今天,但是到现在不见人,再加上刚才杨明临走前说的话,大家的心里都有了自己的算计。 要是他不回来了,那就是说明人家杨明没有说谎,他真的是在外面勾搭上城里的女人了。 此时李海富一家可是相当的煎熬了。 李海富在那里急得只拍大腿:“哎,早知道就不应该相信那个小子的话,就以他之前在村子里的表现,他就是个不靠谱的。” “我就说嘛,那小子一看就不是踏实的种!果然——拍拍屁股就想走人?把我妹子当破抹布甩啊!”李达强也气得直拍大腿。 “他敢!他要是真的敢那样对我妹。我就到乡里告他个始乱终弃!”李达峰呵斥道。 沈红颜起初还小声辩解:“辰远不是那样的人……” 可话没说完,又被她舅妈的话给盖了过去。 她渐渐噤了声,只低头攥着衣角,泪珠子“吧嗒吧嗒”砸在褪色的绣花鞋面,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圆。 “远哥,你在哪儿呢?”沈红颜心里不停的问道,却并没有人回答。 舅妈王桂芬手此时也是越来越气:“我看他就是怕坐牢,才假惺惺说要娶你!如今风头过了,他直接一拍屁股要去找城里那白嫩的俏姑娘喽!” 舅舅一家的话说得虽然不好听,但是也都是为了自己。 沈红颜也明白他们都是为了自己好,低头不语。 李达强自以为是地接茬:“城里姑娘可是水嫩得很,还会打扮,腰肢一扭,顾辰远那小子妹见过什么世面,自然会被迷住。要我说,妹子,咱们这次恐怕就真的吃亏了!” “哥——别说了!” 沈红颜语气哽咽,眼泪已经连成了线。 “还不说?当初杨晴差点把他魂勾走,要死要活的,全村谁不知道?如今又找了个城里妖精,他还……” 王桂芬一听,更是拍腿大哭:“我可怜的女啊,那个杀千刀得要是真的这样,那你的名声可就彻底毁了!以后谁还能来娶你啊——” “婶子说得什么话!”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怒喝,顾小芳风风火火闯进来,辫子往后一甩,带起一阵风。 “婶子,咱可不能在背后嚼舌根啊。我弟咋了,怎么就不能来娶了?” 顾小芳在大门口的时候就听到了这么一家人的聊天,也是出于好奇就又多听了一会儿。 不过,这怎么越听越不对劲了呢。 这才出言进门。 她叉腰站在屋当央,目光象刀子一样扫过李海富、柳根生,最后落到沈红颜娘脸上,“再说了,我顾家的媳妇,我们自会负责!你们在这里诋毁我弟,也不知道这个事情要是传出去的话,到底毁谁的名声?” 屋里顿时静得出奇。 这李家人一个个面面相觑。 毕竟他们在人家背后说这样得话,还被人家给逮个正着,真的是让他们臊得耳根通红。 王桂芬讪讪地搓了搓手,憋了半晌才挤出一句,“那……那小远呢?不是说好今儿来送彩礼得吗?人影儿咋没瞅见?” 顾小芳翻了个白眼,辫子往后一甩,带起一阵风, “婶子,别瞎琢磨行不行?我弟临时被医院叫去帮忙,晚半晌就回!再说了——” 她话锋一转,目光直戳沈红颜,“红颜,我弟对你咋样,你心里没杆秤?他为你跑前跑后,就差把月亮摘下来给你当镜子了!” 沈红颜正低头抹眼泪,闻言手指一顿,泪珠子还挂在睫毛上,颤巍巍地晃。 她小声嗫嚅:“二姐,我不是不信……就是担心……” “担心个啥!” 顾小芳大手一挥,嗓门亮得像铜锣, “东西早备齐了!我爹娘跟徐有来正在门口卸车呢,说真得,我弟给你花钱可是连眼都不带眨的!该有得东西我家可是一样不少,你就等着当新媳妇吧!” “真的呀?” 沈红颜猛地抬头,眸子里“刷”地亮起两簇小火苗,泪痕未干,嘴角已经翘了起来。 可火苗刚窜起来,顾小芳下一句话又兜头浇了半瓢冷水, “其实那城里女人也没啥——就是我弟顺手救了她爸一命,人家感激罢了。我弟压根没那意思,你放一百个心!” 第一百一十章 有效果 “城里女人”四个字一出口,屋里空气瞬间凝固。 沈红颜娘刚堆起的笑僵在脸上,李海富手里的烟袋“啪嗒”掉地。 沈红颜睫毛颤了颤,声音发飘:“二姐……真有个城里姑娘?” “啊……” 顾小芳这才意识到自己嘴瓢,忙不迭往回找补, “就……就是长得白净点,天天跑医院借故跟我大姐搭话,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哎不对!他们连话都没说几句,我弟对你可是相当专一得!” 不过,这个时候怎么感觉越描越黑呢。 沈红颜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蜡烛被风掐了芯。 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方才因彩礼升起的那点欣喜,此刻全化成酸涩的潮水,漫过心口—— 原来,顾辰远哥真的认识一个城里女人。 天都已经黑了,他还不回来,是不是正陪那个城里女人? 沈红颜越想越觉得心灰意冷。 王桂芬此时也没了主意,看向老伴:“老头子,那咱……咋办?” 李海富拿起烟袋,猛吸一口,呛人的白雾从鼻孔喷出来。 半晌,他闷声道:“等!” 一个字,像铁板钉钉,再没下文。 顾小芳连忙顺坡下驴:“对对对,我弟也是这么交代的——他那边的事一完立马往回赶!” 沈红颜抬起红肿的眼,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要是……不回来了呢?” “呸呸呸!”顾小芳差点跳起来,拍得胸脯咚咚响, “我弟我还不清楚?他敢放鸽子,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远在县医院正给人施艾灸的顾辰远,突然打了个喷嚏:谁念叨我? 屋里再次陷入死寂。 顾小芳左瞅瞅、右瞅瞅,只觉自己被架在火上烤,屁股底下的板凳跟针毡似的。 她“霍”地起身,干笑两声: “那啥……你们先等,我回去瞅瞅车卸完没!” 说完脚底抹油,一溜烟冲到院门口,才拍着胸口小声嘀咕: “艾玛,怎么感觉说错话了!早知道就应该让爹或者是娘过来,我这张破嘴净添乱……” 别说,这个家伙还真是多少有点自知之明。 医院这边。 艾灸的时间不能太长,20分钟后,顾辰远就停止了。 “好了,让嫂子先合眼缓缓劲,等养足精神再让医生复查看下结果。” 顾辰远将艾条掐灭,朝着宋振荣说道。 宋振荣连忙应道,轻轻扶着苗桂花躺平,又替她掖好被角,这才退到门边,却舍不得走远,一直守着门缝听动静。 几分钟后,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方晚清和黄采薇一前一后踏进病房,白大褂下摆带起的风都裹着消毒水味。 宋红军赶紧迎上去,腰不自觉地半弯,声音里满是恳切:“两位主任,能不能再给我们做一次检查?刚做完艾灸,好像有动静了。” 方晚清扫了眼守在门口的顾辰远,点头:“好,再评估一次。” 男人自觉退出,房门轻轻阖上。 走廊瞬间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宋振荣却耐不住,整个人几乎贴在门板上,耳朵竖得老高。 屋里传来低低的对话—— “咦?胎位真的动了!” “臀位往上浮了,距离宫口松了一指多,方向不错。” “要是这样的话,说不定能转成头先露。” 声音不大,却像春雷滚过。 宋振荣猛地回头,激动得声音都变了:“爹!医生说有可能顺产拉!” 宋红军黝黑的脸上褶子一下舒展开,重重一拍大腿:“多亏了辰远这孩子!” 宋振荣几步冲到顾辰远面前,一把握住他的手,掌心全是汗, “兄弟,啥也不说了,以后你就是我亲兄弟!上刀山下火海,一句话!” 顾辰远被这阵仗弄得不好意思,笑着摆摆手, “乡里乡亲的,说这些就外道了。能帮上忙,我也高兴。” 话音刚落,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推开,帘缝里透出张爱勤喜极而泣的脸:“还愣着干啥?快进来听好消息!” 宋家老大媳妇此时笑眯眯地掀开帘子,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喜:“爹,当家的,快进来!医生说顺产有门儿啦!” 宋振荣咧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嫂子,我耳朵都竖半天了,早听见啦!” 说完一猫腰,猴子似的钻了进去。 顾辰远和宋红军对视一眼,也笑着跟了进去。 屋里,方晚清正低头记录,见顾辰远进来,抬头弯了弯眼角:“顾辰远,艾灸确实有效果,不过胎位还没完全转正。下一步,你看怎么继续?” 说着轻叹,“可惜咱们开始得晚,要是早几天配合艾灸,说不定现在已经自动复位了。” 这番话让屋里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宋振荣搓着手,一个劲儿点头:“对对,都听辰远的!” 顾辰远却先自责地笑了笑:“怪我,这几天太忙,没及时过来。” “这话咋说的!” 宋红军连忙摆手,“你为我们家跑前跑后,大伙都看在眼里,感激还来不及呢!” 张爱勤也抢着接话:“就是,你可别往自己身上揽错!” 一家人七嘴八舌地感谢,顾辰远只得笑着抬手制止:“真别客气,都是乡里乡亲,应该的。” 他转头看向苗桂花,转入正题,“桂花嫂子,你现在得好好休息,保存体力。要是胃口好,还可以多喝点红糖水、吃两个鸡蛋啥的。” 话音未落,里侧传来一声急切的阻拦—— “不能吃东西!” 黄采薇闻言立刻反驳:“手术前6—8小时必须禁食,否则会有危险!” 顾辰远追问:“黄医生,你说的是基于必须剖腹产的前提。倘若不用剖呢?到时候她筋疲力尽,生不下来怎么办?” 分娩无异于一场旷日持久的战役,长的可拖十几个小时。 自然也又快的,一小时,或者半小时就生了的。 但是那样的还是少数,大多数的产妇都是要熬上好几个小时的。 尤其是道后面,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次次屏气发力,体力稍差便难以为继。 “……可以挂点滴。” 黄采薇被这悖论搅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点滴只能维持基础代谢,营养怎比得上真正的食物。” 顾辰远语气从容,却句句铿锵: “让她先吃点高能量东西蓄力。我判断嫂子羊水明早才会破,到时候再做一次复位,我连夜赶来,加上艾灸,双管齐下。” “我们的底线是——母子平安!” 话音落地,满屋寂静,连黄采薇也被这股笃定震住。 可职责所在,她仍低声补上一句:“万一羊水凌晨就破,来不及复位怎么办?” “这……” 对上宋红军一家满眼的期盼,顾辰远喉咙发紧, “可我跟红颜约好了,今天要去她家下聘,这会儿她多半已等急了。” 话音落地,宋家所有人的脸色瞬间暗了三分——担忧、失落、无奈,一层层叠上来,像乌云压顶。 他们巴不得把顾辰远按在板凳上,可又怎能拿别人的终身大事换自己的平安? 只能在心里怨天:两件事怎就偏偏撞在一起了呢! 哪怕是能错开半天也好啊。 宋红军勉强扯出一点笑纹: “下聘是大事,耽误不得。小顾,你先回,明早赶来;要是真的赶不上……那只能怪我家儿媳自己命薄了。” 顾辰远揉了揉胀痛的眉心,“人命关天的事,这样——我回去行礼,夜里我再返回,您放心吧,绝对不会误事的!” “胡闹!”宋红军急声拦住, “县城离咱村五六十里路,这黑灯瞎火的来回跑,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们一家子可是赔不起啊。” 苗桂花也压着哽咽劝:“辰远,嫂子领你的情,可我不能拿你的命换我的命……” “嫂子,叔婶,你们都别说了,天大的事也大不过人命。就这样!” 他冲方晚清和黄采薇抬手一拱,转身离开了。 宋家父子三人追到门口,顾辰远挥挥手,没让他们再送。 第一百一十一章 被误会 方晚清望着那道背影,轻轻叹息:“多好的小伙子,怪不得咱们苏主任死心塌地地跟他走近。” 黄采薇也由衷叹道:“热心肠又有本事,这样的好后生,不知哪家姑娘有福气嫁给他。” 方晚清抿唇一笑:“反正轮不到你我。走吧,十点多了,养足精神,明儿还得上阵。” 黄采薇点头,又半真半假地补一句, “我倒是想,就是年纪大了点,要配也得是我闺女。” 两人压着笑声也走了出去。 月白星稀,青岩村今夜可是被拨高了音弦。 不少人借口乘凉,三三两两蹲在道边,眼睛却都朝村口飘。 想看看顾辰远到底回不回。 顾家门口,灯火未熄。 顾家爹娘现在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刚才二凤回来的时候,还拍胸脯保证“他说了一定会连夜赶回的”。 可眼下已过子时,巷口仍空荡。 招娣早已困得东倒西歪,被抱进里屋睡了。 崔秋华攥着衣角,小声问:“小芳啊,小远真的能回来吗?这怎么还不见人影啊?” “这……这可咋办啊?可咋办啊。”顾大川此时也是有点坐立不安。 崔秋华急得在屋里来回打转,声音发颤:“小芳,要不你带着娘,咱们进城,把小远给拽回来?” “这大黑天的,怎么去啊?难不成咱们两个靠两条腿走到天亮?” 顾小芳皱眉。 “那也不能干坐着,要是把那李家的惹急了,去告他可怎么办呀!” 崔秋华说着,眼泪啪嗒就掉下来了, “不止他们李家,还有那杨家!杨明刚因为他被逮进去,杨铁柱能饶得了咱们小远?” 顾小芳“噌”地起身,火冒三丈, “他敢动我弟一根汗毛,我直接剁了他!” “二姐,你这是要剁谁啊?”门口忽然冒出一句带笑的男声。 “小远?” 顾家众人见到顾辰远那真的是又惊又喜。 顾小芳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去,伸手就揪住顾辰远的耳朵, “死小子,还知道回来!说,是不是被那个黄佳佳把魂给勾跑了?” “姐——疼!”顾辰远歪着脑袋告饶,“桂花嫂子难产,我给她做艾灸,忙到这会连口水都没喝!” 顾小芳一听,连忙松手,还凑过去给他吹了两下, “呼呼——不疼了哈。姐不是怕你让漂亮姑娘迷了眼嘛!你知不知道,全村都传疯了,我跟爹娘现在都不敢出门!” “咱身正不怕影子斜,让他们说去。” 顾辰远揉着耳朵,目光扫向屋里,“东西备齐了?” “备齐啦!” 顾小芳得意地挥手,指着堆成小山的高档礼盒、烟酒、糖果,“我可是没少花呢,你看——” “这手表,收音机……我跟你说啊,你可别嫌我花钱花的多!”顾小芳道。 顾辰远把袖口一挽:“那哪能!赶紧收拾,立刻宋聘礼!估计沈红颜这会儿已经等着急了。” “小远,好歹吃两口垫垫?”崔秋华心疼地拽住他。 “事成了再吃。我还得连夜折回去,明早还要帮着催生呢。” 闻言,顾家众人都变了脸色。 “还得往回赶?” “那你不睡觉啦?” “明天白天补一觉就行。”顾辰远回头喊,“有来哥,帮忙招呼人搬东西!” 徐有来早就候着,闻声咧嘴一笑:“中!我这就去叫人。” 此刻的大街比白日还热闹,三五成群全是等看热闹的。 一声吆喝,人立刻围成圈。 时间紧,顾辰远也不客套,当场立规矩: “天晚了,我也不废话了——我今天要去媳妇儿家下聘礼。属猴、属蛇的请回避;寡妇、绝户头不用上手,其他人跟我进去搬箱抬柜!喜糖人人有份,讨个吉利!” “下聘礼”是有讲究的。 属相犯冲的、命里“绝”的,都被认为是不吉利,容易冲撞新人。 众人嘻嘻哈哈往里涌。 本来这个下聘礼应该是有本家的叔伯出面的,但是这顾大川就一个独子,没法办,所以这个事情就只能他父亲亲自出马了。 李家小院里,灯火压到最低,却压不住满屋的焦躁。 王桂芬来回踱步,嘴碎成串:“这都要到八点了!顾辰远还不露面,看样子真的是要悔婚了。我就说嘛,老顾家的人还真的是靠不住!” 李海富蹲在门口,烟锅“叭叭”响,火星子映得脸色发青。 突然,他站了起来:“这个家伙要是敢骗我们,我绝对要不了他,我就是豁出去这张脸,也不能让红颜受委屈。” 沈红颜缩在一脚,指甲掐进掌心,小声反驳:“远哥,他不会不要我的。” 只是这话说到最后,竟然连他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了。 如此一来,他们两家可就真的要结怨了。 就在这时,院墙外一声清亮吆喝破夜而入: “沈红颜,我来送聘礼来了——!” 尾音拖得长长,像鞭子抽散了满天乌云。 沈红颜“哇”地哭出来,提着裙摆就往外冲。 “回来!”王桂芬一把拽住她,“今儿你得端着架子,咱们可不能叫人看轻了!” 沈红颜破涕为笑,带着鼻音撒娇:“舅妈,我哪有……” “待着别动,我去看看。”王桂芬整了整衣襟,昂首迎出门。 那个样子,当真像是只护崽的老母鸡。 院门口,顾辰远风尘仆仆的进来。 “顾辰远!” 王桂芬故意将嗓门提高了好几度,“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想不想娶我家红颜了?” 顾辰远拱手,朗声回:“舅妈,城里临时出了点事,我二姐之前没跟您递话吗?” “话没听着,闲话倒是听了一大堆!”王桂芬眯眼,目光像探照灯,“听说你跟城里闺女好上了,真的假的?” 话音落地,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竖起耳朵,连墙头看热闹的人此时都屏住呼吸。 顾辰远眉头一挑,回头直直盯向顾小芳, “二姐,你没跟红颜说吗?你话是怎么传的?” 顾小芳一缩脖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别提了,我被他们一说,把正经事给忘了。” 顾辰远也是真的无语了。 他本来是怕沈红颜担心,特意让自己二姐来说一下,结果没想到,这一来还坏事了。 “舅妈,你是听谁说的,我跟城里姑娘好上了?” 虽然自己二姐没有说清楚,但是很明显这样的话肯定不是二姐说出来的。 再说了,自己上哪里来的城里姑娘? “我听你王家婶子说的。” 顾辰远看向王婶,她急忙辩解:“我听张家婶子说的。” 一个一个的说过去。 最后的最后,那个人就定在了胡家婶子徐桂荣的身上。 徐桂荣本来也在人群里看热闹:“我什么时候说了,明明是今天那个杨明说的……” 徐桂荣虽然之前就在村子里四处传播,但是毕竟都是悄咪咪的。 但是今天,那个杨明可是明晃晃的在人家李家的院子里当着沈红颜的面,跟人家一家人说得。 既然这场风波已经掀起来了,再藏着掖着只会叫人心口长刺,日后自己跟沈红颜也会心生芥蒂。 顾辰远干脆就把自己救黄佳佳父亲的事情给说了出来,也说道,人家来给大姐送饭就是i为了还恩情的。 不过自己总共也没跟她说过几句话,怎么就被人说成是‘相好’了? 说到这儿,他抬眼扫了一圈,声音低却稳, “至于我为什么来的这么晚——书记家老二媳妇生孩子,自己纯粹是帮忙。 谁曾想,自己的一片好心竟然被人给编排成‘私奔’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满眼的羡慕 片刻静默后,像谁悄悄抽掉了堵在众人心口的那块砖,七嘴八舌的嘀咕一下子涌出来: “我就说嘛,辰远这娃可是我看着长大的,眉眼正,心更正!” “可不是,人家做的是积德事,倒叫咱们这张破嘴给抹黑了!” “嗨,刚才说的话,你们就当放屁啊!” “对对对,水落石出就好,明日谁再翻旧账,我第一个撕他嘴!” 月光软软地铺在每个人脸上,把那些尴尬、愧疚、释然照得清清楚楚。 唯独胡来旺缩在枣树影里,一张脸涨成酱猪肝,皱纹里都能拧出苦汁来。 他抬手想抹一把,又怕被人看见,只得把袖口攥得死紧,心里把自家那长舌婆娘骂了八百遍: “丢人丢到祖坟上去了!回去就缝她嘴!” 沈红颜站在人群最外圈,指尖掐得掌心发木。 她原本憋了一整晚的泪,此刻像决堤的春河,挡也挡不住。 她提着裙角冲过去,带着所有委屈与欢喜,一头撞进顾辰远怀里。 “呜呜……远哥,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 她哭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顾辰远被她撞得后退半步,笑着把人拢紧, “傻媳妇,我顾辰远这辈子就认一个理:娶你,宠你。” 他低头,用拇指一点点揩去她的泪,声音低得只能让两个人听见,“上辈子的错,我这辈子一定要加倍补偿你。” 沈红颜听不懂“上辈子的错”是什么意思,现在的她也不计较这些,她现在知道,远哥是爱自己的,是要娶自己的,这就足够的。 她破涕为笑,鼻尖红红的,像被春风吹开的山樱。 顾辰远在她耳边用气音哄道:“好了,今天本来就来晚了,再耽搁就更晚了。爹,咱们开始吧。” “嗯。”顾大川应道。 沈红颜此时已经俏脸通红,很是不好意思的将脸埋进袖口。 顾大川干咳两声,把腰板猛地一挺,开嗓喊道:“下——聘——喽!” 尾音像戏台上的铜锣,嗡嗡地滚过整个院子。 顾大川开始很是自豪的报起来: “床单两幅——上绣鸳鸯戏水,下绣并蒂莲开~” “被里被面两双——一床春风桃花,一床秋月桂香~” “枕巾一对——左枕‘如意’,右枕‘吉祥’,合起来就是‘如意吉祥’~” “暖瓶两个——红胆镀银,装的是百年好合的热茶~” “脸盆两个——牡丹缠枝,盆底藏着早生贵子的喜钱~” “毛巾两双——一巾擦去相思泪,一巾迎来合欢笑~” “袜子两双——左脚踩福,右脚踩禄,步步登高~” ………… 他越唱越快,调门越翻越陡,末尾拖得老长,像给每件小物件都拴了根红绸带,随风飘得满院都是。 围观的老少爷们哪见过这阵势,一个个伸长脖子,眼珠子瞪得比铜铃还圆: “哎呦喂,这得攒几年家底?没想到啊,这个辰远小子竟然闷声干大事!” “别说话,听!后头还有大货!” 人声刚落,顾大川的声音再次响起: “——缝纫机一台!‘蝴蝶牌’,脚踏飞轮,给新媳妇缝出十里红妆!” “——手表一块!‘上海牌’,铮铮钢带,给新女婿锁住一寸光阴!” 话音未落,两个壮汉齐步抬进一台擦得锃亮的缝纫机,机头系着大红花,像给这个铁家伙戴了顶红帽一般。 后面跟着的小媳妇捧上一只红绒盒,“啪”地弹开,表盘上的秒针哒哒走,像替新人数心跳。 月光、灯光、火光,一层层叠在沈红颜脸上,照得她眸子里碎星乱溅。 她悄悄攥紧顾辰远的袖口,小声嗔道:“咋……咋这么多呀?” 顾辰远低笑,掌心覆在她手背上,指腹轻轻刮过她因紧张而凸起的骨节, “不多。往后咱们的日子还长呢,我慢慢补,你慢慢数。” 顾大川听见小两口再那里嘀咕,嗓们又提高三分,朝围观的乡亲们嚷: “都别眨眼!后头还有——”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拉长的尾音像钩子,把所有人的胃口吊到嗓子眼。 人群“轰”地一声炸开了锅,像热油里泼了瓢凉水,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我嘞个老天爷!这哪是娶媳妇,这简直是要把供销社给搬来了吧!” “三转一响齐全了不说,竟然还有东西,这小子是怎么弄来这么多的东西的?” “咱全村真的是独一份啊,就是书记家两个儿子结婚加在一起也没有这样的排场,我亲眼见的,老二那台缝纫机还是借的!” “啧啧啧,红颜这丫头是踩了哪门子狗屎运,祖坟上冒青烟喽!” 沈红颜原本抿着嘴,这会儿彻底绷不住了,嘴角一路的上扬。 她悄悄把指甲从掌心里松开——那里刚才还因为紧张掐出四个月牙,此刻全变成了甜蜜蜜的窝。 李海富此时也终于是舒展开,褶子里都淌着笑。 李达强蹲在门槛上,一脸的眼馋: “我的天啊……这么多的物件,要是能给我,让我天天给辰远端洗脚水都成!” 沈红颜听见了,皱起小鼻子,声音脆得像刚摘的青瓜: “哥,你省省吧,这是顾辰远给我的,跟你可是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李达强拿袖子抹泪,委屈巴巴:“我就是过个眼瘾,还不行嘛……” 这边斗嘴还没收尾,那边四个壮汉“嘿哟嘿哟”又抬进大件—— 花木匠提早赶工,刷的是枣红漆,涂的是桐油,亮得能照出人影儿。 “板箱两座——一厢装春夏秋冬,一厢装柴米油盐!” “立柜一对——左柜藏凤冠霞帔,右柜藏书生青衫!” “椅子两对——日坐成双,夜坐成对,多子多福!” 吆喝的尾音还没散,院子已经挤得转不开身,红漆家具排成一字长蛇,把月光都遮去大半。 大姑娘小媳妇们齐刷刷瞪直了眼。 “我当年就两身换洗衣裳,连包袱皮都是借的!” “我十块钱彩礼,婆婆还嫌贵,雪花膏长啥样都没见过!” “我走着来婆家的,半路还崴了脚,疼得哭了一宿!” 说着说着,几人把沈红颜围成半月,嘴里羡慕,手上比划。 “要是这阵势给我,让我倒贴都愿意!” “醒醒吧,先照照自己,你有红颜那柳叶眉、杏子眼吗?” 被点名的沈红颜抿唇直笑,月牙眼弯弯,心里像被人灌了滚烫的蜂蜜水,一路甜到指尖。 她偷偷瞄向顾辰远——那人正倚在门框上,双臂环胸,目光穿过人群,稳稳当当地接住她的视线。 四目相对,他无声地动了动唇: “别急,这才刚开始,往后日子还长,我一件件给你挣。” 沈红颜鼻尖一酸,笑意却更盛。 第一百一十三章 连夜赶路 “红颜,你再看看,有没有什么我没有买到的,要是有,你尽管说,我明儿就去县城买,一定给你补上。” 就在沈红颜还陶醉的时候,顾辰远的声音再次在她的身边响起。 沈红颜忙不迭摇头。 “不用啦,远哥,你看我舅舅家的院子都要放不下了。” 她抿唇,偷偷抬眼,正对上他含笑的目光,又赶紧垂下去,盯着自己脚尖。 顾辰远低低笑了一声,道:“那日子就按照咱们之前说的订?” 虽然说两个人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但是还是要征得人家女方饿同意的。 沈红颜自然懂,她指尖捻着衣角,声音比蚊子还细:“中……” 话虽这么说,唇角却怎么也压不住,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笑得比头顶的月亮还亮。 顾辰远这边也是得了准信,心里一块石头“咚”地落地。 他转身,朝人群里招了招手,嗓音拔高,带着青年人的敞亮: “二姐——喜糖!” 顾小芳早就抱着两牛皮纸袋“大白兔”奶糖在一旁候着了。 一听到顾辰远的指令立马撕开袋口,朝半空一扬。 糖块像一阵流星雨,“哗啦啦”砸下来,落在孩子们仰起的小脸里,也落在女人们摊开的围裙上。 “抢喜糖喽——吃了甜到新郎新娘洞房花烛!” 娃娃们尖叫着蹦高。 小媳妇们一边笑骂“别挤别挤”,一边快手快脚往兜里塞。 男人们不好意思凑热闹。 顾辰远又笑着甩出一条烟来: “叔伯兄弟们,咱们图个喜庆,别嫌弃!” 说着,他从兜里摸出一叠毛票,五毛一张,挨个塞给刚才帮忙抬家具、搬立柜的后生: “今天辛苦了!” 小伙子们推托:“哎呀,就搭把手的事儿……” 顾辰远把票子直接拍进他们掌心:“喜钱不拿,可不行!那不成是嫌少?” “当然不是。” “那就拿着,这么晚了大家能过来帮忙,我顾辰远也是感激不尽!就当是红包了!” “敞亮!” “辰远这孩子真会办事!” “那咱就不客气啦!” 这些汉子,一天的工分也就才三毛钱,顾辰远一下子就给了他这五毛钱简直白捡。 老头老太合不拢嘴,小媳妇把糖块攥得紧紧的,连平时最腼腆的后生也咧到耳叉子。 月光底下,满场子都是夸—— “有本事,不抠门,这人能处!” 顾辰远笑着拱手,刚想客气两句,肚子却“咕噜”一声,比鞭炮还响。 他凑到沈红颜耳边,小声讨饶:“我得回去吃点东西了,我晚饭还没吃呢,你今天早点睡,别熬坏眼睛。” 沈红颜惊得小辫一甩:“咋还饿着?我让舅妈去给你打个荷包蛋来!” 这个其实也是礼节,不管家境如何,哪怕是再穷,人家来下聘也要有些回敬的,打个荷包蛋,也算是谢礼了。 顾辰远没假客气,顺势拉住她:“行,那我再待会,对了,你会认表不?” 他从兜里掏出那只女式小表,表盘在灯下闪着星星点点的银光。 “来,伸手。” 沈红颜乖乖把腕子递过去,皮肤白得晃眼,血管儿像雪里隐着的桃花。 表带扣“咔嗒”一声,冰凉贴着温热,她指尖抖了抖,却没往回缩。 “瞧,这根短粗的是时针,长的是分针,最细这根——对,像头发丝儿的——叫秒针。它跑一圈,正好一分钟,六十圈就是一小时……” 两颗脑袋抵在一起,影子在墙上合成一个心形。 围观的大娘婶子们抿嘴偷笑,识趣地脚底抹油,连娃娃都被提溜着后领拖走。 不多时,王桂芬端着大碗掀帘过来,热气裹着甜香直往人鼻孔里钻—— “趁热吃!” 顾辰远接过碗,先舀一个放沈红颜嘴边:“第一口功臣吃。” 沈红颜咬下一半,蛋黄流进唇齿,甜得她眯了眼。 一碗茶进肚,顾辰远抹了把嘴,把空碗亮给舅妈看:“一滴没剩,舅妈,你的手艺真棒!” 沈红颜送到门口,月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她攥着他衣角,小声叮咛:“夜里骑车慢点,明儿……不许再饿肚子。” “放心,等你过门了,就能天天监督我了。” 他翻身上车,回头冲她扬了扬腕子——那只小表在夜色里闪着温柔的荧光,像给他指路的星。 …… 听到顾辰远回来,崔秋华 猛地从板凳上站起来。 “小远?”她揉了揉发涩的眼睛,“都这么晚了,你先去眯一会儿再赶路吧。” 顾辰远把挎包往肩上一甩,压低嗓音:“不睡了,桂花嫂子那边恐怕早上就得生,我得赶在她开骨缝前进城。” 旁边,顾小芳原本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听见“生”字,她直接蹦起来:“我说弟!人家生娃你比人家男人还急,明天咱家生意还做不做啦?” “做啊,能采多少算多少。”顾辰远抬眼看了看窗外乌青的天色,“我掐着点,最迟中午就往回赶。” 说完他抬脚就要走,顾小芳忽然叹了口气,声音低下来, “要是再有一辆自行车就好了,我也能自己把东西送过去,省得你来回跑,那么辛苦。” “买,肯定是要买得。” 顾辰远回头,冲她咧嘴一笑,“可先得把咱们大门安上吧,不然新车停在院子里,半夜让人推走都不知道。” 眼下顾家还是敞口院子,两垛土墙豁着牙,风都能灌进来,更别说防贼了。 说完,他便推着车子准备出去了。 崔秋华抓起一件厚衣服追出来,一边给他披背上,一边碎碎念: “小远啊,外面这黑灯瞎火的,路上坑坑洼洼,路上慢着点。遇到下坡记得捏闸,遇到拐弯先按铃,听见没?” 崔秋华唠叨着。 顾辰远“嗯嗯”两声,脚下一蹬,车子已经滑出院子。 “回吧,外面凉!”他背对着自己娘和姐姐挥了挥手。 顾辰远心里算着:自己抓紧点赶路,能在医生交接班前到县医院。 今天这匹“铁驴”是彻底不打算还了——救急不救穷,等桂花嫂子得娃平安落地,他再补这个人情。 顾辰远弓着腰,把车蹬得飞快,耳边只剩“呼啦啦”的风声与链条干涩的吱呀。 刚骑出村子,一道白光猛地刺了过来。 慌得顾辰远一阵眩晕,他“嘶”地倒抽冷气,眼皮也本能的阖成一条缝。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汽车来村子里?” 本来这灯光一闪是肯定能看到对面有人的,但是这光柱不仅没有关掉,还反而是朝着顾辰远的方向而来。 那个样子就好像是故意要撞顾辰远一般。 乡间的路本来就窄的可怜,这小汽车和顾辰远的自行车根本就不能同时通过。 自己撞骑车,那是必死无疑啊。 顾辰远别无选择,把车把猛地一偏,结果连人带车直扑沟底! 这沟里面什么都有,碎石、野草、断枝…… 顾辰远爬起来,检查一下车子,还好,没有坏,不然就要误事了。 抬头往路上看去,那辆车正慢悠悠的开过,远光灯还是继续开着,扬长而去。 “这是开车还是杀人?” 他啐了一口,胸腔里却蹿起更冷的念头:“难不成这个开车的人是真的要弄死我?” 第一百一十四章 发动了 按道理说他们村子可是穷得叮当响,哪家的亲戚能半夜开得起汽车? 本来要是放在平时自己一定要去看看到底是谁? 但是现在他没时间,再说了,就算是追上了又怎样? 人家一句“天黑没看清”就能推得干干净净。 在手自己也没事,就算是到派出所,人家也不会给自己出面的。 算了,在人命面前,这些都是小事。 “行,这个帐我先记着。” 他仰头,把车牌号那串模糊的数字死死刻进脑子里—— 本地牌照,蓝底白字,尾号像是“6”。 顾辰远把车子推回土路,裤管撕开的口子随风呼扇,露出小腿上被荆棘划出的血道子。 现在他也顾不上这些了,重新跨上车,朝县城方向狠命骑。 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毕竟顾辰远赶夜路,崔秋华担心他,这一晚上几乎是没有合眼。 沈红颜这一夜也是无眠。 城里,宋红军一家被苗桂花弄得通宵未眠。 而大队长杨铁柱和他媳妇王芳,则因杨明被抓,愁得一个晚上都没有睡。 “这龟玩意,一天天竟惹事!” 杨铁柱恨恨的说道。 王芬咬得牙根发痒:“都怪顾辰远!要不是他跟强子置气,强子能出这馊招?” “这要是早两年我非扒了他皮不可!” 杨铁柱之前可是非常的得瑟。 那时看谁碍眼,随手扣顶帽子就能摁死。 “如今也不能让他舒坦!”王芬恨声说道。 “你堂堂大队长,收拾个人还不容易?” “这仇我记下了,先捞儿子要紧,明早我去乡里找萧宁安看看,想办法。” 杨铁柱想想都觉得头疼。 要知道这萧宁安是他们家的准女婿,毕竟还没有跟自己女儿结婚,自己现在qiu的恐怕得花钱啊。正盘算,院门“咚咚”炸响。 “大半夜谁得,敲来门?” 王芬被敲门声吓了一跳。 杨铁柱拎来到大门前隔着木板喝问。:谁?” “我。” “大哥?” 他猛地拉开门,惊道:“哥,咋你这会儿回过?” 杨铁林面无表情得说道:“我把杨林媳妇送回来,省得被人撞见。” 他得身后跟着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瘦得就只剩下骨头了,面无表情。 “进去。” 杨铁林得话让女人惊了一下。 不过,随即便跟着杨铁林一起走了进去。 杨铁柱掩好门,压低嗓子:“怎么回事?哥,你怎么突然把人送回来了?” 杨铁林声音更低,却像冰碴子:“哎,杨林栽了,罪名投毒,我保不住他。” “放屁!” 杨铁柱眼前一黑,杨明被抓了,没想到杨林也抓进去了,这是要将他们老杨家给直接端了呀? 那女人的睫毛颤了颤,又垂下去,仿佛杨家的事情跟她没有关系一般。 “我刚才在村口撞见顾辰远了。”杨铁林眯眼,“不过今天没有撞死他,算他命大。不过,那小子直接栽进沟里了,想必也不会好过。” “怎么就不摔死他?”王芬几乎咬碎后槽牙。 “就是,那个祸害怎么就不死!”杨铁柱一拳砸在门框上,木屑簌簌。 “杨林的忙,我暂时插不上手,杨明的事——你自己跑一趟派出所,看能不能捞出来。” 杨铁林把话掐得干净,再多一步,他怕火星子燎到自己。 “行吧,现在只能这样了。” 杨铁柱嗓子发干,像吞了一口锯末。 他一回头,目光像把刀一般直接戳在那个骨瘦如柴的女人的背上。 这女人的架势就如同一捏就碎一般。 “瘦成这样,要你有啥用?”杨铁柱骂道。 女人身体猛地一抖,眼睛不敢抬,只能死死的盯着自己的脚尖。 杨铁柱厌烦地挥手:“行了,别在这碍眼,去西屋待着!没我的话,不准出来,不然打断你的腿!” “嗯。”女人的声音轻得连蚊子都踩不死。 “还不快滚!” 女人踉踉跄跄逃向西屋。 “真是晦气!”杨铁柱骂了一句。 第二天大早,他提着两条大前门赶到派出所,却迎头被萧宁安一句话拍懵: “人连夜送县局了,县里的命令,董学民抓完人就直接押走了。” “不就投毒未遂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啊,怎么就送县里了呢?” 萧宁安摊手,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没办法,这是上面的命令。”萧宁安说道。 杨铁柱现在就算是把自己大腿掐断了也是没招了,这次自己的两个儿子是捅了天了。 “这可咋办啊!”杨铁柱道。 “要不……先给大伯打个电话?” 杨雨忽然从墙角蹭出来,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 杨铁柱猛地抬头,脸色像刚吞了热乎的狗屎:“你大伯昨晚回来过——你大哥也进去了!” 嗡—— 杨雨眼前一黑,差点坐地上:“啊?那、那我咋办?” “啥咋办?你怎么了?”杨铁柱问道。 “下毒的主意……是我出的。” 她嗓子眼发颤,眼泪当场就决堤,“爹,我可不想坐牢啊,你一定要保我啊。” “你——” 杨铁柱手指戳到她鼻尖,手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真是糊涂啊,现在好了,你的俩个哥哥已经在里面了,要是他们的嘴一松,你肯定也得被抓进去!” 他越说越气,自己这帮儿女简直是愚蠢到家了。 “安宁啊,这雨丫头可是你没过门的媳妇,这事你也不能看热闹吧?” 杨铁柱用余光扫向旁边的萧安宁问道。 萧宁安心里骂娘,但表面上却只能干咳一声:“那我试试请我姐夫出面,看看能不能解决这个事情。” “姐夫?” 杨铁柱重复道。 “县公安局副队长。” 萧宁安直接亮出最后一张王牌。 闻言,杨铁柱紧皱的眉头终于是舒展开了,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掐进骨头, “哎呀!宁安啊,你咋不早说?这事儿要是真能平了,我家女娃得彩礼我再多添一倍!” 杨铁柱狠狠拍腿,“只要你表姐夫能帮忙,杨雨肯定没事,顺带把杨林、杨明一起捞出来应该也不是问题了!” “别高兴太早了。” 萧宁安一盆冰水浇下来,“毕竟下令抓人的是刑警队得周湛,他跟我姐夫可是不对付。想要放人?恐怕难。” “算了,先看看能帮忙帮到什么程度吧。”杨铁柱咬咬牙,“不管怎么说,能保住一个是一个。” 这个年代人情薄如纸,能递得进去话就算烧高香了,这个道理他自然是懂得。 他很是肉疼得掏出五张“大团结”来。 “拿去挑点像样的礼,空口白牙求人不是事。” 萧宁安随手揣进裤兜,拍拍袋口:“好。我一会儿就去找董学民请假,骑车去县城。杨雨,门锁好,等我电话。” “嗯。”杨雨缩着脖子,像只被雨淋的雀子。 再说顾辰远这边。 凌晨四点,医院走廊的灯像熬干的黄油,昏黄发闷。 宋振荣一个激灵从长椅上弹起,耳边是苗桂花低低的呻吟声。 “媳妇,咋样?”他扑到床边,手心全是汗。 宋振荣跟着熬了好几个晚上了,身体有点盯不住,一下子睡着了。 苗桂花蜷着身子,指缝死死抵住腹部:“疼……像有人拽肠子。” 老大宋振国也醒了,声音发飘:“是不是要生了?我去叫——” “医生”俩字还没落地,宋振荣已经蹿出门,拖鞋在走廊甩出噼啪的回响。 值班室里,方晚清和黄采薇和衣而卧。 听见动静同时睁眼——她们两个已经连续三天都在这里守着,就是为了等这胎动。 第一百一十五章 苗桂花父母来到 “男同志止步!” 方晚清反手把宋家父子关在门外,黄采薇已经戴上橡胶手套,冰凉的手心贴上苗桂花隆起的肚皮。 “羊膜完整,宫口三指,还能缓一口气。” 两人对视一眼,刚要松神,却又不约而同叹气—— “要是顾辰远在,再施一次艾灸复位,把握能再多两分。” 话音未落,走廊尽头忽然炸开一声喊:“顾辰远?来了!” 黄采薇嘴角一抽。 这人是踩着点来得? 不过这个时候也来不及说别的了,她直接将艾条塞进他的手里:“赶紧来艾灸!” 顾辰远点点头,也顾不上自己,便开始给苗桂花艾灸。 宋家老少隔着门缝看,一个个都屏住呼吸,生怕影响里面的治疗。 宋红军压声叮嘱:“老二,记住,今晚上人家把命都搁这儿了,咱欠的是生死债。” 宋振荣喉咙发紧:“我懂,以后他就是我过命的兄弟。” 最后一轮复位。 苗桂花汗湿的发丝黏在脸侧,指节因攥床单而发白,却一声不吭地跟着顾辰远的节奏呼吸“吸——呼——再坚持十秒。” 方晚清与黄采薇分站两侧,目光像雷达锁死胎心监护仪。 二十分钟,苗桂花脱力般软倒,众人七手八脚将她抬回产床。 老大媳妇眼尖,先叫出声:“哎?你们看她的肚子,是不是变了!” 虽然听到她这么说,男人们并没有看过去,但是却将耳朵竖得比兔子还高。 宋振荣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忌讳了,直接扑到床前,朝着自己媳妇喊道:“媳妇,疼不疼?” 方晚清洗手消毒,掌心贴上宫底,指尖轻推—— 眉梢猛地一挑,笑意像春桃炸开:“头位!入盆了!可以顺产!” 一句话,走廊里紧绷的那根弦“嘣”地松了。 宋振荣腿一软,直接跪在床沿,额头都碰到床了。 黄采薇听到也事有些不敢相信:“真的假的?” 方晚清往旁边一侧,让出床位:“你自己摸。” 黄采薇戴上手套,掌心贴着宫底顺时针轻旋,嘴里“啧”个不停:“真是神了!胎头还真的过去了!要是放在以前,我事肯定不信这艾灸能行的,现在我服了!” “太好了!” “小远真是太厉害了!” 宋家老少这个时候一个个都是一脸的兴奋。 不过,方晚清立即给了他们一个噤声的动作。 现在产妇还要生产,大声喧哗她会受到影响的。 宋振荣激动的一把攥住顾辰远道:“兄弟,我把话撂这儿,我这孩子落地我就让他认你做干爹!逢年过节的时候,让他给你磕头!” “啊?” 顾辰远本来还在整理艾灸,听到这话也不由得出言:“不、不用这样吧……” “必须这样!”宋振荣拍板,“以后他要是敢不给你倒酒,我打断腿!” 顾辰远此时已经累得睁不开眼睛了,忙说道:“哥……我先补个觉?眼皮打架了。” “中!走廊的椅子行不——” 宋振荣话没落地,黄采薇插话:“去我办公室吧,那里有个小床,床单事我新换的,干净的。” 顾辰远措手不及:“我这一身汗……” “没事,你用完我再洗洗就行了。”黄采薇说道。 顾辰远道了谢,拉门往外走,刚到拐角,迎面过来一对中年男女。 两人一看就是城里人,穿着也很是得体。 男人步子走的很急,女人也很急,但是毕竟个头没有男人高,只能一路小跑。 两个人一抬头,便看见顾辰远。 她连忙拉住顾辰远问道:“小同志,请问苗桂花在哪个病房?” 顾辰远愣了半秒——这张微焦急的脸和屋里产妇的轮廓对上了号,心里有了数。 “您是苗桂花的父母?”他脱口而出。 “对,我们是她爸妈,”男人点头,焦急里带着客气的分寸,“麻烦您指个路。” “我刚从她病房出来,跟我来吧。” 顾辰远转身带路,两人连声道谢。 刚到门口,就听到里头喊着:“快!羊水破了,直接进产房!” 苗父苗母立即脸色瞬间煞白,下意识要往里冲,却在门槛前硬生生停住。 “小同志,你……你们是一个村的吗?你知道她这几年……” 苗父的话问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苗母红着眼,超自家老头埋怨道:“都怪你!都怪你!当年非要跟孩子断绝关系,害得闺女好几年都不回家!” 苗父的嘴角直哆嗦,像被冷风吹裂的口子,“我……我真没想到她这么倔,一句话就真的不回家……” “现在说这些有啥用!” 苗母眼泪啪嗒掉在手背,“我告诉你,闺女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我……我就跟她一块走!” 两个老人家事一点也不顾及身边的顾辰远啊,当着他的面就吵起来了。 顾辰远自然也不能一直再那里听着,赶紧拦在两人中间。 “叔、婶,现在不是算旧账的时候。桂花嫂子平日里就总念叨你们,但是她怕你们还生她的气,就不敢回去。 现在你们俩能来,她心里有底,生产就少受一份罪。” 顾辰远出言劝导。 “她……真还惦记我们?”苗父声音发颤,眼里闪出一点火星。 “千真万确,一会儿见了人,你们就明白。” 话音刚落,产房门“哗啦”被推开。 方晚清、黄采薇在前,宋振荣推着活动床跟出来,床脚轮子“吱呀”一声,像划破了凝固的空气。 苗桂花半躺在床,汗湿的头发黏在脸颊,脸色白得像纸。 她抬眼,一瞬间就看见站在走廊中间的父母,瞳孔猛地放大—— “爸……妈?”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宋振荣僵在原地,手还扶着床沿,脸腾地涨成猪肝色,像个做错事被抓现场的孩子。 “还愣着干啥?赶紧往产房送!” 宋红军在后面吼,一脚踹在儿子屁股上,“这时候天王老子也得让路!” “爹——”宋振荣咽了口唾沫,嗓子发干,“桂花她……她爹娘来了。” 宋红军后半句“老子抽你”生生卡在喉咙,抬头正对上苗父苗母通红的眼圈。 空气像被按了暂停键,只剩床轮“咔哒咔哒”地自己往前滑了半寸。 苗母先扑过去,一把攥住闺女的手。 她的眼泪落在白色被单上,带着哭腔:“桂花,娘来了,娘带你回家……” 苗父站在半步之外,手抬到半空又落下。 苗桂花心里那根绷了五年的弦,终于在此刻不崩着了:“爸妈,女儿不孝……差点让你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多亏了顾辰远……” 宋红军老两口在旁边连连点头:“可不是!要不是小顾连夜回来施艾灸,就得剖肚子了!” “顾辰远——” 苗母嘴里念着这个名字,像抓住救命稻草,猛地抬头,眼眶通红,“他在哪儿?我要给他磕头!” 苗父也顾不得知识分子架子,连声附和:“对、对,得好好谢人家!” 苗母一边抹泪,一边拍女儿的手背, “傻闺女,世上哪有爸妈真恨孩子的?不过一张老脸拉不下来罢了!你爸死要面子,说‘闺女不认咱,咱也不去热脸贴冷屁股’,差点把命都耽误!” 苗父被推到老底,窘得直搓手:“我哪知道闹这么大……” 苗桂花抽泣着,愧疚与委屈搅成一锅粥:“我怕你们还在生气,年年想回去,又不敢……” “别说了,别说了!”苗母俯身抱住女儿,泪珠啪嗒啪嗒落在被单,“以后咱一家人,再不闹别扭了!” 话音未落,她转头冲走廊喊:“顾辰远在哪呢?婶子给你鞠躬了!” 顾辰远在一旁尴尬的挠挠头,“伯父伯母,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还是让嫂子赶快进产房吧!” 第一百一十六章 在医院又见顾辰远 “对,先进产房,其他的事情等出来再细说!” 方晚清和黄采薇一左一右扶着推床,声音压得低却稳。 苗父忙不迭的鞠躬:“谢谢医生!谢谢顾辰远!” 苗母舍不得撒手,一路小跑跟着床沿,泪珠掉在苗桂花手背上:“孩子,爸妈在外头等你,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出来!” 苗桂花想笑,眼泪却比笑先到:“爸、妈,为了你们,为了孩子,我一定活着出来!” 众人一直陪到产房门口才收住脚。 门“咣”一声合上,红灯亮起,里面自然事一副忙碌的景象。 接下来,苗父苗母把宋红军拉到窗边,细细追问前后经过。 宋红军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要不是小顾连夜骑车回来提醒,又拿艾条给胎位扳正,我们早就签字剖腹产了……这小子,为了桂花可是差点把自己都耽误在路上。” 苗母攥着纸巾,按了又按:“这么说,小顾是咱闺女的救命恩人哪!改天得正儿八经谢谢他!” 苗父摘下眼镜,用袖口轻轻擦镜片,擦着擦着,眼眶也红了, “真是没有想到啊,在这样的小山村里还真是藏龙卧虎,这是我们桂花的福气,也是咱两家的福气。这样的后生,值得交!” 苗母破涕为笑:“对了,顾辰远人呢?” 众人这才发现,走廊尽头的连椅上,顾辰远搭着外套,歪着脑袋睡着了。 “别叫!”苗父伸手拦住,“让他睡吧,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铁打的也熬不住。” 苗母连连点头,声音也降了下来:“是啊,人家家里还有一堆事呢,让这孩子睡吧……” 两家人默契地将声调放低。 接下来的时间对于这两家人来讲可是相当的难熬了。 终于在四个小时后,产房的门开了。 方晚清从里面走出来,两家人立刻围上去,神情紧张的问。 “医生,我媳妇怎么样?” “桂花怎么样了?” “孩子呢?孩子怎么样?” 走廊里几双手同时攥住方晚清的白大褂袖口。 方晚清摘下口罩,笑着说道:“放心吧——他们母子平安!” 宋振荣一听到“母子平安”,立即高兴的大喊:“爹娘,你们听见没?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啊!” 宋红军乐得直拍大腿:“哎呀,我有孙子了,我有孙子啦!” 苗父长出一口浊气:“吉人天相,天相啊!” 苗母抹泪嗔道:“啥天相,咱闺女这是遇到贵人了!” “对对,你说的都对!”苗父转向方晚清,“医生,那我们啥时候能见我闺女?” “我先出来报喜,产妇还得静卧两个小时,观察下出血量。你们想看孩子可以,但是只能进来两个人,要保持安静。” “我!” “我!” 宋振荣和苗母同时举手。 方晚清点头:“行,进来吧。” 余下的人原地打转,耳朵贴门缝。 半小时后,宋振荣咧嘴冲出来,嗓门赛过喇叭:“爹娘,俺那个大胖小子是真大。八斤九两啊!” 张爱勤笑得见牙不见眼:“怪不得差点把亲娘害……” 宋红军胳膊肘一捅:“呸,呸,呸……可别乱说话!” 张爱勤讪笑道:“我这不是高兴嘛!对了,你说咱孙子起个啥名?” 宋红军挠挠头,半真半假地嘀咕:“要不……要不就叫八斤?顺口还省事。” 好家伙! 要是顾辰远醒着,肯定得当场喊一句:好家伙,这是真省事啊。 偏偏张爱勤觉得这名还挺好:“这名字不错,赖名好养活!” 宋红军干笑两声,赶紧找补:“我就随口一说,这名字还是得让亲家来起,人家是文化人。” 苗父听得心头一热,腰杆儿立刻挺直。 “苗某不才,有点学识,起个名字倒不是难事。”苗父说道。 “那你说说,叫啥名字?” 全家顿时围成一圈,连哈欠都憋回去。 苗父抬手压了压,眉眼认真:“不行,这起名字的事情得慎重,我得回去查查资料。这名字必须慎重!小名就叫八斤,叫着亲切。” “好好好,小名先用着,大名回头再定!” 众人一致点头,仿佛通过决议一样的正式。 “说啥呢,这么热闹?孩子落地啦?”顾辰远此时边打着哈欠边凑上前来。 宋振荣笑得见牙不见眼:“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我们正愁起名,要不你给整一个?” 顾辰远连连摆手:“可别为难我!外公外婆都是高知,让他们定,比我这半瓶醋强百倍。” 苗父听得舒心,颔首笑道:“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小顾,回头咱们找家像样的馆子,好好谢谢你。” “举手之劳,哪敢称谢!”顾辰远挠挠头,“你们多陪嫂子说说话,我得往回赶。” 宋红军挽留:“才眯了这么一会,你再睡会儿!” “够了,我底子硬。”顾辰远拍拍胳膊,“现在出发,我回去还有事呢。” 说话间人已到了走廊口,他回身冲大家挥手:“都留步吧,快回去陪客人!” 苗父望着空荡的走廊,轻声慨叹:“这孩子若生在大城市,肯定了不得怕啊!” 宋红军一拍大腿:“我看也是!我们这山窝窝肯定困不住他,这小子能耐多着呢!” 苗父扶了扶眼镜,竟然很是罕见地没有反驳。 他看向宋振荣,语气郑重饿说道:“我是建议你们家往后要多跟这个顾辰远走动走动,对你们只有好处。” 宋振荣笑得见牙不见眼:“中!我记下了。” 产床上,苗桂花虚弱地抬手:“爸……振荣说,想让孩子认顾辰远做干爹。” 苗父一听,高兴的说道:“这个提议好!好!既报恩,又结缘,两全其美。” 宋振荣挠挠后脑勺,憨厚得很:“我……我就觉着他该当我娃的爹。” …… 与此同时,顾辰远一路骑回青岩。 院里,崔秋华正端着红薯粥,顾小芳捧着碗,这娘俩看到见他进门,同时惊呼, “小远?你咋这么早就回来了?你桂花嫂子生啦?” “生了,生了个大胖小子!”顾辰远喘着笑,目光一扫,“娘,小明呢?” “上学去了。”顾小芳撇嘴,“我走腿着送的,厉害吧!对了,弟,你啥时候给你姐我也买辆自行车啊?” 顾辰远笑着揉她脑袋:“你那里不是攒着钱呢吗?想买,你随时骑回来。” “那怎么行!” 顾小芳一听立即不同意了,“那钱是你的,沈红颜将来要是翻旧账,你二姐我这脸还要不要?我这姐还做不做?” “她没这么小气。” 顾辰远提了桶井拔凉水,哗啦冲头,抹把脸就抓包子,“嗯,香!” 他嘴里塞得鼓囊,还不忘吩咐:“后半晌咱俩去接来娣出院。” “知道啦。” 话音没落,沈红颜扭扭捏捏进了院,先冲陈凤甜甜一笑:“婶子、二姐,早。” “来得正好!” 崔秋华掀开笼屉,笑着说道:“趁热吃。” 沈红颜伸手接过来。 现在杨家的两个兄弟被抓了,也就没有人给自己暗中使绊子了,他的生意自然是顺畅得多。 下午顾辰远和顾小芳一起骑车到医院去接来娣出院。 顾小芳进病房陪大姐聊天,顾辰远则是去窗口排队交费。 前面人影一晃,背影敦实,一回头竟是宋振荣。 “顾兄弟,你这会儿怎么在这儿?”宋振荣又惊又喜. 第一百一十七章 陈家两个兄弟 顾辰远笑着抬了抬手里的单据:“我大姐家得娃今天出院,我过来接她们。” 宋振荣一拍脑门,脸色顿时挂不住了:“哎呀,你看这事整的!你也不说一声,要是知道了,我们肯定要过来看下!” “没事儿,就是小手术。”顾辰远摆手。 宋振荣却不敢怠慢,交完费小跑回病房,把话传给宋红军。 老宋一听,当场催儿子:“老二,快!去合作社买点罐头麦乳精啥得,赶紧给人家送过去!” “爹,合作社离医院两里多地,我跑回来人家肯定都出院了啊!”宋振荣苦着脸。 宋红军无奈挥手:“算了,先记下吧!反正小远也快办喜事了,到时候咱爷仨齐上阵,给他好好捧场!” 他们一家子可是欠了人家一条命啊。 杨国林把最后一张“注意事项”塞到顾辰远手里,又叮嘱两句:“伤口别碰生水,七天后回来拆线,要是红肿发热,立刻回来。” 顾辰远点头如捣蒜:“记住了,杨大夫放心吧。” 苏见雪笑着接过话茬:“弟,今天回去好好歇几天,别折腾。不然等你娶新娘子得时候,没有精神头,那就丢人了!” 顾辰远把胸脯拍得咚咚响:“姐,就你弟这体格,通宵都没问题!” 苏见雪掩嘴直笑:“你们男人啊,嘴就是硬。” 顾辰远凑过去低声反击:“我看是姐夫最近虚吧?姐才这么惦记。” “去你的!” 苏见雪轻捶他一下,耳根却先红了,“瞎说八道!——对了,有空进山多采点药,我这边库存告急。” “得令!”顾辰远跨上自行车,“明天我家得大门就能安上了,到时候买辆新的自行车,到时候专门跑药材运输线!” 马蹄声脆,徐有来甩了个响鞭:“驾——” 大黑马撩蹄子小跑,马车拉着来娣、顾小芳、顾小明,外加闷声不吭的王铁汉,沿着夕阳铺开的土路扬尘而去。 顾辰远则是骑着自行车回去。 马车回村子先经过管庄,顾小芳凑上来小声问:“姐,你是回咱家还是去他们家?” 那声“咱家”咬得特别重,眼里写满“你可得选咱家啊”。 顾晓秋瞄了王铁汉一眼,声音轻得像片树叶:“铁汉……我想先回娘家看看招娣,你看?” 王铁汉刚想要张嘴,余光扫到顾辰远。 那双眼睛看着他可是把他给吓了一跳,忙不迭点头:“应该应该!这么多天没见,怪想的,呵呵……” 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他之前怎么没有发现自己得小舅子这么吓人! 顾辰远嘴角一勾,语气温柔得像在唠家常, “姐,你看姐夫都说了,那咱就直接回家吧。姐夫,你先回去把屋子收拾利索,顺便跑趟大队,问问能不能批块宅基地。” 王铁汉脸瞬间垮成苦瓜:“单独立户,怕……怕是不合政策啊?” “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 顾辰远拍拍他肩,掌心却像压了块铁,“先去问,不行再想办法。总之——” 他声音一低,却字字清晰,“我大姐绝对不能再跟那老太婆住一个院。” 王铁汉咽了口唾沫,连连点头:“我明儿就去问!” 顾辰远满意地收回目光,心里早有算盘:批不下来?那就县城买一处。 牛二华判了两年得时间,时间充裕,慢慢筹划。 “那好吧。”王铁汉垂头丧气地走了。 顾晓秋跟着弟弟妹妹往回走。 半路上,顾辰远离开:“姐,你等会儿,我去接晓明,再去买点现成的吃食,省得回家还得做饭。” 不到一袋烟工夫,他把晓明带回来,手里提着沉甸甸的网兜:酱猪蹄,糖醋鱼,清炒油菜,西红柿炒鸡蛋,又买了一堆馒头。 “小远!怎么买了这么多得东西,这得多少钱啊?” 顾晓秋看着顾辰远手里的东西,心口直抽抽。 “没多少,也就五六块钱。”顾辰远笑呵呵的说道,“今天算是给大姐接风。” 顾晓秋倒吸一口凉气:“我一个月满工分才五六块钱,你这一顿饭就都干进去了?” 她已经出嫁七八年了,在夫家就算是逢年过节也没吃过这么多的好吃的,还有这全是肉的肉菜! 顾小芳揽住她胳膊,嘎嘎直乐:“姐,你那是以前了!咱家现在有钱了,平时我们在家里都是这么吃。你就放心吃吧。” 顾晓明也舔着嘴唇帮腔:“嗯嗯,大姐,上星期三哥还买了烧鸡哩!” “二姐,你是不晓得!”顾晓明蹦到前头,双手比了个大圆, “我头一回回家也跟你一样,筷子都不敢下,以为家里提前过年咧!现在?哼哼,已经习惯了!” 顾晓明之前瘦得跟个豆芽菜似的,现在小脸已经肉肉的了。 “哥现在可能耐了!”晓明继续说道。 顾晓秋前段时间也看了,家里确实是盖新房呢。 自己的娘家跟以前可是大不一样了。 “咱家……现在真这么好了?”顾晓秋喃喃一句。 既像问别人,也像问自己。 顾辰远提着菜骑车在前头,闻言回头冲她笑,阳光正好落在他脸上:“二姐,这才到哪?以后——只会更好。” 姊妹几个正说笑着,准备登上马车回家,前方晃悠悠走来两个胖墩墩的身影。 走在前头的,是陈家豪,后头是他哥哥陈家华。 陈家华比陈家豪大两岁,长得也更膀大腰圆些。 顾辰远一抬眼,眉心便不自觉地蹙了蹙。 这俩表兄弟,他太熟了——一个胡搅蛮缠,一个仗势欺人,小时候就没少干坏事。 陈家豪也瞧见了他,愣了半秒,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旧仇,猛地拽了拽陈家华的袖子。 “哥,就是他!以前打过我,你得给我报仇!”他的声音不高不低,但是却刚好让在场的人都听见。 陈家华闻言,斜着眼打量顾辰远,语气不善:“你打过我弟?” 他比陈家豪高出一头,站直了往顾辰远面前一杵,倒也有几分压迫感。 可惜这个家伙不过就是一身肥肉,长得大也没什么用。 顾辰远轻轻一笑,眼神却冷了下来:“怎么,想替他出头?” 话音未落,顾小芳已经撸起了袖子,露出两截晒得微黑却结实的手臂,冷哼一声:“我正好手痒了,活动活动筋骨!” 陈家华脸色一变,咽了口唾沫,连忙摆手:“好男不跟女斗,我不跟你打!” 他心里门儿清,顾小芳在亲戚圈里是出了名的“狠角色”。 这个女的小时候就打遍整个村,谁惹她谁倒霉。 他就算再横,也不敢在她面前横。 他又瞥了一眼站在旁边、抱臂看戏的徐有来。 这个家伙身板结实得像堵墙一样,眼神往自己这边一横,一股寒意直接逼来。 陈家华赶紧收回目光,嘴硬地补了一句:“你是大人,我也不跟你打。” “噗——”顾辰远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这么说话你也好意思,我也就比你大上两岁,怎么就是大人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自行车稳稳支好,拍了拍手,朝两人勾了勾手指:“行了,别墨迹了,我就陪你们练练。” 语气轻松,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锋芒。 陈家华只觉得心里一紧,额头上不自觉地冒了汗。 他知道,今天这关,怕是不好过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让人心疼得大姐 “来,一起上,别耽误我回家吃饭!” 顾辰远冲两人扬了扬下巴。 要是让他们一对一的跟顾辰远单挑,他们是没有信心的,但是要是两个人一起,他们觉得自己有胜算。 兄弟俩对视一眼,同时发狠:“你说的!” 左边陈家华抡圆了胳膊,拳头带着风声直奔顾辰远面门;右边陈家豪弯腰一扑,想去抱他小腿,上下齐攻,配合得还挺像回事。 顾辰远连眼皮都没抬,双腿微分,马步一沉,整个人顿时生了根。 “太慢!” 他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扣住陈家华手腕,掌心一合,像捏到一团棉花——虚胖! “嘶——!”陈家华瞬间踮脚,五官皱成包子,“疼疼疼!松手松手!” 顾辰远右手同时下探,两根手指拎住陈家豪的耳朵,轻轻一提。 “哎哟哟——!”陈家豪原地蹦高,双手乱挥,活像被提线的木偶。 兄弟二人统一表情:龇牙咧嘴、眼泪狂飙。 “就这水平?”顾辰远晃了晃手,俩人跟着左右摇摆,“我还没热身呢。” “哇——!”俩胖墩当场破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顾晓秋吓得连忙喊:“弟,快撒手!待会儿让小姑看见了不好?” “我都没真打,是他们自己太菜了。” 顾辰远一脸无辜,松手一推,兄弟俩踉跄坐地,尘土飞扬。 顾晓秋想上前拉人,被顾辰远抬手拦住:“大姐,你别动,你这肚子里还有娃呢,看热闹就行。” 陈家华揉着腕子,哭腔里带服气:“哥,我们错了……以后见面叫你哥!” 陈家豪捂着红耳朵,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再也不敢了!” 顾辰远松了手,还“好心”地替两人拍土,巴掌一落,尘土噗噗飞,他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两位老表,你们这光长膘不长劲,可不行啊!。” 陈家华甩开他的胳膊,红着脸嘟囔:“我……我还没开始练呢!” 陈家豪一边揉耳朵,一边抽鼻子,眼泪混着灰,脸上划出两道黑痕, “顾辰远,你又欺负我!我回家告诉我爹!” “瞧你那点出息?”顾小芳翻白眼。 顾晓秋怕事情闹得太僵,轻轻拽了拽她,小声提醒:“小远下周就办事了,咱还得给小姑送信。正好他俩在,省得跑腿了。” 顾辰远一听,顺势拍拍两人的胖肩膀,笑得春风满面, “这样就劳烦两个老表了——六月初八我结婚,到时候记得来喝喜酒,带上姑父,大家一起热闹。” “再说吧!你等着,我早晚打过你。”陈家华梗着脖子,手腕还隐隐作痛。 “行,我等你。”顾辰远挑眉,“先别尿床再谈跟我比试吧。” 一句话直接戳到伤疤上,陈家华的脸立即涨成了猪肝色:“我……我早就不尿了!那是家豪——” “不是我!”陈家豪急得直蹦,“我从来没尿过!真的!” “哈哈哈——”顾小芳扯着嗓子喊道,“真丢人,都十五六了,竟然还画地图!” 顾晓明则是抿着嘴,小肩膀一抖一抖的。 来娣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是也跟着笑了起来。 顾晓秋想装严肃,嘴角却越翘越高。 顾辰远清清嗓子,一本正经:“我一般都不笑,除非忍不住——噗哈哈哈!” 俩胖墩臊得耳根冒烟,陈家华一跺脚转身就走; 陈家豪还想抢救一下形象,越描越黑:“那天就怪水瓢!我做梦找厕所,谁知道真床上了……呜呜,我又不是故意的!” 说到最后竟急哭了,十五六的半大小子,在那里哭,这个画面真是又可怜又好笑。 顾辰远见好就收,收了笑声,顺手把剩下的半包糖塞他兜里, “行啦,哭啥?等你们不画地图了,再来找我切磋。喜糖先给你们留一份,记得告诉你爹娘来喝喜酒!” 顾辰远一声招呼,姐妹几个先后跳上车,回村去了。 等到家的时候,看到已经起来的房子,不由得大惊:“咱家……咱家真的翻身了!” 她前几天去医院的时候,家里正准备盖房,现在已经出来个大概了。 要不是亲眼看见,她真的都不敢相信,他们家竟然能盖起这么气派的房子。 此时匠人们还没收工,见她回来,远远扬声招呼: “晓秋回来啦?这房子盖得还中意不?” 一声声热络,把顾晓秋叫得眼眶发热,只能连连点头,喉头哽咽得说不出话。 忽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门槛里蹿出来—— “娘——!” 招娣像只花翅膀的小鸟,一头扑到她跟前。 顾晓秋肚里还怀着娃,没法抱她,只能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颤声问: “招娣,想娘了没?” 小姑娘仰起脸,大眼睛忽闪忽闪,认真想了想,奶声奶气地回答: “嗯——想了,可也不是很想!” 众人哄地笑开。 顾晓秋愣住,哭笑不得:“为啥?” “因为舅舅家天天有肉吃!可香啦!” 童声清脆,像颗小石子砸进心湖。 顾晓秋闻言,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之前,她在婆家,婆婆不待见她和她的两个女儿,平时连饱饭都吃不上一顿。 逢年过节,虽然有荤腥,但是也是等着那娘几个吃完,她们喝点残羹冷炙。 崔秋华此时从屋子里出来,也听到了孩子的话。 她很是一把攥住顾晓秋的手,哽得说不出整话:“我的娃啊……这些年,你受苦了!” 顾晓秋摇头,泪珠成串往下掉:“我不苦……” “不说这些了,咱家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顾辰远拍拍手,把大家从感伤里拽出来,声音亮得像锣,“晓明,把饭菜拿到灶房去!大姐、二姐,你俩先去堂屋歇歇。娘,一会儿你把糖水泡上,让匠人们解解渴。” 沈红颜刚要接活儿,崔秋华立即拦住:“这点活不算啥,你还是歇着吧!” 沈红颜抿嘴一笑,声音轻得像风:“那我回屋纳鞋底,还剩几针。” 顾辰远逗她:“赶不上就买一双,省得手酸。” “那可不一样。” 沈红颜低头捏着衣角,耳根悄悄红了。 这可是她一针一线给新郎做的“心意鞋”,哪能随便买? 匠人们这边很快就下工了,天也就彻底的黑透了。 顾辰远抹抹嘴,把沈红颜送回去,就拿上一包烟去了花木匠家。 想要让他给赶个工,明天争取把大门给挂上,另外就是再多打一张床。 花木匠笑着应下,不过也说了,打床没有那么快,得等几天。 顾辰远自然明白,这东西急不得,只要不耽误自己结婚就行。 回到家后屋子里亮着,但是今天他们家事真的不够睡了。 新盖的三间大瓦房虽然是敞亮得很,可家具没齐,床更是紧缺。 顾晓秋带着招娣、来娣挤一起; 爹娘,顾小芳、晓明挤一块; 顾辰远自己打地铺。 顾辰远将自己的地铺收拾好之后,便转向西边的厢房。 点他在里面种植了些自己培育的蘑菇菌,如果要是能成功的话,那自己后面真的就可以躺平赚钱了。 他现在培育得是榛蘑,榛蘑在后世得时候,到市场上卖,可是贵的很呢。 现在价格虽然没有那么多,但是也是贵得那种蘑菇。 顾辰远穿戴好后便开始“巡检”。 温度、湿度、酸碱度,一项项往本子上记。 灯焰映着他专注的侧脸,轮廓被拉得老长。 第一百一十九章 凶手在哪? 看着自己这些天来的成果有了效果,顾辰远便开始考虑另一个事情了。 到时候让谁来试种呢? 自己家现在父母每天出了上工,还要早起熬制凉皮。 不过这段时间因为家里盖房子,倒是暂时休息了下,但是这生意既然做了,就不好停。 大姐倒是心细手巧,这种细活让她做其实最合适。 自己虽然让大姐跟婆婆分了家,但是并没有改变她门家穷得状态。 自己这次重生,不仅要让她们都好好得活着,还要让她们过上好日子了。 “就大姐了!”他啪地合上笔帽,起身往外走。 本来想着去跟大姐说,但是等他过去得时候,大姐已经睡着了。 顾辰远便退回自己得地铺睡觉去了。 天刚亮,村口便传来“哐哐”的驴车声。 花木匠亲自押车,崭新的大门板竖得笔直,桐油刷得发亮。 “顾兄弟,门得了!”花老匠一声吆喝,惊起满院麻雀。 顾辰远迎出去,先敬烟后道谢,一包“大前门”塞进兜里。 四十多个匠人陆续到齐,锄头、瓦刀、锯子碰得叮当响。 马上就要轮到盖堂屋了,自己不管怎么说都得再跟胡家谈一谈,毕竟这是回避不了得事情。 顾辰远把两斤白糖并两包“大前门”往臂弯里一夹,走到徐桂荣院门口。 好家伙,胡家这么几口都在呢。 顾辰远还没有说话,徐桂荣倒是先开了腔。 “呦……你这是来错地方了吧。”徐桂荣故意拉长音,没给顾辰远好脸。 顾辰远咧嘴一笑,露出八颗白牙,亮出手里的礼物:“婶子,在家呢!给您送点甜头来。” 他把白糖往前一递,糖袋子“哗”地一声脆响,愣是把徐桂荣的后半截话给堵回嗓子眼。 小华怀里的娃见糖眼开,伸着小手“呀呀”叫,。 胡来旺闷头“吧嗒”几口旱烟,掐着烟杆站起身说道:“顾辰远,拿这些干啥……坐,坐下说。” 话还没落地,徐桂荣“嗤”地一声冷笑,声音尖得能划破玻璃:“胡来旺,你个老不死的,是不是不想过了?想滚蛋直说!” 顾辰远趁势跨进门槛,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徐桂荣脸上,语气不疾不徐: “婶子,今天我过来是有两个事:一是请您吃糖,二是跟您商量商量——老宅堂屋,我得盖。” 胡来旺脸膛瞬间涨成紫猪肝,手指哆嗦着指过去:“都是一个村子的,何必闹成这样……” 徐桂荣龅牙一呲,唾沫星子飞溅, “我今天把话撂这儿——你要是敢答应他一个字,就给我卷铺盖滚!我和孩子们过,没你什么事!” “你、你、你……”胡来旺“你”了半天,愣是被噎得说不出整话。 胡敏趁机拽了拽他袖子,小声劝:“爹,你就别管了,还真想跟我娘分开过呀?” 胡来旺嘴唇直抖,半晌,朝顾辰远无奈地摊开手,低声道:“我……我是没办法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顾辰远早料到这一出,脸上笑容没变,把糖和烟轻轻放在石墩上,抬眼望向徐桂荣, “胡家婶子,这么多天,您肯定把章程想好了。成,我洗耳恭听,您划下道儿来。” 徐桂荣扬着下巴,傲慢地哼了一声:“我可没打什么主意!反正——你敢动我家墙一块砖,就从我身上踩过去!” 顾辰远眉梢微挑,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退让的锋锐:“我若一定要动呢?” “那就来!”徐桂荣一拍大腿,眼睛圆瞪。 小华也直接起身:“你要能把我们全家人都给放倒,算你有本事!” 空气瞬间绷紧,像拉满的弓弦。 其实要说打架,顾辰远是真的没有怕过谁。 这村子里,谁不知道他打架厉害。 但是今天自己是来解决问题的,打架解决不了事情啊。 顾辰远目光扫过那排“人墙”,淡淡开口:“除了拼命,还有别的选项没有?” 他声音不高,却像把软刀子,逼得人不得不接招。 “当然有!” 徐桂荣咧开一嘴龅牙,眼里闪着“黄雀在后”的光, “想动墙也行——连我家这五间旧房一起翻盖,我家立马给你腾地儿,万事好商量!” 顾辰远被这算盘声震得耳膜疼,嗤笑出声: “胡家婶子,你这是在想——屁吃!” 他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长,“天下的好事都让你家占了?你咋不上天摘太阳呢?” 徐桂荣脸色“唰”地黑成锅底,拍着大腿嚎:“小兔崽子,你敢骂长辈?!” “长辈?” 顾辰远弹了弹衣袖,跟弹灰似的,“您先照照镜子,看有没有长辈样。” 小华皱眉插话:“说归说,别带脏字。” “行,堂哥,那咱们就讲道理。” 顾辰远笑意不达眼底,“让我出钱给你家盖新房——你觉得这道理讲得通吗?” 小华张了张嘴,耳根通红:“就……说说而已。” “哦,说说?” 顾辰远点头,语调陡然转冷, “我不答应,你们就不让我盖;我答应,你们白捡一套房——横竖都得吃我一口肉,是这意思吧?” 空气像被忽然抽干,连小华怀里的娃娃都吓得停了咿呀。 徐桂荣见理亏,干脆撒泼到底,双手叉腰,胸脯一挺, “话是我说的,咋滴?今天你要不给出个章程,就别想出这个门!” 顾辰远心里那本账已经翻到最后。 自己想要跟她们好好的谈的想法是彻底的没有了。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冷下来:“成,既然谈不拢,那就经公。你们先琢磨着,下午给我回话;不行咱就去乡里,让人家给评评理!” 话一出口,徐桂荣眼皮猛地跳了下,心虚不过半秒,又自我打气:我又没偷没抢,怕啥? 于是把肚子朝前一挺,双手掐腰,破口大骂: “小兔崽子!想唬老娘?老娘走过的桥比你吃过的饭多!” 顾辰远目光沉如井口:“胡家婶子,你要是再胡搅蛮缠别怪我翻脸。” “翻啊!我就骂你了,能咋的?” 徐桂荣唾沫星子乱溅,回头招呼,“小华,上!给他长点记性!” 小华血气上涌,抡拳冲来:“顾辰远,我忍你半天了!” 拳风扑面,顾辰远却像脚底生了根,不闪不避,甚至故意慢了半拍—— “砰!” 拳头正中鼻梁,血线瞬间窜出。 顾辰远“哎呀”一声仰面倒下,手掌捂脸,指缝里鲜血直冒。 小华当场傻眼,低头看拳头:我啥时候这么能打了?! 正愣神,往外面传来一声暴喝:“都住手!” 书记宋红军大步流星闯进院,身后跟着宋振华和七八人。 阳光被人群一挡,院子里顿时暗了几分。 顾辰远趁机“痛苦”地呻吟一声,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所有人听见: “书记……我报个案,有人行凶!” “啊——我脑袋晕!血止不住啦——” 顾辰远把手指偷偷又掐了一下鼻尖,血淌得更欢,顺着下巴滴在衣襟,红得刺目。 他半眯着眼,余光却瞄向宋红军,连眨三下。 宋红军愣了半瞬——这小子,装得跟真似的! 可转念一想:讹的就是胡家,机会送上门,不接着才是傻子。 于是立刻进入“戏精”模式,脸色“唰”地惨白,嗓门扯得比铜锣还响: “振华——!快,骑车去派出所!就说这里发生人命案子了,让他们快点来,再晚一步见不着活口啦!” 宋振华憋笑差点破功,脚底却像抹油,嗖地蹿出门外。 他身后的两个民兵立即抄起木棍冲进院: “凶手在哪?自己站出来,别等我们动手!” 第一百二十章 闹大了 小华当场腿软,脸色比顾辰远的鼻血还白,连退三步,双手乱摇: “不是我!我就轻轻碰了他一下,他——他就是碰瓷——!” 话没说完,他的两个手臂就被人给固定住了。 “碰瓷?碰得满脸血?” 宋红军指着顾辰远衣襟,“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 小华被按得动弹不得,吓出了哭腔:“爹——娘——救我!我不想坐牢——!” 徐桂荣立即如同一副老母鸡护鸡仔一样,扑上去就要那民兵的手: “书记,不能抓啊。我家小华就打了一拳,谁能想到这顾辰远这么不禁打!!” “不禁打?” 宋红军冷笑,“顾辰远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你儿子就是故意伤害!劳改队里可不管你打了人家几下!” 一句话把徐桂荣钉在原地,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灰,嘴唇直哆嗦: “咋……咋就要劳改了?要不……要不我赔点汤药费?” “晚了!”宋红军大手一挥,“等派出所同志来,有话你跟他们讲!” 说话间,远处已传来“叮铃铃”的自行车铃。 宋振华一马当先,后头跟着穿制服的民警,蓝裤子白帽徽,晃得胡家老少眼前发黑。 顾辰远“虚弱”地抬了抬手,声音断断续续: “书记……我头晕……恐怕要住院……医疗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都得有人掏……” 徐桂荣脚下一软,差点坐地上。 这回,她才算明白什么叫“讹不死你”! 宋红军其实昨晚后半夜就回村了。 今儿天一亮就领着宋振华往顾辰远家赶,主要还是想要谢谢他。 到了顾家没有看见他,听说他来徐桂荣家了。 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那个母老虎能饶人? 想到顾辰远可能被发难,他忙不迭跟过来想当个和事佬。 这还没等进门,就见顾辰远“砰”地后仰倒地,鼻子上带血。 宋红军脑子“嗡”的一声——咋还真动手了? 顾辰远一边“惨叫”一边朝他挤眼,嘴角还藏着笑。 老书记立马悟了——苦肉计! 他心里暗笑:行,你唱红脸,我唱白脸,今天讹不死这家人! 胡来旺呛着烟出来,老泪纵横:“书记……高抬贵手啊!” 宋红军背着手,叹气声拉得老长:“老胡啊,法不容情!就当……没这个儿子吧!” 徐桂荣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三晃,龅牙直打颤:“真……真没回旋余地?” “也不是完全没法。” 宋红军眯眼偷瞄顾辰远,慢悠悠道,“人命关天,得看‘苦主’肯不肯松口。” 胡来旺“扑通”一声抓住宋红军胳膊:“您给指条活路,让我去顶罪都认!” “爹——!” 小华兄弟齐声哭喊,一向蔫头耷脑的庄稼汉,竟要为儿子扛锅,眼泪顿时决堤。 “行,你去吧,我会把孩子照看好!” 徐桂荣听了之后一点也不惊,冷冷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顾辰远躺在地上,耳朵竖得比兔子还高。 啥? 这就完事了? 不对啊,我要的不是这个结果啊。 “哎哟——书记……我、我头晕得厉害……快、快送我去医院!再晚……真要出人命啦!” 他一边“虚弱”地喘,一边偷偷掐大腿,愣是把脸憋成纸白,额上冷汗直冒,血珠子还顺着鼻孔滴滴答答——视觉效果拉满。 宋红军会意,马上朝人群挥手:“都别愣着!快去牲口院套马车,准备送卫生院!人命关天,耽误不得!” “好嘞!”一个看热闹的小伙拔腿就跑,鞋底带起一溜黄尘。 宋红军转头又喊:“老胡,这上医院得花钱,你拿上钱啊。上医院可是得多拿点,怎么也得拿个几百块吧,” 胡来旺搓着手:“我、我兜里没钱,钱都在她那儿……” 徐桂荣把肚子一挺,龅牙外翻:“别看我!把我卖了也凑不了一百块!” 就您这样卖了也得有人敢收啊! 宋红军心里吐槽,面上却板得更紧:“没钱?那就公事公办!来,给我把小华拴到村口大树上,等派出所车来!” 两条民兵汉子用绳子将小华得手腕一勒。 徐桂荣顿时慌了手脚,嚷嚷着:“别别别!我、我回家翻箱倒柜,先拿几十块行不?” “几十块够干啥?” 宋红军冷哼,“医药费、误工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你当打发要饭的?” 小华被拽得一个趔趄,吓得嗓子都破了:“娘——!咱家不是还有一百多吗?先拿出来救命啊!” 徐桂荣肉疼得直哆嗦,还没开口。 儿媳妇马丽“哇”地哭出声, “小华,那是咱全部家底!娃才断奶,买麦乳精全靠那点钱,你让娃喝西北风去?” 她怀里的娃似懂非懂,听见自己娘哭了,小嘴一撇,也“哇”哭了起来。 宋红军趁哭声最高潮,顺势把算盘珠拨得“哗啦”响:“哎,你是要人还是要钱,自己选吧!” 徐桂荣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龅牙咬得“咯吱”响,半晌,狠狠跺脚:“拿!都拿!先把眼前坎过去再说!” 马丽闻言,腿一软,抱着孩子蹲在地上,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沈红颜和顾晓秋在隔壁也是听到了这边得声音,赶忙冲了进来。 她一眼看见顾辰远满脸“血”地躺在那儿,脑袋“嗡”的一声,眼泪比话先到, “顾辰远!你怎么样?你别吓我!” 她扑通跪下,把顾辰远的头一把抱进怀里,泪水啪嗒啪嗒砸在他脸上,混着鼻血,红得愈发吓人。 顾辰远被她搂得严严实实,鼻息里全是她发间的皂角香,心里正美着呢。 “小远——!” 顾晓秋一手拽着招娣,一手扶着门框,脸色煞白得喊着。 由于体力不支,她两腿直打晃,眼看就要往地上软。 “姐!”顾辰远心里咯噔一下——坏了,演过火了! 他赶紧偷偷伸手,在沈红颜背后轻轻捏了捏她的腰,小声急道:“快,让我起来,我大姐要吓晕了!” 沈红颜会意,连忙抹了把泪,朝宋红军喊:“书记,先别抓人了,救人要紧!得赶紧送卫生院!” 宋红军也瞅见顾晓秋状况不对,立刻顺着台阶下:“对,对!救人要紧!有来,快去套马车!徐桂荣,把钱先拿出来,当医药费!” 徐桂荣见又冒出一个“孕妇要晕”,吓得魂也飞了,忙不迭掏手帕包钱:“给给给!先救人,先救人!” 顾辰远趁乱“虚弱”地撑起身,一手捂脸,一手悄悄冲她大姐晃了晃:我没事,别怕。 顾晓秋这才缓过一口气,眼泪却止不住往下掉,又气又心疼:“你个臭小子,吓死姐了!” 顾辰远咧嘴一笑,血还没擦净,笑得比哭还难看, 第一百二十一章 别掺和 “姐,我命硬着呢,真没事,我现在还能回家给你炖鸡汤呢……” 顾辰远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七手八脚抬上马车。 耳边听见沈红颜带着哭腔催车,只好装模作样地哼哼两声——既表示“我疼”,又暗示“我听话”。 宋红军跳上车辕,朝车把式一挥手:“快!乡卫生院!” 回头又对沈红颜、顾晓秋喊,“你俩先别跟着,我陪!保证把人平安送到!” 车轱辘一转,尘土扬起,徐桂荣扑到路边,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书记,先把小华放了吧!我孙子不能没爹呀!” 宋红军板脸如铁:“放?等派出所来了再说!现在松人,算我包庇凶手!” 一句话把徐桂荣噎得差点背过气,她拍着大腿干嚎:“儿啊——娘害了你呀!” 胡来旺憋得满脸紫红,终于炸雷似的吼出来:“嚎啥?都是你作的!把儿子送进去你满意啦?啊——!” 徐桂荣从没见过胡来旺发这么大的火。 “咦——胡来旺?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老实疙瘩,居然也会炸膛?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可不是嘛!我活了四十多年,头一次听他嗓门拔这么高,比生产队敲钟还响!” “徐桂荣平时不是挺横的吗?看来今天是她自己理亏了啊?” “理亏?哼,她就是作,把人家老实人给逼急了……” 众人在那里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宋红军趁这乱劲儿,往顾辰远这边低声问道:“今天这个怎么收场啊?就这么一直闹下去?” 顾辰远也没想到这一闹竟然就全都乱了套了。 但是现在事情已经到这个份上了,也就只能走着看了。 他嗫嚅了半晌,才挤出一句:“走一步算一步吧……” 宋红军现在自然是护着顾辰远的,毕竟他是他们家的救命恩人,今天就算是天塌了,他也得替顾辰远顶着! 一堆人正闹哄哄得时候,突然一声尖叫响了起来。 话音未落,人群里突然炸开一声尖利的惨叫—— “小喜!小喜——你怎么了?!” 马丽的声音如同一道闪电一般,竟然直接将热闹得人群给切成两半。 大家都停住了,目光看向她。 此时她手中得孩子小脸憋得紫红,嘴巴张得老大,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只有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抽气,像被掐住脖子的雏鸡。 白眼珠一点点翻上去,整个身子都已经变软。 “小喜,小喜!”小华这个时候也着急了,直接冲了过去。 他们家可就这么一个独苗啊,出了事,谁都受不了。 当他将手指颤抖着去探鼻息得时候,立即吓得缩回来,“没……没气了!” 马丽立即大声嚎出来。 眼泪也是劈里啪啦得流了一地。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儿子!” “快!快送去卫生院!” 徐桂荣此时一点章程都没有,直接坐地上开始嚎:“我的老天啊,你这是要逼死我啊。” 小喜可是她唯一得孙子,这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那她也不想活了。 胡来旺老泪纵横,仰天大呼,“老天爷呀!你要是惩罚,就惩罚我吧,小喜他还是个孩子啊!” 顾辰远跑到小喜身边,单膝跪地,让小喜面朝下横趴在自己前臂上,头低于胸,手指稳稳托住下颌。 “都散开!别围着!” 他吼了一嗓子,声音像刀子划开乱麻。人群哗地退开一圈。 下一秒,他右手掌根对准孩子两肩胛骨之间,果断连拍五下。 “啪、啪、啪、啪、啪!” 每一下干脆利落,带着风。 小喜身子随之一震,却毫无反应,脸色已由猪肝紫向灰白转。 徐桂荣哭腔噎在喉咙里,双手死死抠着地皮。 马丽腿一软,跪在旁边,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拍背无效,顾辰远立刻换招。 他把孩子翻转,两指并拢,按在胸骨下缘,快速向下冲击。 一下、两下、三下…… 直到第八下得时候,“噗”的一声,一颗红枣从孩子嘴里飞了出来,滚到了地上。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小喜发出一声嘶哑的哭喊,小脸由紫转红,胸膛剧烈起伏,空气终于灌进肺里。 马丽扑过去抱住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徐桂荣愣了一瞬,猛地爬过来,想摸孙子又不敢摸,双手悬在半空直哆嗦。 顾辰远长吐一口气,额上全是冷汗,血还在下巴挂着,却先咧嘴朝众人笑了笑, “行了,小喜得命算是捡回来了。” 宋红军高悬的心这才落回肚里,暗暗擦了把汗。 马丽现在见自己孩子好了,对着小喜是又亲又笑又哭。 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抱着小喜朝顾辰远噗通跪下,哽咽着说道:“小远,谢谢你救了小喜,我……我给你磕头了!” 顾辰远怎么能让她给自己磕头呢,连忙伸手拦住。 “嫂子,你可别这样,遇上了,怎么也不能见死不救啊!”顾辰远道。 马丽直接扭头看着自己家男人:“小喜他爹,今天得这个事你不准再掺和了,听见没?” 小华连连点头。 “不掺和,不掺和……” 这个时候小华还能说啥,那可是自己儿子得一条命呀,这不比什么都重要?! 此时徐桂荣忽然反应了过来,朝着顾辰远说道:“顾辰远,你刚才是装的吧?” “你别管我装的不装得。我挨打了这是实实在在得。我就这么说吧,我是没想跟你们打架,要不就我一个人就能把你家得这几个干倒。”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跟你们打吗?毕竟大家乡里乡亲得,抬头不见低头见得,总要留些面子。” 徐桂荣被说得脸一阵青一阵白,龅牙咬得咯吱响,却愣是没敢还嘴。 毕竟刚才那一幕还热乎着:人家眨眼间就能把孙子从阎王手里抢回来,也能眨眼间让自己一家鸡飞狗跳。 顾辰远掸了掸衣襟上的灰,声音不高,却字字带钉子: “今天这一拳,我挨得值——让全村都看见,我顾辰远先礼后兵,仁至义尽。往后谁再敢拿‘动墙’说事,就是跟公社、跟救命恩人过不去!” 他抬眼扫视胡家众人,最后落在胡来旺身上,语气缓了缓。 胡来旺把腰一叉,嗓门难得地拔高:“听见没?人家小顾是讲道理得,你就别再胡搅蛮缠了。” 徐桂荣还梗着脖子死撑:“我……我也没胡搅蛮缠啊!” 徐桂荣话虽然这么说,但是语气却是弱上了不少。 毕竟,自己孙子得一条命可是比什么都重要。 “行了,我看我婶子也不是那不讲道理得,对不?”顾辰远嗤笑,血渍未干的嘴角一挑,“那——婶子,还用不用我给您家盖新房子?” 徐桂荣噎得脸发紫,小声嘟囔:“那……你还抓不抓小华?” 顾辰远咧嘴一笑,八颗白牙混着血丝,活像刚出栏的小狼:“不抓也行,墙——我还扒不扒?” 徐桂荣被他笑得心里发毛,嘴硬心虚:“你、你这是讹人,我告你去!” “尽管告。”顾辰远抬手抹了把血痂,弹进她脚边, “小华打我是事实,这血也是真的。拘个十天半月,手拿把掐。婶子,您还告吗?” 徐桂荣顿时矮了半截,缩着脖子:“我、我就过过嘴瘾……” 小华在旁边急得直蹦,带着哭腔喊:“娘!快答应吧!我真不想蹲号子啊!” 一家子七嘴八舌,徐桂荣的龅牙咬得咯吱响。 第一百二十二章 新赚钱方法 过了半晌,她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行!墙——你扒!房子——不用你盖!” 徐桂荣朝着小华说道:“我这样还不是为了你们,你爹没能耐,赚不了几个钱,你弟娶亲不花钱啊?” 顾辰远闻言笑了笑:“婶子,你想要赚钱不是这么赚得!我家盖房子,需要帮工,你可以让他们来啊,价钱跟大家一样。你家小敏也可以跟着我二姐上山采野菜和蘑菇,怎么都能赚到钱得。” “或者你们上工前,下工后,有时间也可以去采,野菜,蘑菇,包括山上得药材,都可以拿回来到我这里,我收。不过,前提是不能影响队里得伙计。” 宋红军听完,脸色这才转晴,点头道:“这还差不多!谁要是因私废公,公分完不成,我可不答应!” 众人嘻嘻哈哈地应和: “书记放心,咱起五更摸黑,保证把队里的活儿先干完!” “就是,顺道捡钱,谁不捡谁是傻子!” 徐桂荣眼珠子滴溜转,凑到顾辰远跟前,讪讪地问:“那……我家小敏、小华要是去采来,你也收?” “收!一视同仁。”顾辰远笑眯眯,“不过工钱日结,当天现钱现货,谁也别赊账。” 胡来旺搓着手,难得露出笑纹:“行,那盖完房子我就带他们上山,早点把买麦乳精的钱挣回来!” 既然事情都已经拍定了,那小华就不用抓了。 小华揉着自己已经疼痛得手腕,嘟囔道:“我就说刚才我咋突然那么厉害了呢,原来是你小子给我下套!” 顾辰远笑着给了他一拳,力道轻得跟挠痒似的:“小老弟,知足吧!换别的法子,我保证打得你娘都认不出你,信不信?” 小华缩了缩脖子,连连点头:“信!哥说啥我都信!” “信就干活去!”顾辰远抬手朝新工地一指,“今天开始,你们都算我工人,日结现钱!” 小华眼睛刷地亮了:“中!哥你可别赖账!” “我赖过谁?”顾辰远笑骂一句,转头冲胡来旺喊, “胡叔,带孩子们上工!先立顶柱、横木,把老房撑牢,再动墙!” 胡来旺“哎”了一声,腰板都比平时直了三分。 沈红颜站在人群外圈,从头到尾插不上一句话,可眼里的光却越来越亮。 她看着顾辰远三言两语把胡家的人说得哑口无言,自己的男人,怎么越看越高大? 真希望自己能早点嫁给他。 …… 另一边,小敏扛着竹筐加入采摘队伍,顾小芳虽惊讶,却也没多问。 顾辰远看得出自己二姐心中的疑惑,故意不点破。 直到去县城的土路上只剩车轮声,顾小芳终于绷不住了: “你是不是傻呀?主动让人打?换我,直接撂翻她全家!” 顾辰远蹬着车把,嘴角直抽:这确实是二姐的作风。 他叹了口气,把前世那句网络名言甩出来:“二姐,打打杀杀终归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你看现在,事情解决了,他胡家还得谢咱,不挺好吗?” 顾小芳翻白眼:“反正我受不了!谁敢动我一根指头,我让他满地找牙!” 徐有来适时插话:“二凤,我觉得辰远说得对。” “你的意思是我说的不对?”四姐眯眼。 徐有来秒怂:“你说的也对!” “说了等于没说!”顾小芳傲娇地哼了一声,却不再炸毛。 顾辰远看着徐有来那副“求生欲满满”的样子,憋笑憋得肚子疼。 …… 因为苏见雪之前说了,缺药材,所以今天让采摘对采了不少的药材来。 送药材的工作,自然是顾辰远来,送菜和凉皮的事,就自然而然的交给顾小芳了。 今天,黄佳佳早早的就等在机械厂食堂门口。 左等右等都不见顾辰远的身影,终于看到了顾小芳。 她忙上前问:“二姐,顾辰远今天没来吗?” “来了呀,”顾小芳收钱收得眉开眼笑,“他采了药材,直接去医院了。” 他们俩个之前在医院里见过,也算是熟悉。 “哦……”黄佳佳轻轻应了一声,低头看脚尖,嘴角那抹期待的弧度,慢慢塌了下去。 心里则是嘀咕着:难不成他事在故意躲着我? 她咬了咬下唇,还是追问道:“二姐,那他明天……来吗?” “明天?不知啊!” 顾小芳挥着鞭子,声音随风飘回来,“医院苏姐姐说了,药房缺药,让我弟多采点!” 话音落下,马车已跑出百米。 黄佳佳抬手挥了挥,嘴角勉强扯出“再见”的弧度,心里却打起了小鼓。 要不……明天自己去医院堵他? 可是自己娶医院的话,又以什么借口呢? 总不能说“我去闻药味”吧? 话说,自己在厂子里,可是很受欢迎的。 追她的人能排一条流水线,可她偏偏只对顾辰远有感觉。 虽然她知道顾辰远有女朋友,但是她就是不死心。 想要再试一试。 晚上,饭桌上自然还有有肉有菜的。 吃的差不多了的时候,顾辰远清清嗓子,说道:“我弄了点菌种,准备自己种蘑菇和木耳。” 大家本来还在夹着菜,听到他的话,立即都挺住了手上的动作。 “啥?蘑菇还能自己种?” “还种木耳?这玩意能种出来吗?” “是呀,这东西不是自己长的吗?” “我说,小远啊,你可别乱搞啊!” 沈红颜也是大吃一惊。 她倒是知道顾辰远这段时间一直在鼓捣些什么,但是也没细问,原来是在弄这个啊。 顾辰远慢条斯理地说道:“等第一茬出来了,你们就知道我不是在吹牛皮了。” 不仅仅是顾家的姐妹,就是顾家爹娘这活了五十多岁的人,听到顾辰远的说法都觉得很是新鲜。 顾辰远突然话锋一转,看向顾晓秋:“大姐,这菌种的事我打算让你来试种,这样也给你添个收入。” 顾晓秋放下筷子,眼睛瞪大:“我?我能行?” “我说你行,你就行!”顾辰远语气三分霸道七分笃定,“吃完晚饭我就手把手教,教会为止。” 顾晓秋眼眶一热,声音发哽:“弟,你咋对我这么好……我都不知道咋报答。” “你是我姐,我对你好天经地义。” 顾辰远夹了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放进她碗里,“多吃点,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 说完又给沈红颜添一块,“沈红颜,你也一样。” 两个女人捧着碗,嘴角同时扬起,甜得能滴蜜。 顾小芳“当当”敲碗,故意拖长腔:“哎呀——也没人给我夹块肉,我咋这么可怜?” “有有有!”顾辰远笑着夹起一块大肉,筷子举得老高。 顾小芳立刻把碗伸过去,下巴抬得高高:“这还差不多!” 哪料筷子在半空划个弧,嗖地拐进顾辰远自己嘴里。 他嚼得眉飞色舞:“嗯,真香!” 顾小芳瞬间瞪圆眼:“好你个小远,敢耍你姐?看我不收拾你!” 说着撸袖子就要起身。 顾辰远赶紧往崔秋华身后躲:“妈,你不管管我二姐?她又要打我要!” 崔秋华瞪了顾小芳一眼:“赶紧坐下好好吃饭!” 顾小芳气呼呼坐回去,冲顾辰远龇牙:“,还学会告状了?等你忙完正事,看我不揪你耳朵!” 饭桌上一片笑闹。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听话的大姐 吃完饭,大姐抢着收拾碗筷,顾辰远明白大姐的想法,便也就不跟她抢了。 等她将活都干好了,他把大姐单独叫到厢房,将这里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手把手教了起来。 招娣懂事,就在南屋看晓明写作业,不吵不闹。 来娣则是崔秋华抱着在院子里玩。 顾晓秋毕竟文化不多,接受新东西没那么快。 顾辰远就放慢节奏,慢慢的教她。 新房这边照旧每天有匠人上工。 他跟姐姐们打好招呼,上午要去公社水泥厂看货,能买就先买几吨。 刚把自行车推出门,便看到了一个人。 “你来干啥?”顾辰远没给他好脸。 “我……我那个,想来接晓秋和孩子……回去……”王铁汉很是局促的说道。 “来接人,就这么空着手?” 顾辰远家不差这点东西,但是看着这个王铁汉空着爪子来也是相当的不爽。 王铁汉被顾辰远一句话噎得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半天也憋不出个所以然。 顾辰远懒得再听他“我想我想”地结巴,转身就往院里走,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 “本来打算让我姐住到我办喜事,既然你来了,那接人吧。” 王铁汉愣在原地,搓着两只手,像做错事的小学生,连声应:“哎、哎……” 顾辰远没搭理他,刚踏进门槛,就撞见沈红颜迎出来。两条乌油油的大辫子随着脚步轻轻晃,一条搭在胸前,一条垂在脑后,发梢一甩,像春风扫过心尖。 “来叫二姐的?”沈红颜问道。 顾辰远顺口问,目光却黏在那条辫子上,移不开。 “嗯。”顾辰远转身朝屋里喊,“二姐,姐夫来接你啦!” 说完又凑到沈红颜的耳边:“沈红颜,怎么感觉你比我叫得还顺口?” 沈红颜被他看得耳根泛红,指尖绕着辫梢,小声嘀咕:“我这不是提前适应嘛。” 说完,像怕被他再打趣,脚步轻快地跑进屋里,辫子一甩一甩,背影都写着羞喜。 顾辰远站在原地,摸着下巴笑:提前适应——这理由,挺好。 顾晓秋听到顾辰远喊自己,挺着肚子出来,一只手牵着来娣,另一只手放在肚子上。 现在她的肚子也有三个多月了,有些微微的显怀了。 招娣攥着她的衣角,像只小尾巴,走一步晃两步,嘴里还小声哼着儿歌,显然她在这里生活,心情很是不错。 王铁汉站在门槛外,远远瞧见母女三人出来,脸上立刻堆起憨笑,声音刻意放柔:“晓秋,我来接你们回家。” 顾晓秋只轻轻“嗯”了一声,眼底却掠过一丝掩不住的失落。 来接人,竟真的两手空空,连块糖都没给孩子带。 她垂下眼睫,没再说话,手却下意识把来娣往身边拢了拢。 王铁汉蹲下身,朝招娣摊开手,想表现亲昵:“招娣,跟爹走,咱回家喽。” 小姑娘往后缩半步,小手仍揪着母亲衣角,声音怯怯的:“我……我不想回去。” “为啥呀?”王铁汉干笑着。 “舅舅家天天有肉吃,咱家没有……”招娣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童声清脆,却像小石子砸在人心上。 王铁汉的笑僵在脸上,耳根瞬间烧得通红。 他咬了咬牙,像割自己的肉:“回去……回去爹就买肉!” 可招娣的小嘴还没停:“有肉也轮不到我吃,奶奶和小姑都要抢着吃,爹你都没吃几块,娘和我们就更吃不到了。” 话说得没什么,但是却直接刺痛了顾家人的心。 顾晓秋眼眶发酸,手抚着肚子,勉强扯出个笑。 顾辰远嗤笑一声,声音不高,却冷得吓人: “姐夫,听着没?五岁的孩子都懂的道理——做人做成这样,不觉得自己挺失败?” 王铁汉被噎得耳根子通红,搓着手半天放不出一个响屁。 顾辰远冷着脸,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落在招娣脸上,声音瞬间柔了两度: “招娣,跟舅舅说,你想不想天天有肉吃?” 小姑娘眼睛一亮,猛点头:“想!” “那好!”顾辰远摸了摸她的羊角辫,抬眼瞥向王铁汉,语气又凉下来, “姐夫,听见没?孩子要求不高,就一顿肉。可你连这点都保证不了,接她们回去干嘛?继续啃咸菜疙瘩?” 王铁汉臊得脖子都粗了,结结巴巴:“我、我今天就去割肉!保准让你姐和孩子吃上一口!” 顾晓秋终究是心肠软,轻轻扯了扯弟弟的袖口,声音低得像风吹过麦浪, “小远,别全怪你姐夫,家里……确实穷。” 她怕王铁汉听见,又补一句,“他也有难处。” 顾辰远吐出口闷气,懒得再掰扯——是呀,那个年代,家家都穷,自己要不是因为是穿越回来的,他们家也是穷的叮当响的。 算了,跟穷较劲,没劲。 他抬眼望向村口:“你今天怎么来的?走着来的?” 王铁汉忙不迭指向不远处的一个驴车,像献宝似的说道:“借的!毛驴我喂得饱饱的,路上绝不颠!” “那正好。” 顾辰远把自行车调个头,“我要去东营水泥厂,顺路。先送你们回去,我正好看看家里怎么拾掇的。” 不管怎么说,顾辰远还是不放心,所以一定要自己亲自看看才行。 驴车“哒哒哒”,自行车“吱呀呀”的走在土路上。 顾辰远单手扶把,嘴里絮絮叨叨: “回去先烧锅热水,把炕潮气烘烘;招娣来娣的衣裳我带了两件新的,在包袱最底下;你身子沉,别逞能提水,让王铁汉挑……” 顾晓秋多数时候“嗯”一声,偶尔抬眼笑笑。 五六里路眨眼就到。 王铁汉把驴车停稳,先跳下去铺块青石板,又伸双手要扶媳妇,动作难得殷勤。 顾辰远扫视一圈。 王铁汉搓着手,像等待老师批作业的学生:“兄弟,你看……这么弄中不中?” 顾辰远没立即点评,坐在石台上:“大姐,你们既然还要过,我就不多嘴了。但是日子紧巴巴的过也不是事。这两天可以把种蘑菇的事情安排上了。大姐算是给我干,一边种蘑菇,一边种木耳,长出来之后我回收。工钱,就给你一天三块钱,怎么样?” 话音未落,王铁汉“嗖”地抬起头,两眼放光。 这些日子他瞧着顾辰远大把撒钱,心里早就猫抓似的,如今终于轮到自家,嘴角差点咧到耳根。 可顾晓秋却红了眼眶,泪珠晃啊晃,像随时会掉下来。 她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声音发颤, “弟,我知道你是想拉我一把。可爱娣那三千多块医药费,我这辈子都还不清,哪还能再要你的钱?做人得知足,不能老欠着。” 在她心里,欠债还钱是天大的理,弟弟已经仁至义尽,她再伸手就是贪心。 顾辰远早料到大姐回这么说,要是直接说“不用还”,她也不能干。 于是他话锋一转,故意提高嗓门,让旁边的王铁汉也听得清清楚楚: “姐,这钱不是白给,是从爱娣的医药费里扣。什么时候扣完,什么时候再给你现钱。一天三块,一月九十,两三年就平了账,你还省心,我还安心。” 这话像给顾晓秋吃了定心丸,她低头摸了摸隆起的肚子,心里酸酸甜甜, 弟弟这是变着法儿照顾她,又怕她心里过不去,才绕这么个弯子。 一天三块的轻巧活儿,给谁不是给? 偏偏落在她这个行动不便的孕妇身上,这不是偏心是什么? 她轻轻点头,声音哽咽却坚定:“中,姐听你的。能还一点是一点,心里踏实。” 第一百二十四章 想学厨艺 一旁的王铁汉先还咧着的嘴角慢慢垮下来,眼里的光也暗了。 原来不是直接发钱,而是“走空账” 工钱先填医药费的窟窿,啥时候填平啥时候才见现钱。 他空欢喜一场,肩膀塌了,像被戳破的气球,可又不敢吭声,只能讪讪地挠头。 顾辰远眼角余光把他那点失落收尽,心里好笑,面上却不显: “姐夫,你也别闲着。二姐身子重,拌料、搬筐的粗活你替她干,我照样给你开钱,不过没有那么高,一天一块,现结。” 王铁汉一听,眼睛又亮了,忙不迭点头:“中中中!我干我干!” 顾晓秋看着弟弟三言两语就把一家子安排得明明白白,眼泪终于滚下来,却带着笑:“弟,姐这辈子欠你的,怕是还不清了。” 顾辰远站起身,大手一挥,笑得爽朗:“自家人,不说欠。你们把日子过好,就是还我。” 顾辰远半侧过身,给顾晓秋递了个只有姐弟俩才懂的眼色。 那目光像在说:别怕,有我在。 随即他压低嗓音,却字字清晰地交代, “二姐,就这么定了。你先歇口气,把今天我教你的温湿度、拌料比例、接种手法,在脑子里过三遍。明儿一早我把菌种扛过来,咱们正式开种。” 顾晓秋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围裙边,声音细若蚊鸣:“我……我怕还没学会。” 她垂下头,额前碎发挡住眼睛,像做错事的孩子。 “姐,你其实已经学会了,就是不自信而已。” 顾辰远轻轻一笑,语气却带着不容反驳的笃定, “你就放心的干,就算真的失败了,也无所谓——这东西我培育很轻松的,不行,咱们再做。” 他这么说无疑是给大姐吃了一颗定心丸。 顾晓秋抬眼看他,眸子里闪着将信将疑的光,最终轻轻点头:“好,那我试试。” 顾辰远满意地拍拍膝盖,起身要走。 刚迈两步,忽然又折回来,对大姐说道, “记住,从配料到出菇,所有细节只能你一个人知道,连姐夫都不能漏一句。” 王铁汉正弯腰搬木墩,闻言动作一滞,额头青筋跳了跳,脱口就问:“为啥?我嘴严着呢!” 顾辰远没急着答,先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上的木屑,才转头看他。 “这菌种可是我花大价钱弄来的,技术也是我一次次试出来的。不是不信你——这玩意儿一旦传开,明天全村都能种,后天价钱就得塌。 到时候别说三块,三毛都没人给。”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却更见锋利, “二姐带着身子,干不了重活,我给她条生路。别人要是也会了,这生路就成了死路。” 王铁汉张了张嘴,脸涨得通红,最终只憋出一句:“我……我就是问问,没别的意思。” 顾辰远点点头,声音又恢复温和:“问问可以,但技术就是技术,得按规矩来。等以后想学的人多了,我也会设立学习班,不过,要收学费。毕竟天上掉不下来免费的馅饼。” 说完,他朝顾晓秋眨了下眼,压低声音, 二姐,记住我的话,连梦里都别漏。这不是小气,是给你和孩子留饭碗。” 顾晓秋轻轻“嗯”了一声,手不自觉地护住肚子,眼神第一次透出坚定:“弟,你放心吧。” “姐夫,你是一家之主,虽然说我这边也给你一块钱的工钱,但是挣钱还要要靠自己!我而言是看在我大姐的面子,才给你的,你明白不?” 顾辰远说道。 说真的,要不是自己大姐还想要跟他过,他都不想叫他姐夫。 王铁汉心中刚刚兴起的小算盘,立即就被人家看出来了。 他看到顾辰远的眼神,立即怂了,“我知道,我肯定好好干活。两边都不耽误。” “对了,我让你去弄宅基地的事,弄好了吗?” 顾辰远问道。 “没有,村里说这不符合政策。”王铁汉道。 本来他还想着自己跟村长说,应该而已没啥问题,但是没想到,自己刚一说,人家直接就给否了。 “行,等回头想办法,二姐,你快回屋休息下。”顾辰远这边还有事情也就不多待了。 等顾晓秋进屋后,他也就离开了。 今天顾辰远是去了机械厂,可有人却跑错了地方。 黄佳佳这边在医院等着,却并没有看见他。 等到她回厂子上下午班的时候,听食堂的人说顾辰远中午的时候来过,气得直跺脚。 顾辰远,你就这么不愿意见我吗? 这姑娘如此的付出,顾辰远是不知道的。 就算是知道了,也没办法,顾辰远现在的眼中只有沈红颜,别的人谁都不行。 回去的路上,顾辰远拐进合作社,又买了不少东西。 现在,他们整个顾家都已经习惯了,每天都带着荤腥,要是哪天没有肉吃了,他们还真的是不习惯了呢。 顾小芳看见他买了这么多东西,眼睛都要直了。 这是大厨又要上灶的意思呗。 “小远,今天晚上做啥?”顾小芳问道。 “还是豆角呼饼。”顾辰远说道。 之前顾辰远也做过,一提到这个名字,顾小芳觉得自己都能闻到香味了。 有他上灶,别人自然是伸不上手了,顾小芳帮他摘了豆角,便忙别的去了。 沈红颜嘴角含笑。 等顾大川和崔秋华回来的时候,饭菜已经好了。 顾小明瞪大了眼睛,用力的吸着鼻子:“这也太香了啊!” 顾小明真的觉得自己现在一天天就跟在天堂待着一般,简直太幸福了。 “小远,以后你有空的话,教教娘?娘学会了,给你们做。”崔秋华说道。 自己儿子的厨艺真的是他们家最好的,可是总让一个小伙子来做饭也不是事啊。 顾辰远笑了笑,“行。” 沈红颜也很是认真的点点头。 顾辰远自然事看见了她的动作,用手很是宠溺的摸摸她的头说道:“你不用学,我愿意给你做饭。” 沈红颜俏脸立即变得通红,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娘说了,男人是做大事的,不能总围着灶台!” “你娘说?”顾辰远侧脸看着她,有些错愕。 岂不是说,沈红颜在给家里写信的时候提到自己,看来自己的丈母娘是认可这个事情的了。 “对了,咱们结婚的时间跟他们二老说过了吗?他们会来的吧?”顾辰远问道。 自己虽然下了聘礼,但是是送到沈红颜的舅舅家,没有直接跟人家的父母见面。 话说自己这都要将人家的娃娶回家了,还没真正的见父母呢。 “嗯,我娘说了,这两天就过来。”沈红颜说道。 “那太好了。”顾辰远笑着说道。 虽然说那个时候的交通不方便,但总归是要经过人家爹娘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要改配方 这两天,顾辰远天天往大姐家跑。 时令卡在尴尬口:麦糠早已烧得干净,秋收的号子还没吹响,玉米芯成了稀罕物。 二姐院里倒有点去年剩的,薄薄一层,只够试种。 顾辰远蹲下身,抓一把发潮的芯子捏了捏,点头:“先凑合,等玉米一收,要多少有多少,眼下先练手。” 他里里外外巡查一遍,像将军验收阵地。 门窗缝隙糊上旧报纸,门槛外撒了一圈生石灰; 角落堆着新劈的松木板,预备搭菌床; 旧铁锅刷得锃亮,架在灶台上,专用来蒸煮培养料。 每叮嘱一句,顾晓秋就点头,手里的小本子记得密密麻麻。 “姐,记住流程:配料粉碎→堆酵→翻堆→装袋→高温蒸料→接种→发菌→出菇,一步不能乱。” 顾辰远压低声音,“菇房上锁,钥匙只你一人有;外人踏进来一脚,这茬蘑菇就完。” 顾晓秋咬唇应声,深知这是弟弟给自己的赚钱法子,连王铁汉都不行。 说话间,顾辰远从裤兜摸出两张“大团结”,塞进大姐的围裙口袋, “姐,这钱你先拿着,应急用。别让姐夫看见,省得他心里长草。” 顾晓秋慌得直摆手,眼泪瞬间涌上来, “弟,我欠你太多了,再拿这钱,我夜里都睡不着!” “让你拿你就拿!” 顾辰远按住她肩膀,声音低却笃定,“亲姐俩,账算那么清干啥?大姐,我有些话是故意说给那王铁汉听的。这样让他知道他欠咱家的!知道对你好。” “嗯,明白,我不让他知道。” 顾晓秋重重点头,把钱收好。 顾辰远弯下腰,两只大手轮流落在招娣和来娣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声音压得低却认真: “招娣、来娣,舅舅刚才给娘的钱,可不能让爹知道,不然娘就没钱给你们买糖了,记住没?” 招娣立刻把小脑袋点成捣蒜:“嗯嗯!打死也不说!” 来娣学着姐姐,奶声奶气地跟着附和:“不说!” 顾辰远被两个小家伙的认真样逗笑,又各奖了一颗水果糖,这才翻身上车,朝村口骑去。 …… 县医院走廊里,黄佳佳终于是堵到了顾辰远。 本来黄佳佳挺开心的,但是顾辰远没说上几句,又着急离开了。 黄佳佳愣在原地,鼻尖发酸,却只能把失落咽回肚里。 不远处,苏见雪把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摇头轻叹:这小子,到底是有多大的魅力,能把人小姑娘折磨成这样? 她低头看看自己白大褂下的婚戒,又忍不住莞尔,要是自己能年轻十岁,说不定也得在这小子面前栽跟头。 …… 傍晚,顾小芳赶着马车回村,还没进门,就扯着嗓子喊:“小远呢——你给我出来!” 顾辰远从屋子里探头出来:“二姐,干嘛啊?” 顾小芳一屁股坐到院子得凳子上:“你是不知道,化工厂得那个唐琳,天天逮着我就问你得事什么‘你弟喜欢啥颜色’‘爱吃酸还是辣’——啧啧,明显是春心动了!” 说完,还故意瞟了沈红颜一眼,“红颜,你可得看紧点,我弟现在都城成香饽饽了。” 沈红颜手里正纳的鞋底“啪”一声掉地上,心口猛地收紧。 原来顾辰远哥这么抢手? 她偷偷抬眼,正好撞见顾辰远一脸无奈的笑。 顾辰远也很无语,自己可从来没招惹过她啊。 顾家每天都忙忙碌碌,不过很快,这新房也就收尾了。 这砖瓦房真是相当得气派了,让别人看着都眼红啊。 村子里已经有几家汉子每天推着独轮车往乡里跑——他们也想学顾辰远黑市摆摊,一天几块,比挣公分香。 只是这路太远了、货难卖,还得躲着市管,到底不如顾辰远有条有理,大家也只有羡慕的份。 顾辰远懒得理会这些,他盘算得清楚。 大姐这边的培育工作已经开始了,等自己成亲后,沈红颜也能帮自己弄。 再说了,自己现在根本还没有大展拳脚呢,主要市现在得政策还没有完全开放,有些东西还做不起来。 不然,按照自己后世得那些经验,哪一个拿出来不是让别人惊掉下巴? 第二天,忙完了事情,顾辰远来到国营饭店。 周静正愁眉苦脸得在柜台处看着一盆茶叶蛋愣神。 见到顾辰远进来,她强挤出笑容打招呼道:“ 好久不见你来了,还以为你把姐姐我给忘记了呢。” “哪能啊,我这不是来了嘛。对了,姐,我看你在发愁,是有什么烦心事?”顾辰远问道。 “哎,也没什么的。跟你说了,也没用。”周静说道。 “说说呗,万一我能帮忙呢。人家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这个臭皮匠万一刚好管用呢。”顾辰远说道。 “行吧,就跟你说说。”周静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要是说事情吧,倒也不是大事,但是就是闹得挺大的。” “昨天早上我们接待了一批外地的客人,早餐里就有茶叶蛋,可是那批客人刚咬一口就皱了眉,说我们的茶叶蛋齁咸,茶味也苦,比不上他们那边的,还说就这样的口味,给他们吃,他们也不吃。" “本来也没什么,可是偏巧有记者也在,回去就写了篇《老牌国营饭店味道滑坡》的文章,今天一大早就直接登了出来,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市长给县长打电话呵斥,县长直接找上门来,我跟后厨的师傅也说了这个事情,但是我们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啊。” 此时,刚好后厨的王师傅经过。 “主任,要我说他们就是故意来找事的,你别放在心上,大不了咱们不做这个了,咱国营饭店那么多的菜,这个简直不值得一提。” 王师傅也劝说道。 “王师傅!你这茶叶蛋怎么搞的!" 周静继续盯着搪瓷缸里飘着的二十来个蛋壳开裂的褐色鸡蛋,仿佛那是二十多颗即将引爆的炮弹。 王师傅用围裙擦手,说道:"我这就是老配方,三十年都没改过!" "可人家外市的——" "外市的懂个屁!" 王师傅一甩手,卤汤差点溅在水泥地上,像滩陈年血渍, "我跟着师傅学卤蛋,那时候他们还在自己娘的怀里吃奶呢!" 王师傅的铜戒指“当”地敲在搪瓷缸沿上,像给这场僵局敲了个开场锣。 “这卤蛋给我尝一个。”顾辰远说道。 周静点点头。 顾辰远拨开皮,咬上一口,回味了一下,然后开口说道:“这个配方还有可以改进的地方。” “你?” 王师傅斜眼打量顾辰远,说道:“毛头小子,知道老卤的魂在哪儿吗?” 顾辰远也不恼,顺手抄起一只裂了缝的茶叶蛋,指尖轻轻一捻,蛋壳“咔嚓”又碎一圈。 “盐主味、茶主香、药主性,三足鼎立,哪根柱子歪了,楼都得塌。平日里,百姓们没有吃过别的口味得茶叶蛋,自然是不知,按时如果有了口味比较得话,我们得这个还真的是逊色了一些。” 顾辰远头头是道得说道。 “小远,听你这意思,这个你有办法?”周静大惊。 话音落地,他抬头冲周静点点头, “嗯,只需要将里面得药材用量减半,就可以了。到时候,也可以请那个外市团再尝尝。不管他们那里用得是什么配方,我保证咱们得是最好吃得。” 周静还没开口,王师傅先哼了一声:“减量?小子,除非你得东西卤出来真的好吃,不然,我可不认。” 顾辰远笑出声:“咱们可以现在就试试,效果你马上就能看到。” “成,现在就试!” 王师傅把围裙往腰上一勒。 第一百二十六章 黄佳佳的再次告白 说真的,王师傅不信顾辰远能调出更好得配方来。 顾辰远先把原配方摊在案板上: | 药材 | 老剂量(一锅二百蛋) | |------|----------------------| | 陈皮 | 30克 | | 丁香 | 6克 | | 罗汉果 | 15克 | 他随手抓起一张包卤料的牛皮纸,“唰唰”几笔,算数写得跟电报一样: “减半:陈皮15克、丁香3克、罗汉果7.5克——盐也跟着降一成,茶也降一成。” 王师傅眯着眼,看他在天平上称药: 陈皮剪成指甲大的小片,丁香只挑“公鸡舌”,罗汉果掰成玉米粒大小,连碎屑都扫进料包,一丁点不浪费。 “起火!” 随着王师傅一声令下,灶眼“轰”地一声被火舌吞没。 老卤里原有的生姜、八角、桂皮照旧,新料包被顾辰远用细纱布扎了双层,吊在锅边,像三只浅褐色的小灯笼。 “计时——” 顾辰远把一只马蹄表拍在案板上, “水开之后,下调到85度微沸,十八分钟;关火,浸七分钟;再开文火三十秒,让药材‘回魂’。” 王师傅没吭声,却把长筷子递了过去,那意思是:你来掌勺,我来看火。 时间眨眼就到。 顾辰远把蛋一只只捞进冷水,过凉、轻磕、回锅,动作行云流水。 最后一步,他竟把事先准备好的冰块倒进卤里—— “激!” 冰火交击,卤面瞬间凝出一层油花,像给老卤罩了件琉璃罩子。 王师傅眉梢一跳:这招他见过,早年跑码头时,南边人卤鹅也这么“激”,让蛋白收紧,纹路更透。 半小时后,第一锅茶叶蛋出锅。 王师傅手起刀落,蛋被拦腰剖成两半。 热气一冒,卤纹像玛瑙里的自然花,黄澄澄的蛋黄溏着心,却凝而不散; 卤香先冲到鼻腔,陈皮的清、丁香的雅、罗汉果的甜,一层一层剥开,最后才是茶的甘、盐的鲜。 王师傅没说话,只把一半蛋递到周静手里,另一半自己叼进嘴。 腮帮子鼓了两下,铜戒指在他指节上闪了一下——那是他认可时才会出现的小动作。 “小子,” 他咂咂嘴,声音低却透亮,“减量不减味,反而多出层回甘来——没想到,你得配方更好!” 顾辰远笑出一声“嘿”,却把手里剩下的料包递回去:“老卤的魂还在您手里,我顶多给它修修边幅。” 周静趁热打铁:“这样,明天咱们就请外市团再尝尝?把咱们丢了得面子捡回来。” “明天?”王师傅把铜戒指往围裙上抹了抹,抬眼望窗外,“外市团住县招,明早七点半就启程,留给咱的时间不到一顿早饭工夫。” “成!咱们得脸面必须赚回来。” 顾辰远啪地合上马蹄表,“姐,您出面,把外市团的早餐桌直接挪到咱们大厅;王师傅,您掌灶,就按咱们今天得这个配料来;现场卤——让香味自己说话。” 周静心里咯噔一下:把外市团全拉来,万一翻车,可就是直播事故。 可转念一想,不拉来,这口气永远出不去。 她咬了咬牙:“行!我这去安排!” 王师傅没吭声,转身把刚出锅的二十颗蛋轻轻码进搪瓷盘,像码一排子弹。 末了,他掀开通风窗,对夜空长长呵了一口白雾:“明儿要是赢了,我把老卤揭开,让全县人闻香;要是输了——” 他回头瞅顾辰远,“我把锅砸了,跟你一起从头学!” 顾辰远笑得露出虎牙:“锅不能砸。咱们只砸偏见。” 这后面得事情,顾辰远就不参合了。 他提供得配方,自然是心里有数。 “哎,弟弟,先别走——我这边还有个好事,你听不听?” 周静终于露出了笑容。 “神神秘秘的,啥事?”顾辰远道。 周静故意拖长腔,像说书人摔响木,“杨林、杨明——判了!一个一年,一个一年半,痛快!” 她原以为顾辰远会乐得蹦高,可等了半天,才听见他闷闷地“哦”了一声。 “一年半?封顶才一年半?” 他拧着眉,有点不高兴,“没想到这么大的事情,竟然就换来这点儿?” 周静也跟着叹气,像被戳破的气球。 “听说是他们请了高人,票子一捆捆往里头塞,原本三年的秤砣硬被撬成了年半。执法队那头还振振有词——‘认罪态度良好’‘未造成人员死亡’……” “没死人,就能打折。” 顾辰远嗤笑,用沾满泥土的鞋底碾死一只蚂蚁, “算了,打折就打折吧。” 他掸掸手上的土,忽然换了副语气,带着小伙子要上台领奖的腼腆:“对了,姐,不说他们了——下周我结婚,到时候你跟姐夫都来喝喜酒啊。” 周静愣了半晌,才开口说道:“这么快?我还以为得再磨叽个把月!” “我还嫌慢咧!” 顾辰远咧嘴,笑得牙根都露出来,“说真的,我都恨不得早早就把沈红颜娶进门,每天都能看见——” “得得得,别往下说,牙要倒了!”周静在那头咯咯直乐,“瞧你那点出息,活像八辈子没见过媳妇。” “还真让您说着了。” 顾辰远一点不害臊,抬头看天。 心中则是坚定的说道:“这些都是我欠她的。我要用自己的一生来弥补。” 周静“啧啧”两声,笑着说道:“成!我下周肯定到,我倒是要好好看看这沈红颜到底长什么样,竟然把你小子给迷成这样!” “反正在我心里她是最美的!”顾辰远说道。 “你小子啊……”周静笑着摇头。 不过,从国营饭店出来后,让顾辰远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又被黄佳佳给“偶遇”了。 她就好像是计算好了时间一样,目光一刻不错地盯着厂门口。 顾辰远一出现,她便快步迎了上去,淡蓝色的连衣裙随风轻摆,像一朵悄然绽放的花,挡在他面前。 "顾辰远," 她的声音低低的,却带着无法忽视的倔强,美丽的眸子里盛满执着, "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给我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不好?"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表白。 顾辰远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仍带着温和又坚定的笑。 他轻轻摇头,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小黄,我之前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我这辈子,非沈红颜不娶。所以,对于你的情感,我没有办法给你任何的回应,只能对你说声对不起。" 短短一句话,像锋利的刀刃划过丝绸,黄佳佳眼眶瞬间泛红。 她紧咬住下唇,努力把哭腔咽回去,可泪水还是模糊了视线。 她倔强地抬头,盯着眼前这个挺拔的男人,仿佛要把他的模样刻进心里,又仿佛下一秒就会失去他。 顾辰远不敢再看她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转身朝食堂方向走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准备见岳丈一家 回去的路上,他原本踩着脚踏板笔直往前,可心里忽然想起大姐,于是车把一歪,朝着她家的方向而去。 大姐家的院墙是新刷的,白得晃眼。 顾辰远把自行车往门口一支,支架“咔嗒”一声脆响,惊得墙根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 他搓了搓手,隔着那扇还散发石灰味的新墙喊:“大姐,我过来了——尾音拖得老长,像给空气划了道口子。 顾晓秋挺着四个月大的肚子,慢慢的走过来,蓝布褂子洗得发白,却掩不住脸上的喜气。她连声答应:“哎——哎——慢点儿,别摔着!” 声音像从井里提上来的水,带着温吞的甜。 如今他们小两口总算从婆婆那“一锅粥”里捞了出来,锅是裂的,粥是稀的,可毕竟能自己端着碗了。 顾晓秋每天挺着肚子在家里忙着,虽然也辛苦,却是心满意足的。 今后再也不会有人指着鼻子骂“吃闲饭”,她就觉得心里很是畅快,连呼吸都长出牙齿,能咬人一口似的。 招娣和来娣听见动静,像两只小兽从屋里蹿出。 招娣穿着顾辰远上次捎来的新衣服,红色的衣服颜色鲜得能滴出血。 她一头撞进顾辰远怀里,带着风,带着糖纸的脆响:“舅舅——” 那声呼唤像粒石子,稳稳落进顾辰远心湖,溅起一串涟漪。 顾辰远笑着把小姑娘抱起,举过头顶,让她去够天边最后一缕霞:“想舅舅了吗?” 招娣把脸埋在他肩窝,热气透过单薄的夏衫烫进来,重重点头:“嗯!” 声音闷闷的,却像给顾辰远塞了颗滚烫的炭。 顾晓秋倚在门框上,手在肚子上画圈,笑得眼角挤出两尾细纹, “招娣从回来就天天念叨,‘舅舅家有大白兔,有肉肉’,这孩子,牙还没长齐,就被你喂叼了。” 她语气里带着嗔,却像给旧棉袄缝了新扣子,每一针都扎在软处。 此刻她心里很满足,像干旱了三年的地终于落了一场透雨。 以前那日子,天一亮就是战场:婆婆坐在堂屋,嘴像磨快的刀,两个小姑子就如同左右护法一般,指着她鼻子骂“生不出带把的”“米缸被你吃见底”。 她稍微回一句,唾沫星子能淹到脚踝; 饭做咸了,碗被掀翻在地,瓷片溅起来划破手,血珠滚进菜汤,没人递一块布。 王铁汉赚的钱都被婆婆锁进樟木箱,钥匙挂在她裤腰上,走路叮当作响,像给她上镣铐。她想给招娣买根头绳,都得从牙缝里省,省到头发都掉一大把。 如今不同了。 自己现在给自己弟弟干,虽然说工钱直接抵了招娣的医药费,可弟弟每月悄悄塞给她的“零花钱”,厚得能垫鞋垫。 她第一次攥着那叠票子,手心出汗,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炭。 拿着这个钱跑到供销社给招娣买东西,这种感觉她一辈子都记得。 从那一刻起,她这才明白,原来钱不仅是买东西的,更是买“不害怕”的。 不怕婆婆突然闯进房翻箱倒柜,不怕孩子生病只能熬姜汤,不怕自己像根草,风一吹就倒。 以前她觉得自己是挂在屋檐下的破扫帚,专门沾灰;是弟弟伸手把她摘下来,救了她。 里屋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像小猫挠门。 来娣本来在炕上睡觉,小脸红得像熟透的桃子。 此刻她被舅舅的声音“钓”醒,光着脚丫子扑到窗台上,手把窗棂拍得啪啪响,奶声奶气地喊:“舅舅……舅舅……” 那声音拖着长长的尾音,像一根线,把顾辰远的心拽得生疼。 他赶紧把招娣放下,几大步跨到窗前,俯身探进去。 来娣踮着脚,胳膊软软地环住他脖子,带着奶香和汗味,像块刚出炉的年糕。 顾辰远一手托住她后背,一手穿过她膝弯,小心翼翼把小人儿从窗户里“捞”出来。 来娣趴在他肩头,呼出的热气喷在他耳后。 从大姐家出来后,顾辰远直接去了供销社。 前段时间沈红颜说她父母会在两人成亲前到来,自己要先准备好东西,免得到时候再试了礼数。 话说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见沈红颜的父母,以前她的父母也在他们这里下过乡,不过,顾辰远根本就没有留意。 虽然不是自己亲自踏进她家的门,按时第一次见面也要很重视才行。 “四色礼”得齐全,图的是个“有里有面”: 两瓶水果罐头 供销社里最常见的“糖水黄桃”,玻璃瓶、铁盖封口,网兜一拎,啪嗒啪嗒晃着甜水。 灯光打上去,晶亮晶亮,像两盏小小的灯笼,照得他心里也一晃一晃。 两包糕点 油纸方包,麻绳十字一捆,上贴一张“福”字红纸。 里头多是绿豆糕、桃酥、江米条,统称“果子”,拆包后摆在堂屋,谁家来了都先摸一块,摸的是喜气,也是人情。 一条“大前门” 老丈人要是抽烟,这就是“面子工程”。 没过滤嘴的软包烟,掏出来敬岳父,岳父接过来,在耳边捻一捻,再凑在鼻下嗅一嗅,眉毛一挑,像被秤砣掂了掂分量。 一袋白糖或两斤猪肉 散装白糖,用牛皮纸袋一裹,红纸封口,扎一朵小小的纸花; 或者是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肉皮白里透红,像刚出浴的娃娃,捏一把,指缝里全是油,却又不腻,反生出一种踏实。 再讲究一点的,会多带一瓶“麦乳精”,算是把甜蜜“冲”在明面上。 东西不多,却句句落在实惠处:糖是甜的、肉是香的、烟是敬的、罐头是留得住的,留得住时间,也留得住脸面。 顾辰远自然是不差事的,这些东西都给备齐了。 他推着车子,在供销社的柜台前站了半晌,看售货员一样一样地包好,网兜勒在他手心里,勒出一道道红印,他却觉得那印子像一朵朵小小的花,开在掌心,也开在胸口。 走出供销社时,夜已深得像一坛陈墨,星星是洒在墨里的盐,粒粒分明。 他跨上车,把网兜挂在车把上,玻璃瓶轻轻碰撞,叮叮当当,像给他打拍子。 他忽然想起沈红颜笑时露出的那颗小虎牙,心里一热,脚下蹬得更猛,车子飞出去,把夜色撕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口子里全是甜的、香的、热的。 那是日子的味道,也是活人的味道。 第一百二十八章 沈家父母得担心 晚上,顾辰远送沈红颜去知青点的时候,沈红颜低声说道:“远哥,我爸妈明天就到了。到时候你要不要过来一下。” “这是必须的啊。”顾辰远想都不想的回答道。 虽然自己已经给沈红颜过了彩礼了,但是还没有亲自见到人家父母,总归是很失礼的。 沈红颜跟在他半步外,白底红点的的确良短袖被风吹得鼓起来,活像一面小帆。她一只手拎着塑料凉鞋,赤脚踩在田埂上,脚底板沾了泥,凉丝丝的,却舒服——白天晒得发烫的泥土,这会子正往外吐热气,像大地也在喘口气。 “远哥,” 她忽然停步,拿凉鞋拍了拍他车座, “我爸妈明儿十点一刻的长途车,南关桥头下。咱俩去接——走个过场就行,毕竟日子已经定了的。” 顾辰远笑着说道:“好,到时候咱们过去接他们。我已经跟有来哥说好了。明天不送货了,直接带着咱们去接你父母。不过就是咱们这里的条件艰苦些,马车有些颠簸。” 沈红颜笑着说道:“放心吧,我父母知青要在这边下乡过,不会计较的。” 顾辰远说从兜里摸出一个小铁盒——友谊牌雪花膏的盒子。 顾辰远将盒子打开,里面竟整整齐齐码着六颗水果糖,笑着说道:“路上含一颗,省得晕车。” 沈红颜笑出声,伸手抓了两颗,指尖故意在他掌心挠了一下:“就你周到。” 她剥开糖纸,把糖块顶到舌尖,甜得眯起眼,含混道, “对了,明儿你别穿那件了,领口都洗得起毛。我给你留了件新的——涤纶‘的确良’,浅蓝,袖口绣着两道白线,穿着精神。” 顾辰远“啧”了一声,低头看自己身上那件褪了色的旧褂,果然在月光下惨白得可怜。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后颈,摸到一层汗碱,滑腻腻的,于是爽快点头:“成,明儿我穿‘新战袍’去。” “对了,给你爸妈的见面礼我已经备好了,你就放心吧。”顾辰远拍拍胸脯说道。 “嗯。”沈红颜道。 刚才她在顾家都看见了,辰远哥哥想事情就是周到,可是比自己强多了。 想到顾辰远的好,沈红颜嘴角扬了上去。 月光更淡了,东边却起了风,带着刚割完的麦秸味,干燥、清甜,像谁把一年的收成一把扬上了天。 风把她的头发吹得有些散,他伸手,替她把一缕黏在嘴角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顺势滑到她后颈,摸到一层细密的汗,像摸一块被太阳晒透的玉。 “红颜,”他声音低下来,混在风声里, “等走完明儿的过场,咱俩就去公社把证最后一道钢戳盖上。盖完章,你就正式的是我的妻子了,以后你就是想也跑不掉了——” “我才不跑呢。”她抢过话头说道。 辰远哥哥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是有多么的喜欢他,他是自己这被子认定的人,除了他,自己谁都不想嫁 两人相视而笑,远处传来阵阵蛙声,像给他们的对话打着节拍。 顾辰远直起身,说道:“好了,快点进去吧,明天咱还得去接你爹娘呢。” “嗯。”沈红颜很是听话的点点头。 沈红颜转身往知青点的院里走,刚迈过门槛,又回头冲他摆摆手,声音压得低低的,却掩不住甜味儿, “辰远哥,回去路上慢点,夜露重。” 顾辰远笑着说道:“知道了,遵命,媳妇儿。” 说罢,还抬手在额角比划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逗得沈红颜“噗嗤”一笑。 他这才笑着蹬车,慢悠悠滑出院子。 …… 顾辰远回去的路上,故意拐进旁边的田地里——他想多吹一会儿风,把心里那团火吹得小一点,免得夜里睡不着。 可风是热的,带着白日的余温,也带着麦秸和青草汁的味道,像谁把夏天的气息全揉进了一个拥抱,迎面朝他扑过来。 火没吹小,反而越烧越旺。 顾辰远干脆坐到路埂上,摸出那只贴胸放的小铁盒——还剩两颗水果糖,在月光下泛着淡黄的光。 他剥开一颗含进嘴里,甜味漫开,脑子里却全是沈红颜方才踮脚别发的模样: 睫毛上沾着一点露水,鼻尖因为笑而微微皱起,像一枚还没完全绽放的月季花苞。 “媳妇儿。” 他低声念了一遍这三个字眼,心跳突兀地快了一拍。 在前世,这个称呼对他来说还像天边的星,远得不敢伸手; 如今却像熟透的果子,三天后就能落进他掌心。 顾辰远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重了,却又甘之如饴。 他仰头,看月亮被云遮了一半,像害羞的姑娘,忍不住笑:“这一世,你注定跑不了。再过三天,我就能合情合理的把沈红颜娶进门了。” 这个情景,自己可是在前一世想了无数次,现在终于要实现了,心中不免很是激动。 …… 同一时刻,就在顾辰远和沈红颜两个人心里都异常甜蜜的时候。 沈从江家,也就是沈红颜的父母家。 屋里的灯一直亮着。 沈母李秀琳在房间里不停的忙碌着。 “秀琳,别忙活了。海富那边不是说了嘛?那个辰远那孩子,是个心里有数的,对咱们红颜也好。咱们娃跟了他,肯定不会吃苦的。” 这是沈从江的声音。 “我就是怕委屈了闺女。” 母亲叹了口气,“咱家成分不算好,顾家却是三代贫农,风头正劲。我怕红颜过去,矮人一截。” “你真是多虑了。” 沈从江笑着打断,“现在谁还讲成分?再说了,咱们两个已经被平反了,现在拿小子娶咱女儿算是高攀好不好?” “这个臭小子,竟然趁着我们不在……要不,我死活都不会让红颜嫁给她。这个丫头真是糊涂啊,到城里沈母样的对象找不到,这下好了,直接窝在那个穷山沟里了。” “哎呀,倒是也没那么差,海富不是说了额嘛,那小子把红颜当宝呢。” ………… 夜更深,田野上的蛙声渐渐低下去,月亮却愈发亮,像一面擦干净的铜镜,照见两个相隔不远的年轻人—— 一个坐在田埂上,含着化尽的糖,看月亮; 一个蜷在被窝里,抱着未做完的梦,等天亮。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东边泛起一片蟹壳青,村头的公鸡还没打第三遍鸣,顾辰远就起来了。 他今儿穿的是昨天沈红颜给的那件浅蓝“的确良”衬衫,袖口两道白线笔直,像用粉笔描过。 下身是藏青涤卡裤,裤缝压得锋利,能把早晨的阳光“唰”地劈成两半。 头发蘸了井水洗过,根根朝上,带着皂角的清香,一闻就知道是“办事”的日子。 顾家门口,徐有来把马车早已套好。 枣红马刷了一夜,毛色亮得像刷了桐油,脖子下挂一串铜铃,风一吹,“叮当”作响。 车板上铺了凉席,席子四角用红布条绑着,远远看去,活像一块移动的小戏台。 “有来哥,来的这么早。”顾辰远招呼道。 “嗯,这黑子起的早。”徐有来挠挠头说道。 这个时候,顾大川和崔秋华也从屋子里出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高兴不起来 “有来,吃饭了吗?在这里吃一口?”崔秋华招呼道。 “这……不用了吧。我吃过了。”徐有来摆摆手说道。 不过他的肚子却是直接出卖了他,直接叫了起来。 顾辰远过来一拉徐有来:“行了,过来吃点,咱也不是外人。” 徐有来还想再客气两句,肚子却再次响了起来,这回的声音比铜铃还脆生。 他黝黑的脸瞬间涨成枣红色,挠头的手顺势往下滑,挠了挠后脖颈,讪笑:“那……就叨扰一口。” “叨扰啥,锅里还有。” 崔秋华说着已经转身到了灶火前。 没一会儿的功夫,她就端着一只大搪瓷盆出来,热气像薄雾,一下子把院子里的晨凉冲散。 盆里是金黄的玉米粥,粥面浮着一层油皮,几颗红枣滚在当中,像漂着的小灯笼。 旁边笸箩里摞着新出锅的贴饼子,边缘焦黄,裂口处露出嫩黄的玉米瓤,香味顺着裂缝直往人鼻子里钻。 顾辰远手里提着一把小铝勺,站在台阶上笑着问道:“有来哥,黑子喂饱了没?” “喂了,它现在可是饱得很呢!” 徐有来忙不迭得说道。 他早上给黑子刷毛,毕竟是出去接人,总要弄得像样一些。 忙活完之后,什么都没吃就过来了。 主要是怕自己晚了耽误顾辰远得事情。 顾辰远递给他一只小板凳,又塞了双筷子:“别站着,坐下吃。今天去接红颜爹娘,还指望黑子多拉几里地呢。” 徐有来这才踏实坐下,先捧过一碗小米粥,“吸溜”一口,烫得直哈气,却舍不得吐,含糊道, “香!婶子这粥里放了新打的枣吧?甜到心里去了。” 顾小芳斜了他一眼:“吃你得吧,就你话多。” 崔秋华瞪了顾小芳一眼:“怎么,难不成你觉得俺做的不好吃?” “好吃,当然好吃了。”顾小芳缩了下脖子,然后便乖乖得吃饭了。 顾辰远正低头帮徐有来掰饼子,手指一捏,焦脆的“咔啦”声脆生生的。 顾大川舀了一勺腌黄瓜丁,放到徐有来面前的小碟里:“嚼口咸的,等会儿路上渴了,再啃西瓜。” 徐有来嘴里塞得满满,只能点头。 嚼了两口,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摸出一个小布袋,解开——里头是一把锃亮的铜铃栓,比黑子脖子上那串还小一号。 “远子,”他含混地说,“我爹早些年给生产队赶大车留下的,音色脆,不生锈。今儿给你出马车,我连夜擦了,给你系车辕上,添个喜庆。” 顾辰远一愣,随即笑着接过,掌心一沉,像接住一份沉甸甸的老辈情谊。 他把铜铃栓在食指上晃了晃,“叮——” 声音清亮,惊起屋檐下一对早起的麻雀。 他抬眼,正对上父亲含笑的目光,忽然觉得喉咙发紧,便举起粥碗,冲徐有来虚虚一碰:“有来哥,谢了!等会儿接到红颜爹娘,让他们也听听——咱庄稼人,能把喜事办得比戏台子还热闹!” 晨风掠过院子,黑子在槽头打了个响鼻,铜铃“叮当”应和。 太阳从东墙头探出半张脸,顾家人围坐在院子里的桌子上,好不热闹。 吃好饭后,时间也就差不多了,两人上路,在经过知青点得时候带上沈红颜,赶往南关桥头。 南关桥头的汽车站,顶篷被太阳烤得发白,柏油地面蒸起一层晃眼的热气。 长途车“嗤啦”一声停稳,车门才开。 沈父拎着黑色人造革提包先探身,灰色短袖被汗湿出深色云影,仍不失挺拔; 沈母随后,淡紫碎花衬衫束进西装裤,鬓角抿得一丝不苟,目光却先越过人群锁住自己女儿。 “爸、妈!”沈红颜挥臂,嗓音像拔开的汽水瓶盖,甜气直冒。 她三两步冲上前,挽住母亲胳膊,又侧脸冲父亲笑。 顾辰远紧跟半步,脊背笔直,双手自然前伸,掌心向上,稳稳接过沈父提包,“叔,婶,路上热吧?我来。” 一句称呼不高不低,恭敬里带着熟络。 沈父“嗯”了一声,目光在顾辰远脸上停了两秒,像称斤两,又似找旧影,随后露出笑纹:“小顾比照片里精神。” 沈母则把网兜递了过去,里头两只圆西瓜随着动作轻撞。 “院里早摘的,解渴。” 顾辰远双手捧接,臂弯一沉,立刻侧肩挡开通道,“车停在桥阴下,有风,先过去歇口气。” 沈红颜挽着母亲,边走边聊着天,言语间自然都是关于顾辰远得。 说话间,她偶尔抬眼与顾辰远对视,眼里满是甜蜜。 顾辰远接话,嗓音清朗:“婶子,车上有井水浸的毛巾,先擦擦汗。” 又转向沈父,“叔,您抽烟不?我备了‘大前门’,也备了点凉茶,随意挑。” 沈父摆摆手,笑意却比刚才深:“不讲究,有凉茶最好。” 顾辰远从马车上拎来一个铁皮壶,这壶里得水是他刚才旁边得井里打上来得,壶身沁着水珠,像刚洗完澡的娃娃。 他先给沈父倒了一搪瓷缸,凉茶里漂着两片新鲜薄荷叶,碧绿得晃眼; 又给沈母递上一搪瓷缸,杯口事先用井水冲过,摸着冰手。 沈父举杯,喉结上下一滚,“咕咚”一声,半缸凉茶下了肚,暑气仿佛被一把扯掉。 他舒坦地长出一口气,冲顾远点点头:“这茶解渴,甜到心里去了。” 沈母也抿了一口,眉梢微挑,笑意像水纹一样荡开:“这薄荷味道很是清香。” 得到了自己岳父岳母的认可,顾辰远挠挠后脑勺,傻傻得笑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这要是被自己前世的那些合作伙伴知道了,顾辰远肯定会被笑话的。 要知道,在谈判桌上,他顾辰远可是重来都没有输过的,什么时候都只有他怼别人的份,从来没有过他接不上的话。 但是自己前世也是一辈子都没有结婚,没有过岳父岳母,所以还真是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沈红颜拿帕子给母亲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又悄悄把茶杯底往顾辰远那边推了推,示意他也喝一口解暑。 顾辰远却先把毛巾递过去:“婶子,擦擦手,车上干净。” 沈母接过来,目光在女儿和准女婿之间打了个转,心里那点担忧被这碗凉茶浇得烟消云散。 四人上了马车。 黑子脖子上新系的铜铃“叮叮当当”,像给回程奏了段轻快的过门。 驾车自然是徐有来的事情了。 只见他一手执鞭,一手扶车辕,待沈父沈母还有顾辰远和沈红颜坐稳后,才轻喝一声:“驾——” 黑子得令,缓缓驶出桥阴,阳光透过槐叶,斑驳地洒在凉席上,像撒了一把碎金。 沈红颜挨着母亲,嘴里小声介绍沿途的庄稼地。 偶尔回头,与顾辰远的目光撞个正着,两人相视一笑。 这一切沈家的父母都是看在眼里的。 虽然说这姑爷跟自己的女儿好,他们应该高兴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是高兴不起来。 第一百三十章 舅舅的评价 顾辰远与徐有来并肩坐在车辕之外,把车厢里敞阔的空间尽数留给沈红颜一家。 日头正高,马车一出桥阴,柏油路面蒸出的热浪便被甩在身后。 铜铃“叮当——叮当——” 一声比一声脆亮,像给空气里撒了一把碎银。 徐有来挽着缰绳,手背被太阳烤出均匀的微褐色,指节粗大,青筋隐现。 顾辰远坐在他左侧,肩背挺得笔直,却又不时微微侧身,余光穿过竹帘缝隙,悄悄探进车厢。 “有来哥,今儿这道你熟,前头下去那截土路坑多,麻烦你慢着点。” 他声音压得低,像怕惊动谁,却又忍不住往车篷里瞟。 隔着一层细篾竹帘,沈红颜正半伏在母亲膝头,小声指着窗外飞过的白鹭、远处新搭的井架,嗓音被车轮声碾得细细碎碎,像六月麦芒,轻轻挠在他心口,痒得他悄悄换了个坐姿。 徐有来“嘿”了一声,竹竿一扬,布条扫过枣红马耳尖,马儿立刻精神地昂头,鬃毛在风里抖出一匹黑亮的绸。 “放心吧,我清早拿铁锨垫过,保准颠不着咱叔婶。” 他说着,用胳膊肘捅了捅顾辰远,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贴着他耳廓, “远子,头回见老丈人,心里打鼓不?” 搁在以往,徐有来可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个家伙是个闷头,半天也憋不出来一个屁。 如今他给顾辰远“打工”,天天碰头,熟得能互揭短,话也就多了些。 顾辰远咧嘴,汗顺着鬓角滑下来,在下巴晃了晃,滴在辕木上,瞬间被吸干,只留下一点深色的圆痕。 “鼓是打,可节奏稳——” 他抬手,指尖在车辕上轻轻敲两下, “咚、咚。” 像给心跳定拍,“只要黑子别尥蹶子,我就稳得住。” 话音未落,车篷帘子被风掀开一条缝,沈红颜探出半张脸,额前碎发被汗黏成俏皮的小卷,衬得一双眼睛愈发明亮, “辰远哥,还有多远?妈怕晒,让车靠树荫走。” “前头二里,拐进白杨行道。” 顾辰远立刻应声,嗓音不自觉放软,像掺了井水的凉茶,听得徐有来暗暗撇嘴。 徐有来右手一抖缰绳,左手顺势在马背上轻拍两下,“黑子,靠右,荫里走。” 黑子就像真能听懂人话,步伐轻快地偏向路旁,车轮碾过落满杨花的地面,发出“嚓嚓”脆响,像有人悄悄剥豆荚。 沈母隔着帘子笑:“这马通人性,小徐驾车的手法也稳当。” 沈父“嗯”了一声,却撩起帘子,冲外头道:“小徐啊,前面让马慢些,我要下去看看。” 不等顾辰远开口,徐有来已会意,指尖一收,黑子便缓了蹄声。 往前没走多远,徐有来把竹竿横放膝上,身子往外挪半尺,空出车沿最体面的位置。 沈父往车沿一坐,掏出包“大前门”,抖出一根,递向顾辰远:“抽不?” 顾辰远双手接过,却先给沈父点上火,自己只含了一根,没点火,任它在唇齿间泛着微苦。 沈父抽了一口,眯眼望着远处绿油油的田地,风把烟吹得斜斜袅袅。 “这条路,当年我下乡时也走过,一晃五年了。” 顾辰远微微躬身,恭敬接话:“叔,现在跟以前比,变化不大吧?” “还是有些变的。” 沈父吐出一口烟,目光顺着田埂滑过去,“五年前,这片还‘靠天吃饭’,如今竟也打出机井。看来往后,庄稼人的日子会越过越亮堂。” 顾辰远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点头:“这井是今年春天新打的,深八十米,能浇三百亩。” 沈父轻轻“嗯”了一声,像把话在心里又过了一遍,随后抬手拍了拍车辕:“好了,继续走吧。” 黑子适时地打了个响鼻,铜铃“叮——当——”,像在回应这句托付。 徐有来扬竿,布条扫过马耳,马车继续轻快地驶向绿阴深处,驶向三天后那场热闹的喜事。 …… 马车拐进沈家舅舅的院子时,刚过晌午头。太阳把影子压成短短一截,蝉声却拉得悠长。 沈红颜跳下车,脚跟还没站稳,声音已先飞进屋里:“舅舅舅母——我们回来了!” 蓝布门帘“啪”地打起,舅母端着一搪瓷盆井水迎出来,袖口卷到肘弯,手臂上还沾着几点面粉,像刚擀完面条。 “姐、姐夫,可算到了!” 她一边笑,一边把湿毛巾递上来,“先擦脸,再进屋喝口凉茶,树下阴凉,到树下坐!” 顾辰远跟着沈红颜一家三口进了门,徐有来则牵着黑子,自觉地离开了。 他将黑子带回大队,卸套、饮水、喂料,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沈父把提包递给迎出来的李海富,抬眼打量小院: 青砖铺地,缝隙里嵌着隔年落叶;西墙根一排新腌的酱缸,盖着白纱布,风一吹,酱香味就悄悄往外冒; 东墙挑出一根竹竿,晾着洗得发亮的被单,红、绿、蓝三色在风里鼓成彩帆,把灰瓦老屋衬得鲜活。 他点点头,声音不高:“还是老院子齐整,有烟火气。” 李海富搓着手,笑得见牙不见眼:“姐夫,你跟我姐可是五年没回来了!” 李秀琳招呼顾辰远来坐,笑着应和:“可不是,五年没踏进这门槛。要不是你们帮衬着照看红颜,我真不知道咋办。” 沈母语气里满是感激。那个年代,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她与沈从文刚被平反,返城指标却只有两个,把女儿留在乡下是剜心般的疼,却也只能咬牙。 后来两口子省吃俭用,终于又替红颜争到一个指标。 谁知姑娘竟跟眼前这姓顾的小子好上了。 消息传回去,两位老人夜夜合不上眼,心里翻江倒海: “不是大姑娘了,往后只能嫁独户或有缺陷的……” 可转念一想,两人情投意合,年纪相当,顾辰远虽家底薄,却肯下力,好歹比被逼着嫁给瘸子或老光棍强。 于是他们把叹息咽进肚里——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小顾,听红颜说你现在不在队上挣工分,自己单干?” 沈从文开口,语气听不出褒贬,却自带岁月沉淀的威压。 顾辰远脊背挺直,像给心里那根弦猛地拧紧:“叔,对。我扶犁扶不正,可山里有的是宝贝。我把山货、野菜、草药,连带我自己做的凉皮,一并倒腾出去,换点钱。” 李海富在旁一拍大腿,笑得露出两颗烟黄牙, “姐夫,你别看他干农活不行,赚钱可是一把好手!本来他说要出一千块彩礼,我还当他吹牛,结果人家真把一沓整整齐齐的大团结拍在桌上。 这娃还仁义,给他干活的,他都给高价工钱,村里人抢着替他跑腿。” 其实,一个月前,李海富提到顾辰远还直撇嘴:那小子好吃懒做,穷得叮当响。 可自从跟红颜出了那档子事,顾辰远像被雷劈醒了一般,一头扎进山里,手上裂口还没结痂,银钱就哗哗往回流。 李海富一家眼睁睁看着他从“混不吝”变成“顾老板”,心里那杆秤,不知不觉就偏了。 树荫下,风把蝉声吹得忽长忽短。 顾辰远端起凉茶,没喝,先递给沈父。 沈父接过,指尖在杯沿上敲了敲,像给未知的明天,轻轻定了拍子。 第一百三十一章 准备扯证 沈母听了,眉梢微动,却仍温和:“年轻人有股子闯劲儿是好,但是咱庄稼人,庄稼才是根。” 顾辰远早有准备,笑着说道:“婶子,您就放心吧。俺家的地,俺爹俺娘都种着呢,咱爹娘也说了,这种地是咱老百姓的根本,土地不撂荒,人也落个自在。” 沈父点点头,对顾辰远一家的做法很是认可。 沈从江和李秀琳毕竟是知识分子,消息也算是比较灵通,比较超前,所以对于顾辰远现在选择自主创业还是认可的。 顾辰远又陪着聊了会天,便准备离开了。 他作为男方,这边还有好多事情需要做呢。 沈从江和李秀琳也点头表示理解,笑着说道:“去吧,别忙太晚。” “慢点走。”她声音比风还轻,尾音却勾得老长。 顾辰远反手想攥住那只作怪的指尖,沈红颜已笑着抽回,背到身后,身子微倾,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出半尺。 这个距离恰好够她抬头看他,又不至于被屋里父母透过门缝瞧见。 “晚上……”他压低嗓子,喉结滚了滚,“来我家吃饭?我娘炖了好吃的,我给你留着。” 沈红颜摇头,碎发被风拂到嘴角。 她轻轻吹开:“今天肯定不行。我爸妈在呢,我要是跑你家去了,我妈夜里肯定要念叨我了呢。” 顾辰远“嗯”了一声,倒是也没有没强求。 他懂——订亲前的每一步,都得走得规矩,才能给长辈们留足体面。 可还是忍不住补一句:“那明儿清早,我骑车来接你,咱们去县里照相,顺路捎你最爱吃的豆腐脑——多放虾米。” 沈红颜笑出左颊一个浅浅的涡,算是答应。 见他转身,又忽然伸手,飞快地把一样东西塞进他上衣口袋。 顾辰远没敢当场掏,直走到巷口杨树下,才摸出来。 这是一方叠得四四方方的手帕,月白底,角上绣着一簇并蒂莲,莲心用红线各点了一粒,像两颗悄悄对视的心。 他回头,沈红颜仍倚在门框,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像一根无形的线,拴在他腕上。 顾辰远扬了扬手帕,隔空冲她晃晃,然后才大步朝村东头走去。 背影被晚霞镀了层橙红,每一步都踩得踏实,像把“地不荒、心不散”六个字,一步一步夯进土里。 身后,沈红颜轻轻阖上门,靠在门板上,指尖还残留他掌心的温度。 屋里,沈母随口问:“送走了?” “嗯。”沈红颜低头,把鬓边碎发别到耳后,声音软得像刚化开的麦芽糖, “他说明早过来接我,去县里照相。” 沈父端着茶杯,半晌,轻轻“嗯”了一声。 那声“嗯”里,有松口气的踏实,也有一丝嫁女前特有的空寂。 顾辰远一脚跨进自家墙院门,深吸一口气,心里踏实得像夯过的场院。 再有两天,自己就要办喜事了,自己终于可以把沈红颜风风光光的抬进来了。 灶房顶升起白汽,鸡汤咕嘟咕嘟翻滚,姜味、葱香、花椒粒的麻一起往外窜。 顾母听见门响,掀帘出来,腰间还系着做喜馍用的大红围裙,上头沾着面粉。 “锅里给你留了饭,先垫两口。”她抬眼打量儿子,“沈家咋说?” “都顺当。” 顾辰远把沈父点头、沈母松口、沈红颜送手帕的经过三两句讲完,末了掏出那方月白并蒂莲手帕递过去,“娘,这是她给的,让咱缝在喜被上,图个并蒂同心。” 顾母接过来,对着灯光细看,针脚细得像春雨,禁不住眉开眼笑:“这闺女手巧,也懂事。” “我说明早去接她照相,您看还缺啥?” “缺的东西多哩!”顾母把围裙擦了擦,“喜棚布、借桌凳、碗盏筷子、炮仗糖果,都得再点一遍。” 顾辰远点头,把挂在门后的油灯拧亮,黄豆大的火苗“噗”地窜起,照出他眼里闪闪的劲头:“那咱今晚就点,差啥少啥的,到时候我一起买回来。” 晚上,顾辰远趴在方桌上写礼单。 他手上的毛笔是他之前特意去镇上买的狼毫,墨汁里掺了白酒,干得快。 他一笔一画,把“沈从江”“李秀琳”“李海富”这些长辈的名字排在最前,礼金数字用端庄的楷书写,不敢潦草。 写到“沈红颜”三个字时,他忽然停笔,想起姑娘在门口挠他掌心的那一瞬,心里像被鸡毛掸子轻轻扫过,痒痒的,忍不住笑出声。 “写好没?”顾母探头。 “还差点,正写着呢。” ………… 夜深了,村里狗吠渐稀,只剩蟋蟀在墙角拉锯。 顾辰远却睡不着,他走到院里,仰头望天。 “两天后,”他低声对自己说,“就把她娶回来了,这一辈子我绝对不会再辜负她了,我要一辈子对她好。” 在外面看了好久,他才回屋睡觉去了。 天刚蒙蒙亮,顾母已经开始做早饭了。 顾辰远翻身下床,先舀一瓢井水泼在脸上,凉得打了个激灵。 他换上新做的蓝涤卡上衣,口袋别着那方手帕,推门而出—— 今天要去接沈红颜去照相,他自然心急得很。 沈母这边已经跟沈红颜舅母拉起家常,虽然说结婚女方这边不需要准备什么,但是毕竟是嫁女儿,沈母得心里还是挺不是滋味得。 叮铃铃,叮铃铃…… 顾辰远的自行车“吱溜”一声停在李海富家院门口。 “红颜,我来接你来了。”顾辰远朝着里面喊道。 “唉,来啦。” 沈红颜早已候在院子里了,本来听到自行车得车铃响起,她得心就已经飞出来了。 只是碍于自己妈和舅妈在,不好表现得太明显。 不过,她得那些心思,作为过来人,她妈和舅妈又怎么能不知道呢。 两个人就是看破不说破而已。 “人都来了,去吧。”沈母笑着朝沈红颜说道。 “嗯。”沈红颜答应了声,便着急往外跑。 “慢点。”沈母把一绺散下来的头发给她别到耳后,声音低却掩不住哽咽:“照完相,你们两个顺道去把证领了,从今往后……你就是人家的人啦。” 沈红颜鼻尖一酸,却故意笑出左颊的小涡:“妈,中午还回来吃饭呢,说得好像我不会来了似的。” 顾辰远跨下车,把车梯踢好,先朝沈母规规矩矩鞠了半躬:“婶,我带她去了,保证照完相、登完记,晌饭前原样送回来。” 沈母点点头,想再交代两句,话到嘴边却只化成一句:“慢点骑,别摔了。不着急,要是赶不上吃饭,在外面吃就行。” 顾辰远把脱下的蓝涤卡外套搭在车把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工装背心,臂膀一用力,青筋像爬藤缠在麦秸色皮肤上。 沈红颜侧坐在后架,双手轻扶他的腰。 中途歇脚,顾辰远从井里提上沁凉的桶,拿手帕浸了水递给她擦脸。 沈红颜低头看见帕角上的并蒂莲,心里一烫,故意逗他:“顾老板,一会儿照相馆里,你可别眨眼睛,免得把喜照拍成傻照。” 顾辰远笑得露出一排白牙:“我眨不眨都听你的,你让笑就笑,让板脸就板脸。” “你呀,就是会说,每次就知道哄人家。”沈红颜笑着说道。 沈红颜嘴上虽然这么说, 但是心里则是欢喜的很。 辰远哥哥真是的,每次这么哄人家,偏偏人家还欢喜得很。 第一百三十二章 顾家热热闹闹 县城照相馆只有一间门脸,门口木牌用红漆写着“新时代照相馆”。 推门进去,镁光灯的白纱罩还透着上世纪的洋气。 摄影师是个戴金丝边眼镜的中年人,听说拍“结婚登记照”,立刻把背景布换成红色,又端来两个小木凳:“两位坐近点,肩并肩,头微侧,对——就这样。” 顾辰远整了整衣领,手心全是汗。 沈红颜悄悄伸手,在镜头看不见的地方勾住他小指。 “咔嚓”一声,闪光灯亮起,定格了两人第一张并肩的正式小照: 他笑得有些憨,她抿着嘴,眼角却弯成月牙。 照完相,两人直奔县结婚登记处。 办事大厅人不多,窗口的小姑娘递来两张《申请结婚登记表》。 顾辰远捏着钢笔,一笔一画填得极慢,仿佛怕写错一个偏旁就折了福气。 沈红颜看这自己面前得这个人,一个月前,他还是村里人嘴里的“懒汉”,如今竟然如此有成就。 两张登记表一递交, 钢印“咣当”落下,一张带着两人照片的结婚证就递到他们手里,还散发着油墨香。 两个人捧着这张结婚证,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了。 两人走出大厅,阳光正好。 沈红颜把结婚证贴在胸口,仰头看他:“远哥,从现在起,我可就是你家的人了。” 顾辰远挠挠后脑勺,笑得傻气又认真:“以后咱们家你说的算,你指东,我绝不往西;你让我挑水,我绝不劈柴。” 回程路上,风像长了眼,专往人心里吹。 顾辰远骑得稳,沈红颜却忽然拍他肩:“停——” 路边是一片刚割完的麦地,茬口金黄,远处堆着圆滚滚的麦秸垛。 沈红颜跳下车,拉他跑进地里,从兜里掏出那方并蒂莲手帕,铺在一捆麦秸上。 “照相馆没亲上,这里补一个。”她眼里闪着狡黠。 顾辰远耳根瞬间红得胜过结婚证封面,四下看看没人,才俯身轻轻在她唇角落下一吻,像啄食的金色雀子。 风掠过,麦秸垛发出沙沙的笑声,仿佛也在祝福—— 两个人缠绵了一会儿,顾辰远便赶路将沈红颜送回去了,毕竟人家父母都在,回去晚了不好交代。 反正再有两天沈红颜就来自己家了,不能急于一时。 将沈红颜送回去之后,顾辰远再次进城直接赶往国营饭店。 不过这次他可不是去买吃的的,他是找周静有事,不过这个事情能不能办成,他心里也没数。 见顾辰远笑着进来,周静打趣道:“呦,新郎官,婚礼准备的怎么样了?” “哎呀,姐,你就别笑话我了。到时候可别忘了来喝喜酒啊!”顾辰远笑着说道。 “后天结婚是吧?我到时候一定要去看看,我的这位弟妹到底有多漂亮,能让你这么优秀的人才对她如此死心塌地!”周静道。 “反正我心里,她最俊!”顾辰远咧嘴一笑道。 “呸,呸,呸,真是不要脸。”周静啐道。 “哎呀,姐,我今天来找你是有点事想要求你帮忙。”顾辰远挠挠头讪笑道。 “讲。”周静故作镇定,说白了,她自然明白这个小子来找自己肯定没憋好屁。 “婚礼当天,我想凑几辆迎亲车,姐能帮我想想门路不?”顾辰远问道。 “我手里可没有车,”周静眨眼,“对了,你姐夫的单位倒是有,可以借一个出来。再就是我弟弟单位有,可是要是出警车办喜事——这个是不是不合适?” 顾辰远连连点头:“确实不合适。” “那乔厂长那边应该也有货车或吉普,要不要我帮你打招呼?”周静问道。 “不用,我自己去借吧,这样才能显得我心诚。”顾辰远说道。 周静笑着应下,她晓得乔野、江宏盛跟这小子铁,开口自然是不会碰钉子饿。 果然,找到苏见雪两口子,和江宏盛一说,两人拍胸脯保证:明儿天一亮就把车刷洗干净开过去,绝不耽误吉时。 江宏盛还硬塞给他六箱白酒:“给你摆席撑场面!” 顾辰远没虚客气,却坚持按照出厂价付钱。 江宏盛推不掉,就只得笑纳。、 事情办成,顾辰远心情很是不错。 就在他高高兴兴的要回去的时候,又一头撞进黄佳佳的"网"。 她倚在杨树旁,像算准了点似的,一抬眸就锁住他。 秋水似的眼睛泛着红,却倔强地不肯眨,仿佛要把人钉在原地。 "顾辰远,"她声音轻,却带着颤, "真的不再考虑一下?给我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不好?" 顾辰远胸口发闷,苦笑着拱手:"黄同志,我觉得自己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我这辈子非沈红颜不娶。对不住,你的这份真心我只能辜负了。" 一句话,像刀子划破黄佳佳强撑的体面。 泪瞬间涌上来,她死命咬住下唇,硬是把呜咽咽回去,单薄的双肩抖得像风里的叶子。 顾辰远心下叹息,却知长痛不如短痛,默默转身。 刚迈出几步,身后忽然传来她嘶哑的喊声: "后天!我会去参加你的婚礼!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有多美,值得你这样死心塌地的对她!" 那喊声带着哭腔,惊飞了树梢的麻雀,也逼得顾辰远脚步一顿。 他回头,阳光把黄佳佳的影子拉得细长,孤零零地贴在黄土路上。 那句"在我心里她最完美"在舌尖打转,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人家黄佳佳已经哭成泪人了,自己何必再去撒把盐呢? 他轻轻吐了口气,抬手在空中顿了顿,算是个无言的告别,然后大步离开。 身后,黄佳佳再也撑不住,蹲下身去,眼泪砸在脚背,碎成八瓣。 回去的路上,顾辰远拐到大姐家,隔着篱笆就喊: “大姐,明天一早你记得回去来。对了,把菇床掀开透透气,别让温度憋上去。我这边一忙完就过去。” 大姐在窗里应得脆亮:“放心,你的菇我替你看着!” 让大姐回家,是因为他们这里有个约定熟成的说法,缝喜被不能随手抓人,得看属相、问八字,还得找命里全福的女眷动手。 针脚一起,喜娘的身份也就坐实了,第二天还得跟着去接新娘。 家里女的虽多,可能拿细针的却没几个。 顾小芳这个家伙是一见针线就头疼,顾辰远干脆打发她继续上山采蘑菇喝药材,省得在炕沿上扎得满手血泡还添乱。 自己娘现在每天要忙着迎来送往的事情,根本离不开,更没有时间帮自己做喜被了。 本来风俗要“支大火”——在当院新垒一座临时灶台,安上口大铁锅,炖出十桌八桌的“大锅菜”。 可顾辰远家前脚才用水泥打了地平,表面还嫩,经不住砖石磕碰。 他索性把灶台垒到大门外:就地挖槽,青砖一卧,黄土一抹,大铁锅“哐当”坐上去,灶膛口朝东,取个“紫气东来”的彩头。 灶一起,下一步就是“嘎肉”。 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早已订好,明儿一早屠夫直接送上门,现场下锅,炖得酥烂喷香,好让街坊四邻先闻味后动筷。 红白喜事离不开“管事的”。 顾辰远年轻,经得少,得请老成持重的长辈坐镇。 村里排来排去,这差事就落在宋红军和胡来旺头上:一个当过兵,办事利落;一个算盘精,会记账。 这么两人一搭班,正好。 第一百三十三章 遇到野猪 至于大队长杨铁柱? 呵呵,那个家伙现在跟自己算是结了仇了,不给自己添乱就谢天谢地了! 那副天生爱挑刺的嘴、比针鼻还小的心眼,谁家办事他都都要端个架子,好像缺了他地球不转。 顾辰远干脆把名字从礼单上一笔勾掉,请他来当“总管”无异于请个祖宗。 顾辰远早早拿定主意——宁缺毋滥,干脆不请他。 院门外,新垒的露天大灶已热火朝天地烧起来。 灶膛里松木劈啪作响,铁锅里油花翻滚,葱姜花椒一撮撮撒下去,香气顺着屋檐爬,像无形的告示——顾家要办喜事了! 整条街被香味叫醒,老人搬着条凳、端着碗来凑热闹。 小孩攥着空碗、狗摇着尾巴,一路小跑围到锅台边, 夕阳斜照,大铁锅咕嘟咕嘟冒着泡,油花在汤面打转,像无数小灯笼,提前给自家的喜事点亮。 顾辰远这边办喜事,宋红军几乎把一家老小都带来了。 用他的话说:“要是没有小顾,自己的孙子恐怕早就没了,搞不好还得一尸两命。顾辰远无疑是救了他们家两条性命啊。今天他家娶媳妇,就是我家娶媳妇!自己必须出百分百的力气。” 老大宋振华,写得一手俊秀楷体,被管事的一把按在账桌后。 小伙子先洗手、后研墨,袖口挽得齐齐整整。 每收一份礼,他先朗声复诵:“王二姑,花被面一床,现金六块!”落笔横平竖直,连标点都端正,惹得几个老学究连连点头——账房先生就得有这股子斯文气。 老二宋振武,人高肩阔,专管“场务”。 四条长凳往腋下一夹,健步如飞;圆桌面板往肩头一扛,稳得能当戏台。 孩子们围着他转,他抓一把水果糖往空中一抛,糖粒子雨点般落下,满院都是嘻嘻哈哈。 宋红军本人则举着铁皮喇叭,站在石碾子上调度:“搬桌的西厢走!洗菜的井台排队!烧火的小伙子轮班歇,别一锅烟把肉糊了!” 声音洪亮,像戏台上的鼓点,人群跟着节拍来回穿梭,忙而不乱。 这么三折腾两指挥,新郎官反倒被“架空”。 顾辰远拍拍空落落的手心,心里盘算:院里滴水不漏,沈母那边有女眷帮厨,自己也插不上手,不如上山碰碰运气。 娶媳妇要紧,挣钱也不能误。 机遇向来留给有准备的人,闲着就是浪费。 他跟宋红军耳语两句,得了句“放心去,有我呢”,便侧身溜出院门。 后山斜坡上有块青紫藤蔓,上次路过因赶时间没细看,今天正好探个究竟。 阳光和煦,山道干爽。 顾辰远迈过田埂,钻进山的阴坡,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屏住呼吸。 整面斜坡被青紫藤蔓紧紧包裹,叶片对生,心形碧绿,叶背却泛银灰,风一掀,闪出冷冽金属光。 藤蔓粗如儿臂,顺着灌木、岩石、小松树干盘旋而上,把整座山坳织成一张巨大的绿网。 地表被膨大的块根顶得龟裂,紫黑色的根茎头挤出土缝,像调皮孩子探头看热闹。 何首乌!还是纯野生! 顾辰远蹲下身,手指顺着藤蔓摸到根部,掏出随身小刀轻刨。 湿润的黑土翻开,一颗拳头大的块根露出真容:外皮粗糙,紫中透黑,掂在手里沉甸甸。他掰下一小块断面,乳白汁液立刻渗出,药香微苦回甘——正是药典里写的正品。 "哈哈——"他忍不住放声大笑,惊得山雀扑棱棱飞起。 何首乌全身是宝。 地上藤茎称"夜交藤",养心安神; 地下块根才是正主,补肝肾、益精血、乌须发,药铺常年紧缺。 更妙的是它自我繁殖,无需播种,秋天采完,来年春雨一淋,新芽又铺天盖地。 顾辰远心里噼里啪啦打起了算盘: - 鲜何首乌,送到苏姐那边收的话,应该能卖到两块五一斤; - 夜交藤干货,八毛; - 眼前这一坡,少说三四千斤鲜货,晒成干货也有一千五百斤; - 拢共,就是五六百块白花花的现钱! 眼下正缺彩礼、缺酒席、缺新家具,山里就给他送来这么个大红包。 他抬头望天,阳光透过藤叶洒在脸上,像老天爷眨眼示意:收着吧,这是贺礼! 顾辰远折根树枝插在地上做记号,又割了几把夜交藤当样本,心里却盘算。 再急也得等拜完堂、摆完酒的,到那时,这些就都能换成钱了。 记号插完,他拍拍手上土屑,迈开大步离开。 不得不说,他家的那俩哥小子,真的是一个赛一个能干。 顾辰远折根树枝插在地上做记号,又割了几把夜交藤当样本。 自己这两天要结婚,不然这一坡的东西,他绝对要扛到中药方换钱啊。 顾辰远按原路翻山往回走,脚步比来时轻快,一想起那价值五六百的何首乌,让他止不住咧嘴笑。 刚走到山脚,田埂尽头的玉米地忽然传来“哗啦啦”一阵乱响,像谁把整捆柴禾扔进了河里。 他抬头一望,只见一道棕灰色的影子箭一般从玉米垄里蹿出,背脊拱得像道梁,鬃毛根根倒竖——野猪! 好家伙,这头野猪少说也有二百斤,两颗獠牙翻在唇外,泛着惨白的光。 顾辰远眉头顿时拧紧。 山脚下的玉米长得正盛,如今却被这家伙横冲直撞,成片的秸秆“咔嚓咔嚓”倒下,棒子被啃得只剩光秃秃的芯子。 糟蹋粮食,比掏他心窝子还疼。 “畜生!”他低声骂了句,弯腰捡起一块拳头大的青石,抡圆了膀子甩过去。 石头划个弧线,“嗖”地落在野猪屁股后面半尺,溅起一撮干土。 野猪猛地刹住蹄子,扭头瞪向顾辰远。 小眼睛里血丝密布,凶光一闪,鼻孔喷着白气,前蹄“哒哒”刨地,瞬间进入攻击姿态。 顾辰远心里“咯噔”一下,后背汗毛齐刷刷立起。 老猎人常说:山里最惹不起的就是发狂的野猪。 狼豹缺食才袭人,可这货为了口棒子,敢跟人拼命。 吃也就罢了,它还拱! 一亩地让它折腾半天,能毁得连秸秆都不剩。 眼看今年生产队指标就指着这几块玉米地,要是被它祸祸了,全队人冬口粮都得缺一角。 风掠过玉米梢,卷起一股腥臊味。 野猪低吼一声,獠牙外翻,像两把倒钩的小弯刀。 顾辰远右手悄悄摸向背后——空无一物,只剩一把割何首乌用的小刀,长不过巴掌。 他心里苦笑:这玩意儿给野猪挠痒都不够。 不能硬扛! 他缓缓后退,脚底踩实田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鬃毛起伏的肩胛。 一步、两步……脚后跟碰到一道田坎,他心里有了计较。 再退三步,就是浇地挖的壕沟,深一米多,沟底还留着前些日子的积水。 野猪似乎看透他的意图,前蹄猛地一蹬,枯叶飞溅,像颗出膛的炮弹直冲过来。 顾辰远侧身跃下壕沟,就势一滚,“扑通”一声跌进半尺深的泥水里,冰凉刺骨。 几乎同一瞬间,野猪庞大的身躯从沟沿掠过,獠牙挑破他左肩的衣角,“嘶啦”一声布片飞舞。 野猪扑空,前蹄陷入沟边松土,重心一歪,“轰”地滚下沟底,泥水四溅。 它挣扎着欲起,却因地滑站不稳,獠牙乱拱,把沟壁扒得土块簌簌落。 顾辰远趁势爬起,踩着沟壁凸起,双手一撑翻上田埂,顺手捞起一根胳膊粗的枯秸秆,对准野猪后腿就是狠狠一下。 “啪!” 第一百三十四章 满满的收获 “啪!” 秸秆断裂,野猪吃痛,怒吼震得玉米叶乱颤,却因地滑打滑,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看样子自己想要逃都逃不掉了,顾辰远索性把心一横,脚下生根,死死钉在田埂上。 他微微弓背,双膝屈成弓弦,两手虚张,目光像钉子般楔进野猪那双血红的瞳孔里——猎人与猎物,顷刻倒置。 山风停了,玉米叶屏住呼吸,只剩野猪粗重的喘息在空气里滚动。 下一秒,它后蹄猛蹬,枯叶飞溅,棕灰色的身躯化作一道利箭,长嘴前探,獠牙翻白,直取顾辰远胸口。 铁蹄砸地,咚咚如战鼓,惊得月光都颤了颤。 顾辰远头皮发麻,却强迫自己冷静,在獠牙即将触衣的刹那,左脚后错,肩膀一沉,整个人贴着猪鼻右侧滑了出去。 野猪扑空,惯性带着它一路狂奔,“咔嚓”一声脆响,碗口粗的椿树竟被拦腰撞断,树冠哗啦啦倒下,惊起几只夜鹭。 猪血从猪鼻滴落,染红草根,却更激起它的凶性。 它甩甩脑袋,猛地回身,后蹄刨地,泥土像雨点般甩出两三米远,眼里凶光暴射,嘴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仿佛在说:下一击,你必死! 顾辰远不敢眨眼,汗水顺着鬓角滑进领口,背脊却凉得像浸井水。 他知道,再躲一次可以,可若没完没了地躲,迟早力竭。 念头电转间,野猪再次发足狂奔,獠牙划破空气,带着腥风直撞而来。 这一次,顾辰远没有纯粹闪避。 他右脚后撤半步,让过猪首,右臂却如闪电探出,五指张开,在擦肩瞬间死死攥住猪尾。 那尾巴粗硬如麻绳,覆满钢针般的鬃毛,一入手便钻心地扎,可他咬紧牙关,指节泛白,愣是没松。 野猪突遭阻力,狂性更甚,后蹄发力,竟拖着顾辰远往前冲。 鞋底与泥土剧烈摩擦,发出“嗤啦啦”的声响,田垄被犁出两道深沟。 顾辰远半身悬空,左手也下意识缠上尾巴,整个人像挂在狂牛后的破布袋,被甩得左右乱晃,五脏六腑险些翻了个个儿。 好在不过七八米,野猪自己刹住脚步。 尾巴被拽得生疼,它暴跳如雷,后蹄乱蹬,脑袋猛地回拱,獠牙带着血沫划出一道银弧,直取顾辰远的腰肋。 千钧一发之际,顾辰远借势松手,就势滚向左侧壕沟,“扑通”一声跌进半尺深的泥水里,溅起大片黑汤。 野猪回身扑空,前蹄陷入沟沿松土,重心一歪,“轰”地也跟着滚下沟底,泥浆四溅,鬃毛瞬间糊成一片。 它挣扎着欲起,却因地滑站不稳,獠牙乱拱,把沟壁扒得土块簌簌落。 顾辰远趁势爬起,踉跄两步翻上田埂,顺手捞起一根胳膊粗的枯秸秆,对准野猪后腿就是狠狠一下。 “啪!”秸秆断裂,野猪吃痛,怒吼震得玉米叶乱颤,却因地滑爬不上来。 顾辰远趁着野猪后蹄打滑、獠牙还陷在泥壁里的一瞬,右腿一跨,整个人竟翻上了猪背。 他双腿死死夹住猪腹,左手一把攥住猪鬃,右手握拳,抡圆了膀子朝猪头猛砸。 “砰——砰砰!” 拳肉相撞的闷响像闷鼓,震得山谷嗡嗡回鸣。 野猪头皮厚如老树皮,颅骨更是硬得堪比青石板,普通人一拳砸上去,手肿得比馒头还高。 可顾辰远全然不顾,心里只剩一个念头——趁它病,要它命! 要是让这畜生翻过身,獠牙一挑,自己肚皮就得开天窗! 拳头像铁锤,雨点般落下。 野猪先是暴怒狂吼,四蹄乱蹬,把沟底泥水搅成漩涡; 渐渐地,吼声变成低嚎,再变成嘶哑的呻吟。 它脑袋一次次往泥里扎,想借力掀翻背上的“蚂蟥”,却被顾辰远死死箍住脖颈,动弹不得。 不知砸了多少下,顾辰远虎口发麻,指节火辣辣,血顺着手背往下淌。 皮开了,拳峰成了两个小血口。 他却连疼都顾不上,余光瞥见右侧两米外,一块西瓜大小的青石半埋在泥里。 他猛地吸口气,右腿一蹬猪背,借力扑过去,双手抱住石头,腰胯一拧,整个人又蹿回原位。 “给我——死!” 他高喝一声,双臂抡圆,石头带着风声砸下。 “砰砰砰!”连续三下,每一下都溅起黑红泥浆。 第三下落下时,“咔嚓”一声脆响,野猪颅骨开裂,血水混着豆腐乳般的脑浆汩汩涌出。野猪后腿狠狠抽搐几下,终于绷直,不动了。 世界瞬间安静,只剩顾辰远粗重的喘息。他瘫坐在猪腹上,胸口剧烈起伏,汗水、泥水、血水混成一片,顺着下巴滴滴答答往下淌。 手抖得连石头都抱不住,“扑通”一声滚进泥里。 他抬起右手瞟了一眼——指节皮肉外翻,血线顺拳峰蜿蜒,火辣辣地疼。 可疼痛此刻竟带着说不出的痛快:一场以命相搏的硬仗,他赢了! 月光从山梁上泻下来,照在野猪庞大的躯体上,也照在顾辰远满是泥污却掩不住兴奋的脸上。 他忽然咧嘴笑了,露出被泥水染白的牙齿: “喜酒没摆,先添一道硬菜!” 笑声在山谷里荡开,惊起几只夜鹭,也惊醒了远处零星的灯火。 顾辰远深吸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夜风,忽然觉得——后天把沈红颜娶进门,日子一定会像这山里的夜,越过越亮堂! 重生以来,每天在村子和县城之间往返,都没有这么累过。 今天这一番搏命,是真把他累透了。 顾辰远瘫坐在野猪肚皮上,呼哧呼哧喘了半晌,心跳才从嗓子眼落回胸腔。 汗水顺着下巴往下滴,砸在泥水里,溅起一朵朵浑浊的小花儿。 他抬手抹了把脸,掌心火辣辣的疼,却止不住嘴角越咧越大—— “嘿,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 他瞅着脚边二百多斤的“战利品”,笑得见牙不见眼, “正愁我的酒席上缺道硬菜呢,没想到二师兄你就亲自送上门来了,讲究!” 月光洒在野猪乌黑的鬃毛上,像给它镀了一层银边。 顾辰远拍了拍猪肚皮,声音脆响,“成,天喜宴全靠你撑场面!” 歇够了,他站起身,活动活动酸麻的胳膊,弯腰抓住野猪两条后腿,深吸一口气,猛地一甩—— “呀嘿!” 二百来斤的死沉肉坨被他生生抡起,“啪嗒”一声稳稳落在背上。 野猪脑袋耷拉在他肩头,血已凝成块,倒不再滴。 顾辰远腰板一挺,迈开步子,沿着羊肠小道往村里走。 刚进村口,就碰见纳凉的人群。 “哟,新郎官,这是打哪儿回来?” “身上咋这么脏?下地干活了?” 有人眼尖,借着月光看清他背后,“嚯——是头猪?!这玩意儿得二百多斤吧!” 顿时围上一圈人,七嘴八舌: “远娃子行啊,一个人能干翻一头野猪?” “这牙刀,要是撞上我,得吓尿裤子!” “明儿有喜酒,还添硬菜,咱有口福喽!” 放在之前,村里人见了他多是眼皮不抬,甚至绕道走——穷、懒、没正形,谁愿搭理? 可如今,他背头野猪,满身泥血,却笑得爽朗,众人反倒亲切热络,大老远就递笑脸、递烟、递话。 顾辰远也不端架子,谁问都应,谁笑都回:“回头都来喝喜酒啊,管够!” 人群簇拥着他往院里走,灶台上的大锅还咕嘟咕嘟冒着泡,香味混着夜风飘出半条街。 顾辰远心里踏实:娶媳妇、发大财,还能让街坊四邻吃口肉——这日子,越过越有奔头! 第一百三十五章 饭都不香了 “快去叫我爹娘来,我刚才回来的路上撞见这头野猪,这家伙竟然对着我龇牙咧嘴,我就顺手把它收拾了。” 顾辰远拍拍衣角尘土,说得轻描淡写。 人群里立刻炸锅: “吹吧你?野猪能跟虎豹斗,你一个人放倒?” “我看是两头猪打架,他捡了漏!” “啧啧,这运气我咋碰不上!” 虽然看见顾辰远扛着这么个大家伙,但是大家还是七嘴八舌的,竟然没一个信的。 顾辰远耸耸肩,也懒得跟他们分辩。 捡便宜就捡便宜吧,肉是真的就行。 到了家门口,他双臂一甩,“砰”一声,把野猪重重撂在石阶前。 两百多斤的闷响震得地面一颤,也震掉了所有质疑。 “来几个人,帮忙开膛放血——明天酒席,肉管够!” 围观的婶子叔伯瞬间围成圈,眼睛放光: “嚯,这体量,少说出一百五十斤净肉!” “野猪肉香得跳,十几年没尝过了!” “别废话,烧水!接血!” 管事的一声吆喝,青壮年立刻动了起来。 有人提铁钩,有人抬木桶,有人把大铁锅刷得锃亮,井水一桶桶倒进灶膛。 野猪刚断气不久,血还没凝固,殷红的血柱“哗”地喷进盆里。 接血的人一手执勺,顺一个方向慢慢搅,暗红的血浆便打起旋儿,渐渐稠成亮滑的绸缎。 不多时,表面浮起细密的泡沫,被烛光一照,泛出石榴石般的深光。 这便是明晨的两道荤菜:葱花嫩血旺、剁椒血块汤,都指望它添彩。 褪毛的大铁锅早已烧得热气蒸腾。 野猪被铁钩高高吊起,几桶滚水“哗”地浇下,棕黑硬毛随手而落,露出白生生的皮,脂光水滑。 两个壮汉抬猪上架,雪亮砍刀“咔嚓”一声,脊柱居中劈开,两半白肉分挂门前横木,油花在夕阳下闪着琥珀光,惹得一帮孩童踮脚张望,喉结上下滚动。 顾辰远亲自操刀。 他先用手背抹了把脸,将前腿、后腿、五花、排骨依次分堆,刀尖贴着骨缝游走,像作画一样干净利落。 前腿偏瘦,剁成骰子块,留作明早饺子馅; 后腿紧实,片成薄片,准备爆炒醋椒; 五花三层,肥瘦相间,是喜宴上红烧肉的主料; 排骨则寸寸斩断,裹上调好的面糊,下锅油炸,外酥里嫩,最讨孩子喜欢。 分割完,日头已近晌午,他洗手净面,迈步去找老江。 老江是本家叔,年轻时在公社食堂掌勺,颠了半辈子大勺,今天被侄儿硬拉来“重出江湖”。 按他的老主意,今天只是“预备饭”,按惯例一锅白菜豆腐粉条对付过去就行。 “谁家办事,不是先糊弄一顿?” 顾辰远却摇头,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叔,别人是别人,我是我。要办就办最好的,我一定要给沈红颜办一个让她终生难忘的婚礼!” 老江愣了愣,随即笑着叹气:“成!听新郎官的——加肉!” 于是灶膛火更旺,铁锅刷得锃亮。 十几斤肥瘦相间的野猪肉先切成骰子块,冷水下锅焯去血沫,捞出后锅里下底油,撒一把碎冰糖,炒出琥珀色的糖色。 肉块“哗”地倒进去,“刺啦”一声白雾腾起,油糖裹住肉面,泛起亮红的油光。 老江手持长铲,上下翻飞,肥肉里的油脂被逼出来,锅里“滋滋”作响,香味顺着锅沿往上爬,先辣眼睛,再勾口水。 紧接着,白菜帮子、老豆腐块依次下锅。 白菜吸油,豆腐吸味,热油一激,素淡的两种食材立刻裹上一层亮晶晶的肉香。 老江顺手舀入几大瓢提前烧好的热水,汤色瞬间变成诱人的淡红,上面漂着星点油花。 最后,他把提前泡软的粉条整把浸入,铲子一压,粉条立刻被汤汁吞没,只露出一点头,像一簇簇白色的水草。 锅盖一盖,小火焖炖。 约莫半刻钟,汤汁“咕嘟咕嘟”冒泡,老江掀盖,撒入一把翠绿的葱花,再点几滴酱油调色,拿长勺一搅——香气炸开,热腾腾扑了满院。 帮忙的婶子们耸着鼻子凑过来:“哎哟,老江,你这锅菜,比过年还香!” 顾辰远站在灶台前,深吸一口浓郁的肉香,心里像熨斗熨过,平平整整又热热乎乎。 他抬眼望天,日头正好,炊烟袅袅,院外两半野猪肉在架子上晃荡,像两个大红灯笼。 这时,顾小芳领着一群采菜的姐妹回来,大老远就闻到风里飘着的肉香,一个个顿时脚底生风,篮子也顾不上换肩,直奔院子。 “晌午做的啥?这么香!” “粉条炖野猪肉!” 灶台前的人笑着回一句,锅盖一掀,热气裹着肉香冲天而起,像给整条街蒙了层油汪汪的纱。 顾小芳咽了口唾沫,眼睛都亮了:“不要太香!我已经开始流口水了!” 身后几个半大小子也跟着起哄:“上次吃肉还是上次,早忘了啥味儿!今天我要吃两碗!” 这些年,家家户户都紧巴,村子上根式见不到肉,就算是用油,也要省着点炼。 只有逢年过节才多少割点“意思意思”。 如今大铁锅咕嘟咕嘟,肥瘦相间的野猪肉炖得酥烂,油花浮在汤面,金亮金亮; 粉条吸饱了汤汁,一夹就颤;白菜帮子软而不烂,入口带甜。 谁还顾得上说话,勺子、筷子齐下,碗里堆得冒尖。 顾小芳刚盛第一碗,小姑顾玉霞一家四口才进门。 两口子领着俩孩子,一路紧赶,额头见汗。 陈大发手里还拎着两瓶散装白酒,嘴里直道歉:“队里分地瓜秧子,耽搁了,来晚了!” 本来陈大发来这里,打点白酒还觉得憋屈,现在看见这肉,自己这是赚了啊。 “不晚不晚,肉才出锅!”老陈笑着接过酒瓶,顺手给他们盛了满满一大钵子,肥瘦参半,汤上漂着葱花。 两个孩子眼睛都直了,端着碗蹲在门槛上,一口肉一口汤,烫得直吸气也舍不得停。 锅里汤汁越来越少,碗却摞得越来越高。 有人干脆把馒头掰开,按进汤里蘸着吃,最后连手指都舔得干干净净。 顾辰远看着狼吞虎咽的众人,心里像被热汤熨过: 明儿才是正日子,今天先让大家解个馋——娶媳妇、发财、请客,一步比一步踏实! 相比之下,李海富也就时沈红颜舅舅家里的院子可是冷清多了。 按老理儿“男婚女嫁,各办各灶”,哪怕两家只隔一堵矮墙,也得分得清清楚楚。 沈红颜把自己攒了多年的私房钱再加上他父母给她的钱,都一起拿了出来。 一共一百二十八块零一毛。 这些钱,买了十几斤五花肉、两板豆腐、一筐粉条,又扯了几尺红布,钱包就见了底。 他父母也 若没有顾家门口那口“野猪大灶”衬着,这配置在村里算中上;可香味一飘过墙来,顿时显得寒酸。 本来沈红颜这边的亲戚朋友还端着 两家的亲戚朋友端着碗蹲在门口,凑巧排成一排。 “你那边吃的啥?” “豆腐炖粉条……你那边哩?” “粉条炖肉,还是野猪肉,可香哩。” 一句话,沈家桌上那几片薄得能透光的五花肉顿时就不香了。 有人低头扒饭,有人佯装没听见,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李海富这个时候正好在外面,刚好听见了亲戚们的对话。 蹲在墙根,气得直哼哼:“混小子,得了那么大的一头野猪,也不知道割半扇给俺们家!这不是让我们丢人呢嘛。” 旁边蹲着吃饭的人,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接茬——毕竟要是接话的话,心更堵。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又买自行车 顾辰远那边匆匆扒完一碗饭,想着再去趟合作社。 自己这段时间竟到处忙了,根本就没有时间去买衣服,总要弄身,明天穿着也精神。 崔秋华收拾着碗筷,见状问:“小远啊,在那里发啥呆呢?” “娘,”他拍拍脑门,“我刚才想起来,一会儿得去趟合作社,买身合适得衣服,明天穿。” 崔秋华笑着说道:“你吧,你忙你得,家里这里有我们呢。今天你也别去送货了,都让你二姐去吧。” 旁边的顾小芳一听,眉毛差点飞上天:“包在我身上!” 她巴不得独自进城逛一圈,省得在家被支使得团团转。 顾辰远来到合作社,柜台的售货员现在都认识他了。 “小顾,今天过来是要买什么啊?” 柜台后的售货员笑着问道。 顾辰远却笑得爽朗,胸膛一挺:“姐,我明天结婚,买身衣服。” 一句话,像石子落井,激起一圈圈涟漪。 柜台后的两个售货员齐刷刷看向他。 “哟,新郎官啊,恭喜恭喜!” “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祝福的话像不要钱似的往外蹦,合作社里顿时热闹得像过年。 顾辰远也不扭捏,大手一挥:“先来两包糖,大家都尝尝,沾沾喜气!” 纸包“刺啦”一声撕开,水果糖骨碌碌滚出来,红的、绿的、黄的,像一串小彩灯。 孩子们欢呼着冲上来,大人们也笑着伸手,嘴里含着糖,祝福的话就变得更甜了。 “这新郎官是真的会办事!” 一时间,笑声、糖纸声、祝福声,把合作社的屋顶都快要掀翻了。 售货员大姐嘴里也含着糖,鼓着腮帮子,手脚却麻利得很,从柜台下抱出两套衣服, “新郎官,这套藏青色的,稳重!这套米白色的,俊俏!再配上这双皮鞋,擦得锃亮,保准你明天帅得掉渣!” 顾辰远接过衣服,钻进临时换衣间。 其实也就是柜台后用布帘子围出的小角落。 片刻后,布帘“唰”地一掀,他走了出来。 刹那间,合作社里安静得能听见针掉地的声音。 雪白的的确良衬衫,挺括得像是用米汤浆过,笔直的西裤线条利落,裤脚刚好盖住锃亮的皮鞋,鞋头映出人影来。 他肩背挺拔,腰身窄窄,站在那里像一棵白杨树,俊朗而阳刚。 额前刘海略长,垂下一缕,恰到好处地修饰了眉眼,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更是添了几分不羁。 售货员大姐都有些看呆了,嘴里的糖忘了化,嘴角还挂着一点糖渍,半天才憋出一句:“小伙子……真俊!” 另外两个售货员脑袋挤到一起,辫子都快缠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声音像蚊子哼哼一般: “哎,长得这么帅气,可惜明天就娶媳妇了,不然我立马让我娘去提亲!” “切,人家俊,媳妇肯定也俊,能看上你?” “那可不一定,万一他眼瞎呢……” 叽叽喳喳的,顾辰远只当没听见,朝柜台里的售货员晃了晃手指,笑得一脸欠揍: “同志,我知道我长得俊,可您也不能这么盯着瞧呀!回头我媳妇知道了,该吃醋了!” 售货员“呸”了一声,脸却没绷住,笑出了褶子:“贫嘴!我比你大好几岁,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顾客们也暗戳戳地议论—— “这哪是咱村的小伙儿,分明是电影里走出来的!” “啧,这小伙子简直就是衣服架子,就算是披麻袋都好看!” 顾辰远听着,也不骄傲,反而哈哈一笑,朝众人拱拱手:“明天大家要是经过青岩村的话就都来吃喜酒啊,我请客!” 闻言大家又是一阵欢呼。 虽然说大家跟他并不认识,但是听到他的说法也觉得这个小伙子是个棒棒的小伙子。 顾辰远干笑两声,朝着售货员:“得嘞,姐,结账吧!” 售货员手指翻飞,算盘珠噼啪作响: “两套衣服十二块,皮鞋四块,袜子五毛,再加喜糖一包一块,总共十七块零五毛。” 顾辰远嘴角一勾,从军用挎包里拿出钱来拍到柜台上,又抽出几张布票:“姐,您数数。” 售货员眼睛一亮,手指沾点唾沫,飞快点数,眉开眼笑:“正好!要不要给您包个包袱皮?省得拎手里麻烦。” 顾辰远摆手:“结婚大喜事,包‘包袱’不吉利,就这样吧!” 售货员乐了:“还挺讲究!” 顾辰远笑笑没接茬,胳肢窝一夹衣服,转身往外走。 走了两步,他又停了下来。 刚才来的时候,顾辰远是自己走着过来的,但是现在,他不想走了。 反正自己早晚都要买修自行车的,不如就今天把车子买回去好了。 乡下的合作社向来是人少事多,一个售货员往往身兼数职,既管布匹,又管百货,还得兼顾自行车。 眼前的这位售货大姐,跟顾辰远打了好几次教导了。 此刻她嘴里还含着顾辰远撒的喜糖,笑得见牙不见眼。 听到顾辰远收腰买自行车,她热情地介绍道:“咱这儿款式可比不上城里,不过凤凰、永久、金鹿这些名牌儿都有,就是型号不太齐全,你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顾辰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停车处瞟了一眼,只见稀稀拉拉摆着五六辆自行车。 这几个自行车颜色老旧,样式单一,看样子每种型号也就剩下一辆,缺的还不少。 不过他心里清楚,自行车不过是临时代步工具,等以后手头宽裕了,再换“洋马”也不迟,于是摆摆手,爽快地说:“没关系,我随便买一辆就行。” 话虽如此,他还是忍不住走近看一下,然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凤凰和永久倒是摆在显眼处,可都是二六型号,找不到一辆二八大杠。 农村人就喜欢二八大杠,结实耐造,能驮能载,跑起来稳当。 一辆二八大杠,前面横梁坐一个,后面座板坐一个,怀里还能抱一个,一家四口出门都没问题。 这二六的车子看着就秀气多了,载重能力明显差了一截。 眼下只剩下一辆金鹿和一辆国防是二八大杠,其余的竟是二四的小轮车,看着就单薄。 顾辰远心里掂量了一下,既然来了,就懒得哪天再跑一趟,索性就在金鹿和国防之间挑一辆。 他抬脚踹踹轮胎,又伸手按按大梁,转头问售货员:“要是论载重,这两种哪个更皮实?” 售货员早等着这句话,立刻把糖挪到腮帮子,空出嘴来热情地推销:“论牌子,凤凰、永久响亮,可要说结实耐用,金鹿和国防一点不差,关键是还便宜二十块钱呢!省下的钱,都能给新娘子添双新皮鞋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轻敲两车的大梁,发出“铛铛”的金属声,像在证明自己的话。 顾辰远弯腰细看,只见两车都是加粗加厚的大梁,后架宽实,焊口整齐,确实透着股结实劲儿。 他又伸手掂了掂,国防明显更沉一些,用料厚实,看着就耐造。 “成,就要国防吧!”他拍了拍车座,爽快地说,“省二十块,正好给媳妇买东西。” 售货员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麻利地开好票:“国防二八大杠一辆,一百六十五块,另加一张自行车券——您是要骑回去,还是给您绑门口?” 顾辰远掏出军用背包里的钱,数出厚厚一沓大团结,又抽出一张自行车券,往柜台一拍。 钱货两清,这车子也就归顾辰远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跟大家开玩笑 出了合作社的门,顾辰远直接骑车往家回。 可是他没骑出去多远,便听到一阵吆喝声。 “让开让开——没铃没闸,没轱辘没把,全靠脚刹!” 一串连珠炮似的吆喝由远而近。 这个声音,不要回头看,顾辰远也知道是自家二姐。 不过自己这姐姐是真的虎呀,这样就干上路。 也怪自己今天仓促了,以为他是跟着徐有来去送货的,看来这个家伙是自己单独出去了。 更离谱的是,那辆二八大杠果真“三无”——铃盖没了,闸线耷拉,连车把套都剩半只,纯粹靠“脚刹”保命。 “嚯!二姐,你这是从村子到县城,再从县城杀回来的?你就这么一路横冲直撞的过来的啊!” 顾辰远赶忙跳下车,把道让开,嘴里笑骂:“现成的铃铛和车闸你咋不用?按一下能累着手?” 顾小芳看也不看继续猛踩:“废话!按铃捏闸多耽误事,分心!”= 得!这逻辑竟让人无法反驳。 顾辰远服气地摇摇头,伸手一把抓住她后座:“先下来,我买了新衣服,你要不要看?” “新衣服?哪儿呢?” 顾小芳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脚下一松,车身顺势歪倒——典型的“脚刹”神功。 她单腿撑地,眼睛已经瞄向顾辰远的车篓。 “咦!真买了?”她惊喜地叫起来,早把“三无”座驾抛到九霄云外, “对了,你这自行车也是买的?”顾辰远说道。 “对啊,”顾辰远笑着弹了弹车把,“想着咱家现在也离不开自行车,干脆买一辆,出门进货、送蘑菇都方便。” 顾小芳眼睛一亮,抡圆了巴掌拍在他肩膀上:“你能这样想就对了!骑别人的车心里总悬着,怕磕怕碰;自己的东西,摔了也不心疼!” 顾辰远给她一个“你懂我”的眼神,语气却忽然正经, “自己的车也是钱买的!往后骑车稳当点,别慌慌张张。该按铃按铃,该捏闸捏闸,总靠脚刹迟早出事,听见没?” 他平日嘻嘻哈哈,一旦板起脸,顾小芳竟觉得头皮发麻。 此时她就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小声嘟囔:“哦……知道了。你又不教我,我自学成才还不行?” 话音刚落,徐有来赶着马车从后面晃过来,鞭梢甩得“啪”响。 顾辰远抬手一指:“回去让他教你,今天就开始。” 他心里暗笑:当初教沈红颜骑车,可没少搂搂抱抱; 这回换二姐,说不定手把手教着教着就教成一对。 他这个当弟弟的,还真是操碎了心! 徐有来一听,乐得咧嘴:“中!我保准把小芳教会,摔了我接着!” 顾小芳耳根微红,撇嘴轻哼:“看把你乐的!先顾好你自己吧!” 夕阳斜坠,三人说笑着往村里走。 天色将晚,炊烟升起,崭新的自行车在坑洼的土路上“吱呀”作响,像给即将到来的大喜日子,提前奏了段欢快的前奏。 大锅饭正冒着白泡,铁勺一碰锅沿,“当啷”声里飘着肉香。 乡亲们端着碗排队,见顾辰远姐弟两个回来,纷纷笑着打招呼。 徐桂荣眼尖,一眼瞄见那辆崭新的二八大杠,嘴里“咦”了一声,语调比往常收敛许多:“顾辰远,这自行车……新买的?” 那天被野猪吓破胆之后,她说话明显也没了尖酸劲儿,只带着点酸溜溜的尾音。 顾辰远笑着点头:“回来路上懒得走,就顺手买了一辆。” 顺手? 徐桂荣听到这话,嘴角直抽,心里吐槽:这说的是人话吗?我不想走路咋就舍不得买?有钱人说话就是矫情! 旁边马兰婶一看,脸色都变了。 她一把拉住顾辰远的袖子,声音发急:“小顾,你自己有了车,那以后……还租我家的不?” 原来她儿子崔磊每天替顾辰远跑脚,一块六的工钱里,一块是人工,六毛是“租自行车的钱”。 如今人家自购车,这细水长流的收入岂不是断了? 顾辰远忙安慰:“婶子,别担心。明儿娶亲,车把上还得绑红绸,我一人忙不过来,崔磊还得替我蹬车带货呢。你放心吧,人工费我照给,车钱我也照出!以后我还会带着磊子他们赚更多的钱的。” 这么一句话,直接把马兰婶弄得眉开眼笑,连拍大腿:“成!婶子就知道你办事讲究!” 众人听了,齐声起哄:“那就开饭吧!吃了野猪肉,明儿再喝喜酒!” 顾辰远想了想,说道:“对了,乡亲们。既然话赶上了,我就给大家说一声,等我结完婚,咱的规矩就要改了,以后无论是谁跟着我干……” 顾辰远见众人都竖起耳朵,便清清嗓子,抬手往下压了压,等议论声小了,才朗声解释: “保底一块钱,就是只要你出工,哪怕空着手回来,我也给你一块钱!要是采到蘑菇,一毛钱一斤卖给我,药材也照这个价!” 话音落地,像往热油锅里浇了瓢冷水一般,“轰”地一下子就炸开了。 “还有这好事?出工就给钱?” “那我岂不是可以……嘿嘿!” “瞧你那出息!敢情后半句你没听进去是吧?” “一毛钱一斤,比卖给合作社还划算,主要是方便啊,下山就能送过来!” “一天怎么着也能采个十几二十斤吧?” “加上保底就两三块了!” “我滴天!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我决定了,我儿子以后就跟着顾辰远干!” “我家闺女也是!” 一时间,院子里像开了锅,勺子碰碗沿, 板凳擦地面,连狗都被惊得“汪汪”直叫。 有人当场掰着指头算细账:采二十斤蘑菇就是两块,再加保底一块,一天哪怕就只赚个两块钱,一个月就是六十块! 这数字一算出来,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六十块,抵得上生产队壮劳力三个月的工分! 顾辰远站在石阶上,看着一张张被算盘珠子点亮的面孔,心里踏实得像夯过三遍的场院。他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声音不高,却足够让每个人听见, “话我说到前头,跟我干,就得按我的规矩来:不偷不抢,不毁林,不采未长成的蘑菇。谁要是坏了规矩,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众人齐声应和:“听明白了!” 声音洪亮,震得屋檐下的红灯笼轻轻摇晃,像在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招工大会”鼓掌。 “顾辰远,要不你把我闺女也收了吧!” “还有我家的!” 几个婶子半真半假地起哄,嗓门一个比一个高。 顾辰远立刻把脸一板,双手连摆: “不行!不要!我娶沈红颜一个就够了,其他谁也不要!” 连珠炮似的“拒收”把大家逗得一愣。 随即大家都反应过来了,哄堂大笑。 “你……我……”几个婶子捂着肚子,“噗哈哈!顾辰远,你可真逗!” 见气氛热络,顾辰远也笑了,话锋一转, “玩笑归玩笑,说正经的——成年人我真不能收。生产队那边还需要壮劳力,咱不能影响大局,是不是?” 众人嘻嘻哈哈点头:“懂!都懂!” 第一百三十八章 谢瑶的不满足 “跟你干的都是半大孩子,绝对不超过十八岁!” “那就这么说定,后天一早来报到。” 顾辰远趁势把范围扩大,多招点人手,秋收后山货才采得上来。 一个半大孩子一天挣两三块,跟捡钱似的,谁家舍得放过? 婶子们当场拍板:“说定了,反悔是小狗!” 笑闹归笑闹,饭后还有正事。 要是搁以前,得请“响器”——吹鼓手热热闹闹闹一场,如今不让搞,只能省。 可有些步骤却省不得:过礼、铺床、贴喜字、送喜盆……一样样都得按部就班来。 顾辰远抬头看看天色,把名单往怀里一揣——夜还长,喜事才刚开头呢。 铺床自不用说。 喜娘手里攥着红纸包,脚不沾地地指挥:“褥子四角——枣、花生、桂圆、栗子,一样不能少!塞瓷实喽,早生贵子到白头!” 新褥子是沈红颜亲手缝的,大红缎面绣着并蒂莲,一展开满屋亮堂。 四个角被喜娘捏成胖胖的“元宝包”,干果“哗啦”往里灌,接着又撒了一把铜钱,叮当作响,寓意“压祟辟邪”。 没有古钱,顾辰远特意换了崭新的一分硬币,锃亮的小钢镚儿被阳光一照,闪得人心头欢腾。 铺完床就该“压床”。 按规矩,新郎本人不能独睡,须得兄弟朋友把新床挤满,人越多越旺。 崔磊、杨铁蛋、小华……一帮半大小子呼啦啦涌进来,鞋一蹬,横七竖八躺了一排。 前半夜喝酒、嗑花生、吹牛皮,后半夜这些小子也真的是熬不住了,头往枕头上一倒,就直接打起了呼噜。 可热闹归热闹,这些小子在来压床前,可是陪着顾辰远浩浩荡荡出发去李海富家——去给新娘子“送被子”。 大红锦被由两个小伙抬着,被角系着红绸花,一路晃得人眼晕。 队伍里还有人挑着礼盒、提着喜灯,吹口哨、放鞭炮,把夜色都染成了喜庆色。 到了沈家,院门半掩,象征性“拦门”。 娘家哥哥和嫂子堵在门口,笑吟吟伸手要“开门红包”。 顾辰远早有准备,一把糖果、一把毛票撒出去,这些人才娇笑着让开道。 被子送进新房,沈母亲自接过来,在褥子上轻拍三下,念念有词:“拍拍被,百年好合;拍拍枕,早生贵子。” 随后,她把顾辰远拉到一旁,再次核对明日流程,尤其强调“送客”次序: “送客”不是普通宾客,而是护送新娘的“娘家代表团”—— 1. 舅舅稳坐第一把交椅,是新娘的“根”,必须坐上位; 2. 哥哥或弟弟紧随其后,象征“靠山”; 3. 叔伯、娘家侄子也不能少,人小辈分大,红包得厚厚封。 尤其小侄子,人虽小,地位却高,新郎得单独包个大红包,俗称“压轿钱”。 明日闺女出门,这些送客少不得要小小“刁难”一下新郎——拦门酒、对喜联、塞红包,样样都是热闹节目。 顾辰远一边听一边点头,把细节默记在心。 出门时,他回头望一眼李家院墙——灯火通明,人影晃动,隐约还能听见沈红颜低低的笑声。 他心里痒痒的,又忍不住笑:明天就算“过五关斩六将”,也要把新娘子顺顺利利接回家! 只是李海富的两个儿子还没有成婚,那就没有侄子,就只能找亲戚家的孩子代替了! 这么一来就直接找到了李秀琳的堂哥家,他们家有个男孩。 但是他家的媳妇谢瑶居然狮子大开口,张口就要一百块。 顾辰远嘴角还勾着,眼底却早没了温度,声音轻飘却像冰碴子往人脸上甩, “堂嫂,你这白日梦还没睡醒呢?我顾辰远是有点钱,但是钱可不是这么花的!” 满院子都听见这句,哄笑顿时炸开。 有人把茶碗都磕在了地上——新郎官当众骂街,比戏还好看。 行情大家心里门儿清:压轿钱普遍一块,顶富裕的人家才给两块。 顾辰远肯出五块,甚至十块,已是天价。 开口就要一百?明摆着把新郎当冤大头宰! 谢瑶脸上挂不住,仍端着架子,下巴抬得老高:“小伙子,话别说得绝!除了我家娃,可没人能给沈红颜压轿。没人压轿可不——” 她故意拖长声调,想把“不吉利”三个字甩出来,逼顾辰远就范。 可“吉利”俩字还没落地,顾辰远陡然一声暴喝: “你闭嘴!” 少年声音清亮,却裹着怒火,震得屋檐下的红灯笼都晃了三晃。 院里瞬间安静,连看热闹的孩子都捂住了嘴。 谢瑶被吼得耳膜嗡嗡,脸色由红转白,指尖直哆嗦,却半个字不敢再往外蹦。 过了好一会儿,谢瑶伸出的手指像风中枯枝:“你、你敢吼我?我可是你‘堂嫂’! 顾辰远侧身让过,冷笑一声:“那是你该吼!不过就是按照习俗压个轿而已,还真当离了你们,我就不成亲了?” 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拔高, “说白了,这是老辈传下的风俗,图个喜庆,给个红包大家乐呵乐呵!可你要拿这个当把柄,狮子大开口,那就是讹人——没有这样办事的,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话音落下,院墙四下里一片低低的附和。 沈母家一众亲戚一个个面面相觑,脸上讪讪的。 按老规矩,出嫁当天娘家最大,可新郎官当众怼娘家人,面子上实在挂不住; 但是偏偏这次人家顾辰远占着理,他们又不好反驳。 半晌,李秀琳的堂哥才干咳一声,讪讪道:“这……这不是商量嘛,你也不能这么说话啊。” 顾辰远干笑两声,语气却淡:“对不住,说顺嘴了。” 谢瑶闹了个没趣,转头朝李秀琳阴阳怪气地说:“小姑,你要是也觉得我们家多余,我们现在就走!” 李秀琳连忙赔笑,拉住谢瑶的袖子:“哎呀,侄媳妇,这孩子年轻气旺,嘴上没把门儿的,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谢瑶扬起下巴,声音又尖又细:“那这压轿钱——给是不给?” 空气一时凝住,只等大锅里“咕嘟咕嘟”的肉汤声打破僵局。 李秀琳此时也是很为难,嘴角动了又动,终于小声开口:“顾辰远,要不你就……” 话没说完,顾辰远侧过脸,仍是那副带笑的模样,声音故意压低了:“婶子,我虽然不差钱,但是……” “娘,有些人不能惯着!” 顾辰远的话还没有说完,沈红颜便忍不住了,腾地站起身,腮帮子气得鼓鼓的。 “结婚是喜事,能帮就帮,不能帮拉倒,犯不上求谁!我就不信,没有压轿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沈红颜说道。 “红颜!”李秀琳惊叫一声,忙不迭拍女儿胳膊,嘴里数落,“这孩子,咋说话呢?真不懂事!” 可她那双眼睛,却借着“训斥”的由头,斜斜瞄向谢瑶,讽刺意味十足。 狮子大开口,还想拿“娘家人”压人,以后这亲戚还做不做了? 谢瑶被看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刚想张嘴。 李秀琳已经转过头,暗暗咬牙:要不是念着那点血缘,我早跟她掰扯清楚了! 如今的李秀琳,看自己的这位女婿真的是越看越顺眼:懂事、能干、会挣钱,关键时候还能护住自家闺女。 这样的好女婿,可千万不能被这种坏亲戚给气跑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娶亲 沈红颜傲然一笑,声音清亮:“行,我不说了。不过我把话撂这儿——顾辰远哥有本事,但不是软柿子,想拿捏他,门儿都没有!不信,你们就试试!” “好了!”顾辰远抬手,轻轻按下沈红颜的肩膀,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平静却掷地有声,“十块压轿钱,一份喜糖,愿意就留,不愿意请自便。我顾辰远娶媳妇,不靠讹人,也不靠惯人。明天吉时一到,照样吹喇叭、抬花轿!” 话音落下,院子里只剩大锅“咕嘟咕嘟”的翻滚声。 谢瑶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蹦出一个字。 “好了!”沈从江这是站了起来,声音不高,却带着分量,“我说一句——压轿钱就按辰远说的,十块!知足常乐,别不知足!” 谢瑶嘴角刚动,就被身旁老公公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老头儿心里门儿清:十块已经是天价,再闹下去,恐怕他们这么一家将来就要被人笑掉大牙了。 这以后在十里八村可怎么抬头? “行,就按你说的办。”谢瑶干巴巴地挤出笑,声音像被霜打过的茄子。 十块,在十里八乡绝对是“天花板”价,再狮子大开口,那就是贪得无厌。 围观的人暗暗松气,也有人小声嘀咕:“见好就收吧,再闹真下不来台。” 顾辰远没再搭理,侧头朝沈红颜悄悄竖起大拇指。 关键时候,还是自己媳妇给力,三两句就把“娘家人”的气焰给摁下去。 可掌声一散,他才后知后觉。 白天一整日没见着红颜的面,晚上更不可能住一起——明儿才是正日子。 分离像猫抓似的,挠得他心里直痒痒。 回自家院子,喜棚下红灯笼晃眼,他却觉得空荡。 冲了凉水澡,躺在新铺的褥子上,干果“咯吱”一响,更搅得人心烦。 翻来覆去,数了几百只绵羊,他才迷迷糊糊阖眼。 可他哪里知道,这一夜失眠的远不止他一个—— 村东头,杨铁柱蹲在自家门槛上,旱烟一锅接一锅,眼里闪着阴鸷的光:姓顾的小子风头出尽,连野猪都帮他,再这么下去,这个村子还有他什么事? 这时候,他家老婆子王芬走了过来。 “老东西!咱家的俩儿子还在里面呢,他顾辰远现在这么风光的娶媳妇——这口气你能咽的下?” 由于气愤,王芬胸前的两坨肉都跟着颤抖。 杨铁柱虽然看见,但是却是一点情趣也提不上来。 他闷声回了一句:“咽不下又能咋的?公家抓的人,难道我还能去把他们两个弄出来?该想的办法又不是没想。” 王芬眼珠子通红,凑过去咬牙切齿:“要不……让咱家老三回来,半夜给他来把火,烧他个精光!” “闭嘴!”杨铁柱猛地回头,压低嗓音吼,“都已经进去两个了,再把老三搭进去?你脑子被驴踢了!” 王芬撇撇嘴,一把搂住杨铁柱,声音软下来:“好了好了,回屋睡觉吧。” 杨铁柱听话的跟他回了屋。 不过到了屋子里,这娘们就不老实了。 杨铁柱直接甩开她的胳膊,翻身背对她:“睡觉!” 不过,他的心里则是骂道:死老太婆,你还以为自己是年轻时候呢。就你现在这个模样,谁会乐意搂! 见自己男人不愿意,王芬还是不死心,硬往他怀里拱。 杨铁柱无奈,只能敷衍了事,没几分钟,就交了差事。 “行了,快睡吧,我出去撒泡尿。”杨铁柱说道。 王芬盯着他背影,眼神怨毒。 她明白这个死了老头就是借机离开,果然,不一会儿,厦子那边就传出压抑声音,作为过来人,她怎么会不明白? 她坐起身来,气得发抖。 虽然生气,她也不敢闹。 等杨铁柱回来,王芬陪着笑脸。 “当家的,你累不累?我给你揉揉。” 王芬凑过去,声音压得低低的,手刚碰到肩膀,就被杨铁柱一把甩开。 他翻个身,背对着她,声音闷在枕头里:“没劲,不想动!我得想想怎么整顾辰远那小子!” 王芬撇撇嘴,心里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你会这样! 她推了推自家男人后背,催促道:“那你快点想,咱儿子还在里面受罪呢!” “我知道,不用你催!” 杨铁柱不耐烦地吼了一句,随即扯过被子蒙住头。 不一会儿,鼾声如雷,震得炕沿都嗡嗡响。 王芬瞪着黑漆漆的房梁,气得牙根发痒。 这死老东西,压根就没把儿子放在心上! 她咬了咬嘴唇,眼里闪过一丝狠厉:你不管,我自己来! 黑灯瞎火里,王芬翻来覆去地琢磨,不过这个时间她也没有浪费,自己的儿子自己爷们还真让她想出一条毒计。 她猛地坐起身,披头散发,脸色在月光下惨白如纸,活像个半夜索命的女鬼。 “有了!”她压低声音,嘴角扯出阴冷的笑,“明天就用这招对付顾辰远!狗东西,你让我不好过,我也不能让你如意了。” ………… 第二天,东方刚露鱼肚白,顾辰远家已经热闹得像开了锅。 大门口张灯结彩,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大红的喜联耀眼夺目,映得整条街都红彤彤的。 厨子天没亮就起身了,灶膛里火苗舔着锅底,大铁锅里“咕嘟咕嘟”炖着肉,香味飘出半条街。 开饭比往常早,是顾辰远特意吩咐的。 今天迎亲,得把肚子先填瓷实了。 院子里摆开长条桌,热气腾腾的馒头、稀饭、炖菜一字排开。 乡亲们一边扒饭,一边议论: “新郎官昨儿背头野猪回来,今儿的席面肯定差不了!” “听说压轿钱给了十块,十里八乡头一份!” “嘿,我早看出辰远这小子有出息!” “不是,这小子也太着急了吧。都是一个村的,也不用赶早啊。” “嘿嘿,我敢打包票,顾辰远那小子巴不得立刻把沈红颜扛回家锁进洞房!” “何止啊,他估计早在心里把喜酒摆了八百回,馋得跟猫挠似的!” “嘁,你们还蒙在鼓里吧?我赌他早就偷尝过‘甜头’了,不止一回!” “真的假的?你亲眼撞见了?” “快交代,哪听来的八卦?” “我呀,全靠这颗聪明脑袋!你们想想,沈红颜那模样,柳腰花貌、眼含春水,换你你能不动心?” “还不动心?要是我,我立地就能变禽兽!” “可话又说回来,就算天没黑就把新娘子抬进门,大白天的宾客满堂,他顾辰远再猴急也得等日头落西山呀!” “等就等呗,能这么一路盯着红颜看,饱眼福也值回票价!” “……” 说笑声像灶膛里的火苗,噼里啪啦蹿得老高,不多会儿便把午饭扫荡得干干净净。 女人们袖子一挽,锅碗瓢盆叮当作响,奏起“厨房交响乐”。 男人们则整冠束带,准备出发迎接新娘——那可是一辈子一回的大阵仗。 在这支迎亲队伍里,有个角色比新郎还惹眼——“夹毡人”。 今天担此重任的,是书记宋红军。 第一百四十章 有小汽车进村 按道理说,“夹毡人”本该由新娘或新郎的舅舅出任,可顾家舅舅不在人世,旁的亲戚也没有,便只能在村子里找个德高望重的人来帮这个忙。 宋红军现在看顾辰远简直比见了自己儿子还亲,所以他来提这个事情的时候,他直接一口就答应了。 他早早换上一身崭新的藏青中山装,连袖口的折痕都熨得笔直,生怕给喜事添半点晦气。 他右臂弯里搭着一条猩红的纯毛毯,那颜色像初升的朝阳,刺得人眼睛发暖。 从出门到把新娘迎回,这条毯子就得像长在他身上一样,寸步不离。 别小看这条红毯——它可是“迎亲神器”,一毯多用,讲究大着呢: 1. 新娘的脚不能沾地,上轿前,红毯得提前铺开,像一条流动的红云,托着她莲步轻移; 2. 老一辈说,红毯能“冲煞”,路上若遇枯井、深湾、岔路口这些“阴气”重的地方,胡来旺得把毯子高高举起,左挡右掩,替新人隔开魑魅魍魉; 3. 谁要是心里犯嘀咕,可把这话当迷信;可谁家办喜事不想求个四平八稳?于是红毯便像一面护身符,被风一吹,猎猎作响,仿佛替新人喝退所有不吉利。 当然,夹毡人的身份远不止“举毯子”那么简单。 他是指挥官,是司号员,更是整支队伍的主心骨。 - 什么时候起轿、什么时候落轿,得听他吆喝; - 遇到拦门讨喜糖的娃娃,他得带头撒红包; - 倘若两家父母激动得忘了流程,他还得悄悄提醒“下一步该递‘离娘饭’了”。 可以这么说:新郎今天负责帅,夹毡人今天负责把这场喜事妥妥帖帖地“扛”到洞房门。 宋红军把红毯往臂弯里又掂了掂,深吸一口气。 他肩上扛的不止是一条毯子,还有顾家上上下下几十口子的体面,以及沈红颜一路平平安安的祝愿。 迎亲的锣鼓已经敲得震天价响,他抬头望了望日头,朗声一句:“小远啊,你看啥时候?出发!” “叔。”顾辰远抬手看了眼表,慢吞吞地吐出一句:“不急,再磨蹭会儿。” 胡来旺却像热锅上的蚂蚁,绕着院子直打转,鞋底把青石板跺得哒哒响。 “小飞,你到底定的哪家花轿?眼瞅着吉时都要道了要溜走了,咋还不见影子?” “二叔,我压根儿没请花轿。”顾辰远耸耸肩,笑得一脸无辜。 “没花轿也行,马车呢?弄个马车也行,凑合着也能叫‘喜轿’!” 那会儿穷得叮当响,家家户户娶媳妇都兴这套: 两根辕杆、四根竹竿、一块红布,风一吹呼啦啦鼓起来,像半空的灯笼,新娘子蜷在里头,一路晃到婆家。 更早的时候,连竹竿都省,新娘子穿着借来的大红袄,踩着露水步行进门。 不是婆家抠门,是政策卡得死,谁家要是敢铺张就挨批,能分几块水果糖、散两包“大前门”就算给足面子。 宋红军蹲在门口,吐出一口烟圈,半眯着眼出主意: “要我说,你两家距离也不远,要不就从各家弄点红布,铺过去也成。” 顾辰远但笑不语,指尖在桌面轻敲,像打着拍子。 “宋叔,你这个主意可不行,我娶红颜可不能办得那么不光彩。您就放心吧,我留着一手呢。” “留啥手呀?都火烧眉毛了,你竟然还在这里卖关子!” 宋红军急得嗓子直冒烟,“再磨叽,吉时都要过了!” “我的后手就是——” 顾辰远话音未落,村口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嗡嗡”轰鸣,像夏末的闷雷滚过麦田。 他耳尖一动,眼角倏地绽开笑意,整个人瞬间亮起来,像有人在里面点了一盏灯。 “来了!” 他啪地合上表盖,长身而起,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雀跃: “诸位,别愣着——跟我出去接新娘!” 两辆车头绑着大红绸的“铁壳虫”一前一后喘着粗气停在顾家土墙外,阳光照得墨绿车漆晃人眼。 他们应该有百年没响过汽车喇叭,这一摁,比过年放“二踢脚”还炸耳。 “呼啦啦——” 半村的老少爷们、大娘小媳妇全被吸过来,里三层外三层,把窄土路围成铁桶。 “我的老天爷,这是啥戏码?就是村子里来戏班子,也没有这阵仗啊!” “铁牛进村啦!我活了五六十年,头一回见不用马拉就能跑的轿子!” “别瞎嚷嚷,小声点,别让人家领导听见!” “领导?咱村最大的官就是大队长和书记了,哪来的领导?” “万一是杨家那俩混账的靠山来报复呢?” “呸!杨家的儿子都已经被关起来了,靠山敢来,咱用锄头给他轰出去!” “可要是顾家的亲眷,咱咋没听过?” “顾家根子都在咱们青岩,连只外地蚂蚱都没飞过墙头!” “那你说这是谁?总不至于是顾辰远自己变出来的吧?” “我不知道啊!接着看,一会儿盖子就揭了!” 七嘴八舌像炸了麻雀窝,声音浪头一波高过一波。 就在这股热浪里,前头那辆车“咔哒”一声,车门往外一掀,先伸出一条穿着锃亮皮鞋的腿,裤线熨得比镰刀还直。 接着,一个身穿中山装,头发抹得油光水滑,神态威严,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领导气派。 这个人就是乔野。 山里人见惯的要么是披化肥袋的佝偻背,要么是敞怀露肚的旱烟杆,哪见过这等“板正”? 他往车旁一站,背手、抬颌,目光轻轻一扫,嘈杂声就跟被镰刀割了似的,齐刷刷矮下去半截。 这就是城里人说的“气场”,这在青岩村叫“官威”,哪怕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也先被压得心口发紧。 乔野没给众人回味的时间,探身拉开后车门,微躬,掌心向上——像拉开人民大会堂的侧门。 先落地的是苏见雪:杏红底、碎雪梅的连衣裙,掐腰一握,下摆随山风荡成一朵倒扣的芙蓉; 接着周静,同款剪裁,却是胭脂红梅,颜色重半分,便添了酒酿般的醇。 两人同是三十出头,看起来却是如同二十多岁的小姑娘一般。 就这么说吧,她们两个要是跟村子里同样岁数的婶子放在一起,简直就如同两代人一般。 惊艳太过,以至于副驾钻出的看门大爷和另一侧下来的周湛,直接被当成“跟班”忽略不计。 后车门紧接着“嘭嘭”两声,江宏盛腆着微发福的肚子落地,一手抓西装扣,一手回身搀媳妇姜昕; 姜昕藕荷色旗袍,衩边绣银线,走一步,一尾锦鲤在腿侧游弋。 最后迈下一条腿——山里小伙子日后半夜梦回仍要抽自己一巴掌的那条腿: 奶白色半跟鞋,脚踝细得能让麻绳自卑,往上是雾青色连衣小伞裙,腰际系一条猩红丝带,像把黄昏的云霞掐了一缕拴在腰上; 再往上,是挂着冷霜的瓜子脸,眸子黑得发蓝,看谁都是平视,仿佛山梁上那轮月亮,清辉洒你一脸,却休想摘下一寸—— 后来村里小青年打听到,她叫江阮,江宏盛的侄女,省城文工团报幕员,难怪把他们的三魂七魄当风筝放。 可此刻,没人敢放胆多看——乔野轻咳半声,江阮便敛眸站定,像把宝剑回了鞘。 苏见雪与周静并肩上前,裙摆扫过土路上的碎石子,竟带出“沙沙”的韵律。 第一百四十一章 来了贵客 苏见雪唇角一弯,声音清亮却不飘,稳稳当当钻进每个人耳朵—— “请问,这里是顾辰远家吗?” 人群里炸开低低一声“哇”,后知后觉地让出一条缝。 这条缝的尽头,顾辰远一脚跨出门槛,身后跟着宋红军,他家的爹娘,姐妹等等一个个如同被线拽出来似的,三步并作两步。 宋红军率先抱拳来迎接:“哎呀,贵客上门,俺们青岩村真的是蓬荜生辉!欢迎欢迎!” 周静眼角略弯,礼貌得体,却带着不容糊弄的分寸感: “谢谢。请问您是——” “哦,我是本村的支书,今天亲事我来总管,姓宋,宋红军!” 他顺手把顾辰远往前一推, “正主儿在此,诸位领导、同志,里边请!” 被推到最前的顾辰远,耳根“唰”地红成山柿子。 周静却像没听见那些嘀嘀咕咕,声音不高不低,平平一句: “哎呀,支书,我是顾辰远的姐姐,今天我跟着他姐夫过来喝喜酒。” 话音落地,好比旱地里扔下一挂炮仗—— “啥?又……又一个姐?” “我掐指一算,顾家原先就四个姐姐,加上这俩,足足六个!辰远这小子是捅了姐姐窝啦?” “关键这姐一看就不是咱山里能养出来的,那气派,怕不是省里的大干部?” 吸气声此起彼伏,空气里全是“嘶嘶”的倒抽。 宋红军毕竟见过世面,一眼认出苏见雪,忙不迭哈腰: “这不是苏主任吗?您也大驾光临?哎呀,咱村这黄土路今天可走鸿运了!” 苏见雪抿唇一笑,把“主任”俩字听得云淡风轻: “苏支书,你客气了,我这弟弟成家,我哪能不回来?” 弟弟! 这两个字像炸雷滚着火花,把围观群众的耳膜震得嗡嗡的。 “听见没?县医院药房的那个‘云主任’,人家是辰远的姐!” “那穿中山装的大高个儿是她男人吗?我的娘啊,那得是什么级别的领导!” 议论的浪头还没落下,顾辰远的大姐,二姐,小妹都踩着碎步出了院子。 一时间,红袄绿裤与呢子裙、旗袍并肩,土洋对照,像两幅年画贴在了一起。 顾辰远被推到风口浪尖,干脆敞开嗓门当起“翻译官”: “给乡亲们介绍一下——” “这位周静姐,国营饭店一把刀,管着全县老少的筷子,这是姐夫周湛,省里跑经济工作的。” “这位苏见雪姐,县医院药房主任,我亲姐!这是姐夫乔野,也是厂子的一把手。” 每报一个头衔,人群里就“咚”地陷下一截膝盖—— “娘啊,国营饭店主任?那就是说,全县吃商品粮的都得看她脸色!” “公安处?专管大盖帽的?怪不得站那儿就跟电线杆子似的,透着肃静!” “一下子来了两主任,还都是女的,顾家祖坟这是冒了七彩烟!” 有年纪大的老汉已经悄悄把烟袋锅往鞋底磕,拽着孙子往后缩: “小兔崽子,以后见着顾家小子客气点,人家后台硬得能硌掉咱门牙!” 宋红军听得心花怒放,又有点头皮发麻—— 心说:今天这迎亲,迎的不止是新娘,简直把“县领导班子”给迎进村了! 周静和苏见雪对视一眼,同时抬手,朝四周微微颔首。 就这轻轻一颔首,让青岩村的老少爷们第一次切身体会到—— 什么叫“领导关怀”,什么叫“如沐春风”,以及什么叫“腿肚子转筋”。 “那派头,一看就知道是当领导的!” “怪不得能开上小汽车,全是咱够不着的大人物!” “啧啧啧……厉害了我的哥,顾家这下可一步登天了!” 乡亲们越说越兴奋,声音像滚雷似的一阵阵往耳朵里钻。 可顾辰远只是笑笑,并不往心里去。 就在这时,一个纤细的身影从人后挤到前头。 “你怎么来了?”顾辰远一愣,眉头不自觉地轻蹙。 黄佳佳咬着下唇,嗓子发哑:“怎么,我就不能来吗?” 一句话还没说完,她的眼圈就已经红了,语气有些哽咽 “我就想看看,到底啥样的新娘,能让你这么死心塌地!”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倔劲。 是的,她不甘心。 虽然明知道自己机会渺茫,她还是硬着头皮来了。 为了这趟,她厚着脸皮求了江宏盛两口子,一路掉着眼泪说到口干舌燥,只求能跟车来看看。 这是她最后的挣扎,也是她给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 顾辰远暗暗叹了口气,语气温和下来:“一会儿你就见到了。” 拒绝的话,他已经说过太多次。 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他不想再出口伤人,只能侧身绕过她,把目光投向后面。 “哟,乔大爷,您也来了?” 一个头发花白却脊背笔直的老人正背着手站在车旁,闻声故意翻了个白眼:“怎么,不欢迎我?” “欢迎欢迎!”顾辰远又惊又喜,连忙上前搀扶,“我只是没想到您今天能来!” 这位正是乔野的父亲——这个老人家可是当年在枪林弹雨里扛过炸药包的老英雄,如今退休了没事,去了乔野的厂子看个大门。 顾辰远赶紧给家里人介绍:“大姐,这是乔哥的父亲,乔老爷子,是个老英雄!” 顾大川作为一家之主,也笑着迎上来,笑得热情又得体:“乔老爷子,您大驾光临,咱们顾家蓬荜生辉!快,里边请,先喝口喜茶歇歇脚!” 乔老爷子哈哈一笑,声如洪钟:“好!今天我就厚着脸皮蹭杯喜酒,也沾沾年轻人的喜气!” 一句话,把周围人都逗乐了,气氛顿时又热络起来。 “来来来,我再给姐姐们介绍——” 顾辰远侧身一步,掌心朝上,像亮出两尊大佛,“这位是县机械厂一把手,乔厂长;旁边这位天仙似的,自然就是厂长夫人,我嫂子!” 江宏盛笑得肚皮直颤,一巴掌拍在他肩上, “眼光不孬!你嫂子姓姜,单名一个‘昕’字。我家那丫头也吵着要来,我没让——今天咱主角是辰远,可不能让她们小丫头抢戏!” 姜昕抿唇,眸子里盛着两汪春水:“顾小弟,你可是托了姐姐的福啊。要不是你静姐、雪姐出面,我们可请不动这两个‘老司机’。” 顾辰远胸脯一挺,毫不客气:“那当然!我亲姐两个个,外加静姐、雪姐,我有四个姐姐罩着,福气能不大嘛!” 崔秋华笑着啐他:“臭美吧你!客人都晒日头了,还堵门口显摆?” 顾辰远一拍脑门,连忙侧身让路:“怪我,怪我!哥哥姐姐们,里边请,凉茶都冰镇好了!” 乔野却站着没动,抬手压了压领口,声音不大,却像敲锣:“别忙‘贵客’长‘贵客’短——今天我和江厂长就俩身份:司机兼跟班。辰远兄弟指哪,我们打哪,专门负责把新媳妇风风光光接回来!” 江宏盛配合地掏出车钥匙,叮叮当当晃两下:“对!花轿,我们包了,油钱我们掏,保证稳、快、气派!” 第一百四十二章 接新娘喽(一) 话音落地,好比火星子溅进干草垛—— “啥?人家厂长亲自给咱村娃当司机?我耳朵没背吧!” “老天爷,用这小汽车做花轿?沈红颜是哪辈子修的福哟!” “啧啧啧,我嫁的那会儿就一辆独轮车,人比人得扔!” “我当年嫁过来,坐的是二马车,跑起来吱嘎响,一到坑坑洼洼处,屁股都能颠成八瓣!” “你那还叫车?我坐的牛车!老牛‘哞’一声,走一步晃三晃,到家时脑浆子都摇匀了!” “牛车算啥,我骑的是小毛驴,走着走着尥蹶子,差点把我掀到沟里去!” “别笑话俺了,俺是当家的用架子车硬拉来的!一路上他呼哧呼哧喘,我在后头推,俩轱辘还掉了一个!” “你们好歹都有轱辘,我是两条腿走着进门的,红布鞋磨破了小脚趾,现在疤还在哩!” “哎呀妈呀,羡慕死沈红颜了!” 妇女们凑一堆,越说越酸,恨不得时光倒流二十年,也坐一回“铁壳子”小轿车。 连支书宋红军都听得直搓手—— 他给儿子娶亲那年,不过套了辆马车,还是借生产队的,车辕上绑朵红纸花就算“豪华婚车”。 小汽车?做梦都没敢往那上边想。 可转念一想:人家顾辰远认了两位“主任”姐姐,县医院、国营饭店两头通,弄两辆小汽车算啥? 这真的是让人不服不行! 老宋赶紧收起唏嘘,堆出笑,抬手往里让:“领导们,屋里凉茶、西瓜都备好了,里边请,里边请!” 顾辰远和姐姐们前呼后拥,把贵客让进院子。 周静、苏见雪边走边打量,不住点头—— “弟弟,这房子盖得真气派啊!正屋、厢房、厦子连成一片,青砖白墙,比县城小楼还气派。” “前后都盖满了,得住多少人哪?” 顾小芳嘴快,小下巴一扬,抢着炫耀: “住是住不完,可功能齐全呀!东厢是厨房,西厢是杂物间。” 苏见雪掩唇,眸子里盛着打趣:“弟,既然有空房,留一间给我。往后我休班,可以带着同事来山里玩,也来体验体验!” “对对对,也留一间给我!”顾小芳蹦高起哄,“姐也过来度假!” 顾辰远连连点头:“行,行,都有。” 进了堂屋,他搬出早备下的啤酒、汽水,一字排开招待贵客。 宋红军等人也跟着沾光,捧起瓶子喝得眉开眼笑。 宋红军毕竟是书记,还端着几分矜持; 可是其他人肯就不一样了。 一个个顾不得形象,汽水一入口,甜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顾辰远笑着看着大家脸上的表情,笑着说道:“这会咱们就先喝点意思意思,等把新娘接回来,啤酒汽水管够,就怕您们肚子不够大,装不下肉也装不下酒。” 顾小芳这个丫头性子直,直接笑出鹅叫,一串串“嘎嘎”冲上天花板,毫无形象可言。 众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角落里那道影子便越发的黯淡了。 黄佳佳努力扯嘴角,却像有根线在后脑勺拽着,只提起一半就坠下去,活脱脱一个苦笑,比哭还难看。 喜欢的人今天成亲,新娘不是她,换谁也笑不起来。 满屋心里都亮堂,可谁也不敢碰这道伤口,只能装作没瞧见,把话题往远处带。 乔野低头扫了眼腕表,适时开口:“什么时候出发接新娘?给个点,我们好配合。” 一句话,把火力全吸到自己身上。 宋红军顿时成了焦点,朝顾辰远说道:“那咱们开车过去?” “必须的啊!”顾辰远拍板,笑得牙花子雪白,“我专程把哥哥姐姐们请来助阵,不开两圈显摆显摆,对不起这汽油钱!” “行!”宋红军适时顶上,拿着烟杆在桌上画路线:“那咱们就这样——出门直线到沈家,新娘上车后别掉头,一脚油门往前冲,绕后街,在整个村子里兜上一大圈,再回咱门口,咋样?” “中!”顾小芳一拍巴掌,“绕村一周,排场拉满,让老少爷们都开开眼!” 顾大川也笑着点头:“喜事就得热热闹闹,风风光光。辰远,你说呢?” 顾辰远举杯一口闷,眼底放光:“听支书的!今天就绕它一圈,让村子里的人都记住这场‘汽车娶亲’!” “那就钉死了!”宋红军烟杆一挥,“崔磊、铁蛋,点炮——启程,接新娘喽!” 一屋人说说笑笑涌到院外,鞭炮噼里啪啦躺满地红。 江宏盛快走两步,贴到顾辰远耳边:“兄弟,两辆车,哪辆让新娘坐?” 乔野也侧头看过来。 顾辰远怔了怔:“不都一个样?” “可不一样。”江宏盛拍拍身旁锃亮的黑车身,“我这辆上海牌——早先叫凤凰,今年刚出厂,公里数还热乎;老乔那辆红旗,年头多点,可招牌响当当。” 一句话点醒顾辰远:上海新车气派,红旗却是通天的面子,一般人摸都摸不到。 顾辰远当即拍板:“接新娘用红旗!我坐上海!” 江宏盛愣住:“反了吧?新车给你当跟班?” “没反。”顾辰远笑得笃定,“我就要让沈红颜坐最好的车——红旗,一般人没资格!” 江宏盛张了张嘴,最终竖起大拇指:“成!红旗当头车,咱也沾份荣光!” 鞭炮再起,红旗车头的大红绸迎风猎猎—— 山沟沟里,头一次有新娘坐“红旗”出嫁,光宗耀祖的排场,就此上路! 马达“嗡嗡”低哼,像怕惊醒谁似的,车速慢得堪比牛车。 一档怠速,脚一抬就能蹿出去,可司机愣是悬着脚尖,不敢往下踩。 “再慢点,再慢点!”副驾驶的宋红军小声提醒,“一脚过头就过李家了,规矩不能回头!” 喜娘马丽端坐在后排中央,大红团花布衫映得脸蛋通红。 她双手叠膝,背脊挺得笔直,心里却锣鼓喧天:要是今天是我出嫁,该多好! 车窗外,大姑娘小媳妇眼珠子发绿,帕子拧成麻花。 说真的,她们都恨不能推开马丽,自己坐进去; 更有甚者,恨不得把沈红颜的位置也占了。 可惜,没机会了! 两家隔得太近,车头刚露头,沈家院墙里已炸开了锅—— “快看!小汽车!还是两辆!” “我的天啊,顾家真用铁壳子接亲?这可是咱们村里头一份啊!” 消息传回屋里,沈红颜的娘差点把擀面杖扔了,嘴角直接咧到耳根:“一般一般啦,哈哈哈!” 院里,五岁的刘孬蛋拽着谢瑶的裤腿又蹦又跳:“娘,一会儿我是不是也能坐小汽车?” 谢瑶弯腰把孩子搂进怀里,眼角精光一闪,压低声音:“那当然!除了新娘,就数咱最有资格!等会儿咱娘俩就蹭车,谁让咱是送亲的‘呢!” 说完,她偷偷往司机方向瞄了瞄——心里算盘拨得噼啪响:能蹭一寸是一寸,回头够她吹半年! 第一百四十三章 接新娘喽(二) “你一会儿记住喽,今天你是‘把轿门的’!” 谢瑶贴着他耳根嘀咕,“到了新郎家门口,压轿钱给少了,你就别下车,死活拽住车门,懂?” “把轿门的”在迎亲队里虽是孩子,地位却仅次于舅舅、叔伯。 年纪小,反而能任性。 他不挪屁股,新娘就下不了车,这是老规矩。 谢瑶底气十足。 他儿子转着乌溜溜的眼睛,小声问:“花轿在哪?我咋没看见?” “嘘——”谢瑶按住他的嘴,“小汽车就是新式花轿,等会儿你就把住车门,钱不够别松手!” 小家伙似懂非懂,还是重重点头:“中!给少了我不下车!” 谢瑶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冷笑:哼,看顾家到时候怎么下台! 车速再慢,十几米也一蹭就到。 宋红军带着喜娘马丽打头,跨进沈家院门。 屋里,沈红颜早已穿戴整齐——红嫁衣、金丝绣,连盖头都捏在手里。 听见外头动静,她提着裙摆就往外冲,却被一群亲戚急忙按住。 “傻闺女,矜持点!” “今天得出嫁,得装出不乐意的样儿,越慢越金贵!” 沈红颜喜上眉梢,嘴角压都压不住:“可我……我就想早点嫁给辰远哥呀!” “咳!想也得憋住!” 七大姑八大姨轮番上阵,把她按回绣凳,“等会儿叫门、哭嫁、要红包,一道程序不能少!听见没?” 沈红颜只好双手捂脸,透过指缝偷笑——幸福都快溢出来了,还怎么“不情愿”嘛! 亲戚把红盖头捏在手里,还想最后再“抢救”一下,压低嗓子给跟她说: “你想想啊!以后就要离开你娘了,是不是很伤心?” “对,这状态就对了,你得哭,哭出眼泪来!” 沈红颜眨巴着水灵的大眼睛,认认真真“酝酿”了好一阵儿,结果嘴角一翘,差点笑出声来:“不行,我哭不出来!” 当娘的一拍大腿:“咋哭不出来?你不想娘?” “想啊!”沈红颜理直气壮,“可是我……” 沈红颜娘被噎得直捂胸口,深吸一口气换战术:“你想想啊,过两天爹娘又得回去了,那是不是好久才能再见到?” “嗯,也是。”沈红颜点点头,末了还不忘补一句,“行了,差不多就行了,可别耽误我上轿啊!我都馋辰远哥哥做的肉了!” 李秀琳听到自己闺女这么说,差点没一口老血吐在地上。 之前就听弟媳说过,这段时间红颜好像不怎么在知青点吃饭,一到饭店就跑去顾家,这么看是真的了。 哎,这女大不中留啊。 家里是真得留不住了! 李秀琳无奈地把红盖头往女儿手里一塞,凑耳边低声支招:“行了,哭不出来就用手绢捂脸,别让人家看了笑话!” 沈红颜眼睛一亮:“妈,你这个主意真不错!” 说话间,外头锣鼓声起,鞭炮“噼里啪啦”炸响。 沈红颜把盖头往脸上一蒙,手指偷偷捏着帕角——捂脸装哭,嘴角却止不住上扬:肉吃不吃无所谓,主要想早点嫁! 沈红颜娘捂着胸口,一连做了三个深呼吸,才把那口“老血”咽回去。 ——以后你最好别想我! ——我不气,我不气,这是自己生得亲生的! 她正自我安抚的时候,院门口忽然锣鼓大作,鞭炮“噼里啪啦”炸得满树麻雀乱飞。 顾辰远站在当院,嗓门拔得高高的,像戏台上的小生亮腔: “沈红颜——我来娶你来啦!” 这一嗓子,比发令枪还灵。 新房里的沈红颜“嗖”地蹦起来,红盖头都顾不上扶正,提着裙子就往外冲,嘴里还念叨:“可算来了!” 旁边的婶子们眼疾手快,七手八脚把人按住:“闺女,别急!规矩!规矩!” “哎呀,真麻烦!”沈红颜被按回绣墩,心却早飞到门外,盖头下的嘴角翘得压都压不住。 这时,宋红军迈步进堂屋。 沈从江忙递烟、斟茶,瓜子花生摆了一桌,热气腾腾,可就是没人主动提“上轿”俩字。 娘家人得端着,这是老例:谁先开口,谁落“下风”。 宋红军心知肚明,呷了口茶,笑呵呵地起头:“他叔,照我说,咱让嫁妆先走一步?” 一句话,像推开了第一道闸门。 沈从文吐着烟圈,难得露出笑纹:“中!这个面子必须给。” 于是,抬嫁妆的环节正式开场。 按规矩,抬嫁妆得用新娘平辈或晚辈,红绳系牢,小件用姑娘的红头绳打个蝴蝶结,大件得用正经粗红绳捆成“井”字。 可沈家来的人少,年轻后生多半又去顾辰远家帮厨,人手顿时紧巴。 不过好在他们清岩村并不大,邻居辈分也不严,看着年纪差不多就顶上,倒添了几分热闹。 一声令下,抬嫁妆的队伍浩浩荡荡出了院门,红绳飘飘,箱笼吱呀,像一条扭动的红龙,沿着土路蜿蜒而去。 锣鼓点子再次响起,鞭炮碎红漫天,沈红颜坐在屋里,听着那动静,心跳比鼓点还快。 鼓乐一响,红龙般的嫁妆队在村子里转了起来。 沈从江也是高兴,这女婿肯下这么大的本钱,足见对自家闺女很是看重的,他这当爹的脸上有光! 舅舅李富海现在对顾辰远也是喜欢的紧呢,说白了,他自己没有闺女,要是有的话,他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顾辰远抢过来做自己的女婿。 按老规矩,男方得“请”三次,新娘才能动身。 第一请是“催妆”,第二请是“辞亲”,第三请便是“上轿”。 每请一次,门槛就得撒一把红包,哄得拦路的娘家亲戚眉开眼笑,这才放人。 此刻,喜娘的作用便凸显出来。 她一身粉红旗袍,发间别着绒花,手里攥着红绸,专管陪伴新娘。 轿子到门前,她先掀轿帘(没轿帘就开车门),扶新娘下车; 新娘起身前,还得“开面”——旧俗用纱线绞脸,如今简化为拿红绸在新娘脸上轻滚三圈,口里念吉祥话:“一滚容光焕发,二滚福禄双全,三滚早生贵子。” 滚完,喜娘搀着新娘,软声提醒:“脚下踩红,步步高升。” 可新娘刚露面,便被一群娘家嫂子、半大小子堵得水泄不通。 有人伸腿,有人张臂,笑嚷着:“红包拿来,才让路!” “堵门酒”要先喝三杯,门缝里又伸出一只只手,专等“买路钱”。 顾辰远早有准备。 他“啪”地拍开手提篮,拿出一摞厚厚的红包,红纸映得人手都发亮。 只见他抬手一扬,嗓门盖过锣鼓: “红包来喽——让路咯!” 刹那间,红包像天女散花,飞进人群。 娘家亲戚抢得眉开眼笑,堵门的人墙“哗”地裂开一条缝。 喜娘趁机扶稳新娘,轻唤一声:“娘子,跨火盆——” 沈红颜提裙抬脚,火苗映得双颊飞霞,一步跨过,红绸在空中划出个漂亮的弧线。 第三次“请”字出口,鼓点骤然密集,鞭炮齐鸣。 沈从江这才把大手一挥,高声喝道:“上轿——!” 喜娘掀开轿帘,扶新娘坐稳,又放下帘角,手里的红绸顺势一甩,像给这段迎亲路打了个红彤彤的句号。 顾辰远朝岳父深深一揖,朗声道:“谢岳父成全,小婿定不负红颜!” 锣鼓再起,花轿起肩,红毡铺地,嫁妆尾随。 一行人浩浩荡荡,沿着之前既定的在村子里转。 围观的老少啧啧称赞:这排场,这诚意,咱们村多少年都没这么热闹过了! 鞭炮碎红铺了一地,像下了一场喜庆的花雨,也把今日这场婚事,推上了最高潮。 沈红颜这边开开心心的走了,他的爸妈可是有些忍不住了,不由得揉着眼睛。 怕被众亲戚看穿,沈从江还故意他低声嘟囔着:“我这眼睛里怎么进沙子了……” 不过,这点事情,谁能不知道呢,不过大家也不搓破。 他抬眼望着远去的婚车,红绸在尘土里一飘一飘,像一尾金鱼慢慢游出了视线。 村口看热闹的孩子追着车跑,满是欢喜。 第一百四十四章 憋着坏 婚车绕村,锣鼓点子一响,自然要经过每一家的门口。 当要经过杨铁柱家的时候,王芬躲在窗根底下,听着鼓乐由远及近,脸黑得像锅底,牙咬得咯吱响, “整俩个小汽车就把尾巴翘上天了?一会儿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杨铁柱蹲在门槛上抽烟,火光一闪一闪,照得他眉心两道沟更深。 他压低声音:“你又想干啥蠢事?” 王芬哼了一声,甩手往外走:“你别管!总之不会让他舒坦!” 背影一扭,活脱脱戏台上的容嬷嬷。 杨铁柱心里咯噔一下:这黄脸婆,毒水又冒出来了? 鼓乐声刚过,王芬已钻进杨家院子。 杨占山正在家里扫着院子。 王芬倚在门框,似笑非笑:“占山,顾辰远娶媳妇,你不去瞧个热闹?” 杨占山挺直腰板,一脸正气:“婶,咱家用不着巴结他顾辰远!” 在这个村子里,他们杨家是大姓,杨铁柱能稳坐大队长,自然是靠这些同宗的帮衬。 王芬却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不——今天他们家热闹,你们必须去!” 杨占山手一抖,抹布掉在地上,他结结巴巴地问:“婶,你……你啥意思?我没听明白” 王芬两步逼近,眼里闪着阴毒的光:“意思很简单,你跟我走一趟,看场‘好戏’,顺便帮婶子一个小忙……” 杨占山有些疑惑的看着王芬,不明白婶子这是为什么,平日里以他们两家的关系,今天顾辰远结婚,应该不去才对,可是婶子怎么还上赶着让他们杨家的人过去呢。 “婶子,是帮什么忙啊?”杨占山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王芬嘴角扯出一抹阴笑,声音压得又低又狠:“今天不是顾辰远的大喜日子吗?按咱农村的规矩,同辈、晚辈都可以去能闹新房——我的意思,你懂吧?” 杨占山脑子里“嗡”的一声,心跳当场飙到一百二,喉结上下滚动:“婶儿,你的意思是……借闹新房的名头?” “对!就是这个意思!” 王芬眼里闪着狰狞的光,话像毒蛇吐信子,嘶嘶作响, “到时候,你去多叫几个后生,到时候就给我可劲儿闹!他顾辰远不是把沈红颜当宝吗?你们就接着这个机会对她下手,怎么弄都行,就算是把她的衣服扒了,要是有人说什么,就说是‘老风俗’,谁也不敢说个不字?” 杨占山背后瞬间炸出一层白毛汗,可脑海里一闪过沈红颜那张嫩得能掐出水的小脸,心里就如同被小猫抓挠一般:“这样会不会太狠了?” “这怎么狠了?婚闹是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这个是传统,又不犯法,怕什么!” 王芬笑着说道,“再说了,今天是他顾辰远大喜的日子,怎么,他还敢动手不成?就算他想动手,他的亲戚朋友也不会同意的!再说了,俺们这边七八个小伙子一拥而上,还怕他一个光杆司令?” 杨占山张了张嘴,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可王芬又继续洗脑道: “没啥可是的!谁家结婚没被闹过?你结婚的时候,不是也有人闹得吗?放心吧,有‘老风俗’顶着,还轮不到你来扛!” 杨占山点点头,毕竟婶子说得也没错。 原以为“闹新房”只是趁酒劲起哄,占点手脚便宜,可王芬眼底那股子阴狠,像毒蛇吐信,让他后颈直冒凉气。 “光是折腾沈红颜好不够?也不能便宜那个顾辰远了!” 王芬咧开嘴,黄牙在日光下泛着冷光,“要闹,就连他也一起收拾——得让他疼,还得让他张不开嘴!” 她压低嗓音,一字一句像钉子往肉里钻:“你们装得越喜庆越好,柳条、鸡毛掸子都带上,趁他不备,就给我可劲抽!脸上一定要带着笑容,但是下手一定要狠,让他吃痛又挑不出任何问题来!” 杨占山脑门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嗓子发干:“直接打?顾辰远可不是面团,万一还手……” “还什么手?” 王芬冷笑,手指狠狠戳他胸口, “大喜的日子,他敢翻脸?再说了,你们都过去几个人,他要是敢动,你们就一人一柳条,他能拿你们怎么办?记住——别见血,别撕破脸就没事!” 她越说越兴奋,声音像夜猫子刮锅沿:“对新娘也一样,搂搂抱抱算风俗,摸摸亲亲谁管得着?只要不做最后一步,天塌下来也有‘婚闹’二字顶着!他顾辰远再大的本事,也只能吃哑巴亏!” 王芬的话像毒汁,一滴一滴渗进杨占山的血管。 他喉咙滚动,热血里混着惧意,却又被那股子阴损的兴奋催得心跳如鼓。 “婶,我……我这就去叫人!” “去吧,多叫几个!” 王芬挥挥手,嘴角裂到耳根,笑得像个刚施完咒的老巫婆, “今晚,我要让顾家院子里,鸡飞狗跳,还哭不出声!” 她转身离去,背影被夕阳拉得老长,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钻进了暗处。 杨占山望着那道影子,狠狠咽了口唾沫,眼底闪过一丝狰狞。 今夜,他要做王芬手里的那根柳条,抽得顾辰远皮开肉绽,却又无处喊疼! 夜风卷着碎鞭炮纸,像一场不合时宜的小雪。 王芬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田埂上,却觉得脚底生风。 她佝偻着背,双手拍打着大腿,笑声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夜枭般的尖利:“哈哈哈……顾辰远!你也有今天!” 她停下脚步,对着黑黢黢的夜空,咬牙切齿地低吼道, “你害我两个儿子坐牢,还想风风光光娶媳妇?做梦!我要让你名誉扫地!我要让你吃哑巴亏!你还拿我没办法!” 说到激动处,她扬起头,对着月亮发出一声长啸,惊得路边的蚂蚱乱蹦,惊得远处的狗都跟着吠了起来。 而此时,婚车正缓缓停回顾家大门口。 顾辰远刚探身下车,忽觉鼻尖一痒。 “阿嚏——”一个响亮的喷嚏冲破鞭炮的余烟。 他揉了揉鼻梁,低声嘟囔:“谁在背后念叨我?” 紧随其后的江宏盛一听,咧嘴坏笑,一巴掌拍在他肩头:“小伙子,是不是夜里受凉了?可别耽误今晚入洞房啊!” 男人面子大过天,顾辰远当即挑眉,嘴角勾起自信又痞气的弧度:“扯淡!就我这体格,别说一晚上,连轴转都不带下床的!” 周围几个伴郎哄然大笑,有人吹口哨,有人竖起大拇指。 大家都明白,行不行都得行,这是新郎官的底线。 其实自打重生回来,顾辰远就坚持打熬筋骨,负重长跑、俯卧撑、冷水浴,一天不落,身体素质早就远超常人。 至于某些“夜间项目”的战力,沈红颜最有发言权。 不过,两个人这么一个月也没在一起过,毕竟自己住在家里,沈红颜住在知青点。 想到这儿,顾辰远嘴角不自觉上扬,眼底漾起柔光。 正说笑间,新娘的轿车也稳稳停到指定位置。 花轿、喜车可不是随便乱放,今天喜神在正南,迎门见喜,顾辰远早早掐算过,车头微偏十五度,既避井灶,又纳吉气。 这些门道他懂,旁人也不说破,只按他的手势张罗。 紧接着,送客的车队依次停稳。 第一百四十五章 黄佳佳的最后努力 轿子刚到门口,一只铺着红纸的搪瓷托盘便端端正正地递到轿帘前。 托盘的中央摆着一只鼓囊囊的大红纸包,纸角用金粉画着“囍”字,明晃晃地告诉众人:这是给“把轿门”童子的买路钱。 按老例儿,红包不到手,新娘只能端坐在轿里干等; 红包一收,童子下车,新娘才能下。 今日把轿门的,是谢瑶家的小儿子。 一个六岁出头的小毛头,还没进过育红班,数数只认得“1”和“2”,平日兜里最多摸过五毛钱的钢镚儿,连“大团结”长啥样都没什么印象。 谢瑶昨晚掰着手指教了半宿:“见着红纸包先拆,里头那张绿绿的、印着大头像的,就是十块钱,记住了?” 小家伙懵懵懂懂,只记得“十块”这个数字,却根本搞不清那到底是一笔多大的“巨款”。 此刻他踮着脚尖接过红包,两只胖手指笨拙地撕开纸角,抽出那张崭新的十元券。 绿底子、大头像、花纹繁复,在他眼里跟一块钱的票子差不多,只是颜色更深些。 “咋样?够数不?”旁边有婶子憋笑逗他。 小家伙皱着眉毛,把钞票翻来覆去地瞧,最后奶声奶气地嘟囔:“才一张啊……” 孩子说着把红包又放了回去。 端红包的小华当场懵了,心里嘀咕:这是咋回事?昨晚明明说好了的吗?难道说十块钱他们还嫌少? 马丽站在人群里,朝自家男人丢了个眼色,低声催促:“先端回去,问问书记,该怎么办?” 小华只得折回院中,去找宋红军,很是着急的说道:“书记,十块钱红包,那孩子嫌少,又给退回来了!” 宋红军怔住:“昨晚不是说得好好的,咋翻脸不认账?” 崔秋华听见动静,问清楚怎么回事后,本着息事宁人,对小华说:“再加一张吧,大喜的日子,别僵在这儿。” 小华只好又去账房领了一张“大团结”,塞进红包,沉甸甸地再端过去。 可没走两步,那孩子的小手一伸,把红包又推了回来,嘴里还奶声奶气地嘟囔:“才两张……” 远处谢瑶看得分明,偷偷给儿子竖起大拇指:好样的,就这么干! 小华被气得太阳穴突突跳,差点当场爆粗口。 正欲转身,忽听耳边有人细声喊他:“小华……” 他循声望去,只见沈红颜正襟危坐,盖头下的眸子却斜斜瞥来,右手两根手指交叉,轻轻比了个“十”字手势,又迅速收回。 小华一头雾水,端着托盘返回内院,把事儿一说,众人也是听的直挠头。 顾小芳也皱着眉:“这家人太贪,二十还嫌少?这要不是我弟的婚礼,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好过。” 小华愤愤比划刚才的手势:“姐,红颜刚才是这样比的,这是啥意思?” 顾小芳盯着那交叉的两根手指,不明所以:“这是啥意思呀?” 顾晓秋这个时候刚好看见,忽然眼神一亮:“哎呀!这红颜跟辰远一条心的,意思会不会是给那孩子十张?要不咱们这样,把钱换成十张一块试试?” 这么一说,小华算是明白了,直接一拍大腿,恍然大悟:“人家不是嫌少,是嫌多!好,就按照秋姐说的,放十张一块的来!” 小华重新将红包里放了十张一块钱进去,送到孩子面前。 这回小家伙一拿红包,发现这么厚。 他开心的将里面的钱拿出来,数了下,但是这钱太多了,怎么都数不明白,算了,反正这么多,肯定不亏。 “怎么样,孩子,这会钱多了吧?咱们下去,让新娘下车?” 小孩子现在觉得自己这次是拿了很多的钱,于是立即咧嘴一笑,奶声奶气地喊道:“下轿喽!” 这话一落,小华就直接将这孩子连同红包一起给抱了下来。 小华三步并作两步,嗖嗖嗖把这孩子交给了谢瑶。 谢瑶在这边气得直咬牙:“你们怎么想的,竟然连一个孩子都骗。” 人群里立刻有人嘟囔:“啥叫骗?昨晚不是说好的十块吗?十块就十块,人家也没少给一个子儿啊?” “做人可别太贪!还是老老实实的拿十块,啥事没有!” “怪谁?怪自己心大!要不第二次就二十块了!” 这谢瑶毕竟不是青岩村的,所以大家还是向着顾辰远这边的。 毕竟大家现在多半指着顾辰远这边来钱呢,也就七嘴八舌的对谢瑶说道。 她被怼得面红耳赤,干哼一声抱着孩子退后。 红包风波也就算是解决了。 马丽这边扶住轿门,喊道:“新娘子下轿——” 话音未落,杨铁蛋这边便已经点着挂鞭,“噼里啪啦”炸得红纸乱飞。 沈红颜捂着耳朵,在喜娘的掩护下小跑而出。 门口马鞍倒扣,马丽轻拉她袖口:“跨过去,岁岁平安!” 沈红颜提裙一迈,稳稳落地,径直朝院子里的天地桌走去。 桌上红烛高烧,供品成山,正中摆着“升子”,里头盛满金黄五谷,谐音“生子”,取个吉利。 顾辰远早已等候,见新娘到位,自然伸手牵住她。 十指相扣,沈红颜脸颊飞霞,却毫无忸怩。 宋红军清清嗓子,高声唱礼:“拜天地——新郎新娘就位!” 阳光下,一对新人并肩而立,红绸交缠。 宋红军偷瞥一眼,羡慕得直咂嘴:这俩小夫妻,站一起就跟画儿似的! 这对新人刚要弯腰,便听到一声喊。 “慢着!” 这婚礼突然被叫停,宋红军本来还准备喊出来的“二拜高堂”,突然就噶住了。 众人身后的黄佳佳,此时已经上前半步,显然是有话要说; 黄佳佳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语气坚定的说道:“对不起,我不该打扰婚礼,可……可我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一句话,炸得满院耳朵嗡嗡。 院子里的众人此时一个个杏眼圆瞪,这是要抢婚? 沈红颜指节发白,死死扣住顾辰远的手腕,仿佛一松,人就会被风刮跑。 乔野尴尬得直搓手:“这……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开放了吗?” 虽然这黄佳佳喜欢顾辰远他们这几个姐姐姐夫都知道的,毕竟这个姑娘在厂里,医院都堵过顾辰远。 黄佳佳一步一步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抬眸望向自己面前的那对新人,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力道: “顾辰远,你回头看我一眼,好不好?” “就这样说吧。” 顾辰远没有转身,只微微侧头,声音低沉平稳。 他能感觉到沈红颜的指甲几乎嵌进他掌心,那是一种本能的、濒临失去的恐惧。 黄佳佳眸光瞬间暗了,泪终于滚下来,却倔强地扬起下巴。 她也是高傲的人啊! 沈红颜微抬下颌,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顾辰远,来者是客,你这样背对人家,不礼貌。” 顾辰远挑眉,压低嗓音:“可咱们在拜天地。” “拜天地也不急这么一会儿。” 沈红颜浅浅一笑,眸光澄澈,“礼数总不能丢。” 顾辰远失笑,低头凑到她耳侧:“你不怕我被她给抢走?” “怕,当然怕。” 沈红颜坦然承认,却随即扬起唇角,“可属于我的,她抢野抢不走;不属于我的,怕人家抢也没用。” 她轻轻吸了口气,声音更柔,却字字清晰:“比起藏着掖着,我更喜欢开诚布公。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总比你偷偷惦记她们强。” 不得不说,这沈红颜毕竟是读了书的人,见了世面,都这种情况了,也不慌。 顾辰远咂咂嘴,举手投降:“我可没惦记她,真的。我这一辈子就惦记你一个。” 第一百四十六章 终于死心了 这话听到沈红颜的耳朵里,那是甜蜜,是爱意。 而这话听在黄佳佳的耳朵里,就如同是穿肠的毒药一般。 黄佳佳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却仍不死心。 黄佳佳喊道:“那你回头看看我啊!” 顾辰远心里明白,总回避不是办法。 他深吸一口气,先松开沈红颜的手,转身面向黄佳佳。 黄佳佳今天的事情做的虽然冲动,但是毕竟也是有礼数的。 她先朝沈红颜深鞠一躬,满是歉意的说道:“对不起,我知道这大喜日子我本不该说什么,可是有些话我别在心里难受,必须说。” 起身时,她下颌微扬,眼锋亮得带刺:“沈红颜,你很漂亮,但是你终究是要在这里待一辈子的。顾辰远跟你结婚,那就是拖了他的后腿。他的能力你也是看得见的,你想将他永远困在这个小山村里吗?” 话音落下,像一块冰砸进热油。 沈红颜指尖一颤,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 自己虽然是知青,但是毕竟回城的时间遥遥无期,说不定她跟顾辰远还真的是要在这个村子里待一辈子呢。 这黄佳佳现在在城里上班,如果她跟顾辰远结婚的话…… 沈红颜不敢往下想,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死死攥住顾辰远的指节。 只是此时黄佳佳并没有注意,顾辰远已经不高兴了。 沈红颜是自己老婆,谁说不好都不行。 黄佳佳准备要说些什么,他却一步上前,将沈红颜半挡在身后,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威压: “黄佳佳,沈红颜是我选的妻子,她站在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前程。” 一句话,像惊雷劈下。 黄佳佳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颤了颤,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黄佳佳轻叹一声,悄悄退后半步——胜负已分,某人连退场都显得格外狼狈。 沈红颜挺直脊背,红盖头下的眼睛亮得吓人,她一字一句,清脆响亮: “黄同志,谢谢你曾经欣赏我丈夫。但今天,他是我男人,是我孩子的爹。请你——自重!” 话音落地,黄佳佳身形晃了晃,像被风吹弯的芦苇。 她深吸一口气,忽而展颜一笑,泪水还挂在睫毛上,却带着决绝的释然:“好,我自重。顾辰远,祝你幸福。” 沈红颜的话透露着一个消息,她怀孕了。 自己虽然喜欢顾辰远,但是现在人家有媳妇还有孩子了,自己……自己只能收心了。 宋红军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既然闹事的走了,那婚礼应该就能继续进行了吧。 他轻咳一声,高唱:“二拜高堂——” 鼓乐重新响起,鞭炮炸开,红纸屑漫天飞舞。 院里院外,男女老少,此时则是一副吃瓜的模样。 不知道谁突然来了一句:“我想起来了!前阵子杨明从城里回来,不是说顾辰远‘外头有人’了吗,当时他还不承认呢,看来就是这个姑娘了吧!” “我就说嘛,无风不起浪!” 立刻有人接茬,语调里满是“果然如此”的兴奋,“没影儿的事,谁能编得活灵活现?” 女人们叽叽喳喳,像一群麻雀突然发现了谷堆—— “啧啧,顾辰远真有福气,城里姑娘竟然都追道这里来了!” “没想到着顾辰远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真不是个东西!” “你可行了吧,这可是你羡慕不来的!” 人群里立刻有人出言反唇相讥,笑声、起哄声此起彼伏。 不得不说,现在所有人都羡慕沈红颜,能让顾辰远浪子回头,还能让顾辰远对她死心塌地的。 这边的拜堂仪式则是继续进行。 “夫妻对拜——!” 宋红军拖长了声调,铜锣“当”一声脆响。 顾辰远与沈红颜,会心一笑,才同时屈膝下拜。 “砰!” 不知谁在后头推搡,两人额头结结实实撞在一起。 轻微的疼意顺着眉心窜上来,却像电流般酥麻,反倒把笑意撞得更浓。 周围顿起哄笑,有人吹口哨,有人拍巴掌,院墙上惊起的麻雀扑棱棱飞过红绸。 顾辰远脸皮厚,揉揉额头便咧嘴乐; 沈红颜却羞得耳根通红,大红嫁衣衬着雪肌,连脖颈都染上霞色,艳得叫人移不开眼。 “送入洞房——!” 锣声再响,仪式暂告段落。 喜娘上前扶了新娘,袅袅娜娜往新房走; 新郎被亲友拦在门外,只得眼巴巴看着那抹红影消失在门帘后。 洞房里,窗棂糊着红纸,阳光透进来染成蜜色。 喜娘请沈红颜坐到绣墩上,解开她脑后的红绸,执起一把崭新的木梳,一边梳着还一边念念有词。 每念一句,梳齿便轻轻滑过发梢,乌发散落如瀑。 梳完,喜娘将头发简单盘成圆髻,插上一支鎏金喜簪,才笑眯眯让到一旁。 不多时,顾晓明端着铜盆热水进来,盆里漂着几片玫瑰花瓣,热气氤氲,躬身请新娘洗脸。 沈红颜从袖中摸出个事先备好的小红包,塞进晓明手里:“辛苦妹妹啦,来,讨个吉利。” 沈红颜的钱毕竟是给小姑子的,所以也大方了写,直接放了一块钱。 顾晓明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转身跑出门外,嘴里还喊着:“新娘子赏喜钱喽——” 不一会儿,顾晓明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进来。 这饺子皮薄馅大,却是半生不熟的,这是老规矩,图个“生”字吉利。 沈红颜用筷子夹起一个,轻轻咬了一口,鲜香的肉汁瞬间溢满口腔。 王宝珠立刻在旁边笑眯眯地问:“生不生?” 沈红颜羞涩地垂下眼帘,但还是鼓足勇气,声音虽轻却清晰:“生!”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笑声几乎掀翻了屋顶。 马丽紧跟着追问:“生几个?” 沈红颜脸红心跳,下意识地说:“生两个?” 她心想,一个男娃,一个女娃,正好凑成个“好”字,应该不少了吧? 马丽似乎不太满意,又追问一句:“多生几个行不行?” 沈红颜连忙点头,像小鸡啄米似的:“好!” 顿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笑声里满是祝福和调侃。 两位喜娘满意地点头,这沈红颜是有多恨嫁啊,不过这样她们任务也算是完成了,可以功成身退了。 顾晓明再次拿到一个红包,美滋滋地跑出去炫耀:“我红颜姐说了要生两个呢!” 顾晓秋听见了,立马纠正他:“晓明,以后不能叫姐了,得叫嫂子!” 晓明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说:“知道了,叫嫂子嘛!” 这时,又有人叫晓明:“晓明,准备给你嫂子换鞋。” “哎,知道了!”晓明脆生生地答应一声,像只快乐的小鹿蹦跳着去了。 结婚当天,新郎新娘是要挨桌敬酒的,但在此之前,还有一个重要步骤——换鞋。 “换鞋咯——红红火火走人生!”喜娘高声唱吉,院子里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和笑声。 徐桂荣眼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暗地里在自己女儿胳膊上掐了一把,压低嗓门却理直气壮:“小敏,你去!” 小敏被这突然一推,愣怔片刻,睁圆了眼睛指着自己鼻尖:“我?我行吗?” “怎么不行!”徐桂荣把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反驳的精明劲儿, “换个鞋可是给一块钱的红包,有便宜不占是傻子!这钱可是够买半斤肉了!” 她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眼神里闪着“错过这村就没这店”的急切。 马丽在不远处听见,微微皱了皱眉,终究没吭声。 毕竟这事应该是人家顾家操心的事情,自己管多了,可不好。 第一百四十七章 婚闹(一) 顾晓秋正端着茶盘经过,闻言朗声一笑,爽快得很, “小敏想去就去吧!晓明,你正好歇会,待会儿帮着摘菜。” “行!”晓明乖巧地应了一声,退到一旁。 小敏心里顿时乐开了花,脚步轻快地钻进新房,裙摆都带着风。 屋里红烛高照,沈红颜端坐在绣墩上,绣着并蒂莲的绿鞋尖微微翘起,像一对欲飞的蝴蝶。 小敏福了福身,甜声喊:“嫂子,我来给您换鞋。” 沈红颜微怔,旋即弯了弯眼角,没多话,只轻轻点头。 小敏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替她脱下绿鞋,又从怀里摸出一只红封。 这里面包着一块钱,鼓鼓囊囊,印着“囍”字,边角还故意折了个三角,显得分外厚实。 板箱锁“咔哒”一声打开,一双崭新的红绣鞋静静躺在里头,鞋头缀着绒球,像两团小火苗。 小敏双手捧出,替沈红颜穿好,又细心地把鞋跟提了提,这才起身福礼:“祝嫂子红红火火,早生贵子!” 沈红颜笑着递回红包:“辛苦妹妹了。” 一块钱的大红包,在乡下已是厚礼。 小敏喜滋滋地退出房门,阳光照在她手里的红封上,鲜亮得晃眼。 一切礼节上的事情都做好了,闹洞房的就来了。 崔磊、杨铁蛋几个铁哥们嘻嘻哈哈涌进来,要喜糖、要烟,还让沈红颜亲自点火。 沈红颜笑着一一答应,这些场面她头天晚上就彩排过,知道都是顾辰远的生死兄弟,分寸拿捏得稳。 闹了一小会儿,大伙便心满意足地跑去端菜送水,忙里偷闲图个乐呵。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便晃进来六七条人影。 为首的是杨占山,身后跟着一串本村杨姓的后生,步子拖得老长,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 “哟,新娘子一个人呀!”杨占山拖长声调,眼睛滴溜溜往屋里扫。 沈红颜抬头一看,心里咯噔一下。 面熟却谈不上交情。 但是今天自己结婚,人家来了,子总不能撵吧。 她仍挂着笑,客气道:“来了?吃糖还是吸烟?” 杨占山呲牙一笑,露出黄黄的烟渍:“我想吃糖。” 沈红颜拈起三块水果糖,递到他面前。 杨占山却双手抱胸,纹丝不动:“你给我剥。” 红纸剥开,糖块躺在沈红颜掌心,晶莹可爱。 她递过去,杨占山仍不接,反而把嘴张得老大:“你喂我!” 空气瞬间安静,连烛火都跳了一下。 沈红颜指尖一僵,抬眼望去。 杨占山眼底闪着不怀好意的光,身后几个后生哄地笑出声,有人起哄:“对,喂一个!新娘子得大方点!” 沈红颜搞不清这算什么“闹洞房”,只记得母亲叮咛:今天无论多荒唐都得忍。 她深吸一口气,把大白兔奶糖捏在指尖,小心递到杨占山面前。 谁知对方不仅张嘴含住糖块,还顺势一嗦,舌尖掠过她的食指,湿黏的触感像蛇爬过。 沈红颜猛地缩手,汗毛倒竖,厉声喝道:“你干什么!” 杨占山却咧开嘴,笑得一脸猥琐:“真香!这大白兔奶糖真是甜!” 他这么一说,身后的几个后生也跟着哄笑,七嘴八舌起哄:“我也要吃!”“我也要新娘子喂!” 沈红颜柳眉倒竖,怒火直冲脑门,但一想到今天是自己结婚,只能强忍下去。 杨占山几人交换了眼色,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哟!新娘子脾气还不小啊!”其中一人阴阳怪气地开口。 “就是嘛,结婚闹洞房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你这态度啥意思?看不起我们哥几个?”另一人帮腔,语气里满是挑衅。 沈红颜想起母亲的叮嘱,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哪能呢,我这不是怕灯灭了嘛……” 她指了指床头那盏长明灯,语气尽量平和,“长明灯又叫长命灯,中途灭了,对新娘不吉利……” 可杨占山几人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怎会轻易罢休? 他们才不管什么吉利不吉利。 杨占山干笑一声,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新娘子可是我们这里的大美人,我们当然不想你出意外,是吧,杨远?” 那个叫杨远的同伙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附和:“占山哥说得对!沈红颜,我来帮你看着灯,肯定不会让它灭了!” 说着,他假装去护灯,却猛地抓住沈红颜的双手,趁机往她身上靠。 沈红颜又惊又怒,厉声呵斥:“你想干什么?放开我!” 杨远却趁机一把抱住她,嘴里还装模作样地念叨:“我来帮你看灯啊……嗯,真香!” 沈红颜拼命挣扎,可她一个女子,哪有几个小伙子的力气大?根本挣不脱。 她急忙大喊:“救命啊!顾辰远救我!” 外面院子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有人听到动静,走过来问:“里面怎么回事啊?” 杨占山连忙笑着回应,语气轻松:“没事,没事,我们闹着玩呢!” 沈红颜趁机想喊:“不是的……唔唔!” 话还没说完,嘴就被一只粗糙的手捂住,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对她肆意妄为。 外面的人以为只是普通的闹洞房,嘻嘻哈哈地打趣几句,便走开了。 沈红颜这边被她们堵住了嘴,喊也喊不出声音来。 身上的红嫁衣被扯得七零八落,露出雪白的肩头,她像被狼群围住的羔羊,眼泪混着胭脂,把整张脸染得通红。 忽然,她拼尽全身力气,猛地一口咬住杨占山的手指。 她死命地咬,牙齿都陷进皮肉里了,血腥味瞬间灌满口腔。 “马鼻——松开!” 杨占山疼得直抽冷气,额头青筋暴起,“杨远,快把她拉开!” 杨远慌忙上前,掰肩膀、拽头发,可沈红颜像铁了心的豹子,咬得咯咯作响,血丝顺着唇角往下淌。 杨占山眼中闪过阴狠,歪头朝同伙示意:“你们几个出去望风,杨远留下!” 几人相视一笑,脸上浮出不怀好意的暧昧。 “占山哥,悠着点儿,别把人家肚子搞大喽!” 他们挤眉弄眼地溜出门,还顺手把门闩插得死紧。 门外,几颗脑袋凑成一圈,压低声音嘀咕。 “占山哥在里面忙,咱几个也不能闲着——去找顾辰远算账!” “会、会出事吗?我有点慌……”杨敬拍着胸口,脸色发白。 “慌啥!”旁边人拍他肩膀,“王芬婶不是说了嘛,只要咱们不做到最后一步,都不算违法!” “放心,占山哥心里有数!” 另一人舔舔嘴唇,笑得猥琐,“这沈红颜多水灵啊,难道你不想?” 杨敬被说得热血沸腾,口水差点流出来:“那……咱现在去打顾辰远?” “中!打完回来,占山哥和杨远也该完事了,到时候也就轮到咱们几个了!” 几人摩拳擦掌,却又犯愁:“顾辰远在哪?我怎么没看见?” “别问!”有人立刻制止,“一问就露馅,偷偷找,到时候打他闷棍才过瘾!” 他们猫着腰,像几条偷腥的野狗,借着人群与树影掩护,四下搜寻那个身影。 第一百四十八章 婚闹(二) 顾家今天人很多,来的客人也很多,整个院子里里外外都热热闹闹的。 酒过三巡,顾辰远心里忽然发紧,像被一根细线勒住,莫名烦躁。 他起身冲众人拱手:“几位哥哥姐姐,我先出去一下。” 乔野这个时候已经喝红了脸,搂着他肩膀,喷着酒气:“干啥?这天还没黑呢,就着急入洞房了!” 苏见雪抬手给他一下,笑骂:“瞎说什么?这话是你这个当哥哥的人能说的?” 按规矩,兄弟、侄子可以逗新郎,长辈和“哥哥”这些都得端着点。 乔野哈哈笑,也不恼。 顾辰远没心思玩笑,“我去小解,马上回。” 话音未落,人离席。 顾辰远往前走看到杨敬几个小子在新房门口探头缩脑,那个样子像偷油的老鼠一样。 这个架势,真的是谁看都知道肯定有事。 他眉头一挑,沉声喝问:“你们几个,鬼鬼祟祟在那干啥呢?” 杨敬几人猛地回头,眼里闪着不怀好意的光,像饿狼见了羊,齐声怪叫:“顾辰远!在这儿呢!” 他们坏笑着,撸胳膊挽袖子,一窝蜂冲了上来。 顾辰远眸光一沉,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今日是他的大喜日,谁敢搅局,他绝不轻饶! “我们当然是……闹洞房了!” 杨占山咧嘴一笑,鸡毛掸子在他手里“啪”地甩出个花,柳条也跟着划破空气。 顾辰远被逼得连退三步,但是想着今天是自己大喜得日子,仍陪着笑:“差不多得了,要烟要糖都有,想喝酒我让人抬两坛来。” “烟——自然是要!” “糖——我们也要吃!” “酒——也要喝!” 六七条嗓子齐声起哄,尾音陡然拔高, “可我们更想打你!沈红颜那么漂亮得一朵花,竟然让你给摘了,你说你是不是该挨几下?” 话音未落,鸡毛掸子、柳条、甚至不知哪里抽来的细竹竿,雨点般落在顾辰远肩背。 他左挡右闪,但是身上仍然被抽得火辣辣得。 不过,他也不是傻子,虽然说闹洞房都是胡闹,但是这也太过了吧? 忽然—— “啊——!”洞房里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你踏马敢咬断我手指!” 紧跟着“砰砰”闷响,像是重物砸在肉上,伴随布料撕裂声。 顾辰远血一下子涌上头顶,双眼赤红:“让开!” 对面得人笑着说道:“急啥?他们闹他们的,你也跑不了!” “找死!”顾辰远怒吼,右腿如鞭,“咣”一脚蹬在杨欢肚子上。 杨欢当场弯成大虾,双脚离地,“嗖”地倒飞回去,“哐啷”撞开新房门板,滚进屋里,砸得桌椅乱响。 桌子上得盘子掉下来两个,摔到地上,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麻痹,你敢打人?”杨占山几人脸色骤变,纷纷撸袖子围上来。 顾辰远却不管不顾,趁势冲进新房,眼前一幕让他睚眦欲裂—— 沈红颜被按在床沿,凤冠歪斜,嫁衣撕破,嘴角还沾着血迹; 杨远正捂着手嚎叫,指缝间鲜血直流。 长明灯被掀得摇摇欲坠,灯油洒了一地,香气混着血腥味,刺得人眼眶发红。 “都给我死!” 顾辰远怒吼一声,如猛虎下山般扑了过去,一拳砸在杨远太阳穴上。 杨占山还没反应过来,顾辰远已揪住他后领,像拎小鸡一样把他从沈红颜身上拽起,反手一记肘击正中鼻梁。 骨裂声清脆,杨占山惨叫着滚到床下,捂着脸哀嚎,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涌出。 沈红颜蜷缩在床角,衣衫破碎,眼神惊恐未定。 顾辰远脱下外套裹住她,声音低沉却坚定:“别怕,我来了。” 纵然他是重生而来,在前世见识了那么多得魑魅魍魉,也想不到,自己大喜的日子,竟会在自家新房里,眼睁睁看着自己得妻子险些被人欺辱! 这简直颠覆了他所有的认知与底线! 沈红颜哭得失声,整个人蜷缩在床角,像只受惊的小兽,泪水混着发丝黏在脸上,声音哽咽得几乎听不清, “呜呜呜……顾辰远哥……我有喊救命……可他们捂住我的嘴……呜呜……你会不会……不要我了?” “不会。”顾辰远声音低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一把扯过床单,将沈红颜颤抖的身子紧紧裹住,动作温柔,眼神却冷得吓人, “你在这儿看着,我给你出气。” “马勒戈壁!”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刀,扫向屋内众人,杀意翻涌,“闹洞房?你们也配?” 杨敬、杨欢等人一窝蜂冲了进来。 杨占山和杨远也踉跄着从地上爬起,额头被铁架砸破,鲜血顺着脸颊淌下,滴在喜红的地板上,触目惊心。 “打你们是轻的。” 顾辰远一步步逼近,声音低沉得像从地狱里传来, “再敢动她一下,我让你们一个个躺着出去。”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而沈红颜,就是他顾辰远的逆鳞! 空气仿佛凝固,杀意如潮水般压得人喘不过气。 杨占山几人心中发寒,但仗着人多,嘴上仍不肯服软,纷纷叫嚣: “顾辰远,你算什么东西!” “闹个洞房你就敢动手?” “你以前不也闹过别人?现在轮到你了,就不行了?” 顾辰远冷笑,目光如冰:“我闹,是图个热闹,图个喜庆。你们闹,是畜生行径,是找死。” 他一步步逼近,脚下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心头,压得他们脸色发白。 “今天这事,不算完。”他低声道,声音不大,却像雷霆炸响,“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上!”杨占山也看出来了,这顾辰远是准备要对她们动手了,他们一个个也不是孬得。 这么七八个人要是一起上还能打不过他? 不过,虽然是这么招呼着,他的声音却明显发虚。 七八个本家堂兄弟互相看看,谁都没敢先动。 喜房本就不大,顾辰远站在床沿,背后是被褥凌乱的婚床,床前那盏双喜字红灯笼还晃啊晃,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扭曲狰狞。 “怕个卵!”杨欢咬牙,抡起门后的顶门杠冲过去。 杠子带风,直奔顾辰远太阳穴。 顾辰远不闪不避,左臂横挡,右拳直掏。“咔嚓”一声闷响,杠子断成两截。 杨欢胸口塌陷,整个人像破麻袋一样倒飞,撞翻墙角的脸盆架,铜盆落地,“咣当”乱转,水花混着血点溅了满地。 第二人刚扑到半道,被顾辰远抓住头发往下一摁,膝盖迎面上顶。 “噗——”鼻血喷在红双喜剪纸上,像开了一簇妖艳的罂粟。 第三人想绕后抱腰,还没近身,顾辰远反手一肘砸在腮帮,那人一口血沫混着断牙吐出,身体旋转半圈,“咚”地跪在床榻前。 这个家伙正好对着沈红颜——把她吓得往后一缩,湿漉漉的眼睛里映出满屋血色。 “再来。”顾辰远甩了甩指节上的血珠,声音低而平静,却像阎罗点卯。 剩下几个彻底怂了,脚跟蹭着地面往后挪。杨占山见势不妙,猛地抽下腰间铜头皮带,“啪”地一声炸响,金属扣划破空气扫向顾辰远面门。 皮带梢来得刁钻,顾辰远偏头让过,皮带扣砸在床柱上,木屑四溅。 趁他旧力未收,杨占山飞起一脚踹向小腹。 顾辰远硬吃一记,身形只晃了半寸,却顺势抓住对方脚踝,旋身一拧—— “喀啦!” 踝骨脱臼的脆响让所有人牙根发酸。 杨占山惨嚎着单膝跪地,顾辰远摁住他后脑,往膝弯一压。 “扑通”一声,他便五体投地趴在了沈红颜脚边,鲜血顺着额头往下淌。 屋里彻底安静了,只剩粗重喘息和铜盆还在地上“哐啷哐啷”转圈的余音 第一百四十九章 婚闹(三) 顾辰远低头,看见沈红颜死死抓着裹身的床单,指节发白。 他深吸一口气,把声音放缓:“闭眼,数到十,就当我给你放个鞭炮。” 沈红颜颤了下,但是还是听话的闭上了眼,睫毛上悬着泪,却听话地轻声数:“一、二……” 数字像丧钟,每一下都敲在杨家人的心口。 顾辰远转身,从地上捡起那根断成半截的顶门杠,木茬尖锐,泛着森白。 “洞房是喜事,你们非要闹成丧事。” 他手腕一转,杠子尖端抵住杨占山喉结,皮肤立刻陷下一个苍白的凹点。 “马勒戈壁——!” 这一嗓子像杀猪刀划破喜棚,尖利、撕裂,带着顾小芳特有的破锣音。 紧接着“哐当”一声巨响,院门被踹得门闩直飞,半扇门板拍在墙上又弹回来,差点把门框拍散架。 顾小芳一头扎进来,两根麻花辫在脑后甩成鞭影。 门口的人还没看清是谁,一只千层底布鞋已经呼到脸上了。 “你马勒戈壁——”那人捂着脸胡乱的骂着。 “再骂一句试试!”顾小芳顺手从墙根抠出半块青砖。 她身后,顾家姐妹、小华、杨铁蛋……呼啦啦涌进一院子,锅铲、火杵、铝茶壶、擀面杖,高高举过头顶,映得满地红纸屑像血池里撒了金箔。 杨光咽了口唾沫,脏话被那块砖生生怼回嗓子眼,憋得脸红脖子粗。 “占山哥——!外头全是人,咱……咱被包饺子了!” 报信的小子话音未落,杨占山只觉胸口像被门杠又顶了一下,腥甜猛地涌到喉头,“哇”地喷出一口血沫,斑斑点点溅在喜字剪纸上,红得愈发妖艳。 屋里几个同伙顿时乱了阵脚。 “不是说打了就跑?咋还封门了!” “顾家村多少年没人敢堵门,今儿咋就……” 他们原本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冲进来,按惯例闹洞房,趁乱把新郎打一顿,再顺手占新娘点便宜。 反正“三天无大小”,法不责众。 完事撒腿跑,谁还能为这点“喜庆玩笑”翻脸? 可如今,门被里三层外三层堵成铁桶,连后窗都探出几个火把。 院墙头上,不知谁家小子举着铁锹,月光下锹刃闪着冷幽幽的蓝光。 更瘆人的,是顾小芳。 那丫头手里拿着一把刀,一马当先,板砖横在胸前,砖角磕得“咔啦咔啦”掉渣子。 屋里,顾辰远没有追出来。 他半跪在炕沿,把沈红颜的指尖一根根掰开,将她汗湿的鬓发别到耳后,声音压得极低:“别怕,我在这儿。” 姑娘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手指仍止不住颤。 顾辰远抬眼,眸里血丝未退,杀意却一点点沉下去。 “弟,你就放心吧,我保证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顾小芳的声音隔着窗棂传进来。 顾辰远“嗯”了一声,低头在沈红颜额头轻轻一碰,像烙下一枚无声的印。 随即起身,顺手扯过床幔擦了指背的血,动作温柔得像怕惊落尘埃。 门外,杨占山终于硬着头皮迈出第一步。 他抹了把嘴角血渍,冲身后几人咬牙:“记住——咱只是闹洞房!谁要是多一句嘴,老子先撕了他!” 几人面如土色,却也只能点头。 杨占山深吸一口气,抬脚跨出门槛。 月光刷地照在他脸上:颧骨青紫、鼻血横流,额角还粘着半片碎红纸,像被阎王盖章的丑角。 他努力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朝顾小芳拱拱手: “大妹子,误会,都是误会……咱按老例闹个喜,咋还动上真格的了?” 顾小芳没搭腔,只把板砖在掌心掂了掂,砖块上下翻飞,呼呼带风。 墙头上,铁锹“当啷”一声被人故意磕在瓦片上,火星四溅。 杨占山脸上的笑僵住了。 他忽然意识到——今晚,恐怕不是“闹洞房”,而是“送殡”。 而灵堂,就是他们自个儿挖的坑。 虽然看出来形势不好,他们只要咬死不承认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杨占山嗓门拔得高,尾音却发飘,像破风箱漏了气。 “顾小芳,你想干啥?就闹个洞房,咋的,还能出人命?” 杨束立马帮腔,脖子一梗:“怎么,你们顾家如今阔了,新房金贵得踩不得?当年咱村穷,谁家不让人闹?” 顾晓秋拳头攥得“咯吱”响,脸颊憋得通红,愣是被挤兑得半个字蹦不出来。 顾小芳往前一步,腰一叉,话像连珠炮炸开:“放你娘的屁!谁家闹洞房撕新人衣裳?欺负到床上去,这叫闹?这是骑脖子拉屎!” “怎么回事?” 周湛披着公安绿大衣,从对面檐下大步过来,身后周静、苏见雪踩着雪碴子紧跟。 “公安同志,你可得给我们主持公道啊!” 杨占山秒换哭腔,指着自己血糊拉碴的脑门, “我们就走个老礼,他们就对我们下死手啊!” 周湛眉心微蹙。 风俗与法条之间,本就隔着模糊地带;况且杨家人头破血流,真追究起来,怕也绕不开“互殴”二字。 恰在此时,顾辰远半拉身子探出门框,脸色白得吓人,冲周静抬了抬下巴:“周静姐,进来。” 一顿,又补一句,“见雪姐,你也来。” 门“咔哒”反锁,外头的吵嚷像被刀截断,屋里只剩喜烛“哔啵”炸芯的声响。 “弟弟,咋闹成这样?”周静低声问。 她俩城里长大,却听过“三天无大小”的老例:闹房、抹花脸、绑树杆,只要不出圈,谁都睁只眼闭只眼。 可此刻,那层“民俗”的窗户纸,被血淋淋地捅破了。 顾辰远没答,只抬手一指—— 喜床角落,沈红颜蜷成小小一团,床单裹到下巴,仍遮不住颈侧青紫的指痕。 嘴角凝着一点猩红,像雪里溅了朱砂。 她抖得连床板都跟着轻颤,眼泪把红绸枕面洇出深色的圆斑。 “沈红颜,别怕。”周静蹲下去,声音压得极轻,伸手只敢搭住床沿,“让姐姐看看,好吗?” 沈红颜拼命摇头,泪珠甩到周静手背上,滚烫:“我……我没脸见人!” 那一瞬,周静心口猛地坠沉。 她忽然明白——顾辰远只把她和苏见雪叫进来,不是求助,是取证。 苏见雪深吸口气,跟着蹲下,语调柔得几乎化开:“妹妹,咱们都是女人。你受啥委屈,尽管说,姐姐给你撑腰,天塌了也先砸我。” 话音未落,沈红颜“哇”地哭出声,撕心裂肺的颤音穿透窗棂,刺进夜色。 门外,顾小芳听见这哭声,头皮“嗡”地炸了,板砖往上一抡:“马勒戈壁!你们到底把她怎么了?” 杨占山嘴角抽了抽,仍梗着脖子:“就……闹洞房!她脸皮薄,自己吓哭的!” “谁家新娘不挨闹?” 杨束捂着肿成馒头的腮帮子,含糊接腔,“以前顾辰远带头扒人家房门,现在轮到自己就金贵了?” 第一百五十章 婚闹(四) 顾小芳脸色由红转青,砖角“咔”地崩下一撮灰:“嘴硬是吧?行,老娘现在一块砖开一朵花,看你们能嚷几句!” 徐有来不知打哪儿钻出来,拳头捏得咯吱响:“算我一个,一拳一个,省得砖渣溅一身!” 崔磊、杨铁蛋、小华迅速围成半圈,火把映得他们影子老长,像一堵移动的墙。 本来娘家人这边正很是开心的吃着喝着呢,听到有人说新房那边出事了,沈从文和李秀琳立即就坐不住了。 一家子人匆匆过来:“书记,咋回事?” 宋红军侧耳听了几句,脸色“唰”地沉成锅底,猛地起身:“坏了,出大事!” 他一甩门帘,急匆匆冲了出去。 杨占山见人头攒动,心里直打鼓,却强撑着迎上去,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书记,您来得正好!您给评评理——往后这洞房还兴不兴闹?” 说着指了指自己血糊拉碴的脑门,“顾辰远下死手把我们打成这样,书记您可得做主!” 宋红军刚要开口,一步插在前头,顾大川声音清亮: “书记,先别下结论,里头正取证呢!是黑是白,等公安同志出来再说!” 杨占山心里“咯噔”一下,更慌了:“啥叫等里面?咱这头破血流的,会出人命!” 他朝杨远偷偷递个眼色,“先包扎去,有啥事回头说——” 两人刚要扒开人群往外溜,顾小芳“嗖”地举起半截青砖,砖角在灯下泛着冷光: “谁敢挪一步,试试!今儿谁走,谁脑袋开花!” “书记,您就眼睁睁看着?”杨占山见突围无望,只得把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伸向宋红军。 可硬闯?他连念头都不敢转。 这院子里三层外三层,全是顾、沈两家的亲族,锅铲、火杵、扁担林立,真敢动一步,立马就能被拆成零件。 宋红军却只淡淡回了句:“等里头人出来再说。” 杨占山头皮瞬间发麻——等那扇门打开,他们几个还能竖着走出去?悔得他差点当场哭娘。 新房内,烛影摇晃。 苏见雪放轻嗓音,像哄受惊的幼雀:“沈红颜,把床单拿开好不好?让我们看清楚,才能给你撑腰。” 沈红颜仍只摇头,泪珠成串滚落,砸得红绸褥面一片深色的斑。 周静与苏见雪对视一眼,同时望向顾辰远。 顾辰远深吸口气,压下胸口翻滚的戾气,坐到床沿,用拇指轻轻拭去那滚烫的泪,“别哭,我在。” 说完,他捏住床单一角,缓缓下拉。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周静瞳孔猛地收缩,苏见雪倒抽凉气,半晌才颤声骂出一句:“畜生!” 沈红颜身上,大红喜服几乎被撕成布缕,雪色肌肤上交错着猩红抓痕,像被利爪犁过;锁骨、臂弯、腰侧,青紫连成一片,足见反抗之惨烈。 唯一庆幸的是,最后一层屏障仍完好,清白尚未被玷污。 顾辰远声音低哑,却透着彻骨寒意:“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下死手了?” 沈红颜咬住下唇,血色全无。 她外柔内刚,若非顾辰远及时闯进来,明日河面浮起的,就会是她的尸体。 顾辰远连呼吸都在发抖——再晚五分钟,他的新娘、他的命,就被那群畜生撕成碎片。 他不敢往下想,只能死死攥住沈红颜冰凉的手,像攥住最后一根稻草。 周静铁青着脸转身,一句废话没有,径直冲出门外。 她拨开人墙,凑到周湛耳边,短短几句,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引信点燃炸药。 周湛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黑,最后“啪”地合上证件,亮出刑警队长的徽章, “我是周湛!现接到举报,你们涉嫌聚众猥亵妇女罪,依法对你们进行拘捕,现在立即抱头蹲下!” “凭啥?”杨占山嗓子劈叉,“闹洞房闹了几辈子,咋就成犯法的了?” “我们还挨打了呢!”薛康捂着鼻血直跳,“公安也不能偏袒啊?” 宋红军一步上前,脸沉得能滴下水:“民兵听令!协助公安,抓人!” “到!”徐有来一声暴喝,四五个民兵齐刷刷亮出武装带,雪亮的铁扣“哗啦”一响,人墙瞬间合围,像铁桶箍住杨占山几人。 沈从江和李秀琳这边急得直跺脚,李秀琳气得直骂:“畜生,简直就是畜生。” 李海富一家更是气得直咬牙。 沈从江也顾不得体面了,直接朝着眼前得杨敬,杨束两脚踹了出去。 两声闷响,这两个家伙就被踹倒了。 “冤枉啊!我连她衣角都没碰!” “动手的是占朝哥和杨远,我们就是门口望风的!” 杨敬、杨束、杨光……这是一个个都争着抢着要将自己摘干净。 “我们真是打酱油的,屋里的事我们不知道啊!” “别打脸哎——!” 民兵围成铁桶,周湛冷眼盯着,谁还敢动? 人群里不知谁先挥了第一拳,瞬间引爆—— “狗杂碎,也敢来撒野!” “揍他!” 顾、沈两家的叔伯兄弟早就红了眼,拳头雨点般落下。 一时间人影翻滚,哀嚎此起彼伏。 顾家人想往里插都进不去,只能团团转,干跺脚。 陈大发一家子也挤在人群后头。俩胖小子荣华、富贵踮脚张望,兴奋得嗷嗷直叫。 顾玉霞拽住孩子,低声呵斥:“别嚎,让人笑话。” 陈大发小眼一转,凑过来:“嚎啥?上啊!一人补两拳!” 顾玉霞愣住:“孩子还小,凑这热闹?” “你懂啥!”陈大发眯眼笑得像只老狐狸, “顾辰远现在要钱有钱,要势有势,咱不趁机表忠心,以后连人家门槛都摸不着!打两拳,混个脸熟,比送十条烟都管用!” 说着,他一把将俩儿子推进人堆:“去!轻点打,别打要害,留着力气喊疼——喊得越惨,人情越结实!” 小胖墩得令,像两团肉球滚进战圈,小拳头抡得风车似的,边打边喊:“敢欺负我红颜姐,揍死你!” 陈大发站在外头,看着儿子‘表演’,满意地捋起袖子。 这一拳拳哪是打人,分明是往顾辰远心里钉‘自己人’的标签! “这……这真的不会出事吗?”顾玉霞攥着衣角,手指冻得通红。 她天生胆小,连鸡都不敢宰,看到自己家的儿子打人,声音发颤,“要……要不算了,别打了……” “算啥算!”陈大发酒劲上脸,袖子撸到肘弯,露出冻得紫红的胳膊, “天塌了有公安局顶着,咱怕啥?上!” 说完,他也一头扎进人堆,肥肉乱颤,专往空隙里递黑拳。 一时间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一片混乱。 杨占山几人现在就只剩下抱头乱串的份了,拳头、脚板、扁担雨点般落下。 有人趁机使阴招——不知哪只手斜里一探,正掐在杨占山腿根,他“嗷”地一声蹦起半尺,又被人一脚踹了下来。 周湛两手插兜,目光飘向远处夜空; 宋红军干脆背过身,掏出烟包,借火点烟,火星映出他紧绷的侧脸。 很明显,两人这个时候都选择装聋作哑。 徐有来最忙,一边甩绳子,一边抽空给两记狠的:“老实点!再动试试!” 杨敬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哭腔走调:“俺们真没动啊——救命!” 杨光眼睛肿成一条缝,含糊哀嚎:“打死人啦——!” 不到一袋烟功夫,七八个杨家汉子全被捆成粽子,横七竖八扔在雪地上,脸肿得连亲娘都认不出。 第一百五十一章 杨家人内讧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 顾辰远揽着沈红颜的肩,从新房缓步而出。 他目光扫过地上那串“粽子”,眉心猛地一跳—— 杨占山、杨远、杨欢、杨敬、杨光、杨…… 不对劲啊,姓杨的人竟然占了大半,而且还都是杨家近支的! 顾辰远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来。 崔秋华心里“咯噔”一声,凑过去小声问:“小远,红颜她……伤得重吗?” “人没事。”顾辰远咬牙,声音压得极低,“可这事不是闹洞房,是冲我来的——报复!” “报复?”崔秋华一愣,随手把垂下的碎发别到耳后,“就因为他们手重了点?” “爹,娘,你再好好看看!”顾辰远抬脚往雪地一踢,被捆成一串的“粽子”滚了半圈,露出一张张猪头脸,“杨占山、杨远、杨欢……全都是姓杨的!咱村杨家才几口人?今天一锅端跑来闹洞房,这可真的是巧到姥姥家了?” 众人这才回过味,目光齐刷刷扫过去。 可不是,七八个里六个姓杨,还都是杨家正支。 顾大川眼神一凛,迅速捋清头绪, “因为杨林、杨明的事,他们杨家跟咱结下梁子,今天连份子都没随,却组团来闹洞房——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拜年?这是奔着要我的命来的!” 顾辰远冷声补刀,“我敢用脑袋担保,背后一定有人递话:借闹洞房的名头,往死里整我,整沈红颜!” 顾小芳猛地拍了下大腿:“怪不得下手那么黑!原来是给杨林杨明报仇?” 顾小芳当场炸毛,抡起砖头就要往上冲:“报仇?我报他姥姥!看我不把他们牙全敲了的!” 周静抬手拦住,脸色阴沉得吓人, “周湛,若真是有组织报复,性质就变了。必须深挖幕后,给人家受害者一个交代!” 周湛“哼”地一声,证件再次亮出:“本以为是地方恶俗,没想到竟然是蓄意打击报复!宋书记——” “哎……”宋红军一个立正。 “立即押到大队部,封锁现场,通知派出所连夜审讯!” “收到!” 宋红军转身一挥手,“徐有来,带民兵把人拖走!我去打电话——叫派出所全员出警!” 徐有来应得干脆,绳子一紧,像牵死狗似的把一串“粽子”提溜起来。 杨家人鼻青脸肿,还想嚎,被民兵一脚踹在腿弯:“再吱声,路上走着瞧!” 宋红军冲四下一抱拳,声音洪亮, “诸位父老,今晚对不住,现在公事公办,我先去忙了,要是时间来得及,我再来陪各位。” “去吧,书记,正事要紧!”顾辰远抬手示意,声音沉却稳。 徐有来一挥手,民兵七手八脚,像拖死狗似的把一串人拎出院子。 哭嚎声响起一片—— “饶命啊!我不敢了!” “占朝哥,你不是说闹洞房不犯法嘛!” “我……我都是听王芬婶撺掇的——!” 哀求声越来越远,火把的光晕在夜色里晃了晃,可是不管他们怎么哭嚎,没有人可怜他们。 院门“咣当”合上。 顾辰远长吐一口浊气,朝四下作了个揖, “乡亲们,对不住,搅了大家的酒兴。接着吃、接着喝,今晚喜酒管够!” 此时沈从江和李秀琳已经负责照顾沈红颜了,顾辰远朝着大家说道。 想起方才的混乱,他又补一句:“红颜也没吃亏——杨占山一根手指头差点让她咬下来,这就算利息。” 李海富听完,这才拍着胸口连念“那就好”,回头招呼众人:“走走走,回席!新娘子压压惊,咱们继续热闹!” 顾辰远立在门口,看着大家回身,他的眼底却起了一层冷光:这幕后的人,自己一定要拽出来。 派出所院里。 楚航一边扣警帽,一边朝值班室吼:“所长,报案电话我接的,顾辰远家出大事了!赶紧出警!” 董学民慢条斯理地跨出办公室,胳膊里夹着头盔,斜眼瞅他:“慌啥?人家今天大喜,你小子却巴不得飞去凑热闹——安的啥心?” 楚航被戳破,嘿嘿讪笑,挠挠后脑勺:“我这不是……寻思着咱们所里该随个份子嘛!人家婚宴排场大,咱空着手去,多不好看。” “哟,未卜先知啊?” 董学民抬腿跨上摩托,发动前先掏耳朵,“你比县局张队长还神,提前知道人家要报案?” “见过一次面?觉得跟他投缘!” 楚航嘟囔着去推第二辆车,脚下一打滑,差点给所长敬个五体投地礼。 董学民眼疾手快拽住他后脖领,似笑非笑:“你这个家伙,还是这么毛手毛脚。行啦,赶紧出警。” 等两人风风火火赶到的时候,被告知——人早被押进大队部。 来到大队部,噼里啪啦先过了一遍筛子。 审讯简单得近乎潦草:几盏钨丝灯一开,大盖帽往桌上一放,那帮人就跟戳破的气球似的,没等问就抢着往外倒豆子。 堂哥堂弟? 亲叔亲侄? 在自保面前统统是"叼毛"。 你咬我,我咬你,舌头比刀快。 "幕后军师"王芬字直接就被供了出来。 杨占山半瘫在条凳上,左手死死捂住右手断指处,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在水泥地上绽开一朵小小的红花。 这个家伙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真不是我主使啊!王芬婶说——闹洞房是老例儿,只要别''真刀真枪''就不算犯法,我才......我就想着吓唬吓唬,可她一口把我手指咬下来!我疼懵了,脑子''嗡''的一下就......" 说到这儿,他眼前发黑,声音直打颤,"公安同志,快送我去卫生院吧!再流下去我就没命啦!" 旁边的杨远更委屈,顶着个猪头脸,嘴里漏风: "我就是按了个腿!占朝哥说帮忙按腿,我就按了,别的啥也没干!瞧我脑袋被开的那几条口子......" 董学民扫了眼两人脚下那两滩血,心里直犯嘀咕:再让他们嚎一会儿,真得休克见阎王。他朝着吕松一挥手:"先押去卫生所包扎,死不了再带回所里——案子还没结呢!" 至于其他的人,就继续再在大队部待着吧。 董学民把笔录往桌上一拍,转头吩咐楚航,“楚航,你立刻回乡里,把材料锁进保险柜,再开介绍信——我一会儿去顾辰远家补笔录。” 楚航一听,急得嗓子都劈叉:“所长!这点小事我就能办,保证材料妥妥帖帖!” “行吧,就你去吧。”董学民点头同意。 楚航来到顾家,这院子里还是热热闹闹的。 “那啥……警察同志,您是来找顾辰远的吧?”一个帮忙的婶子看到了楚航。 “啊,对,我来找他补笔录……”楚航挠挠头说道。 婶子有些为难的说道:“这个时间,他应该是在新房里。” 这话一说,两个人都有些尴尬。 正好这个时候顾小芳经过。 婶子一指顾小芳:“那是她家老二,跟她说也是一样的。” 楚航一想,也对。 再说杨家人这边。 杨家在村子里野算是大姓,沿着一条横巷有个二十来户。 今晚各家全都亮着等,这火光不是喜庆,是炸锅——百十口人,老的小的,男的女的,披着棉袄、趿着棉鞋,聚在祠堂前的大槐树下,吵得比杀猪还热闹。 “啥?占山他们全让公安捆了?” “好端端去闹啥洞房?人家顾辰远摆喜酒,咱家连个花生都没送,他们跑去干啥?” “干啥?找茬呗!结果茬没找成,让人家一网捞了!” “顾辰远这是在抽咱们杨家的脸啊!” 不知谁吼了一嗓子:“找大队长!事是他家婆娘挑的,他得给咱个说法!” 这句话说是这么半天最有用的一句话了,立即给大家指出了方向,众人浩浩荡荡的朝着杨铁柱家的小院而去。 第一百五十二章 洞房花烛夜 杨铁柱家的小院瞬间被围得水泄不通。 老两口正打算熄灯睡觉,大门“咣当”被撞开。 马婆子一马当先,拍着大腿哭嚎, “杨铁柱,你给我出来!我家占山可是替你婆娘出头,如今手指断了!你这当家的管不管?” 王芬吓得往门框里缩,脸上却硬挤出委屈, “我就说了句‘闹洞房是老风俗’,哪知道他们真去啊……顾辰远仗着城里公安撑腰,把人往死里整,这不是欺负咱老实人嘛!” 杨铁柱脸色黑得发亮,抬头看见巷口密密麻麻的杨家族人,脑子“嗡嗡”响。 他还没开口,杨远娘又跳上前,唾沫星子飞溅:“我儿头上被开瓢,缝了八针!今天不给个交代,我就躺你家炕上不走了!” 女人们哭、骂、拍大腿,男丁们则抱着胳膊冷眼站在后头。 显然,女人打头阵,男人等火候到了再说话。 杨铁柱听着大家的质问,把后槽牙咬得咯吱响,像是要把满嘴的烟渣子嚼碎吞下肚。 他猛地抬头,额上青筋一跳一跳,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走!去大队部!我还不信了,他顾辰远就算有三头六臂,敢跟咱老杨家百十号人硬碰硬!” 话是壮胆,其实他心里更慌。 王芬是他屋里人,要是真的被铐走了,他这张老脸得被全村按在地上摩擦。 再说,真把事闹大,往后村子里换届选大队长的时候,谁还投他? 这口气,他不出也得出。 他这么一喊,身后立刻有人呼应:“对!咱老杨家占全村五分之一人口,他顾辰远以后要是还想在村子里混,就不敢把事做绝!” 百十号人浩浩荡荡往大队部走去。 刚到门口,正好撞见董学民给杨占山、杨远包完伤口出来,白纱布上渗着血,现在看着格外扎眼。 杨铁柱上前一步,嗓门拔到最高:“董所长,闹洞房是几百年老例,你凭啥上铐子?今天不给我老杨家一个说法,这事没完!” 董学民抬眼扫过黑压压的人群,声音冷得跟冰碴子掉地上, “老例?老例大不过国法!他们涉嫌聚众猥亵、故意伤害,证据确凿,谁求情也没用,劳动改造,一个也跑不了!” 一句话像一桶冷水浇进热油锅。 杨家队伍瞬间炸了,矛头齐刷刷对准王芬。 “都怪这个老妖婆!” “要不是你唆使,我儿子能进去?” 王芬被推到风口浪尖,脸变得煞白。 她连连摆手:“我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啊!我就多说几句,想着顺便出口气,哪知道就犯法了……” 她话没说完,董学民“咔哒”一声亮出手铐,金属寒光闪得众人眼皮直跳。 “你就是王芬?你自己来了,省得我再跑一趟,来,戴上!”董学民上前要给她带手铐。 王芬哪里还敢上前,不停的往后缩,嘴里还嘟囔着:“我不戴!我一个老婆子,就动了动嘴,凭啥抓俺?” 董学民冷笑,手铐哗啦一抖:“动嘴也分善恶!你唆使他人行凶,就是主谋,倚老卖老没用,准备坐牢吧!” 王芬双腿发软,扑通跪地,嗓子劈了叉:“他爹——救我!我不想坐牢啊!” 杨铁柱手里烟盒早被捏成烂纸团,他哆嗦着抽出一根皱巴巴的烟,双手递到董学民面前,嘴角硬扯出弧度,却比哭还难看, “董所长,您消消气,抬抬手……” 杨铁柱弓着腰,把最后一丝希望压进嗓子里, “同志,我女婿可是你们副所长萧宁安,咱们真的是自家人!您抬抬手,让王芬回家,我保证把她锁屋里,一天三遍政治课,绝不让她再出来作妖!” 董学民斜睨他,目光像两把冰锥子, “杨林、杨明都是你亲儿子吧?儿子刚进去,老婆又跟上,一家子轮番唱大戏,你这大队长当得可真‘光彩’!” 话里带刺,扎得杨铁柱面皮直抽,青一阵紫一阵,活吞了苍蝇般难受。 他咬了咬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那……你说咋样才能放人?” “放人?”董学民嗤笑,转身掸了掸肩上的雪,“不可能,等着判决吧,法不讲价钱!”说完大手一挥,“带走!” 警车“呜嗷”一声,把王芬连同几个闹洞房的全部塞进车厢。 人多座少,董学民特意让楚航多跑一趟押送。 顾辰远家的婚宴,终于散场。 红灯笼一盏盏熄灭,院里的喜字被风吹得歪歪斜斜。 周静、苏见雪等人告辞,顾辰远把没用完的野猪肉切成十来斤的大块,硬往她们后备箱塞:“山里风硬,带回去炖锅子,补补。” 夜深,人静。 洞房的红烛重新点燃,火苗轻轻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会儿拉长,一会儿交叠。 顾辰远闩了门,回头冲沈红颜咧嘴一笑,露出少有的赧然:“白天的事,怕不怕?” 沈红颜摇头,耳尖却泛红。 顾辰远拿出自己的军绿挎包,坐到沈红颜身边,将包打开。 沈红颜瞪圆了眼,手指拨拉着那一摞摞存折跟现金,忍不住咂舌, “这么多钱,你天天背着满山跑?肩膀是铁打的呀!” 顾辰远把绿军挎包往她怀里一塞,笑得坏坏的:“给你背,你嫌重么?” “要是别的东西,我肯定嫌沉,可这个——” 沈红颜抱紧了挎包,眼睛亮得像星星, “我一想到里面全是咱家的钱,我就浑身都是劲儿,哪里还能感觉到累啊!” “这个以后就归你了,你是咱家的总管。”顾辰远说着将挎包放到沈红颜手上。 沈红颜被他逗得心里直冒蜜泡,可还是认真摇头, “我可不敢随身带。真弄丢了,把我卖了都赔不起。” “傻丫头,你是我媳妇,我的就是你的。丢了大不了再赚,哪有让你赔的道理?” 沈红颜没拍开他作乱的手,反而一本正经地思考着:“这么多的钱,我应该藏在哪儿呢?” 他低头亲了亲沈红颜的额头,语气宠溺:“要不这样,明天我弄个坛子,埋到咱家后山榆树底下,再在上面种棵花椒,神不知鬼不觉。” 沈红颜被他说得噗嗤一笑,紧张劲儿顿时散了,抱着军挎包靠进他怀里,小声嘀咕:“行。听你的。” 顾辰远咧开嘴笑了,“那现在咱们是不是应该干点什么?” “干什么?”沈红颜没有反应过来。 “当然是睡觉了。”顾辰远说着就往沈红颜身上扑。 “不行,我这里怀着孩子呢。”沈红颜想要推开顾辰远。 虽然说今天是新婚夜,两个人是应该洞房的,但是自己怀着孕呢。 “放心吧,我有分寸。”顾辰远含糊地应了一声,便搂着媳妇睡觉去了。 毕竟春宵一夜值千金。 第二天天蒙蒙亮,顾辰远下意识往身边一瞧。 沈红颜正窝在自己怀里,乌发散在枕上,雪白的脊背弧线柔美,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顾辰远心头一热,低头贴在她耳边,嗓音沙哑却坏笑:“别睡了,起来晨练——” “嗯?”沈红颜迷迷糊糊睁开眼,待到看清天色,猛地一声惊呼,“呀——都怪你!起来这么晚,要被公公婆婆笑话的。” 她慌慌张张去抓衣服,可双手直打颤,扣子对半天对不上,急得直跺脚。 晨光里,那副“花枝乱颤”的模样,直把顾辰远看得赏心悦目—— “哎呀,我家没有那个讲究的,俺爹娘也不会说啥的。” 顾辰远笑着说道。 “那也不行,新媳妇第一天就赖床,传出去多丢人!” 沈红颜急得耳根通红,弯腰去够鞋,棉裤腰勒出一道圆润的弧线。 晨光一照,像瓷碗沿儿泛着柔光。 顾辰远看得心里痒痒,忍不住伸手轻轻一拍。 第一百五十三章 新婚第一天 “啪!” “哎呀!”沈红颜像被火星烫了,猛地直起身,羞得直跺脚,“你干嘛呢?外面都是人!” 顾辰远抬腕看表,笑得一脸无辜:“还不到八点,怕啥?古人早就感慨过——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咱这是顺应历史潮流。” 沈红颜被他拽回怀里,脸蛋儿红得能滴出水来,却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抬手轻捶他胸口:“就你歪理多!” —— 灶房里,崔秋华早就把早饭热得腾腾冒气。 小米粥金黄,煮鸡蛋圆滚,一碟自家腌的酸辣白菜堆成小山,就等着新人上桌。 沈红颜以前天天来蹭饭,早就熟门熟路了。 但是今天自己的身份变了,脚步不由放轻,声音也低得像蚊子:“爹,娘……昨天太累了,没睡好,起晚了,以后不会了。” 崔秋华笑着摆摆手:“一家人,说这些干啥?快坐下喝粥。” 顾小芳却心直口快,咬着筷子接话:“可不是没睡好嘛!我半夜起夜,还听见新房里‘咚咚’响,也不知道你俩在——” “小芳!”顾晓秋一声喝,筷子头敲在她脑门,“晓明还在呢,嘴上没个把门儿的!” 晓明正捧着鸡蛋啃,闻言眨巴眨巴眼睛,奶声奶气问:“姑姑,新房里咋啦?” 顾小芳单手捂嘴,大眼睛忽闪忽闪,一脸无辜:“呃……可能在抓老鼠?” 沈红颜刚喝的一口粥差点喷出来,低头憋笑,耳根红得透亮。 顾辰远却笑得肩膀直抖,伸手在桌下捏了捏媳妇的手—— “抓老鼠”这借口,行,够他笑一年。 “对了,昨天白天闹腾得厉害,有没有动了胎气?要不要赶紧去县医院瞧瞧?” 崔秋华毕竟是过来人,撂下粥碗,脸色比锅里的米汤还白,心里直打鼓。 要知道这沈红颜才怀上一个月,要是有个什么闪失,那他们真的要后悔死了。 沈红颜抿嘴一笑,刚想开口,顾辰远已经接过话头,声音稳得像秤砣, “娘,您和我爹就放宽心吧。我昨儿夜里给她把过脉,胎心稳、脉象滑,小家伙结实着呢。” “那就好,那就好!”崔秋华可是担心了一夜呢。 现在听到没事,也算是送了一口气,随后她又叮嘱,“红颜,你今儿什么都不用管,吃完饭就回炕上歇着,剩下的事儿我们这些人包了。” 这个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娘管,所以她一发话,饭桌上立刻响应。 顾辰远点点头,补充道:“行,娘,大家都该忙啥忙啥。我今天留在家里教红颜种菌棒。山里的蘑菇和野菜快没了,咱得让菌房正好接上。” “菌房?”崔秋华眼睛一亮,眼角鱼尾纹都舒展开来,“俺和你爹还想着再过两天山上没有东西采了,要不要让小芳也留在家里做凉皮呢。” 顾辰远笑着摆手说道, “不用不用,山上的菜没了,不是还有药材呢吗?我打算让我二姐改采药。只要肯出力,我这边还嫌人手不够呢!要不是怕耽误生产,我真的就恨不得再招两拨人来。” 一番话落地,姐妹几个眼里齐刷刷冒小星星。 顾晓明抿嘴乐:“小远这个鬼头,算盘真的是打得噼里啪啦响啊!” 顾小芳“啪”地一拍大腿,震得桌子上的碗筷都震了震, “可惜,可惜了!这小远是我亲弟,要不我高低把你抢了,给我当压寨夫人,天天给我出点子赚银子!” “噗!” 顾小明一口米粥喷出来,“二姐,你可真逗,我哥他是男的!” “那就……压寨相公?再不济,压寨老头也行?总之就是那个意思!” 顾小芳憋得满脸通红,搜肠刮肚想拽几句文绉绉的词儿。 我的天呀,自己二姐的这个文化程度真的是让人堪忧啊。 为了防止她再说出些什么不合适的,顾辰远眼疾手快,把一个热腾腾的豆沙包直接塞进她嘴里。 豆沙包进嘴,豆沙馅儿都差点儿溢了出来。 “好了,二姐,你别不知足!放眼十里八乡,像我这么能干活、能挣钱、还能刷脸的女婿,是你的亲弟弟!你就叉着腰骄傲吧,最好再敲锣打鼓告诉全村——这是我顾小芳的亲弟!” 顾小芳鼓着腮帮子,像只囤粮的仓鼠,嚼得满嘴流油,含含糊糊地应和, “嗯嗯嗯,我骄傲!沈红颜更骄傲!如今咱村,上至八十岁拄拐的老奶奶,下至五岁蹦跳的小丫头,谁不羡慕红颜嫁了个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男人? 说真的,村子里的那些女人虽然嘴里不说,心里早把沈红颜嫉妒坏了!” 话音未落,沈红颜条件反射似的挺起胸脯,脊背拔得笔直,像一株雨后拔节的翠竹。 …… 今天的采摘队上山也是发现这野菜已经几乎没有了,蘑菇也比之前少了不少。 这样的结果顾辰远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现在采摘队的人多了,半大小子来帮忙的不少,产量倒是也还算是可观。 另外就是顾辰远本身想的也是明白,自己的重点放在蘑菇菌和药材上。 只是药材这玩意儿金贵,得像伺候月子似的晾晒、分拣、去杂。 就拿黄翘来说,得把荚壳剥开,将里头芝麻粒大小的籽儿一粒粒筛出来。 那籽儿黑亮黑亮,扔地上都怕踩坏,得预留好。 来年开春,一粒就是一株苗,一株苗就是一把钱。 顾辰远掐着指头算:不急,慢慢捋,后头只会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于是他分兵派将:沈红颜留守家里,守着竹篾席子跟爹娘翻晒药材。 他自己则领着二姐和徐有来,赶着马车叮叮当当进城。 此行他还有一桩更要紧的私事,大姐家头一回试种的蘑菇,不知长得是圆是扁,自己得亲自去验收。 照旧兵分两路:顾小芳和徐有来去送货;顾辰远则是背起麻袋,奔中药房交药材。 等他们各自忙完,在会合地回合。 这一天下来,赚了不到二百块。 把钱数清楚了之后,顾小芳掂着钱袋子,撇嘴:“咋才这么点儿?前天还二百八,昨天二百二十五呢,今天可倒是好了,直接就变成一百多了。” 徐有来差点把眼珠子翻进后脑勺:“小芳,这一天一百九十八也已经不少了啊。咱村里所有人家,摞一块儿都没你家挣得多,你还嫌少?” 顾小芳咧嘴嘿嘿,露出两颗小虎牙:“我这不是……前些天看惯了三百四百的进账嘛,掉到二百多就已经让我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现在再往下掉,我这心,不舒服。” 徐有来挠挠后脑勺,咂摸半天,也憋出一句:“也是!” 回去的时候路过管庄,顾辰远让顾小芳和徐有来先回去,自己去看大姐种的菇菌。 白天顾晓秋就已经回了家。 这几天弟弟结婚,她离开两天,但是这菇菌不能长时间离开人,弟弟又不让把养护的事情都交给丈夫,她就只能自己辛苦点了。 别说,大姐将菇菌照顾的很好。 第一百五十四章 杨家又出新招 临走前,顾辰远把王铁汉拽到墙角,笑得像只刚偷了腥的猫:“姐夫,跟大队递个话儿,能不能在省道边给咱划溜儿地?不用太大,够盖两间门面、停三辆卡车就行。” 王铁汉搓着手吭吭哧哧:“弟呀,不是我不问,我家的情况,没有划地的资格,想要份地,难啊!” “成不成先问一下呗,万一一不小心就成了呢?”顾辰远拍拍他肩膀,“再说了,先探探口风也是好的。不行咱们再想办法。” 王铁汉只好点头:“那我试试。” 顾辰远回家,锅里炖着五花肉,碗里扣着红烧鸡,案板上还躺着一条两斤重的鲤鱼,油花子飘了三指厚。 这伙食比平时还要好上不少呢。 不过,都是昨天婚宴上剩的,毕竟昨天宴请了那么多桌,剩下的菜只能他们打扫了。 亲戚朋友走的时候也带上些,但是还是剩了不少。 那个年代没有冰箱,所以这些东西还得快点吃。 出门有钱进,回家有媳妇等,这可是让人白天干劲十足,晚上也干劲十足,小日子比浸了蜜的枣还甜。 沈红颜这段时间则是新添了毛病——数钱。 每天晚上她都闩了门,把票子摊在炕上,五块的一摞、十块的一垛、钢镚儿排成长城,指尖蘸着唾沫,唰——唰——越数越精神。 “再数一张就睡!” “最后一张!” 直到月影西斜,才抱着钱兜子美滋滋地钻进被窝,梦里都是票子哗啦啦的下雨声。 —— 有人欢喜有人愁,老杨家那边却翻了锅。 整整两天,杨家的灯没敢灭,这杨家的人可是把杨铁柱家堵得死死的。 杨铁柱这两天也不好过,一天往乡里跑八趟,鞋底都快磨出火星子。 终于,在萧宁安那间摆着国旗、挂着“为人民服务”的办公室里,杨铁柱终于是见到人了。 “保外就医!” 萧宁安眯着眼,烟圈吐得老长,“当然,不是正经那种——判刑以后才用得着。你们那俩小子还在派出所押着,操作空间大了去。” 他敲敲桌子,声音压得极低:“第一,把伤往重了说,流血不止、随时昏厥;第二,杨家集体反诉,告顾辰远故意伤害;第三,扯皮!扯得越大越好。人一多,水就浑,鱼才能溜出去。” 杨铁柱听得额头直冒汗,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明白!扯皮——这事我会。” “这样一来,时间长了,他顾辰远就只能不堪其扰,直到妥协。”萧安宁恶狠狠的点头。 现在他杨铁柱也可以没有底线了? 那玩意儿在那个年代没用。 杨铁柱回到家里,将这个主意跟大家一说。 那些人现在别的兜听不进去,只要是能将自己家里的孩子弄出来,怎么都行。 “法不责众”四个字像四颗速效救心丸,塞进杨家族人胸口,立刻全员血脉贲张。 杨铁柱把控诉书往桌上一拍:“签字!按手印!红泥不够?拿鼻血凑!” 于是,十二户、八九十口人,横着签、竖着签,会写字的写“杨”,不会写字的画圈,圈不够圆? 那正好,像被顾辰远打的——带伤! 写完,杨雨手都抽筋,杨铁柱却还不满足,又逼着她添了几个字: “不严惩凶手,全村陪葬!” 墨汁滴答,像新鲜伤口往下淌血。 随后,他举着这面“血书”,带着七大姑八大姨,浩浩荡荡直奔顾家。 那架势不像告状,倒像抬棺——棺材里躺的是“道理”,准备埋进顾家的门槛。 顾辰远刚撂下碗,嘴角还沾着一粒米饭,正手把手教沈红颜给菌棒“打针”。 “轻点儿,对,就这儿,别戳太深。” 话音未落,门被擂得山响。 “顾辰远!出来!” 杨铁柱一声吼,身后乌泱泱的人头跟着晃,像一片被风吹歪的毒蘑菇。 顾辰远擦了擦手,推门而出。 夕阳正好,给他镀了一层金边,晃得杨家众人下意识眯眼——像极了升堂时县太爷背后的“明镜高悬”。 “大队长,我就知道你会来。” 他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所有窃窃私语,“再晚点,我媳妇就要留你吃晚饭了——蘑菇炖鸡,正缺个搅棍。” 杨铁柱没接茬,直接把“血书”抖开,哗啦啦一声,控诉书迎风招展,像一面招魂幡。 “看清楚!十二户、八十六口,联名!按着手印!红得发紫!顾辰远,你故意伤害杨家子弟,证据确凿,民意滔天!” 他故意停顿,等顾辰远变脸——最好跪地求饶,最好涕泪横流。 然而,对面那张脸比石头还稳,甚至带着一点……似笑非笑的嘲讽,仿佛在看猴戏。 杨铁柱心口“咯噔”一声,莫名想起小时候捅马蜂窝——也是这么嗡嗡乱响,也是这么……即将被蛰得满头包。 “顾辰远,” 他咽了口唾沫,决定先礼后兵,“大家一个村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样,你表个态,赔点医药费,再当众道个歉,咱们就撤状,当啥事没发生,咋样?” 顾辰远抬眼,目光穿过控诉书,穿过杨铁柱,穿过那八十六个歪歪扭扭的手印,落在远处山尖上最后一抹霞光。 “说完了?” “……说完了。” “说完了就滚。” 顾辰远转身,门板在他手里“咣当”一声合上,震得杨铁柱耳膜发麻。 “有那功夫磨牙,我还不如回去教媳妇种蘑菇——至少蘑菇懂事,知道什么叫分寸。” 门缝里飘出沈红颜的轻笑,像一根羽毛,轻轻挠在杨家众人的脸上。 杨铁柱愣在原地,手里那纸“民意”忽然变得烫手,仿佛按着的不是红手印,而是刚出锅的烙铁。 “顾辰远,你别太狂!你那几个兄弟还遮不了这天!咱们——走着瞧!” 杨铁柱吼得脖子青筋暴起,像根要迸裂的井绳。 顾辰远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替他掸了掸肩上的灰,声音低却清晰:“我拭目以待。” 院里,家人们围了上来。 “小远,怎么了,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顾辰远笑出一口白牙,“有事的是他们。” …… 杨铁柱拖着脚步回村,刚拐进巷口,就被族人里三层外三层裹住。 “咋样?他服没服?” “吓跪了吧?” “队长,你说话呀!” 几十双眼睛冒绿光,仿佛他嘴里能吐出金元宝。 杨铁柱嘴角抽了抽—— “他说——滚!” 不过,这话打死他也不能如实交代啊,自己这么被人下了面子,要是被大家知道了,自己的脸就彻底不用要了。 “他没答应,明天我们只能去起诉了!” 他闷声扔下一句,拔腿就走。 心累啊,这个事情弄得自己比连耕十亩地还累。 夜像口黑锅扣下来。 杨铁柱回家直接晃到西厦子,推门,“吱呀”一声,像猫叫。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劈成惨白的一条。 炕角缩着个人影——媳妇早上刚被带走,家里就剩这个女人了,人少好办事。 很快,便传来了压抑的喘息声,哭声断断续续,像钝锯割着他的神经。 杨铁柱蹲下去,狠狠抹了把脸: “别哭,再哭……天就更亮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回门 三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到了沈红颜回门的日子。 今天顾辰远最大的事情就是按规矩做好。 顾辰远早早的就等在合作社门口。 “回门礼”才是今天的王冠。 肉案前,他连价都没问,刀尖一指—— “这块,来六斤,再留两根完整肋条。” “咔!” 刀起骨断,肉脂微颤,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旁边等着捡便宜的老太太直嘬牙花子:人比人,气死人,自家女婿回门的时候可是连三斤肉都嫌贵呢! 人家可倒是好,直接上六斤。 沈红颜第一次以“顾家媳妇”的身份出门,紧张得手心冒汗。 合作社的门槛高,她抬脚差点踩空,赶紧揪住顾辰远的衣角,像只刚出窝的小鹌鹑,东张西望,又嗖地把脑袋缩回去。 玻璃柜台里花花绿绿的纱巾、雪花膏、蝴蝶发夹,每一样都在对她眨眼。 她看花了眼,也羞红了脸,总觉得满屋子目光都在打量她—— “这就是小顾的新媳妇?可真漂亮,怪不得把顾辰远那小子迷得五迷三道的!” “哟,新娘子真俊!这皮肤,能掐出水来!” 售货员大姐们一个个叽叽喳喳的围了上来。 顾辰远笑得爽快,直接从兜里掏出两包喜糖,一人一把,直接把她们的打趣全堵了回去。 糖纸剥开的“啵啵”声里,沈红颜悄悄抬眼,看见他侧脸被日光灯镀上一层毛茸茸的光,心里忽然就踏实了—— 原来“跟这个人走”就是“家”的方向。 回到村里,顾辰远先把自行车推进院,把车铃铛拧得“叮当”响,像报幕的锣。 随后左手提六斤肋条肉,右手挎满满两大网兜,风风火火往李海富家去,毕竟沈红颜的爸妈还在那。 一路上,狗都追着他跑,惊得鸡飞鸭跳。 李国福这边自然也是早早的就做了准备,门口早早的就洒了清水,连门槛都重新刷了一遍。 八仙桌擦得能照见人影,灶房里“滋啦”一声接一声,油香顺着门缝往外爬。 亲戚们也来了不少。 可一见顾辰远进门,手里那块肉明晃晃地肉,再听说他今天可是买了不少的好东西呢。 说真的,虽然是亲戚,他们也是眼热的狠。 “新郎官来啦?快坐快坐,辛苦啦!” “哎哟,来就来嘛,还带这么重的礼,太客气了!” 打趣只剩两句—— “顾家女婿,以后可得多提携咱家!” “是啊,听说你现在带着村子里的人赚钱,以后有这种好事,可要想着咱们这些亲戚啊。” 顾辰远笑得谦和,拱手一圈:“各位长辈看得起,就是我的福气。” 话落,他把六斤肉双手奉上,肋条顺得像仪仗队,红白分明,喜气腾腾。 李秀琳将东西收了,随即便也红了眼眶。 自己的这个女婿,自己是相当的满意了,里子面子都是给的足足的。 “红颜,你过来怎么没带点衣服什么的?”李秀琳问道。 “我带衣服过来干什么,我跟辰远一会儿还得回去呢。”沈红颜没心没肺的说道。 “什么?你今天可不能回。”李秀琳道。 沈红颜瞪圆了眼,声音一下子拔高:“怎么不能回?” 她脑子里“嗡”地闪过昨晚还枕着的那条结实胳膊,多香啊。 这个破规定是谁规定的? 我男人还在外头呢! 李秀琳笑着把那块六斤肋条肉高高挂到房梁,回身笑骂:“傻闺女!回门回门,回了就得‘蹲’几天,这是老辈子传下的——怕你把娘家忘了。” “那……那辰远哥也住下呗?” 沈红颜揪着娘袖口,急得脚尖都踮起来。 “新女婿夜宿老丈人家?晦气!”李秀琳说着伸指戳她脑门,“传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沈红颜的小脸“唰”地垮了,像被霜打的小番茄,蔫巴巴扭到顾辰远那边: 你倒是快说话呀! 晚上没我抢被子,你还真能睡成? 顾辰远被那一眼勾得心里直痒,可众目睽睽,只能清了清嗓子,耐心的说道:“风俗大过天,我认。不过——” 他抬手比了比门外两米远的柴垛,“我每天天亮就来,给你带早饭,中午带点心,晚上带夜宵,我就站在门槛外头递给你,成不?” 一提“吃的”,沈红颜眸子瞬间亮成两个小灯泡,蜜都要溢出来:“那说好了!我要吃油煎荷包蛋,蛋黄要溏心的!” “给你煎双黄。”顾辰远低笑,悄悄在桌下捏了捏她指尖,“再撒芝麻。” 小两口这边说着悄悄话,一众亲戚也都看见眼了。 很快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毕竟是招待新姑爷,总是要多弄些东西。 敬完了沈从江和李秀琳,顾辰远双手托杯朝着李海富敬酒:“哎哟,舅!这盅酒我敬您!” 说着,这杯口可是压得比李海富的还低半指。 “使不得,使不得!新姑爷头一回端咱家的碗,哪能让你先低头!” 李海富嘴上客气,手里却早“咣”地碰上来,一杯52°的烧刀子直接见了底。 随即,他语重心长的说道:“以后红颜这孩子要是耍小性儿,你尽管骂,骂完再来找舅,舅给你撑腰!” 旁边舅妈王桂芬“呸”了一声,抬手给舅舅后背一巴掌:“你这的是喝上二两尿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咱红颜那是顶懂事的好不好?” 说着从围裙兜里摸出个红纸包,不由分说塞到顾辰远兜里,“舅母给的‘踩门槛钱’,收了收了,别嫌少,图个吉利!” 顾辰远还没推辞,李达峰出言道:“姐夫!我妈说新女婿不能空手,得让你带点儿‘回头货’!” 他故意把篮子往高处一举,花生壳上还沾着盐霜, “等你明儿早起来,得吃三颗,寓意‘早生贵子’——” 之前,顾辰远和沈红颜的事情东窗事发的时候,李达康和李达亮两个兄弟可是没少出力,但是那时候都是持反对意见。 现在不一样了,这一个月来,他们是见证了顾辰远的厉害。 现在对他那是老佩服了,佩服得五体投地。 就这么说吧,现在顾辰远在他们面前放个屁都是香得。 “去去去,大人说话呢,小孩子家家的,什么生不生!” 沈红颜臊得去捂表妹的嘴,自己却先红了耳根。 “什么小孩子,我还比你大几个月好不好?”李达峰嘟囔着。 满屋子哄笑。 沈从江笑着指着桌上得一个大盘子,说道:“辰远,尝尝这个!自家杀的猪,现接的血,加了茴香和花椒!” —— 酒过三巡,女眷那桌也热闹成一锅粥。 舅妈王桂芬把沈红颜搂在怀里,一手往她腕子上套银镯子, “这哥镯子是俺娘家留下的‘传家宝’,今儿给你戴上,记住喽,回去勤快点儿,别让小顾累着!” “这可不行,舅妈。这我不能要。”沈红颜忙推辞。 “怎么不能要,舅妈我可是一直那你当亲闺女得,这东西必须要,不然,今后你就别登我家得门了。”王桂芬故意装成生气得样子说道。 “舅妈——”沈红颜鼻头发酸,话没出口。 “好了,好了。继续吃饭吧。” 第一百五十六章 杨家找过来(一) 酒足饭饱,天色已经沉成了墨蓝色。 院墙上的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晃,像在给谁打暗号。 沈红颜一路把顾辰远送到门槛外,手指还攥着他外套的袖口,不舍得撒手。 那副黏糊劲儿,连月亮都看得躲进了云后。 李秀琳跟在后头,看见自己女儿得这个样子真的是直翻白眼。 “又不是隔着十万八千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至于嘛!”李秀琳嘴里嫌弃的说道。 沈红颜撅着嘴,声音软得像刚化开的麦芽糖:“娘,你根本不懂,顾辰远哥对我——那可是爱!” “爱?”李秀琳像被针扎了耳朵,声调瞬间拔高, “我跟你爹过了大半辈子,你敢说我不懂?我们那时候……” “你们那叫过日子,我们这才叫爱!” 沈红颜小下巴一扬,得意洋洋,“顾辰远哥亲口说的,他这辈子就爱我一个人,独一份!” 李秀琳被自己女儿的这么一通话给弄得脑袋发懵,胸口却莫名泛起一股酸水。 那样子倒像是腌了一冬的酸菜突然破了缸。 她张了张嘴,半句反驳也挤不出,只能干巴巴地骂:“你合格丫头,在这里嚷嚷这些,也不怕臊得慌!” 说罢转身就往院里走,步子踩得咚咚响,似乎要把“酸”字跺进地里。 一进院,正撞见沈从江坐在椅子上正哼着小曲。 她不知哪来的邪火,上去就踹了一脚盆沿,脏水溅了柳树一裤腿。 “老东西,合着咱俩这些年就配‘过日子’,不配说那个字儿,是吧?”李秀琳冷冷说道。 沈从江的情趣直接被打断,一脸懵圈:“啥字儿?两口子不就是搭伙过日子?还想咋滴——上天摘月亮?” “反正就是你不对!” 沈从江憋得脸通红,那个“爱”字在舌尖滚了几滚,还是吐不出,只觉得自己家的婆娘就是在胡搅蛮缠。 李秀琳上前揪住他的耳朵,“好歹也是个读书人,当年连朵花都没送过我!” 沈从江仰天长叹:“红颜啊,你回个门,咋还害死你爸咧——” …… 那头,小两口终于松了手。 顾辰远捏捏沈红颜的指尖,压低声音:“乖,明早我给你带溏心荷包蛋,双黄,撒芝麻。”沈红颜这才破涕为笑,目送他大步融入夜色。 回到家,自己爹娘和顾小芳,顾小明都在家里忙着。 松蘑、野菜、还有些药材堆了半院子。 很明显,这些都是 “哟,新郎官回来啦!” 顾小芳把钱往桌子上一放:“快来帮忙数钱,今天进账一百五十六,明天咱们晾晒的药材回多一些,说不定能卖到两百!” 现在他们顾家采摘队的那些半大孩子,也是精明的狠。 他们一上山,见蘑菇和野菜已经狠少了,立即掉转风头,去采摘药材。 日头偏西,村口老槐树下排起长队,竹篮摞竹篮,药香混着汗味,像一锅热腾腾的山珍汤。 “二狗子,今儿几块?” “三块二!碰上片山茱萸,红彤彤的,跟摘枣似的!” “我才一块八,药材我认识的不动,就认识金银花,跑断腿才半筐!” 现过称,现发钱。 顾辰远把秤砣拨得“咔啦”响,钞票捻得“哗哗”响,孩子们的眼珠子便跟着“滴溜溜”转。 这药材收购就只能顾辰远自己来,顾小芳还要再跟着自己认些日子,才能独当一面。 这些孩子送过来的药材,自然有些并不是。 顾辰远将是的挑出来,过秤给钱,不对的直接挑出来,还给他们讲解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这些娃娃 拿了钱,又多懂了些,一个个眉开眼笑的离开了。 药材现在有了,但是不能直接卖,需要处理一下,顾家人便又忙了起来。 这两天,沈红颜可是憋坏了。 自己的父母还要在这里待上几天,并一直叮嘱她,这几天不能回顾辰远家她。 沈红颜只能答应。 虽然不回家,但是每天在村子里还是能看见顾辰远的。 顾辰远拍净手上的土,朝沈红颜晃了晃:“我今天得进城一趟,你在家里等我。” 沈红颜点点头,把被风吹乱的鬓发别到耳后,目送他推着那辆载重自行车走了。 阳光洒在门口的青石板上,也洒在她踮起的脚尖上——像一支欲开还敛的芍药,恋恋不舍却又分外安静。 顾辰远边走边琢磨:是不是弄个木牌挂在院子里,写上“收购点”? 可转念一想,现在的政策还没有明确,牌子挂出去反而惹眼,还是像现在这样吧。 现在山上的野菜和蘑菇都减产了,他也一早就通知各家:每家定量由两筐改为一筐。 顾小芳嚼着糖块提议:“弟,那干脆少送一家,省得来回折腾。” 顾辰远摇头:“生意不靠省钱,靠守信。丰的时候猛给,欠的时候断供,换谁心里都凉。落一户,明年就少一户,长久不了。” 顾小芳吐舌:“做生意这个事情还是你小子脑子快,我服!” 新问题随之冒头:原先顾小芳和徐有来管送蘑菇,自己管送药材; 如今药材翻倍,蘑菇和野菜缩水,马车空一半,自行车却超载。 但是如果换着送,等自己培育的木耳和蘑菇好了之后,还是要换回来的,还是麻烦。 两拨货混一起进城再分头送,来回折返既耗时又耗力。 顾辰远心里起了念头——自己应该去买个拖拉机。 其实那个年代已经有汽车了,但是想要买汽车可是不容易。 要有资质,还要有门路,而且这玩意在那个年代老贵了。 这不是自己现在能觊觎的东西。 但是拖拉机可是那个年代的硬头货,既能跑运输又能下地,一石二鸟,性价比最高。 不过,买这个东西,不是他自己就能办的,所以他想到了书记宋红军。 顾辰远还没等到宋红军家,书记正好迎头过来,搓着手,一脸尴尬:“小顾啊,明天全队开镰,徐有来得把马车都拉去运粮,你这送货……” 话没说完,顾辰远已心里透亮——农忙时节,公家车马寸步不让,私活一律让道。 他爽快地笑笑:“没事,我自己想办法。” 办法只有一个:买拖拉机! 念头落定,新问题跟着冒头:买自行车都得要工业券,拖拉机更得大队、公社层层介绍信。他抬眼看见沈红颜正蹲在篱笆外择菜看着自己这边,便冲她挥挥手:“红颜,先等我一会儿,我跟书记商量个事。” 沈红颜点点头。 顾辰远笑着说道:“书记,咱们进去说。” “行,去我家。”这里里宋红军家就几步路。 堂屋里,顾辰远把对着坐着的宋红军,递上“大前门”,划火柴,火苗一闪,烟雾袅袅升起。 “书记,实不相瞒,我想要买台拖拉机,这个介绍信您给开一张?” 宋红军嘴里的烟差点掉地上,眨巴着眼:“你小子说买就买?那家伙动辄上万,可不是买白菜啊!” 第一百五十七章 杨家找过来(二) “白菜也得要钱呐。” 顾辰远吐着烟圈,语气轻松, “车队忙,药材不能烂在手里。拖拉机一机两用,拉货犁地都成,秋播前还能帮队里耕冬田,算我公私兼顾。” “难不成你是想要用大队的名义?”宋红军问道。 “书记,要是以大队的名义买车,省事是省事,可以后麻烦肯定是一箩筐。” 顾辰远的声音不高,却句句落在点儿上,“老杨家那几张嘴您还不知道?明天就敢宣扬‘顾辰远挪用集体资产’,到时候我就算是长八张嘴也说不清。” 宋红军挠了挠后脑勺,笔尖在空白的信纸上悬着,像只找不到落脚点的苍蝇。 “可咱村小得可怜,从来没人买过拖拉机,这介绍信……咋写才算合规矩?”宋红军有些犯难。 “简单。” 顾辰远往前凑了半步,指头点在纸眉,“就写——‘因农产品种植与运输需要,同意本村村民顾辰远购置手扶拖拉机一台’。下面留空,我按手印,责任落我头上,与大队半点儿不相干。” 其实别的村子里都已经有拖拉机了,但是他们村子又远,又偏,还穷,就没有那个东西了。 宋红军听完心里敞亮:既帮了顾辰远,又把大队摘干净,将来上面查下来,信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车是姓顾的,油是姓顾的,利也是姓顾的。 “行吧。”宋红军起身拍板:“现在咱们就去大队部。我写好交到你手上,省得夜长梦多。” 顾辰远笑着应下,两人朝着村部走去。 沈红颜一直盯着顾辰远的行径,正蹲在小板凳上掰豆角,听见脚步声立刻抬头,眼睛亮得像两颗晨星:“顾辰远哥,菜都摘好了,现在下锅吗?” 顾辰远温声安抚:“我还得跟书记去趟大队,要不你先找晓明聊会儿天,回来就给你煎荷包蛋。” “哦——”沈红颜拖长尾音,目送那道高挺背影拐过墙角,才蔫蔫地坐回去,手指无意识地在竹篮边沿画圈,“还要熬好几天呢,这可怎么过呀……” 大队部里,煤油灯把屋子照得昏黄。 宋红军伏在办公桌前,一笔一画写完介绍信,又在末尾重重按下公章,红印泥像一簇小火苗,把薄薄一张纸烤得滚烫。 “给,拿好。明儿去公社盖章,就说是你自己搞副业,别扯大队。” 顾辰远双手接过,对折再对折,郑重塞进上衣口袋,顺手拍了拍:“书记,您忙,我回去做饭。” 可等他推门进家,院子里只剩晓明在逗猫。 “你嫂子呢?没跟你一起吗?”顾辰远问自己妹妹。 “沈家人来喊,说那边饭做好了,她就先回去了。” 晓明耸耸肩,捂嘴偷笑,“哥,你跟我嫂子不是已经结婚了吗?怎么还弄得跟地道战似的?” 顾辰远轻哼:“小鬼头,你懂什么?老规矩是不能破的,越讲究才越吉利。” 晓明摇头晃脑,装出一副老成的样子:“行,行,你们大人的仪式感,我还是个孩子,不掺和!” “对了哥,我们明天放假!”晓明一蹦三尺高,“我跟二姐去上山采药吧!山里头肯定特好玩!” 顾辰远笑着揉他脑袋:“采药枯燥得很,还不如你在家里好好的看看书呢。读书才是咱农村娃的出路。” 如果自己妹妹还在村子里,那十八九岁就得嫁人,她们自己本身就还是个半大孩子,就要生娃,奶娃、天天围着灶台转,过着一眼望到头的日子。 她们家的姐姐们都已经错过了学习改变命运的机会,但是晓明还小,不管怎么说自己都要鼓励她多多读书。 如果能考上大学,那就真的是改变命运了。 “哥——” 晓明拖着长音,两只手抱住顾辰远的胳膊轻轻晃,像只撒娇的小猫,“时间长着呢,我白天进山采药,晚上回家读书,还不行嘛?” “晚上才能学多大一会儿?在煤油灯底下看书,时间长了,眼睛都要累了。”顾辰远故意板着脸。 晓明嘟着嘴,立刻改方案:“那我上午进山,下午读书!哥,你就答应我嘛!我不想吃白食,也想给家里添点进项!” 她越说越急,脚尖在地上画圈,眼圈都红了。 见她一脸认真,顾辰远心里一软:适度干活,确实能锻炼人。 于是他点了点头:“行,但说好了——太阳升到树梢就回家,不许贪玩。” “就知道我哥你最好了!” 晓明欢呼一声,蹦得老高,两条辫子差点甩到天上去。 “晓明,啥事这么高兴?”李海富刚好在街上走着,看见顾晓明这么开心,不由得问一下。 “明天放假,我可以去采药挣钱!”晓明随口答。 第二天吃完午饭,顾辰远在院子里拨弄着药材。 一声尖得刺耳的刹车,像钝刀划在铁皮上,把午后闷热的空气撕出一道裂缝。 摩托车歪歪斜斜停在顾家门口,尾气管还“噗噗”冒着黑烟。 萧宁安跳下车,呢子帽压得低低的,嘴角挂着提前准备好的冷笑。 他声音拔得比蝉鸣还尖:“顾辰远!你涉嫌故意伤害,跟我走一趟!” 他身后的年轻民警跟上来。 顾辰远还在拨弄着药材,语气淡得能结冰:“你们是谁,让我跟你们走,你们证件呢?” 萧宁安指了指自己胸口油腻的制服:“这就是证件!怎么,想拒捕?” “姐,你听见没有?他说他是证件。”顾辰远侧头,像聊家常。 顾小芳“噌”地直起腰,手里明晃晃的菜刀映得她眸子发寒:“想带我弟?行——从我尸首上迈!” 顾晓明也走了过来,声音柔得像绸,却字字带刺:“我哥犯了哪条哪款,你倒是念出来听听?念不出,你们就是私闯民宅。” 萧宁安被噎得脸色发青,刚要张嘴,院外一阵杂沓脚步。 二三十号人,清一色灰布衫,袖口挽到肘弯——杨家人。 萧宁安身后的警察掏出一个证件:“这是证件,好了,无关人员不要影响我们办公。“ 杨铁柱晃着膀子走到最前,皮笑肉不笑:“顾辰远,一个村住着,我本不想做绝,可你不给人活路啊!” 顾辰远挑眉,目光越过他,像越过一堆杂草:“怎么着,你们老杨家要跟我开战?” 杨铁柱义正词严:“错!我们自发协助派出所抓捕罪犯!” 说话间,人群扇形散开,堵死大门。 空气瞬间绷紧,蝉鸣都吓得噤了声。 顾小芳把菜刀往案板上一磕,“当”的一声脆响:“那就试试,谁先踏过这条线。” 见到这样的架势,萧宁安身后的民警脸色也是一白,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滚。 顾辰远嗤笑,上前半步,声音不高,却足够让所有人听见:“想抓人?可以——出示工作证、拘捕令、传唤证,三证缺一个,” 他抬手指向门外,“请便!” 阳光下,顾辰远身形挺拔,像一株初长成的白杨,根却扎在岩石缝里,半点不让。 萧宁安嘴唇哆嗦,腮帮子上的肉突突直跳。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今天可能踢到一块比铁还硬的石头。 萧宁安原本打的是“双簧”牌。 自己黑脸上门吓唬,杨铁柱白脸装好人劝“私了”,两下一挤,逼顾辰远把诉状咽回肚子。 可戏台刚搭好,顾辰远一句“三证缺一个不可”就把锣给砸了。 没有拘捕令、没有传唤证,他这次是偷跑出来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 杨家找过来(三) “来得急,忘带了!”萧宁安硬着头皮吼,想靠声压混过去。 顾辰远低低一笑,那笑意像冰碴子滑过刀刃:“那就是没有咯?无故擅闯民宅,我可以当你入室抢劫。” 他微微侧身,手里菜刀转了个面,寒光正好映在萧宁安瞳孔里,“敢动手,我就敢砍,信不?” 声音不大,却带着山雨欲来的腥风。 萧宁安脚底板瞬间窜起凉意——对方分明是头披着人皮的凶兽,獠牙已露,只等一个借口。 他不由得指节发白:“你、你想暴力抗法?” “萧副所长,动手之前你最好想清楚!” 忽然插进来的声音冷而脆,像半截冰柱砸在两人之间。 楚航推着自行车站在大门口,车铃铛还在晃,脸色却比铁更沉。 萧宁安眼角一跳:“楚航?你怎么在这儿?” “我向当事人反馈案情。” 楚航一步跨进院,目光扫过杨家那群乌合之众,最后钉在萧宁安脸上, “你们来干什么我不管。但是要是拿不出证件,就是私自行事。再闹,我直接报所长,告你‘串通社会人员恐吓群众。” 几句话噼里啪啦,像一串甩炮炸在脚边。 萧宁安面皮抽搐,他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楚航,更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直接的想要跟自己当众撕破脸。 “楚航,你确定要跟我作对?”他压低嗓音,尾音拖出威胁的长腔。 若是以前,楚航或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但是现在不行啊,这顾辰远可是所长保的人。 楚航半步不退,声音干脆得像掰断的树枝: “公事公办,谈不上作对——副所长,你要是拿不出手续,就请回。再不走,我带你一起回所里交检查。” 空气瞬间绷紧,蝉鸣消失,只剩萧宁安牙根咬出的“咯吱”声。 杨铁柱见势不妙,悄悄往后缩了半步——白脸再唱下去,自己也要被拖下水。 顾辰远冷眼旁观,菜刀垂在身侧,刃口映着烈日,像一条伺机而动的银蛇。 他知道,这场黑脸白脸的戏,已经唱崩了。 杨铁柱眼珠子一转,见风向陡变,立马把嘴角咧到耳根,装起了和事佬, “哎哎哎,乡亲们,萧同志刚才说的是‘带回去问问情况’,又没说‘抓捕’,咱可别误会好干部!” 他这一嗓子阴阳顿挫,倒真像给台阶。 萧宁安顺势下坡,干咳两声:“对,就是正常询问,你们想多了!” 可话锋一转,他又板起脸,“不过——你们这刀什么的都亮出来,想聚众斗殴咋的?” 顾辰远眼皮都没抬,声音淡得像凉白开, “你想多了。我姐正在做饭呢,再说了,你们家做饭的时候不用菜刀?我妹本来就跟我一起弄药材,正帮我切呢。” 顾晓明会意,轻拽自己二姐的衣角。 顾小芳后知后觉,“哐当”把刀尖往案板一杵,坐下“咚咚咚”切山茱萸。 “对啊,这些药材得剪段儿,俺干俺的活,碍谁眼了?” 一时间木屑飞溅,药香扑鼻,刀刃反光正好扫过萧宁安鼻尖,逼得他后颈一凉。 萧宁安抿了抿嘴,知道再纠缠也是自己理亏,只能换招:“那我简单问顾辰远几句话,总行吧?” “行。”顾辰远一口答应,却立刻补刀, “就在这儿,当着大伙面问。光明正大,省得传出去变味儿。” 他微微前倾,压低嗓音,“当然,您要是带着正式传唤令或拘捕令,我立马跟您去所里,车钱我出。” “你——”萧宁安胸口一窒,牙齿咬得咯吱响。 在这儿问? 很多话根本摆不上台面! 可要转身就走,众目睽睽之下等于承认自己无证闹事,脸往哪搁? 进不得,退不得,他像被钉在原地,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杨占山和杨远是你打伤的吧?” 萧宁安把声音压得平板,却藏不住话里的钩子。 只要顾辰远点头承认,他就能顺杆往上爬。 “是我动的手。” 顾辰远答得干脆,声音清亮,“当时二人意图猥亵我妻子,我是正当防卫。这个派出所已经周队、董所长已经定性,案卷还在县局,萧副所长要调阅吗?” 一句话把周湛、董学民两座大山抬出来,直接堵死了退路。 萧宁安只觉得胸口一闷,哪敢正面硬碰? 只能换招,他语重心长的说道:“我认为你防卫过当,下手重了,你觉得呢?” 他眼底藏着算计:只要对方松口,马上“过失”变“故意”,后面戏码水到渠成。 可惜,这套话术在顾辰远眼里像小儿科。 前世,他可是千亿总裁,谈判桌上面过千军万马,怎会踩这种低级坑? “我下手并不重啊。”顾辰远语气平稳,却句句带刀,“第一,对方两人,门外还有同伙堵门,我一对多,必须全力以赴;第二,他们跑出门后,我并未追击,而是留下照顾妻子,抓捕令是周队下的,全过程合法合规,萧副所长若质疑张所长和周队长的结论,可向上级申诉。” 说话间,他目光淡淡,却带着若有若无的嘲讽,像在看跳梁小丑。 萧宁安眼皮直跳,嘴角抽搐两下,无奈侧头看向杨铁柱。 他现在是真的没招了,就看杨铁柱一会儿怎么收场吧! 杨铁柱脸色青得能拧出水,心里骂娘:若不是楚航横插一杠,萧宁安早把人强行带走,哪会陷入眼下“进不得退不得”的死胡同? 如今众目睽睽,她们搜徐还不全,道理也站不住,再闹就是公然践踏程序,传出去谁都保不了。 他暗暗咬牙,却只能挤出干笑:“误会,都是误会……萧同志也是心急办案,呵呵,先回去,先回去再说。” 萧宁安骑虎难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觉自己像被钉在原地,四周目光如针——这一步棋,彻底走窄了。 杨铁柱眼角一斜,朝杨远爹递了个“你先上”的阴狠眼色。 杨远爹早就憋得脸红脖子粗,立马跳出来,手指差点戳到顾辰远鼻尖: “好小子,长能耐了啊!闹个洞房而已,你竟敢经官动府?你想干啥,想翻天?” 对面黑压压一片,像暴雨前的乌云,顾辰远却连眼皮都没抬,声音冷得能掉冰碴: “闹洞房?你们家儿子借‘老例儿’之名,行侮辱我媳妇之实,还问我干啥?” 他上前半步,目光如刀,“咋的,看我顾辰远好欺负?” 杨家人被噎得喉咙发紧,却仍梗着脖子,一副“传统在手、理亏也硬”的架势。 “话不是这么说的!” “老辈留下的规矩,谁还没闹过洞房?” “就算娃们闹过了火,你不是把他们打残了吗?扯平了!” 杨远爹装出“和事佬”模样,语气却带着施舍: “这样吧,我们不追究你打人的事,你也别再揪着不放。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得饶人处且饶人!” 杨占山的爹更狠,三角眼一瞪,唾沫星子乱飞: “机会给你了,别不识抬举!再嘴硬,我们就去县里告你,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顾辰远嗤地笑出声,笑声里满是讥讽: “告!尽管去告!有理走遍天下,我要是怕,就不姓顾!” 话音一转,他抬手隔空点了点其余杨家人, “不过我得提醒你们——杨远、杨占山图谋不轨,证据确凿;可你们家孩子在外圈到底知不知情,还两说呢。急着跳脚,是想陪绑?等派出所结论下来再闹,不行吗?” 一句话,像楔子钉进木板,原本密不透风的“杨家阵营”顿时松动。 有人互递眼色,有人悄悄后退——分化瓦解,立竿见影。 第一百五十九章 掏钱和解 前世商场,三十六计顾辰远早就玩烂: 先拆对手联盟,再抓首恶重点打击。 眼前这群倚老卖老、拿“传统”当遮羞布的,跟他耍花招? 班门弄斧,自取其辱罢了。 “你什么意思?” 很明显,杨家队伍里有人嗅到了风向变味。 顾辰远笑得云淡风轻:“没什么意思。要是杨敬他们能证明自己确实对杨占山、杨远的事情毫不知情,再象征性拿点医药费。我心情一好,写个谅解书也不是不可能。可你们今天这么一闹——” 他故意拖长尾音,剩下俩字轻飘飘落地:“呵呵……” 尾音像勾子,瞬间撕开了杨家原本铁板一块的阵营。 “我儿子就是跟着看热闹,他啥也没干!”杨敬爹第一个跳出来,嗓门比敲锣还响。 “对对,我家杨永纯打酱油,连新娘子衣角都没碰!”杨永娘急得直拍大腿。 杨束、杨光、杨欢几家也争先恐后:“都是杨占山和杨远带的头,我家孩子被连累!” 眨眼功夫,口号统一:坏事全是那俩小子干的,其余人清白得像刚出锅的馒头。 杨占山爹气得胡子直抖:“放屁!一起进的院,一起动的手,想推干净?” 杨远爹更是跳脚:“你们这是落井下石!” 两拨人吵得脸红脖子粗,唾沫星子乱飞,差点就要动手。 顾辰远抱臂看戏,眼底寒光一闪:咬吧,咬得越狠,铁板越碎! 可他也清楚,这些小角色不过配菜,真正该上桌的主菜——是杨铁柱。 “够了!” 萧宁安怒吼一声,脸色青得发黑,甩手就往院外走,“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人家两句话就内讧,还想斗?回家洗洗睡吧!” 骂声未落,人已跨出门槛,背影狼狈得像被抽了脊梁。 杨铁柱临走又回头,狠狠剜了顾辰远一眼,像要把他刻在眼珠里。 终究什么也没说,袖子一甩,灰溜溜地蹿出了院门。 身后那群杨家人更不敢逗留,陪笑的陪笑,瞪眼的瞪眼,三三两两的离开了。 本来铁板一块的联盟,眨眼间就碎了。 院里一下子静了,只剩秋蝉拖着长音,像给这场闹剧拉幕。 顾小芳把菜刀往案板上一杵,抹了把额头的汗,小声嘟囔:“可算走了,省得脏了我的刀。” 顾辰远朝着楚航说道:“楚同志,刚才谢谢你了。要不留下来,吃个晚饭?” 楚航偷眼去瞄了一眼顾小芳,人家根本就没有看他。 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是想着留下总归可以多说上几句话,可转念一想,自己刚才说时公事,要是留在这里还是不好。 他于是婉言谢绝道:“不了,那样的话,天就黑了,我所里还有事,得赶快回来了!” “那行吧,改天有空咱们再聚。” 顾辰远笑笑,语气随意,却透着一股不容强求的从容。 楚航走了,顾辰远让晓明去叫沈红颜。 昨天自己太忙了,说给红颜做饭都没做上,这会儿她要是能过来,给她煎个鸡蛋吃吃。 当天晚上,顾辰远做了糖醋排骨,香味飘得左邻右舍都能闻到。 他把菜端到门口,摆上一张小桌,和沈红颜头碰头地吃着,像极了一对刚成婚的小两口。 邻居们路过,纷纷调侃: “哟,顾辰远,舍得出来吃啦?” “小远呀,你们家可有些日子没在外面摆桌咯!” 其实顾辰远和沈红颜也不愿意这样,但是没有办法,习俗还是要遵守的。 这几天沈红颜不能回来,那她们在当街吃,这完全符合规矩。 只是这香味,真的是让大家闻着太残忍了。 这时崔秋华刚好经过,听道,于是出言说道:“可不是嘛,俺们小远疼媳妇,但又得守着规矩,就想出这么个的法子。” 隔壁王大婶端着饭碗,倚在门框上,酸得牙根发痒,“瞧瞧人家、排骨敞开了吃!哪像我家那口子,除了晚上想那事时蹦出两句好听的,平日里连个‘招呼都懒得打!” “就是!”李婶子接茬,手里的蒲扇摇得呼呼响, “我家那位更绝,张嘴就是‘孩他娘,下地了!’‘孩他娘,喂鸡了!’‘孩他娘,孩子屙了,换屎布!’好像我天生欠他似的!” “还有‘孩他娘,孩子饿了,快喂奶!’” 小媳妇们捏着嗓子学丈夫口吻,笑成一团,笑完又叹气,“看看人家沈红颜,命咋这么好?没办法,人家男人有本事,还知道疼人!” “人家顾辰远可是独一份!” 大姑娘们满眼星星,“长得俊,会挣钱,还肯拉下脸给媳妇做饭,这要是让我摊上,少活十年都愿意!” 沈红颜被夸得耳根通红,低头扒饭,嘴角却翘得压都压不住。 顾辰远听着议论,只是笑,顺手又夹了块排骨放到她碗里,低声道:“慢点吃,别理她们。” 一句话,惹得大姑娘小媳妇们齐声哀嚎——这哪是吃饭,分明是撒糖! 沈红颜拿筷尾轻敲他手背,嗔道:“就你脸皮比城墙厚!” 顾辰远却一本正经地凑过去:“那明儿还吃不吃了?你要怕她们说,我就不给你端出来了。” “怎么的,想饿着我呀?” 沈红颜扬了扬下巴,声音压得低低的,“我舅舅家的饭我不爱吃,你敢不摆,我就赖在门口不走!”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嘀嘀咕咕全是糖,腻得路过的大姑娘都红脸。 顾小芳端碗蹲在台阶上,啧啧摇头:“哎哟喂,这可是大街上,留点活路给单身狗吧!” 顾大川,崔秋华,顾小芳,顾晓明这个时候就只能低头扒饭了。 毕竟这个时候,她们家的人说什么都像是在鲜卑。 —— 同一刻,杨铁柱家灯火昏黄,堂屋烟雾缭绕,吵声一波盖过一波。 “事儿是你家王芬挑的,你这个当家的就得兜底!” “我儿还在派出所躺着呢,你必须给我个说法?” 大家在这里你一言我一语的,唾沫星子满屋子乱飞。 往昔一锤定音的大队长,如今被围攻得额头青筋直跳——权威碎了一地,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顾辰远。 众人闹了个不欢而散。 可晚饭后,杨永爹和杨光爹就悄悄摸进顾家来。 老哥俩肩并肩,手里各拎一网兜鸡蛋,还有烟。 看这个架势,不用问,也直到是来求和的。 两家孩子是堂兄弟,血脉连着心,他们可不想为旁支的混账陪葬。 老哥俩在这里赔着笑脸,自然是希望顾辰远能网开一面。 顾辰远端着粗瓷茶缸,慢悠悠吹了口浮沫,眼皮都不抬:“五百块,一分不少。给钱,我出谅解书;拿不出来,咱们就派出所见。” 杨永爹急得直跺脚:“五百?就算是把我卖了也凑不齐啊!一个公分三毛,仨劳力干死干活,一个月才二十七块,平日里还要吃喝,我上哪攒五百去!” 杨光爹也哭穷:“可不是!我们跟你可比不了,你是点石成金的能耐,我们只会刨土坷垃!” 顾辰远轻轻搁下茶缸,发出“叮”一声脆响,像敲在两人心尖上, “知道难,以后就长记性,要是太容易了,记不住痛。” 杨永爹脸憋成猪肝色,拳头攥得嘎巴响:“小远,要不这样行不?我先给你两百,剩下的先欠着,我给你打借条!” 说着,从怀里摸出个蓝布包,一层层揭开,露出叠得整整齐齐的票子,十块五块一块,边角都磨出了毛边。 这本来是给杨永攒的娶媳妇钱。 杨光爹此时也咬后槽牙,掏出同样寒酸的一沓:“我也先给你两百,行不行?” 两人手直哆嗦,把钱推到时桌沿,眼巴巴看顾辰远。 第一百六十章 买铁牛 顾辰远目光扫过那两摞皱巴巴的钞票,语气终于松了口。 “行吧,看你们态度也算诚恳,不过,想要谅解书,那就让你们儿子咬死杨占山和杨远,否则我真帮不了你们!” 顾辰远心里跟明镜似的:杨占山、杨远这两条必须死透,谁让他们碰了沈红颜? 就算是图谋未遂也不行! 至于杨永、杨光那几个,本就不值当费大火力,关他们这么几天也算给他们长记性了。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把“主谋”钉死。 老哥俩听得分明,额头青筋蹦得跟弹棉线似的,最终咬牙拍板:“成!明儿让孩他娘去派出所递话,保准按你的意思办。” 虽然是亲戚,但是亲戚也有远近,他们心里清楚,什么也没有自家娃前程重要。 顾辰远笑眯眯举杯:“等你们好消息,谅解书我压桌角,见果再撒鹰。” 秋收的号角一响,老杨家“内斗”大幕正式拉开。 杨永、杨光得了家里死命令,口供翻得比书页还快。 主意是杨占山出的,事事他和杨远做的,我们就是跟着看热闹。 几天后,顾辰远听到准信,痛快交钱交谅解书;董学民也顺势抬轿,夸二人“立功表现突出”,建议从轻。 另外几家一听风向变了,连夜提着包袱来找顾辰远:啥条件?照旧——赔偿到位,嘴咬紧。于是杨敬、杨束这些人一个个化身疯狗,狂吠着把杨占山、杨远往深渊里拽。 连杨欢——杨远的亲叔伯兄弟——也调转枪口:哥,对不住,我先保全自己! 他死咬杨占山,对杨远“避重就轻”,一句话把自己摘个干净。 山雨欲来,杨占山和杨远还蹲在拘留所里做春秋大梦,殊不知外面早已张好罗网。 只等公判会上当众宣判,让全村人看看,惹了顾辰远的逆鳞,是什么下场。 杨远从看守嘴里听说“外面现在已经全把屎盆子扣给他和杨占山”,当场吓出一身冷汗,连夜哭着写材料。 指出这个主意都是杨占山出的,自己只是“被带坏”。 杨占山接到同号舍的“友情提示”,知道再死扛就得一个人背锅,也只得转头咬住王芬。“都是婶子撺掇的,她说闹大点才能给顾家颜色看!”杨占山现在也不隐瞒了。 至此,顾辰远布好的口袋彻底扎牢。 王芬主谋,杨占山、杨远主要从犯,其余人一概“帮凶”。 最后九也是按照这个下的定论。 次日清晨,顾辰远和顾小芳推着自行车进城。 自行车后座上绑着三筐蘑菇、一筐草药。 今天他们卖药就只带山茱萸,其余留家慢慢循环:采一茬、卖一茬、存一茬,日日不断货。 虽然说最近提供的货少了,钱赚的也少了些,但是自己现在有存货,心里踏实。 现金流要活,库存更要厚。 两人速战速决,钱还没揣热,就拐进农机站。 一路上顾小芳像只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叫: “小远,你这刚盖好了新房,又娶了新媳妇,现在又要买拖拉机,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大了?” 顾辰远单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掐指一算:自己现在重生了一个月了,房子、媳妇都到手,但是自己赚得钱还没破万,离他心里的“小目标”差着一大截。 “大?我还嫌小呢!”他瞟了三姐一眼,语气轻飘却透着不容置疑地说道。 “行,买就买!” 顾小芳把袖子撸到肘弯,一副马上要跳上驾驶座的样子, “好几次路上被拖拉机超车,我早就憋着火呢!等咱的车一到手,见一个我超一个,见一个我超一个——” “打住!”顾辰远赶紧给她泼冷水,“二姐,咱买的是拖拉机,不是赛车!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顾小芳眨巴眨巴眼:“赛车?就是那种跑得飞快的汽车?我懂,我懂!” “不是汽车,我告诉你,别想着飙车。” 顾辰远斜她一眼,又补刀,“况且这个车买回来是我自己开得,你就继续骑你的自行车吧。” “你说啥,你再说一遍试试?”顾小芳龇牙挥拳,骨节咔咔响。 顾辰远面不改色:“再说几遍都是这样——女司机不合适,力气活儿累着呢,你坐后面享福就行。” “咋的,你看不起女的?” 顾小芳拿眼横他,“要不找个场子,看我把不把你打趴下!” “不试。” 顾辰远摆手,“打赢打输都没意义。二姐,开车是个苦差事,尤其拖拉机,方向盘比你胳膊都粗,我上阵你歇着,不挺好?” “行,不跟你争。”顾小芳撇撇嘴,其实心里也没真打算抢,过过嘴瘾罢了。 说话间,农机站的大铁门已到。 两人推着自行车进去,只见偌大的院子里,十几台崭新的拖拉机排成两行,绿漆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犁铧、耙片、拖斗整齐列队,像等待检阅的士兵。 柴油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顾辰远眯起眼——这就是他下一步要驾驭的“战马”。 犁铧、水泵那些物件对顾辰远来说派不上用场,所以他也没看。 他直接推开了站长办公室得门。 把介绍信往桌角一磕,声音清朗得说道:“您就是站长?我想提台拖拉机,这是大队开的信。” 站长五十出头,圆盘脸被日头晒得发红,门牙裂成两半,秃顶在灯泡下泛着光。 他正埋头看报纸,被这声招呼惊得抬眼,先撞上一张过分年轻又过分帅气的笑脸,心里莫名有点别扭。 余光再一扫旁边的顾小芳,眼睛才稍稍亮了下:这姑娘浓眉大眼,看着顺眼。 “哪个乡的?”站长捏着介绍信,漫不经心地问。 “水泉乡青岩村。”顾辰远笑着答,同时一根大前门已经递到指缝间,擦火、点烟、吹火苗,一气呵成,动作麻利。 站长吐出一口浓雾,把信纸凑到烟雾底下,眯缝着眼细看。 “怎么挑这节骨眼买拖拉机?”他叼着烟,声音含糊。 “收秋了嘛!” 顾辰远笑得憨厚,话却滑头,“想着弄台机器,又能拉庄稼,又能犁地耙地,省不少人工。”一句话囫囵过去,既答了问题,又留足余地,让人挑不出毛病。 “嗯。” 站长点点头,目光还黏在顾小芳鼓囊囊的绿军挎上,“拖拉机可不便宜,钱带够了吗?” 顾小芳下巴一扬,“啪”地拍了下挎包,拍得里头的票子哗啦啦响:“全在这儿!用不完,根本用不完!” “咳咳……”顾辰远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连忙截住话头,“站长,您先给咱们介绍介绍车型?” 站长这才把视线从绿军挎上拔出来,心里暗暗咋舌:这俩小年轻,八成是替村集体买车,怪不得腰包鼓得吓人! 他掐灭烟头,抬手往外一引:“行,去外满,我一辆辆给你们介绍。” 停车场里,十几台拖拉机排成一排,绿漆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站长大概是看在顾小芳的面子上,兴致颇高,指着打头的机器侃侃而谈: “这些都是名牌货——洛拖、长拖……” 这站长倒是真的实在,一个一个得介绍着机器。 “站长,”顾辰远笑着插话,“履带式先略过,您直接给介绍四轮驱动、跑得快的车型就行。” 第一百六十一章 回村风光 站长被截了话头,白他一眼,弹了弹烟灰,转身指向旁边一台:“这是洛阳产的东方红-40,三前一倒带副变速,电启动,马力足,能犁能耙能拉货,用途最大。” 顾辰远围着车转了一圈,拍了拍轮胎:“跑起来能到多少码?” 站长眯眼一笑,指向尽头那台漆面锃亮的机器:“这款上海牌的,四速前进,在公路上能跑到三十码,发动机好,后桥也耐用。” 这机器听着还行,但是自己买拖拉机其实主要还是要拉货的,这种机器太费油了,赚的钱都搭油上了也不行。 “给我介绍介绍小型的吧。”顾辰远笑着指了指那一排个头矮一截的机器。 “行,跟我来。” 站长一点不意外,背着手领两人走到几台手扶式拖拉机跟前, “这就是老百姓嘴里说的‘手扶’,最早期的型号,没方向盘,靠这两根长扶手操作,启动得用摇把,生手得摇出一身汗。可一旦会了,犁、旋、耙、耕样样行,眼下看着土,明年就得抢破头。” 机器朴实无华,铁架裸露,两根扶手像巨人的手臂斜伸着。 顾辰远围着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一台12匹马力的小铁牛前,抬手拍了拍油箱:“这台多少钱?” “两千四百八。”站长吐出数字,眼睛却紧盯着顾辰远的表情。 那可是普通农户两三年的进项。 顾辰远只是点点头,脸色连波纹都没起。 “能试试车吗?”他问。 “能,得现加油。”站长飞快扫了顾小芳一眼,补上一句,“站里可以给一升柴油试跑,再多就得自己掏钱了。” 一升油也就够这机器哼几声的了,跑不了几十米,可试车本就如此。 顾辰远笑着应下:“行,一升就一升。” 油一加满,站长提着摇把上阵,胳膊抡圆了两圈,发动机只“吭哧”两声,便没了动静。 他额头冒出一层细汗,喘得跟拉风箱似的。 站长,你这也不行啊! 顾辰远心里吐槽,面上却带笑,伸手接过摇把:“我来试试。” “我给你捏离合?”站长讪讪地问。 “不用。”顾辰远单手压住离合,另一只手把摇把插到底,双腿扎了个半马步,膀子一较劲,“嗖嗖嗖”连摇几圈。 感觉压缩到位,他猛地松离合,同时抽出摇把—— “突突突!” 黑烟一股脑儿喷出,机器活了! 好死不死,顾小芳正站在排气筒正前方,被浓烟糊了个大黑脸,连睫毛都挂了灰。 她愣了半秒,瞬间爆炸: “小远!你是不是找抽呢!” 顾辰远蹦到一边,赔笑:“二姐,谁让你站风口?我哪来得及提醒。” “你不说我还得问?”顾小芳龇牙咧嘴,活脱脱女版包公,只剩眼白和牙齿是白的。 站长看得直发呆,心里小算盘噼啪响:原来他们两个不是小两口? 这么说的话,我岂不是有戏! 想到这里,他搓着手,小眼睛放光:“女同志,正式认识一下,我叫徐大发,能交个朋友吗?” 顾小芳斜他一眼,满脸嫌弃:“大叔,您这岁数都能当我爹了好吧?认识我干啥?” 徐大发尴尬地挠挠秃顶,烟灰扑簌簌掉,活像被霜打过的茄子。 “其实我才二十九岁,就是长得稍微着急了点……” 徐大发挠着半秃的头顶,努力挤出个“小伙式”羞涩的笑。 顾小芳“啧啧”两声,上下扫他一眼:“您这哪是‘着急’,简直是‘火速’啊!” 二十岁的年纪,这张脸看着比自己爹还老。 我的天啊,城里站长、月薪五十多的“金饭碗”,愣是把自己熬成老大爷。 顾辰远和顾小芳心里同时叹气:这要扔到村里,怕不得直接升级成“七大爷”。 徐大发掘地三尺找补:“我虽然长得着急了点,但是我这里工资高,福利好,一个月五十三块八!” 顾小芳抬头看天,顾辰远低头看车——两人同步开启“已读不回”模式。 顾辰远单膝蹲在手扶式旁,耳朵贴油箱,听发动机“突突”运转:声音圆润,噪音低,振手也不重,质量过关。 “行,就它了。”顾辰远拍拍铁壳,起身拍板,懒得再挑。 徐大发见自己彻底没戏,牙缝一咧,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那……去结账?” 柜台前,顾辰远“哗啦啦”数出248张大团结,垛成一小摞。 徐大发开票、盖章,顺嘴问:“要不要再买点柴油?我按内部价给你。” “能加多少?”顾辰远眼睛一亮。 “最多五十升,再得批条。”徐大发压低声音,“县城就一家加油站,人工打桶,排队能排一条街。” 顾辰远痛快点头:“要!钱我现付,油票您给足。” 说话间,又把几张“大团结”悄悄推过去。 “小同志,咱这儿可不是加油站……”徐大发板着脸训到一半,余光扫见顾小芳被风吹得红扑扑的脸蛋,语气陡然软下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成,下次我去加油站加。”顾辰远笑着应下。 最后,徐大发咬牙给了五升柴油,一毛二一升,还得搭柴油票。 顾辰远递过去一块钱,摊手道:“票暂时没有,用剩下的钱抵上,站长行个方便。” 徐大发牙缝冒烟地笑骂:“鬼精鬼精!要不是……算了算了,走吧!” 他挥挥手,像赶一只成了精的狐狸一般。 顾辰远跳上驾驶座,把自行车、竹筐一并扔进后车厢。 顾小芳踩着挡泥板翻进车尾,迎着风嘎嘎直乐,丝毫没察觉路人投来“看傻姑娘”的目光。 手扶式“突突突”驶出县城,黑烟一冒,回头率绝对事爆表。 顾小芳迎风叉腰,胸脯挺得老高,自觉成了移动风景。 可惜一张大黑脸糊得只剩眼白和牙齿,效果更像包公出巡。 一路招摇,直到村口。 地头忙碌的村民们一个个听见异响,纷纷抬头:“哎哟,手扶式!” “咱村啥时候有这稀罕玩意儿了?” “开车的那个人是不是顾辰远?车尾那黑脸丫头是谁?” 一群人围上来,摸着车漆啧啧称奇。 顾辰远放慢车速,笑呵呵答:“回头就要农忙了,到时候没人帮我拉货,我就自己买台手扶式,省工!” 众人听完,羡慕得直咂嘴:这顾辰远,真是越来越有“干部派头”了! “咦——我的老天爷啊!这铁疙瘩是你买的?”有人围着车直转圈,嘴巴张得能塞下拳头,“得多少钱哪!” 顾小芳叉腰站在车尾,黑脸衬得牙花子雪亮:“不贵,也就才两千四百八!” 围听的叔婶瞬间瞪成铜铃:“啥?两千四百——八?这还不贵?” 这些人一个个真的差点当场口吐芬芳,又硬生生咽回肚子,憋得脸通红。 有人眯眼凑近,打量顾小芳:“姑娘,你谁啊?咋黑得跟南窑煤块似的?” 顾小芳白眼一翻:“你脑子有病是不是?俺是小芳,你连俺都不认识了?” “小芳?”几人同时惊叫,“你咋变成这模样了!” 黑脸衬得眼白格外亮,顾小芳猛地想起罪魁,回头怒吼:“小远!是不是你害我?” 顾辰远笑得直打跌:“没有没有!回去洗把脸就干净了!” “你最好保佑我没事!”顾小芳挥着拳头追了两步,“不然我把你屎打出来!” “绝对没事——我保证!” 顾辰远赶紧拧大油门,手扶式“突突”往前窜,溜之大吉。 第一百六十二章 油票到手 顾辰远心里唏嘘:自己这二姐是真的虎,赶紧回家吧! 乡亲们笑得前仰后合,顾小芳臊得不敢再站在车头了。 她唰地蹲进车厢,让挡板替她遮羞。 她偷偷用手一抹脸。 “哎呦妈耶!这啥玩意儿?比锅底灰还黑!” 她心里立马立誓:要是洗不白,以后就天天拧“小远”耳朵,让他给自己养老! 别看平时大大咧咧,可爱美是女人的天性。 一回家,她直接找来一个镜子,看着里面的自己。 “妈呀,哪来这么个女鬼!” 洋胰子狠命往脸上搓,半块都搓下去了,才终于露出本来肤色。 她长出一口气,心里仍恨恨:小远,你给我等着! 当晚,全村像过年。 得知顾辰远提了“铁牛”,大人小孩端着饭碗就来围观。 有人边扒饭边摸机身,啧啧称奇: “刚盖房、刚结婚就买车,顾辰远你到底挣了多少?” “辛苦钱,都是辛苦钱,也没多少。”顾辰远打着哈哈,决不露底。 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你炫富那就会招人恨,所以就这样含含糊糊的才安全。 话题很快转移:“听说这玩意儿拉庄稼比牛还猛?” “那可不!”见过世面的汉子拍着轮胎,“铁牛!不知累,只要灌油,嘎嘎能干!” 众人眼里放光,仿佛看到了秋收的希望,围着“铁牛”转圈,议论声比蝉鸣还热闹。 众人啧啧称奇,“顾辰远,你买这玩意干啥呀?种地吗?” 顾辰远把手扶式熄了火,笑着实话实说:“我暂时不种地,打算先拿它拉货。” “咦——这一车能装不少哩!” 马兰婶把空碗往怀里一揣,眼睛亮得跟灯泡似的,“你这是准备一直收药材蘑菇啦?” “对,有多少收多少。” 顾辰远抬手冲四下一划拉,“告诉各家孩子,山里的草药、蘑菇、野菜,只要采得来,我照单全收,现钱现货!” 话音落地,人群“嗡”地炸了锅。 “那敢情好,你吃肉,咱们跟着喝口热汤也行!” 马兰婶乐得合不拢嘴,“我家磊子以后娶媳妇,可就指望你啦!” 旁边有人起哄:“磊子那点彩礼算啥?跟着远哥干,盖房娶媳妇都是小事!” “对头!” 顾辰远笑应,“眼下都是小打小闹,等政策一敞口,蘑菇种植、药材种植全面铺开,到时候谁想学技术,一句话的事!” “那我家小子先预定一个名额!” “还有我家!” 不知谁突然冒出一句:“哎,我泡温泉那回,见人家娶媳妇用手扶式当喜车,敞亮得很!远哥,到时候借你的新车拉新娘呗?” “成!”顾辰远满口答应,“谁家办喜事,尽管来开,油我出!” 人群越围越厚,手扶式被里三层外三层包成铁桶。 顾辰远抬眼望天,月亮都爬上柳梢头了,众人还拉着他不放。 直到顾小芳洗完澡、换了一身碎花褂出来,见人群还没散,叉腰大喊: “让让让让!我弟媳还等着呢,要唠明儿再唠!” 众人哈哈一笑,这才让开条道。顾辰远趁机钻进院子,反手把门一关——外头铁牛“突突”冷却,里头媳妇早热好了饭菜,等他回家。 外头那群婶子大叔还围着铁牛唠得火热,顾辰远的心早就已经飞了。 沈红颜正站在站在院门口,眼神含春,欲语还休,比啥都催命。 他猫腰钻进人群,贴着她耳根低笑两句,便脚底抹油溜回家。 家里这边,已经在做饭了。 本来顾辰远想要帮忙,崔秋华一拍他的手:“好了,饭马上就好了,去洗手吧。” 片刻功夫,小方桌支起:红烧肉、白面馍、鸡蛋汤,油花漂三层。 沈红颜被拉过来坐下,一家人围着桌子,灯火可亲,香气蒸腾。 手扶式停在院角,像位待命的黑铁卫士。 夜里添油,他才发现家里那点“煤油票”其实就是柴油配额,薄薄一叠,数得过来。 次日清晨,铁牛“突突”上路,省着油门蹭到城里。 第一站便是加油站——再没油,这新坐骑就得趴窝,后续的大买卖也就断了脉。 再一个让人头痛的事情,就是这油票。 顾辰远没别的法子,只得凑到加油机旁,小声问工作人员:“同志,您认识倒票的没?或者能不能给我指条明路,哪儿能弄到柴油票?” 工作人员头也不抬,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连三句硬邦邦的话砸下来: “没票!” “不卖!” “谁都没辙!” 末了又补一句,“实在不行,找站长去!” 找就找! 顾辰远拍拍裤腿,转身进了站长室。 这个站长模样平平,脸色倒是比加油枪还冷。 他听明白顾辰远的来意,板板正正地回绝:“我们是正规单位,票都是有进有出的,哪有多余的?没有!” 顾辰远厚着脸皮赔笑:“那您给指条小道也行,哪儿能淘到票?” 站长仍旧面无表情,甩出硬邦邦俩字:“没有!” 这家伙真的是一点面子也不给。 顾辰远只得开车出来。 驶出几十米,路边一块掉漆木牌晃进眼里——“老赵农机修理”。 这个铺面可是小得可怜,门口堆着旧轮胎和废铁,活计也简单,补胎、焊斗子,没什么花哨设备。 铺子里共俩人,其中一个满脸胡茬的中年汉子格外扎眼——看不出四十还是五十,整个人像被胡子吞了似的。 旁边的小徒弟倒是正常,二十出头,油渍满身,手底下麻利得很。 见顾辰远把车靠过来,他头也不抬地甩一句:“打气一毛,气筒自己拿。” 顾辰远笑着凑近:“我不打气,想问问你们这能弄到柴油票不?” 年轻人显然见怪不怪,朝草窝子脸努努嘴:“师傅,要票的。” 大胡子正拿锉刀搓内胎,两手全是黑胶屑,头也不抬:“要多少?” “有多少我收多少!”顾辰远话音未落,眼睛里已冒出光。 大胡子斜他一眼,锉刀“吱啦”一声:“一升一毛二,票钱另算。” 顾辰远皱眉:“师傅,能便宜点儿?柴油一毛二,票也一毛二,这也忒狠了。” “不能。”大胡子冷飕飕地回俩字,爱答不理,显然吃定了对方。 顾小芳憋不住,在旁边嘟囔:“这地方人咋都这德行?加油站鼻孔朝天,这儿也横得不行!” “二姐!”顾辰远脸色一沉,想拦已来不及。 大胡子猛地停手,抬眼一道冷光:“现在两毛,爱要不要,不要拉倒!” 顾小芳瞬间傻眼,布灵布灵的大眼睛里写满无辜:“小远……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你没说错,是我错了,压根就不该带你来!” 顾辰远捏着鼻子苦笑——自己这姐就这炮仗脾气,他除了认栽还能怎样? 顾小芳急得眼圈都红了,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我给他认错行不行?要不油票泡汤了,这铁牛成废铁,我不成罪人啦?” 两千多块的手扶式要是趴窝了,她这辈子都无法心安了。 顾辰远拍拍她肩膀,刚想安慰“再想办法”,目光不经意扫过大胡子脚下,心头猛地一跳。 “师傅,”顾辰远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往里边挪两步吧,再靠外恐怕有血光之灾。” 大胡子“噌”地站起,锉刀往地上一摔,眼露凶光:“小子,你敢咒我?” 小徒弟更是抄起大号扳手,金属寒光闪得人眼皮直跳。 顾辰远却神色自若,牵起顾小芳:“命是你们自己的,信不信由你。二姐,走。” 话音落下,他头也不回地往街口走去。 “师傅?”徒弟握紧扳手,迟疑地看向大胡子。 大胡子眯眼盯着渐远的背影,腮帮子咬得咯吱响,终究挥了挥手:“……往里边挪挪。” 徒弟愕然,却还是听话地弯腰搬轮胎。 旁边等修车的司机见状,也把凳子往里提了提。 第一百六十三章 正常说话 就在众人刚刚挪开半步的刹那—— “砰——” 一声巨响,一个圆滚滚的庞然大物从公路上蹦跳而来。 那是一只脱缰的拖拉机前轮,足有一人高,高速旋转着失去方向,直愣愣冲向修理厂门口! 尘土飞扬,铁轮呼啸,众人只觉眼前一黑—— “闪开——!”大胡子汗毛倒竖,一个懒驴打滚扑向内侧。 “轰!” 巨轮擦着他的衣角碾过,刚才他站的位置瞬间被犁出一道深沟。 去势未止,铁轮又撞向路边小平房,“哐”一声震得屋瓦乱颤,墙面瞬间凹进大坑,玻璃四散飞溅! “咋啦?咋啦?” 小平房的房主惊慌失措的从里面跑出来,鞋子都没穿。 烟尘散尽,大胡子望着那面摇摇欲坠的墙,后背冷汗湿透。 真出事了! 大胡子师徒四目相对,脸色比刚被烟熏过还白。 那位等修车的司机也愣在原地,嘴唇直哆嗦,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好险……再差半步,就碾我身上了!” 确实,若不是方才往里头挪了那几寸,高速飞来的轮胎准保从他们三人身上直直轧过去。 最惨的会是刘云峰——坐着、位置正对冲击路线,真被那铁轱辘撞上,当场没命都算是轻的。 惊魂未定,三人齐刷刷望向街口。 顾辰远根本没走,单脚撑地坐在手扶式上,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热闹。 刘云峰深吸口气,朝他大喊:“小兄弟——你们过来!” 顾辰远回头冲顾小芳咧嘴一笑:“你等着,我去收账。” 顾小芳瞪圆了眼,小声嘀咕:“小远,你咋啥都会?” “因为我是你弟!”顾辰远跳下车,他几步走到修理铺前。 大胡子一把攥住他的手,上下猛摇:“今天多亏你提醒!要不可真完了!以后你就是我兄弟!我叫刘云峰,这是我徒弟兼远房侄子刘喜。” 说着回头瞪眼,“刘喜,叫叔!” 刘喜臊得满脸通红,小声嘟囔:“他还没我大呢……” “让你叫你就叫!”刘云峰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 刘喜憋得脖子都紫了,终于蚊子似的哼了一句:“叔……” 突然多了个侄子,顾辰远可是非常的不适应。 顾辰远笑着摆手:“各叫各的,别讲究。” 闻言,刘喜——才长松了一口气,忙不迭搬来一只倒扣的木箱:“顾……顾哥,你坐!” 三人围箱而坐,惊魂未定。 那边房主终于回魂,拍着大腿哀嚎:“我的老天爷哟!好好一间房,差点给撞塌喽!” 紧跟着一个胖女人冲出来,一屁股坐地上,哭腔震得铁桶嗡嗡响。 刘云峰与刘喜对视,心里同时打了个寒颤。 刚才要不是顾辰远那句提醒,此刻坐地痛哭的就是他们,甚至——连哭的机会都没有。 刘云峰抹了把冷汗,亲热地凑过来:“顾兄弟,你不是说缺柴油票吗?算你找对人了,我手里有货,还包管充足!” 他拍拍胸口,跟刚才爱答不理的模样判若两人,“先给你一百升,用完再来拿!往后修车到哥这儿,全免费!” 顾辰远笑着摇头:“一码归一码,该收的得收。” 他心里有数:挟恩图报最容易生怨,分寸得先摆正。 刘云峰见他坚持,也不再啰嗦,爽快拍板:“成!油票按一毛一升算,你随时来提!” 说完当场掏出一沓盖着红章的小票,塞到顾辰远手里。 自己这铁牛的口粮,可算是有了着落。 顾辰远笑着说:“那我就先谢谢刘哥了。还有,我姐她这个人嘴快,我替她给你赔个不是。” 刘云峰大手一挥:“哎呀,就是几句玩笑话,不算啥!对了,你带油壶了没?” “只带了个小的,大的还没来得及买。” “没事!”刘云峰转身拎出两只十升铁皮壶,咣当放在地上,“拿去用,下次顺路捎回来就行。” 顾辰远本想推辞,转念一想:借壶常来常往,修车、补气都方便,便笑着接下:“行,那就麻烦刘哥。”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十块现钞换一百升油票,还顺带拎走两只大油壶。 顾辰远把票揣进兜里,铁牛口粮到手,心里踏实。 那边,跑脱轮胎的司机终于被房主揪住,讨价还价吵得脸红脖子粗。 顾辰远没兴趣看热闹,道了声“回见”,发动手扶式,“突突”地驶上公路。 直到开出镇口,顾小芳还一脸恍惚:“小远,真的搞到票啦?” “你弟出马,还有办不成的事儿?”顾辰远扬眉小得意。 “美得你!”顾小芳白他一眼,伸手,“把票给我!” “干啥?” “我拍加油站那人脸上!谁让他鼻孔朝天!”她气鼓鼓地挥着拳头,仿佛下一秒就要替天行道。 “行了吧,姐,你省省吧!” 顾辰远单手把着方向盘,空出右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国营单位就这德行,一句呛火,人家真敢给你断油,到时候你想哭都来不及。” 顾小芳撇嘴,显然不服气:“不能吧?我看周静姐、周大哥,还有乔厂长,都挺和气的呀!” “那是交情,能一样吗?” 顾辰远失笑,“熟人面前笑脸相迎,生人面前先端架子,这是人家的‘标准流程’。” 顾小芳歪头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于是爽快地点头:“行,行,我直到了,那我就正常说话!正常说话我会!” 说完又来了精神,手掌一摊:“票给我,我去亮亮相!” 两人回到加油站。 顾小芳踩着车梯跳下,高高扬起手里的柴油票,像晃一块免死金牌:“看清楚啊——咱现在有票了哦!” 工作人员抬眼一瞄,略显意外,嘟囔了一句:“倒有些本事,这么快就从大胡子那儿搞到了。” 顾小芳耳朵尖,立刻抓住把柄:“你知道大胡子有票,刚才还装不知道?” 工作人员懒洋洋地耸肩:“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这一句话直接把顾小芳点着。 她攥紧拳头,目光从人家脖子移到头顶,脑子里瞬间闪过三四种把对方打趴下的招式—— 顾辰远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后衣领,小声提醒:“正常说话——你刚保证的!” 顾小芳深吸一口气,硬把那股火压下去,抬手把票拍在柜台上,皮笑肉不笑。 “少废话,开票加油!国营单位也要讲为人民服务吧?” 工作人员见她没真动手,也懒得再呛,拿起票懒洋洋起身:“行,等着,给你们加。” “咳咳!” 顾辰远生怕自己二姐下一秒就抡胳膊,赶紧干咳两声截住火药味,“同志,现在能给咱加油了吧?” 工作人员慢悠悠提起油抽子,一下一下地抽,铁桶“咣当”作响,“这不正加着嘛,急啥?” 手扶式油箱本就敞口,他偏要分三次灌,折腾得满头大汗,才总算把油箱和两个大油壶都灌满,最后甩手,一副“完活请走”的派头。 顾辰远懒得计较,踩离合、挂挡,黑烟一冒,手扶式“突突”上路。 第一站直奔国营饭店,后车厢抽出一筐鲜蘑,过秤时周静托着下巴直皱眉, “小顾,最近山上蘑菇一天比一天少,要不姐给你涨点收购价?” “真不用,姐。”顾辰远笑得神秘,“新蘑菇眼看就上市,量管够。” 周静眼睛瞬间放大一圈:“新蘑菇?哪儿来的新蘑菇?不是,你可别哄我啊,我跟你说,姐手里有这个权力,可以给你涨价。” 第一百六十四章 转移重点 “姐,我说的蘑菇是我自个儿培育的,不过品种不多,只有榛蘑和金针菇,估计再过几天就能供货了。” 顾辰远压低声音,像在透露商业机密。 周静上下打量他,像看外星生物:“行啊,老弟,你还有啥不会的?竟然连蘑菇都会种?” “一般一般,全国第三。” 顾辰远嘿嘿笑,心里补一句:重生者福利,不能炫耀。 一筐蘑菇,就只卖了不到三十块钱,没办法丫,是真没货啊。 秤砣一落,钱票子当场点清。 顾小芳抢着去跑剩下的两筐,化工厂、机械厂各一筐。 老客户就得常走动,人情比货值钱。 今天的重头戏是药材:这东西他们可是带了整整五竹筐,用包袱皮隔开,码得跟小山似的。苏见雪站在医院后门,一瞅这阵势,眼睛都直了:“今天怎么这么多?你是怎么带来的?” “我开拖拉机过来的。”顾辰远咧嘴一笑,白牙晃眼。 “你还会开拖拉机?——不是,你啥时候买的?” 苏见雪又被震得音调高了八度,心里直嘀咕:才盖房结婚,这采几天,就买拖拉机了,这个家伙的钱怎么跟大风刮来的一样? 赚钱真的这么容易吗? 没觉得啊。 “昨儿刚提的。” 顾辰远把话背得溜熟,“大队里忙,马车不够用,干脆买辆省事。” 这话从昨晚到今天已解释八百遍,可面对这位“财神姐姐”,他还得耐心重复。 苏见雪缓过神,拍拍胸口:“行,鸟枪换炮没坏处,可你开车要注意速度,拖拉机也翻车!” 她免不了叮嘱几句,机械化快,危险也加倍。 “知道了,姐。” 顾辰远笑着应下,随后掀开竹筐让验货。 称呼虽亲,程序不能省——医院又不是她家开的。 筐里药材根根分明,山野气扑鼻。 山茱萸红艳、辛夷毛茸茸、连翘黄得透亮,杜仲掰开银丝拉满,丹参紫得发黑。 这里的货都是净货,无杂无碎,水洗过、阴干过,拿在手里清爽干脆,任谁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苏见雪眼尾一挑,笑得干脆:“药不错!小胡,过秤!” 被点名的小胡医生立刻小跑过来,拿秤砣、搬筐子,动作麻利。 药材不怕压,干品轻省,他干脆用脚背顶着筐沿,把蓬松的辛夷花往下压了半寸,秤杆高高翘起。 山茱萸,一筐六十六斤;辛夷,一筐五十二斤;连翘、金银花、丹参这些加在一起。 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一阵脆响,总数定格:二百二十三九块五毛八! 顾小芳那头也完事了,送去的两筐蘑菇一共得了五十八块。 姐弟俩一碰头,三百多块现款落袋。 顾小芳喜得眉开眼笑,手指蘸着唾沫,把钞票数得“唰唰”响。 她最爱的就是这数钱的感觉。 一晃五六天,顾辰远日日往返村子与县城之间,手扶式“突突”一响,钱包便稳稳进账三百左右,比钟表还准。 沈红颜端着碗咬着筷子尖,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辰远哥,你咋还不接我回去?” 顾辰远一愣,筷子停在半空:“住够了?” “时间又不固定,可你得来接呀!” 沈红颜嗔他一眼,脸颊飞霞,“你不来接,我咋好意思自己跑回去?” 顾辰远顿时笑了,凑过去低声道:“那——我一会儿就接?” 其实他也早想得慌。 虽说天天能见上面,还能一起再自己家门外吃饭,但是毕竟两个人不能可夜里隔着院墙,总觉得少点啥。 “明天吧,一早就来。” 沈红颜心里千肯万肯,面子上还得按规矩走。 “成,明天就明天!”顾辰远拍板。赚钱要紧,媳妇更重要。 次日天刚蒙蒙亮,他就蹬着自行车直奔合作社。 一进去,点心、糖果、罐头提溜一大兜,又买了热腾腾的豆浆油条,这才去沈家。 进了门,礼物往桌上一放,客套话没超过三句,小两口就肩并肩地往外溜。 李秀琳追到门口,抹着眼泪笑骂:“你个小没良心的,我跟你爸明天就回去了,你竟然一天都等不了。” “妈——”沈红颜脸蛋通红,“我不是怕早餐凉了嘛!” “切,骗谁?”李秀琳撇撇嘴,眼角却笑成月牙。 回头瞅见桌上礼物,顿时喜滋滋拆包装去了。 别说自己女儿能如此死心塌地的爱着这个小子,自己明天回去也就放心了。 沈红颜回家,顾辰远一家的生活步入正轨,小日子也是继续的有滋有味。 只是山里的蘑菇一天比一天少,到最后干脆就彻底绝了迹。 不是被采光了,是价钱掉得没人愿意弯腰——同样的功夫,还不如去摘点草药,草药这个东西都是成片生长的,一摘就是一筐。 大势所趋,谁还跟钱过不去? 顾小芳带着顾晓明两硬撑了几天,结果只捧回半筐蔫蘑菇。 回家跟顾辰远一说,倒换来他一笑:“没事儿,咱家厢房里的菌菇已经冒头了,大姐家种得早些,这两天就能成了。” 这段时间,沈红颜天天泡在菌菇棚里。 顾辰远手把手教,她学得飞快:控温、喷水、留种、扩繁,一道不落。 棚里每天特意留的大蘑菇就是“种子库”,剪个菌盖、掰个菌褶,新棒一接,循环不断。 山里的少了,棚里的却蹭蹭长,药材量也跟着翻番,日进斗销,只多不少。 他们一家几个掰着指头一算,恍然大悟—— “可不是嘛,光盯着后山那一丢丢,把自家种的都忘了!” “家里还是得是有小远掌舵,要不眼界窄!” “切,有的男人还不如咱女人呢!” “咱弟就是强,样样拿得起!” 叽叽喳喳里,沈红颜没插话,只把小脸扬得高高的,眸子亮晶晶:你们夸的,是我男人! 不过,这半框蘑菇也就才二十来斤,要是摊给三家客户,哪一家都不够,但是给一家,也还是不够用。 顾辰远干脆一咬牙:算了,干脆谁也不卖,留着做人情! 他先把蘑菇均成五份,每份三四斤,用干净稻草垫底,再罩层纱布。 周静、苏见雪、江宏盛,外加修理厂那个“大胡子”刘云峰,一家一份。 剩下的,就自家做菜用。 刘云峰拎着蘑菇愣了半天:“兄弟,你这是唱的哪出?” 顾辰远笑呵呵地压低声音:“老哥,不瞒你,我天天靠卖蘑菇换零花钱,不过这可是今年最后一茬野味了,再想吃,得等明年开春!” 刘云峰四下张望,语气里带着担心:“你这么大鸣大放地卖,没人找你麻烦?” “我一不偷二不抢,明码实价,谁找麻烦?” 顾辰远反问得轻描淡写,眼神却笃定得很。 野生蘑菇收山,接下来是棚里出的“家养”,换了个赛道,照样挣钱。 刘云峰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怕风听见:“投机倒把啊!这两年能松点儿,以前可逮得狠,你们村没吃过亏?” “肯定有,” 顾辰远笑得一派轻松,“可刘哥你也说,那是以前嘛,如今不是松了吗?” “话别满!” 刘云峰拍拍他肩膀,神色郑重,“万一哪天抽风下来抓人,哭都来不及,你心里得留根弦。” “放心,我有数。” 顾辰远点点头,话锋一转,貌似随意,“刘哥,你这地段不错,咋不顺便卖点汽水啤酒啥的?修车师傅干等着也是等着。” 第一百六十五章 散播消息 “我可没你那么大胆!” 刘云峰干笑,脸上却带着点小得意,“别看我铺子小,正经挂靠在运输队,吃公家饭哩!吃人饭受人管,卖酒水得批条,我哪敢乱来?” “那油票呢?你咋弄到手的?” 顾辰远压低声音,纯粹一副好奇宝宝模样。 陆丰收瞄了眼四周,见没人,才凑过来:“认识的人多呗!整个小区谁家煤油耗不完,就求我帮换钱,我收上来再匀出去,大家都贴补贴补。煤油票按人头分,城里通电,煤油省下一半,不卖出去也是落灰。” 顾辰远心里恍然:票贩子这行当,果然得人脉广、门路活。 刘哥的这么一张“胡子脸”下,藏着一张关系网哩! 稍微聊了一会,顾辰远就告辞了。 当天卖完货,顾辰远特地绕到供销社拎了两罐麦乳精,拐个弯就进了大姐家。 棚里蘑菇在顾晓秋精心伺候下,白花花冒了一茬,再有个三五天就能上市。 听到弟弟夸“长势喜人”,顾晓秋这才松了口气。 “说真的,我是真的弄坏了你给的菌种。”她笑得很温柔。 “大姐,你做事我放心。”顾辰远说着,已把麦乳精舀进碗里,热水一冲,香甜味顿时飘满屋。 招娣、来娣一左一右牵着他的衣襟,小嘴甜得抹蜜:“舅舅——” 顾小芳在旁边看得直撇嘴:“你们这一天天就认识你小舅舅,都不认识二姨了?” 麦乳精冲好,碗往水缸里一浸,眨眼就凉到适口。 两个小丫头抱着碗咕咚咕咚,眼睛弯成月牙:“舅舅真甜!” “是麦乳精甜。”顾辰远揉了揉招娣的软发,纠正道。 孩子们点头如捣蒜,麦乳精再嘴边沾了一圈,像画上的小胡子。 临走,他顺口问起宅基地的事,顾晓秋面露难色:“铁汉去问过了,村里不同意。” 顾辰远点点头,心里早有数,只是走个过场。 前脚刚出院门,后脚王铁汉就进了家,探头问:“晓明,谁来啦?我瞧见门口停了辆拖拉机。” 顾晓秋一边收拾空碗,一边笑应:“辰远,买了新车,顺道来看看蘑菇。” 王铁汉望着门外尚未散去的柴油烟,咂咂嘴,眼里满是羡慕与惊叹。 “顾辰远都已经买拖拉机了啦?”他又重复一遍,好像怕自己听错了一样。 “嗯,刚提的。” 顾晓秋轻轻点头,嘴角不自觉上扬,那份自豪像井水一样从眼底涌出来。 “那敢情好!说不定往后咱也能借光用用。” 王铁汉咧嘴一笑,舀了半瓢井拔凉水咕咚灌下,抹抹嘴,神秘兮兮地凑到顾晓秋跟前,“晓秋,我跟你说个事。” 他最近上火,嘴里喷着热气,顾晓秋悄悄往后挪了半步,手抚着隆起的肚子,提醒道:“你好好说,别碰着孩子。” “对对。” 王铁汉憨笑着,声音压得更低,“我听说,要给各家各户分地啦!到时候咱有了自己的地,吃不完的粮食!” 顾晓秋愕然抬头,柔和的眼睛瞬间亮了几分:“真的假的?听谁说的?” 她第一反应是空穴来风,公家的地怎么可能分到个人头上? “满村都传遍了!”王铁汉拍着大腿,“听说各队生产队长都开了好几回会,八九不离十!” “那……要是真有地,就不怕饿肚子了?”顾晓秋轻声呢喃,眼底泛起从未有过的光。 “有自己的地,就能吃饱饭!” 王铁汉挺直腰板,仿佛大片金黄的麦浪已铺在眼前,“咱老百姓终于有盼头了!就是不知道啥时候能分下来。” 此后几天,山里的蘑菇就彻底没了。 顾家人就把全部精力一股脑砸在药材上。 顾小芳是个风火性子,一听顾辰远要自己去后山深山处割夜交藤,便不依不饶地要跟着:“多个人多双手,还能互相照应!” 去就去呗,反正一个人是砍,两个人也是砍,路上还能说说话。 沈红颜也想去,可顾辰远把脸一板:“馒头山出过野猪,万一撞着你,动了胎气咋办?” 一句话把她留在家里,继续种蘑菇,倒也安心。 于是全家一条心:锄头、镰刀、背篓齐上阵,白天上山,晚上剪段、分级、晾晒,院里弥漫草药清香。 一晃十天,顾辰远的绿军挎又鼓成小山——买拖拉机的本钱愣是让他赚了回来。 秋收的号子一起,大队的玉米芯堆成小山。 各家劳力下地掰棒子,老人孩子在家剥穗子,黄澄澄的玉米芯晒满场院。 这东西既是柴火,也是种蘑菇的好基材。 顾辰远早就盯上这批“免费原料”,就等着晒干粉碎,就能扩产菌棒。 玉米芯得先晒,晒到轻飘飘的再剥粒,剥完了还得继续摊在日头底下翻晒。 秋收活儿长、量大,人就像上了发条的钟,每天重复同样的动作,闲不下来。 种蘑菇要用玉米芯,顾辰远蹬着自行车去大队找宋红军,没碰着正主,倒迎面撞上了杨铁柱。 短短几天,这位大队长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脸色灰败得像隔夜的馒头,看见顾辰远,眸子里“噌”地窜起怨毒的火。 这两个人现在有仇,自己的儿子和媳妇儿现在还在监狱呢。 顾辰远却只淡淡盯了他一眼,转身就走——硬碰硬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他不做。 “站住!”杨铁柱在背后暴喝,“你来大队干啥?” “散步。” 顾辰远停步,侧过身,声音冷得象晨霜,“大队长,我也是青岩村的村民,难不成我还没有在大队遛弯的权利?” 杨铁柱眯起眼,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少给我油嘴滑舌!鬼鬼祟祟的,我怀疑你想偷公家财物,破坏社会主义生产力——” “打住!” 顾辰远抬手,毫不客气截断,“杨大队长,那种随口栽赃的年代过去了。想给我扣帽子,你不配!” 杨铁柱脸色瞬间青里透灰,像吞了只死苍蝇:“那你到底来干什么?” “随便看看,不行么?” 顾辰远懒洋洋地扫视四下,语气轻飘,“很久没来,怪想念的。” 想你娘的鬼! 杨铁柱咬得后槽牙咯吱响,却愣是找不到半个字反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挺拔背影扬长而去,徒留满腔恨意在秋阳下翻滚。 以前的顾辰远,是村里出了名的“溜达鸡”。 太阳晒屁股才晃出家门,一整天东晃晃西瞅瞅,手里连个锄头把都不摸,闲得人都替他发毛。 “没事赶紧走!” 杨铁柱不耐烦地挥手,像赶苍蝇,“再杵这儿,我可真当你惦记公家财产!” 顾辰远心里确实惦记大队的东西。 严格地说,玉米芯也算是集体资产。 不过得等粮食分完、玉米芯当柴火分到各户,他才方便开口。 眼下火候还不到,跟杨铁柱浪费口水纯属多余。 他嗤笑一声,转身扬长而去。 杨铁柱立在原地,脸色阴沉,眼缝眯成一条线,寒光闪了又闪,不知憋着什么坏水。 在大队部里没逮着宋红军,顾辰远暂时作罢,打算晚上再去家里堵人。 白天先忙正事——大姐家蘑菇棚终于出菇了。 环境干净、长势均匀,这模样竟然是比野生的漂亮不少。 顾辰远只采了二三筐就停手,临走叮嘱顾晓秋:“大姐,你放话出去——谁家愿意卖玉米芯,我按一分钱一斤收,钱我出,你只负责传信就行。” 一分钱买“柴火棒子”,这个价格可是能比上高粱秆了,村民们自然是一百个乐意。 不过玉米芯毕竟还没有分到各户,他又不熟悉管仓库的干部,只能先让姐姐散发消息,等火候。 第一百六十六章 沈红颜的风光 当晚,顾辰远摸到宋红军家。 大门上系着根红头绳——家里有人坐月子,提醒来人轻声。 顾辰远抬手敲门,里面立刻传出一声警惕的“谁呀?” “我,顾辰远。” 门闩一响,宋振荣小跑着迎出来,满脸带笑:“兄弟,你来就来,还敲啥门!” 顾辰远也笑,声音压得低:“规矩不能破。” 宋振荣一把揽住顾辰远肩膀,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是对外人的礼数,你可不一样,你是咱家娃的干爹!” 一句产房里的客套话,他竟牢牢记到了今天。 顾辰远不好推辞,只能含笑点头,顺势问:“书记在吗?我找他说点公事。” “在!一大家子都在。” 宋红军家两个儿子都已成家,却还没分家,十几口人同吃同住,院子里却听不到婆媳争吵,妯娌间说话都带笑,和气得很。 顾辰远一踏进门,男女老少纷纷打招呼。 他拱手回应,接过宋家大儿媳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便开门见山谈起玉米芯的事。 “我想收点玉米芯做菌棒,一分钱一斤,钱我出,就想请大队能给我开个绿灯。”顾辰远道。 宋红军听完,爽快一笑:“这是好事啊,我自然是一百个同意!不过——” 他话锋一转,压低声音,“听说你白天碰见杨铁柱?他咋说?” 顾辰远挑眉,语气淡淡:“他?嫌我碍眼,说我鬼鬼祟祟想偷大队东西。” 宋红军吐出一口烟,眉心拧成浅浅的“川”字, “杨铁柱毕竟是大队长,玉米芯再不值钱,也得经他点头,这事绕不过去。” “书记要是为难,我就缓几天。” 顾辰远语气轻松,仿佛谈论的只是明天的天气, “或者先把我家那份拉走——以前我跟我爹娘、二姐也没少挣公分,分粮、分秸秆应该都有份,预支自家玉米芯,总说得过去。” 他算盘打得清:左右也不过十来天的事,等全队玉米芯分到各户再收也一样,今天来,无非是给宋家送个顺水人情。 “看你说的啥话!” 张爱勤用胳膊肘捅了丈夫一下,“他爹,辰远又不是白拿,出钱买,咱还能让那杨铁柱吓住?” 宋振荣也帮腔:“就是!那些玉米芯往年不是烧就是烂,有人愿意掏钱,何乐而不为?” 宋红军翻了个白眼,把烟蒂摁进鞋底:“我啥时候说不行了?我是担心杨铁柱故意难为他。” “让他来。” 顾辰远笑了笑,眼底寒光一闪,“有理走遍天下,真卡我,我就挨家挨户收,大不了多跑两趟。” 他巴不得杨铁柱跳出来作妖——不管他怎么弄,自己都能处理。 宋红军“啧”了一声,重重点头:“成!明天你去麦场,想要多少拉多少,我倒要看看,他杨铁柱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书记的嗓门不高,却透着股子狠劲。 这青岩村的天,还不能让他一个大队长全遮了。 宋家在村子里确实人丁不如杨家旺。 可宋红军是部队转业,根红苗正,腰杆硬得很,压根不惧杨铁柱那点子阴风。 “谢啥谢,你又不是白拿!” 宋红军朗声一笑,又把话题绕回来,“不过,你说用这玉米芯种蘑菇……靠谱吗?可别到时候搞亏了!” 顾辰远笑得见牙不见眼:“书记,您就放心吧。我大姐家里的棚子昨天已经出了两筐蘑菇了,卖价跟野生一个样!” 当自己将这养殖的榛蘑拿到周静面前的时候,她都有些傻眼了。 除了傻眼,便是一阵赞叹。 这养殖的蘑菇,竟然比野生的还要好。 周静还提出要给他涨价,他婉拒了。 种植的榛蘑和金针菇就算是再好看,风味肯定也比不得山里的,钱得赚,但是人不能太贪心了。 宋家兄弟加俩媳妇听得眼睛放光,犀利则是非常的羡慕。 顾辰远顺势抛出橄榄枝:“想种的花,我可以免费教,菌棒、技术我都包。” 宋振华、宋振荣两对年轻夫妻当场心动,齐刷刷望向自己家老爹。 宋红军却摇头苦笑:“小顾啊,你是无官一身轻,我不管怎么说都是个支书,有些事你能干,我不能干——得顾影响。” 顾辰远意味深长地点头:“放心吧,用不了多久,风向就得变。” 宋红军没听懂,却也没追问。 次日天刚亮,顾辰远跟自己爹和二姐便背着背篓上山采药了;家里沈红颜和崔秋华留守。 别看只是在家里,翻晒、剪段、分级,真正干起来,也是忙得脚不沾地,比上山还累。 日子有了奔头,全家都像上紧的发条,没人喊苦,也没人喊累。 这天一早,顾辰远要去麦场拉玉米芯。 沈红颜突然抱着他的胳膊,昂着精致的小下巴,理直气壮:“我还没坐过拖拉机呢!我想坐!” 说完又补一句,“万一再遇见杨铁柱,他要不给玉米芯,我就把我家的那份先拉回来!” 这个理由听着冠冕堂皇,顾辰远却心里透亮:媳妇就是想多跟他腻一会儿。 自己媳妇哪都好,就是有点粘人。 不过,媳妇既然已经说话了,自己也便只能答应了。 沈红颜早已站到车厢里,双手扶着栏杆,脊背挺得笔直,昂首挺胸,像位出征的女将军,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笑意。 “媳妇,你可站稳扶好了。” 顾辰远回头叮嘱——媳妇怀着身孕,他恨不得把车速降到零。 “扶好啦,出发吧!”沈红颜小手一挥,意气风发。 此刻的她,又想起出嫁那天:自己坐着小轿车,被全村人瞩目。 今天换“铁牛”,一样风光。 一路上,遇见下地干活的乡亲,纷纷朝他们挥手。 沈红颜忙不迭回应,嘴角翘得高高,就差在脑门刻上“骄傲”俩字。 因为媳妇在车上,顾辰远把车速压得比步行快不了多少,几百米的路,硬生生得开了三分钟。 到了麦场,只见玉米堆成小山,金黄的玉米皮和雪白的玉米芯铺得到处都是。 麦秸能烧火,也能喂牛。 到了秋天,麦秸用得差不多,正好接茬秋收。 粮食入库后,场子里泼水、套牛马,犁出松土种菜,来年麦收前再腾空、碾平,一个轮回才算圆满。 顾辰远驾着手扶式到场时,宋振荣已蹲在玉米堆旁等。 剥玉米的众人看见“财神”来了,笑纹堆得比玉米皮还高。 十多岁的孩子也跟着剥,能干多少算多少,村里能动弹的几乎全在这儿。 以前顾辰远是“闲人代表”,如今成了“财神爷”,大家指着他换钱,自然热络。 寒暄几句,他和宋振荣开始装玉米芯,沈红颜撑着麻袋口。 顾辰远自带大秤和袋子,先装袋、过秤,再倒进车厢,程序麻烦却清楚,毫厘得明。 刚称完第二袋,一声暴喝炸响:“住手!谁让你们装的?” 杨铁柱大步流星,后头跟着杨占山、杨远两家人,六七口男丁,个个横眉立目。 杨铁柱指着顾辰远,义正辞严:“你私拉公家玉米芯,挖社会主义墙角!给我抓起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杨占山爹首当其冲,伸手就要揪顾辰远衣领。 第一百六十七章 村民们的嫉妒 顾辰远反手扣住他手腕,顺势一拧,“咔”一声把人臂别到背后,抬腿一脚踹在屁股蛋上:“凭你也想动我?滚!” 杨占山爹踉跄扑出,差点啃了一嘴玉米皮。 后面的人被这雷霆一脚震住,脚步顿时乱了。 顾辰远挡在车前,目光冷冽:“想动我,先问问宋家人答不答应!” 宋振荣早已抄起扁担,场里剥玉米的老少爷们也跟着围上来。 顾辰远是大家的“财神”,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谁肯袖手?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一场秋收场上的较量,眼看就要爆发。 “你敢公然反抗大队权威?” 杨铁柱嗓子都喊破了,唾沫星子乱飞,“去,立刻去派出所!就说有人蓄意破坏集体财产,公然对抗革命组织,请求支援!” “杨铁柱,你这一天天的,翻来覆去就这套把戏。” 顾辰远嗤笑,声音比秋风还凉,“你不就是仗着那个萧宁安?今天别说他来,就是他爹来了,也带不走我一粒玉米芯!” 他抬手一指宋振荣,语气凌厉:“你眼瞎?振荣哥就站在这儿,大队支书亲自监秤,你当空气?” 杨铁柱眼皮直跳,仍硬撑着:“他是他,你是你!他监秤不代表你不违法!” “揣着明白装糊涂!” 顾辰远冷哼,声音陡然拔高,“支书亲口答应,一分钱一斤,公家账户多笔收入,你凭什么拦?就凭你大队长红戳没盖?可惜,财务章在支书腰上!” 一句“财务章”,像一记耳光抽得杨铁柱脸色青紫,比吃了屎还难看。 他咬死牙关:“我没点头,就是不能卖!” “成,你不卖,我还不买了!” 顾辰远笑得云淡风轻,“等玉米芯分到各家各户,我挨家收,现金现货,一分不少。——不过提醒你一句:大队账上可就少了几百斤进项,年底分红,全村人面前,你杨大队长自己填窟窿?” 杨铁柱瞬间僵住,胸口剧烈起伏,却半个字蹦不出。 旁边杨占山、杨远两家更是气得五官扭曲。 他们心里清楚:儿子“闹洞房”闹成了重犯,关到现在不说,还可能判刑,这仇结得死死的。 别人还能指望“谅解书”保命,他们两家早被钉在“主犯”板上,再无退路。 今日逮着机会就想咬人,却没想到顾辰远三言两语,又把“理”字抢到手心里。 宋振荣趁机高举秤砣,朗声喊:“继续装车!谁再拦,就是妨碍大队公务,咱们一起送他去乡里评理!” 当着满场老少,杨铁柱脸上挂不住,鼻孔重重一哼,声音拔得老高, “宋振荣,少拿你爹的名头压我!你是书记的儿子,不是书记本人!想骑我头上,你还嫩点!” 既然撕破脸,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嗓门比敲锣还响。 宋振荣的火“蹭”地窜上脑门,指着杨铁柱的鼻子回击, “到底是谁拿鸡毛当令箭?大伙心里明镜似的——你借公事报私仇,故意刁难顾辰远!” 他越说越气,转身就要走,“我这就去叫我爹来,让他亲自跟你说道说道!” 顾辰远一把拉住他,低声劝:“振荣哥,晚几天拉也没关系,别让书记为难。” “不行!” 宋振荣甩开他的手,声音斩钉截铁,“现在不是你跟他的私怨,是他当众踩我爹的脸!今天必须给个说法!” 杨铁柱见事态要失控,心里顿时打了退堂鼓,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悻悻地甩手, “随你们便!我不管了!”转身就要溜。 顾辰远哪肯放过补刀的机会,故意拉长声调喊:“队长别走啊!我晚几天再要也行——反正我家也要分玉米芯,还不用花钱!” 沈红颜立马夫唱妇随,大眼睛骨碌一转,声音又脆又甜:“还有我家的玉米芯,反正年年都糟蹋,不如给顾辰远哥用!” 宋振荣哈哈大笑,拍着胸口接话:“顾兄弟想要,我家的玉米芯也全给你!” 周围老头老太太跟着起哄,七嘴八舌:“我家也有!”“随便拉,给钱就卖!” 杨铁柱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个狗吃屎,稳住身形后,恨不得把脑袋塞进裤裆里,加快脚步逃之夭夭。 再多待一秒,他怕自己会被众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这帮人一走,也就没有人搞事情了。 不知谁带头“噗嗤”一声,像点燃了一挂鞭炮,笑声此起彼伏,孩子们更是拍着手嗷嗷起哄。 杨家人还没走出五十步,被这阵笑浪砸得脚底踉跄,肺管子差点炸了。 几人追上杨铁柱,七嘴八舌地拱火: “大队长,就这么算了?过了这村可没这店!” “今天不摁住他,往后更没机会!” “咱不能看着他猖狂,必须办他!” 杨铁柱猛地回身,脸黑得能滴出墨来:“怎么办?我拿大队长帽子压他,压得住吗?让你们上,你们敢吗?就会背后瞎吆喝!” 他越说越火,手指点得空气啪啪响:“但凡你们刚才敢冲两步,我就是豁出去得罪宋红军,也把顾辰远按了!可你们谁敢?一个比一个怂!” 杨远爹缩着脖子嘟囔:“那不是……怕得罪宋书记嘛,人家比您还大……” “怕这怕那,你们还啰嗦个啥?” 杨铁柱啐了一口,“前怕狼后怕虎,想给儿子出气,又怕撞墙——咋不去买块豆腐撞死?” 说完袖子一甩,扬长而去。杨占山、杨远两家人被晾在原地,面面相觑: “他啥意思?怪咱?” “他自己也没往上冲啊!” “让我们当炮灰,他在后头看热闹?” “呸!啥玩意儿!” 仇没报成,内部先散了架。 几人像吞了活苍蝇,吐不出咽不下,噎得难受,却也只能干瞪眼。 而麦场那头,顾辰远扶着拖拉机扶手,望见杨家人窝里斗的背影,嘴角微挑:敌人自乱阵脚,比任何反击都解气。 他回头冲沈红颜眨眨眼——回家,装车。 三十多块钱拍出去,换来三千多斤玉米芯,拖拉机的车厢里塞得满满当当。 最上层罩了麻袋,绳子来回勒紧,像给金山系了条腰带。 可垛子太高了,自己媳妇坐上去的话,万一颠下来了,自己哭都没地儿哭去! 沈红颜却眨巴着眼,小声央求:“顾辰远哥,我坐你旁边呗?挨着多美呀!” 手扶式不是小汽车,没有方向盘,两条长操纵杆一扭,车身“蛇形”晃,人跟着左歪右斜。 平常人还能跳车,沈红颜怀着娃,半点闪失都不能有。 顾辰远摇头,拍拍她肩膀:“在这等会儿,我骑自行车来接你,十分钟就回。” 说着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把瓜子,“无聊就嗑会儿,解解闷。” 沈红颜接过瓜子,小脸粉扑扑的,抿嘴笑:“那好呀,可别让我等太久!” 旁边一群老头老太太看得直咧嘴,牙根都酸了: “哎哟喂,这小两口,蜜里调油似的,我活这么大岁数了,都没见过这么亲的!” “可不是嘛!我家那死老头,连句暖话都没有,天天跟块木头似的!” “啧啧啧,咱这辈儿算白活咯!” 老头们吹胡子瞪眼,不甘示弱地嘟囔: “话不能这么说!人家才二十出头,咱都土埋半截了,哪还有劲儿腻歪?” “可不是嘛!想当年我哄媳妇那本事,比顾辰远还花哨,不然你能进我家门?” “提这茬我就来气!当年就是你把我骗来的!” “你情我愿的事,咋叫骗?” “得了得了,脖子都埋土里了,说这些有啥用?” 沈红颜躲在拖拉机旁,小手捂嘴,偷笑得肩膀一抖一抖。 哼,就知道你们眼红!可顾辰远哥只有一个,除了我,谁也别想抢! 一想到他对她的好,她心里就像灌了蜜,甜得冒泡。 第一百六十八章 舅舅在来娣心中的地位 顾辰远回到家,车都顾不上卸,先推出自行车,脚蹬一踩,风风火火去接媳妇。 农村人不懂啥叫浪漫,可沈红颜坐在后座,双手环住他的腰,脸贴着他宽阔的后背,看着两边庄稼和忙碌人群唰唰后退,就觉得这是世上最幸福的画面。 以前她不敢,怕人说闲话; 如今大家眼里只剩羡慕,她心安理得地把脸埋在他背上,嘴角翘得老高。 顾辰远骑得不快,可路太近,几分钟就到了。 他捏闸、倾身、单腿撑地,一气呵成,偏头笑道:“红颜,到了。” 怎么就这么近呢? 沈红颜心里直叹气:再远一点点也好呀,她就能多赖在顾辰远背上,把整条路都包场,把风、把阳光、把两边的庄稼,全都变成两个人的背景。 可现实不允许。 此时,二姐顾小芳已经站在车斗旁,一锨一锨地卸玉米芯了。 见到他们两个回来,抬头问道:“沈红颜,累不累?” 沈红颜轻轻摇头,声音软得像刚化开的蜜:“二姐,我不累,辰远哥连麻袋口都不让我撑,就张了张嘴。” 顾小芳又道:“那你渴不?我给你倒水。” “不渴。”沈红颜小脸泛红,“二姐,你忙吧,后半晌顾辰远哥还要进城呢!” 顾辰远笑:“不急,拖拉机比自行车快,晚一会儿没事。” 沈红颜抿唇,声音更低:“可你早点去,就能早点回来呀……” 媳妇越来越黏人了! 顾辰远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行,听你的。” 掌心的温度透过发丝,沈红颜瞬间从脸颊红到脖颈,小声嘟囔:“别摸,二姐在呢!” “谁让你先撒娇?”顾辰远低笑。 “我不理你了!”她羞得低头,目光却忽然被自己的肚子挡住—— 咦?怎么看不到脚尖了? 她下意识抚了抚微微隆起的小腹,心里猛地一跳:好像……真的大了一点? 一种奇妙而温热的感觉,悄悄在心底绽开。 在沈红颜肚皮底下慢慢烧热,母性的光晕便悄悄从眼角眉梢渗出来,羞涩里夹着掩不住的骄傲。 顾小芳看在眼里,心里酸酸地羡慕。 这丫头命可是真好,碰见我弟弟那样的男人!自己将来要是能遇到自己弟弟一半好的,也算没白活。 “二姐、红颜,你们回屋去,剩下的活我来干!” 顾辰远拍拍手上的灰,示意她们让开。 半干不湿的玉米芯一袋百十来斤,对他来说小菜一碟,可媳妇现在有孕,这活可不能让她干。 沈红颜眸子亮闪闪,小声争取:“那我给你张口袋,总行吧?” 自己站在这里给辰远哥哥张口袋,就能名正言顺盯着她看,她的小算盘打得精着呢。 顾辰远笑着摇头:“不用麻袋,簸箕几下就干净。” “那……好吧!” 自己的小计谋落空,沈红颜也不恼,回屋找了个板凳一边干活,一边朝着外面看。 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顾辰远进进出出的身影。 她托腮偷笑:嘿,我真机灵! 此后几天,顾辰远把蘑菇种植往前推:现在种植的榛蘑,金针菇,还有木耳已经可以一点点规模化生产了。 自己得研究下新品种,弄些技术含量高的品种。 前世号称“菌中之王”的松茸、“菌中之冠”的鸡枞、“山珍猴头”的猴头菇,还有松露、香菇、红菇…… 一个个全都记在自己得小本本上,只等温湿度达标,自己就挨个试一下。 以前采的蘑菇,除了稀罕的猴头菇单独要价,其余都是大杂烩,一筐称了完事。 可一旦自己形成规模,就得细分等级:像金针菇、草菇、平菇这种就是为了走量,而榛蘑、松茸、鸡枞、猴头则是走价得。 这些价差得等市场彻底放开才能兑现,急不得;眼下最要紧的是——地方。 家里厢房、厦子全摞满了菌棒,再扩就得把蘑菇种到炕头上了。 申请第二块宅基地? 政策卡得死:家里就他一个男丁,想要再要一块宅基地,是不符合条件得。 现在地还没分,都是大队的,自己要是说要地得话,杨铁柱第一个就会跳出来拍桌子。 思前想后,这个事情就只能先搁置了。 谁想东方不亮西方亮。 这天,去二姐家送菇菌,顾晓秋一句话倒是把他点醒:“我们管庄准备分地啦!先给各户划点自留地试试上面的反应,要是没人吭声,来年再扩大。” 顾辰远心里“咚”地一声。 这不就是前世“包产到户”的模式吗? 先分自留地,再慢慢推责任田,最后燎原全国。 没想到他们庄的村长手够快的,要么得了内部风声,要么天生敢吃螃蟹。 不管怎么说,机会现在就在自己眼前——自留地要是一到手,搭棚、种菇、扩产,一条龙不是全都可以解决了吗? 顾辰远把雀跃藏在嗓子眼儿里,面上还端着:“姐,啥时候分地,提前给我递个信儿,我回去给书记吹吹风。” 外村都已经动起来了,他就不信宋红军不眼热? 顾晓秋满口答应,又想起另一茬:“有人问收玉米芯是不是真的,我先问你再给他们准信。” “当然是真的了,”顾辰远笑,“现送现称,直接点票子。” 大姐顿时眉眼弯弯,转身就要去报信。 顾辰远一把拦住:“你现在已经五个月的身子了,还瞎跑啥?让招娣去不就行了?” 招娣正蹲在门槛边玩石子,闻言蹦起来,小辫一甩:“嗯嗯,招娣跑得快!招娣去。” 说完,她一溜烟就蹿出门去。 最近顾辰远隔三差五捎来麦乳精、饼干,偶尔还塞几毛零花钱,大姐现在也舍得割二两肉了。 桌上虽不是顿顿荤腥,却也能管饱。 俩孩子的脸蛋日渐圆润,小胳膊小腿有了肉棱子,精神头足了,见着顾辰远就扑上去喊“舅舅”,亲热得不行。 顾小芳同来几回,只能站旁边当背景墙,心里酸溜溜。 自己这亲姐,还不如大姐家孩子吃香呢! 招娣飞跑着去隔壁喊人,顾辰远说咱们也别坐了,一起去门口吧。 顾辰远一手搀着二姐隆起的大肚子,一手牵着来娣的小嫩手,慢慢往院门口挪。顾小芳凑过来想抱来娣,小家伙却把身子一扭,死活不让她碰。 顾小芳哭笑不得,笑骂道:“小没良心的!二姨哪次来不是给你带糖带饼干的?你咋就不记我的好,真让我伤心!” 来娣歪着脑袋,奶声奶气地冒出一句:“舅舅亲亲!” 顾辰远听了,心里一暖。 孩子虽小,谁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她门儿清。 其实不用问,顾辰远也知道,应该是大姐没事的时候再家里念叨,小家伙听到了,也就记住了。 不然,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有那么深的记忆? 懂得感恩,是做人最起码的根,这根扎得早,将来错不了。 正说着,邻居老潘已被招娣拽着袖子出来,远远就笑呵呵地扬声, “哟,她舅又来啦?听说你结婚了?我还寻思把我孙女说给你呢,可惜晚了一步!” 老潘其实也就五十出头的年纪,但是整个人却显得异常苍老。 现在这个时候大家都穿着长衫,她却九月中旬就套上了厚夹袄,背微微驼着。 顾辰远知道人家是客气,便只当没听见,扶着大姐迎上去。 今天他是来收玉米芯的,可不是来相亲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 政策要变 说起老潘,顾辰远也算是认识。 自己第一次到大姐家,跟牛二华吵得脸红脖子粗,站在人堆里指指点点的就有他。 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顾辰远开着拖拉机“突突”过来,这顾晓明母女三人的日子又是肉眼可见地红火。 饭桌上总能见到荤腥,脸色也不再蜡黄了; 招娣来娣添了新衣裳,兜里还揣着糖,把邻居小孩馋得直哭; 来娣更夸张,每天还有麦乳精喝,那个香气简直能飘出半条街。 乡亲们一个个自然是看在眼里,背地里打听个遍。 知道是人家顾晓明的弟弟能耐,虽然很是羡慕嫉妒,但是没办法,谁让你没有这样的亲戚呢。 听说顾辰远要收玉米芯,还给钱,谁不心动? 要知道,那玩意儿那么多,就算是烧也烧不完,还不如多换点钱花,烧火用秸秆也是一样的。 可大多数人还是有点半信半疑。 觉得这个事情有点不对劲,这年头谁会这么傻,花钱买破烂呢? 老潘今天过来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的。 “老潘叔,您家玉米芯卖吗?我弟给现钱。” 顾晓秋声音轻,却透着底气——日子好过了,她也敢开口了。 老潘笑得满脸褶子开花:“她舅,你这是真的要花钱买啊?这都是左邻右舍的,东西不值钱,给你两麻袋得了,要啥钱!” 这是人家的客套话,顾辰远自然是听得明白,不能当真的。 自己要是真的就这么白拿人家的东西,那往后还怎么长久? 他笑着接话:“老潘叔,亲是亲,财白分,我不能白占您便宜。” 一句话,把生意钉在明面上,也把乡亲们的顾虑敲得粉碎。 老潘乐得合不拢嘴,连声道:“那行,我给你搬出来!” “多吗?”顾辰远问。 “我家七八口人,分了八麻袋。” 老潘笑呵呵的,一脸轻松,“这东西不值钱,就是烤火用的,谁还过秤?大概分一下就完了,多多少少不计较的。” 顾辰远也懒得为这些斤斤两两的事情计较,干脆跟老潘商量:“老潘叔,过秤挺麻烦,要不这样——八袋玉米芯,我给你五块钱,你看行不?” 玉米芯轻,一麻袋也就五十来斤,五块钱显然给高了。 老潘一听,老眼刷地一亮,搓着满是老茧的手掌,笑得见牙不见眼:“行啊!太行了!就是有些占你便宜……多不好意思!” “没事,都是邻居。” 顾辰远摆手,语气大方,“以后我二姐还拜托街坊邻居多照顾。” 多给几毛钱,他不在乎,可人情就这么悄悄落下了。 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往后有个啥事,邻里还能不帮一把? 八袋玉米芯,顾辰远和老潘一人四趟,眨眼就搬完了。 到给钱时,顾辰远故意耍了个小心眼——掏出五张一块,一张一张地数。 票子在他手里“啪、啪”作响,街坊邻居们看得眼都直了,心里那点“玉米芯能卖钱”的小火苗,瞬间被点成燎原大火。 “她舅,你还收玉米芯不?我家也有!” “还有我家!” “我家也卖!” 一声接一声,废品似的玉米芯转眼成了香饽饽。 顾辰远心里乐开花,脸上却稳得住,抬手高喊:“大伙别急,一个一个来!” 不用他动手,邻居们自己扛着袋子往外走。 老规矩:按袋算钱,家家多给个三五毛,图个皆大欢喜。 票子一到手,众人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眨眼就收了几十袋,把顾晓秋的小院堆成金黄小山。 顾辰远见缝插针,摆手叫停:“够了够了,别再搬!” 还有人不愿停:“搬都搬出来了,咋能不要?” “对呀,得一碗水得端平才行啊!” 大家在那里不停得嚷嚷着,弄得顾辰远只能“勉为其难”又收几袋。 最后连走路的地儿都没了,他果断合上账本:“真不能再收了,再收就堵门了!” 住得远的五婶、玉凤嫂子姗姗来迟,急得直跺脚:“紧赶慢赶来,说不要就不要了?晓明啊,跟你弟说说情!” 顾晓秋挺着肚子不停作揖:“五婶,真对不住啊,你看我家得院子已经满了。” 顾辰远接过话头,声音清亮:“乡亲们别急,我只是暂时停收,过些日子肯定还要!到时候我一家一家去收,绝不落下谁!” 一句话,把失望的邻居哄得乐呵呵。 既然人家财神爷已经说了“下回还有”,那就等着呗! 眼下腾不出地儿的玉米芯,先堆自家墙角,反正迟早都能变成票子。 众人这才心满意足地散开,嘴里还念叨着:下回收的时候,可得赶早! “下次,下次一定!” 顾辰远抬手抱拳,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今天实在装不下,让各位白跑一趟,对不住!” 乡亲们见他发话,这才笑着散去,嘴里还念叨:“那可说好了,下回可不许赖!” 连带着对顾晓秋也热情起来:“晓明啊,有空来家里喝茶啊!” 顾晓秋挺着肚子连声应承,心里暗暗佩服:同样一句话,自己说出来软绵绵,弟弟嘴里出来就有分量,这就是主心骨的气势。 顾辰远面上带笑,心里却打着小鼓。 等大家回过味儿来,发现种蘑菇比卖玉米芯多挣几百倍,会不会悔得直拍大腿?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先把原料囤够再说。 姐弟仨又唠了几句,顾辰远便跳上拖拉机,“突突”地驶回村。 当晚,他再次来到宋红军家,把大姐那边要“分地”的消息撂出来。 宋红军惊得合不拢嘴,叼着烟都忘记了点火,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不能吧?政策能说变就变?你小子可别诓我!” 顾辰远淡定微笑:“政策眼下没变,可人心思变,改革是迟早的事。书记若不信,亲自去管庄走一圈,看看他们地里插的是啥牌子。” 宋红军不吭声,眉头拧成疙瘩,烟卷在嘴角抖了抖,终究没点,只深深地吸了口凉气。 他知道,顾辰远从不放空炮。 顾辰远把声音再放低一分,像给火里添柴:“书记,我大姐也说了,不是一下把地全分完,现在各家先划一点自留地,大头还是集体的。这样,要是上头真得追究起来,也有个回旋余地。” 宋红军把烟从嘴角捏下来,夹在指缝里来回转,嘴里喃喃:“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事关政治前途,他可不敢拍板。 顾辰远心知肚明——这“再想想”其实就是“先去管庄实地探探”,于是起身告辞:“那您先考虑,我回了。” 回到青岩,他照常跑县城、拉药材、数票子,日子流水似的过。 而杨铁柱也没闲着:大队公事一撂下,就拎着装满烟酒的黑皮包往县城钻。 托萧宁安搭桥,又靠刑警队那边的引荐,一桌桌酒喝下来,礼送出去大半积蓄,总算换来一句“回家等信”。 杨铁柱赔着笑脸退出包厢,转身脸色便沉成锅底,眼里恨意滔天:“顾辰远,害我妻离子散!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他咬牙隐忍——莽撞只会坏事,他在等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 而顾辰远,也在等——等宋红军点头,等自留地到手,等新棚立起来。 顾辰远把车停在路边,心里那点儿预感像猫爪子挠似的——远处那群人指指点点,八成跟“分地”有关。 他冲顾小芳丢下一句“解手去”,三步并作两步钻进豆地。 秋黄豆矮,玉米秆又放倒,走起来倒不算费劲。 第一百七十章 分地(一) 离人群还有十几步,就被岗哨逮住:“哪的?干啥!” 顾辰远笑眯眯掏出大前门,给领头几位一人一根,后面的小喽啰他就省了——问句话而已,烟也得省着抽。 几人接过烟,脸色缓和。 拿纸笔的中年人抬眼打量他:“小伙子,有事?” “也没啥事,” 顾辰远压低声音,开门见山,问道:“其实我就是想问问,各位是不是在分地?” 那人脸色“唰”地一变,刚点上的烟又赶紧捏下来,语气硬邦邦:“什么分地?别瞎说!” 顾辰远嘴角一勾,心里有了底。 这反应,比任何文件都管用。 “叔,我是年轻,但是我不傻。” 顾辰远咧嘴一笑,声音不高,却像颗石子砸进静水, “您这架势——皮尺、木桩、账本、锤子,这不明显就是在分地,是啥?” 一句话,把对方的谎言直接攻破。 几道目光瞬间变得凌厉起来,像要在他身上剜个洞。 顾辰远纹丝不动。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他就不信这些人真的敢动手。 “哎呀,不要那么紧张嘛。 ”他抬手往下压了压,语气像在劝一群炸毛的鸡,“纸里包不住火,这么大的事,想瞒?除非把所的人都变成瞎子。” 他指了指周围:“都是这十里八村的。今天你们在这边钉桩子,明天隔壁村干活就能瞅见。想保密?恐怕比登天还难!” 拿纸笔的中年人苦笑一声,烟也顾不上抽了:“看,我就说瞒不住吧!” 人群里立刻七嘴八舌—— “算了,瞒个球!反正都这样了!” “还分不分?万一被举报……” “半途而废多可惜!” 顾辰远适时添了把柴:“当然接着分!都到这份上了,停手才冤枉。” “你说的轻巧!”有人瞪眼,“万一有人举报,咱们全得挨板子!” “举报也得有证据,上头真要查,你们就说是‘自留地小调整’,一口咬死,谁能把你们怎么样?” 顾辰远笑得像给羊群领路的头羊, “再说了,分完地种上庄稼,生米煮成熟饭,谁还替几尺田埂跟全乡人过不去?” 众人互望,眼神里的犹豫渐渐被贪婪和豁出去的勇气替代。 自己跟宋红军说这事,他还在犹豫,可是人家别的村子都已经开始动手了。 顾辰远也是耐着性子拱火——火越旺,宋红军心里越痒,到最后受益的还是他自己。 “那就继分?” “分呗!” “法不责众!上头还能把全队人都抓起来?” 几十号人你一言我一语,情绪瞬间上头。 穷怕了的农民,宁肯豁出去,也不愿再饿肚子。 顾辰远见火候已到,会心一笑:“你们忙,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当晚,他不急不躁,稳坐钓鱼台。 果然,第二天消息就传进青岩村了。 宋红军不仅听说了,还亲自骑车去看了现场。 回来后,他心里像猫抓,连夜把大队干部和各生产队长叫到家里,关起门来开小会。 会上的表决干脆利落:同意分地——举手;不同意——也举手。 四个生产队、支部、会计、村主任,全票通过;唯独大队长杨铁柱,板着脸,一票否决。 “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事,你为啥反对?” 宋红军压住火问。 庄稼收完,地里空得能跑马,正是划地界、钉木桩的好时候; 错过这茬,等秸秆腾完、秋梨一过,种子就从粮库调下来。 公家的籽,谁还敢动? 今年不动手,就得拖到明年。 杨铁柱皮笑肉不笑:“书记,这可是违纪!这种事你也敢拍板?” 他心里门儿清:分地,当然是全村受益,他们家也同样受益。 可他就一个念头——只要是宋红军提的,他就反对。 自从顾辰远那档子事撕破脸,他连表面上的和气都懒得装了。 你宋红军要政绩?我偏给你踩刹车,让你卡在半坡,上不去也下不来! 宋红军把烟按灭在桌角,抬眼扫过满屋队长,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现在水泉乡已经开始了,旁边的村子也开始分地了,人家都敢分,咱青岩村顶多就算是跟风,算哪门子违规?” 杨铁柱皮笑肉不笑地接刀:“上头现在可是没有下明确的文件,十个村一起干也是违规。书记,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一句话倒是直接把宋红军给噎住了。 原则摆在那儿,可变通也得看火候。 他吐出一口浓烟,脑海里闪过顾辰远那句“人心思变”,心里有了底。 “那就投票。少数服从多数。赞成多分地,反对少分地,当场举手,落子无悔。” 宋红军也懒得再跟他说那么多了,干脆就把这个球踢给众人,也避免自己跟他争锋相对。 生产队长里,三个是宋红军铁杆。 四队队长崔大壮——崔磊亲哥,嗓门最亮:“我赞成!我们四队全体社员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就等分地!” 一队队长宋振华更不用提,自己的亲儿子当然是举双手同意自己老爹了。 轮到二队,队长是杨占山爹。 本来心里活泛:分地自家也沾光。 杨铁柱凑过去,压低声音阴恻恻一句:“三哥,你忘了顾辰远?” 杨占山爹脑子“嗡”地上头——管他合不合理,只要跟顾辰远沾边,就得对着干! 于是,二队队长咬牙举手反对。 三队犹豫片刻,也站到了“少分”一边。 票数当场点清:多分地四票,少分地三票,弃权一票。 宋红军拍板:“散会!按多数意见办,明儿开始丈量自留地!” 杨铁柱脸色铁青,指甲掐进掌心,却无可奈何——少数服从多数,这是村子里一直以来做决策时惯用的手法。 宋红军把票数一亮,嘴角噙笑:“民心所向,那就分!” 杨铁柱脸色瞬间成了猪肝色,仍不死心地冷声撂话:“我保留意见!你们分,我不掺和,将来翻了车别怪我没提醒!” 屋里没人接茬。 崔大壮抠抠耳朵,满不在乎:“要说也是乡里和邻村挑的头,咱们只是跟风而已,能出啥事?大不了挨顿批,还能把全村都铐了?” 宋振华也点头:“法不责众!地又不是粮食,吃进肚子拉不出来,真不行退回去,公家半点损失没有。” 另几位队长跟着笑:“对对,弄不好咱还搭种子呢!” 杨铁柱见众人油盐不进,干脆把桌子一拍:“行!你们说分就分,可这是大事,不能咱几个说了算,得让全体社员投票!书记,您说呢?” 这个家伙想再拉一次垫背,顺便拖延时间。 宋红军淡淡扫他一眼,心里门儿清:再投十次结果也一样。 可程序上还是得走,于是便点头应下:“好,那就明天晚上咱们开队员大会,当场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散会!” 杨铁柱摸着自己的下巴,眼底阴沉:拖一天算一天,万一风向变了,他就能翻身。 可惜事情的发展并没有按照他的想法进行,大势如潮,他这一叶小舟,挡也挡不住。 烟雾从宋红军嘴角溢出,声音不高,却一锤定音:“全体投票也行,听听大伙到底咋想的。” “爹?” 宋振华急得直皱眉——明明会上已过关,为何还多此一举? 宋红军只微微摇头,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在他们家里,他这个老子就是天,宋振华见状立刻噤声。 午后,生产队提前收工,四五百号人潮水般涌向村部。 晒谷场上,板凳、石块、柴垛都成了座位,叽叽喳喳汇成一片嗡嗡声。 议题只有一个:分地! 第一百七十一章 分地(二) 顾辰远家六口齐上阵,靠边站成一列,耳朵竖得比天线还高。 这样要是放在往常,他最烦开会——净是空话;今天他可是比谁都积极。 崔大壮通知得明白:正因杨铁柱死磕,才要“全民表决”。 多几票少几票,结果可能翻盘,他敢不来? 老杨家百十口人要是真的都投反对,也是一股洪水,必须盯紧。 四五百口人,听着不多,可全挤进大队部的小院,立马成了人山肉海。 投票的法子简单得近乎原始:各生产队长捧来一筐干玉米,主席台上摆俩升子——左边贴红纸写“分”,右边白纸写“不分”。 想分地的,投粒玉米进红升;不想分的,扔进白升。 玉米粒落盆,“叮叮当当”脆响,比唱票都热闹。 轮到顾辰远家,他探头往升子里一瞄,差点笑出声。 红升里堆起金黄小山,白升底儿只盖了薄薄一层。 民心所向,一目了然。 末了统计:愿意分地的四百一十三票,不愿分的只有五十六票。 杨铁柱当场黑成锅底,腮帮子咬得咯吱响,很显然,就是他们杨家人也不是都听他的。 宋红军看了眼结果,眼底带笑,清清嗓子宣布结果。 可这地怎么划,村民们又吵翻了天。 他们村子的地形不规则,两面环山,只剩南面一条缓坡平地。 谁都想要离家近、土质好的“口粮地”,可原来集体耕种时,各队地块参差:一队全是平川,三队尽是坡坎,一旦均分,难免有人吃亏。 几百号人你一言我一语,唾沫星子横飞,比刚才投票还热闹——分地容易,分“公平”难呐! 杨铁柱本来阴着脸看热闹,见众人吵得不可开交,又忍不住咧嘴嘲讽:“看见没?人都是自私的!没了集体管束,非得乱套不可!” 宋红军抬眼扫他一下,语气平静:“我又没说要解散集体,只是分一小片地,先让大家填饱肚子。” 杨铁柱意味深长地挑眉:“那书记说怎么办?分山地还是分平地?这可关乎‘公平’二字。” 一句话把宋红军问住。 谁不知道平地好种、好收、好管理? 可平地是集体家底,真把肥田分了,留下坡坎给公家,将来上头追责,光这一条就够喝一壶。 他下意识朝人堆里瞟去。 顾辰远正被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男女老少笑脸相迎,那架势比村干部还像干部。 宋红军歪头吩咐长子:“振华,去把顾辰远叫来,听听他啥意见。” 杨铁柱顿时黑了脸:“书记,这不合规矩吧?他又不是干部!” 宋振华毫不客气地顶回去:“杨队长,您看看顾辰远身边多少人?要是现在重选大队长,您觉得还有您的份?” 话音落地,周围一阵低笑。 杨铁柱脸色本就黑,这下更像被抹了层锅底灰,火辣辣地发烫。 “老大,怎么说话呢!”宋红军瞪眼假装呵斥,手一挥,“快去叫人,哪来那么多废话!” 嘴里训的是儿子,眼神却斜斜地飘向杨铁柱。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你就是个事妈,废话真多! 杨铁柱脸黑得能滴墨,胸口憋得生疼,可人家在“教育”亲儿,他若插嘴等于找骂,只能硬把火咽回肚里。 这边顾辰远投完票就撒手不管,正跟沈红颜头碰头小声腻歪。 宋振华挤进来:“辰远,书记叫你过去。” 沈红颜还黏不够,撅嘴嘀咕:“他又不是干部,叫他干啥?” 宋振华眼珠一转,赔笑:“弟妹,顾兄弟他见多识广,村委会想听听他的高见。” 一句话把沈红颜说得尾巴翘上天,小下巴抬得高高的,像只开屏的小孔雀:“这话对!我辰远哥啥都会,听他的准没错!” 顾辰远捏捏她手心,想起前世网络金句,压低嗓子道:“不要崇拜哥,哥只是个传说。” “说你胖你还喘!”顾小芳凑过来,顺手揪住他耳朵,“再厉害也是我弟弟,得让我薅!” 众人哄笑,气氛顿时轻松得像过年。 顾大川故意咳嗽了一下,道:“好了,正事要紧,小飞,快去吧,别让书记久等。” 顾大川声音不高,却带着威严。 顾小芳立刻收起嬉皮笑脸,吐吐舌头,老实得像只被逮住的麻雀。 顾辰远趁机牵起沈红颜,朝人群扬了扬下巴:“媳妇,走,听听干部们咋说。” 沈红颜指尖一紧,脸颊飞霞,小声嘀咕:“我去做什么?被人笑话的……” “你是我媳妇,光明正大,谁敢说闲话?” 顾辰远声音清朗,目光扫过四周,“你们会笑话吗?” 被他眼神扫到的,连忙摆手赔笑:“不会不会!” “两口子一起听会,天经地义!” 嘴里说着,心里却偷偷补俩字——才怪! 这年月,大街上连牵手都稀罕,更别说当众腻歪。 沈红颜抿嘴低头,心里却甜得冒泡——这辈子,跟定这男人了! “瞧见没?没人笑话。”顾辰远微一用力,沈红颜便顺着他指尖的牵引往前挪,嘴上还矜持着,身体倒诚实得很。 主席台前人挤人,顾辰远笑着同几个熟面孔打过招呼,目光扫到杨铁柱时故意停了停——三秒钟,轻描淡写,却像在三伏天甩了块冰。 杨铁柱下意识眯眼,乌云压顶似的阴沉,垂下眼皮那一瞬,正瞅见顾辰远牵着沈红颜,十指相扣,登时邪火攻心。 这原本是他相中的儿媳妇啊,现在可好,儿媳妇飞了,儿子还蹲着号子! “大庭广众拉拉扯扯,也不嫌臊得慌!” 他声音不高,却裹着阴冷,像条吐信的蛇。 沈红颜脸色刷地白了,手一抖就要抽回。 顾辰远攥得更紧,偏头嗤笑:“哟,杨大队长,这话咋说的?您跟你家婶子不睡觉,你家那俩个败家儿子从哪儿蹦来的?” “顾辰远!我弄死你!” 杨铁柱被戳到心窝子,血涌上头,撸起袖子就要扑上去拼命。 旁边几人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胳膊,乱哄哄劝架:“大队长,消消气,今儿说正事……” 会场瞬间炸开了锅,口哨声、哄笑声此起彼伏,主席台前的空气里全是火药味。 “队长消消气,别跟他一般见识!” 几个劝架的死死拽着杨铁柱的胳膊,嘴里直安抚。 杨铁柱却抻着脖子吼得更大声:“放开我!今天不弄死他,老子就不姓杨!” 这一嗓子,把杨占山爹和杨远爹的火也点着了——终于不忍了?要发威? 二人对视一眼:要不要一起上?这是个问题,可脚步已经往前蹭了半尺。 顾辰远轻蔑一笑,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全场听见:“你们放开他,看我一分钟内能不能撂倒他就完了!” 劝架的人一愣,手竟真的松了。 杨铁柱一个趔趄往前冲了两步,忽然又刹住,回头一脸懵:“你们咋不拉了?” 一个劝架的讪讪挠头:“你不是说让放开嘛。” 另一个更实在:“你劲儿太大,我没拉住……” 满场瞬间安静三秒,随即爆出哄堂大笑。 杨铁柱脸上挂不住,弹了弹衣袖,故作镇定:“我是村干部,怎么可能带头打架?散了散了,该干啥干啥!” “噗嗤!”沈红颜最先笑了。 她一笑,眼睛弯成月牙儿,睫毛颤颤,贝齿闪闪。 顾辰远看得心痒:要不是大庭广众,真想抱一抱。 第一百七十二章 分地(三) 嘶—— 宋红军实在忍不住,大腿上那块肉都快被自己掐紫了,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可脸上还得端着,硬是把笑给憋了回去。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开口: “行了,刚才杨队长就是跟大家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下面说正事——顾辰远,你觉得分山地好,还是分平地好?” 顾辰远连眼皮都没抬,答得干脆利落:“这还用说?当然是坡地!” “为什么?”宋红军追问,他得给大伙一个能服众的理由。 顾辰远嘴角一勾,声音不高,却句句在理: “各位想想,分地这事眼下还不能摆到台面上,咱就不能把肥肉都挖自己碗里,把骨头留给公家——那不是给自己招祸吗?” 话音落地,周围立刻响起一片附和: “是这个理!” “本来就不是明面上的事,还挑啥肥拣啥瘦?” “能分块地管温饱就烧高香了,还飘啥飘?” 少数几个心里不服的,见风头一边倒,也只好把嘴闭上。 宋红军满意地点点头,又抛出一个难题:“那为啥不选山地?” 山上草药多,都分了老子还怎么采? 顾辰远心里腹诽,脸上却一本正经: “书记,咱分地是为了啥?不就是让乡亲们吃饱饭嘛!” “山上杂草野树遍地,灌木丛一人多高,是砍还是不砍?砍了,费工费料;不砍,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再说山地高低不平,石头比土多,犁铖进得去吗?种庄稼可不是种石头。” “可坡地就不一样啦——” 他抬手比划了一下斜度,“虽说带点斜坡,可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犁地、耙地、播种都不耽误,伺候起来也省力。” 一条一条,句句都说在点子上。 众人也是听得连连点头,心里那杆秤,不知不觉就歪向了“坡地”。 “顾辰远说的在理!” 人群里立刻有人附和,“坡地再赖,好歹能种庄稼;山地除了果树,啥也养不活,果子又不能当饭吃!” 青岩村山脚那几片坡地,其实地势挺缓,就是石头多点、斜点,可比起山上那些灌木丛,已经算是“良田”了。 至于果树——种在半山坡,看着好看,可一个苹果顶得上一大碗白馒头吗? 眼下大家基本的温饱都达不到,眼里只有粮食。 顾辰远心里有数,干脆闭口不提。 宋红军见火候到了,朗声拍板:“那就按顾辰远说的,把坡地分了!上面真要问,咱们也好交代——赖地分了,好地没动,谁也说不出毛病。还有谁反对?” 杨铁柱条件反射地举手,胳膊伸得笔直。 杨占山爹刚抬到半空,四下一瞄——只剩自己,又讪讪放下。 村主任本打算跟风,可一看众怒难犯,立马蔫了。 于是,全场孤零零举起的手,就剩杨铁柱一只。 “好,还是老规矩,少数服从多数!”宋红军一锤定音,“散会!” 人群轰然叫好,杨铁柱黑着脸,像被当众扇了一巴掌。 顾辰远偏偏还补上一刀:“杨大队长,我是个普通社员,可大家专门请我来说几句——就问你,气不气?” 杨铁柱被气得脸色由黑转紫,活像一块煮熟的猪肝,黑里透紫,紫得发乌。 要不是顾忌打不过,他真想冲上去跟顾辰远拼命。 “照我说,顾辰远讲得没错,就按他说的办。” 宋红军慢条斯理地开口,却分明站定了立场。 几个生产队长也被顾辰远一番分析折服,纷纷点头附和。 宋红军一锤定音,大手一挥:“分地!” 杨铁柱铁青着脸,咬牙道:“书记,你可要想清楚,一旦分了,后悔就来不及!” 宋红军沉默片刻,淡声回道:“你可以不参与,出了事也与你无关。” 顾辰远顺势补刀,声音不高却句句带刺:“不参与视为自动放弃分地,你家可以不要!另外,日后若有人举报,默认就是你!” 他就是要挤兑杨铁柱,逼他发怒,逼他失控,这样自己才有机会将他死死的摁住。。 “你——” 杨铁柱脸色瞬息万变,像条变色龙,难看到极点。 他环顾四周,只见众人目光异样,心知大势已去。 若再坚持,不仅分不到地,还可能被扣上“举报者”的帽子,得罪全村。 思来想去,他终是冷着脸挤出一句:“分!我也是青岩村的一员,凭什么不分?” 话音落下,他猛地转身,眼里的恨意比涧山水库的水还深,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仿佛要把满腔怒火嚼碎咽进肚里。 杨铁柱在心里把牙咬得咯吱响。 顾辰远,你害得我妻离子散,我跟你的仇不共戴天!别让我逮着机会,不然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可顾辰远同样冷眼旁观——他知道杨铁柱对自己的恨意,但是这个家伙不得罪自己就算了,要是真的得罪到自己,自己也不会让他好过。 青岩村这边就忙活起来了。 这边刚量完地,那边已磨刀霍霍。 这边笑呵呵抓阄,那边已布好口袋。 没有敲锣打鼓,没有口号标语,各队都是“哑巴办事——只做不说”。 大家心知肚明,却默契地闭口不提——谁先声张,谁就是出头鸟。 分地办法也简单:抓阄。 纸团里写着地块号,抓到哪算哪,好坏全看手气。 手气差的,地块石头坷拉多,就适当多给几分——一亩一、一亩二顶一亩,众人没意见,图个心安。 接下来的日子,全村像上紧的发条一样:秋收本就忙,又加分地,更是脚不沾地。 可人人脸上带笑,干劲冲天。 农民盼啥?不就是自己名下有几垄地,碗里能盛饱饭? 那年代的人心思单纯,有地就有希望,哪像后来,钱包鼓了,人心却瘪了。 分地是按人头算,顾大川,崔秋华,顾辰远,沈红颜,顾小芳,顾晓秋,家里现在一共六口人,能分一亩八分坡地。 种粮食,省着点也就够全家用的了。 若拿来育蘑菇、种药材,那就是下金蛋的母鸡。 “种地?我才不挥那锄头!” 顾辰远把话撂得干脆,“一年到头弯腰驼背,就换口饱饭,我要的是发家致富。” 顾大川皱眉劝他:“咱是农民,地分到手里不种,难不成要让乡亲们戳脊梁骨?” 崔秋华也附和:“你忙你的生意,地里活我和你爹干,放心爸,累不着。” 他爹娘还是以前的思想,种地是他们农村人的根,虽然顾辰远的生意是赚钱,但是他们还是觉得不踏实。 顾辰远摇头,目光放远。 爹娘,我的目标可不仅仅是能吃饱。 我可是重活一世的人,得重回巅峰。 几千亿现在自己是不敢想的,起码得让钱生钱,让地能生出金子来。 别说,这四队的手气还真是不错,至少顾辰远是这么认为的。 他们正好抓到馒头山脚下的缓坡。 再往上,山势陡得连羊都嫌累,队里便没往上分,也没人愿意要: 满坡杂草荆棘,开荒要出苦力,还不如不动。 在别人眼里那是荒地,在顾辰远眼里却是闪闪发光的“金窝子”。 馒头山半壁都爬满何首乌,地面上也有不少的药材,之前割过几茬,地下的都留着呢,没有动。 后山也不差,蘑菇、草药遍地,他恨不能一股脑全包圆。 可大队毕竟不是他家开的,宋红军再支持,也不能把整片山都划给他。 主意打定,他望着馒头山,眼里放光:先拿下脚下这片坡,再徐徐图谋整座山,一步一步把“金窝子”攥到自己手心。 第一百七十三章 说包山的事 顾辰远心里早已绘好蓝图:先把馒头山变成“药山”,再让药山流出“金山”,到时候钱自然哗哗往家里淌。 这只是第一步,等包产到户全面推开,再多包几个山头也不是梦。 事得一步一步来,急不得。 家里人听完,互相望了一眼,最后目光齐刷刷落在顾大川的身上。 毕竟他是一家之主,关键时候还得他拿主意。 顾大川顺势缓了缓情绪:“小远,爹懂,也支持你。可你去找书记说话得婉转些,别让人家为难。要是实在不成,咱们再慢慢想办法,行不?” “爹,我懂,放心吧!我知道应该怎么跟书记说,放心吧,这个事能成。” 顾辰远前世在商场翻云覆雨,这点小场面根本不在话下。 崔秋华轻叹一声,仍不放心地叮嘱:“说到底你咱就是小老百姓,手里再有钱也不能摆到明面上。要记着,遇事别莽撞,家里有你媳妇,还有爹娘你姐你妹等着你呢,明白吗?” “我明白,姐你放心。” 顾辰远起身拍拍衣角,“我先去找大壮,再找书记。” 崔大壮比顾辰远大几岁,因吃苦耐劳被选为他们四队队长。 崔磊跟顾辰远玩得好,两家关系本就不错,前阵子沈红颜回门,崔大壮还来作陪,两人一起喝过酒,算是有几分交情。 按顾辰远的盘算,现在山已划给四队了,只要崔大壮点头同意承包,他就不用再去求书记了。 不过,他把事情想简单了。 崔大壮听完来意,脸立刻皱成苦瓜,满是为难, “辰远兄弟啊,按理说咱是自家人,我该点头,可咱这儿真没这个先例啊!” 崔大壮搓着一双粗手,古铜色的脸上写满为难, “分自留地已经是头一遭,再搞承包,我……我连听都没听过。” 顾辰远笑着反问:“分自留地以前不也没先例?分了不就有了先例?大哥,事在人为嘛。” 崔大壮还是摇头。 他就是一个地道的农民,壮着胆子把地分下去,已是顶着雷; 再搞“承包”这新鲜词儿,他怕把天捅个窟窿。 “兄弟,我就是个小小的生产队长,权利也就指甲盖大。” 他压低声音,几乎带着哀求,“要不……你去问问书记?看他咋说。书记点了头,我立马给你盖章。”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退路。 顾辰远也不为难他,拍拍那结实的肩膀:“行,我去找书记。早晚得走这道程序。” 崔大壮一直把顾辰远送到门口,脸上满是歉意:“对不住了兄弟,我……我真是心有余力不足。” “没事,理解。” 顾辰远笑得爽朗,“谨慎不是错,又不是冲我来的。” 说完转身,大步流星直奔宋红军家。 宋红军正在院子里拾掇柴火,见顾辰远进门,笑着迎上来:“听说你想山?看上那一山草药了?” 顾辰远点头,还没开口,宋红军又皱眉补充:“可我觉得没必要啊!山上荒着也是荒着,你尽管去采,谁还能拦你?犯得着花钱承包?不是多此一举嘛!”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就那么个野坡,草比苗多,石头比土厚,你还要往怀里揽,图个啥?” 自从顾辰远把苗桂花从鬼门关拉回来,宋红军一家便把他当成全家的恩人,说话间都带着三分敬意,更舍不得让他吃一点亏。 顾辰远也懒得拐弯抹角,干脆把算盘珠子摆到桌面上: “宋叔,眼下分地虽是偷偷摸摸,可以后上头肯定有政策。包产到户一落地,山林、荒地都得跟着分。您想想,要是咱们那山划到别人名下,我再去收割药材,这也不合适啊。” 宋红军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摇头:“那确实是不合适!” 可随即猛地凑近,声音压得低低的,“不对!你小子怎么笃定上面会有政策?你听到风声了?” 我总不能告诉你我是重生的吧? 顾辰远抿了口茶,面不改色地胡诌:“这是大势所趋。没人愿意让老百姓继续饿肚子,包产到户是早晚的事,咱先走一步,占个先机。” 宋红军点点头,心里仍不踏实,又把身子往前探了探,几乎贴着顾辰远的耳朵:“跟叔交个底,真能包产到户?全都分下去?” “必须的!” 顾辰远斩钉截铁,手掌干脆地往下一劈,“到时候连山头都得分到各户!” 宋振华、宋振荣、张爱勤呼啦一下围上来,几张脸凑成一圈,震惊得眉毛都快飞出去。 宋振华媳妇抱着孩子挤进来,小声追问:“那公家吃啥?” “我猜会然咱交公粮。” 顾辰远故意用“猜”字,给自己留条后路, “分多少地,交多少粮,剩下的全归自己。到那会儿,地里长的是口粮,也是票子。” 话音未落,像一块巨石砸进水库。 “轰”的一声,宋家全家齐声惊呼,又慌忙捂住嘴。 这话要是传出去,可比分几亩坡地吓人多了! 一个个用压抑又兴奋的声音说着。 “地全分?” 宋振荣几乎是喊出来得,“交一部分公粮,剩下的都归自己?那不就家家都能吃饱!” “我的天!” 张爱勤一把捂住嘴,眼睛却亮得吓人,“要真这样,老百姓可算熬出头了!” 顾辰远端着茶碗,神色淡定得像在唠家常, “是比现在强,可也只是填饱肚子,离真正的好日子还远。想走得更前、过得更滋润,就得另寻出路。” 他抬眼一扫,见宋家老小还没有从刚才得震惊中走出来。 顾辰远干脆把话挑明了说:“这段日子你们也看见了,我确实挣了不少。将来不止包产到户,国家还会放开生意——我只是抢先一步罢了。” 宋振华下巴都快掉地上:“真的假的?那……那不就是投机倒把?” “那是老黄历了。”顾辰远轻笑,“政策一松,国家允许,那就叫‘正当经营’。” 一句话,像惊雷滚过屋顶,把宋红军全家震得外焦里嫩。 宋振华媳妇抱孩子的手都忘了晃,两眼放光地盯着顾辰远:“兄弟,你咋知道这么多?你是不是有什么门路啊!” 宋振华更是瞠目结舌。 自己当生产队长,自己老爹当书记,消息还没有顾辰远这么一个“平头百姓”灵通。 要不是他们是同村知根知底,他真怀疑顾辰远背后藏着“通天”背景。 宋红军越想越觉得像戏台上的桥段。 是不是哪位大人物微服私访,才让顾辰远把“天机”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手指夹着烟,抖得烟灰簌簌落:“辰远,你跟叔透个底,是不是县城那些干部跟你漏的风?” 在他想来,周静、苏见雪跟顾辰远姐弟相称,上层消息顺嘴透露几分,也算合情合理。 可顾辰远心里门儿清——她们哪知道这些啊? 不过,有了这两个姐姐,倒是省得自己编出处了。 于是,他顺水推舟,模棱两可地笑道:“两位姐姐确实提过一点,剩下的是我自己瞎猜得,不过八九不离十。” 第一百七十四章 调皮的小家伙 宋红军长“哦”一声,悬着的心彻底落回肚里:“我就说你小子有恃无恐嘛,原来背后有大人物撑腰!” 说着,他把烟头往鞋底一拧,痛快拍板, “成!既然有准信儿,那山就提前包给你也没啥。不过山可不小,足足几十亩,你确定全要?” 顾辰远微微一怔,随即笑出声:“叔,您说少了。我估摸着,整个山至少得有一百五十亩。” 宋红军被逗乐了,抬手虚点他:“你小子是不是忘了?那山处于咱们跟南窑得中间,所以咱们只有一半得权限,另一半是人家南窑得,不是咱得!” 一句话,直接把山劈成两半,也给顾辰远提了个醒——想一口吃成胖子,不可能。 顾辰远“啪”地一声拍在自己额头上,笑得有些尴尬:“瞧我这记性,真把南窑给忘了!” 前世他一年四季难得下地,又早早离家出走,所以对这个事情没在意过。 他随即洒脱地一挥手:“半个山也行啊!” 正说着,屋里忽然传来婴儿“哇哇”的啼哭声,这声音又尖又亮。 宋振荣脸色一变,连忙起身:“顾兄弟,你们先聊着,我进去瞅瞅。” 顾辰远点头,目送他急匆匆进去。 宋振荣进去后压低声音问:“是不是该换尿布了?” 炕上,苗桂花头上包着防风的头巾,衣襟半敞,正给娃喂奶。 见男人进来,她脸颊飞红,忙把身子往里侧了侧,小声说:“不是,是饿了。” 宋振荣腆着脸凑过去,瞧着小家伙在那里吃的欢着呢。 苗桂花声音压得低低的:“当家的,孩子快满月了,你抽空给他干爹递个话,别到时候忙得忘了。” 宋振荣满口答应:“中!一会儿我就提醒他。” 说着又凑过去,半开玩笑地咧嘴,“你这特意喊我进来,不会就为这事吧?” 苗桂花白了他一眼,嘴角却带着笑:“还真让你说着了——我确实有正事。” 她朝窗外努了努嘴,声音压得更低,“刚才我竖着耳朵听了几句,顾辰远兄弟想包山,是不是?” 按当地规矩,产妇没满月不能见外人,她只能窝在屋子里,可耳朵却长。 宋振荣笑着点头:“耳朵真尖!顾兄弟就是为这事来的。” 苗桂花示意他再靠近些,神情郑重:“我琢磨着,这时候包地,恐怕不是时候。” 她顿了顿,见丈夫一脸疑惑,便细细解释, “分地才刚开头,还是偷着来,要是立马公开承包,不是明摆着给人抓把柄?杨家那帮人正愁找不着茬呢,万一跑到公社去举报,这事儿就黄了。” 她抬手抚了抚孩子软软的头发,语气愈发坚定, “我们母子两得命都是人家顾兄弟拉回来的,我能不替他操心?这关口,得想个万全法子。” 宋振荣这才明白媳妇的用意,挠了挠头,低声问:“那你的意思是……先不包?” 苗桂花轻轻拍着怀里的小娃,抬眼冲丈夫一笑,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不,该包还得包,只是咱们自己心里明白就行。” 她微微压低声音,像在说一个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顾辰远兄弟不是说了吗,最多年底,包产到户就会全面铺开。到那时再公开承包,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苗桂花毕竟是大城市下来的知青,眼界比寻常农家妇女宽得多,一番话说得条理分明。 宋振荣听得连连点头,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 “那这段时间咋办?”他一边摸着孩子额头,一边追问。 苗桂花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照常采药呗!反正山上没人跟他抢,还能先省下一笔承包费,何乐而不为?” 她朝丈夫挥挥手,催促道:“去吧,赶紧把话传给顾兄弟,别一会儿人家走了,你还追出去。” “中!” 宋振荣应了一声,便转头要出去。 苗桂花又补了一句,“把孩子抱出去让他干爹瞧瞧,这么多天了,也该见个面了。” 宋振荣抱着娃走出来,正好看见顾辰远站在堂屋门口,正准备离开告辞。 “辰远兄弟,先别急着走,你嫂子让我给你带句话。”宋振荣连忙喊住他。 顾辰远回身,笑问:“嫂子有什么吩咐?” 宋振荣把孩子递过去,“先看看你干儿子,养得不错吧?” 顾辰远接过娃,眉开眼笑:“嘿,至少长了三斤肉!” 小家伙躺在他怀里,不哭也不闹,乌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干爹。 随即,他小嘴一咧,露出笑来。 顾辰远忍不住伸出手指轻点他的小下巴,指尖刚碰到,小家伙便发出“咯咯咯”银铃般的笑声。 这声音清脆响亮,瞬间把满屋子人都看呆了。 张爱勤看得直咂嘴:“哎哟,这娃平日里除了他爹娘,谁抱都哭,就你抱他笑,这上哪儿说理去?” 王宝珠也跟着附和:“可不是嘛!我抱一次哭一次,好像我欺负他似的。偏偏给你抱就笑成这样,这小东西才多大点儿,就认人了?” 宋红军笑得满脸褶子都开了:“孩子心里明白,知道是谁救了他们母子。” 王宝珠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不能吧?他才满月,懂啥呀?” 张爱勤却反驳得理直气壮, “那可不一定!你忘了?生之前顾兄弟跟桂花说话,胎儿还动了一下呢!全家可都看见了!” 这事儿大家记忆犹新。 顾辰远当时对着苗桂花的大肚子轻声说了几句,胎动立刻明显起来,好像小家伙真能听懂似的。 话题一时间有点跑偏,宋振荣赶紧把话拉回来:“说正事说正事!” 他把苗桂花的话原原本本转述了一遍,末了又补一句, “你嫂子说的不一定全对,你自己掂量掂量?” 顾辰远低头沉思片刻,越想越觉得苗桂花说得在理。 离正式文件下来也就三个多月,这段空窗期,根本没人会跟他抢山头,完全可以“零元购”。 既然这样……他当机立断改了主意, “嫂子说得没错!现在提承包,太容易被人抓把柄,尤其是杨铁柱,恨不得咬死我。一旦被他逮住小辫子,麻烦就大了。与其冒险,不如先按兵不动。” 宋振荣眼睛一亮:“这么说,你嫂子这办法可行?” “当然可行!” 顾辰远笑道,“反正山上也没别人跟我争,早一天晚一天承包,都一样。” 要知道,刚才他都和宋红军谈得差不多了。 一年八百块,先包十年,自己可是连租金都准备好了。 如今听了苗桂花一句话,他立刻按下暂停键,改走“暗线”。 自己可以先白采三个月,等风头过了再签正式合同,这样既省钱又省麻烦,何乐而不为? “那就好!” 宋振荣乐得合不拢嘴,忙补一句,“对了,大后天孩子满月,你可一定得来喝喜酒!” “这么快?” 顾辰远愣住,低头看看怀里的娃娃,这小家伙正攥着他一根手指咯咯笑,“感觉才几天,就满月了?” 宋振荣立刻苦起脸,像倒苦水似的:“一点儿不快!我天天擦屎把尿,夜里一哭就得蹦起来,眼圈比锅底还黑!” “知足吧!” 顾辰远笑着打断他,“别人想伺候还没机会呢!你看孩子多乖,笑起来多招人疼!” 他轻轻晃了晃手指,小家伙马上又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宋红军老两口看得眼热,连声感叹:“这孩子跟他干爹就是亲!” 张爱勤见孩子赖在顾辰远怀里不肯走,笑着捅了捅宋振荣:“快接过来,别老麻烦人家小远。” 顾辰远说“没事”,可还是把孩子递过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准备参加满月酒 谁料这小家伙一到亲爹怀里,小脸立刻皱成包子,“哇”地一声哭起来,小胳膊小腿乱蹬。 宋振荣顿时囧得满脸通红,哭笑不得:“到底谁是恁爹?一点儿面子不给!” 话音未落,他忽然脸色一变,鼻子抽了抽,失声叫道:“坏了——他好像拉裤兜了!” 一股淡淡的“奶味”瞬间在屋里扩散。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哄堂大笑,张爱勤一边笑一边递上尿布:“赶紧的,别熏着你干爹!” 顾辰远忍俊不禁,拍拍宋振荣的肩膀:“荣哥,这是你的福气,别拎着,小心闪着腰。让大娘先抱,你去洗把手。” 说笑了几句,顾辰远便起身告辞。 宋红军一家送到门口,张爱勤还一个劲地叮嘱:“大后天孩子满月酒,他干爹可一定要早点来!” 顾辰远笑着应下,踏着月色往家走。 夜风带着秋后的凉意,却吹不散他心里的热乎劲儿。 一进门,南屋灯火通明,一家人都围坐在药材堆旁,一边分拣,一边等他。 见他回来,顾小芳第一个蹦起来,迫不及待地问:“咋样?事办成了没?” 顾辰远把大门闩好,拉过凳子坐下,卖了个关子:“算成了,也不算成。” 顾小芳翻他一个白眼:“成就是成,不成就是不成,什么叫算成又不算成?” 顾辰远便把苗桂花那番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听完,顾大川感慨:“看来他们家是真的把你当成自己人了,不然不会替你打算得这么细。” 顾小芳骄傲地梗起脖子:“那也是应该的,她们家娘两个的命都是我家小远救的!” 崔秋华语气淡淡的说道:“只能说人家人好,懂得感恩。遇见那些不懂事的,救完就忘了,连句谢谢都没有。” “也是。”顾大川点点头,“人跟人不一样。” 沈红颜没插嘴,只是偶尔抬眼看看顾辰远,嘴角含着笑,眼里闪着光,像在说:我才是最骄傲的那个。 “晓明呢?”顾辰远掸了掸衣角的土,随口问。 “在后面看书呢,答应过你的,白天干活,晚上看书。”顾小芳朝后屋努努嘴。 顾辰远点点头:“知道用功就行。” 说完,他搬了个小木凳加入药材分拣队伍。 姐妹几个围成一圈,灯影下手指翻飞,把夜交藤的细枝和杂质拣得干干净净。 一直忙到十点,才各自打水洗脚。 临睡前,顾辰远又提着水壶进棚,给菇菌棒浇了点水。 蘑菇耐涝怕干,为了能出更多的蘑菇,夜里也要保证它的水分。 一天要浇四次水,缺一次都不行。 回到自己屋,沈红颜已端坐在床头,小炕桌上摆着算盘和零钱。 这个女人从嫁进来,每天晚上都要做的事就是数钱,这也是她最喜欢的事情。 “九千七百四十六块!” 沈红颜突然轻呼,声音里带着颤,“我的天哪,我们马上就要赚到一万块了!” 她激动得胸口起起伏伏,发梢扫过顾辰远的脸颊。 顾辰远一时间竟然看愣了。 “看啥呢?我刚才说话你听见没有,我们手里马上就有一万块啦!” 沈红颜羞嗔,却并未躲闪,反而把腰板挺了挺。 说真的,她很喜欢顾辰远这样看着她。 “嗯,明天就够一万了。这速度还是太慢了!” 顾辰远伸个懒腰,把不满写在脸上。 目标近在咫尺,他这重生者恨不得一步跨到万元户,再直奔万元户的十倍、百倍。 “还不到一万呢,就飘了?” 沈红颜轻轻啐了一口,指尖戳他额头, “我以前在家里的时候连一百块都没见过!咱们村全村凑在一起恐怕也拿不出一万吧,你这才两个月就能赚这么多,你竟然还嫌慢?” 屋外夜静,窝棚里的灯火早熄了。 山还没有正式到手,山脚下的地却已先分到他家头上。 分到地后,别人家都忙着犁地、耙地、播种。 顾辰远却只砍了几根木头,搭了个简易的棚子:木桩做骨,玉米秆做墙,草绳一扎,遮风挡雨足够。 乡亲们路过,忍不住打趣:“辰远,你这是打算搬地里住啦?” 他笑笑:“临时歇脚,割藤累了喝口水。” 没人知道,这棚子其实是他布下的第一颗棋子。 等农忙一过,砖房、菌棚、药材窖都会从这里长出来。 三天一晃,他的小账本悄悄翻过一万大关,成了名副其实的“万元户”。 可这份喜悦只留在窝棚里、炕头上。 对外,他依旧一身旧衣、一辆手扶式,笑眯眯地收割,像个只图温饱的普通庄稼汉。 自己爹娘反复叮嘱顾辰远:财不外露,嘴要扎紧。 顾小芳是心直口快的典型,心里藏不住事儿,兜里藏不住钱。 顾大川和崔秋华特意多叮嘱她。 顾小芳拍着胸脯跟顾辰远保证:“放心吧,我绝对是半个字都不会往外说的!” 自己二姐这么一副财迷的模样真是没眼看了。 顾辰远赶紧找个由头转移话题: “对了,今儿振荣哥家孩子满月,我得去随礼,县城那趟的买卖先缓一天。” “你去你的,我自己蹬车去县城!” 顾小芳满不在乎地挥手,风风火火就要出门。 “你既不会开拖拉机,又不会稳当骑车,人家摆满月酒,咱家不去也说不过去,干脆全家出动。” 顾辰远一句话把二姐按在原地。 他太了解顾小芳——让她单独上县城,那指不定闹出啥乱子。 “咱们这么一家子都去,会不会不太好啊?”崔秋华说道。 农村讲究“两块钱全家饱”,随礼少、吃得多,主家常常都是亏本的。 孩子满月跟别家喜事不同,按老礼叫“送米面”。 三升篮里装半篮米面,上头摆几个染红点的鸡蛋。 男娃双数,女娃单数,上面再盖一块新布,是给娃娃做衣裳的。 东西其实不值钱,主要就是心意,图的是给产妇补身子、孩子沾喜气。 顾辰远拍板:“就这么定了,全家去热闹热闹,也让咱家小万元户沾沾人气!” 这小万元户就是指沈红颜肚子里的那个。 虽然说合适是顾辰远定的,崔秋华和顾大川还是觉得这事不地道。 “要不你和沈红颜去就行了,我们几个上山采药去,等你吃完喜酒回来,再进城也不迟。”崔秋华说道。 顾辰远先点头又摇头:“不急这一会儿——你们先上山,我出去买些礼物,回来再去吃满月酒,时间充裕。” 话音刚落,崔磊在院门口探头:“辰远哥,我娘让俺问,今天还上山不?” 一天两三百的收入,顾小芳舍不得扔,连忙跟着嚷:“对呀,还上山吗?” 顾辰远略一盘算,便拍板:“去!跟大伙说一声,今天少采点儿,九点半前务必回来,十点半准时到振荣哥家喝喜酒。” 回来还得验收过秤,掐一个钟头足够。 “可咱没表啊!”顾小芳一句话提醒了顾辰远——家里确实缺个看时间的东西。 “买!今天就买!一人一块手表,家里再摆个钟,没时间点怎么行!” 顾小芳吓得连连摆手——她本意是怕误时辰,可没想让弟弟一下掏这么多表钱! “不不不!” 顾小芳急得双手乱摆,脸腾地红到耳根,“我真不是想要手表……那啥,三转一响的大件,我哪敢张嘴就要!” 脑子里却闪出徐有来的影子——那个闷葫芦,连句整话都挤不出来。 她猛地一怔:自己咋突然想起他?甩甩头,把杂念赶跑。 顾辰远笑呵呵地一锤定音:“早晚都得买,趁今天顺路,一块办齐!” 手表啊,谁不想腕子上亮闪闪? 于是分头行动:上山的上山,进乡的进乡。 单说顾辰远,骑着自行车直奔合作社。 第一百七十六章 楚航的心思 送米面并不限定种类,小米、白面随意。 今年新米刚上市,金黄喷香,顾辰远打定主意买小米。 “新米两毛六,陈米一毛九。”售货员答道。 小米价比白面还贵,可顾辰远不差钱,当场掏出三块钱和十斤粮票:“来十斤新米,先别找零,我还要六十个鸡蛋。” 售货员惊得嘴都合不拢——六十个鸡蛋,得装大半篮子! 顾辰远却神色如常:自己干儿子满月,米面都要足才行,红蛋要够,面子必须给足! 售货员瞪圆了眼:“你是不是说错了?人家送五六个,你张嘴就六十!” 顾辰远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我是孩子干爹!” 一句话把售货员噎得没词儿——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她只好耸耸肩,低头数蛋:反正自己是卖货的,买主说了算。 数到一半,顾辰远也默声跟着数。 不是怕少给,一会儿还要过秤,他得盯紧单双——男娃满月,红蛋得成双,错一个,村里老人能念叨一年。 嘴上说“迷信”,轮到自家办事的时候,大家都是相当的讲究的。 “一共八斤五两。” 售货员噼里啪啦拨算盘,“四毛六一斤,三块九毛一。” 一个鸡蛋合六分五的样子钱,顾辰远痛快付钱,提着满满一篮金黄往百货柜台走。 柜台里的女售货员老远就笑:“又来啦?今天买点啥?” “我想买点布……”话到嘴边,他目光一扫,发现货架上居然挂着几套小孩成衣,崭新的小褂、小裤子,绣着红鲤鱼,喜庆得很。 他眼睛一亮,当即改口:““小孩衣服咋卖?” 售货员抿嘴一笑,一副“我就知道你会问”的表情,手指轻点玻璃台面:“大一点的五块一套,最小号便宜些,四块一套。别看布料少,做工可细着呢!” 顾辰远啧了一声,故意皱起眉:“大人单衣才六块,小孩子的才多大点啊,就要四块钱?太贵了,能不能便宜点儿?” 他当然知道“小号价高”是行规——前世童装比成人衣还离谱,一块钱的进价敢翻几十倍,几百倍。 可这是公家的柜台,进货价上加百分之十五到二十就是顶格,再往上抬价得吃处分。 他只是想探探口风,万一能抹个零头也行啊。 售货员面露难色,压低声音:“咱们熟归熟,但这价格是合作社定的,我一个小售货员哪敢动?要是我自己的摊子,给你抹五毛都成!” 顾辰远笑笑,不再讨价还价,指着最小号那套绣红鲤鱼的衣服:“行吧,给我来两套最小号,再要一套四五岁的——颜色要鲜亮,回去送干儿子!” 说罢,他爽快地掏钱,动作干脆利落。 售货员连忙开票,心里暗忖:这小子出手是真阔绰啊,难怪每次来都大包小包提走! 顾辰远接过衣服,又问了一句:“咱这有手表卖不?” “手表没有,想买得进城,咱这儿只有座钟。”售货员摊摊手,示意爱莫能助。 顾辰远抬眼打量那座钟——漆面锃亮,玻璃罩子擦得能照出人影。 他心里一盘算:把这个挂在屋子里,这样抬头就能瞅见,比手表实用多了。 “这个座钟啥价?” “有二十、二十五、三十的,三种。”售货员回答道。 “要最好的那种。”顾辰远拍板,顺手掏出三张十块的推了过去。 售货员乐呵呵把钟抱到柜台上,掌心一伸:“票呢?” “还要票?”顾辰远一愣,他兜里只有钱,没有钟表票。 “没票咋卖?这是国家定的,兄弟,你克别为难我了。”售货员摊手,一脸爱莫能助。 顾辰远不死心,改用商量的口气:“我先把钟拿走,改天给你补票,行不行?” “真不行!上边查得紧,少一张票我就得背处分。”售货员摇头像拨浪鼓。 “那我加点钱,算我高价买的行不行。” 售货员左右瞧了瞧,压低嗓子:“实不相瞒,我之前从亲戚那弄到一张表票,本来是想着原想留着自己用。” 顾辰远一听有门,立刻笑着迎来:“姐,那就帮帮忙,把票转给我呗,价钱咱们好说!” 售货员笑着说道:“明人不说暗话,我这个票收四块弄到手的,赚你一块不多吧?” 顾辰远嘴角微抽——一块钱听起来轻飘,可搁这年头,一斤猪肉都花不完。 但是他转念一想:这票不是随时都能卖到的,为了几毛钱闹别扭不值当。 于是他直接点头:“成交!不过伙计,你这差价可真不便宜。” 话得说在明处,免得落人情。 售货员嘿嘿讪笑:“中午想添点肉吃。” “好嘛,想吃肉跑我这找补来了!”顾辰远半真半假打趣,两人心照不宣。 付了三十五块,售货员热情地把座钟、衣服、小米、鸡蛋一并搬出门,用细绳牢牢绑在自行车后架上。 鸡蛋搁在小米上,只要不大摔,颠不碎。 顾辰远蹬上车没走出几步,忽听身后有人喊他,回头一瞧,楚航骑着自行车追了上来。 “楚航,找我有事?”他单脚撑地,回头高声问。 楚航追上来,讪笑着,“那啥,这不是刚好遇见吗,就打个招呼,对了,你这是?” “送米面用的。” 顾辰远抬了抬手里的篮子,笑得云淡风轻。 “哦——” 楚航拖了个长音,眼睛却亮了起来,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那……你二姐会去吗?” 顾辰远早就看穿他的小心思,故意逗他:“咋的,想找我二姐说说话?” 楚航瞬间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是有点……不过要是去吃席就算了。” 话越说越小声,明显带着失望。 顾辰远想了想,给他指了两条路:“你要真想去,就快点动身,估计还能跟她说上几句;要不就等我们吃席回来了。” 楚航挺直腰杆,举手发誓:“明白!” 顾辰远见他一脸认真,拍拍他的肩膀,掏心窝子地补了几句,“我二姐现在身边有人,所以你想要追她,恐怕难。” 这楚航毕竟是在乡里上班的,可是徐有来可是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人家天天陪着自己二姐送货。 楚航郑重地点头,目光坚定:“我都明白!谢谢你提醒,我不会输给他!” 顾辰远猛地想起什么,侧头问:“对了,你今天不上班?” 楚航摇头:“星期天,本来打算去陪顾晓芳的,晚点儿也没关系,等散席再去一样。” “一样?” 顾辰远咂摸出他这直脑筋,干脆把话挑明, “你就不会现在去?二姐去吃席,你留家里,帮我干点活、带带孩子,不比干坐着更有诚意?” 虽然顾辰远知道这样不地道,但是那个徐有来是个木头,这样多一个竞争者,让自己二姐能够面对本心。 楚航先愣后喜,话都说不利索了:“弟——不对,顾兄弟!我懂了,谢谢你二次提点!” 两人并肩蹬车,一路骑回青岩村。 南屋,顾晓芳正低头翻药材,余光瞥见楚航,有点尴尬,这个人怎么来了? 那一瞬的风情,让楚航心跳直接飙到一百码。 他呆站着,魂儿像被勾走了一样。 第一百七十七章 厚礼 顾辰远故意干咳一声,打破尴尬:“二姐,沈红颜呢?” 说实在的,顾辰远都有点想不明白,这徐有来喜欢二姐还有情可原,这楚航是为啥? 顾晓芳倒是没发现这个,大大咧咧的说道:“在蘑菇房呢……” “好,那我过去看看,你们在这说话。”顾辰远说道。 既然自己都已经明白了这个家伙的意图,自然也要时不时的帮他制造下机会了。 顾辰远离开的时候,特意朝着楚航使了个眼色。 楚航自然是明白的,虽然心中窃喜,但是就剩他们两个的时候,还是有些尴尬。 在原地停留了三秒钟,他鼓足勇气走过去,“晓、晓芳……” “你自己找地方坐,我这忙着呢。”顾晓芳直接一下子就把人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给弄没了。 “不……不用……”楚航再次回应道:“要不我来帮你干活吧?” 顾晓芳刚想要说不用,楚航却已经开始忙活起来了。 别说,这人还怪好的呢,俺弟是真有本事,这朋友还挺会来事的呢。 在顾晓芳看来,这楚航几次三番的上门来帮忙,那就是冲着自己弟弟。 只能说,这顾晓芳实在是太单纯了。 过了一会儿。爹娘带着晓明从山上回来了。 顾晓明古灵精怪的,说道: “呦,楚航哥哥,又来了?” 楚航顾不上跟这小丫头计较,连忙跟顾大川和崔秋华打招呼:“叔,婶子,你们回来了?”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然后点点头,算是回应了。 顾辰远进蘑菇房跟沈红颜一起把蘑菇淋完水,两人便一起走了出来。 “行了,不说了,时间紧,赶快让大家来过称吧,过完称好去吃席。” 家门一开,大家便开始往顾家送东西来了。 现在帮顾辰远家采药的有将快二十个人,都是半大的小伙子和小姑娘。 东西送来,直接结账。 大家拿到钱,一个个都是眉开眼笑的。 现在这些家伙在家里可是硬气的很呢,毕竟他们赚的比自己父母还多。 你要是不给他零花钱,他可是可以不出去赚钱的。 一家人加上楚航在一起忙活了一个小时,终于是忙完了。 顾辰远把账本一合,抬手就是一声令下:“全体都有——目标宋家,吃桌去!” 顾小芳抢先把三升篮拎起来,故意歪着身子夸张地嚷:“哎哟我的天,小远,你这事装了多少东西啊?” “姐,你就别叫换了!我还不知道你?” 顾辰远斜她一眼,笑着拆台,“一百多斤的麻袋你扛起来都能小跑,这才几斤就装柔弱?” 顾小芳被戳破,嘎嘎笑得前仰后合。 晓明也捂着嘴偷笑,像只偷了油的小耗子。 顾大川故意装作没听见,但是崔秋华毕竟是长辈,只好说道:“行了,快走吧,要不一会儿到晚了可不好了。” 一家人笑成一团,簇拥着往院外走。 刚出院门,顾小芳停下脚步:“楚航,你过去不合适吧?人家也不认识你。” 楚航闻言,有些尴尬。 为了解围,顾辰远无奈地朝楚航摊手:“要不……你先回去吧。” 楚航脖子一梗,态度坚决:“我不回去!” “那你打算?” “大不了我随一份礼!”楚航也是豁出去了,脸皮啥的先放一边。 楚航知道,徐有来是这个村子的,顾晓芳过去了肯定少不了跟他接触。 自己本来跟顾晓芳接触的机会就不多,要是再放弃这次的好机会,自己还哪里有机会啊。 顾小芳听得直挑眉,惊得声调都高了八度:“你去随礼?你啥都没准备,拿什么随啊?” 楚航涨红了脸,憋出一句:“我现掏现补,谁规定非得提前准备?” 说话间,手已经往兜里摸,一副立刻就要掏钱的架势。 楚航把厚脸皮发挥到极致,眼巴巴地望着顾小芳:“晓芳,家里还有空篮子没有?面、鸡蛋我也要,我给现钱!” 顾小芳被架在火上,只得无奈摊手:“米面鸡蛋家里倒是有,但是这篮子的用三升篮,再说家里也没有盖布,行了,你别跟着添乱啦!” 楚航瞬间红眼:“那不行。我这就去买!” 转身就要往外冲,被顾辰远一把拽住。 “算了,别折腾。” 顾辰远笑着打圆场,“真想随礼,包个红包也一样。” 楚航愣住:“这能行?咱这儿可都送米面……” “风俗又不是铁板一块。”顾辰远拍拍他肩膀,语气笃定,“该变通就得变通。心意到了,主家还能挑你?” 他清楚记得,前世满月礼渐渐从“米面”进化成“红包”,跟娶媳妇随份子一个道理。 别人拎五斤面,你封十块钱,喜气一样足。 楚航一听有门,赶紧掏出兜里仅有的十块钱,双手递过去:“我就带了这些,够不?” “够了,走!”顾辰远接过钱,顺手塞进口袋。 说罢,他自然地牵起沈红颜的手。 顾大川和崔秋华也出了门。 顾小芳拉着顾晓明也出了门,楚航则是跟在他们的身后。 一家人于是浩浩荡荡出了院门。 路上遇邻居,彼此热络打招呼。 宋红军是村支书,人缘好,村里几乎倾巢出动,几十桌酒席从院子摆到大街,左邻右舍连大门口都坐满。 宋振荣穿件半新中山装,亲自站在门外迎客,老远瞧见顾辰远,小跑着迎上去,笑得见牙不见眼, “兄弟,可把你盼来了!快快快,今天你是贵客,里头都等着哪!” 进了院,米面礼都集中到东厢房,三升篮摞得小山高。 杨家也来了几个代表,杨敬、杨永等人都在,脸上带着破财消灾的晦气。 杨敬娘见顾辰远进门,立刻阴阳怪气地挑事:“哟,顾辰远,你可是孩子干爹,打开让大家看看,你随了多少?” 顾辰远淡淡一笑,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随礼嘛,心意到了就行。” “打开看看嘛!大家都好奇。” 杨敬娘皮笑肉不笑,一心想当场给顾辰远难堪,好替自家出口恶气。 周围几个看热闹的也起哄:“就是,让咱开开眼!” 一时间,目光齐刷刷落在顾辰远身上。 崔秋华从容的说道:“想看就看吧,又不是见不得人。” “对,又不是拿不出手!” 顾小芳早就按捺不住,“噌”地掀开盖布——三尺粗布底下,赫然多出两套崭新的小衣裳。 她拎起衣服,孔雀开屏似的晃给大家看:“瞧见没?我弟给他干儿子买的新衣裳,这衣裳多少钱一套来着?” 顾辰远随口答:“四块钱一套。” “不贵,也就四块钱。”顾小芳下巴扬得老高,嘴角却快咧到耳根。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惊叹: “顾辰远可真舍得!” “这么点布料就四块?还买了两套!” “瞧这花色,多鲜亮!” “可不是嘛,真好看。” “真败家啊,自己做一身就行了呗,竟然舍得买成衣!” “这么小的孩子,谁舍得买成衣啊!” 有人眼尖,指着篮底嚷:“别光盯衣裳,看鸡蛋,都摆满了!” “这得有几十个吧?” 顾辰远云淡风轻地答:“六十个,再多怕装不下。” 语气随意,却像往人群里扔了颗小石子,羡叹声哗地四起。 鸡蛋堆得冒尖,再多三升篮都装不下,白花花晃得人眼晕。 杨敬娘看在眼里,却像被鸡蛋砸中脸,讪得嘴角直抽,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第一百七十八章 其乐融融 四周顿时又是一片咂嘴声: “六十个!我的天,我这才送来六个!” “我也是六个,还是攒了半个月的!” “我瞅半天,最多的才八个!” “人家顾辰远真大方,这干爹当得没话说!” 杨敬娘挂不住面子,干笑两声,声音酸得能腌菜:“主要是人家有钱,我要有钱,我也多拿点!” 话音没落,她眼尖瞥见篮沿上红线绑着的小红包,立马把话锋一转,故作亲热地问, “顾辰远呀,你给孩子包了多少?我可是包了两块整,寓意两全其美呢!” 两块钱在普通人家里确实不算少,米面之外,这已经是厚礼。 顾辰远却只是淡淡一笑:“这是给孩子的,先别打开。” 按当地规矩,满月红包得先让孩子“过手”。 红包直接塞进小拳头或者衣襟里,图个添福添寿的吉利,跟压岁钱一个路数。 虽然钱最终还得归大人支配,但面子上必须走这趟程序。 “那还等啥,快去给孩子添福啊!” 有人起哄,众人立刻簇拥着往屋子里走,都想瞧瞧那红包到底鼓成啥样。 宋振荣更是趁热打铁,一边招呼一边笑:“走,我老丈人和大舅哥早等着见干爹呢!” 于是,红鸡蛋、红衣裳、鼓红包,众星捧月似的把顾辰远拥进了屋。 屋里正热闹得紧,苗桂花的爹娘正抱着外孙,笑得见牙不见眼。 见顾辰远进门,苗父立刻眉飞色舞地迎上来:“小顾来了!我还寻思让振荣去叫你呢!” 顾辰远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刚才去合作社买礼物,耽搁了会儿。” 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鼓囊囊的红包,塞进干儿子的小拳头里。 “干爹给你添福来喽!”顾辰远笑着说道。 苗母乐得合不拢嘴,忙哄着怀里的小外孙,说道:“乖娃,快谢谢干爹!” 那小娃娃竟像听懂了似的,身子往前一倾,小胖胳膊一伸,明摆着要让顾辰远抱。 苗父惊得瞪大眼:“这孩子咋像认识你?我刚才哄了半天才肯让我抱,你一来他就主动伸手?” 张爱勤在一旁插话,语气里带着得意:“那可不,顾辰远头次来,五斤就跟他亲得不行!” 苗父啧啧称奇,干脆把孩子递过去:“孩子愿意让你抱,你就多抱抱!” 顾辰远一接过来,孩子立刻“咯咯”笑成一串小银铃,随即用婴语跟顾辰远“聊”得热火朝天,逗得满屋子人哈哈大笑。 宋振荣站在一旁,整个人像被柠檬汁泡过,酸得直冒泡,嘟囔道:“你这臭小子,到底谁才是亲爹啊!” 满屋子人哄堂大笑。 苗桂花嗔他一眼:“不会说话就闭嘴,谁是亲爹你心里没数?” 宋振荣挠着后脑勺嘿嘿直笑:“我这不是逗乐子嘛!” 杨敬娘见缝插针,尖着嗓子起哄:“快打开看看,顾辰远到底给孩子添了多少福!” 张爱勤瞥她一眼,语气不咸不淡:“心意到了就行,何必较真。” 她最烦这种阴阳怪气的挑事。 可红包终究要打开,主家又不好沾手,只能由苗桂花这个当妈的亲自来。 她拆开红包,指尖探进去,眼睛猛地一颤:“大团结?还是两张?” 屋里“嗡”地炸开了锅: “二十块的红包!” “这福添得诚意满满!” “顾辰远出手真阔绰!” “我服了!原本还想着最多两块,毕竟还买了新衣裳!” “这红包就已经二十块了,加上衣裳、鸡蛋、小米,得奔五六十块去了!” “啧啧,我都想让儿子认干爹了!” 一道道羡慕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向顾辰远,杨敬娘脸上的假笑彻底挂不住,嘴角抽了抽,讪讪地往后缩。 张爱勤则挺直了腰杆,眼角眉梢都是得意。 人家孩子干爹这大手笔,她这个当奶奶的也跟着沾光! 满满一三升篮的米面鸡蛋,垒得冒尖;两套簇新的小衣裳,针脚鲜亮; 两只鼓囊囊的红包,各塞二十块“大团结”——顾辰远一人出手,硬是把满屋礼都比了下去,顶得上寻常十家。 苗父苗母被这阵势震得合不拢嘴,连声惊叹:“小顾,你这礼也太重了!” 顾辰远一边抱着娃,另一只手轻点孩子嫩脸,随口笑道:“应该的,我是孩子干爹嘛。” “实诚人!” 苗父感慨地竖起大拇指,“咱外孙遇上你,是他们的福气。” 苗母也笑弯了眼:“应该说,小顾是他们娘两的贵人。” 她转头对老伴打趣,“要不是孩子小,今天无论如何得让他给小顾磕一个!” 苗桂花抱着孩子,笑得见牙不见眼:“磕是得磕,不急,等明年过年,让这小子背着礼去给他们干爹拜年,大礼不能省。” 屋里说说笑笑,热闹得像个小火炉。 至于杨敬娘,早灰溜溜缩到墙角,趁人不注意便溜了——也没人顾得上她,一个爱挑事的农村妇人罢了。 逗了一会儿孩子,苗桂花把孩子接过去:“给我吧,你们去堂屋喝茶。” 这小家伙竟然还有些不乐意,小胳膊朝顾辰远伸,身子一拱一拱的,到底被娘抱了回去。一片笑闹里,楚航悄悄拽了拽顾辰远衣角,小声问:“那我咋办?” 顾辰远压低声音:“大大方方把红包塞给孩子,又不是见不得人,怕啥?” 楚航得了底气,清清嗓子,迈步上前,脸上堆出最自然的笑:“婶子,我今天正好来辰远兄弟家串门,听说孩子满月,来凑个热闹,给孩子添点福。” 说着,把那只早就捏出汗的红包塞进孩子的小拳头里。 苗桂花微怔,目光在楚航脸上转了一圈:“你是?” 楚航心里打鼓,还是硬着头皮答:“我是辰远兄弟的朋友。” 声音不大,却也算响亮。 宋振荣在顾辰远家见过楚航两次,立马笑着圆场:“顾辰远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谢谢你给孩子添福!” 一句“朋友”,把尴尬全遮了过去。 此时苗母还想要抱孩子,苗桂花笑着说道:“行了,都快请入席吧。妈,您也去坐吧。” 苗母还想要抱孩子,嘟囔道:“我先抱会,酒席有啥吃头,哪有我抱外孙子得劲!” 苗桂花轻嗔一句:“以后又不是不给你抱,快去吧!” 苗父也笑着劝:“桂花说得对,按规矩,过了满月她还得回娘家再住一个月,到时候让你抱个够!” 苗母一听,顿时眉开眼笑,连连点头:“你不说我还真是忘了!” 说着,这才恋恋不舍地往堂屋走。 众人开开心心的去吃席,陈卓自然是贵宾,被苗父拉着坐一桌,热情的指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介绍道: 苗父忽然一拍脑门,扯过身旁一位三十出头、中山装笔挺的男子,满脸得意地朝顾辰远介绍, “刚才忙着看孩子,忘了给你引见——这个是我儿子苗加林,在锅炉厂当领导哩!” “副厂长,算不得什么大官。” 苗加林谦虚地补了一句,却掩不住眉眼间的自豪。 他起身伸手,举止沉稳,声音不高却透着诚意,“你的事我都听说了,救了我妹妹一命,多谢!省城离这儿也不远,欢迎你有空去玩。” 顾辰远与他轻轻一握,笑着应下:“行,改天一定去打扰。” 苗加林又侧身拉过旁边女子,“这是我对象王虹。” 王虹一身崭新大红衬衫,下配灯笼裤,裤脚鼓鼓囊囊,洋气十足; 可在当时农村,这套打扮稀罕得扎眼,估计在乡里都难得一见。 她嘴角挂着礼貌却疏离的笑,回应淡淡,热络劲儿明显比不上苗家父子。 顾辰远自然不会上赶着贴冷脸,寒暄两句便把话题带过。 他余光扫过王虹面相——嘴角微垂、唇薄,按老话讲,这是婆媳缘薄的征象,心里便对她方才的冷淡有了数。 总体气氛倒还融洽。 第一百七十九章 又来二姐家 同席另两位是村干部,见状微微挑眉,却也没吭声。 顾辰远是孩子正儿八经的干爹,又送了今日最厚的礼,于情于理都坐得上贵宾位。 宋红军父子亲自作陪,推杯换盏,场面热烈。 沈红颜本想悄咪咪挨着顾辰远坐,却被苗桂花一把挽住:“沈红颜,咱们娘们坐一桌!” 苗母也笑吟吟附和:“对呀,你是孩子干娘,往后得多亲近。” 沈红颜只好放弃“贴夫”计划,含笑点头,手却情不自禁抚上自己尚平坦的小腹,眼底闪过一丝憧憬与羞涩。 自己肚子里的小生命,将来也能认这桌人当干亲呢。 那头,徐有来看到楚航挨着顾小芳,立马厚着脸皮蹭到另一边。 俩大男人一左一右,筷子飞舞,菜堆成小山,顾小芳面前碟子眨眼就冒尖。 “你们自己吃,别总给我夹了,我又不是不会夹菜。”顾小芳没心没肺的说道。 我这姐呀,是真的虎,难道她看不出来这两个人是在追她吗?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迟钝的人呢。 出完饭后,顾辰远叫住了徐有来:“有来哥,过来,我有事找你。” 徐有来小跑过去:“顾辰远,你喝醉啦?” “没醉,但喝酒不开车。你今天能帮我送趟货。” “行!可……我不会开拖拉机啊!”徐有来挠头,一脸为难。 顾辰远挑眉递了个眼神,徐有来秒懂,嘿嘿挠头:“原来还是让我赶马车呀!中,今天正好空,我这就去套车。” 秋收虽紧,却像老牛拉破车——一段忙一段闲。 今日他们宋家摆满月酒,乡亲们都来凑热闹,地里自然放了假。 顾辰远一点头,徐有来立即屁颠往马棚跑,心里乐开花了。 本来这几天忙着秋收,他一直在大队里,都没有机会跟顾小芳接触。 今天能借机跟四姐同路,再近一点。 宋红军一家、苗父苗母连带苗加林都出来送客。 苗加林塞给顾辰远一张纸条,上头写着省城电话:“有事打电话,省城来了找我玩!” 楚航跟在后头,生气啊。 自己是骑着自行车来的,要不是自己真的带不动那几筐药材,自己死活也不能让徐有来抢了这个差事。 顾辰远今天被敬了不少酒,脸色微红,脚步却稳。 回乡这几个月,自己这酒量倒是练出来了不少。 顾家院子里,众人七手八脚的把药材装车。 这些药材全是晒得干透的干货,麻袋一装,摞得高高,比竹筐省地方。 沈红颜棚里的蘑菇也摘了不少下来,铺上一层稻草,稳稳当当码在车顶。 药材不怕压,蘑菇怕碰,中间隔层草,既透气又减震。 徐有来套好马车回来,见一切妥当,乐得合不拢嘴,鞭子一甩,“啪”一声脆响,马车吱呀吱呀上路,尘土飞扬里,载着药材。 这边,顾辰远拿出自己买的座钟拿出来,摆在柜子上。 顾大川看着这个座钟,笑着说道:“有个表真方便,进门就能瞅见时间。” 崔秋华则说道:“好是好,但是我也看不懂啊。” “没事,我教你!瞧,那根粗的是时针……” 顾大川很是认真的教着。 顾辰远在家里忙完骑着自行车,载着两个空竹筐直奔大姐家。 到了地方,一边帮大姐采蘑菇,一边闲聊,再次提起宅基地的事。 顾晓秋低着头,声音发虚:“弟,你也知道,你姐夫这个人嘴笨,去了两次大队都不同意……要不这事就算了吧?” “那可不行!” 顾辰远皱眉,“过两年,牛二华出来,你们还住一个院儿?到时候要是再有个矛盾什么的,谁护得住你们?” “可……”顾晓秋愁得直搓衣角,自家男人不是顾辰远这种能说的,她一个妇道人家,就更没办法了。 “这事你别管了!” 顾辰远知道自己大姐这两口子老实,让他们跑关系确实是难为人,“大姐,你们村的书记和队长,哪个更好说话?” 顾晓秋想了想,“队长吧?他和铁汉是本家。” 顾辰远愕然:“本家亲戚都办不成?王铁汉咋混的?” 顾晓秋脸“腾”地红透,小声解释:“是、是远亲,都出五服了……” 顾辰远哭笑不得:怪不得,这亲戚关系比乡道还绕! 不过,要是换成自己,不管是出了几服都没关系! “王铁汉人呢?让他回来给我带路,我去会会你们的这个大队长。” 顾辰远把空筐往地上一放,拍掉手上的土。 顾晓秋眼睛亮了下,朝村外指:“他下地去了。今年不是分了自留地嘛,他正忙着把那一亩三分地腾出来,准备种麦子。” 说到“一亩三分地”,她眉眼弯弯,像在说一件刚到手的新宝贝, “总算有了自家地,种上麦子,明年口粮就有着落了。” 顾辰远“嗯”了一声,心里却道:一亩三分,吃饱没问题,想发财可不够。 他顺口问:“缺犁耙不?我弄套新的,明儿把地给你翻了。” 顾晓秋连忙摆手:“可别!你姐夫没大本事,可有一把力气,这点活他自己慢慢干,不能再麻烦你。” 她扶着隆起的肚子,一副“再客气我就生气”的模样。 蘑菇采得差不多,顾辰远直起腰:“行,等姐夫回来,你让他带我去队长家走一趟。” 说着去拎竹筐,顾晓秋伸手要帮忙,被他一把拦住, “你可别动,几十斤的东西,闪了腰可不是玩的。” 他单手提起筐,另一只手熟练地穿绳打结,动作干净利落。 刚要推车,招娣小跑着扑过来,仰脸拽他后衣襟:“舅舅,舅舅,你今天还没抱我呢!” 顾辰远哈哈一笑,弯腰把小家伙举起来,招娣挥着小手,突然皱鼻子:“哎呀!舅舅好难闻!” 他今天喝了酒,酒气还没散,小丫头离得近,被熏了个正着。 顾辰远笑着蹭蹭她额头:“舅舅今天去吃满月酒了,就喝了点儿,等会儿舅舅吹吹风,再抱咱们招娣,好不好?” 招娣奶声奶气地“嗯”了一声,小手却捂住鼻子,逗得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 顾辰远脸上刚浮出一点尴尬,正想把招娣放回地上,小丫头却忽然闭起眼睛,小嘴“啵”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随即,小家伙皱着鼻子把他推开,奶声奶气地嫌弃:“舅舅不好闻,以后别喝酒啦!” 顾晓秋被逗得直笑:“不好闻你还亲?” 招娣理直气壮地晃脑袋:“可他是舅舅呀!” 一句话把顾辰远也逗乐了,他抬手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和二姐相视而笑。 来娣不明所以,仰起小脸好奇地问:“难闻?” 招娣歪头想了想,用自己有限的词汇认真回答:“也不是难闻,就是憋着不出气就行啦!” 来娣朝着顾辰远这边张手:“抱抱,抱抱。” 顾辰远连忙笑着哄来娣:“舅舅还要进城,等回来再抱好不好?到时候舅舅先漱口,保证不熏咱们来娣。” 他心里盘算着:等会儿得先买瓶汽水漱漱口,不然太糗了! 小丫头很好哄,立刻点头:“好,好!” 尽管带着几分酒气,一路上倒也顺风。 第一百八十章 徐有来表明心意 进了城,顾辰远先拐到国营饭店,把蘑菇过了秤,和周静寒暄了几句,这才推着车子往化工厂走。 到了厂门口,他跟门卫周大爷打了声招呼,脚下一蹬,车子朝化工厂食堂滑去。 食堂管理员还是冯天华。 自打杨林被开除,采买就由他亲自把关。 见顾辰远进门,他立刻放下算盘,笑脸迎上来,两人一边寒暄一边把货过秤、算账,配合得行云流水。 回去的路上,顾辰远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漏了件啥事,可一时又抓不住。 直到跟顾小芳汇合,一眼瞧见她光溜溜的手腕,他才猛地拍了下脑门——手表! 自己早上去买手表没买成,今天本来想着去合作社买的,竟然又给忘了。 他立刻刹住车,朝顾小芳喊道:“二姐,你们先回吧,我还得去趟合作社。” 顾小芳嘎吱一声停下,回头咋呼:“干啥去?把啥贵重东西落人家了?” “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淘到几张手表票。”顾辰远笑嘻嘻地答。 顾小芳瞪圆了眼,嗓门拔得老高:“我就随口一说,你还真买呀?一块表几十块哩!给我买,大姐你给不给买?那得花多少钱?” 她嘴上说不要,眼神却往顾辰远绿军挎里飘,分明是眼馋又心疼。 顾辰远拍拍挎包,一脸豪气:“钱多的是,留着生蛆啊?钱是王八蛋,花完咱再赚!今儿说给你买,就必须买!” 顾小芳还是嘀咕:“我成天在家窝着,戴表也是浪费,真没必要……” 话音没落,徐有来突然开窍似的,瓮声瓮气插了一句:“小芳,你说得对!等我再攒俩钱,我给你买!” 顾小芳斜眼瞅他,嘴角带笑,话却带刺:“我要你买干啥?再说,你有那么多钱吗?” 徐有来脸憋得通红,挠着头嘿嘿直笑,一时答不上来。 顾辰远真是服了徐有来了,这不是表白的好机会吗? 你倒是说啊,说啊。 等了半天,也没有结果。 徐有来挠着头,面红耳赤的说:“这些天挣的钱,我都存着呢!” 顾辰远眯眼一笑,故意把声音拔高半度:“有来哥,你攒着钱,是不是打算上我家提亲哪?” 徐有来那张黝黑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两只手没处放,只能死死攥着裤缝,支支吾吾半天才挤出一句, “我、我要是真去提亲……你、你能不能点头?” 说完,他偷偷抬眼瞄向顾小芳,像等宣判似的,大气都不敢出。 顾小芳难得也红了脸,可嘴皮子依旧利索,噼里啪啦一顿机关枪, “提亲?房子我先不挑,旧屋也能凑合,可三转一响、彩礼嫁妆,你拿得出来吗?别光拍胸脯,我要见真章!” 徐有来把胸膛拍得“啪啪”响,声音却明显底气不足, “眼下确实没有!可我能拼命干!等收了秋,我还跟着你家干活,攒够钱就上门提亲,行不?” “嘁——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顾小芳翻了个白眼,嘴角却藏着压不住的笑,下巴扬得老高,眼睛亮闪闪的。 徐有来憋得脖子都粗了,结结巴巴:“我、我现在真拿不出来……” 不过,顾辰远也但从这两人的话里听明白了,自己二姐的心里是有徐有来的。 眼看二姐要把人吓跑,顾辰远赶紧打圆场,半开玩笑半认真, “姐,这些身外物不重要,只要有来哥对你是真心就行!真心可比自行车金贵!” “真心?我又看不见!” 顾小芳快人快语,声音脆亮,“我要求不高——有你和沈红颜成亲时一半排场就行!徐有来,能不能做到?” 徐有来挠着后脑勺,憨声憨气:“今年恐怕够呛……得明年,我再攒攒!” 顾辰远怕夜长梦多,干脆一拍大腿:“姐,不如先提亲,差多少我全补上!” “那不行!” 顾小芳脱口而出,声音又脆又亮,可嘴角那抹怎么也压不住的笑却早已出卖了她。 显然,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不肯轻易松口罢了。 顾小芳把下巴扬得老高,语气斩钉截铁, “你是我弟,哪有当姐姐的掏弟弟腰包?这事传出去,别人还说我顾小芳欺负自家孩子!”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别算得那么细。” 顾辰远随即话锋一转:“这么看来楚警官没戏了。” 今天上午两个人还在宋家的满月酒上争风吃醋呢。 平日里二姐看着大大咧咧的,没想到心中竟然真的已经有徐有来了。 本来还想着这楚警官毕竟是官身,算了,什么也别想了,还是二姐自己的意愿要紧。 就这么定了!解放哥挑个好日子上门提亲,我点头了!” 徐有来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砸得晕头转向,连说了三个“好”,声音一声比一声高:“好、好、好!我回去就翻黄历!” 顾小芳抬手在他胳膊上轻捶了一下,嗔道:“我还没说同意呢!” 徐有来涨红了脸,急得直挠头:“那你到底同不同意?难不成你还惦记着那个楚航?” 顾小芳傲娇地撇撇嘴:“你还没去提亲,我怎么知道要不要嫁?” 顾辰远看得明白,二姐就是嘴硬心软,她跟徐有来这算不算是日久生情呢? 行吧,不管二姐选谁,自己都支持。 “好了,有来哥,你就放心来提亲吧!”顾辰远说道, “中!” 徐有来嗓门洪亮,整个人像打了鸡血,挥起小马鞭都带着风。 马车经过管庄时,顾辰远让徐有来和顾小芳先回村,自己则拐进大姐家。 刚进门,正赶上王铁汉扛着锄头回来,他二话不说,拉着姐夫就往村长家走。 村长王明野五十出头,个子小小的,皮肤黝黑,一双眼睛却闪着精光。 他接过顾辰远递来的烟,笑得满脸褶子:“孩她舅,按理说铁汉跟我是本家,是应该照顾一下的,但是上头有政策啊,我也不好开口呀!” 顾辰远擦着火柴,凑过去给他点烟,顺着话头叹气, “我也知道我们这个事让村长为难了。可我大姐家的情况您也清楚,等她婆婆刑满出来了,那还能不给我姐受气?我想给她另批块宅基地,图个清净。” 王明野吐出一口烟,话头卡在半截:“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政策卡得紧……” 顾辰远立刻接茬,把门槛再降:“我姐不挑地方,正经宅基地我们不要,就路边那个废坑,垫垫土就能盖房,总行吧?” 王明野“嗯”了一声,眼珠子滴溜乱转,忽然貌似随意地冒出一句:“听说你大姐给你种蘑菇,一天给你不少钱?” 顾辰远心里顿时透亮——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半真半假地叹气, “一天三块钱,主要是来娣做手术我垫了三千块,让她慢慢还。蘑菇技术?暂时真不外传,我大姐这个人嘴严,连我姐夫都进不了棚。” 话音一落,王明野眼睛明显亮了一下,身子前倾,烟都顾不上吸:“这技术……真不能教别人?” 旁边王铁汉的耳朵也“嗖”地竖起来。 他早被蘑菇房拒之门外,连媳妇都守口如瓶,心里猫抓似的。 如今听顾辰远亲口承认“日进三块钱”,再瞅瞅村长那副心动的模样,哪还不明白?——肥肉就在眼前,谁不眼红谁不正常! 这一切,早在顾辰远算计之中:想批地,先让村长闻闻肉香; 技术就是筹码,火候到了,宅基地自然水到渠成。 第一百八十一章 姐夫得选择 顾辰远嘴角轻轻一挑,笑得既客气又带着点深意, “村长,您也是明白人,学门手艺可不是喝口凉水那么容易。这蘑菇是我一筐一筐试、一夜一夜守出来的,哪能说教就教?” 见王明野脸色刚要往下沉,他话锋陡地一转, “不过——事在人为,村长要是真想学,也不是不能商量。” 王明野眼睛“刷”地亮了,身子不自觉往前凑:“你真的肯教?” 顾辰远两手一摊,一本正经地叹气道:“钱这玩意儿挣不完,我一个人也搬不光全国的钱,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有水平!”王明野笑得见牙不见眼,“就是这么个理!” “既然这样,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顾辰远话锋再转,语气里带着点商人特有的精明, “学手艺得交学费,天经地义——过去学剃头都得先拜师,何况我这独门蘑菇?” 王明野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 “意思很简单,” 顾辰远轻轻一拍桌子,“等忙过这阵,我办个学习班,愿意学的交点学费,我就手把手教。村长要是第一个报名,学费全免!” 这番话他早就在心里排练过无数遍,如今火候已到,正好借宅基地这事把“技术班”的招牌亮出来。 王明野本来还担心被“白嫖”,一听自己头一个学还能免费,顿时笑得合不拢嘴。 他把手拍在顾辰远肩上,说道:“成!就这么定了!” “孩她舅,你这思想觉悟可够高咧!” 王明野笑得满脸褶子堆成一朵花,官腔先拍上。 顾辰远顺口接一句:“那是自然,都是为了建设社会主义嘛!” 话音落下,他话锋一转,切入正题,“不过,办学习班得有个合适场地,您看……” 王明野心里门儿清:场地是硬条件,临时凑合肯定过不了关。 他当即一拍大腿,豪爽应下:“中!你觉悟高,我也不能拖后腿——宅基地这事,我批了!你相中哪片,吱一声就行。” 顾辰远笑眯眯点头:“好地方我不敢想,路边那个大坑就行。” “坑那么深,房子可咋盖?要不再换个地儿?” 王明野卖个好,也想再送个人情。 “不用,我早打算好了——盖两层,地下室种蘑菇,上面住人,两不耽误。” 顾辰远胸有成竹:改革开放后,路边经济吃香,重生者当然要抢占先机。 见他说得笃定,王明野也不再劝,亲自领着去大队部。 批条、盖章、签字,一套流程噼里啪啦,眨眼工夫,大红公章落纸,宅基地尘埃落定。 全程旁观的王铁汉都看麻了。 批宅基地这么难的事,顾辰远竟然几句话就搞定了? 自己连嘴都没插上,事儿就办成了? 这上哪说理去! 回到家,王铁汉还云里雾里,直到顾辰远提醒他准备材料圈地,他才回过神。 “圈地行……可我没钱盖房啊……”王铁汉支支吾吾的挤出这么一句来。 顾辰远当场无语:宅基地批了,姐夫却卡在了“启动资金”上,这弯拐得他措手不及。 “那你说怎么办?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宅基地,不要了?” 王铁汉搓着粗手,脸涨得比刚才还红,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我真没钱……” 顾晓秋在旁边轻声帮腔,语气里带着歉意, “弟,你姐夫真没有。家里就几十块,前阵子王瑶结婚都花得差不多了。” 顾辰远没急着接话,先给两人吃了颗定心丸:“我提两个方案,你们听听哪个合适。” 王铁汉忙不迭点头:“行,你说!” “先别忙着答应,听完再表态。” 顾辰远斜他一眼,清清嗓子,“方案一:盖房的钱我全包,以后你给我干活,我按天发工钱。” 王铁汉眼睛刷地亮了,迫不及待问:“跟晓明一样多?” “对,一天三块,干得好以后再给你涨工资。” 三块?! 王铁汉兴奋得直搓手,当场就要拍板:“那我就给你干活了!” “你不听听方案二?” 顾辰远哭笑不得——这才三块钱就把人迷成这样,要是说出后招,还不得跳起来? 他收起玩笑,正色道:“方案二:盖房钱还是我出,你出人,咱俩合伙。以后赚了钱,利润平分。” 这话一出,王铁汉愣住,只是他一时也算不过来,张着嘴,半晌没吭声。 顾辰远也不催,端着茶慢悠悠喝——路指给他,怎么走,让姐夫自己掂量。 不过,王铁汉毕竟是庄稼人,哪有那么长远的眼光,三块钱一天,他就感觉挺多了。 一个月九十块,都能顶得上三个壮工! 王铁汉脑子里的小算盘噼啪响:往后日子不得飞起? 他搓着手,憨笑着认怂:“我还是选第一样吧。我没你那么大本事,一个月几十块我就知足了。” 小富即安,是大多数人的通病。 顾辰远转头问大姐:“大姐,你说呢?” 顾晓秋弱弱地捏着衣角:“小远,我听你的。” 她性子软,可不傻,知道弟弟是为她好,干脆把方向盘全权交出。 “那就第二方案!”顾辰远一锤定音,声音干脆得像刀切萝卜。 王铁汉急得脸通红,话都说不利索:“我、我说的是第一……” “你说了不算。” 顾辰远瞟他一眼,懒得再解释——等将来修理铺扩成汽修公司,他就明白三块钱连零头都算不上。 王铁汉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争。 转念一想:反正自己不出钱,赚多赚少都是白捡,心情又立马晴朗起来。 只是天色已晚,夕阳斜挂,圈地的事儿只能推到明天。 顾辰远拍着王铁汉的肩膀,一句废话没有:“晚上去把匠人请来,明天量地;等我到了,咱们就去买石头。” 那大坑深,地基难做,他打算先砌石根脚——石头垒墙、水泥灌缝,再回填土。 虽没钢筋,却结实过前世那些“纸壳楼”。 后天要是能开工,就立马扎根脚; 匠人若忙,也先把时间钉死,随时动工。 王铁汉连连点头,像啄米鸡。 翌日清晨,顾辰远再奔大姐家,却得到了坏消息。 匠人要等播种后才得空——至少得等上半个月。 他眉头一皱,心里盘算着:这时间可是不能白耗,于是转头问王铁汉:“能不能挤出几天,去学修车?” 王铁汉却扭捏起来:要腾地、要犁地,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 顾辰远气得想踹人,念在大姐面上,只冷冷甩下一句:“三天之内把地里活干完,然后去修车,别磨叽!” 他看不上这种拖泥带水,磨磨唧唧的性子,白瞎一副壮身板。 可进城路过修理铺,还是进去找大胡子刘云峰:“刘哥,你这收徒弟不?” 刘云峰一脸诧异,上下打量他:“你想学修车?这活可累!” 顾辰远把烟盒往掌心一磕,弹出一根,两根手指捏着滤嘴递过去,火光“嚓”地一亮,先给刘云峰点上,才给自己也续了一根。 第一百八十二章 准备炮制药材 烟雾腾起来,顾辰远眯着眼,声音压得低, “不是我自己,是我姐夫。家里穷得叮当响,地里收成刚够嚼谷,给他找条能喘气的道儿。” 刘云峰把烟叼在嘴角,油污的手掌还攥着扳手,一拧一拧,铁锈屑簌簌落。 他偏头,火星子跟着颤:“哪里的?” “就前面庄子得,顺着河堤一直往三十里。” 顾辰远朝东边努了努下巴说道。 刘云峰肩膀明显一松,像抽掉了一块砖,吐出的烟也顺溜了:“那没事儿,你随时领他来。” 顾辰远心里跟明镜似的——远,就碍不着这个家伙手里的饭碗; 饭碗不碰,话才能说得这么敞亮。 可人情就是人情,里子面子都得认。 要不是自己上次提点刘云峰,救了他一条命,人家才不会理这个事情呢。 非亲非故得,谁肯把吃饭的本事平白交给别人? 他把烟头往地上一碾,朗声道:“那就说死了,三天后我带他过来。刘哥,真是太谢谢你了!” 顾辰远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两包“大前门”并着一张皱巴巴的十块票,顺手撂在工具箱上。 烟盒崭新,玻璃纸映着日头发亮。 刘云峰余光扫到,猛地直腰,手上黑油抹了一把胡子,急得嗓子劈叉:“兄弟,你这是臊我脸?” 顾辰远笑得爽朗,笑声混着手扶拖拉机的柴油味,一股子冲劲, “臊谁也不敢臊你呀!总不能让师傅白忙活。收着,不然我心里过不去。” 话音没落,他腿一跨,手扶把一拧,“突突突”喷出一阵蓝烟,像条撒欢的驴,颠颠地蹿上了土路。 刘云峰站在原地,眯眼追着那团背影,直到车尾尘头拐过杨树林。 他捋着黏糊糊的胡子茬,自言自语:“这小子,行,能交。” 刘喜蹲在旁边,早盯得眼馋,见烟盒躺在凳子上,笑得牙花子发亮, “叔,还‘大前门’哩!拆一盒开开荤?” “想抽就拿一根,可给我记牢了——敢多摸一根,我剁你手指头!” “得嘞!” 刘喜咧嘴笑得见牙不见眼,猴似地蹦过去,两根手指捏出一根烟,凑着灶膛里残火“嗞啦”一声对上火。 白烟顺着鼻孔钻出来,他眯缝着眼,像喝了蜜,美得脚后跟都打颤。 房子的事先被摁了暂停键,可顾辰远压根没让自己闲着。 眼下摊子稳了,他心里那盘棋却刚刚开盘——下一步,得把“药材”这两个字从土里彻底刨到钱柜里去。 光靠筛检、晾晒,卖的是苦力钱;真要让票子翻筋斗,得动“炮制”这把刀。 当天傍晚,他踩着一地霞光去找苏见雪。 院门半掩,药香混着炊烟往外冒。 顾辰远抬手叩了三下,门吱呀一声开了缝,苏见雪探出半张脸,鬓角让汗黏在腮边,像一枝带露的芍药。 “姐,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他搓了搓指腹上的土痕,“我想把药材再往前推一步——上炮制。” 苏见雪擦手的抹布一顿,眼尾挑起:“你确定?这可不是炖白菜,火候错一点,药变毒。” 顾辰远咧嘴,露出一排白牙:“不信?你考我,答错一个字的,我把自己那筐夜交藤生嚼了。” “臭小子,嘴贫!” 苏见雪嗔他,却忍不住笑,转身往屋里走, “进来吧,姐还真得盘盘你,药材的事,天王老子也得按规矩来。” 堂屋油灯点亮,一桌子药材分门别类,像列队的兵。 苏见雪指尖轻点其中两堆:“你这次收得最多的是夜交藤、山茱萸,可山坡上一半何首乌你都没动。先说说,何首乌、山茱萸各几种炮法?分别治什么偏性?错一条,今晚就别想出这个门。” 顾辰远连停顿都没打,开口像背家谱: “何首乌分三途: 一,黑豆黄酒炮——九蒸九晒,补肝肾、乌须发,最宜精血亏虚; 二,黑豆甘草炮——减毒去滑,脾胃怯的也能用; 三,清水清蒸——性情平和,专供老人小儿,怕燥怕腻的。” 他话音未落,又续上下半句: “山茱萸分生用、酒制、醋制: 生用收涩固脱,滑精崩漏; 酒制温经,治寒湿痹痛; 醋制入肝,止血汗、敛虚火。” 说完,他抬眼笑,灯芯“啪”地爆了个花,映得眸子亮得惊人。 苏见雪指尖原本捻着一片山茱萸,听罢轻轻松开,果肉在桌面滚了半圈,像一颗收拢的心。 她抬眼打量他,声音低下来,带着不易察觉的软, “行,算你肚子里有货。可真正动手,眼到、手到、心到,一样不能短。”苏见雪说道。 顾辰远咧嘴,露出八颗牙,笑得像刚磨好的镰刀:“那以后我炮的药材,你放不放心?” “放心!绝对放一百个心!” 苏见雪把抹布往肩上一甩,指尖点在他胸口, “你最好一次就炮到火候,我落得清闲,还省得再开第二遍火。” “中!姐,你就擎好儿吧。” 顾辰远抬手在空气里一抓,像把承诺攥结实了,转身大步流星往外走。 日头刚过巳时,他驾着手扶式突突突地奔合作社。 老远就瞧见顾小芳踮脚站在台阶上,碎花衬衫被风鼓成一面小旗,胳膊挥得跟风车似的:“弟——这儿!” 她脸上飘着两团红云,嘴里嘟囔着“谁稀罕”,可脚底下比谁都实诚。 卖完山货连口水都没喝,硬拽着徐有来把马车赶得飞起,生怕晚一步好货被抢光。 顾辰远把车嘎吱刹在她跟前,揶揄道:“四姐,太阳才爬半竿子,你咋就蹲这儿了?” “我们也是刚到!”顾小芳把鬓发别到耳后,眼神飘忽,脚尖蹭地,把“心虚”两个字写得明明白白。 他拔下钥匙,顺手拍了拍坐垫上的灰,压低嗓子:“看见票贩子没?” “啊?”顾小芳愣怔,眼睛瞪得圆溜溜,“我光盯着百货柜台那抹红布了,哪顾得上……” “成,我自己溜一圈。”顾辰远插着兜,目光像篦子,在人群里来回篦。 顾小芳悄悄抻他袖口,指甲盖都急得发白:“要是逮不着……今天是不是就黄了?” “没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拿不走。” 顾辰远叹了口气,“一斤米还能赊个脸,手表、收音机这些金贵玩意儿,必须有票才能买得到。” 半小时过去,日影斜了一格,票贩子的影子没露半片。 顾辰远抬腕——腕上没表,只有一道晒出的手表印,他自嘲地笑笑:“不等了,先办能办的。” “也只能这样。”顾小芳像漏气的皮球,却还是快步跟上。 兄妹俩并肩钻进合作社。 酱油味、布匹味、橡胶味混着汗味扑面而来。 顾辰远把篮子往柜台上一放,嘴里报菜名似的: “黑豆五斤,要粒圆饱满的;黄酒三瓶,越陈越好;白糖,红糖各二斤;再称一包草纸。” 营业员噼里啪啦拨算盘,三十二块六毛八分,票证另算。 顾小芳听得直嘬牙花,却也没拦。 她懂,这些瓶瓶罐罐将来都会变成翻着跟头往家跑的票子。 第一百八十三章 买到票 出了合作社,日头正毒。 顾辰远把沉甸甸的篮子绑在车斗,抬头冲自己二姐笑着说道:“等着瞧,过不了俩月,我让这堆黑疙瘩变成亮闪闪的‘上海牌’。” 顾小芳抹了把汗,也咧嘴笑出一排白牙:“成,姐等着戴你买的新表!” 东西买妥后,顾辰远还是不死心,绕到手表柜台,佯装看货,跟售货员套近乎:“同志,这表不错,就是……票不好弄啊。” “票?我又不是卖票的。”售货员眼皮都没抬,“哪天有票哪天来。” 热脸贴冷屁股,顾辰远也懒得再磨,转身出了合作社。 把买好得东西都搬上车,他刚要抬自行车,一个三十出头、穿着褪色工装的男人蹭过来,低头借火,声音压得极低: “伙计,要票不?” 票贩子! 顾辰远心里猛地一跳:说曹操曹操到。 “你手里有什么票?”他侧身挡住路人视线。 男人从怀里摸出薄薄一沓,边角卷得起了毛:“粮、布、油、肉票都有,不多,都是街坊邻居攒的。” 顾辰远点头,这才是散户模样,像李广宽那种一掏一把的,很明显就是在倒卖赃物。 “有手表票吗?” “巧了!” 男人眼睛放光,“正好两张:一张我的配额,一张是我师傅托我出得。你要吗?” “两张不够,我爹娘,还有两个姐姐,一人一块,我得买四张。” 男人嘴张得能塞鸡蛋:“兄弟,你别唬我!” 顾小芳抱臂站在一旁,撇嘴哼道:“我吓唬你干啥?就是几块表而已,大惊小怪得干什么?” 话虽冲,她下巴确实抬得老高,脸上明晃晃写着“骄傲”俩字。 男人后退半步,目光在兄妹身上来回扫,像重新掂量两尊财神。 方明先远远打量过去:两人穿得虽然并不豪华,但却很干净,没有一块补丁。 主要扎眼的是那台手扶拖拉机——墨绿车厢擦得锃亮,油门线还是新的,排气管口连一点锈渣都没有。 几千块的铁家伙,普通工人十年不吃不喝也难攒下,他心头立刻有了掂量。 当下眼角笑出两把褶子,嘴角几乎咧到耳根,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 他连连拱手,腰弯得像是给长辈拜年:“失敬失敬!在下方明,敢问小兄弟贵姓?今日在这里撞见,也算缘分。” “免贵,姓顾。” 顾辰远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搭在拖拉机车把上,神色淡得像随口应个路人。 “顾兄弟!” 方明又拱了拱手,袖口飘出一股淡淡的机油味, “我手里这点票确实不够您用得,可我还认识几个兄弟,他们指缝宽、路子野。您真有心要,我这就去把人给您拎过来,顶多一袋烟的功夫。” 顾辰远抬眼看了看日头,薄唇一掀:“成,快去快回。” 方明得令,猫着腰钻进人缝,灰白工作服在人群里三晃两晃,像条滑不留手的泥鳅,片刻便消失在胡同深处。 顾小芳望着空荡的巷口,忍不住揪了揪弟弟的袖口,小声嘀咕:“小远,他不会给咱下套吧?” “放心。” 顾辰远拍拍车把,声音低却笃定,“这会儿票贩子都是养家糊口,挣个块儿八毛就已经很知足了,胆儿小着呢。” 他心里门儿清:如今的“跑票人”不过是把自家配额、亲戚攒的边角料倒出来换油钱,提心吊胆赚点活路钱。 可不像几十年后的黄牛,一张千把块的票敢翻二三十倍,明星唱破嗓子还不如他们手指一倒腾赚得多。 约莫过了一刻钟,方明领着两个男人晃悠悠地穿过胡同,朝顾辰远这边走来。 “来,介绍一下,” 方明抬手示意,嗓音压得不高不低,“这是王刚,这是赵楠,手里都有货。” 王刚生得浓眉大眼,肩背厚实,像干过力气活的。 他先上下扫了顾辰远一圈,目光在拖拉机把上停了两秒,这才开口:“听小明讲,你想弄点手表票?” 顾辰远点头,语气平稳:“是。” 王刚直奔主题:“几张?” 顾辰远伸出五指,笑得云淡风轻:“四张。” 王刚“啧”了一声,摇头:“我手里就一张,再多也没有了。” 旁边叫赵楠的瘦小个,比王刚矮了半个头,颧骨微凸,眼睛却灵活,滴溜溜在顾辰远和顾小芳之间来回转,像算盘珠子噼啪作响。 他声音尖细,带着试探:“要这么多票干嘛?家里得人口再多,也不至于一次买四块表吧?——你该不会是哪条线的便衣吧?” 顾辰远赏他一个白眼,语气懒得抬高:“我若是便衣,还跟你废这话?直接掏铐子省事儿。” 赵楠被噎得一愣,干笑两声掩饰尴尬,耸耸肩道, “得,我们手里得加在一起才三张,还差一张你到别处买吧。不过……” 他话锋一转,“价钱得先谈妥。” “价钱好说。” 顾辰远掸了掸袖口,声音不高,却透着笃定,“不仅手表票,粮票、油票、柴油机票,只要你们有,我全收。长期要,量不小。” 方明听得直嘬牙花子,打趣道:“兄弟,胃口可真不小,这是要把我们吃成穷光蛋哪?” 顾辰远笑笑,语气从容:“我常来合作社,你们稍微留心就能瞅见,算半个熟脸。” 方明一拍脑门,恍然道:“怪不得眼熟,确实撞见过好几回!” “既然熟,那就更省事。” 顾辰远微微颔首,语气仍旧不疾不徐,“现在可以坐下来谈价了吧?” “成,我们哥几个先合计合计。” 王刚应了一声,扭头把方明和赵楠拢到一旁,三个人脑袋碰脑袋,小声嘀咕起来。 嘀咕了不到半分钟,三个人便齐刷刷抬头。 方明代表开口,声音压得低却透着精光, “手表票一张四块五,这是死价;其余杂票要是你长做,统统按一毛五给你,行的话咱就点票。” 顾辰远轻笑,尾音拖得老长:“一毛五?我之前从别人那里买才一毛二,你们这贵了。” 张刚和赵楠对视一眼。 方明咬了咬牙,像是割自己肉似的:“成!一毛二就一毛二,就当交个朋友,日后细水长流。” 一句话落地,买卖立刻开张。 张刚从兜里掏出个牛皮纸折,一张张票揭得比数钞票还小心。 赵楠干脆把衣角一掀,露出别在里衬的小布兜,活脱脱一个移动小柜台。 三张手表票,十三块五,先过手。 粮票六十三斤,七块五毛六; 菜票四十二斤,五块零四分; 油票三十八斤半,四块六毛二; 糖票十八斤,两块一毛六; 肉票三十一斤,三块七毛二; 肥皂票八张,九毛六; 另外还有香油票 …… 算盘珠噼啪一阵,一共是五十四快九毛一。 顾辰远拍出一张大团结再补零:“行了,就按五十五算吧。” 三人眼睛同时一亮,连声道“大气”。 张刚激动得直搓手:“兄弟,以后有票我们给你留出来,别人问就说没有!” 方明笑出一脸褶子:“像你这种痛快主儿,打着灯笼都难找!那些散客,一次买几斤还讨价还价,嗓子都喊哑,费劲!” 顾小芳早就按捺不住,拽着弟弟袖子往合作社里拖:“别耗啦,姐的腿都站细了,赶紧进去挑表!” 顾辰远被拉得一个趔趄,回头朝方明抬抬下巴:“劳驾几位帮我看会儿车,里头东西别动。” “放心去吧!” 方明拍拍车厢,“今天收成厚,我们正好打两把牌守着你。”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两个小外甥女 说话间,赵楠已从兜里摸出一副皱巴巴的纸牌,边角磨得起了毛,显然是老伙计。 三人围成一圈,蹲在车阴影里,洗牌、发牌、甩牌,动作行云流水,连咳嗽声都带着节奏,活像一台上了发条的旧机器,吱呀吱呀地转了起来。 顾辰远和顾小芳再次踱到电子产品柜台,玻璃板下的手表映着日光灯,亮得晃眼。 售货员抬头,怔了半秒,脱口道:“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顾小芳下巴一扬,马尾辫跟着翘起来:“回来买手表!” “不会吧?这才转个身的功夫,票就弄到了?” “啪!”顾小芳把三张浅紫色的手表票齐齐拍在柜台上,纸边还弹起一层风,“自己瞅!” 这可是她软磨硬泡从弟弟手里争取来的“高光时刻”。 这种将票甩在桌子上,啪啪打脸得感觉,真爽。 售货员拿起票,对着灯照了照钢印,又捻了捻厚度,嘴里“哟嚯”一声:“还真是货真价实!三张,小伙子,你这效率够高的!” “那必须得!” 顾小芳胸脯挺得老高,像刚下完蛋的小母鸡,咯咯哒地炫耀,“也不看看我弟是谁!” 售货员被她逗得直乐,抿嘴笑道:“成,成!夸你们厉害还不行嘛!——要哪种?机械表还是电子表?” 顾小芳眨着大眼睛,一脸茫然,胳膊肘捅了捅顾辰远:“小远,你说了算!” 她对这些东西根本就不明白,干脆就让自己弟弟做主。 顾辰远食指轻敲玻璃,心里飞快权衡:眼下还是计划经济时期。 电子表属于“稀缺科技”,全国能量产的只有上海电子表厂一条线,产量也是低得可怜; 港城那边倒是有洋货,可是渠道被掐得死死的,偶尔漏进来几只,立刻被抢破头。 也正因为稀罕,电子表反而成了这个时期比较“时髦”的东西。 毕竟是数字跳字,一看就懂,夜里还发光,比指针盘省事多了。 他嘴角一勾,拿定主意: “要电子表吧,三块全拿电子的。” 售货员俯身从柜台下捧出一只纸盒,掀开盖子,五块电子表排成一排,塑料壳子鲜亮得几乎有些艳俗。 每个表表带得颜色都不一样,有红得、黑的,黄的,棕的,蓝的。 顾辰远眉峰微敛——这跟他想的“高科技”可是差了一截,怎么看都觉得是小孩子玩具呢。 话说自己上一世的时候在这个时期也是没有见识过当时的手表。 顾小芳却看得两眼放光。 表盘上液晶数字一跳一跳,红得耀眼,她忍不住伸手去摸,嘴角越咧越大, “哎呦,这个好!一眼就能看出来几点几分,省得盯着那长针短针的转圈圈,看得脑仁都疼!” “二姐,你真的喜欢这样的?这壳子就是塑料的。”顾辰远侧头笑问。 “确定!” 顾小芳答得脆生,生怕弟弟改主意,又小声补一句,“就是……怕价钱吓人。” 顾辰远转头问售货员:“同志,这表怎么卖?” “三十三一块,全国统一定价。” “行,那给我拿三块。” 售货员愣了愣,她一直负责卖手表,别人家来买表就是一个一个的买,这家伙倒是好,直接买三个。 不过,她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小伙子,不是自己戴吗?这东西可不能拿去倒卖,抓着算投机倒把!” “三块表,算多?” 顾辰远神情淡淡,“家里姊妹两个,还有我爸妈,我这是票不够,要不还得再买一块,再正常不过。” 见他说得坦然,售货员不再多言,算盘珠噼啪一阵脆响。 顾辰远依次按下表冠,检查数字是否缺划、亮度是否均匀,确认无误才放回盒里。 旁边顾小芳早已喜滋滋把红色表扣在自己手腕上,左看右看,舍不得放下。 “三块表,一共九十九块。”售货员报出数,脸上带着笑纹。 顾辰远点出十张大团结,售货员找给他一张一块钱的票。 本来准备带上手表走了,顾辰远的目光突然被门口那块红底白字的木牌勾住了。 “秋季童装新品到货” 他心里“咯噔”一声:现在这个时候早晚风凉,大姐家那俩娃也该添衣服了。 顾辰远折身往成衣柜台走去,挑挑拣拣,十八块钱就直接花出去了。 他给招娣、来娣每人各买了两套衣服,不过特意买大了一个码子,这样也给孩子长个儿留个余地。 今天这一会儿的功夫就掏出去了一百多。 再加上杂七杂八的,这一趟可是没少花。 这数目要是放在别人家,那真的是买不起,也不舍得买,但是对顾辰远就不一样了。 自己这药材一炮制,价钱翻跟头往上走,翻一倍都算保守。 投下的本钱,顶多多跑两趟就能捞回来了。 想到这儿,他嘴角又翘了起来:未来可期! 回村的土路坑坑洼洼,手扶拖拉机“突突”往前蹦。 顾小芳坐在车斗里,像只刚学会打鸣的小母鸡,隔两分钟就抬腕看表,液晶数字红得晃眼,她笑得比正午的日头还灿烂。 两人直接本着大姐家而去。 土院墙矮,门楣低,顾辰远弯腰进去,从纸盒里抽出一块黑壳电子表,递到大姐面前:“大姐,给你的。” 顾晓秋正蹲在地上拣蘑菇,闻言猛地抬头,手上还沾着泥,连连摆手:“小远,大姐已经花了你太多钱了,你再给我花钱,我心里过不去啊。这表,你给爹娘吧。” 她话音未落,顾小芳已探进半个身子,脆生生地接话:“大姐,他一下子买了三块呢!爹娘也有一个的!” 顾晓秋惊得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这得多少钱?太浪费了!不行不行,明天拿去退了!” “买了就不退了!” 顾辰远一把抓起她沾泥的手,表带“咔嗒”一声扣上, “你种蘑菇得掌握温湿度,有了表,计时更准,出菇也能更齐整。” 表盘贴在手腕上,冰冰凉凉的,顾晓秋却觉得烫,她低着头,声音像蚊子:“可……姐欠你的太多了。” “你是我亲姐!”顾辰远故意把脸一沉,“跟我客气啥,要是这样,我可真生气了啊!” 他板起脸的样子带着倔强,顾晓秋立马噤声。 她性子软,从小不敢顶撞人,更拿不出主见,可她知道——弟弟这个人嘴硬心软,一切都是为她好。 液晶数字一闪一闪,像弟弟的体贴,实实在在戴在她腕上,也暖在她心里。 有个弟弟,真好啊! 顾晓秋心里热流翻涌,眼眶悄悄红了。 这边她还没把感动咽下去,两只小“跟屁虫”已经扑了过来。 招娣跑在前面,小辫子一颠一颠,张开胳膊就往顾辰远腿上爬; 来娣慢半步,干脆整个人抱住舅舅的腿,像只树袋熊。 “舅舅、舅舅——” 招娣奶声奶气,大眼睛滴溜转,目标锁定顾辰远的衣兜,“今天给招娣带啥好吃的啦?” 在她的小脑袋里,舅舅的口袋就等于百宝箱:大白兔奶糖、花生、瓜子……每次都能变出惊喜来。 于是小手指在他兜盖上抠啊抠,恨不得直接钻进去。 顾辰远故意拖长声调:“今天呀,可没买好吃的——” 话音未落,招娣的嘴角已经“唰”地垮下来,黑葡萄似的眼睛瞬间蒙了雾,小嘴撅得能挂油瓶。 第一百八十五章 铁牛犁地 下一秒,顾辰远像变戏法似的,“唰”地抽出两套叠得整整齐齐的新衣服,在她眼前晃成一道彩虹。 “当当当当——看!这是啥?”顾辰远说道。 这两套小外套领口还别着纸质商标,运动服的裤缝两侧各有一道白杠,新得能闻到布料的浆香。 招娣的睫毛上还沾着泪星,人已经呆住了。 来娣先反应过来,踮脚去摸那软乎乎的绒面,嘴里发出“哇——”的长音,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衣裳!”招娣先喊了一嗓子,奶音都劈了叉。 “新——衣——!”来娣把尾音拖得老长,像唱戏里的拖腔。 招娣踮着脚尖,小手在空中一抓一抓,布料上粉黄的底、翠绿的小花、展翅的蝴蝶,全在她瞳仁里跳舞。 她急了,一把抱住顾辰远的大腿,像只吊树的小猴子:“舅舅!快给我嘛——我要穿新衣裳!” 来娣有样学样,抱住另一条腿,小脸仰得高高的:“舅舅,穿——”。 顾辰远故意把衣服举过头顶,只给她俩看,不给她俩够。 招娣眼睛都瞪圆了,脚尖踮得发颤,最后干脆整个人往他腿上爬。 终于,顾辰远弯腰,把衣服分别塞进两个小丫头怀里:“拿好了,别掉泥地里。” 他揉了揉招娣的冲天辫:“自己会穿不?” 招娣把小脑袋点得跟捣蒜似的:“会!招娣早就会!” “那去屋里自己穿,穿好了出来走两步给舅舅看。” 招娣“诶”了一声,抱着衣服就往屋里跑,小短腿倒腾得飞快。 顾辰远又看向站在原地、满眼期待的来娣:“来娣,让二姨帮你穿,好不好?” 来娣眨巴眨巴眼睛,小脑袋一歪,奶声奶气却异常坚定:“舅舅穿!” 顾小芳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哎呦喂,还嫌弃我了?你个小没良心的!” 来娣补充说明,一字一顿:“舅舅——舅舅——” 顾晓秋温柔地打圆场:“来娣,舅舅是男生,不方便,让二姨帮你,好不好?” 来娣认真地想了想,小肩膀一垮,勉为其难地妥协:“那——好吧。” 顾小芳抱起她,往屋里走,嘴里还故意逗她:“求着我穿衣裳,我还得感恩戴德?你而已我不要面子的呀!” 来娣搂着顾小芳的脖子,奶香奶气地补刀:“要面子,也要舅舅!” 得,顾小芳彻底被这小丫头片子打败了。 顾晓秋望着两个小丫头蹦蹦跳跳的背影,轻声笑叹:“这两个小家伙,心里可亮堂着呢。” 话音刚落,招娣像一阵小旋风似的冲了出来—— “娘——快看!裙子!舅舅给我买的裙子!太好看了。” 招娣跑到顾晓秋的面前,还特意原地转了个圈,让裙摆飞起来。 阳光落在她脸上,细软的绒毛都镀了金。 “舅舅,好看吗?”她攥着裙边,扭头朝顾辰远问道。 “好看!”顾辰远蹲下来,把她额前碎发别到耳后,“招娣最好看!” 紧接着,里屋门帘“啪嗒”一响,来娣踩着不稳的小碎步扑出来,同款裙子套在她身上,像把大了一号的花骨朵。 她刹不住车,直接冲到顾辰远腿边,仰脸急急地问:“舅舅,我呢,我呢?” “来娣跟姐姐一样漂亮!” 顾辰远左右开弓,把两个小丫头一边一个抱起来,院子里顿时响起咯咯的笑声,像两只重叠的小银铃。 …… 回到家,天已擦黑。 顾小芳还没进门,就站在院子中央高高举起右臂,袖口“唰”地滑到肘弯,露出那块红色的表盘。 液晶屏在煤油灯下泛着红艳艳的光。 “爹,娘,晓明大!快来看新鲜玩意儿!” 她嗓门拔得高高的,带着十足的显摆劲儿。 崔秋华走出来,伸手在她额头轻轻一点:“看把你美的,小心把表盘笑裂了!” 顾小芳嘿嘿两声,像偷到油的小耗子,顺手抓起自己娘的手腕:“娘,你也有份!小远口试一下子买了三块,俺跟大姐一人一块,剩一块给你!” 崔秋华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目光越过顾小芳的肩膀,直落到刚进门的顾辰远身上。 “小远,挣钱不容易,你这手也撒得太大了!一下子三块表,这太多了。你给你姐买酒行了,娘就不要了。家里不是还有座钟呢嘛。” 崔秋华的语气满是心疼。 顾辰远把空竹筐往墙角一扣,拍了拍手上的灰,笑得云淡风轻, “娘,你们以后各忙各的,总不能再跑回屋里抬头瞅那座钟吧?再说,这东西又不贵。” “三十多还不贵?” 崔秋华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缝,“这可是顶得上别人家一个月的工钱了!” 这时顾辰远从裤兜掏出剩下的表,黄色的表带再灯光下显得闪闪发亮。 “娘,就剩这个黄色的了。这个给你了。”说着他把表给自己娘带上。 然后,他看向顾晓明:“晓明,今天哥没有那么多的票,等回头我买到表票了,就给你买。”“我也能有?”顾晓明满脸惊喜。 “当然有了,你也是家里的一份子。”顾辰远笑着说道。 全家人热闹可一会儿,便开始做饭了。 崔秋华掌勺,锅铲碰铁锅“当当”脆响;很快饭菜香味就飘了出来。 饭后,顾辰远把竹匾、笸箩一字排开,洗药材、蒸药材山,手把手自己娘和顾小芳如何控火、如何翻铲。 这些东西虽然看着简单,但是需要控制时间和火候。 夜深了,星星稀稀落落。 沈红颜侧躺在炕沿,听着窗外虫声,等自己男人终于挨着她躺下。 顾辰远的手掌带着白日里残留的草药香,轻轻掠过她腰窝。 沈红颜眯起眼,像被阳光晒软的猫,可忽然想起正事,微微睁眼:“辰远哥,咱家分的地,你打算种啥?爹问呢,咋还不见动静?” 男人正迷迷糊糊,随口应:“还没想好呢。” “那也得先犁呀!”红颜戳他胸口,“犁完了地看墒情,再定作物,地不能荒着。” “对,犁!”顾辰远一骨碌坐起,声音大得把窗棂都震得嗡嗡响。 沈红颜愣住:“嗯??” 第二天清早,露水还没退,顾辰远已经上了合作社。 借牛? 懒得开口,他直接掏钱——犁耙、播种机、镇压磙子,全套“突突”地拉回院。 手扶式挂上犁耙,铁壳子立刻变身为“铁牛”。 三四百块花出去,他眼都不眨。 一步到位,省得年年求人。 晌午不到,村口田埂上就热闹了。 “哟,顾辰远,犁地呢?”老把式们叼着旱烟见到顾辰远远远的招手。 “稀奇稀奇,咱村头一回见铁疙瘩下地!” “听说是吃柴油的,劲头赛过三头老黄牛!” “看看就知道喽——” 油门一拧,黑烟喷出,手扶式“咚咚”往前窜。 犁刀划过板结的土,像热刀切猪油,深褐色的浪条整齐地翻向两边,土块“啪啦啦”碎成细垡。 顾辰远扶着把手,小跑跟上,一趟到头,再掉头,人跟机器较劲,脚底板烫得生风。 柴油味混着泥土味,呛得他直眯眼,可他心里明白。 这铁家伙,果然带劲! 太阳偏西,他已来回跑了二十多趟,肩膀被震得发麻,掌心烫得通红。 老黄牛慢吞吞一天干的活,手扶式半天就收拾得利索。 第一百八十六章 气死人 乡亲们蹲在垄上,烟袋锅子忘了点火,只剩咂嘴声:“这么看老黄牛该退休喽!” 顾辰远抹了把汗,咧嘴笑——费油?费人?认了! 地不荒,人才能壮,腰包才能鼓。 铁牛吼着,泥土翻滚,像给未来的日子翻开崭新的一页。 老黄牛再通人性,中途也得喘口气; 铁牛却不用——只要人还能迈腿,它就能一直“突突突”往前冲。 顾家那片一亩半的口粮田,顾辰远扶着扶手,油门不松,一个小时就翻了个底朝天。 可他没收犁刀,反而调转车头,把方向对准了山上而去。 说真的,他早就瞄上山里药材了,平日里只是懒得抡锄头过来弄。 现在好了,有铁牛助阵,正好连土带根一齐翻出来。 于是,全家女将倾巢出动:爹娘、沈红颜、顾小芳、晓明,一人挎一只大竹篮,排成散兵线跟在后面。 顾辰远掌犁,他们在一旁捡宝。 犁地、收药两不误。 山地不比良田,高一块、洼一块,石头还爱横在当腰。 扶手被震得“哒哒”乱跳,顾辰远两条胳膊青筋暴起,像绷直的缆绳。 半晌功夫,估摸着翻了半亩,他第一次松了油门——再硬的身子骨,也被颠出一层盐霜汗。 喘口气,灌下半壶凉白开,他又把犁刀换成钉耙。 回耙一遍,土块细碎,那些被埋得深的“漏网何”重新露出脸。 顾辰远看着自己的收成,心里则是乐开了花。 自己的这一趟,油钱、机器钱全回来了,还绰绰有余。 当然,自己不可能全部除根——那些拇指粗的小根,他故意留作“种子”。 来年春雨一浇,它们会重新抽藤,铺天盖地的长开。 顺便,耙过的地杂草连根翻起,晒干一把火就能烧光,省得来春争肥抢墒。 望着起伏的山坡,顾辰远抹了把汗,眼里放光。 先把野生何首乌一网打尽,再签承包合同,整座馒头山以后就是自家的“银行”了。 铁牛“突突”一响,存折上仿佛又添了一笔。 山底下的那几片平坡,顾辰远也根本没打算再种玉米高粱。 他心里早画好了线:沿自家地界两侧,先排两行花椒树,像仪仗队一样直抵馒头山脚;再绕山根围一圈刺篱笆。 花椒成材后,枝上全是倒钩针,别说人,连羊都不敢往里钻——天然围墙,省钱又省心。 春秋两季最适宜下种,如今秋分刚过,正是撒籽的好时候。 可惜家里没有那么多花椒种子,这个还得慢慢收、慢慢攒。 半亩山地翻出来的装了满满一拖斗的药材,估摸着得有三四千斤。 顾辰远在上面铺了厚草垫子,免得铁斗磕坏,又把犁耙钉耙横插绑牢,才招呼家人打道回府。 手扶式“突突”往回跑,沈红颜坐在车斗边,几次张嘴又合上。 机器声震耳,小声听不见,大声又怕被路人听去,只能把话咽回肚子。 自己车斗里有这么多得东西,顾辰远却不急。 毕竟自家库里还有存货,深加工的不能卖,就先卖别的。 蘑菇现在是量足足得,不愁供货。 收工后,顾辰远拐到肉联厂,割了二斤排骨、一个大肘子,又到合作社称了二斤酸枣。 沈红颜这段时间喜欢这一口,自己就顺手买了。 夜里洗罢锅碗,月亮爬上窗棂。 屋里只剩两人的呼吸声,沈红颜才披衣坐起,俯到他耳边,把白日里想要说得话说出来。 “远哥,铁牛犁地就是快哩!” 沈红颜窝在他臂弯里,声音还带着点事后的软糯,像刚化开的麦芽糖。 “那当然,要不怎么叫铁牛。” 顾辰远低笑,手掌下意识在她圆润的肩头摩挲。 秋夜尴尬,盖被子热,不盖又凉。 月光淌进来,给她镀上一层乳白的光晕。 侧躺的曲线起伏,像一弯被风轻轻吹皱的春水。 他指尖顺着那道弧度游走,惹得她轻颤。 须臾,沈红颜小声嘟囔:“远哥,我有点儿凉了。” “那就盖上。” “盖上热嘛。” 她踢了踢被角,语气里带着孕妇特有的娇嗔,“要是条夏凉被就好了。” 顾辰远心里记下——厚棉被确实不适合,得抽空去供销社扯块纱布。 他起身,把平时铺炕的纯棉床单抖开,双层对折,轻轻搭在她肚子下。 既挡风,又不压身。 沈红颜满意地“嗯”了声,睫毛垂下,像两把小扇子。 可没安静几秒,她忽然又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远哥,俺舅家的地……还没犁呢。” 顾辰远正半阖着眼,闻言眉峰一挑,顺势凑过去,唇贴在她耳廓:“那就犁呗。” “俺是说——俺舅舅家的地。” 她用手指在他胸口画小圈,意思再明显不过:把李海富家那点坡地也顺手犁了。 顾辰远自然是听懂了,却故意顿了两秒,才慢悠悠地说道:“行。啥时候犁,让咱舅吱一声就行。” 他语气爽快,却透着底线:自己帮舅舅干活也是应该,但是人家得自己亲自开口。 沈红颜轻笑,指尖在他喉结上点了一下,算是达成协议。 一夜无话。 天刚蒙蒙亮,顾辰远就摇响了手扶式。 铁牛“突突”地爬上馒头山,先把自己那半亩药地翻个透,让姐姐妹妹跟在后头捡药材。 忙完自己得,就去给李海富家干活去了。 李海富家的地不大,却七高八低得,茬子也硬。 顾辰远油门不松,铁犁像切豆腐,不到半小时全部翻完。 李海富笑得嘴巴都要咧到耳根了。 见顾辰远收工装车,忙递根烟:“小远,晌午家去,恁舅妈包饺子,咱爷俩喝两盅?” 顾辰远原想笑说“哪有大白天喝酒的”,话到嘴边又咽下,改口道, “舅,下回的吧,一会儿我还得进城,喝了酒舅开不了铁疙瘩了。” 李海富连连点头:“对对,安全要紧,下回一样。” 那个时候,吃顿饺子就算“过年”了。 毕竟谁家也不能跟顾辰远家比,他们家天天飘肉香,别人家比不了。 顾辰远前脚进门,后脚李海富就端来两大海碗猪肉大葱饺子。 这饺子皮薄得透光,馅鼓得冒油,显然舅妈这次也是下了狠本了。 顾辰远也不客气,稀里呼噜干掉一碗,把剩下的一碗推给沈红颜:“媳妇儿补补。” 一晃舅过去了五天,第一批炮制好的药材也已经干透了。 晨雾未散,顾辰远就装车:药材堆得小山高,车尾留四筐蘑菇。 顾小芳自行车后座再绑两筐,照旧“混搭”出货。 他去县城的时候,拐到大姐家。 王铁汉正端着比脸还大的瓷碗吸溜面条,嘴里含混:“再晚几天行不?等我麦子种上……” “不行!” 顾辰远脸一沉,直接打断, “等你忙完,匠人都闲了,房子谁盖?你长三头六臂了?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一句话噎得王铁汉面条差点从鼻孔喷出来,只能苦着脸点头:明天就去! 顾辰远心里那股火“噌”地就蹿上来了,可碍着大姐的面子,他只能咬牙压着。 他之前已经跟王铁汉提过这事,这家伙也答应得好好的。 现在却磨磨唧唧,一副推三阻四的架势。 要不是看在大姐的面子,顾辰远早就甩手走人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收入颇丰 王铁汉被说得满脸通红,吭吭哧哧地憋不出一句整话。 顾晓秋听见动静,连忙从灶间出来,手里还拿着烧火棍:“小远,你们这是咋啦?” “大姐,没事,我就问问姐夫还去不去学修车。” 顾辰远勉强扯了个笑,眼神却刀子似的刮在王铁汉脸上, “姐夫,我可是给人家买烟又塞钱的,看我面子人家才答应带你几天!你要真不想去,就直说,当我没提过。” 这话已经够重了,更刺耳的顾辰远还压在舌尖。 咋的,学手艺还得别人三催四请?你脸大? 顾晓秋一听就明白了,顿时也来了气,拿烧火棍轻轻敲了敲王铁汉的腿, “铁汉,我弟一天够忙了,你别再让他替咱家操心!大老爷们,痛快点!” 王铁汉臊得耳根子通红,嘟囔道:“我又没说不去……就是怕耽误播种。” 顾辰远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给他算账, “地我昨天就给你犁完了,离播种正好空出几天,你先去学修车,回来正好赶上播种;播完种咱就盖房,我都给你排好了。” 王铁汉尴尬得脚趾头都快把地面抠出个坑,低头扒拉碗里的面条:“那、那我把面条吃完行不行?” “行,你赶紧的。” 顾辰远抬手看表,“一会儿我顺路把你捎过去,到那儿我给你介绍师傅,你在那里里住几天,学完再回来。” 王铁汉愣了愣,抬头小心翼翼地问:“那儿……有地方住吗?” “应该有吧?” 顾辰远还真没问,不过一个大男人,几天时间,随便凑合凑合得了。 谁知王铁汉又眨巴着眼,补了一句, “我想天黑了回来……你能把自行车借我吗?” 听到这话,顾辰远差点抬脚踹过去——合着管接、管送、管住还不够,还得管辆自行车? 他深吸一口气,把火咽回肚子,只冷冷甩了一句: “自行车我得用,你自己想办法!” 顾晓秋压着嗓子劝:“她爹,就几天,忍忍就过去了,别惹我弟不高兴。” 王铁汉讪笑两声,把空碗往桌上一放,“我就随口一说。” 说完赶紧抹嘴,小跑着跟上已经出门的顾辰远。 一路上,手扶式“突突”响。 顾辰远的话也一句接一句:勤快、别懒;眼睛放亮,师傅没空手把手教;嘴要甜,见面就得喊“师傅”。 王铁汉点头如捣蒜,一句不敢漏。 先到县城大胡子修理铺,顾辰远把人往前一推:“这是我姐夫,王铁汉,跟您学几天,劳烦多带。” 交代完,油门一拧,直奔国营饭店。 两筐蘑菇卸完,又拐进化工厂。 最后一站,才是今天的重头戏:县医院药房。 苏见雪白大褂一尘不染,指尖拨弄着药材,眉梢带笑:“兄弟,行啊,炮得不错,姐挑不出毛病。” “那姐给啥价?”顾辰远倚在柜台边,声音压低。 苏见雪斜睨他一眼,成熟里带着点妩媚:“还能亏了你?” 接着报价:普通生药翻倍,难炮的翻两倍——两块变四块,三块直接跳八块。 药房小工听得直咋舌,算盘珠子噼啪响完,总额定格:“一共是九百一十五块!” 一屋子人齐刷刷抬头,眼珠子差点掉秤盘上。 “九百多——一天就能挣到这个数?” 几个年轻医生一个个面面相觑,眼珠差点掉进算盘珠子里。 他们几个把全月工资加起来也就二三百,人家这一车药材,能顶上他们仨个多月的收入了,他们能不羡慕嫉妒恨嘛? 本来他们一个个在医院里工作,都觉得挺自豪的。 但是在这一刻,他们觉得自己跟人家没法比了。 有人酸得直冒泡,小声嘀咕:“主任,这……是不是给太高了?” 苏见雪笑吟吟地把问题抛回去:“兄弟,你自己说,多么?” 顾辰远早打好腹稿,清了下嗓子,开口便来: “你们就听到这个钱数,就觉得高了?咱们要是摊起开来算就不高了,这些可是我家六口人,再加上外雇的二十二个采药工,我们每天漫山遍野的跑,光发给他们的工钱就是一大笔呢; 来回柴油、车辆磨损另算。 更关键的是——这些药材全是深加工,九蒸九晒、酒浸蜜炙,动辄折腾三四天,废品率还极高。 诸位我这算算工时、人工、损耗,这些钱,你们还觉得多吗?” 算盘珠子噼啪一响,众人点点头:合着人家挣的是“血汗加工费”,瞬间没那么眼红了。 年轻医生挠头憨笑:“主要是头一次见到九百的现钱,一时没缓过来。” 一个女医生接过话茬,大大方方:“我还是觉得多,不过——这是你应得的,我们这些人就是羡慕你!” 苏见雪挑眉朝顾辰远飞了个眼色:“小老弟,发这么大财,不请个客说不过去吧?” “请!必须请!” 顾辰远爽快地一拍柜台,“国营饭店,管饱!” “去你的!” 苏见雪凤眼一挑,嘴角却噙着笑,“正上班呢,走得开吗?——别整那虚的,一人一瓶汽水、一包瓜子,麻溜送来!” 顾辰远缩了缩脖子,故意苦着脸, “合作社离得远,来回折腾,要不,我给你们三十块钱,你们自己买行不行?” “滚!” 苏见雪抬腿轻踢他一脚,“医院能收你钱?传出去好听?” “那听姐姐的,明天一早捎过来。” 顾辰远笑得见牙不见眼,顺势往后退。 苏见雪挥挥手,像赶苍蝇似的把他推出后门,四下无人时,才压低声音: “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送药材别可着一个劲儿薅,今天这几样,隔两天再送,先换别的。中医用量小,积压了我也不好办。” 她语气里带着歉意,顾辰远却听得明白。 中医处境微妙,信者多是上了年纪的人,用量像细水长流,得给水池子留空。 “放心,我心里有数。” 他点头,自己那山上百十种药材轮着来,一样样送,一圈循环得好几天,不怕断货。 告别苏见雪,他跳上手扶式,油门一拧,直奔同村老贾家而去。 瓦匠头子正在院里磨瓦刀,顾辰远递上一根带嘴香烟,开门见山: “老贾叔,料已备齐,您看哪天能动土?工钱按市价,不拖欠!” 老贾听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张着嘴愣了半晌才合上, “你不是才盖的新房?咋又要盖?钱多得烧手咧?” 顾辰远掏出根烟递过去,给他点上,才慢悠悠解释, “这回不在咱们村里盖,是想在地头起一排房子——种蘑菇用。家里院子太小,设备摆不开。” 他伸手朝后山方向一比划, “靠山脚那一片,背风又阴湿,冬天也能控温,我打算把之前没条件养的几种珍稀菇全挪过去。目标就一个——春节前上市,卖个好价钱,过个肥年。” 老贾吐着烟圈,沉吟道, “这两天我手里倒是能抽出几个人,可农忙刚分地,有的家犁完有的还没动,公家活也排着,人凑不齐,你看?” “理解。” 顾辰远点头,“谁有空谁来,干一天算一天,当天结账,不拖欠。” “成!” 老贾一拍大腿,“我帮你吆喝,你也别闲着,自己再问问。” 第一百八十九章 砖厂有些奇怪 回村路上,顾辰远见人就打招呼:“有闲工夫的,明儿去我地头盖房,一天一块五,管烟管饭,每餐都保证见肉!” 这待遇在村里也算是顶格。 众人闻言,立即就有十几个汉子拍胸脯:“去!明儿一准到!” 人数差不多了,顾辰远却还不满足,骑上自行车又奔北坡。 宋振荣就住在那片,手里养着一帮壮劳力。 二三十里土路,来回得小半天,可为了年前那批“鲜菇高价”,再远也得跑。 宋振荣的反应跟老贾如出一辙,只是嗓门拔得更高,震得顾辰远耳朵嗡嗡响:“啥?又要盖房?你是钱多烧着了?” 顾辰远咧嘴一笑,递烟点火:“钱是有点,可这回盖房不为住,是要做蘑菇棚,得用石灰消毒地面。” 宋振荣是生意人,有买卖当然做。 “老弟,石灰要多少有多少,可眼下大拖拉机在给大队犁地,腾不出空给你拉呀!” 宋振荣皱起眉头说道。 顾辰远拍拍身旁的手扶式:“宋哥,你当我这铁牛是摆设?我自己开来了,能装能拉,你给我装货就行。” 宋振荣一愣,随即大笑,拍自己脑门:“瞧我这记性!刚买的新车吧?行,按老价,我喊俩人,咱们一起上!” 四个人七手八脚,不到半小时,满满一车手扶式石灰码得齐整。 结账时,顾辰远又问石头啥时候能拉——扎地基得用碎石。 宋振荣摇头:“一星期内别想,大伟和拖拉机都得先忙队里。等他们闲下来,再进山给你拉,咋也得七天后。” 顾辰远只好点头。 返程到家,天已擦黑,他把石灰直接卸在地头,草草地扯了块塑料布。 想到明天时间紧,他又跳上拖拉机朝南窑赶。 十几里坑洼土路,高一脚低一脚,铁壳子颠得“哐啷”响,半个小时晃到南窑。 黑灯瞎火,视线差,路又烂,开一趟比白天多费一倍力气,可为了赶工,他只能咬牙硬撑。 顾辰远站在大铁门前,敲了好一阵门,里面仍然是死寂一片。 他咬咬牙,抡起拳头更使劲地砸下去,“砰砰”的闷响在空旷的野地里炸开,震得门楣上的铁锈簌簌掉落。 好半晌,才听见里头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接着是一句满是不耐烦的喝骂:“谁在外头叫魂?大晚上的,让不让人消停!” 随着“咣当”一声脆响,厚重的大铁门被拉开一道窄缝,一个黑影低头钻出来,手里照旧牵着那条威风凛凛的大黑狗。 狗脑袋刚探出门框,便冲着顾辰远龇出白森森的獠牙,喉咙里滚出低沉而凶狠的咆哮,震得空气都颤了两颤。 顾辰远心里咯噔一下,忙不迭往后退了两步,脚后跟差点踩进路旁的泥坑里。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火气,努力在脸上挤出几分客气的笑纹。 “大哥,我来买砖。” 他尽量让声音显得平和,顺手从兜里摸出一根带嘴的香烟,递到对方面前。 夜色昏暗,看不清彼此的神情。 只有月光斜斜地切进来,落在烟头上,闪出一点橘红。 那人接过烟,却依旧冷着嗓子:“买砖?明天再来。” 说罢,那人牵着狗就要转身回厂。 顾辰远赶紧上前半步,声音放得更软,却带着急切, “大哥,您看我都跑了一趟,油也烧了,时间也耽误了。要不这样,让我先进去装一车,明天你们正常送货,绝不耽误生意。” 说话间,他又把烟往前递了半寸,语气里满是恳求, “行个方便,我装完就走,一刻也不多待。” 借着月光,顾辰远看出对方眼里的不耐烦——像被夜露打湿的生铁,冷冰冰泛着锈色。 “哪凉快哪待着去!” 男人吐出一口烟,声音比烟还呛,“当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想进就进?” 顾辰远心里翻个白眼:不就是个烧泥疙瘩的窝棚嘛,咋还弄得好像什么自己登不了门的地方似的。 不过,毕竟自己需要砖,只能笑着说道:“大哥,我都开车来了,油钱都烧,你行个方便,省得我明天再跑一趟。” 那人深吸一口,烟头像将熄未熄的炭,映得他颧骨更高、嘴角更硬, “说不行就不行,走吧走吧,别磨叽!” 顾辰远见这个家伙就是铁板一块,只好退一步,嗓子眼儿里挤出笑, “成,那我不进。那咱先谈笔买卖——明儿你们给我送砖,行不?” 火光一闪即逝,顾辰远这才看清对面的脸。 这张脸比上次那位还年轻,却同样挂着冷霜。 他心里嘀咕:知道的是砖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保密局呢。 那男人迟疑片刻,声音从鼻孔里出来:“哪村的?” “青岩,上次买过。” 眉梢一挑,像算盘上拨了个珠:“一顶砖两块五,送到家三块五。” “上次不才三块?怎么还涨价了?”顾辰远愣住。 说真的自己就没见过这样坐生意的,一次一价啊。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 男人把烟头往地上一碾,火星四溅,“现在是农忙!人不好找,价格自然高,你要就送,不要拉倒!” 得,行情比天气变得还快。 顾辰远心里叹气,手上却麻利,掏出十块钱拍过去:“行,两块五就两块五,青岩村,明儿上午送。” 收了押金,男人转身进厂,“咣当”一声,铁门重新合得严丝合缝。 顾辰远摸摸鼻子,只能跳上手扶式,黑灯瞎火里“突突突”往回赶。 夜风卷着土腥味往领口钻,他心里盘算:一块砖涨五毛,五百块就是二百五,这冤枉钱花得肉疼。 可盖房等不起,权当花钱买时间吧。 院里煤油灯被风吹得直晃,沈红颜在门槛上踱来踱去。 她的那张小脸皱得跟揉过的纸似的,嘴里不停念叨:“远哥怎么还不回来啊,该不会是真的出事了吧?” 崔秋华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声音尽量放缓:“刚才你二姐不是说了嘛,他去拉石灰去了,还要顺道去南窑问砖的事儿,天黑,路上耽误点也是正常的。” 话虽如此,她自己其实也很担心。 “我哥该不会是出事了吧?”顾晓明说道。 顾小芳更是急得团团转,把晓明往身后一拽:“小丫头别乱说,呸呸呸,童言无忌!” 顾晓明被捂着嘴,乌溜溜的大眼睛还眨巴着,含糊不清地嘟囔:“可天都黑透了……” 沈红颜心里那根弦“啪”地断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行,我得去找他!” 说着就要往外冲,就在这个时候,顾晓明耳朵间,喊道:“嫂子,你听,是不是我哥回来了。” 这“突突突”的声音,由远及近,像黑夜里的鼓点,一下一下敲在众人心上。 沈红颜猛地抬头,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嘴角已经不自觉翘起:“是他!他回来了!” 手扶式的灯光划破夜色,顾辰远满身尘土地跳下车。 见一院子人杵着,他先是一愣,随即笑出一口白牙:“咋的,都出来接我?我就晚了一会儿,咋弄出这么大阵仗?” 那“突突突”的噪音,往日里谁听了都皱眉,此刻却像喜庆的锣鼓,把满院子惊慌敲得粉碎。 女人们提着裙角、踢着布鞋,一窝蜂冲到大门口。 雪亮的车灯劈开黑夜,正照在她们笑开的脸上。 第一百九十章 鲜明对比 车还没停稳,顾小芳一个箭步蹿上去,伸手就揪住顾辰远的耳朵:“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说,你怎么才回来,给我老实交代。” “哎哟——” 顾辰远歪着脑袋,连声讨饶,“我不是交代了嘛,去北坡拉石灰,又顺道去南窑订砖,我可是一刻没停!” “去个北坡能用半宿?骗鬼呢!”顾小芳撅着嘴,手上却松了劲。 顾辰远装得一脸委屈,揉着耳朵, “二姐,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我水都没喝一口,你先给我来个‘下马威’!” “啊?这……” 顾小芳顿时心虚,踮起脚尖往他通红的耳廓里吹气,“对不起,对不起,姐给你呼呼,不疼了吧?” “你让我薅回来试试?”顾辰远翻了个白眼。 “想得美!”顾小芳嘿嘿一笑,扭头冲人群里喊,“刚才谁急哭鼻子?红颜,快来认!” 沈红颜被点到名,臊得直跺脚,扭着衣角:“我哪有哭!二姐你别瞎说!” 众人哄笑间,板着脸走出来,月光下像棵挺拔的杨树。 她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目光落在顾辰远身上, “活是永远干不完的,该休息就得休息!咱家可不能缺了你。你是顶梁柱,是主心骨,你倒下了,我们怎么办?” 一句话,让嬉闹的夜霎时静下来。 顾辰远看着家人疲惫却关切的脸,心里像被温水泡了一样发软。 他低下头,声音轻却认真:“我知道,是我欠考虑。以后我出门前,一定先跟大家报个信,不让你们再担惊受怕。” “不过,红颜,你刚才有句话说的不对。” 顾辰远收起笑,神情像磨亮的镰刀,郑重又锋利, “这个家不是缺谁都行,是缺了谁都不行。爹、娘、二姐、四妹、红颜,包括大姐,咱们是一家人,一个都不能少!” 当时的人都讲究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但是这个事情在他这里不存在。 谁要是敢动他身边的人,就是动他的逆鳞,绝对跟他拼到不死不休! “一个都不能少!”他再次咬重字眼,声音不高,却像铜钟撞在每个人胸口。 大家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底泛起潮光。 是啊,这是他们共同的家,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谁都不能少! 干劲像春泉“咕咚”冒头。 饭后,锅碗还没涮干净,大家已经各自找活。 顾大川和崔秋华掌灯切药材,二姐顾小芳翻炒锅,晓明在一旁忙着装袋封口,连沈红颜都挺着肚子在一旁递秤。 煤油灯把影子拉得老长,却紧紧挨在一起,直到时针快指到十一点,大家才陆续洗漱歇下。 半夜,屋里静得能听见虫鸣。 沈红颜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偷偷从枕头下摸出白天新得到的巨款,这可是九百块啊。 她手指沾着唾沫数了一遍又一遍,眼睛瞪得溜圆。 “我的娘哎,真是没想到这炮制的药材这么值钱啊?” 她压低声音,心脏怦怦乱跳,“早知道这么挣,就该早点开工!” 一天九百! 她做梦都不敢想。 她忽然特别感谢那个嫌贫爱富、一门心思想回城的杨晴。 要不是人家抽身跟顾辰远断了联系,她哪里有这“趁虚而入”的机会? 正胡思乱想,顾辰远翻个身,长臂把她搂进怀里,指尖在她鼻尖轻轻一刮, “小财迷,不睡觉,干什么呢。” “唔……轻点,别碰着孩子!” 她小猫似的拱了拱。 “我知道,早着呢!” 男人低笑,掌心在她隆起的腹部轻轻绕过,像安抚又像贪恋。 次日——天还蒙蒙亮,顾辰远就醒了。 侧头看一眼身边蜷缩成虾米的小媳妇,嘴角不自觉上扬。 他轻手轻脚抽身,披衣、趿鞋、带门,一气呵成。 晨雾裹着露水,手扶式“突突”地驶向馒头山。 远远就看见地头人影晃动——乡亲们果然守信,昨日应下的十几号人全到了。 出了这些人,老贾又额外拉了十来个,一个二十多个汉子。 顾辰远下车,先按人头发烟,一圈下来,烟盒空了一半。 随后他领着老贾沿地边走尺,规划新房:靠山根,留通风道,东西长十二丈,南北宽五丈,再留出一尺半地垄给邻居。 算盘珠子还没打完,斜刺里忽听一声尖嗓—— “顾辰远,你这是干啥嘞?” 左边邻居徐桂荣扛着铁锨,带着闺女胡敏,风风火火冲过来。 她家的旧瓦房还是土改那年盖的,如今墙皮剥落,檩条见天; 再看顾辰远,新房才住半年,转眼又要起楼,她心里那股酸水立刻冒到牙根。 “盖房子。”顾辰远淡淡一句,算是招呼。 徐桂荣大嘴一张,龅牙在晨光下格外醒目:“不是吧?你又盖房子?” 她声音拔高八度,引得众人齐刷刷侧目。 这语调,活像旧社会长工质问地主:你怎么又买地? 徐桂荣心里酸得直冒泡,可一想到顾辰远救过她大孙子的命,再想到小华两口子把人当恩人供着,连闺女小敏都跟着人家干活,她就把到嘴的难听话又咽回肚里。 人活脸,树活皮,她再混也得顾自己的这张老脸。 徐桂荣悻悻地转身要走,忽然又想起茬儿,折回来嚷, “顾辰远,你盖房我不管,可别占得满满当当,地垄得留!” 要是房子贴着地界扎墙根,她家犁地耙地都拐不过弯,这亏她可不吃。 “放心,我往里让三尺,足够你走犁耙。” 顾辰远答得干脆。 他本就没打算占满边,将来还要建大棚,要是屋檐伸到别人家地里,算怎么回事? 让三尺地,换邻里和气,也算是值了。 徐桂荣被噎得没话,撇着嘴往回走,一路小声嘟囔:“买了手扶式,也不知道帮我们这些邻居家犁犁地……” 酸风酸雨,顾辰远只当耳旁风,继续跟老贾拉皮尺、钉木桩,丈量新房地基。 不一会儿,胡来旺和小华拉着一车粪晃晃悠悠来了。 一家子抡起铁锨,往地里扬。 那粪大多是平日割草沤的,混着人粪尿,黑乎乎一车,撒在一亩半地里却像眼药水瓶滴进脸盆,量太少,肥劲再足也架不住地皮大。 产量低,不是地懒,是粪穷。 顾辰远远远瞅着,没吭声,心里却盘算:等蘑菇棚立起来,废料还田,看我不把这地喂得油黑发亮。 化肥厂的广告都贴到公社门口了,可山沟沟里还是老脑筋。 这粪是自家沤的,不花钱; 化肥得掏票子,万一亩增产不多,岂不亏了? 刚分了地,家家户户攥着钱手心出汗,更舍不得往地里撒钱。 现在能拉两车粪的,都算“舍得投入”的勤快人。 胡来旺家粪车还没卸完,远处“突突突”一阵黑烟,南窑的拖拉机晃到了地头。 司机还是上次的那个包公脸,这个家伙的脸黑得发亮,嘴角拉得比砖还直,活像谁欠他一百斤粮票。 顾辰远笑着递根烟,对方接过夹在耳后,脸上依旧冷冰冰的。 他是送砖的,又不是卖笑的,只要能开车,能卸货就行。 众人正搬砖,另一边的田埂上晃过来寡妇沈柳。 她左肩扛锄,右手牵着娃,锄头磨得发亮,娃的鼻涕也亮晶晶。 小家伙两岁出头,大名还没上户口,小名先叫“铁蛋”。 沈柳蹲下身,给孩子扽了扽开裆裤:“铁蛋,你自己在地头玩会儿,别乱跑,娘把这点草锄了,咱就回。” 铁蛋奶声奶气地“嗯”了一声,就自己去抠土坷垃玩了。 沈柳则是抡起锄头,一锄一锄,像在给土地梳辫子。 她家就她和铁蛋两个人,只分得半亩田。 虽然只有这么半亩田,她自己一个人干,也还是耗掉了她一整天的时间。 第一百九十一章 徐桂荣的算计 山下的地块方方正正,顾辰远要“盖房子”,其实只垒大棚边墙:肩高一米到一米半,可平可坡,挡风承重。 墙虽矮,根脚得挖,不然一场雨水冲成“豆腐渣”。 匠人们按他的吩咐,从地界往里让足一米,撒灰、拉绳、划线,白线框出四方框,铁锹便沿着白痕往下啃土。 见一切按部就班,顾辰远拍了拍手上的灰,回头招呼:“姐几个,上山犁地去!” 晓明蹦跳着跟上,沈红颜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也笑吟吟地走在后面。 手扶式“突突”地绕山而上,顾辰远扶着车把,像驾着一条土龙。 寡妇沈柳拄着锄把,看着那机器眨眼间就啃掉了半亩,羡慕得心口直颤。 要是自家地里也跑这么一条铁龙,何至于她用锄头一寸寸“量地”? 可羡慕归羡慕,她只能抡起锄头,继续跟泥土较劲。 不到一小时,顾辰远已犁完半亩,药材装满拖斗。 胡来旺父子也把两车粪撒匀,准备在徐桂荣指挥下歇口气再翻地。 徐家人多势众,四把锄头排成一排,一次四米,进度比沈柳快得多。 锄到地头,徐桂荣招呼喝水。 小华递过水壶,她趁众人仰脖子灌水的工夫,猫着腰蹭到界边,伸手攥住那根儿臂粗的木桩——界石,暗一咬牙,连泥带草根拔了出来,反手塞进草窝里。 那木桩原是两家的“分水岭”,要用上十几年;此刻却被她悄悄挪了位。 利欲熏心? 倒也未必,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想多占半犁宽度,神不知鬼不觉。 她哪晓得,这一拔,把自己拔进了是非窝。 此时日头已近正午,山风吹得玉米叶子哗啦啦响,像无数细小的掌声,也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徐桂荣做贼心虚,额头沁出一层细汗,却强装镇定,拍拍手上的土,吆喝众人继续干活。 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远处山坡上有双眼睛正把这一幕看得真切。 顾晓明刚才捡药材累了,正直腰擦汗,目光一扫,恰好看见徐桂荣拔桩的小动作。 顾晓明眉头一皱,心里“咯噔”一下:界石动了,这可是大事! 她没声张,悄悄记在心里,准备等哥哥犁完地回来再告诉他。 而徐桂荣还沉浸在“多占半犁”的小算盘里,全然不知自己已经埋下了祸根。 午饭时分,顾辰远犁完地回来,听妹妹一说,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站在地头,目光如炬,盯着那根被挪动的界石,半晌没说话。 “哥,咋办?”顾小芳低声问。 顾辰远没有立即回答,他弯腰把界石拔出来,拿在手里掂了掂,又看了看徐桂荣家那边。 他们正热火朝天地翻地,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他冷笑一声,把木桩往地上一顿,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狠劲: “先吃饭,下午把界石钉回去,按原来的印子,一寸不差。她要是敢再动,我就敢把她家地犁个底朝天!” 几个听了,心里顿时有了主心骨。 他们知道,哥哥不是好欺负的,这个家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界石虽小,却是底线,谁要是敢越界,就得付出代价。 徐桂荣左手攥着那根界石木桩,右手随手捡了块拳头大的石头,正想换个地方重新砸下去,忽然耳边炸雷似的一声大喝:“婶子,你干啥呢?” 她吓得手一抖,“砰”的一声,石头结结实实砸在自己手背上。 “哎呦——!” 徐桂荣当场嗷地蹦了起来,指关节瞬间皮开肉绽,血珠子顺着指缝往下淌。 她又疼又气,回头就骂:“死丫头,你吓死老娘了!” 顾小芳叉着腰站在田埂上,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像两把寒光闪闪的小刀子:“婶子,你为啥拔界石?” 徐桂荣疼得直抽气,却还硬撑着黑红的老脸辩解:“你弟说的往后让一米,我这不是照办嘛!随便挪挪咋了?” “我弟?” 顾小芳狐疑地回头朝山坡上看,“他亲口跟你说的?” “那当然!” 徐桂荣把受伤的手举到眼前,看着肿起的指节和血迹,心里连叫晦气,嘴上却理直气壮,“我当长辈的还能哄你?” 顾小芳直接朝山上招呼:“小远,你给我过来!” 这家伙的嗓门可是相当的响,这么一嗓子,不光他们家的几口人来了,其他的人也来了。 顾辰远也“突突”地把手扶式开到地头。 顾小芳直接把刚才的事一说,众人脸色都沉了下来。 顾辰远皱着眉,语气里带着压抑的火气:“婶子,我说往后让一米,是怕墙根压了地垄,影响你家种地。你把界石拔了算怎么回事?” 徐桂荣讪笑着,脸皮厚得能挡子弹:“不都一样嘛,反正你总要让的!” “婶子,你这脸皮可是真够厚的了!” 顾小芳跺脚喊道:“你这个家伙,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我弟让一米是情分,你倒好,直接把这一米当成你家的了?” 徐桂荣被噎得老脸紫涨,刚想再狡辩,小华和胡敏也端着水壶跑了过来:“娘,你又咋了?” 场面一下子热闹起来。 徐桂荣压根不提拔桩占地的事儿,反倒把那只砸得青紫的手举得老高,嗓门扯得比刚才那声“哎呦”还亮。 “你们瞅瞅!这顾小芳猛地一嗓子,吓得我手一抖,石头当场就砸下去了!疼死我喽——” 徐桂荣半真半假地干嚎着。 她一边嚎,一边偷偷往众人脸上瞟,指望靠“苦肉计”把话题带偏。 顾小芳直接翻了个大白眼:“是你做贼心虚,竟然还赖别人!界石你拔没拔?拔了还怕人嚷?” “行了,二姐。”顾辰远抬手拦住顾小芳。 他瞄了眼旁边满脸尴尬的小华,心里掂量着:小华这些日子跟自己跑前跑后,情分不浅,不能真让胡家下不来台。 他清了清嗓子,换了个缓和的语气,“小华哥,婶子这伤看着不重,你去找把干草,点成草木灰,按在伤口上,止血又消炎。” 小华如蒙大赦,刚要点头,徐桂荣却忽然又“戏精”上身,捂着胳膊叫得更大声, “不行不行!我整条胳膊都麻了,今儿个肯定干不了活!你们说这事咋办吧?” “娘!” 小华臊得满脸通红,“你别闹了行不行?” 他在外头一向本分,最怕自家娘当众撒泼。 徐桂荣见自己儿子真动了气,气势顿时矮了半截,干笑两声, “我……我开玩笑呢!大侄子,你看我这岁数,锄地也实在吃力,要不你行行好,顺道把咱家地也犁了?” 好家伙,这算盘珠子蹦得比手扶式油门还响! 顾辰远差点脱口而出:你脸咋那么大? 可目光一扫,胡来旺和小华父子俩眼里闪着希冀的光,显然把这话当真了。 硬邦邦的拒绝噎在喉咙里,他只好叹了口气: “叔,不是我不帮啊,你看我这一车药材得赶紧拉回去晾晒呢,下午还得进城送药,匠人这边也等着我备料,我这是真的抽不开身啊。” 胡来旺忙摆手,笑得有些尴尬:“没事没事,你婶子她就是顺口一说,你去忙你的,顶多一天半,咱自己也能锄完。” 司机冷着脸,把最后一块砖掀下车,拍了拍手上的灰,朝顾辰远这边喊道:“干完了,钱。” 顾辰远一边数钞票,一边问:“后半晌能再送一车不?” “能。”一个字,像钉子钉在铁板上,再没多余的渣滓。 第一百九十二章 救人 顾辰远早习惯了这张“铁板脸”,只要砖好、数够,他也懒得计较态度。 他回头朝帮工喊:“记清了数,别光听人家的。” 话音未落,司机已跳上车,“突突”地往外开,排气管喷出一股黑烟,像给空气甩了个冷脸。 地头另一边,沈柳把铁蛋按坐在土埂上,哄了两句,又抡起锄头。 孩子哪坐得住? 眼尖瞅见一只蚂蚱,立刻晃着胳膊追了过去。 沈柳回头瞅一眼,没在意。 他们农家的孩子,都是随便跑的。 拖拉机起步就是高档,油门一踩,车头“呼”地昂起,像头发狂的野牛。 土路狭窄,司机眼角余光里突然闯进一团小小的影子。 铁蛋正踉跄着扑向蚂蚱,距离车头不足两丈。 沈柳听见发动机咆哮,猛地回头,心脏瞬间停跳。 孩子蹲在车前,伸出的小手离轱辘只剩几步; 司机此时正拧着方向盘,丝毫没有偏转的意思。 那一刻,她像被钉在原地,嗓子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掐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竟然迈不开半步。 只有眼泪,滚烫的眼泪,刷地冲出眼眶,顺着下巴成串砸进泥土。 她眼睁睁看着铁牛朝孩子冲去,世界骤然静音,耳边只剩自己心脏碎裂的“咔嚓”声。 脸色瞬间惨白,像被抽干了血,整个人晃了晃,几乎栽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从侧面扑来——顾辰远! 他原本站在车尾点钱,余光瞥见险情,一个箭步蹿出,几乎贴着地面滑行,一把捞起孬蛋,顺势滚向路边。 拖拉机擦着他的后背呼啸而过,带起的劲风掀得他衣角猎猎作响。 沈柳瘫软在地,哭声这才冲破喉咙:“铁蛋——!” 她连滚带爬扑过来,死死抱住孩子,泪水混着泥土糊了一脸。 铁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手里攥着那只蚂蚱,咧嘴直笑。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一幕,脸色终于变了,猛地踩下刹车,拖拉机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停在十几米外。 他跳下车,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解释什么,最终却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脸色比之前更黑。 本来沈红颜正和顾辰远说着话,身边的人突然窜了出去。 她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只能本能的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远哥!” “小远!” “哥!” 沈红颜,顾小芳,顾晓明全都情不自禁的看了过去。 只一眼,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轰! 一瞬间,仿佛天都塌了! 崔秋华闻言,直觉得双腿一软,两眼发黑,几乎瘫在地上。 “沈红颜,别慌!你……站着别动,晓明,扶着你嫂子!” 这一刻,陈凤突然冷静下来。 沈红颜绝对不能出事,她还怀着顾辰远的孩子,万一……他们顾家可就这么一个根啊! 沈柳这边抱着孩子哇哇哭叫:“铁……铁蛋!我的孩子!” “咳咳……呸呸!” 顾辰远接连咳嗽了几声,拖拉机卷起的尘土呛了他一嘴,难受的很。 崔秋华和顾小芳却已冲到拖拉机旁,一人手里攥块碗口大的石头,青筋暴起。 “下来!不然砸死你!”顾小芳毕竟更猛一些。 她手中的石头“砰”地砸在车门上,火星四溅。 司机猛地偏头,脸色瞬间狰狞:“我——” 脏话刚到嘴边,崔秋华高举的另一块石头已悬在头顶,他只得硬生生把话咽回去。 顾辰远拍掉身上土,眸底冒火,一步蹿到车头前:“你拓麻眼瞎?看见孩子还往前冲?” 司机脸皮抽了抽,像冷血动物蜕皮,声音平板:“看见了,来不及刹车。” “那你就理直气壮饿压过去?” 崔秋华声音发颤,眼圈通红,“要不是小远扑过去,现在你车轮下就是一条人命!” 司机耸耸肩,满不在乎地嘟囔:“不是没出事嘛。” “你!” 崔秋华气得浑身发抖,回头瞪向自己儿子,眼泪差点掉下来,“你不要命了?别人的命是命,你的命不是命?” 顾小芳更是火冒三丈,指着沈柳母子吼:“你傻啊!为救个烂货的儿子,值得吗?” 沈柳身子猛地一僵,原本想上前道谢的脚步顿时钉在原地,脸色由红转白,嘴唇哆嗦几下,又默默缩了回去,紧紧把铁蛋搂在怀里,像抱着全世界唯一的火种。 “娘,二姐,我没事。” 顾辰远吐掉嘴里土沫,拍拍胸口,“我就是拉孩子时用力猛,自己闪了一下。往后倒的,顺势一滚,车轮连我衣角都没沾。” 他说得轻松,额上细汗却密密麻麻,显然也后怕。 可是大家现在哪听得到他解释? 眼见他倒地,魂都吓飞了。 崔秋华红着眼眶,声音发颤:“小远,娘知道你心善,可也得掂量自己!为了那种人——不值!” 村子里的人背地里怎么议论沈柳,她们心里门儿清。 破鞋、烂货,救她儿子还不如救条狗,这是顾家一致的看法。 顾辰远只能点头,算是让家人安心。 匠人们也都围了上来,瓦刀、铁锹、砖头拎在手里,像随时要开打的阵势。 顾辰远瞪了司机一眼:“还不走?等着挨揍?” 司机依旧面无表情,鼻孔里哼一声:“后半晌还要砖?” “要!”顾辰远答得干脆。 拖拉机重新发动,黑烟一喷,就要离开。 沈柳却忽然抱着铁蛋冲上前,声音发虚却强撑:“你吓着我孩子了,得赔钱!” 司机斜睨她,眼神像饿狼:“滚!” 沈柳一颤,下意识看向顾辰远一家。 可顾辰远正给泪流满面的沈红颜擦眼泪,连眼角都没给她一个。 她只得把希望投向那些匠人,这里面还有曾经翻过她家墙头的几个男人。 可对方目光躲闪,脚底抹油,一个个溜回工地。 沈柳嘴角抽了抽,自嘲地往旁边一闪:“你走吧。” 司机不屑地冷哼,挂挡轰油,从她身边碾过,扬起一片尘土,也碾碎了她最后的奢望。 “都回去干活吧,没事了!”顾辰远朝匠人堆挥挥手,嗓音沙哑却稳。 匠人们见没热闹可看,拎着瓦刀铁锹四散。 他趁机发动手扶式,想溜,却被自家人给团团围住,一路“突突”地往回走,一路被口诛笔伐。 “以后不许再拿命冒险了!” “我告诉你,要是再敢胡来,打断你的腿!” 亲娘和姐姐你一句我一句,像麻雀吵窝。 沈红颜不吭声,只死死拽着顾辰远袖子,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偶尔抽一下鼻子,委屈又后怕。 回到家,崔秋华把围裙往桌上一甩,第一次黑了脸, “沈柳是啥人你不知道?你冲出去那会儿,想过红颜没?想过我们这大家子没?” 顾小芳就比较直接了,直接伸手薅住顾辰远的耳朵:“那种女人的儿子,死了活该!你逞啥英雄?” “哎哟哟——轻点!” 顾辰远歪着脑袋,连声讨饶,“你们听我说完!” “行,给你三十秒!”顾小芳松开手,环抱胳膊,一副审犯人的架势。 顾辰远揉着耳朵,收起笑,声音低下来:“你们只看见我冒险,可想过——真要是孩子被碾死,咱家能脱得了干系?” 众人一愣。 “那司机是给咱送砖的,出事的地点在咱地头,传出去就是‘顾家人雇的拖拉机压死小孩’。到那时候,赔钱事小,名声事大!我扑上去,是为了咱家!” 屋里瞬间安静,只听见煤油灯“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 听了他的解释,崔秋华张了张嘴,没发出声; 顾小芳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怒气慢慢化成后怕。 沈红颜抬起头,泪眼里闪着光,一把抱住顾辰远的胳膊,小声哽咽:“以后……你先顾自己,再顾我们,好不好?” 顾辰远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声音温柔得像夜风:“好,我答应你们。” 第一百九十三章 炮仗脾气 很快,上山采药的孩子们便接二连三回来了。 全家行动,动作麻利地排开阵势:验货、过秤、算钱,一条龙流水席,眨眼间便把孩子们的汗水换成叮当作响的硬币。 等最后一筐药材过了手,顾家人连汗都顾不上擦,又风风火火钻进灶房,点火、切菜、翻锅。 炊烟未散,午饭已经端上桌。 匆匆扒完饭,众人只小憩片刻,便又提着竹篮钻进蘑菇房,把一夜长成的灰褐菌盖轻轻旋下,码进垫着湿布的筐里,再搬上手扶式,这才算齐活儿。 车轮滚滚,尘土飞扬,午后阳光像给路面铺了一层碎金。 因昨天在药房撂下“请客”的话,顾辰远特意拐进合作社,唰地撕下一整包牛皮纸袋的瓜子,又秤了一斤红灿灿的喔喔奶糖。 抵达县医院药房,他先把糖分了,瓜子哗啦啦倒在搪瓷盘里,瞬时围上一圈白大褂。 嚼着糖的嘴甜了,气氛也松快了,验收药材便成走过场。 老药工只消抓起一把,对着光眯眼一瞧,再凑到鼻尖轻嗅,色泽、气味、净度便了然于心。 顾辰远会掺假? 笑话! 他深知中药行“一次不忠,终身不用”的铁律,砸牌子就是砸饭碗,利再大也不敢拿信誉换。 于是过秤、算账、开票,一气呵成。 今日进项竟比昨日还多了十块,沉甸甸的钞票把绿军挎撑得鼓鼓囊囊,拉链都险些要合不上了。 药房几个小年轻看得眼都直了,半张着嘴,仿佛被这堆“巨款”闪瞎了眼。 揣着满包钞票,顾辰远却犯了愁。 钱越来越沉,裤腰带都勒得慌,可他又向来不喜存钱。 那个时候的利息很低,哪赶得上物价飞涨的速度? 只是眼下数目太大,整日带在身上,走路都怕遭贼惦记。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暂存银行,等用时再取。 县城唯一的银行藏在老槐树后,两间低矮青砖房,柜台高及胸口,玻璃上贴着褪色的“储蓄光荣”红纸。 推门进去,阴凉混着油墨味扑面而来。 柜台里坐着个二十出头的小职员,披肩短发,瓜子脸,白衬衫袖口卷得整整齐齐,正低头修指甲,听见脚步声才懒洋洋抬眼。 “存多少?”声音轻飘,带着点不耐烦。 顾辰远微微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具体数目我也不太清楚,等会儿点一点就明白了。” 站在柜台后的小职员撇了撇嘴,嘴角那抹不屑几乎要掉到地上,小声嘟囔:“说得好像真有多少似的……” “你说啥?” 顾小芳原本懒洋洋倚在柜台边的身子猛地绷直,杏眼倏地瞪圆,袖子“唰”地撸到肘弯,露出一段晒成小麦色的小臂,凶巴巴地逼上前半步。 小职员被她那两道目光刺得头皮一紧,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声音发飘:“你、你想干啥?” “我想——”顾小芳的“跟你好好理论理论”还没出口,余光就瞥见顾辰远轻轻摇了摇头。 这可是重点国营单位,闹不得! 顾小芳的怒火生生掐住。 她深吸一口气,干脆利落地“啪”一声把自己肩上的绿军挎包卸下来,又伸手把顾辰远那只也摘了。 两只包并排摆在柜台上,发出沉闷的“咚”。 “存钱!”她吐字铿锵,带着点不服气的脆响。 她虽然性子虎,可心里门儿清——在这儿撒泼,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小职员撇着的嘴角还没收回,手已经拉开第一只挎包拉链。 下一秒,她眼角狠狠一跳:包里挤得满满当当,大团结、炼钢工人,花花绿绿叠得像块压缩饼干。 这……可不少! 她咽了口唾沫,又掀开第二只挎包——更鼓、更沉,拉链豁口处被钞票撑得发白。 嘶—— 不能吧? 这鼓囊囊的弧度,得有好几千? 她偷偷抬眼,对面兄妹俩站得笔直,四道目光钉子似的钉在她手上。 小职员不敢再嘀咕,抽出腰间的湿手帕擦了擦指缝,开始一张一张数。 银行大厅的挂钟“咔哒咔哒”往前走。 顾辰远双手背在身后,顾小芳则把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再从右脚换到左脚。 半小时过去,小职员的手指已经沾满了纸币上的油墨味,终于把最后一枚五分的钢镚“叮”地扔进托盘。 “一共是一万一千一百四十五块五毛八。”她报数的声音发干,尾音飘得几乎听不见。 “万元户?” 小职员猛地抬头,眼珠子瞪得滚圆,那抹最初的轻蔑早被震惊冲得无影无踪。 眼前这俩人——一个蓝布褂子洗得发白,一个军挎包带子磨得起毛,怎么看都是再普通不过的“街溜子”。 谁能想到,挎包里竟藏着一座“金山”?! 她偷偷掐了自己一把,疼得直吸气,这才把飘到九霄云外的魂儿拽回来。 可余光一扫,又差点背过气去:除了那沓厚得离谱的钞票,包里还稀里哗啦滚出一堆票证。 菜票绿、粮票黄、肉票红、糖票粉…… 花花绿绿摊开来,活像一副缩小版的“全国山河一片红”。 她粗略一估,光这堆“小纸片”折成市价,少说也顶普通工人仨月工资! 神人啊! 这是哪位财神爷家的亲闺女亲儿子下凡体验生活? 小职员心里的小鼓敲得咚咚响,要不是顾小芳正斜着眼睨她,她都想绕过柜台亲自递茶倒水了。 误会归误会——她自动把“姐弟”脑补成“小两口”。 可财神爷就是财神爷,谁跟钱有仇? 于是,她嘴角瞬间上扬一百八十度,声音甜得能滴出蜜:“同志~~” 她故意把尾音绕了三圈,“你的这笔钱是——全存?还是留点零花儿?” 顾辰远两根手指在柜台轻敲,像在算一笔看不见的账。 片刻,他手掌一翻,干脆利落:“零存整取,一万整,剩下的我带走。” “得嘞!” 小职员脆生生应着,转身拿存单时,借着玻璃反光,飞快把额前刘海捋到耳后。 填到“户名”一栏,她故意一笔一划描得娟秀,仿佛要把“顾辰远”三个字描进心里。 存折双手递过去时,她终是没忍住,声音压得低低的,却烫得吓人, “大哥,我叫白青梅,肖邦的肖,雅致的雅——咱、咱能认识一下吗?” 顾辰远接过存折,指尖没碰她的,只淡淡一笑,像春夜掠过柳梢的风, “这不已经认识了?名字你不是都见过了?” 话音落下,他人已转身,军挎包拍在腿侧,发出“啪”一声轻响,像给这段插曲上了锁。小职员愣在原地,掌心还残留着存折的温度,只觉得那抹蓝布背影,比电影里的慢镜头还潇洒。 …… “嘎嘎嘎嘎——” 走出三百米,顾小芳终于绷不住,笑得直拍大腿,声音惊飞了一树麻雀。 “小远,你是没瞧见!”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姑娘脸‘唰’地白了,又‘唰’地红了,跟变戏法似的!要不是你刚才摇头,我绝对要跟她好好说道说道!” “二姐,真不是我说你,你那炮仗脾气得改改了。” 顾辰远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像闷雷滚过屋檐, “我敢把话撂这儿,今天你但凡碰她一根头发丝儿,明儿就得去喝西北风——” “去哪儿?”顾小芳眨巴着眼,一时没拐过弯。 第一百九十四章 楚航提亲失败 “劳改队!” 顾辰远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手指隔空点了点银行方向, “那是国家金库,不是咱家!你当拍桌子跟拍黄瓜一样简单?” 顾小芳咂咂嘴,眼角却还挂着不服,半晌才挠挠后脑勺,嘿嘿两声, “我这不是没动手嘛……就吓唬吓唬,过过嘴瘾。” “心里有数就成。” 顾辰远叹了口气,语气软下来,像春夜里的风,带着潮湿的暖, “二姐,你知道我最大的念想是啥?就是咱家人一个都不少,平平安安、齐齐整整地过日子。哪怕喝稀粥,只要一个不缺,我就知足。” 顾小芳眼眶“刷”地红了,扬手假意锤他肩膀, “臭小子,一个大老爷们儿说这种酸话,臊不臊!” 可话到末尾,还是瓮声补了一句,“二姐答应你,一定好好的。” …… 当晚,沈红颜没再数钱。 顾辰远那只绿军挎包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像被抽了筋的面口袋。 沈红颜余光扫过,心里“咯噔”一下,几次想开口,又咽回去。心想远哥怕不是遇到小偷了? 直到顾辰远从怀里摸出那本红彤彤的存折,递到她面前,封面烫金在煤油灯下闪了一下。 “这个交给你。”他轻描淡写,像在递一根葱。 沈红颜愣了半秒,眼睛倏地弯成月牙儿,声音软得能掐出水:“远哥~这么多钱,都给我呀?” “你是我媳妇,不给你给谁?” 顾辰远脱掉衬衣,往床头一搭,光着脊梁滑进被窝。 沈红颜羞得耳根通红,却还是习惯性地偎过去,指尖在他胸口轻轻画圈,像猫挠门板。 “可……万一丢了呢?” “丢就丢了,大不了再挣。” 顾辰远眯着眼,视线落在她露在被子外的那截小腿——白得像刚出缸的豆腐,软软压在他腿上。 结婚这些日子,她总爱这样趴着他睡,只要他不动,她就能黏一整夜。 “你就不怕我偷偷给我家花?”沈红颜嗅着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小声嘀咕。 “你不会。” 自己的媳妇,自己还能不清楚吗? 这些天,顾辰远家都照旧忙碌着。 楚航则是过的并不愉快,他趁着周末休息回家跟自己父母提了自己现在已经有意中人的事情。 本来他父母是很开心的,但是一听是个农村丫头,他们就不愿意了。 自己儿子可是吃公家饭的,怎么能娶一个农村女子呢。 还是他们局长劝他,大胆去追,这不,这个家伙才鼓足勇气过来。 顾小芳正在院子里弄药材,手里拿把小刀,正把刚采的黄芪切片。 刀锋薄,她动作倒是很轻,主要是她知道这玩意都是钱,弄坏了就少赚钱了啊。 抬头时,她看见楚航站在门口,阳光从他身后漏进来,把他镀了层毛边。 顾小芳站了起来:“你咋来了。” 楚航两只手各拎一只网兜,左手是罐头、麦乳精,右手是苹果、桂花糕。 他喉结上下滚了好几遭,才往前蹭了两步,像踩高跷似的:“小……小芳,这是给你买的。” 崔秋华也在院子里,不过是在墙边,自然听到了这边的声音。 顾小芳慌了,把刀背到身后,声音发飘:“你、你给我买啥东西?我、我不缺。” 楚航像被钉在原地,网兜勒得指节发白。 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耳根却先红得滴血。 足有半分钟,他才重新启动,一步跨到菌架旁,差点带倒一排菌包。 “小芳!”他嗓子发干,声音却炸在低矮的蘑菇房里,“我、我是来提亲的!你……你嫁给我,行不?” 话一出口,像把滚烫的开水泼进冷油锅里。 崔秋华手里的药杵“当啷”掉地。 顾晓明张大了嘴,能塞下半个蘑菇。 顾小芳只觉得自己瞬间被拆成零件:心脏飞房顶,脑子落脚底,血液全逆流。 耳边只剩“嗡嗡”蜂鸣,却盖不住心底那句惊雷:他……居然是来提亲的? 怎么办? 这怎么办? 这个家伙怎么会向我提亲? 她攥紧的刀柄硌得掌心生疼,却远不及胸口那股乱麻。 顾小芳想要说自己现在不想嫁人,但是这个事情她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说。 她只能望向自己娘:“娘……” 崔秋华现在心里也“咚咚”打鼓了。 这楚航今天过来也太突兀了。 你说你想要提亲,至少要先通个气吧,哪里能上来就提亲。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不高,却沉稳的说道: “楚家小子,你可想清楚了——这婚姻可不是买双鞋,不合脚还能换。我家晓明她脾气不好,这你都能接着?” 楚航原本垂在身侧的双手倏地握紧,指节发白。 他先看了一眼——那眼神像在给受惊的小鹿递一把草,然后“咚”地一声,单膝落在潮湿的水泥地上,声音砸得菌架都似颤了颤: “婶子,我楚航今天把命撂这儿!我早就喜欢小芳了,她性格直爽,人也洒脱。” 就在这一刻,沈红颜从蘑菇屋忙完出来。 她拎着空水壶,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正好听见了。 她心口猛地一紧——自己存折上那一万多块忽然变得没那么沉了; 屋里,崔秋华的声音不高,却像一记闷棍敲在楚航的脊背上:“我相信你是真心的,可这上门提亲,是要你父母出面的,你家里呢?” 楚航的喉结滚了滚,那两个字像带着倒刺:“家里……” 崔秋华自然明白了,出言道:“没有父母祝福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你走吧。” “可我能给她——” “你给不了。”崔秋华截住他。 自己的孩子在这十里八村也是能找到很不错的婆家的,干嘛要嫁给你家受气。 “楚航,你爸妈没错。你跟我家老二有缘无分。” “砰——” 网兜坠地,苹果滚了一地,其中一个撞到楚航的靴尖,又弹出去,像被逐出局的棋子。 他却浑然不觉,只往前踉跄半步,眼底血丝纵横:“我不信!小芳,你看着我——” 那一瞬,他眼前闪回验伤室的白炽灯—— 褪到肩头的旧衬衫,瓷白的背,青紫的淤痕像雪地里被踩碎的梅。 他当场就红了眼,转身冲出门去,一拳砸在院墙的洋槐上,树皮迸裂,血珠顺着指骨滚进袖口。 一句“有缘无分”撕成两半。 他不甘心,更不敢松手——松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楚航猛地抬头,声音嘶哑却亮得吓人:“小芳,你给我三天!三天后,我带我妈来提亲。若她不来——” 他抬手,指尖从自己眉骨划到心口,划出一道无形的血印,“我楚航剃头入赘,姓顾!” 话落,他转身便走,靴子踏过滚落的苹果,汁水四溅,像一地碎裂的月光。 回派出所的路十几里,山风刮得耳畔猎猎作响,他却觉不出冷。 车轮碾过碎石,好几次差点连人带车摔进沟里,可他连疼也迟钝了。 到了所里,天已擦黑,他一头扎进值班室,从柜底摸出两瓶65度散白,没菜没杯,仰脖就灌。 第一口下去,喉咙像被刀片划开,呛得他眼泪鼻涕齐飞; 第二口,火从胃烧到心口,烧得他哇地哭出声来。 这一哭便收不住。 他抱着酒瓶瘫坐在水泥台阶上,警帽滚到脚边,制服扣子扯飞两颗,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同事来劝,他甩手;所长来吼,他抱头。 最后没人敢近身,只由他在走廊里嚎到后半夜,嗓子哭哑了,才靠着墙根昏睡过去。 自那天起,楚航便像丢了魂一般。 报表填错、材料写串、出勤迟到,眼里的血丝网得跟蜘蛛窝似的。 城里催他回去述职,他推; 青岩那边有联防任务,他躲。 父母托人捎来一沓姑娘的照片,他看也不看,原封退回。 夜深人静时,他只能双臂环抱,默默流泪。 这些,都是后话。 第一百九十五章 遇见姜昕 本来徐有来还在大队里忙着,听到村民们说楚航到顾家提亲,徐有来放下手里的活,立即跑到顾家大门。 一来到门口,发现看热闹的人正好散了。 糟了,难不成他们成了? 他不敢冲进去问,害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事情。 正好看见小华,他连忙拉住小华问:“听说有人来跟顾小芳提亲了?成了没?” “没成。” “弄了半天就是自己一头热,听说他家里根本不同意。” “这叫什么事啊,没想到这城里人这么不靠谱。” “可不是,城里人就是不如我们乡下人实在,要我说,还是踏踏实实的好。” 听到这楚航没成,徐有来的心里都要乐开花了, 崔秋华拉了一下顾小芳:“老二,咱们进屋做饭吧。” 顾小芳点点头,放下手中的活,一起朝后面走去。 两人来到灶火,一边生火做饭,一边说话。 主要事崔秋华在说道。 “小芳,刚才娘也没问你,你是什么意思?” 崔秋华问道。 “俺……俺也不知道。”顾小芳低头说道。 今天之前,她从来也没有考虑过这个事情,但是现在也不得不考虑了。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火星四溅,顾小芳一个愣神,火星就已经蹦到她的手背上,烫得她猛地缩回手,却咬着唇没出声。 “以前我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个事情,但是今天……” 顾小芳头一次变得唯唯诺诺,这跟他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样子可是大相径庭。 顾辰远回来发现家里的气氛不对,沈红颜把他拉到一旁,将白天的事情说了下。 顾辰远也就算是明白了,合着这个家伙没成功。 不过,他觉得这个事情娘做得对,没有父母得祝福,如果将二姐嫁过去,以后定是有无尽得麻烦。 自己重获一世,是要让全家人都幸福和美得,绝对不能让自己姐姐进火坑。 一晃又过了几天。 这天清晨,薄雾还未散尽,顾辰远便已发动那辆拖拉机,再次驶向县城。 他今日特意绕了个弯,去大胡子的修车铺看看王铁汉学得如何了。 车轱辘碾过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 铺子门口,王铁汉正弯着腰,手里的扳手舞得跟风车似的,三两下就把一颗锈死的螺丝拧了下来。 听见脚步声,他抬头咧嘴一笑,汗珠顺着晒得黝黑的额头滚进衣领。 他整个人像被重新锻造过一般,透着股子结实的精气神。 顾辰远站在三步开外,双臂抱胸,目光从徒弟沾满机油的指节滑到地上排得整整齐齐的零件,心里暗暗赞了句:这才几天,倒真像模像样了。 “老刘,我姐夫没给你添乱吧?” 他踱到大胡子刘云峰跟前,递了根烟,语气里带着三分客套七分认真。 刘云峰用抹布擦了擦手,接过烟别在耳后,笑得一脸褶子, “添啥乱?这小子勤快得很,可是让我这当师傅的不好意思偷懒。” 他吐出一口烟圈,又补了一句, “技术嘛,一口吃不成胖子,可补胎换气门芯这类活计,如今他闭着眼都能干。” 顾辰远听着,嘴角不自觉扬起。 他转头望向王铁汉,只见那家伙正用废机油在水泥地上画线,八成又在记零件顺序。 阳光斜斜地切过屋檐,正好落在王铁汉的肩膀上,像给他镀了一层淡金的边。 顾辰远忽然想起初见时那个蹲在田埂上、为几株烂根玉米发愣的庄稼汉,心里生出几分恍惚。 原来人只要铆足了劲,真能脱胎换骨。 “姐夫,” 他清了清嗓子,“你是想再磨几天手艺,还是跟我回去?眼下节气不等人。” 王铁汉把扳手往工具箱里一扔,金属撞击声清脆利落:“还磨啥呀!再磨下去,我家地里都要长草了。庄稼不等人,我今晚就得回。”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嗓门太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黑脸上透出点红。 顾辰远笑着用鞋尖碾灭烟头,“成!等我把药材卖了,给你腾个副驾。回去先把苞谷点下去,回头盖房子的事也得排上日程,砖我都托人弄好了。” 午后,拖拉机车厢里装着几袋金银花,一时间药香混着柴油味,竟也不难闻。 王铁汉坐在副驾,手心里攥着一张刘云峰送的《常见故障速查表》,纸页被汗水浸得发软。他一路扒着车窗,给顾辰远指哪家地块的墒情好、哪段田埂需要补垄,话竟然比往常多了不少。 车过大姐家得时候,顾辰远踩住刹车,王铁汉开心得跳了下去。 顾辰远探头交代:“明儿一早下地,把苞谷点下去,盖房的事随后就上马,砖、砂、石灰的条子我全给你开好,别拖。” 王铁汉“啪”地拍了下胸脯,声音脆亮:“中,你放心,明天星星还在天上我就下种,误不了事!” 两天后,天刚翻出鱼肚白,顾辰远爬上后山,最后一层毛石墙正好收顶。 老贾把瓦刀往灰桶里一插,抹了把汗:“墙齐活,下一步你指哪儿我打哪儿。” 顾辰远掏出皱巴巴的草图,蹲在地上,用半截粉笔划出两条长杠, “地势逼仄,只能做双棚。东棚十米宽,西棚也十米,中间留七米当车道,拖拉机得能掉头。东边再让出一米,给张家走路,省得日后扯皮。” 说到这儿,他在入口画了两个方框, “门柱要厚实,一左一右,将来能上铁门,也能挂灯笼。柱子脚深挖一米,灌混凝土,防猪拱、防风刮。” 老贾眯眼量了量地势,点头:“门柱包给我,三天让你挂上匾。” 顾辰远站起身,又拿粉笔在棚后靠山的位置点了两个点, “这儿再起两间平房,一间住人,一间堆肥放工具。” 老贾咧嘴一笑:“你这是把日子当碉堡修,结实得能传给孙子。” 安排停当,顾辰远拍拍手上的灰,跳上拖拉机,直奔乡合作社。 结果营业员把货架找了个遍,只翻出几卷旧膜,骨架连影子都没有。 他又一脚油门杀到县合作社,仓库管理员把登记簿翻得哗啦响,最后抬头耸肩:“骨架得从省里调,眼下缺货,最快也得月底。” 顾辰远站在仓库门口,望着堆成山的化肥,心里骂了句娘。 关键就是这几排镀锌钢管,没有它们,膜再好也只能当窗帘。 山风卷着尘土扑在脸上,像给他糊了一层细沙。 他抹了把脸,拉开车门,心里已经盘算好下一步。 明天跑临县,再不行就去市里或者省里看看,总之人不能让几根管子卡住脖子。 “顾——辰——远?” 尾音拖得悠长,像有人把一根细线抛过人群,准准套在他耳朵上。 顾辰远刚迈下合作社台阶,闻声抬头,只见一片灰扑扑的背景里跳出一抹亮卡其,像秋后田垄上突然开出一朵向日葵。 姜昕就站在那“向日葵”里,黑短裙被风撩得微微起伏,皮鞋头擦得能照见人影。 她右手挽的小竹篮晃晃悠悠,青菜叶尖还沾着水珠,一颤一颤,像给她伴舞。 旁边跟着个白衣白裙的小妮子,马尾一甩一甩,几乎要把阳光切成碎金。 “嫂子,来赶集?”顾辰远把愁事往脑后一抛,笑着迎两步。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里的朗脆,引得路人侧目。 第一百九十六章 被惯坏了得姜昕 姜昕眼角立时弯成月牙:“天凉了,给丫头添件换季衣裳。江雅,叫人。” 那被点到名的姑娘单脚点地,转半圈,目光像山雀落在顾辰远脸上,带着打量、带着新鲜,也带着点初生牛犊的傲气, “原来你就是顾辰远呀?我听过你!” 姜昕忙用指尖点她后背:“咋说话呢?叫叔叔!” “他才多大?我看叫他哥哥还差不多。” 江雅呲出一排小白牙,身子一闪,已站到顾辰远身侧,抬手在他肩头比了比, “喏,就比我高我那么一点点,我还在长呢!” 她声音脆亮,却不尖刻,倒像山涧里刚化开的冰,哗啦啦撞在石头上,自带着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生气。 顾辰远被这突如其来的“身高对比”弄得哭笑不得,只能顺势拱手, “好好好,江雅妹妹,日后请多关照。” 姜昕把竹篮往臂弯里一勾,空出手来戳江雅脑门, “你爸跟辰远兄弟相称,你倒好,上来就认哥,那是不是得让你爸管你叫——‘小妹’?” “也不是不可以……” 江雅眨着一双黑亮的大眼,话没落地,“啪”地挨了轻轻一巴掌。 “那我呢?” 姜昕作势又要打,“我是不是得管你叫‘江雅妹妹’?” 江雅捂着脑门,夸张地“哎呀”一声,身子却往顾辰远那边凑,一本正经地胡诌, “顾辰远你评评理,我俩站一块儿,像不像姐妹?我妈要是肯叫我一声‘妹’,我立马答应,绝不托大!” 还别说,姜昕今天只画了淡妆,卡其上衣掐腰,黑色短裙下两条小腿笔直纤细,阳光一照,皮肤白得晃眼。 真跟江雅并肩一站,活脱脱一对姊妹花,只不过一朵盛放,一朵含苞。 顾辰远被点到名,嘴角一挑,顺坡下驴, “嫂子要是再换身浅色连衣裙,走街上肯定有人拉你俩去拍‘姐妹封面’。” “听见没!”江雅尾巴立刻翘上天,马尾辫都跟着抖三抖。 姜昕“噗嗤”笑出声,一排贝齿白白细细,眼角弯成月牙。 哪个女人不爱听“年轻”俩字? 她心里受用,面上却摆手:“行了行了,别合着伙哄我。” 顾辰远笑着打圆场:“其实各叫各的最省事,江雅跟我差不了几岁,叫‘叔’确实把她叫老了。” “就是就是!”江雅立马竖大拇指,对顾辰远的好感“噌”地飙上去,“我妈就是死板。” 姜昕把散落下来的碎发别到耳后,也不纠缠, “成,就各叫各的。辰远,你要的东西买齐了吗?一起进去再转转?” “没呢。” 顾辰远拍了拍空车斗,“跑空趟了,我要扣塑料大棚,缺大棚骨架,乡里县里都没货。” “没听说过,恐怕帮不了你。” 姜昕把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嘴角扯出一抹歉意的弧度。 那抹弧度很轻,却像一张薄纸,将她心底的茫然与局促折得清清楚楚。 江雅更是瞪圆了眼睛,一双乌亮的瞳仁里写满新鲜与好奇。 “没事,不行我就去省城看看。” 顾辰远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却只是淡淡一笑。 他原本也没指望从她们这里得到答案,不过是一句顺口的客套,就像问路时顺手向擦肩而过的行人抬了抬帽檐——答不答,都不影响他继续赶路。 “那行,你赶快去吧,回头我问问她爸,看他有没有门路。” 姜昕顺势接过话头,声音温柔得几乎能掐出水来。 她微微倾身,将竹篮换到另一只臂弯,指尖在提柄上无意识地摩挲了两下,像是要借此拂去方才那一瞬的尴尬。 客套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以为这场偶遇便该画上句号,于是嘴角扬起,准备说出那句体面的“再见”。 然而,江雅却抢先一步,伸手拽住了顾辰远的袖口。 那动作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莽撞与热切,指尖几乎要透过单薄的布料,传递出她胸腔里砰砰直跳的好奇。 “你搭大棚做什么?” 她仰起脸,声音脆生生的,像刚折断的芦苇,断面处渗出清甜的汁水,“我可以去你家玩吗?” 话未落音,她又想起什么似的,嘴角一撇,露出一个夸张的委屈表情,连带着两条马尾都跟着晃了晃。 “哼,上次你结婚,我爸妈都不让我去吃席,给我两块钱让我自己去饭店。你说,有这样的吗?” “江雅!” 姜昕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她伸手去捂女儿的嘴,指尖却因羞恼而微微发抖, “你这孩子,什么都往外说!你周伯伯和苏阿姨都没带孩子,我好意思带你去?” “不去就不去呗,多稀罕!” 江雅的嘴撇得更狠了,几乎要咧到耳根。 她侧身一闪,灵巧地躲开母亲的手,又冲顾辰远眨了眨眼,那眼神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挑衅与狡黠,仿佛在说:看,我又闯祸了,可那又怎样? 姜昕被女儿这副混不吝的模样气得直戳她额头,指尖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点浅浅的红痕, “你个小没良心的!但凡你有个弟弟妹妹,我能这么惯着你?” 江雅“嘁”了一声,声音不高,却足够清脆,像一粒小石子“咚”地落入深井,溅起一圈看不见的涟漪。 她扬起下巴,眼神里带着一点孩子气的控诉,又带着一点少年人的犀利,“你们自己不生,怪我咯!”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顾辰远原本只是含笑旁观,像看一场即兴上演的母女小剧场,却在听到“自己不生”四个字时,眸光微微一凝。 他下意识抬眼,目光掠过姜昕的侧脸—— 那对柳叶般的眉毛在听到女儿话锋的瞬间轻轻蹙起,又迅速展开,仿佛一只受惊的蝶,仓促地收拢翅膀; 而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也在刹那间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黯然,像被乌云掠过的湖面,黯了黯,又迅速恢复澄澈。 顾辰远心中微动。 他想起之前给江宏盛看宅基时,曾在西北角发现一扇被水泥封死的侧门。 那门洞原本朝向一条小巷,风水上主“添丁进口”,却被严丝合缝地堵成了死墙。 当时江宏盛笑着解释:厂里噪音大,封起来干净。如今对照江雅的抱怨,再看姜昕眼底那一闪而逝的仓皇,他忽然意识到—— 封的,恐怕不仅仅是噪音。 然而,这些念头在他心里只打了个转,便被他妥帖地收进眼底。 “今天去机械厂,没见到乔哥,他是去出差了吗?” 顾辰远问得随意,像是在寒暄里随手撒下一粒小石子,可那石子落进水里,却“咚”地一声,溅起一圈不自然的涟漪。 姜昕的眉梢轻轻跳了跳,嘴角那抹原本舒展的笑,像被风吹皱的绸面,倏地收紧,又强行熨平。 “下午去县里跟领导汇报工作去了。” 她声音轻软,却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干涩,仿佛这句话不是从喉咙里吐出来的,而是从牙缝里一点点挤出来的。 说完,她飞快地把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顾辰远把她的微妙尽收眼底,却只是微微颔首,像什么都没察觉。 他抬眼望向远处灰扑扑的屋檐,心里却迅速把江宏盛的五官过了一遍:耳厚垂珠,山根挺直,人中深而阔——怎么看,都不是“孤相”。 可偏偏,家里只有乔娅一根独苗,还封了西北门。 他心底暗忖,面上却笑得愈发温朗。 第一百九十七章 看下卧室 “一直没机会去家里拜访,” 他收回目光,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与热切, “一会儿方便我去家里看看吗?” “当然可以了啊!” 姜昕几乎是脱口而出, “你乔哥早就想邀你到家里坐坐,只是你一直忙,他也忙,就没有提。” “今天遇见就是机会。” 顾辰远笑着往回走,阳光斜斜地切过他的侧脸,将那抹笑意照得愈发通透。 他抬手冲母女俩挥了挥,“你们稍微等会儿,我去买点东西。” “去就去呗,还买啥东西,家里什么都有。” 姜昕嘴里嗔着,脚却站在原地没动,目光追着那道挺拔的背影,眼底悄悄浮起一层轻松。 顾辰远脚步轻快,三拐两绕便进了供销社。 他先站在糕点柜台前,指尖在玻璃上轻敲两下,要了两盒“杏花楼”的高档酥点。 接着转到烟酒柜,目光落在一条“大前门”上。 江哥抽这个,合口味。 最后,他脚步顿了顿,折到日用品柜台,俯身挑了一只蝴蝶发卡——翅膀上缀着碎钻似的塑料水钻,一晃就闪,正配江雅那条雪白的连衣裙。 十二块钱花出去,钱包瘪了一小截,他却提溜得满心踏实。 “给,大侄女,这是给你买的礼物。” 走出供销社时,他笑着把发卡递过去,语气带着点长辈的调侃,却又不叫人觉得居高临下。 江雅翻了个白眼:“说好了叫哥的,又占我便宜!” 顾辰远“啧”了一声,抬手揉了揉眉心,作势汗颜:“我忘了,下次不会了。” “这还差不多。” 江雅傲娇地哼了一声,嘴角却忍不住翘起来,像只偷到腥的小狐狸。 她把发卡别到刘海上,左右晃了晃脑袋,蝴蝶翅膀跟着一颤一颤,闪得她眼里的笑意愈发藏不住。 姜昕站在一旁看着,原本还想说两句“别没大没小”,可瞧见女儿那副喜滋滋的模样,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摇摇头,眼角却悄悄弯起—— 罢了,罢了,孩子高兴就好。 “你这眼光还不错,买的发卡这么漂亮!” 姜昕把竹篮换到左手,右手忍不住伸过去,指尖轻轻拨了拨那只蝴蝶发卡。 顾辰远把摇把插进手扶式拖拉机的前脸,单臂一较劲,“突突突”几声闷响,黑烟卷着柴油味蹿出来。 他回头冲母女俩咧嘴一笑:“嫂子,上车吧?可能有点颠,你们坐稳。” 姜昕扶着车帮,先让女儿踩着铁轮毂翻进拖斗,自己才撩着裙角坐上去。 铁板和布裙“吱啦”一蹭,她忙伸手压住,嘴里笑叹, “早就听说你买了‘铁驴’,今儿算开眼——这动静,比老江他们厂里的车床还带劲儿。” “不买不行。” 顾辰远挂挡、松离合,拖拉机像被唤醒的怪兽,抖着肩膀往前拱, “每天往县城跑,靠两条腿得磨到天黑。” 拖斗没有座,江雅蹲在角落,双手扒着前挡板,马尾被风吹得横起来。 她忽然探头,冲驾驶座喊:“顾——哥!能再快点儿吗?这感觉比坐公交带劲儿!” “抱紧喽!” 顾辰远笑喝一声,手腕一拧,车速陡提。 拖斗在土路上蹦跳,姜昕被颠得屁股离板半尺,又重重落回去. 她“哎哟”一声,笑着去拍女儿的胳膊,“疯丫头,坐好!再蹦下去,发卡给你颠飞!” 铁驴“突突”穿过林荫道,惊起一群暮归的麻雀,翅膀扑棱声混在柴油味里,竟有种奇异的安稳。 一刻钟后,车速缓下来。 家属院出现在视野—— 没有围墙,两排一人粗的杨树当先站岗,树干刷着一米高的白灰,像给它们套了齐膝的筒袜。 “前面那栋。” 江雅站起来,手指点向最东头的小楼,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骄傲,“我家在三楼!” 顾辰远熄火,拔钥匙,铁驴“噗”地吐出最后一口黑烟,停了下来。 他跳下车,随手拍了拍裤腿上的灰,抬头打量:这楼是典型七十年代末的苏式楼,没什么花哨,却结实得像能再扛一百年风霜。 姜昕领路上楼,鞋跟敲在水泥台阶上,清脆有声。 三楼左边这户,墨绿木门上贴着褪色的“福”字,倒福角已经卷翘。 她掏钥匙、开锁,嘴里解释:“老江爱清净,当年分房时特意挑了边户,少一面邻居。” 门开,一股淡淡的茉莉香飘出来,像女主人提前在屋里撒了把夏夜的风。 客厅不大,淡黄墙裙,水泥地擦得发亮,正中铺一方红漆地板革,光可鉴人。 靠墙是五斗橱,橱顶压着玻璃板,下面整整齐齐码着奖状、老照片,还有一枚褪了漆的毛主席像章。 沙发蒙着乳白色钩花巾,扶手处微微起球,却洗得干净,透着股子讲究。 “坐,快坐。” 姜昕把竹篮搁在门后,一边解围裙一边往厨房走, “我给你沏茶,老乔估计还得半小时。你先歇脚,我切点水果。” 顾辰远欠身坐在沙发沿,双手搭膝,礼貌地阻止, “嫂子,别忙,我跟乔哥说几句话就走,太晚山路不好走。” “来都来了,不差这一口茶。” 姜昕笑着摆手,铜壳暖壶“噗”地一声,白雾升腾,瞬间在玻璃板下凝成一层雾花。 她拈了三个瓷杯,杯沿描着细红边,像一截极细的晚霞。 江雅早蹦进里屋,换了一身家常碎花裙,又旋风似的刮出来,手里举着那只蝴蝶发卡,“妈,我给你别上试试?” “去,别闹,做饭呢。” 姜昕嘴上嗔,眼角却弯成月牙。 她拎起菜篮,掀开纱布,露出里面顶花带刺的黄瓜、红透的西红柿,“辰远你尝尝,后院自己种的,比市场买的味儿正。” 顾辰远接过一根黄瓜,指尖在瓜刺上轻轻刮过,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掠过整个屋子。 南北通透,家具简洁,没有多余装饰,却处处透着女主人的细致。 窗台上一排奶白色花盆,茉莉、吊兰、薄荷,高低错落; 沙发旁立一盏绿色灯罩的落地灯,灯杆缠着嫩黄丝带,像给冷硬的工业产品系了条温柔围巾; 墙角水泥地有一块微微泛白的圆痕,曾经放过煤炉,如今炉迹已清,只剩淡淡影子。 然而,当他视线扫到卧室方向时,眉心几不可察地一敛—— 门框上方,一枚八卦小镜斜挂,镜面对着客厅,背面贴着一张褪色的黄符,符纸边缘卷翘,隐约可见“平安”二字被水渍晕开。 卧室门半掩,缝隙里漏出暗红家具的一角,像一截凝固的旧血。 顾辰远收回目光,把黄瓜放回果盘,擦了擦手,语气随意得像临时起意:“嫂子,我能去你们卧室看看吗?” “你去卧室做什么?” 姜昕整个人愣在原地,手里还攥着刚切到一半的黄瓜,刀口悬在砧板上方,忘了落下。 她瞪大眼睛,目光在顾辰远脸上来回扫了一圈,像是突然听不懂普通话了。 看卧室? 这要求从任何一个第一次登门的男人嘴里说出来,都近乎唐突,甚至带点冒犯。 她下意识地把围裙往前拢了拢,仿佛那块碎花布能挡住什么尴尬。 如果不是自己女儿就坐在旁边,她几乎要以为顾辰远别有用心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神了 “我就是随便看看。” 顾辰远也知道自己这话冒昧,可眼下没有更圆滑的托词。 他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像在说“我参观一下厨房”那么平常,可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地低了一度。 姜昕微微蹙眉。 她印象里,顾辰远不是孟浪的人,可卧室毕竟是私密之地; 况且他们夫妻的卧室里,还挂着那只八卦镜和那张被水渍晕开的黄符。 她正犹豫着该怎么婉拒,才能既不撕破脸又守住界限,忽听身旁“咚”地一声。 “我爸回来了!” 江雅像只弹簧一样蹦起来,两步冲到门口,马尾辫在脑后甩出欢快的弧线。 门一开,果然江宏盛出现在楼梯拐角。 他穿着藏青工装,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被机器油打磨得发亮的肌肉线条。 看见女儿,他原本严肃的脸上立刻绽开笑纹:“宝贝闺女,就知道你会来接我。” “那可不!” 江雅傲娇地一昂下巴,随即抱住父亲的胳膊,半拉半拽地往屋里走, “爸,家里来客人了,说要看你们卧室呢!” 卧室? 江宏盛脚步一顿,眉心不自觉地跳了下。 除非是至亲好友,否则没有客人第一次登门就要求参观主卧的。 他抬眼望向客厅,目光穿过女儿的发顶,落在顾辰远身上。 “江哥,是我。”顾辰远已从椅子边站起身,微微颔首,神色坦荡。 “顾辰远?” 江宏盛愣了半秒,随即大步上前,热情握住他的手,“你可是贵客!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这不今天在合作社遇见嫂子和大妹子嘛,就趁机来看看。” 顾辰远笑着解释,语气自然得像在说自己只是路过讨杯水喝。 江宏盛听得一头雾水,侧头看女儿:“什么嫂子什么大妹子?把我这脑子都绕晕了。” 江雅吐吐舌头,又偷偷朝顾辰远挥了挥拳头,眼神警告。 那意思就是说,你要是敢把我叫“大侄女”的事捅出来,你就完了! 顾辰远收到信号,嘴角微弯,立刻转换话题, “江哥,咱先不说这个。我主要是想跟你请教点事——顺便,也看看你家房子格局。” 他故意把“格局”两个字咬得轻飘,却足够让江宏盛听出话里有话。 果然,江宏盛眼底闪过一丝疑惑,随即爽朗一笑, “行,看房子就看房子!不过得先让我换双拖鞋。” 说话间,他顺手把公文包递给妻子。 姜昕接过,指尖在丈夫掌心轻碰了一下,像是无声地问:真要让他进卧室? 江宏盛回以一个安抚的眼神:放心,我来处理。 换作别人,敢在头一回登门时就嚷着“要看卧室”,江宏盛早就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扇过去。 管你是不是客,先教教规矩。 可眼前的人是顾辰远? 上次的经历像烙铁一样在心底留了印,由不得他不信。 于是,江宏盛把冲到舌尖的呵斥硬生生咽回肚里,嘴角抽了两下,最后只化成一声干笑。 他侧身让开一条道:“既……既然这样,那就劳烦你给瞧瞧。” 顾辰远没急着迈步,先抬眼环顾四周,像在丈量整间屋子的“气口”。 片刻后,他才跨进门槛,却在卧室门前猛地收住脚,眉心狠狠一拧,脱口而出: “横梁压床!” 四个字像石子砸进油锅,江宏盛和姜昕同时一震,顺着他的视线抬头。 门框上方,一条水泥横梁裸露横陈,灰扑扑贯穿屋顶,正正悬在双人床的正上方。 “什……什么横梁压床?” 江宏盛舌头打了结,嗓音发干。 他在这屋子睡了七八年,日日抬头见梁,早已把它当成和天花板一样理所当然的存在。 可此刻被顾辰远一点,那梁忽然就长出獠牙,阴森森悬在头顶,让他后颈的汗毛齐刷刷立起。 姜昕也懵了,手下意识攥住丈夫的袖口,指尖冰凉。 她茫然地望向顾辰远,目光里既有惊疑,又带着一丝近乎祈求的迫切。 顾辰远没有急着给解释,先退后半步,让视线与梁平行,又蹲身与床沿齐高,上下左右各瞄一遍,这才缓缓开口: “《宅经》里说,‘床顶有梁,如刀横颈,主惊梦、耗神、断嗣’。人夜里阳气最弱,梁像一把钝刀,虽不掉脑袋,却整夜悬在百会之上,换谁睡觉都提着一口气。气血翻涌,精神溃散,久而久之,肝肾两亏,胞宫虚寒,求子自然难上加难。”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凉水滴进热油,噼啪炸响。 江宏盛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泛青,最后竟透出一点灰,仿佛那条梁的影子真落到了他脸上。 姜昕更是指尖发颤,唇色褪得近乎透明。 “原……原来是这样?” 顾辰远退出房间,回头问:“江哥,姜姐,你们是江雅出生后,才搬进来的吧?” 江宏盛与姜昕对视一眼,点头:“江雅两岁得时候我们搬过来的,正好我提车间主任。” 姜昕难掩骄傲:“老乔可是厂里最年轻的车间主任!” “提这干嘛。” 江宏盛轻咳一声,把话题拽回来,“这跟再要孩子有关系?” “关系大了。” 顾辰远踱步回来,指着头顶,“横梁压床,煞气聚顶,既挡孕气,又损健康——噩梦、神经衰弱都是它惹的祸。” 江宏盛夫妇倒吸一口凉气。 “神了!我夜夜被噩梦吓醒!” “我失眠半年,医生说是神经衰弱,药当糖吃都没用!” 江宏盛喃喃:“敢情真是这横梁作祟?” “八九不离十。”顾辰远笃定,“看二位的面相,福泽深厚,不该只开一枝。” 江雅翻了个小白眼:“嘁,重男轻女。” “别误会,”顾辰远笑,“我是说,你至少还缺个弟弟妹妹。” 江雅眼睛一亮:“那敢情好,闲着还能打着玩!” “童言无忌!” 姜昕臊得耳根发红,瞪了女儿一眼,忙转向顾辰远, “我这年纪……真还能怀?” “在我们那里五十岁还生大胖小子的先例又不是没有。” 顾辰远语气笃定,“只要把床掉个方向,躲开横梁,再喝两副安神的药,一个月内应该就可以有好消息了。” “好,听你的!” 江宏盛激动得直拍大腿,一把攥住顾辰远的手, “老弟,啥也不说了!等孩子落地,就让他认你当干爹,往后咱就是亲兄弟!” “爸——” 江雅急得跳脚,“你们拜把子,那我岂不是得叫他叔?才大我几岁,我叫不出口!” 顾辰远朗声大笑:“看来这声‘大侄女’你是躲不掉了。” “少来!” 江雅马尾一甩,嗤声道,“你就是拿捏住我爸妈想要孩子心切,装神弄鬼。” “要不赌一把?” 顾辰远挑眉,“一月内你爸妈怀上,你就规规矩矩叫‘叔’;怀不上,我任你发落,叫‘弟’都行。” “成交!” 江雅伸手“啪”地击在他掌心,眸子亮得像两簇小火苗,“等着喊我姐吧!” 江雅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噼啪响: “反正自己爸妈一直都是站在顾辰远那边,要是赢了,以后自己就能摆脱叫顾辰远叔的命运——自己怎么算都不亏!” 她扬起下巴,傲娇地哼了一声:“怕你不成?你想好了,就一个月的时间?别到时候你可别赖账。” “对,就是一个月。” 顾辰远单手插兜,懒洋洋地补刀,“三十天内没动静算我输。当然,你可以暗中撺掇爸妈消极怠工。”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大棚彻底有着落了 “绝无可能!” 江宏盛急得直摆手,“她哪有那么大面子,我们肯定全力以赴!” 江雅当场表演一个“心碎”,拖长音哭唧唧, “说好的贴心小棉袄呢?原来我只是一件次品毛衣!” 江宏盛尴尬挠头:“闺女,就一个称呼,咱不至于……再说顾叔——啊不,你顾叔——真有本事,叫声叔你血赚。” 回答他的是江雅后脑勺的“嗖”一声,外加一个超大写的“哼”。 姜昕赶紧打圆场,把话题拽回医疗频道:“小顾,我们吃中药还是西药?” “中药温和,副作用小。” 顾辰远顺势把锅甩出去,“见雪姐就是中药房主任,神经衰弱对她来说跟感冒差不多,找她开两副药就行。” “成,明天一早我就去药房找见雪。”姜昕拍板,熟人门路,省得排队挂号。 江宏盛兴致上头,连拍三下桌子:“择日不如撞日!小顾在这儿,把见雪两口子叫来,咱们一起热闹热闹!” “姜昕——”他回头冲厨房喊,“给见雪家挂电话!” 叮铃铃…… 顾辰远这才注意到五斗柜上那台乌黑发亮的“摇把子”——转盘式座机,铜话筒沉得能当榔头。 厂长标配,全镇没几部,实名羡慕。 姜昕已拎起话筒,顾辰远忙拦:“江哥,我开车来的,真不敢喝;你俩备孕,更得禁杯。” “对对对,戒酒!” 江宏盛一拍脑门,“明儿还得赶省城的展销会。” “去省城?”顾辰远笑着举杯:“那等江哥凯旋,再补这顿庆功酒。” 姜昕拿胳膊肘一捅江宏盛:“对了,老江,你明儿去省城,小顾正好要买塑料布,你顺手给捎回来,省得他再跑一趟。” 江宏盛“啪”地拍了下脑门:“兄弟,你准备要多少?” “我准备起两座大棚,三十米长、十米宽,带弧度,得十五米幅宽的塑料布。” 顾辰远也不客气,“竖着铺,用量大,尽量多买,不浪费。” “好家伙!” 姜昕直咂舌,“怪不得合作社没有。” 顾辰远笑:“要不是乔哥明天去省城,我得折腾两三天,这回算捡着了。” 话音刚落,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苏见雪挽着乔野进来。 乔野嗓门先闯进来:“老江,火急火燎喊我们干啥——哟,顾兄弟也在?” 顾辰远忙起身迎两步:“今天跟姜嫂子在合作社碰头,特意来认认门。” 苏见雪佯装嗔怒,眼尾却带笑:“认门认得倒远,就是不肯往姐家拐?再不来,我可真生气啦!” “都是我的错,苏姐,改天一定登门赔罪!”顾辰远双手合十,赶紧作揖。 姜昕把围裙一系,朝客厅下最后通牒:“行了,你们都老实坐着,今天这顿饭必须吃!江雅——进来摘菜!” 江雅皱皱鼻尖,小声嘟囔:“又抓壮丁。” 还是乖乖跟进厨房。 乔野望着她背影直乐,转头打趣:“老江,红光满面的,捡着金元宝啦?” 江宏盛三两句把“横梁压顶”的事一说,乔野听完“啪”地拍大腿:“那还磨蹭啥?趁人齐,搬床!” “现在就动?”江宏盛瞅了眼顾辰远,“客人还在呢。” “人多力量大,五分钟的事儿!”乔野已经撸起袖子。 顾辰远笑应:“择日不如撞日,搬!” 四人合力,床头调了个头,彻底躲开那条水泥横梁。 顺道把衣柜、书桌都重新归位,拖完地,敞窗通风。 江宏盛往新位置一坐,深吸一口气,惊得瞪圆眼:“怪了!真跟换了个房间似的,喘气都觉得顺溜多了!” 他朝顾辰远竖起大拇指:“兄弟,高!” 顾辰远摆手:“环境一变,心情就松,心情一松,身体自然跟着舒坦。” “对,有些话不用点破,心里亮堂就行!”江宏盛嘿嘿一笑。 乔野与苏见雪对视,也默契点头,谁都没提“风水”俩字。 “开饭——” 厨房门帘一挑,姜昕端着最后一盘青椒炒蛋出来,简单四菜一汤,热气腾腾。 “都是家常菜,千万别客气。” 姜昕端着最后一碗蛋花汤出来,热气像薄雾一样氤氲在灯泡下,暖得人心头发软。 顾辰远双手接过来,先闻了闻,才笑着捻起筷子:“那我就不假客套了,你们也甭跟我客气。” “这就对了!” 江宏盛“啪”地拧开一瓶汽水,泡沫呲呲冒得老高, “来,先走一个——汽水代酒,欢迎常来!” 圆桌不大,却摆得满满当当:西红柿炒,土豆炖排骨,一盘烧鸡,是江宏盛之前出差从外地特意带回来的;白菜炒肉片。 这些菜一个个冒着热气,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顾辰远夹了一块排骨,这个排骨是炖久了的,一抿就脱骨。 顾辰远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嫂子这火候,绝了!” 两家本就是老交情,说话不用掂量。 乔野啃着鸡翅,油顺着指缝往下滴,也不擦,含糊着接话:“顾老弟,你多吃点,这年头能吃上这么一桌,得记姜昕一笔大功!” 顾辰远笑得见牙不见眼,筷子却不停,一口接一口,像要把香味全装进胃里。 苏见雪见他爱吃白菜肉片,转手把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顺手又舀了两大勺汤汁浇在他米饭上:“浇点汁儿,下饭!” 江雅坐在最下首,捧着碗,乌溜溜的眼睛却时不时往顾辰远身上飘。 她好奇这个顾陈叔”说起大棚时眉飞色舞的样子,更好奇他怎么能把爸妈哄得团团转。 趁大人不注意,她伸筷子偷偷夹了一块最大的排骨。 刚咬下一半,就听到苏见雪把话题扯到塑料大棚上。 “弟,” 苏见雪压低声音,眼角却往窗外瞟,像是怕夜色里藏着耳朵, “你这样大张旗鼓地搞,真没事?政策还没落地吧?” 顾辰远把最后一口米饭扒拉进嘴,又夹了片白菜当句号。 这才慢悠悠开口的说道:“姐,你放一百个心。改革这阵风谁也拦不住。咱们先下手,等别人反应过来,我黄瓜都顶花带刺上市了。” 他说话时嘴角带着笑,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子笃定,像已经把明年的收成攥在手心里。 苏见雪盯着他看了两秒,终于松了口气,扑哧一笑:“成,是姐多虑了。你这小子肯定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那是!” 乔野拿筷子尾敲了敲碗边,“你弟这么精,哪会做赔本买卖?” 苏见雪笑完,又恢复姐姐模式,一边给顾辰远夹菜,一边追问, “除了塑料布,还缺啥?跟姐说,姐办不到的,还有你姐夫!” 顾辰远也不谦让,筷子尖在空中画了个弧: “还真差关键一环——大棚骨架。塑料布有乔哥帮我扛回来,可拱形骨架还没着落。姐夫,你们厂里的钢筋下脚料多不多?能不能给我焊几排?” 乔野闻言,把啃干净的鸡翅骨往桌上一放,顺手抹了把嘴,开口说道, “骨架好说。你画个样,注明弧度和间距,我明儿就给你安排。不过公家的机器得走个过场,加工费我替你压到最低。” “成!” 顾辰远筷子一敲碗沿,清脆一声:“加工费咱们该多少是多少,只要肯帮我焊,对我来讲就是雪中送炭!” 乔野笑着把筷子往桌上一搁,工人派头立刻端起来, “那就这么说定。明儿一早你跟我去厂,把尺寸、弧度、间距跟车间主任交代清楚,他们好下料。” “得嘞!”顾辰远兴奋得直搓手,心里噼里啪啦放小鞭炮。 第二百章 家人们的担忧 这叫什么? 刚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骨架是最愁人的一环,让姐夫一句话给平了。这姐、这姐夫,认准了! 他端起汽水瓶,非得走一个:“今天没酒,不然高低跟两位哥哥干一杯!” 话音没落,江宏盛已经朝厨房吆喝:“姜昕,拿酒!咱好歹是个厂长,没酒喝,传出去不让人笑掉大牙!” 姜昕坐在原地纹丝不动,声音不大,却自带扩音器效果:“不能喝!咱还有事呢!” “有事?”江宏盛眨巴眨巴眼,一时没转过来,“媳妇,咱有啥事?你把话说全乎喽!” 姜昕耳根“唰”地红透,拿筷子头戳他一下:“我不说,你自己想!” 江雅正扒饭,闻言翻了个小白眼,替老妈解谜:“不就是备孕嘛,整得跟地下工作似的!” “死丫头!” 姜昕轻拍了女儿一巴掌,桌上却爆出哄堂大笑,连灯泡都晃三晃。 苏见雪赶紧压场子:“行了!备孕你们就自觉点,小顾还要开车,安全最大。想喝,等——” 她故意拉个长音,眼神瞄向姜昕的肚子,“等满月酒一次管够!” 江宏盛豪气冲天,一拍大腿:“成!那就说好了,等我大侄子落地,咱们不醉不归!” “噗——”顾辰远一口汽水全喷在空碗里,笑到弯腰, “江哥,你这也太心急了,八字还没一撇呢!” 江宏盛挠挠头,嘿嘿两声,笑得见牙不见眼, “我这不是提前走个流程嘛,省得到时候你们说我临时抱佛脚。” “我——抗——议!” 江雅“啪”地放下筷子,小手拍在桌沿上,震得碟子叮当响, “赌约才刚生效,你们就提前开庆功宴?能不能尊重一下我这个对手!” 顾辰远把身子往后一仰,眯着眼逗她, “大侄女,根据目前走势,你翻盘概率基本趋近于零,趁早写个‘服’字,省得月底哭鼻子。” “你还说!” 江雅抡起白瓷小勺,奶凶奶凶地比划,“再嘚瑟信不信我……我代表月亮消灭你!” “哎呦,我好怕怕。” 顾辰远双手抱胸,配合地缩了缩脖子,语气却满是笑意, “行,在你妈怀孕之前,我暂时保留‘叔’字的使用权,让你多呼吸几天自由的空气。” “哼,走着瞧!” 江雅鼓了鼓腮帮子,像只囤粮的小仓鼠,惹得满桌又是一阵大笑。 饭后,天刚擦黑,顾辰远擦擦嘴起身:“得回去了,再晚山路看不清。” 两家人热热闹闹送到楼下。 江宏盛指着旁边的小客房窗户:“真不住一晚?” 苏见雪挽着姜昕的胳膊,抿嘴打趣:“住啥呀,人家心里拴着根线呢,线那头系着小媳妇,拽得死紧。” “那可不。” 顾辰远抻了个懒腰,笑得理所当然,“我媳妇可香了,一天不闻,浑身难受。” “呸呸呸!” 苏见雪轻轻拍他肩膀,“没喝就醉,嘴花花。” “你们不懂,那是真香。” 顾辰远眯起眼,鼻尖仿佛已嗅到灶房里飘出的柴火味,心里痒兮兮的。 苏见雪笑弯了腰:“瞧你这出息,活像上辈子没见过媳妇!” 顾辰远握摇把的手顿了半秒,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恍惚,随即又笑:“上辈子……还真没见过。走了!” “突突突——”手扶式拖拉机喷出一阵轻烟,车灯劈开漆黑的村口。 天越来越黑,可公路上的车流反倒比晌午更密。 大货车、客车、拖拉机…… 一盏盏车灯接成一条蜿蜒的金龙,谁都急着在天彻底黑透前找片屋檐落脚。 顾辰远一手稳住方向盘,一手把油门杆往前推到底,“手扶式”喘着粗气,在金龙尾巴后面吭哧赶路。 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喇叭声——“叭——叭叭——” 他回头,一辆黑得发亮的轿车紧贴着后保险杠,车灯雪白,刺得人睁不开眼。 他下意识往右靠,碎石被轮胎碾得噼啪飞溅。 黑轿车“呼”地擦过,带起一阵风,卷起尘土和柴油味。 就是那一瞬,顾辰远余光扫到车尾——566……前面的还没看清,车已蹿出老远,尾灯化成两点猩红。 “566?”他心头猛地一坠,脑海里闪电般掠过那天的画面. 同样的黑夜,同样的远光灯,同样的急促喇叭,让他想起了那天。 那晚害得他掉进坑里的,就是这辆小轿车! 手扶式“突突”地抗议着,他指节攥得发白,恨不得追上去看个究竟。 可对方就已经消失在山弯,只剩卷起的尘土在月光里漂浮。 顾辰远深吸一口凉气,把车牌尾号默念三遍,压下翻涌的惊疑。 来日方长,这账还是要慢慢算。 再翻过一道坡,村口的老槐树像一柄黑伞撑在夜色里。 树底下,一点橘黄的煤油灯在风中轻轻摇晃。 灯光映着个纤瘦人影,月白衫子被风鼓起,像一朵将开未开的花。 “红颜?” 顾辰远心头一热,猛拉手刹,车灯笔直扫过去。 沈红颜被强光晃得抬手遮眉,却立刻笑弯了眼,碎步迎上来。 “别动——站着别动!” 顾辰远隔着田埂大喊,嗓音被柴油机撕得七零八落,却掩不住欢喜。 他一脚油门冲到家门口,嘎然熄火,跳下车时,带起一阵尘土。 沈红颜果然乖巧地停在原地,指尖绕着发梢,悄悄抚平被风吹乱的刘海。 直到顾辰远走到跟前,她才仰起脸,声音轻得像怕惊了夜色:“怎么才回来?饭都凉了……” 顾辰远把身子往她那边一偏,嗓门盖过柴油机的爆响:“听不清——回家再说!” 沈红颜赶紧双手捂住耳朵,可“突突突”的声浪还是震得她鼓膜嗡嗡直响,像有只小蜜蜂在颅骨里乱撞。 手扶式终于喘着粗气停在院门口,家里几盏煤油灯早摆成一排,灯芯挑得老高,火苗在风里左右摇晃,把夜色烫出几个温暖的洞。 爹娘和姐妹都等在门口,见他人影一晃,便齐刷刷围上来。 不等众人发问,顾辰远先抬手投降:“别审我,路上遇见熟人,被拉去县城吃了顿现成的,早垫过肚子了。” 顾大川有些不悦:“不早说。” 我的爹呀,我倒是想早说,我上哪里说去呀。 这个时候还很是落后呢,没有手机,连大哥大都没有。 崔秋华连忙打圆场道:“行了,行了,我们开自己的饭。我去热菜。” 说着就挽起袖子往灶房走。 沈红颜忙跟上一步:“娘,我帮你烧火。” “不用。” 崔秋华回头冲她眨眨眼,“你跟小远说会儿话,锅里两把柴火的事儿,一会儿就好了。” 晓明像条小尾巴,已经自觉抱起一捆干草钻进灶房,动作麻利得不像个半大孩子。 顾小芳却黏住顾辰远的胳膊,晃来晃去:“小远,你进城咋不叫我?今天发生什么好玩儿的,快交代!” 顾辰远被她摇得直咧嘴,心里却感慨。 这要搁在前世,一部手机就能直播全程,哪用得着回来“口头汇报”? 可惜眼下村里连电都没通,电话更是奢望,信息全靠两条腿一张嘴。 第二百零一章 有见识 他把江宏盛答应帮忙买塑料布的事讲了。 顾小芳听完“啧啧”两声,眼睛放光:“小远,你这运气也太爆棚了吧?出门捡个厂长当搬工!” 沈红颜坐在条凳上,两只手绕着发梢打圈,目光落在顾辰远脸上:“我觉得不是运气,是远哥有本事,人家厂长才愿意帮忙。” “那是!” 顾小芳与有荣焉地竖起大拇指,“我弟是谁?人精里的人精!” 随即她托着腮,故意长长叹了口气:“红颜,你命真好,赶上我弟这么靠谱的男人,羡慕得我牙根痒!” 一句话说得沈红颜低头抿嘴,唇角却止不住上扬,煤油灯的光映在她脸上,像给她镀了一层淡粉,幸福几乎要溢出来。 灶房里,锅铲声清脆,菜香顺着门缝往外飘; 堂屋里,姐弟说笑声此起彼伏。 “所以说,我才是运气最好的!” 沈红颜话音刚落,自己先红了脸,忙不迭补救, “咳……二姐,你别误会,我不是显摆。” 顾小芳一拍桌子,豪横劲儿十足:“没事,你显摆也没事,这小远还是我弟呢。” “行了行了,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崔秋华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进来,笑骂着打断,“快洗手吃饭。” 顾辰远趁势起身:“爹娘,你们先吃。晓明,我用下你的纸笔——得赶紧把大棚骨架画出来。” 顾晓明“哎”了一声,蹦跶着去里屋拿纸笔。 堂屋里,饭菜香蒸腾。 姐妹几个围桌而坐,筷子碰得瓷碗叮当。 顾辰远却趴在灶膛旁的小方凳上,把煤油灯芯挑得老高,火苗扑闪,映得他半边脸通红。 前世他跑过建材展会,见过无数钢架大棚,结构尺寸早刻在脑子里——此刻像拓印一样落在纸上。 …… 第二天一早,薄雾还没散,顾辰远就揣着图纸出现在机械厂门口。 乔野的办公室是前排平房,木门吱呀一声推开,里头正升腾着搪瓷缸的茶汽。 “来,先喝口热的。” 乔野把缸子往他面前一推,才接过图纸。 只扫了第一眼,他的眉梢便高高挑起,“嗨哟,兄弟,你这是专业水准啊!” 他手指沿着拱架弧线滑动,看到每一处焊接标识和折弯半径,嘴里啧啧不停, “这尺寸标的——比我们技术科画得还细!你以前干过钢结构?” 顾辰远挠挠头发,笑得憨厚:“就照脑子里想的胡乱描,能用就行。” 乔野合拢图纸,啪地一拍桌子, “成!那就说说价钱。钢筋是厂里上个月进的,进价五百八一吨,我原价给你;加工费嘛,你给四十块,权当工人们买包烟。” “四十?” 顾辰远端着茶缸的手一顿,“哥,这是不是太少了?我可以再多出点儿。” “不不不!” 乔野连连摆手,“工人们干私活,厂里睁只眼闭只眼,四十块正好堵住他们的嘴,再多就显眼了。” 话说得坦荡,顾辰远也不再推让,“那工期呢?我地里苗可是等着住‘新屋’呢。” 乔野沉吟片刻,伸出三根手指, “头一回做,得先让钳工砸套折弯模具,再调角度——快则两天,慢则三天,保准给你整整齐齐码到厂门口。” “成!” 顾辰远伸出拳头,和乔野的拳头轻轻一碰, “三天后我来拉,顺便把加工费带过来。” 塑料布和骨架一到,自己大棚就能立起来。 顾辰远兜里鼓胀,干脆拍出六张“大团结”按在乔野办公桌上:“乔哥,这样,我先压六百,多退少补,省得来回折腾。” 乔野笑着连声“爽快”,转身朝外喊:“会计!开发票,写小顾的名字!” 这些天,顾辰远的钱包像吹了气的蛤蟆。 早上进山采药,下午集市卖蘑菇,一天纯利少说也有七八十。 山洼洼里,普通社员拼死拼活一个月才挣二三十块,他两天就翻一番。 可是就是这样的进账速度,顾辰远仍嫌不够。 只等大棚一起,就挪进去做层架栽培,那才是暴利。 三日后的下午,江宏盛的解放卡车喘着粗气停到村口。 车厢里码着几卷青白塑料布,厚得能当帆布,一展开“哗啦啦”泛光。 “我怕你不够用,直接弄了六卷。” 江宏盛拍拍布筒,“用多少算多少,剩下的我拉回厂。” 顾辰远围着布转了一圈,笑得见牙不见眼:“江哥,瞧你这话说的!这些呀,我全包圆了!药材晾晒、防雨苫盖,处处用得着,只会少不会多。” 江宏盛这才松口气,掏出购物小票:“省城批发价,二百四十三,零头抹了,你给我二百四就行。” 顾辰远捏着票,故意板脸:“那不行,我让你帮忙怎么还能让你搭钱呢!” 说着硬是塞过去二百四十五。 江宏盛推让半天才收下,嘴里嘟囔“兄弟,你也太讲究了”。 顾辰远这边则是心里门儿清:自己跑一趟省城,车费、食宿、搭人情,没三四十块下不来,还多耽误两天赚钱工夫,这便宜自己其实是占大了。 江宏盛把最后一卷塑料布扛上车,用麻绳勒紧,抹了把汗,咧嘴笑道:“兄弟,好了!” 顾辰远趁四周没人,压低声音:“江哥,备孕的事儿得上心。思想包袱别背,环境更得注意——” 他挤挤眼,“最好能先把江雅支开,小姑娘在家,你们放不开,反而耽误事。” 江宏盛老脸“腾”地红了,可也没躲闪。 他挠着头小声承认:“可不是嘛!每回都得蹑手蹑脚,生怕惊动她。要是能白天……那就松快多了。” “白天?” 顾辰远扳着指头算,“江雅开学后不是住校吗?中午两小时午休,你回去一下,这个时间可是绰绰有余。” 江宏盛搓着大手,眼睛发亮:“厂子离家就十分钟,中午俩小时空档,回家吃顿饭,顺带着把‘任务’完成,两不误!” “就是啊!” 顾辰远笑着捶他一下,“记住,放松心态,换个时辰、换个屋子,新鲜感一上来,成功率嗖嗖涨。加油,等你的好消息!” 江宏盛重重一点头,像接了什么军令状,乐颠颠地往回奔。 不知道为啥,好好的一个厂长怎么提到这个事情的时候,这么的猥琐呢! “你们在干啥呢?” 背后突兀的传来一个声音,让顾辰远僵在当场。 回头一看,来的人竟然是黄佳佳。 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不过看向顾辰远的样子满是诧异。 今天的黄佳佳,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领口却难得地敞开了两颗扣子,露出锁骨处一小片被太阳晒得微微泛粉的肌肤。 她手里拿着工作帽,一头乌发高高束成马尾,发梢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很是好看。 此刻,她微微侧着头,眼角余光从两人身上掠过,最终却悄悄黏在了顾辰远身上。 “咳咳!” 顾辰远摸着下巴,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 “那个……我们刚才在聊塑料大棚的事!我打算整两座回去种蘑菇。” “塑料大棚呀?我听说了,所以特地来看看。” 黄佳佳踮起脚尖,往车厢里探了探,“你在哪学的?会挺多嘛!” 顾辰远讪笑,含混带过:“以前去外地……见过别人弄。” “外地?” 黄佳佳水汪汪的大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像两颗被擦亮的黑葡萄, 第二百零二章 谁上山看护 “是南方那边吧?我听说现在广深地区已经允许个人做买卖了,街上到处都是摆摊的,还有人一年就挣上万块呢。” 她问得又急又快,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向往,连马尾都跟着轻轻颤了一下。 顾辰远心里微微一突,这姑娘的消息渠道,可比他想像的灵通多了。 不过,他脸上继续装傻,眉毛高高扬起:“你居然知道南方?从哪儿听来的?” 黄佳佳莫名有些小骄傲,下巴抬了抬,露出一段白皙的颈子, “收音机呀!是我从经济频道听到的。说广深那边农民合伙办厂,一年能分到好几千,有的还上万呢!” 她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十”字,声音压得低低的,仿佛在说一个天大的秘密, “要是真的,可比咱这死工资强百倍。” 他笑了笑,没肯定也没否认,只道:“道听途说罢了,千里迢迢的,谁知道真假?先把大棚搞起来,种好蘑菇,也算奔小康。” 黄佳佳眸子亮得像刚擦过的玻璃,闪了又闪,补一句,“不过你也很厉害,相信过不了多久,你也能成万元户。” 顾辰远笑笑,没接茬——心里嘀咕:早就是了,可咱低调。 两人又闲扯几句天气、蘑菇品种,黄佳佳没再追问,也没拖时间,大大方方挥手放行,活像真的只是偶遇闲聊。 可就在手扶式“突突”喷着黑烟起步的刹那,她猛地转身,目光追着车尾,直到那团尘土被山弯吞没。 嘴角勾起一点自嘲的弧度,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可惜了,这么优秀的人,偏偏与我无缘。这个‘姐姐’,当得真不甘心。” 不甘心,也只能收好。 婚礼那天借酒壮胆的拥抱,已耗尽她全部勇气。 往后,只能让这段心事埋在日复一日的工装与机器轰鸣里,偶尔在夜班后的月光下翻出来,晾一晾,再原样折回心底——仅此而已。 天有不测风云,月有阴晴圆缺,自古如此。 她叹口气,把散落的发丝塞进帽檐,回车间继续扳她的扳手。 ...... 另一边,顾辰远到家时,一家人已经七手八脚把塑料布卸完,青白大卷摞在屋檐,像一排待命的风帆。 正扒拉着晚饭,徐有来推门进来,带来个消息: “咱们村除了抓进去的那两个知青,最后一个男知青今天也回城了,不知走的啥门路。就剩俩女知青,听说现在已经急得团团转,估摸也快了。” 顾小芳夹了一筷子咸菜,撇嘴:“走就走呗,咱自家日子还顾不过来,管人家脚往哪儿挪。” 徐有来憨笑着挠挠后脑勺:“我寻思地里活快收尾了,要是人手够,我能不能回来继续跟着干?” 崔秋华给他递了个板凳:“来,有来,过来先吃饭,吃完再说。” 顾小芳眼底倏地亮起一簇欢喜的小火苗,像偷吃到糖的孩子,可那雀跃只敢在睫毛下悄悄闪动。 她抿了抿唇,把几乎要溢出的笑压成一句轻飘飘的推辞:“这事儿呀,你得问我弟。” 话头轻巧地抛出去,却像给屋里点了一挂小鞭炮。 顾辰远连半秒都没犹豫,爽快得像是怕人反悔, “人来就行,马车先不用了!”顾辰远嘴角扬得高高的,露出少年人才有的干净弧度。 徐有来笑得眼角堆起千层褶,仿佛提前捡了金元宝:“我懂我懂,” 他边说边拍自己大腿,拍得裤管浮起一层细灰。 “好。”顾辰远点头,像给这事盖了戳。 可下一秒,他眉心忽然轻轻一跳,想起什么似的,声音低了一度, “对了,爹,娘,等山上的新房一起,我酒得长住那边了,蘑菇棚这边离不得人。家里……沈红颜就托你们多照看点。” 沈红颜原本半垂的睫毛倏地扬起,像蝴蝶被惊风掀翻,眸子里漾着惶急。 她几乎是从凳子上弹起来,声音脆生生的,带着不容拒绝的执拗:“我跟你去!” “不行。” 顾辰远摇头,嗓音压得低却稳,像一堵温厚的墙, “那边连口像样的锅都没有,晨起劈柴、暮夜担水,你身子吃不消。” 沈红颜咬了咬下唇,水润的眸子蒙上一层雾,声音软得能掐出水来, “可我想跟你在一起呀,顾辰远哥……” 她悄悄伸手,指尖勾住他袖口,轻轻晃,像撒娇的猫,“让我陪着,好不好?我保证不添乱。” 空气一下子软了,连窗外麻雀的叫声都跟着放轻。 父亲顾大川声音不高,却带着威严的说道:“我看还是我去吧。红颜,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山风硬、湿气重,哪经得起折腾?辰远也不能去——家里一摊子事,你走了谁来管?我看还是我去。” “爹!” 顾辰远猛地拔高嗓音,眉心蹙成川字,“您岁数大了,一到阴天下雨腿酒疼,你上山不行?” 他直接起身道:“这事没得商量,我去,红颜留家,您也留家——我一个人够了。” “小远,你还是听你爹的吧,咱们这个家,还得是你坐镇。我跟你爹都听你指挥,你要是有个闪失,这一大家子人靠谁拿主意?” 崔秋华此时也出言说道。 顾辰远梗着脖子,额角青筋一跳, “山里人什么苦没啃过?我一个大小伙子怕什么?” 他抬手抹了把脸,像要把往昔的冰霜一并抹去,“爹娘,我知道你们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米都多,可这回,说什么也不行。” “那要不我去!”顾小芳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倒是声音又尖又亮。 “你更不行!”顾辰远几乎是吼出来,尾音劈了叉。 自己二姐一个姑娘家在山上肯定不行。 “为什么不行?”顾小芳仰起脸。 “山上有野兽!” 顾辰远猛地抬手,一把将油灯往桌心推,灯焰被风拉得老长,映得他半边脸像生铁, “前些天我挑水回来,一头野猪横在栈道,獠牙这么长——” 他两手比出半臂距离, “要不是我闪得快,肚子早开窟窿了!后山还有人见过狼,绿眼睛,半夜扒门缝,你们当它是狗?” 顾小芳闻言脸色刷地白了,指尖的鞋底啪嗒掉在地上,针尖朝上,像一根细小的冰锥。 她咬了咬后槽牙,声音却还硬撑:“我……我不怕!” “二姐,你可就别逞能了。”顾小明爆出来这么一句。 “怎么得,不管他是野猪还是野狼,干就完了!我顾小芳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得人。” 顾小芳一路袖子说道。 “不行!” 顾辰远一把拽住她手腕,像钳住一截倔强的柴火,“白天你能逞威风,夜里呢?山雾一上来,五步外分不清树影还是狼影,跑都跑不及!” “嘁!”顾小芳甩开他的手,眼里闪着不服的火星,“你能干野猪,我凭啥不行?我——” “都别争了。” 一直蹲在门槛边的徐有来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落进井里,咚的一声,把满屋子的嘈杂都压了下去。 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灰,慢吞吞站起身,影子被油灯拉得老长,一直爬到房梁上。 “顾辰远,小芳,” 他咧嘴笑了笑,眼角挤出几道朴实的褶子, “你们要信得过我,我晚上住山上。反正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住哪儿不是住?我年轻力壮,睡觉轻,耳朵比狗都灵。真有野猪,我敲铜盆吓它;真有狼,我烧松油火把,看它敢不敢靠前。” 第二百零三章 杨明杨林出来了 顾小芳斜挑着眼尾,目光把徐有来从头到脚剐了个遍, “你又不是顾家人,名不正言不顺的,跑去山头守夜,算哪门子道理?” 徐有来喉结上下滚了滚,像吞下一颗带刺的枣, “我、我……就当雇我看地,行不?给工钱、管顿饭就行,别的我都不要。” 顾小芳那双杏核眼滴溜溜一转,波光里透出几分狡黠,尾音拖得老长,“雇工?也不是不行——” 她故意顿住,拿眼角余光去瞄弟弟,“不过得问我弟。如今我家得事情都是他做主。” 顾辰远正等这句话,顺势把话头接过来:“有来哥,你先说句掏心窝子的——你是不是稀罕我二姐?” “啊?” 徐有来浑身一震,仿佛被雷劈了天灵盖,整张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他嘴巴半张,愣在原地,活像被钉进土里的木桩。 屋里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顾小芳那么虎的一个人,耳尖竟也飞起两团红云。 她咬了咬下唇,猛地抬眼,目光灼灼地锁死徐有来,那架势像山猫盯住了扑棱翅子的野鸡。 “啊什么啊!” 她“砰”地一拍桌,震得灯焰乱晃,“我弟问你呢,喜欢不喜欢得赶紧说!别跟个娘们儿似的吞吞吐吐!” 看你怎么说! 说错半个字,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顾辰远抱着胳膊往门框一靠,眼角带笑:得,从这里就能看出来二姐对人家徐有来有意。 不然,也不会表现得这么明显。 只是现在就要看这个徐有来够不够胆了 徐有来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像有一百只蜜蜂在脑壳里打转。 他抬手挠头,又放下,握拳,再松开,掌心被汗浸得发亮。 憋了半晌,他终于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我、我就是稀罕晓芳!打从……打从那年她替我缝了掉扣子的褂子,我就惦记上了!” 他猛地抬头,脖子青筋暴起,声音却抖得不成调, “我、我想攒点钱,把屋顶补了,再换两床新棉被……然后就来提亲,行不?” 挺大个男人,此刻却像做错事的孩子,耳根红得几乎滴血。 顾小芳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还端着,下巴扬得高高的,故意板起脸, “那你得多久?我顾小芳可不等人!万一明年开春有人抬着八抬大轿来抢亲,我可就跟人走了!” 毕竟前几天就有人来到他们家来提亲,虽然说最后没成,但是到了她这个年纪,媒人上门是很正常得事情。 “快、快了!” 徐有来急得一连叠声,差点咬了舌头,“顶多、顶多到收完秋,我就能凑够聘礼!” 他一边说一边偷瞄顾小芳,见她不说话,心里更慌,举起右手就发起誓,“若、若我食言,就让山里的野猪拱了我!” 顾小芳终于绷不住,“噗嗤”笑出声。 她故意扭头看向弟弟,“辰远,你听见啦?有人要拿野猪当媒人哩!” “行了,哪有你这样的,怎么?你着急嫁人了?” 崔秋华在自己女儿额头上敲了一下。 不过,她也看的明白了,自己的姑娘应该是动了心了。 说真的,这个丫头在家里的时间长了,她有点舍不得,不过,女娃总是要嫁人的。 现在只能留一天是一天吧,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像攥住一把将散的沙子,攥得越紧,漏得越快。 顾辰远怎么着都行,徐有来人品没得说。 把二姐交给他,踏实。 崔秋华转头冲徐有来说道, “有来,这样吧,你要是真的有心,就找个人正式来提亲,必须要明媒正娶,知道不?” “知道知道!”徐有来乐得合不拢嘴,一口白牙在暮色里闪着光,像偷到糖的孩子。 “德性!” 顾小芳怼了他一句,可自己脸上的笑却藏都藏不住,嘴角翘得快要挂住天边最后一抹霞。 女人果然是口是心非啊,顾辰远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替四姐开心。 这些天,两人终于戳破这层窗户纸,二姐的终身大事像搁在岸边的船,总算等到涨潮。 此时此刻,当浮一大白! 他恨不得把整片晚霞都斟进碗里,一口闷了。 可有人却不开心,甚至是愤怒。 村西头,杨铁柱家。 屋门紧闭,窗棂里透出昏黄的煤油灯,像一头困兽的眼睛。 杨铁柱与杨铁林杨铁林面对面坐着,桌子中间摆着酒,还有花生米和猪头肉。 杨铁林从县城捎回来的,油花还在灯下泛光。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在两人下首,还垂首坐着两个人。 那两条影子被煤油灯拉得老长,像两根戳进土里的杠子,一动不动。 这两个人一个是杨明,一个是杨林。 堂屋里的空气像熬稠的糖,越搅越黏。 杨铁柱与杨铁林相对无言,只用眼神来回拉锯; 而杨林、杨明则闷头一杯接一杯,酒液顺着喉咙浇下去,浇不灭胸腔里那股越烧越旺的火。 “砰!” 杨明猛地把牛眼杯顿在桌上,瓷屑与酒珠一齐溅开,他红着眼,腮帮子上的刀疤一跳一跳, “不行!这口气我咽不下!顾辰远必须死!不弄死他,我夜里连眼皮都合不上!” 话音砸在墙上,震得灯焰都抖三抖。 杨林也抬起头,眼底网满血丝,像两口被石子砸裂的井, “爹,大伯,顾辰远害我丢了差事,又害我娘坐牢!这仇要是糊里糊涂地咽了,咱老杨家往后还怎么在村里抬头?谁还拿正眼看咱们?” “都闭嘴!” 杨铁柱一声暴喝,铁青的脸在灯下泛着乌光。 他啪地放下酒壶,壶底与桌面相撞,脆响像一记耳光, “你们知道为了让你们俩保外就医,老子跑了多少路、塞了多少红包?腿都跑成麻杆了!刚出来就想再折回去?牢饭还没吃够?” 杨明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发颤:“爹,那咱就认了?我娘还在里头!那地方……那地方真的不是人待的地方!” “你娘暂时出不来了。” 杨铁柱吐出一口浊气,像把肺里的火一并喷出来, “为了捞你们俩,家底已经掏得见底,再捞她,得把房子押上!先顾活人,顾脚底下这两个儿子!” 杨明怔住,嘴唇抖了几抖,没发出声。 牢里的号子、铁门、冷炕,一瞬间全挤到他眼前,压得他眼眶生疼。 杨铁柱却不紧不慢地拎起壶,先给自己斟满,又给对面的杨铁林斟了一杯。 杨铁林勾了勾嘴角,那笑纹一闪即逝,像黑夜里擦着的火柴。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弟弟:嘴上说“顾不上”,其实是算盘珠早拨好了。 王芬年纪大、罪状实,捞人代价高,不划算。 给侄子跑事时顺手提一嘴,不过装个“仁至义尽”的样子,真到要出血,立马缩爪。 这层窗户纸,他不说破,只在心里冷笑。 抿了口酒,杨铁林清清嗓子,拖长声调,假惺惺地开口, “杨明,杨林,你俩现在能站在这儿,恁爹跟我真真把腿都跑细了,该使的劲都使了。” 他顿了顿,用筷子尖挑了粒花生米,放进嘴里慢慢嚼, “至于你们娘……她一个半老婆子,身子骨还算硬朗,在里面住两年,权当修身养性。那地方再苦,也苦不到哪去。” 杨明喉结滚动,似要把冲到嘴边的骂声硬吞回去,只咂出一声干哑的叹息:“那……报仇的事呢?” 第二百零四章 没让进门 “报仇?” 杨铁林滋溜一声,把杯中酒吸得干净,杯底往桌上一扣,发出清脆的“叮——” “报仇得讲究火候。” 他压低嗓音,眼角往屋外斜了斜,仿佛黑暗里藏着耳朵, “先别急着动刀动枪,好好商量个万全法子。顾辰远如今是香饽饽,上头有人罩着,动他——得等灯暗了,再下手。” “恁大伯说得没错。” 杨铁柱把声音压得极低,像是从地缝里挤出来的,“ 你们是‘保外就医’,不是‘无罪释放’!一旦再被抓把柄,就不是追加一两年的事儿,弄不好连窝端,直接砸实了重刑!” 他目光刀子似的在杨林、杨明脸上各剜一刀,手重重拍在桌沿,震得酒壶都跳起半寸, “这段时间,都给我把尾巴夹紧!白天少露面,夜里少扎堆,把眼放亮、耳支棱起来,把顾辰远的一举一动都给老子刻在脑子里。瞅准机会,再动手——一击必杀,听见没?” 杨铁林连连点头,接过话茬,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铁, “要么不动,要动就一棍子打死,千万别再学从前——搬石头砸脚背,疼的是自己!” “知道了,大伯。” 杨林第一个应声,嗓子眼里却像塞了团火,烧得他眼眶发红。 他顿了半秒,迫不及待地把身子探前,“那我工作的事儿……” “难!” 杨铁林揉着太阳穴,指缝里渗出一层油汗, “你是被厂里公开除名。如今矿上、厂里都在风头上,乔野又跟顾辰远穿一条裤子,他卡着政审,我这张老脸也不好使。” 一句话像一桶冰水,把杨林从头浇到脚。 他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名字:“顾—辰—远!” 那声音像钝刀割木,带着木屑与血茬。 屋里陡然冷场,灯芯“啪”地爆了个灯花。 杨铁柱沉默半晌,忽然把身子前倾,几乎贴到杨铁林耳边,用气音说:“大哥,要不……让他们去那边帮猛子?” “你疯了!” 杨铁林浑身一震,音量失控地拔高,又猛地刹住,嗓子瞬间沙哑, “当初说好的:只去一个人,其余亲属绝不沾边!那边是啥地方?那是掉脑袋的生意!万一翻船,全家都得陪葬!” “我知道。” 杨铁柱腮帮子鼓起又塌下,像只泄了气的老牛, “可眼下还有别的路?杨林想复工肯定没戏,让他下地抡锄头,他嫌丢人;天天在村里晃,又怕惹事。送过去,好歹有猛子罩着,先挣口饭吃,再攒点本钱……” 杨铁林手指死死扣住桌沿,指节泛青,目光惊惧地闪了几下,终究没再反驳。 他把脸转向杨林,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林子,你爹把话撂这儿了,去不去……你自己掂量。” 四双眼睛,齐刷刷钉在杨林脸上,像四把钩子,要把他藏在牙缝里的犹豫全钩出来。 杨林垂着头,额前的碎发投下一道阴影,遮了眼,也遮了最后一点退路。 过了几息,他抬手把头发往后一撸,露出发红的眸子,声音不高,却像钝刀剁在木砧上:“我去。” 杨铁林的眼皮猛地一抖,煤油灯的光在他瞳孔里碎成两团晃动的火苗, “想清楚了?那是深渊,踏进去就再也回不了头。” “除了跳下去,我还有第二条路吗?” 杨林咧开嘴,笑得比哭都难看, “我背不起锄头,也咽不下土里刨食的那口糙糠。就算前面是阎王殿,我也闯一趟。” 屋里只剩呼吸声。 杨铁林沉默半晌,像被抽了筋似的,肩膀塌下来, “成。见了猛子,告诉他——万事小心,别露白,更别沾血。咱们老杨家的根,能留一根是一根。” 杨林点头,喉结上下滚了一下:“我晓得。” “我也去!” 杨明猛地蹿起来,椅子腿在地面划出刺耳一声, “种地能把人逼疯!哥能跳深渊,我也……” “闭嘴!” 杨铁柱和杨铁林同时暴喝,两道声音汇成一把闸刀,生生把杨明的话劈成两段。 “去一个就够了!” 杨铁柱额上青筋鼓成蚯蚓,“万一折了,家里还得留条根。你想全须全尾地送死?门儿都没有!” 杨明涨红了脸,拳头攥得咯吱响:“那……那我去撒撒火总成吧?再憋下去,我肺要炸了!” “找谁撒火?” 杨铁柱眯起眼,声音像锈钉往木头里旋。 “别管!” 杨明一甩门帘,夜风卷着土腥味灌进来,灯焰被吹得贴到玻璃罩上,“噗”地暗了半寸。人影一闪,消失在黑夜里,只剩门扇来回吱呀,像老人掉光了牙的嘴。 杨铁林长叹一声,撑着桌沿站起,背脊弯成一张拉坏的弓, “行了,我该走了。你们……好自为之。” “大伯,不住一宿?” 杨林急急挽留,声音里带着少年人才有的仓皇,“路黑,山道又滑……” “不了。” 杨铁林摆摆手,从怀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大前门”,抖出一根叼在嘴角,低头凑着火苗,深吸一口,烟雾混着叹息一齐吐出,“再晚,天就亮了。” 他推门而出,月光像一层薄霜,落在他佝偻的肩上。 杨林追到门槛,却只抓住一把夜风。 “行了,人多眼杂,我不想让人看见!” 杨铁林把烟把子往地上一碾,火星子碎成黑灰,又抬脚碾第二遍,像要把痕迹彻底抹进土里。 他压低帽檐,声音从喉管里挤出来, “还有你们——最近把尾巴夹住!别聚堆、别显眼,更别给我在村里晃出半点腥味儿。机会有,命只有一条,懂?” “懂!我们懂!” 父子俩点头如捣蒜,脖子伸得老长,生怕答应慢了半拍。 杨铁林再没回头,钻进那辆没打灯的旧吉普。 马达一声低吼,车灯没开,借着月光就蹿了出去,尘土扬得像一条灰龙,转眼被夜色吞没。 门一关,院子里瞬间静得能听见血在耳膜里打鼓。 杨铁柱与杨林对视一眼,两双眼睛在黑暗里同时亮起,闪着近乎病态的亢奋。 那目光里没有退路,只有烧红的烙铁,滋滋往骨头上烫。 西厦子很快传出“唔——唔——”的闷哭,像有人被捂着嘴,把哭声硬生生折成两截。 木板门吱呀晃动,铁链偶尔轻响,活似黑坟里扒出来的鬼,连月亮都吓得钻进云缝。 …… 村东头,徐桂荣家。 杨明晃到门前,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像一条拖刀狼。 他抬手“咚咚咚”——指节敲在朽木门板上,声音不大,却带着火星子味。 半晌没动静。 他咬牙,正准备抬脚踹,里头才传出软绵绵的一声:“谁呀?大半夜的……” “小华,是我!”杨明把嗓子压成半哑,凑着门缝,“快开门,我找桂荣。” 门吱呀裂了一条缝,探出半颗脑袋,刘海乱糟糟,眼珠子却亮得贼快:“杨明?你不是在……在里头吗?” 话没说完,那半颗脑袋猛地往后一缩,“砰!”门又合死,门闩“哗啦”带上。 “我去了!” 杨明被门板扇出的风糊了一脸,鼻尖差点拍扁,气得他一脚踹在门槛上, “老子保外就医!又不是越狱!你怕什么?” “保外就医是啥?听着跟逃荒似的……” 小华隔着门,声音还打着颤,手里明显攥着顶门杠。 第二百零五章 偷听 杨明深吸一口气,把火压回胸腔。 他当然不能告诉这小子:为了把他兄弟俩捞出来,家里连夜卖了准备盖房的三孔新窑,又往县上、矿上、看守所三头塞钱,塞得他爹半夜蹲在院墙根哭。 这些话,烂在肚里也不能见光。 “别废话!” 他贴近门缝,声音低得只剩气音, “我就看你姐一眼,说两句话,保证不连累你家。再不开——我可喊了,把左邻右舍都喊醒,看你怕不怕!” 小华嗤笑的声音从门缝里飘出来,轻飘飘的,却比耳光还响, “杨明,别说我没提醒你,我家跟远哥走的近,你动我一下试试?他要是出来,可就不是关门这么简单了。” 杨明脸上的肌肉狠狠抽了一下,眼神飘忽地往院子里瞟了一眼。 俩面更黑漆漆的,安静得吓人,可就是这种安静,让他心里更虚。 他当然知道顾辰远现在什么地位。 杨明心里发怵,可嘴上还是硬撑着:“我来找我媳妇,关他什么事?我正规手续出来的,我怕谁?” “正规手续?” 小华冷笑,“你要真正规,怎么不敢白天来?非得大半夜跟做贼似的?” “我——” “你什么你?”小华毫不留情地打断他, “杨明,别拿‘保外就医’当护身符,真惹出事来,你以为你还能再进去舒舒服服蹲着?我堂哥一句话,就能让你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杨明的死穴上。 他嘴角抽了抽,脸上的狠劲开始崩裂,眼神也开始飘忽不定。 “行,行,你狠……” 他后退两步,嘴里嘟囔着,“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小子等着,有你哭的那天!” “我等着呢。” 小华懒洋洋地回了一句,门缝里透出他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不过今天,你还是先回去吧,别等我远哥真出来送你一程。” 杨明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狠狠啐了一口,转身就走。 背影狼狈得像条被踹出门的野狗。 门后,小华听着脚步声远了,才冷哼一声,把门闩重新插好,低声骂了句:“废物。” 而杨明,一边走一边咬牙切齿,眼里的火越烧越旺—— “顾辰远……你等着,老子总有办法弄你!” 灰溜溜转身,鞋底蹭着碎石子,发出细碎的、像嘲笑一般的声响。 夜风卷着猪粪味灌进领口,顺脊梁一路凉到尾椎。 一个多月了,高墙里攒下的那股子燥劲,像闷在煤炉里的豆秸,外表灰白,里头却红得发烫,随便一捅就能窜火苗。 他当然不想回家。 回家就得面对老爹比牢头还黑的脸。 去找谁呢? 名单在脑子里过一遍,全被划掉,只剩最后一个—— 寡妇沈柳。 名字一跳,就像火星子落干草堆,“噗”地窜起老高。 最容易上手,也最没后顾之忧。 他把外套领子竖起来,双手插兜,溜溜达达朝村南养牛场晃去。 月光像薄霜铺在土路上,踩上去“嚓嚓”作响,替他打拍子。 每走一步,脑子里那团火就往上拱一寸,烧得喉咙发干,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粪味远远飘过来,竟让他莫名兴奋。 …… 同一刻,胡家堂屋。 小华把门闩插死,拍了拍手上的灰,得意洋洋地回屋,嗓门拔得老高, “娘,是杨明那个熊货,来找俺姐,被我赶出去了!” 徐桂荣正剥花生,闻言脸色“唰”地一变,腾地站起来, “你疯了?那是大队长的独苗,你也敢往外轰!” 徐桂荣手指戳到小儿子鼻尖,抖得像风里的枯枝,声音却拔得尖利,仿佛要把屋顶的瓦片掀下来。 小华挑着眉,眼皮都懒得抬,少年人的嗓音清亮又刺耳, “大队长?现在不也害怕远哥?现在咱们村子上工,谁不知道远哥的厉害。” 一句话把徐桂荣噎得胸腔发闷,嘴巴张了张,愣没找到回嘴的空隙。 她环顾四周—— 老头子不在,闺女冷着脸,小儿子鼻孔朝天,满屋子人,全都站在顾辰远那杆旗底下。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块被晒干的咸萝卜,摆在角落里,没人搭理。 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胡敏。 胡敏却连眼皮都没抬,手里剥花生的动作丝毫不停,“咔”一声脆响,壳碎仁落。 半晌,她才淡淡甩出一句:“我的事,以后您少管。” 声音不高,却像一记闷棍,敲得徐桂荣肩膀一塌。 小华嗤笑,肩膀耸得老高:“真当我乐意管?门拍得震天响,你们一个个装聋作哑,把我推出去当恶人。如今倒来怪我?” 徐桂荣胸口起伏,狠狠拍了下桌子:“可也没让你把杨明轰走!他又不是外人,跟你姐——” “跟我姐咋了?” 小华猛地拔高嗓门,少年人的嗓音冲破窗纸, “娘,您是老糊涂还是装糊涂?杨明来咱家多少趟,钻进我姐屋多少次?他可曾提过一句明媒正娶?油洛馍吃了咱家一箩筐,聘礼影子都没见!” “男人图身子——” 徐桂荣底气不足,声音发虚,“这不是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个屁!” 小华一口唾沫星子溅到地上,“图身子就得白给?他若真有心,早托媒人、送彩礼、定日子,可您瞧瞧他干的啥事?夜里摸门,天亮拍屁股走人,把姐当成啥?免费的陪睡丫头?” 一连串炮仗似的话炸得徐桂荣耳膜嗡嗡响。 她嘴唇哆嗦,半晌才挤出一句:“那……那不是因为顾辰远横插一杠,把杨明弄进去……要不,亲事早提了……” 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几乎变成蚊子哼哼,连她自己都觉得心虚。 “你就骗自己吧!” 小华嗤地一声,像把磨快的镰刀,直直劈向徐桂荣最后一层遮羞布, “杨明什么人你不清楚?光我听说的,他睡过的娘们就能凑一桌麻将!就这,你还指望他八抬大轿娶我姐?凭啥?凭我姐身子金贵,还是凭你家油洛馍香?” 小华眼尾挑得老高,嘴角挂着冷冷的弧,一句接一句,全往人心窝子上戳, “你们啊,就是猪油蒙了心!以为大队长这三个字能当护身符?做梦!” 屋里空气瞬间凝固,煤油灯芯“啪”地炸响,像给这番话点了炮捻子。 胡敏脸色“唰”地褪尽血色,嘴唇颤了两下,终究没挤出半个字。 她猛地起身,椅子腿在地面刮出刺耳一声,踉跄着冲进里屋。 门扇“砰”地合拢,插销“咔哒”落下,仿佛一道生死闸。 门板后,她背贴着冷墙,身子缓缓滑坐在地,泪水滚得又急又重—— 终究是我错付了吗? 她咬住手背,指节泛白,呜咽被死死闷在喉咙里,像困兽。 …… 与此同时,村南养牛场。 夜风卷着泔水味,湿黏黏地扑在脸上。 杨明蹑手蹑脚摸到沈柳屋前,刚抬手要拍门,却听见里头传出一线细碎声响—— “嗯……啊……” 那嗓音他太熟:软里带嗲,像掺了蜜的糯米酒,曾在他耳边绕了一夜又一夜。 可此刻,这调子却拐着弯儿,高一声低一声,像被谁掐着脖子往外挤,别扭得刺耳。 鬼使神差的,他弯腰,把耳朵贴在裂缝的木板上。 第二百零六章 密谋 “大喜……轻点儿……” 沈柳的喘声刚落,一道粗哑男嗓紧跟着钻出来:“轻啥轻,你不是说想死我了?” 杨明脑袋“嗡”的一声,血全涌到耳根子。 这声音他认得,宁老拐!宁大喜! 别看如今瘸了一条腿,想当年可是村里头号俊后生:一米八五的个子,剑眉星目,去部队混了三年,回来肩章一摘,仍带着兵味。 说媒的踏破门槛,他偏眼高于顶,东挑西拣,挑得花谢瓜熟,最后相亲的姑娘一个个嫁了人。 只剩他空背个“宁大喜”的诨名,拖着条残腿,在村里晃来晃去。 屋里动静愈发肆无忌惮,床板“吱呀”节奏分明,像一把钝锯,来回拉扯杨明的神经。 他愣在门口,拳头攥得咯吱响,指节泛白,却挪不动步。 宁大喜的婚事,曾是村里老一辈茶余饭后的“黄金档”。 早些年,他肩背笔直、军装笔挺,从部队复员回来,皮靴踏在黄土路上都能溅起一阵风。 那会儿,说亲的媒婆把门槛踩出凹坑: “大喜呀,东头老赵家闺女,水嫩!” “西头李师傅的独女,陪嫁三间大瓦房!” 他偏要挑——挑模样、挑性子、挑嫁妆,嫌这个嘴大,嫌那个腰粗,嫌另一家爹娘太精。 挑来挑去,挑花了眼,挑得姑娘们一个个嫁作他人妇,连曾经被他嗤为“歪瓜裂枣”的,如今都抱着胖娃娃在街口晃。 风水轮流转。 眨眼他过了三十,又往四十奔。 农村的天黑得早,成家也早,像他这样孤零零的“高龄光棍”,比旱地的葫芦还稀罕。 以前是他挑别人,如今反过来—— 人家挑他: “穷得叮当响,房子只剩两间歪墙,老娘还常年瘫在炕上,药罐子比米缸满得快!” “除了一张脸能看,还有啥?脸能当饭吃?” 媒婆再也不登门,宁大喜慌了,把标准一降再降: “是个女的就行!” 话放出去,回音却是满村哄笑。 “大喜想媳妇想疯了,母猪他都要掂掂斤两!” 笑柄一旦坐实,便像狗皮膏药,揭都揭不掉。 后来,他喝了酒壮胆,偷溜到知青点,趴墙头想瞄一眼“城里白天鹅”,结果被当场逮住。 几条扁担劈头盖脸落下,腿“咔嚓”一声脆响,从此世界倾斜—— 他成了“张瘸子”,真名倒没人叫了。 岁月这把杀猪刀,先砍断他的腿,又剁他的容颜。 不过几年,挺直的脊背像被抽了筋,脸皮皱得风干茄子似的,曾经“帅”字写在脸上,如今只剩一个“衰”。 村里女人见了他,远远就绕开,好像他身上有瘟疫。 欲火却不管这些,年复一年在肚里熬成一锅滚油。 破鞋,自然成了唯一的出口。 寡妇沈柳的门槛,他踩得比自家灶屋都勤。 半夜翻墙、清晨溜号,彼此心照不宣。 可“心照不宣”是一回事,当面撞见又是另一回事。 此刻,杨明趴在门缝上,屋里每一声喘息都像砂纸打磨他的耳膜。 忽然,里头一声低吼,紧跟着只剩粗重呼吸—— 不用看,他也知道戏码到了尾声。 “真晦气!” 他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刚要抬脚,却听沈柳带着火气的声音戳出来: “诶诶,别趴我身上,先起来!压死我了!” “让我再歇会儿……” “歇你娘!先滚一边去,说正事!” 接着是布料窸窣、木板吱呀,显然沈柳一膀子把宁大喜掀到旁边。 黑暗里,杨明咧了咧嘴—— 欲火没处撒,倒先看了出“卸磨杀驴”。 他摇摇头,正欲抽身,却听沈柳压低嗓子又冒出一句: “你先起来,我有事说。” 声音冷冽,哪还有半点方才的娇喘。 宁大喜讪讪地咧开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笑得比哭还难看:“小柳,你可真是无情!刚用完就踹,真让哥心寒。” 沈柳一甩乱发,啐了他一口,唾沫星子溅在他枯瘦的胸口:“少给我贫嘴!之前答应我的事,想赖账?门儿都没有!” 宁大喜脸上的笑顿时僵住,手下意识去摸那条早已变形的大腿,声音低下来,带着发颤的尾音, “小柳,顾辰远那人可不是纸老虎,无缘无故去撩他,咱这是拿鸡蛋碰石头啊!要不……咱换个条件? 你要米要油,我砸锅卖铁也给你弄来。” “无缘无故?” 沈柳柳眉倒竖,眸子里像淬了毒的针, “他们姊妹几个,指着鼻子骂我‘破鞋’,满院子哄笑,你聋了?我沈柳不要脸,可也不是给人当众踩的!他们让我下不来台,我就让他们一家子鸡飞狗跳!” 屋外,杨明原本已抬起脚后跟,听见“顾辰远”三个字,脚底像生了根,立马又趴回门缝。 夜风贴着后颈往衣领里钻,他却浑然不觉,耳朵死死贴在木板上。 屋里,沈柳咬着牙,一字一顿, “顾小芳那死丫头,骂我骂得最狠。你——找机会把她上了!让她也尝尝当‘破鞋’的滋味,看她还敢不敢嚼舌根!” 宁大喜的嗓音瞬间劈叉,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 “小柳,你这是要我的命!顾小芳?那丫头能一拳打断树!别说我现在瘸了,就是腿好那会儿,我也未必打得过她! 要是让顾辰远知道,我这条瘸腿得被剁成八截!” 沈柳嫌弃地剜他一眼,手指狠狠戳在他脑门上, “腿瘸,脑子也瘸?谁让你明刀明枪?下药、套麻袋、堵黑巷……办法多的是!你当年在部队混了三年,就学会端枪站岗?蠢货!” 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毒蛇吐信,“哧溜溜”钻进宁大喜的耳膜,也钻进门外杨明的心里。 杨明眼皮突突直跳,一股更阴冷的光,在眸底缓缓聚拢。 宁大喜嘴角抽得像风中的破布,嗓音发飘, “怪不得人说最毒妇人心!就骂你两句,你就要毁人家闺女一辈子?忒狠了!” 沈柳把散乱的头发往后一撸,眼底尽是冷霜, “少给我装圣人!干不干就一句话——干,留下;不干,滚!以后别再蹬我这门槛!” “滚就滚!” 宁大喜死猪不怕开水烫,腆着笑脸提裤子,“反正今儿已经舒坦了!”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里夹着沈柳的骂骂咧咧。门闩一拔,“吱呀”一声破木门被推开,宁大喜一手提着裤腰带,猫腰往外窜。 刚抬眼,便见檐下立着条黑影,那人背着月光,脸孔埋在暗处,像突然竖起来的墓碑。 “妈呀——!”宁大喜魂飞魄散,脚底打滑又蹦回屋里,差点把沈柳撞翻。 “谁?!”沈柳一把攥紧衣襟,声音尖得带钩子。 “呵呵,好一对狗男女!” 杨明施施然踱进门,舌尖弹出一声笑,“三更半夜关着灯商量害人,活久见啊!” 屋内灯光半明不暗,沈柳只披了件碎花外衫,领口歪斜,锁骨下大片雪白在灯影里晃得人眼晕; 宁大喜半褪的裤子挂在膝盖,猥琐又狼狈,活像被当场按住的老鼠。 这副场景,杨明以前只听过,没真撞见过。 唯一一次想探头,还被老爹一脚踹出去。 第二百零七章 孩子大了 如今直面眼前的这些,他心脏猛地漏半拍,竟生出点异样的刺激。 眸子从宁大喜身上一扫而过,顺势钉在沈柳胸口,像饿狼看见走散的羊羔。 羊羔虽老,好歹是块肉。 沈柳先是一慌,随即眼角含媚,轻轻挑眉:“哟,杨明?出来啦?” “出来了。” 杨明抱着膀子,笑得露骨,“想女人,就奔你这儿,没想到瘸子捷足先登。” 沈柳捋了捋乱发,故意把领口又拉低半寸,声音甜得发腻:“那你嫌不嫌脏?我去给你烧点水,冲一冲?” 这话像一桶冷水浇下,杨明反倒没了冲动。 他眯起眼,嘴角勾出坏笑,上下打量两人, “沈柳,我方才在外头听了一耳朵——你这报复心,挺毒啊。” 沈柳脸色微变,却很快又扬起下巴。 杨明是什么货色,她太清楚——狼何必怕狈? 她轻笑一声,语调软中带刺:“听到又咋样?你杨明难不成还想收拾他?” 宁大喜原本想说“你们家都被他弄进去好几个了”,话到舌尖才猛地刹住。 毕竟杨明就杵在眼前,脸色一僵,生生把话头拧了个弯: “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出来的,可顾辰远真不是善茬!我宁大喜瘸归瘸,还有半条命要活,可不敢蹚你们的浑水!” 话音一落,他提着裤腰带就往外蹭,肩膀故意撞开半扇门,想借着夜色遁身。 “想走?” 杨明身子一横,像块门板堵在出口,声音冷得发黏,“问过我了吗?” 宁大喜脚步骤停,回身时眼角抽了抽,随即竟咧嘴笑了。 他的笑里带着兵油子特有的痞狠:“杨明,你是不是觉得我腿瘸了,就得任你拿捏?” 他“咔”地一声把皮带扣系紧,单脚略略后撤,重心压稳,三年部队里练出的格斗起手式无声摆出, “告诉你,老子三年兵不是白当的!不信你上来试试——看是我瘸腿硬,还是你骨头脆!” 灯影下,宁大喜整个人像换了芯。 背脊拔得笔直,肩背张成一把拉满的弓,眼神凌厉得像刚开刃的刺刀,寒光一闪,锋芒毕露。 杨明被这气场冲得呼吸一滞,心里竟生出错觉。 真要硬留人,自己怕不是得被当场打出屎!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脚跟踩到门槛,险些绊倒,忙不迭稳住身形,色厉内荏地拔高嗓门, “打架?嘁,老子才不屑!可要是我现在就去派出所报案,说你对沈柳用强——你说,所里会不会连夜铐你回去?” “哈?”宁大笑出声,笑声里满是嘲讽,“整个青岩村谁不知道扬寡妇是破鞋?你说我强她?也得有人信!” 旁边沈柳气得浑身直颤,胸口剧烈起伏,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就砸过去:“宁大喜,你混蛋!” 宁大喜偏头躲过,缸子“当啷”砸在门框,他回头咧嘴,笑得恶劣又畅快, “咱们两个正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锁在一起,省得再去祸害别人!” 宁大喜嘴角挂着那抹冷笑,像一把生了锈却还能割肉的刀,声音压得低却足够刺耳, “你可别忘了,你刚才嚎得可是比发春的猫还欢,你家铁蛋差点被你吵醒!” 他斜了杨明一眼,目光像掸灰尘似的轻飘,却带着十足的轻蔑。 随即一瘸一拐地往外走,肩膀擦过杨明时,他丢下一句, “年轻人,想拿话唬我?你还嫩点。” “我——你别走!” 杨明只觉得血猛地冲上脑门,耳根子嗡嗡作响。 被顾辰远压得抬不起头也就算了,如今竟然连一个瘸子都敢把脚踩在他脸上? 火一窜三尺高,他撸起袖子就往外冲。 沈柳从后面一把抱住他的腰,声音软得发腻, “杨明,值不当的,他那种滚刀肉,你跟他拼命犯得着吗?” “松手!老子今天非得让他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杨明挣了两下,背后传来的软绵触感反倒让他更上头,火气里混了燥火,动作幅度更大。 沈柳忽然撒手,还顺势推了他一把:“那你去!要是能揍他一顿,也算替我出气。” 杨明被这一下推得踉跄两步,冲到门口,却见宁大喜早已停住,回身,冷冽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过来。 夜影里,那张皱巴的脸半明半暗,带着兵痞子特有的狠劲。 杨明脚底一软,气势瞬间漏了气,竟下意识往后缩了半步。 “你怎么不拉紧我?”他回头冲沈柳低声吼。 沈柳眨巴着眼,一脸无辜:“我披个衣裳,咋拉?” 宁大喜远远看着,嗤地笑出声,声音不高,却足够刺耳:“杨明,打不打?不打我可真走了——别浪费老子时间。” 他故意把那条瘸腿往地上重重一跺,溅起一小撮尘土,像在给杨明下最后的战书。 “懒得理你。” 杨明把下巴扬得高高的,声音拖得四平八稳。 说真的,他真没把握能把宁大喜撂倒,只能借坡下驴,“你走吧,我跟沈柳还有正事要探讨。” 宁大喜回头,嘴角勾着讥笑,像看一场拙劣的滑稽戏:“那就祝二位——探讨得愉快。” 他故意把“探讨”二字咬得黏糊又暧昧,意犹未尽地补刀, “对了,提醒一句:想成大事,得先学会付代价。单凭一炮,可轰不开顾家的大门。” 说罢,他拄着那条残腿,却走得比谁都潇洒。 沈柳瞪着那道影子,白眼翻得几乎能看见后脑勺:“呸!白嫖的账还没算,倒教他装起大爷来了!” 杨明却顾不得理会,回身一把攥住沈柳的手腕,掌心烫得吓人, “别理他,咱先办正事!我在里头憋了一个月,再憋就炸了!” “德性!” 沈柳撇嘴,指尖却在他掌心挠了挠,“方才不是嫌脏吗?这会儿又猴急。” “脏啥?开水一烫,啥都干净!” 杨明笑得见牙不见眼,一边解扣子一边催促,“快去,随便涮两把就行!” 沈柳半推半就,从缸里舀了盆冷水,躲到屏风后草草抹了身。 水珠还挂在锁骨上,就被杨明打横抱起,急吼吼往床边冲。 “慢点,死样——” 沈柳的嗔怪刚出口,床里忽然传来窸窣声。 只见小铁蛋一骨碌坐起,揉着惺忪眼睛,奶声奶气:“娘,我要尿尿……” 空气瞬间凝固。 沈柳“啊”地低呼,一把将杨明推了个趔趄,胡乱拢住衣襟:“铁蛋乖,娘……娘给你拿尿桶!” 杨明僵在原地,双手还保持着抱人的姿势,脸色由红转青,活像被一桶凉水兜头浇下。 他暗暗咬牙,把拳头攥得咯吱响, “小兔崽子,成心的吧?老子刚点火,你就给我浇了?” 那边,沈柳已把尿桶提到床前。 小铁蛋站在床上,眯着惺忪睡眼,小手扶着墙,一泡长尿“哗啦啦”倾泻而下,声音清脆又响亮,像超级灭火器,把屋里仅剩的那点暧昧火星子全数浇灭。 杨明胸口一闷,悻悻地哼了声,转身就往外走。 沈柳张了张嘴,终究没发出声音,只把尿桶往前递了递。 第二百零八章 去拉货 等小铁蛋抖干净最后一滴,她赶紧把孩子塞进被窝,轻拍背脊:“睡吧,娘把尿倒了。” 话音未落,小铁蛋揉着眼睛,奶声奶气地补上一句:“娘,一会儿你小点声,我都被吵醒了!” “咔嚓——” 沈柳只觉头顶一声炸雷,耳根瞬间烧得通红。 她结结巴巴地强笑:“铁、铁蛋,你……你肯定是做梦了,娘没有……” 话到一半,便哽在喉咙里。 孩子那双清亮的眼睛眨呀眨,像两盏小灯,照得她无处遁形。 她张着嘴,却再也编不下去,只能愣愣地端着尿桶,任夜风把残存的羞耻吹得冰凉。 “娘以后不会了!不会了!那都是梦!” 沈柳连声哄着,嗓音压得又低又急,像做错事的孩子。 他一只手胡乱拍着小铁蛋的背,另一只手死死攥住被角,指节发白。 可誓言落在昏黄的灯光里,轻飘飘得连自己都骗不住。 她忽然意识到——孩子已经大了,眼瞅着就要记事了。 那双清亮的眼睛,今天能分辨“吵”,明天就能看懂“羞”。 想到这儿,一股冷汗顺着脊背往下爬。 她抬手轻轻捂住孩子的耳朵,仿佛这样就能把刚才那幕从空气里抹掉。 小铁蛋咂咂嘴,在梦里嘟囔了两句,终于沉沉睡去。 沈柳却像被钉在炕上,翻来覆去,身下的褥子皱成一团。 眼泪顺着太阳穴滑进鬓角,冰凉,像一条找不到出口的小河。 …… 同一轮月亮下,杨明也睡不着。 从小华那儿碰一鼻子灰,又在沈柳的“消防演习”里败兴而归,他闷头往家走,心里窝着一万只耗子乱啃。 刚拐进自家土墙院,就瞥见石凳上一点红光,一明一灭,像黑夜里的狼眼睛。 “谁?”他压低嗓子问。 “我。”红光抬高,映出杨林瘦削的侧脸,胡茬铁青,眼神比夜还沉。 “哥,咱爹嘞?”杨明随口搭话,嗓子却莫名发干。 杨林脸皮颤了下,吐出一口浓白的烟圈,声音怪得走了调:“在里面呢。” “里面”两个字像带着回声,撞得杨明心口一突。 他干笑两声:“我进去看看。” 说着脚却没挪窝。 杨林抬眼乜他,烟头的红光在他黑眸里闪了下:“不怕挨揍就进去。” “嘁,那是你媳妇,又不是他媳妇,他凭啥揍我?” 杨明死鸭子嘴硬,屁股却已老实挨着杨林坐下,声音压得只剩气音, “哥,你真甘心就这样走了?去那边……给人当枪使?” 杨林没吭声,只是狠狠嘬了两口烟,烟头发出“噗呲噗呲”的惨叫,灰白的烟灰扑簌簌落在脚面。 他有意无意朝西厦子瞟了一眼——黑灯瞎火,像一张紧闭的兽嘴,却分明关着白天的丑闻与不甘。 “不然还能咋样?” 半晌,杨林才闷声开口,嗓子被烟熏得沙哑,“我可不想一辈子抡锄头。” 杨明满不在乎地撇嘴, “咱家啥条件?不干活也饿不死。倒是你——真打算把命交给猛子他们?” 夜风掠过,带来牛圈淡淡的臊味,也吹得烟头猛地一亮。 杨林把最后一口烟吸到过滤嘴才松开,火星子被鞋底碾得粉碎,像某种决心,也像某种妥协。 他抬头望天,月亮被云啃得只剩弯钩,冷光钩得人心里发慌。 不知是不是错觉,杨明发现火光映在他脸上,竟然有些扭曲。 “哥,我刚才去沈柳那了!” 杨明压着嗓子,却压不住那股子兴奋,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杨林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烟头在指间明灭,灰白的烟灰弯成随时会断的钩子,懒得搭理。 沈柳的屋子就是辆破公共汽车,谁前门上、谁后门下,与他无关。 “我在她那撞见宁瘸子了。” 杨明又补一句,眼睛斜睨着哥哥,像故意往深水里扔石头。 可杨明下一句话,像火钳直接捅进他心窝—— “我趴窗根听得真真的:沈柳撺掇宁瘸子,说找机会给顾辰远敲闷棍!!” “嘶——” 杨林倒吸一口凉气,指间烟头猛地一亮,照出他乍然绷紧的颧骨。 他“唰”地抬头,眸子里两点寒光,锃亮得吓人:“然后呢?宁瘸子答应了?” “死活没点头。” 杨明咧嘴,露出带着烟渍的牙,“说是瘸了也不想赔命。” 杨林缓缓吐出一口浓烟,白雾在月光下缠成死结。 他喃喃着,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得想个法子……必须想个法子,不然咱兄弟这辈子都得活在他阴影里!” “我也是这么想的!” 杨明把脑袋凑过去,两颗脑袋“咚”地轻碰在一起,像密谋的豺狗,呼吸里全是呛人的烟臭。 “柿子捡软的捏……” 杨林眯起眼,眼底闪过魔鬼般的笑,“先掰外围,再撬核心,让姓顾的吃不了兜着走!” 片刻后,他直起身,从瘪皱的烟盒里又抖出一支,咬在齿间,“嚓”地划亮火柴,火舌舔上烟头的瞬间,映出他扭曲而兴奋的神情。 “这几天我不走了,就在家待着。” 他狠狠吸了一口,烟雾从牙缝里丝丝溢出,像从地狱里爬出的毒瘴, “咱慢慢炖,小火熬,熬到他顾辰远骨头酥!” “那地方就是地狱,在走之前,必须带走一个,不然我不甘心!” 杨林把烟蒂摁在鞋底,狠狠一拧,火星子“滋啦”一声惨叫,像被掐断的脖子。 “中!” 杨明咧开嘴,笑声从牙缝里挤出来,满脸横肉堆成扭曲的沟壑, “这一天不会太远,你放心吧!” 烟雾在月光下凝成一张鬼脸,久久不散。 …… 天刚蒙蒙亮,东边的鱼肚白像被谁刷了一层淡墨。 顾辰远弯腰给手扶式拖拉机灌满水,拍了拍铁疙瘩,“突突突”地动了起来。 蘑菇筐子码得小山高,药材袋子横在最上层,用旧棉被盖得严严实实。 他们这么一家子的进项,全靠这一车。 第一趟进城,蘑菇卖得快,不到晌午筐就见底。 他抹了把汗,又返回来拉第二趟:化工厂要两具旧铁骨架,拆下来当废钢卖。 拖拉机“哐啷哐啷”地闯进厂区,太阳正好挂在烟囱顶上,像一枚烧红的铜钱。 乔野早已等在传达室门口,身后站着七八个穿蓝色工服的师傅。 顾辰远一踩油门,稳稳停在空场,跳下车,先掏烟,一人一支,双手递过去,打火机“嚓嚓”脆响,火苗挨个跳跃。 “师傅们,辛苦啦!” 他抱拳作揖,腰弯得恰到好处,既不卑微也不谄媚。 工人们嘴里叼着烟,脸上笑出褶子:“小事儿,顺手活儿!” 众人七手八脚,铁骨架“咣当咣当”被抬上车斗。 顾辰远自己也没闲着,肩膀顶住棱角,手上青筋暴起,一趟趟来回。 最后一根骨架落稳,他又掏出塑料绳,左三圈右三圈,死死勒住,再拿撬杠“哒哒”敲紧。 烟再次散了一圈,工人们拍拍手上的铁锈,各自散去。 乔野站在阴凉里,把这一切尽收眼底,眼底满是赞许: 懂人情,会做事,要不是知根知底,谁能看出这是个山里刨食的农民? 人群走空,厂区一下子安静,只剩风吹铁皮的哗啦声。 第二百零九章 偶尔温柔的顾小芳 顾辰远抹了把额头的汗,走到乔野跟前,压低声音: “乔哥,钱还周转得开不?要是不够,我再添。” 乔野把账本一合,钢笔尖在“46”上画了个小圈,公事公办地抬头:“还差四十六块。” 顾辰远笑着从兜里摸出零钱,数也没数,直接拍在他掌心:“补上,帐清。”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 闲谈几句,顾辰远忽然想起正事,随口问:“乔哥,你们这厂里有没有烘干机?药材晾晒太占地儿,我想上机械化。” 乔野摇头,把烟盒递给他:“我这里哪里有?你还是去花城或省城看看。” “行,那我再跑一趟。”顾辰远点上烟,心里已盘算好行程。 回到家,天还亮着。 他把拖拉机“突突”地停在门口,拍拍机头,转身就去巷口找匠人。 “明天谁有空?帮我搭个大棚,工钱日结,中午管饭!” 一句话,十几只手举起来,像秋后的高粱穗子。 约好时间,顾辰远这才拍着屁股回家吃饭。 饭后,崔秋华和顾小芳收拾碗筷; 晓明抱着书回自己屋; 沈红颜则钻进蘑菇房,温度计、湿度计挨个看,记得比绣花还细。 确认一切无误,她轻手轻脚摸到菌种培养室门口。 门没关严,一缕灯光斜出来,照在她脚尖。 她屏住呼吸,从门缝里看。 顾辰远穿着旧白衬衫,袖口挽到肘弯,正俯身在超净工作台前接种。 酒精灯把玻璃器皿映得晶亮,也把他侧脸的线条镀上一层暖金。 他动作轻而稳,像在给每一粒菌种安放睡床。 沈红颜双手背在身后,脚尖一点一点地碾着地,眼睛弯成月牙。 她只是悄悄看,心里默默念: “我的远哥,连认真做事的样子都这么好看。” 晚风掠过,门缝里的灯光晃了一下,顾辰远抬头,似乎察觉到门外有人。 沈红颜赶紧侧身,背贴着墙,心跳得像怀里揣了只小兔子。 她捂着嘴,偷偷笑,等那缕灯光再次安稳,才蹑手蹑脚退开。 沈红颜看得有些痴了,眼神落在顾辰远专注的侧脸上,像被黏住了一样,移不开。 忽然,她猛地一激灵,心里“咯噔”一下。 顾辰远哥这么能干,又这么努力,自己要是啥都不懂,将来别人提起她,只会说“顾辰远媳妇啊,命好,嫁了个好男人”,那她岂不是成了个摆设? 不行! 她得好好学! 得跟上他的脚步! 于是,沈红颜悄咪咪地退了出去,再进来时,手里多了个小本本和一支圆珠笔。 她像做贼一样轻手轻脚地挪到顾辰远旁边,站定,低头,认真看,认真记。 顾辰远每一个动作,她都一笔一划地写下来,字迹工整得像在抄课文。 这丫头初中毕业,差几分没考上高中,文化不高,但记个笔记还是绰绰有余的。 过了一会儿,顾辰远满是关切的说道:“你不要太劳累了。想学什么,一会儿在床上,我慢慢教你。” 沈红颜“唰”地红了脸,连耳根都像滴了朱砂,小声嘟囔, “才不要呢!到时候你一做坏事,我脑子就空了,就什么都记不住了。” 顾辰远摊手,一脸无辜:“我哪有做坏事?明明是两情相悦。” “就有!” 沈红颜把笔帽“咔哒”一合,扭头假装看温度计,嘴角却悄悄翘成月牙。 女人啊,真是口是心非的小动物! 顾辰远暗暗摇头,决定不再逗她。 自此,沈红颜多了一项新工作——记日记。 每天搬着小板凳,捧着硬壳本,把顾辰远接种的每一个动作、酒精灯距离、培养基温度、静置时间。 甚至有时他偶尔皱几下眉,都一字不落写进去。 字迹歪歪扭扭,却认真得像在抄高考答案。 她暗戳戳给自己打气:我是顾辰远的媳妇,才不要做花瓶!我要当他的左膀右臂,谁敢说我只会享福,我就拿本子砸谁的脸! …… 次日清早,薄雾还没散,顾辰远就“突突突”地开着手扶式到了馒头山。 匠人们已经三三两两蹲在田埂上抽烟。 老规矩:先撒烟,再动工。 顾辰远一圈“红塔山”递过去,大家咧嘴一笑,力气立马长了两成。 骨架是昨晚焊好的热镀锌管,六根一捆,卸车、点数、分类,一气呵成。 顾辰远卷起袖子,亲自拿水平管、卷尺,蹲在地垄里比划, “立柱埋六十,横梁对接缝要满焊,拉花用十号铁丝双股,风绳四十五度角,别偷懒!” 众人齐声应和,铁锤敲击、电钻轰鸣,山谷里顿时热闹起来。 今天不犁地——金银花进入采收期,正好错开人手。 顾小芳那边也是忙的不可开交,她收药材的动作可是行云流水,砍,捆,码,动作比小伙子还利落。 不到半小时,田埂上便堆起青绿小山,远远望去像一条正在蜕皮的青龙。 太阳爬上山顶,晨雾散尽,馒头山一派热火朝天: 这边铁管铿锵,那边藤条沙沙; 电焊火花四溅,镰刀刃口生风; 男人吆喝,女人嬉笑,汗水在晨光里闪闪发亮。 顾辰远叉腰站在坡顶,望着初具规模的育菌大棚,又看看田里飞镰的家人,心里像有一面小鼓,咚咚敲着同一句话—— “再有一季,这山就真的活了!” 阳光斜斜地照在馒头山的新土上,崔秋华直起腰,悄悄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 她没吭声,只觉腰像灌了铅,又酸又沉,便背过手去,在尾椎处轻轻揉了两下。 顾小芳一回头,正瞧见这小动作。 别人眼里,崔秋华是利落能干的,可自家人知道,她的身体随着岁月的增加已经大不如前了。 “娘,你坐。” 顾小芳把镰刀往地上一插,几步跨过来,语气难得软和,“我给你捶捶背。” “没事。” 崔秋华笑着摇头,想证明自己硬朗,却被顾小芳按到田埂边的土坎上,“你就做嘛。” 崔秋华只好顺从。 顾小芳半蹲在她身后,拳头不轻不重地落在肩胛。 崔秋华舒服得眯起眼,嘴角弯成久违的弧度。 正这时,顾辰远扛着水平管过来,一眼瞧见自己娘和顾小芳,不由得一愣。 没想到二姐也有如此心细的时候。 下一秒,顾小芳抬眼,狠狠剜他:“看什么看?没见过你姐这么漂亮的人啊?” 顾辰远乐呵:“见过,可这时候最好看,最像女人。”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以前不像女人?”顾小芳挑眉,声调上扬。 “不像。”顾辰远老实回答,“像女侠。” “你再说,信不信我捶你?” 顾小芳拳头一握,骨节“咔啦”脆响,瞬间破功,女汉子属性满血回归。 崔秋华在一旁看着,笑得直摇头,眼底却泛起一层湿意。 自己的儿子会心疼人了,这比给她揉肩更让她骨头酥软。 崔秋华一句话,像给两只斗鸡同时松了绑,姐弟俩互瞪一眼,各自收声。 顾辰远却没动窝,绕着刚立起的骨架转了两圈,眯眼瞅水平、拉绳量对角,直到确认每颗焊点都结实,每根拉线都绷直,这才拍拍手,开始装车。 扳手、绳索、水平管、备用铁丝,一件件码得井井有条,像给远行士兵整理弹药。 第二百一十章 又来银行 午后,拖拉机“突突突”奔向县城。 卖完药材、送完骨架,太阳还挂在西天边,他又调头直奔管庄。 王铁汉蹲在村口老槐树下,正拿锉刀磨铁锹,见他来了,咧嘴一笑, “地里的活基本清完,匠人空出手,能给你盖房了。” 顾辰远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又拐去找宋振荣。 石坑口,宋振荣正指挥工人装车,见他远远招手:“顾老板,又要石头?” “一百车。”顾辰远伸出食指,晃了晃,“石灰也照这个数。” 宋振荣差点咬到舌头:“一百车?你这是盖宫殿还是修长城?” 路边那个坑,两丈深,地基得跟路面追平,四米高的回填层,光石头就得海了去。 顾辰远笑眯了眼:“既然动土,索性圈大点儿,省得日后扩建麻烦。真占了耕地,我补钱给村里。” 他凑近两步,压低声音, “盖房是幌子,修车铺才是正文。管庄临着公路,来回大车不断,车坏在半道,叫天天不应。咱弄个铺子,兼卖配件、兼管饭,司机不用半夜蹲在路边哭。” 宋振荣一听,巴掌拍得大腿“啪啪”响, “好小子,有眼光!大伟那兔崽子上次坏在岭后,推车推了十公里,半夜才回,脚丫子磨得血葫芦似的!” 说到钱,他搓了搓手,咧嘴一笑, “熟归熟,价得先说好——石头一车八块,石灰一车十二,量大再让,一百车起步,我抹零头,咋样?” 顾辰远心里早算过账,当下点头:“成!明天先拉十车,我付定金。” 宋振荣笑得满脸褶子都堆成山,大巴掌拍在顾辰远肩上, “老弟,我可把价给你压到裤腰带底下了!往后大伟跑车路过,添个气、补点水,可不许收他钱!” 顾辰远把腰板一挺,假装生气, “老哥这话瞧不起我?等大伟把石头送过去,我介绍他跟我姐夫认识——修车免费!” “修车的是你姐夫,不是你?” 宋振荣愣住,原以为这买卖是顾辰远亲自上阵。 顾辰远淡然一笑,声音不高,却透着底气, “地皮是我姐夫的名义批的,活当然他干。钱我出,他听我的。” 宋振荣恍然大悟,大拇指竖得老高:“老弟,你是这个!” 他压低声音补一句,“有脑子,有担当!” “自家姐姐,总不能让她受苦。” 顾辰远拍拍对方手臂,笑纳了夸奖,转身跳上拖拉机。 车斗里还留着空竹筐,他没捎石灰——家里今晚还有药材要炮制,蘑菇也要淋水,事儿排着队。 …… 夜深,灶房里的火终于熄了。 最后一筐药材摊晾完毕,蘑菇架也洒过水,一家人才陆续洗漱。 洗澡间是顾辰远用旧汽油桶焊的,外头糊层水泥,里头刷白灰,虽小,却热气腾腾。 他最后一个洗,擦着头发回自己小屋,一推门,不由得愣住了。 沈红颜坐在床头,微歪着脑袋,正用毛巾搓头发。 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垂在一侧,像一匹刚出水的绸缎,发梢滴着晶莹的水珠,落在碎花衬衣上,洇出深色的小圆点。 昏黄的灯泡给她镀上一层柔光,连睫毛上的水汽都看得分明。 她听见动静抬头,眼睛亮得像两颗刚洗过的黑葡萄,小声道, “远哥,你洗好啦?我……我等你一起吹灯。” 顾辰远喉结动了动,把拖鞋往门口一踢,轻咳一声掩住心跳:“嗯,来了。”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淡淡药香和蘑菇湿润的土味,也带着少女发间若有若无的肥皂香。 灯泡“滋啦”晃了一下,把两道影子投在墙上,一点点靠近,又一点点重叠。 …… 第二天,顾辰远又来到银行。 经过这几天的努力,他又攒了不少钱。 本来来银行存钱,顾辰远没觉得有什么。 当他把那只鼓囊囊的绿军挎“咣当”搁在柜台时,还是出了小插曲—— 柜员还是上次的那个圆脸姑娘,嘴型瞬间张成标准“O”形,足能塞进一枚茶叶蛋。 “又……又这么多?” 她压低声,眼睛瞪得溜圆,“你咋挣的?不会是抢的吧?” 顾辰远屈指敲敲玻璃,懒洋洋地笑:“小同志,你看我像劫匪吗?” 姑娘脑袋摇成拨浪鼓:“不像!我可没见过这么俊的劫匪……” “俊?” 顾辰远额角滑下三条黑线,一棒小伙子被夸“俊”,怎么听怎么别扭。 小柜员吐吐舌头,耳根泛红,小声补刀:“顺口嘛……不过你真好看,对了——有对象没?” 柜台里的笔都准备好了,就差登记电话号码。 顾辰远把军挎往窗口里一推,笑得春风得意:“有了,我媳妇特漂亮!” 一句话,像塞子堵住了漏斗。 小柜员眼里的光“噗”地灭掉,低头盖章,动作比刚才快了一倍。 好男人果然都是别人的! …… 此后日子,顾辰远脚底生风,三头跑: 山上育菌棚要控温控湿; 县城药材市场要送货结账; 姐夫那边工地更得盯——工程量比预想大得多。 好在老天赏脸,俩月没下一滴雨,大坑积水早蒸干,只剩乌黑发臭的淤泥。 可淤泥比水更棘手,一铁锨插进去,像捅进年糕,拔出来得用膝盖顶,半天挖不了一方。 施工第一天,顾辰远叫来十几个壮劳力,定价:一天两块钱。 这价他算过—— 比公社壮工高五毛,能调动积极性; 比砖窑低三毛,不至于把成本抬上天; 关键在“日结”,当天票子到手,人人心热,铁锨抡得飞起。 夕阳一坠,工地上升起第一堆火,男人们围着烤淤泥鞋,烟熏火燎里,笑声却冲得老高。 顾辰远站在坑沿,望着被削下去一层的黑泥,心里踏实—— 再挖三天,地基就能跟路面追平; 再垒七天,石头墙就能冒出地面; 再过俩月,路边修车铺的招牌,就能亮亮堂堂挂起来! 顾辰远心里门儿清: “想马儿快跑,就得让马儿吃够豆饼。” 他把工钱定得高高的,日结不拖欠,就为一个字——快。 结冰前要是完不了工,冬天北风一嚎,水泥冻得开花,明年开春全是麻烦。 不如砸钱买时间,年前让铺子亮灯,年后就能叮叮当当收修理费。 好在深坑是“L”形,贴着村边拐出去,不必到省道回填。 从靠村这边先动工,坡度缓、运距短,难度立降三成。 领头的匠人赵玄陵,四十出头,瘦长脸、老鼠眼,其貌不扬,算盘却打得噼啪响。 顾辰远私下塞给他一包“大前门”,笑眯眯交代:“赵哥,帮我把人盯紧点。” “哎呦孩他舅,你太客气咧!” 赵玄陵嘴上推辞,手早诚实地把烟塞进兜里,拍得胸脯山响, “放心,农村人啥都不趁,就有一把子苦力气!活再硬,也给你啃下来!” 有烟开路,赵玄陵果然下死力。 他把十几条壮汉分成两拨: 一拨挖泥,一拨传筐; 泥不远远送,直接甩到坡下,省工又省时。 可即使这样,进度依旧很慢。 淤泥经过夏天沤泡,烂得发黑,一锹下去像捅进年糕,拔出来得用膝盖顶。 王铁汉脱了褂子亲自下场,铁锹抡圆了往下剁,每挖一铲就“嘿”一声,汗珠子顺着脊梁沟往下淌,砸在泥里冒热气。 一天干下来,二十米刚露头。 收工哨子一吹,十几个人全瘫坐在泥坡上,喘得比抽水机还响。 顾辰远心里盘算: 按这速度,还得再挖六天才能见硬底; 砌石墙、打地梁、立柱、封顶…… 一步慢,步步慢。 他抬头望天,日头还高,却仿佛已经听见北风在远处磨刀。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两手抓 “明天加人!” 他咬咬牙,把空烟盒攥成一团,“再加两毛工钱,早一天完工,早一天踏实!” 顾辰远没把“加钱”挂嘴边,心里却门儿清:重赏之下才有勇夫。 第二天鸡刚叫,他拐进合作社,掏出攒的工业票,秤了二斤白花花的砂糖。 “大姐,灶上多烧两桶开水,白糖管够,匠人们渴了添点甜。” 顾晓秋愣在柜台后,眼圈倏地红了。 她才是姐姐,却叫弟弟操着心,一时说不出话,只能把糖袋抱在怀里,像抱着滚烫的良心。 消息比风传得快。 农活收尾,闲汉子、半大孩子、六旬老汉,能动的全来了。 两三天工夫,工地乌泱泱聚起四十多号人—— 一天两块,现钱不赊,谁不想抓两把零花? 顾辰远从县城回来,拖拉机“突突”一进管庄,就被等工的人围个水泄不通。 他把钱袋往王铁汉怀里一塞:“按人头发给,钱不够找我。” 厚厚一沓毛票,散发着新鲜油墨味,像磁铁吸着每一双渴望的眼睛。 率先收工的是塑料大棚。 银白钢筋拱成两道长虹,覆上无滴膜,阳光下亮得晃眼。 顾辰远心里拨过算盘: 钢筋、塑料布、立柱、人工,算下来一千五一个大棚,俩棚三千。 对他来讲——就是九牛一毛; 对村民而言——这是个天文数字,想都不敢想。 挨着后山的两间小屋也起了脊。 墙皮还没干透,顾辰远已当场清账,锱铢不欠。 次日天未亮,他牵着借来的黄牛,犁刀划破湿润的表土,翻起黑油油的波浪。 一米宽的垄排得笔直,像等待检阅的方阵。 菌种撒下去,细雾喷透,薄膜一盖,温床即成。 顾辰远站在田埂上,望着蒙着白雾的垄沟,轻轻呼出一口气: “蘑菇出来,票子也就跟着出来了。” 当然,事情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快。 犁地这活儿,看似只是扶着犁、赶着牛在田里走几圈,可真正干起来,才知道其中艰辛。 大棚里空间狭窄,牛轭施展不开,脚步一深一浅,泥土又湿又黏,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浆糊里,拔脚都费劲。 顾辰远弯着腰,一手扶着犁把,一手拽着缰绳,肩上肌肉绷得紧紧的,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湿透了后背。 一个棚子犁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棚外的风一吹,带着潮湿的泥土味和青草的气息,凉丝丝地贴在皮肤上。 顾辰远直起腰,抹了把脸上的汗,长出一口气。 他收拾好东西,把犁具搬上手扶拖拉机,“突突突”地开着车往家赶。 晚饭桌上,热气腾腾的玉米粥冒着香味,几盘小菜摆得整整齐齐。 顾辰远刚端起碗,晓明忽然冒出一句: “哥,我明天就开学了!” “哦?” 顾辰远愣了一下,抬起头,嘴里还含着一口饭,“这么快啊,我还以为得几天呢!” 晓明撅了撅嘴,显然对哥哥的“迟钝”有些不满, “都放假一个月了!对了,明天早上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不行,你一个人不安全!” 顾辰远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坚定,不容反驳。 “哥!我都多大了,自己能去学校的!” 晓明不服气地挺起胸膛,声音清脆又倔强。 这个丫头现在个子已经有一米六了,身形挺拔,眉眼间带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 就像一株刚冒头的小荷,虽还稚嫩,却已显出几分挺拔的姿态,未来可期。 顾辰远看着她,眼神软了几分,但语气依旧不容置疑, “长得再高,也是女孩子。路上要是遇到坏人怎么办?” 晓明撇撇嘴,小声嘀咕:“哪有那么多坏人……” 但看着哥哥那一脸认真,她最终还是没再争辩,只是低头扒饭,嘴角却悄悄翘了起来。 其实,晓明上学的路沿途都是庄稼和人烟,一眼能望见地头锄草的背影。 照理说,大白天的确出不了啥大事。 可顾辰远心里过不去——前世那条路,也是这么“安全”,晓明却在一个转弯处没了影。 如今重活一次,他哪敢赌“? 别说农村,就是前世满街探头,孩子不照样说丢就丢? 他不得不防! 为了把晓明“绑”上拖拉机,顾辰远干脆使出杀手锏,自黑卖惨, “你要是嫌弃哥,就让二姐送,省得我碍眼。” 话音没落,晓明噘嘴跺脚:“哥——你说啥呢?我就你一个亲哥,嫌弃谁也不能嫌弃你呀!” 小丫头急得眼圈都红了,顾辰远心里一软,却趁热打铁, “那就让我送!要么我,要么二姐,你二选一吧!” 旁边看热闹的顾小芳立刻来劲儿,朝晓明勾手指,笑得跟狼外婆似的, “选我选我!明儿一早姐带你去饭店,包子油条羊杂炣,再给你买杯甜豆浆,多美!” 晓明被逗得“噗嗤”一笑,刚要张嘴,顾辰远一个眼刀飞过去:“干嘛呢?跟我抢人?” 顾小芳笑得前仰后合:“我就图个新鲜!早送妹子晚回来,顺路还能吃个早市,多惬意!” “二姐你个吃货!”顾辰远笑骂。 顾小芳眼珠子一瞪,立马改口:“好好好,不抢不抢,明儿你送,我蹭车总行了吧?羊杂炣我请!” 一句话,把满屋子人都逗乐了。 晓明躲在哥哥背后,偷偷弯了眼睛——有人抢着送,其实也挺幸福的。 “行吧,二姐,你想去就去吧!注意安全!” 顾辰远话音未落,顾小芳已经拍着桌子跳起来,嗓门那叫一个响亮, “放心吧,有我在,谁敢动晓明一根汗毛?我要不把他打出屎,算他今天拉得干净!” “小芳!” 崔秋华把筷子“啪”地一放,板起脸,“正吃饭呢,满嘴跑粪的,膈不膈应?” 顾小芳立刻缩成鹌鹑,撅着嘴嘟囔:“我就打个比方嘛……” 旁边晓明和沈红颜早就憋得肩膀直抖,捂着嘴偷笑。 顾辰远倒是没有笑,自己这二姐这话糙理不糙。 真碰上歹人,三两个壮汉根本近不了她的身,这股子狠劲儿,可不是别人能有的。 “那就这么定了!” 顾辰远一锤定音,顺势把话题拐到生产上,“对了,娘,山上的蘑菇这两天要正式下种,你看你和我爹谁白天有时间,帮我去棚里盯着?” 他原本计划让徐有来值夜班,二姐在家炮制药材,沈红颜负责种菇。 可如今大棚一扩、工地一开,他们家的人手立刻捉襟见肘。 本来他不想让自己父母跟着自己操劳,但是现在真的忙不过来。 “我去,你爸还是得上工。”崔秋华想都没想说道。 “炮制药材我熟,蘑菇棚也离不开人,你放心吧。”崔秋华说道。 毕竟顾大川作为一家之主,不出工得话,会被人说道。 顾辰远心里一暖,却也更坚定。 自己得家人就是自己最坚实得后盾。 不过,他心里也打定了主意,等蘑菇一茬接一茬出,自己一定再雇些帮手,让家人不会太辛苦。 “大姐,要不还是我去吧。” 沈红颜轻轻按住桌沿,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不容忽略的认真, “我最近跟着远哥学了不少菌类种植的门道,正愁没地方实践呢,蘑菇棚那边我盯最合适。” 崔秋华想也没想就摇头,语气斩钉截铁:“你怀着身子,哪能让你去?这可是老陈家头一个孙辈,万一磕了碰了,后悔都来不及。” 沈红颜下意识摸了摸小腹,那里还只是微微隆起,像春夜里悄悄探头的新芽。 “还早呢,”她轻声争辩,“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我小心点就是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重新分配 “早什么早?” 崔秋华把筷子轻轻一拍,带着威严, “我和小芳都闲着,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上阵。” 崔秋华直接拍板:“就这么说定了。蘑菇棚那边我去,红颜在家忙,小芳明早送晓明。” “行,就按娘说得。红颜最近跟我学了咱们重新安排。” “最近沈红颜跟我可没少学本事,以后我不在家,你们谁有疑问可以直接找她。” 顾辰远环视众人,声音不高却带着天然的笃定。 沈红颜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官宣”砸得晕乎,双手下意识攥住衣角, “啊?我……我行吗?我才学几天,别误了大家的事。” “自信点。” 顾辰远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自然得像在顺一只受惊的小猫, “把‘吗’字去掉。你这几天多拼命,我都看在眼里。再说,还有我兜底——你只管放手干,拿不准的记小本上,等我回来一起复盘。” 他微微俯身,声音低而温柔,“你可是我的贤内助,一定不会让我失望,对吗?” 一句话像给沈红颜打了鸡血一般。 她眼睛倏地亮了,小脑袋点得跟捣蒜似的:“远哥,你放心!我一定负起责任,当好这个贤内助!” 说着,她趁众人不备,悄悄用额角蹭了蹭顾辰远还停留在半空的手掌,像小猫标记领地,满足地眯起眼。 她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道这个动作可是被全家人都看见了。 晓芳甚至夸张地抬手遮眼,只留指缝,眼神里写满吐槽:啧啧啧,这哥哥嫂子是当我们透明人是不是? 顾辰远接收到双重白眼,却只勾了勾嘴角,淡定回望:你们就羡慕去吧。 “好,那就这么定了!” 顾辰远拍板,转头看向沈红颜,“娘,您有空多跟红颜学学技术,我回来再给你们补课。” 他略一沉吟,干脆顺水推舟。 “行,那就这么定了。另外,我们最近还要攻调味料这块。” 顾小芳刚要欢呼,顾辰远又抬手补充,“不过调味料可不是‘过过称’那么简单,我要的是‘后山调味车间’副组长——二姐,你得负责教别人采摘、晾晒、粗加工,还要把每种材料的品相、香味、含水量给我写进小本本,月底我查账。” “副组长?”顾小芳眼睛一亮,胸脯又挺了起来,“那正组长是谁?” “我。”顾辰远指了指自己,随即笑道,“不过你可以提一个副组长助理,帮你跑跑腿。” 话音未落,一直在旁边竖着耳朵偷听的顾晓明突然举手,声音脆生生的, “二姐,我给你当助理行不行?我想学认香料,也想挣点零花钱!” 小姑娘现在正是人嫌狗不待见的半大年纪,却生得机灵,一双眼睛黑葡萄似的,写满了“我想干票大的”。 顾小芳“噗嗤”乐了,抬手揉了揉晓明的脑袋, “成!咱姐妹俩搭伙,以后后山那片香料地就归咱们管!不过可说好了,你不能耽误学习。” “那是必须得。”顾晓明挤了挤眼说道。 顾辰远顺势拍板:“那就这么定了。晓明任副组长助理,月薪五块,月底按绩效另发奖金。二姐,你这个副组长月薪十块,外加销售提成——调味料卖出十斤,给你提一毛,上不封顶。” “十块?还有提成?” 顾小芳倒吸一口凉气,瞬间像打了鸡血,一把搂住晓敏, “听见没?咱姐妹俩要是把后山那十几种香料弄明白了,年底说不定能买辆新自行车!” 晓明兴奋得原地蹦高:“保证完成任务!” 顾辰远看着斗志昂扬的两人,心里暗笑。 调味料这条支线,算是正式启动了。 后山野生花椒、山胡椒、藿香、薄荷、肉桂…… 足足有十几种,只要粗加工后包装精美,贴上“山野纯香”标签,城里供销社、饭店都会抢着要。 一切都安排妥当,想到这儿,顾辰远大手一挥:“散会!明儿天一亮,副组长带助理上山认香料,谁偷懒,扣谁奖金!” 院子里顿时一片欢呼,连风都像带着花椒的麻味,辣辣地吹过每个人的笑脸。 顾辰远想了又想,全靠自己家人肯定不行,除非会分身术,不然不可能事事亲临。 “家里人手紧,可自己不是还有一堆小兄弟呢吗?” 顾辰远眼里闪着光说道,“磊子、二蛋,他们也已经跟着跑山有一段时间了,常见得药材都能认准。” “这能行吗?” 崔秋华这个时候攥着衣角,眉心拧成浅浅的“川”字,声音低得几乎被晨风吹散, “他们才多大点?万一认错了货,收回来一车杂草,耽误工夫不说,还砸咱招牌。” 顾辰远把声音放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娘,人品这块我敢打包票。磊子、二蛋跟了我这么久了,这两个小子眼里有活,手上有数。 再说,不是还有你这最后一道关吗?他们采回来,你挨个过秤、过眼,错了咱当场返工,长一次记性,比我说十遍都管用。” 崔秋华仍有些忐忑,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围裙边:“可我自己才认得十几种,万一漏了、混了,怎么给他们把关?” “不会就学。” 顾辰远轻轻按住她的肩,像给受惊的鸟雀撑起一方安稳, “今儿上午我带你去地头,实物对照,手把手教;下午让磊子他们照着笔记再练。两天下来,常见的大宗货你全能认。错一次,扣一次工钱,比任何鞭子都长记性。” 说干就干。 两队人马在大门口碰头,晨光把影子拉得老长。 崔磊和杨铁蛋背着小竹筐,正踮脚张望,见顾辰远出来,齐声招呼:“顾辰远哥,你今个去哪忙啊?” “我陪二姐跑后山香料地。” 顾辰远笑着把竹筐递给他们,顺势揽过两人肩膀, “正想找你们!走,边走边说——我想让你们俩,暂且给我二姐搭把手、充个副手……” 顾辰远把方才商量的条条框框又细细复述了一遍,语气和缓却透着不容置疑。 二姐与徐有来不在的时日,里里外外便由崔磊、杨铁蛋二人挑梁做主。 不过头一个月,他们得跟在自己身后,把药材与调料的形、色、味、性一样样摸熟记牢,半点马虎不得。 崔磊一听,小圆脸上瞬间炸开一朵笑花,拍手道, “太好了!又能跟你并肩撒欢儿,跟小时候一样满山疯跑!” 杨铁蛋把脑袋点得似小鸡啄米,瓮声瓮气地附和, “可不是嘛!这段时间你一直忙,我们都见不到你,大家不说什么,但是心里都想跟着你。” “是我这段时间疏忽了,冷落了大家。”顾辰远抬手挠了挠头发,眼底浮起歉意。 他当然乐意与伙伴们混在一起,捕蝉、摸鱼、躺在稻草垛上数星星——那种没心没肺的笑声,比山涧的泉水还清亮。 可心底总有一道声音提醒。 他早已不是能一甩鞋就冲到河里的娃子,肩上扛着大人的担子,做事、立业、护着这一群小的,哪敢只惦记着玩? 片刻后,他收起翻涌的思绪,吩咐崔磊、杨铁蛋分头去叫人——村口老槐树下集合,一户不落。 第二百一十三章 选领导 三四十个半大孩子陆续跑来,汗渍与尘土糊在脸上,却掩不住兴奋。 最大的不过十七八,最小的才及腰,乌泱泱站成一片,像一群刚离巢的麻雀。 顾辰远扫了一眼,暗暗咋舌:竟有这么多! 他轻咳一声,站到磨盘上,声音不高,却稳稳盖住嘈杂:“从明儿起,咱们把药材和调料分家!” 他抬手比划:“不少草药本就身兼两职——八角、桂皮、小茴香,炖肉香,入药也灵。以往混作一堆,往后得细细分清:谁进药篓,谁归料篮,心里要有本明账。” 崔磊眨巴着小眼睛,举手发问:“顾辰远哥,那到底咋分?谁去采药,谁去摘调料?” 杨铁蛋挠着后脑勺,咧嘴憨笑:“要不抓阄?纸团一抛,老天爷指哪咱打哪,省得争!” 小敏忽然从人缝里蹦出来,脆生生地插了一句, “我提议,干脆男女分家!混在一堆太别扭——想解个手都得绕半座山,羞死个人!” 小华猛地拽她袖子,耳根红得能滴出血:“我的姐啊,你咋啥都往外倒?” 小敏撅着嘴,理直气壮:“实话还不让说?你们男的不要脸,一背身就能‘哗啦啦’,我们可得找草窝、看风向,腿都憋抖了!” “咳咳——” 小华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得像个破风箱,脸红得赛过灶王爷。 男娃们先是愣了半秒,接着哄笑成一片; 女娃们低头抿嘴,肩膀一抖一抖,显然把小敏的话当成了心里话。 顾辰远拿指节蹭了蹭眉心,心里却暗暗点头, 这丫头虽然口无遮拦,可说的确实是麻烦。 “成,就按小敏说的,男女各编一组。” 他抬手一划,声音清亮—— “一组,采药队:组长徐有来,副组长崔磊,专管药材。” “二组,调料队:组长顾小芳,副组长杨铁蛋,专管调料。” 话音未落,杨铁蛋已经蹦得老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远哥,不行!她们一群丫头,就塞我一个带把儿的,我……我不干!” 顾辰远揉了揉太阳穴,人力账他比谁都清楚:可信的、能镇住场子的,满打满算就眼前这几张熟脸。 “铁蛋,要不你调去一组当正组长?徐有来给你打副。” 铁蛋把脑袋摇成拨浪鼓,辫梢抽得自己脸颊啪啪响, “更不干!一组全是站着尿尿的,夜里睡棚子一个味儿;二组蹲着尿尿的,说话细声细气,我……我憋得慌!” “嘁——” 女娃们齐刷刷炸毛。 “铁蛋,你啥意思?” “看不起女的是不是?” “活该你将来娶不上媳妇,打一辈子光棍!” 七嘴八舌的声浪掀过来,铁蛋顿时成了煮熟的虾子,脸通红,手乱摆:“我、我不是那意思……我……” 他“我”了半天没拼出一句整话,反倒把女娃们激得更火,白眼珠子嗖嗖飞,差点把他扎成筛子。 铁蛋嘴角一撇,眼圈都急红了,活像下一秒就要“哇”地哭出声。 “远哥——救命!” 铁蛋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蹭地躲到他身后,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 “她们拿眼神剜我,再剜下去就见血啦!” 顾辰远抬手把铁蛋的脑袋按回去,笑骂:“行了,她们逗你玩呢,别当真。” 心里却补了一句:幸亏你生在这穷山沟,要是扔进后世的网络世界,就冲刚才那句‘蹲着尿尿’,弹幕能把你喷成筛子,知足吧臭小子! 哄闹声刚落,人群末尾忽然举起一只细瘦的手。 小敏踮了踮脚,声音像刚冒头的嫩笋:“远哥……能、能让我当副组长不?”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吓住了,指尖拧着衣角,目光躲躲闪闪,像怕被他一口回绝。 空气安静了一瞬。 顾辰远心里“咯噔”一下。 小敏家与自家那些陈年旧隙,他比谁都清楚:去年为了一垄菜地,两家女人指着鼻子互骂;后来自己机缘巧合的时候救了他家小子,这个疙瘩才算是解开了。 如今小敏、小华兄妹可是死心塌地跟着自己干,胡来旺更是天没亮就上山给他扛木头盖房。 顾辰远冲小敏扬了扬下巴:“副组长?也不是不行。” 他顿了顿,语调放缓,带着几分试探, “可你得先跟我把山前山后的调料认个遍——八角、桂皮、山奈、紫苏……少说有三十来种。别人叫不出名儿,你得张嘴就来;谁采错了,你还得负责给她们掰开揉碎了讲。 起早贪黑,嘴皮子磨破,哭鼻子我可不管。就这样,你还想当?” 小敏当场怔住,嘴唇嗫嚅:“我……” “答应他!” 小华猛地捅了捅妹妹的胳膊,声音压得低却带着火,“别让人把咱看扁了!” 小敏抬眼,正撞上山路上最后一抹霞光,像有人往她眸子里点了两团火。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脆生生劈开暮色:“哥,我愿意!少挣就少挣,我认!” 话已说到这份上,顾辰远再推辞,就不是事了。 他苦笑点头:“成,就你了!” 众人随即散作两拨。 组员们背着竹篓、挥着短锄,像一群撒欢的麻雀蹿进林里。 一路走,一路停,遇见什么采什么。 “看这片锯齿叶——背面泛灰,掐断茎有白乳,这叫白苏,嫩叶可入菜,老梗晒干煮水治风寒;别跟紫苏混了,后者叶背是紫的,香味更冲。” 顾辰远把叶片举到众人鼻尖前,让他们轮流揉碎、嗅味、再放进嘴里轻嚼。 夕阳斜照,叶脉里的细毛被镀上一层金,像婴儿脸颊上的绒光。 崔磊攥着笔,把每句话都往本子上摁; 徐有来蹲在地上,用指甲在树皮上刻记号; 小敏把样叶夹进书页,不时抬头追问:“远哥,晒干后香味会走多少?火候重会不会发苦?” 顾小芳落在另一侧,原本只是随意听着,越听越坐不住。 她打小什么都要抢头牌,连跳房子都得第一个归窝。 此刻见那三人围着顾辰远问长问短,笔记记得密密麻麻,她心里“噌”地窜上一股火: “我顾小芳要是被几个毛孩子比下去,以后还怎么在村里抬头?” 她暗暗咬牙,把袖口挽到手肘。 顾小芳一旦起了“不能输”的劲儿,整个人就像上了发条的陀螺。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手里还忙个不停。 她一会儿把两株“双胞胎”薄荷拔起来放鼻尖猛嗅,一会儿又抠块树皮对着夕阳照叶脉。,顾辰远都差点被她拽着裤腿问:“这凹槽再深一点,是不是就能算桂皮二级品?” 她自个儿没意识到,这股“敢较真、敢抢跑”的狠劲,正悄悄给日后那个在商海里翻云覆雨的“顾总”打地基。 认真到执拗,拼命到不讲理,想不赢都难! 讲解结束,日头刚爬正南。 第二百一十四章 酸辣粉 孩子们肩扛手拎,竹篓“吱呀”作响,像一群搬家的蚂蚁,浩浩荡荡往村口挪。 晒场上,崔秋华早已摆开阵势:一张条案、一杆大秤、一本账簿,旁边立着空麻袋,风一吹“哗啦”作响,像给验收奏的前奏。 “报数——” “荆芥三斤七两!” “藿香二斤四两!” …… 顾辰远抱臂站在自己娘身后,目光像扫描仪,偶尔抬下巴:“那捆不是紫苏,是白苏,梗发棱,看侧脉。” 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周围竖着耳朵的“工具人”齐刷刷点头。 下次再采错,可就没脸拿工钱了。 不过出错率极低。 这些小精豆们奉行“不认识就绝不伸手”的原则,宁可少采两把,也不愿把“废品”背下山。 速度才是硬通货——采得多,分得多,谁跟钱过不去? 反倒是几位新官上任的小领导,一个个屏息凝神,等于把上午的课公开复习。 最离谱的是二姐——那个曾经拎着镰刀追狗、能一口气喝半碗烧刀子的大飒妞,此刻竟学着沈红颜的模样,膝盖上摊个小本子,嘴里咬着铅笔头,写一行、歪头想三秒,再写一行。 顾辰远差点惊掉下巴: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 看来“压力”这味药,比任何鸡汤都补脑,得常备! 验收完毕,麻袋被勒成一个个“豆腐块”,抬上驴车,绳子“咻咻”缠紧,日头也爬到了头顶。 崔秋华抹了把汗,抬头问:“咱晌午吃啥?” “面条!”顾小芳脱口而出。北方人的胃,中午只认面条,炸酱、打卤、酸汤,万变不离其宗。 人群里,沈红颜悄悄瘪了瘪嘴,没出声。顾辰远却像脑后长眼,偏头逮住她的小表情:“怎么了?” “没事……”沈红颜勉强笑了笑,“就是天热,没胃口。” “我给你换个胃口?”顾辰远挑眉,笑得像只偷到鱼的猫。 “换什么?”沈红颜眼睛“刷”地亮了。 “等着,我亲自下厨。”顾辰远撸起袖子往灶房走。 “我也去!”晓明蹦得老高,“我哥做菜,我得添柴烧火,顺便偷师!” “哥,要不……我先去给你烧壶水?” 顾辰远抬手,指尖穿过他柔软的发旋,像安抚一只炸毛的小猫。 “乖。”尾音低低的,带着一点哄睡似的哑。 晓明立刻把下巴扬成一枚骄傲的小月亮,却故意皱鼻:“哥!再摸我就长不高了,发型也塌啦!” “好,不摸。”顾辰远失笑,掌心收拢,却在抽手时顺势又揉了两把。 晓明鼓了鼓腮,嘴角却先一步出卖他,翘成弯弯的月牙。 兄妹俩一前一后钻进灶屋,柴火香混着夜露,像一条看不见的围巾,把两人团团围住。 晓明蹲下身,柴火“咔啦”一声被折成两段,火苗窜起来,映得他眼底亮起两盏小小的灯笼。 顾辰远则拉开橱柜最深处那只老陶罐,捧出一兜带壳的花生,哗啦啦倒进竹筛,像下了一场微型的金色雨。 凉油下锅,花生在锅底“沙沙”地翻身。 漏勺捞起,油珠沿勺沿滚落,像一串来不及许愿的流星。 顾晓明掰好蒜递了过来。 顾辰远用刀背一拍,“啪”一声脆响,蒜香炸成白色雾气,碎粒跳进水洗的小瓷碗,像落雪。 葱白与葱绿被分家,一段段躺在案板上,嫩得像刚睡醒的月牙;芫荽碎屑撒上去,星星点点,是雪夜里最后的绿意。 葱白、蒜末、芝麻、辣椒粉,依次叠成一座五彩的小火山。 油烧至微烟,一勺泼下,“刺啦——”声拉长,像滚烫的绸缎被撕成两截,香气顺着裂缝直冲天灵盖。 顾辰远低头调味:盐是雪,味精是风,胡椒粉。 晓明早已把锅里的水烧得咕噜咕噜,蒸汽爬上他睫毛,凝成细小的露珠。 他踮脚,声音从白雾里钻出来,像刚化开的糖:“哥,下一步呢?” 顾家上下,连锅铲都被顾辰远喂成了挑剔的吃货。 晓明自然明白——哥哥手里的勺,能把最平凡的夜色煮成银河。 “粉条扔下去,软了叫我。” 顾辰远话音未落,晓明已把粉条抖成瀑布,“咚”一声沉入沸水里,像一群迫不及待赴约的雪。 “好嘞!” 晓明脚底带风,一路“哒哒哒”冲进储物间。 粉条被她抱在怀里,雪白雪白的一捆,像捧回一束尚未融化的月光。 顾辰远今天要做的是酸辣粉,不过家里的材料不足,他只能就地取材。 他绕到后院,指尖一掐,摘了两颗青菜;又顺手摘下两只洋柿子。 青菜浸在井水里,“哗啦”一声抖开,翡翠色的裙摆被切成段,整整齐齐码在竹篮; 洋柿子划了十字,热水里滚三秒,薄皮“嗤”地卷起,露出里面滚烫的夕阳,被切成小块,像囤了一罐初秋。 新一锅水坐上灶,火苗舔着锅底,像耐心的猫。 鸡蛋被凉水轻轻接住,慢慢升温,蛋白凝固成月色的云,蛋黄卧在中心,像不肯醒的黎明。捞出、过凉、剥壳,圆滚滚的蛋白被小刀切成月牙船,泊在盘里等待启航。 水再次沸腾,顾辰远舀出几勺滚烫的浪,兑进先前调好的料汁。 那一碗暗红,瞬间被激活成翻滚的晚霞。 汤汁被均匀分进几只洋瓷碗,碗沿磕出清脆的声响,像深夜敲更的竹梆。 泡软的粉条投进锅里,像一群久别重逢的雪; 洋柿子块与青菜紧随其后。 漏勺一起,所有东西都被倒进碗里:鸡蛋金黄、芫荽碧绿、花生米焦香,最后淋一勺滚油,“滋啦”一声,酸辣粉成了。 晓明早把小脸凑到碗边,小手拼命扇风,鼻尖吸得发红, “哥!我感觉自己能吃下三碗!” 顾辰远笑着揉他脑袋,掌心沾了蒸汽,湿漉漉的:“去叫爹娘,开饭了。” 酸辣粉配白馒头,一红一白,像雪地里升起篝火。 众人围桌而坐,筷子一挑,热气把夜都烫出窟窿,赞口声此起彼伏。 沈红颜仍安静,只把眸子浸在顾辰远身上,蜜一样的光,浓得几乎要拉丝,把他牢牢缠住。 饭后歇两盏茶功夫,顾辰远扛起简单行囊,与顾小芳并肩上路。 月光像一条被拉长的银线,拴在两人脚腕,走一步,响一声。 路过前村村口,热雾袅袅,像大地在悄悄呼吸。 刚拐过一道弯,胡同深处忽地闪出两团黑影—— 月光一照,前面出现了两个胖墩。 两人一般高,却像同一个模子压出来的圆鼓,满月似的脸盘上嵌着两粒绿豆小眼,一笑,肉便把眼角挤成一条缝。 不是旁人,正是顾辰远那两门“重量级”老表——陈家华、陈家豪。 月光下,哥俩的小眼骤然睁大,像绿豆泡了水,险些滚出眼眶。 “顾辰远?” 陈家豪先失声,嗓子被夜风掐了一把,又尖又细。 “他咋还开上手扶式了?那家伙‘突突突’跟坦克似的!” 陈家华到底大两岁,忙用胳膊肘捅弟弟,肉碰肉,“噗”一声闷响。 “闭嘴!爹咋交代?得叫老表!别喊名字,显得咱多生分。” “哦哦!老表!”陈家豪赶紧改口,声音拐了个弯,像拖拉机急刹车。 自打那天喝过顾辰远的喜酒,陈大发回家就魔怔了。 三天两头的在家里拍桌子:“你俩给我记牢!顾辰远现在是龙,咱得顺着鳞爬!指不定哪天人家手指缝里漏点金渣,就够咱陈家吃半年!” 从前说起顾家门,陈大发鼻子能哼到天上; 如今却恨不得把“远房亲戚”四个字裱起来挂中堂。 一场婚礼,排场像惊雷,直接把陈大发的下巴劈到脚背。 第二百一十五章 打着如意算盘的陈大发 “老表——!” 陈家豪把两只手拢成喇叭,小眼眯成一条线,声音追着拖拉机屁股跑。 可顾辰远正低头换挡,黑烟一喷,“突突突”地冲进夜色,连尾灯都没回一下。 哥俩在后面跺脚,嗓子喊劈了叉,也只换来一阵嘲笑的风。 顾小芳骑着二八大杠,远远缀在后面,车铃“叮铃”一声,像给黑夜划了道口子。 “嚎啥呢?跟叫魂似的,也不怕把鬼招来!” 陈家豪立刻换脸,笑纹把肉堆成褶子包子:“姐,到家来歇歇脚?我兜里还有两块水果糖,给你甜甜嘴!”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顾小芳心里“咯噔”一下,脚下却踩得更欢,链条哗啦响:“没空!我还要进城卖蘑菇换钱买花布呢!” 陈家豪不死心,往前一扑,差点被自行车后架抡到脸; 陈家华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后衣领,肉乎乎的手掌往前一拱,笑得比弟弟还殷切, “姐啊,刚才开拖拉机那帅小伙,真是咱老弟?” “是啊,怎么了?” 顾小芳头也不回,脚下加力,二八大杠“哐啷”一声窜出去。 “自己买的?” 陈家豪的舌头差点把自己绊倒,“我滴个乖乖!那得多少钱?咱爹攒十年也攒不出那四个轱辘啊!” “快!回家!” 陈家华一拍弟弟后脑勺,肉浪翻滚,“咱爹要是知道老表成财神了,今晚准得给祖宗多烧三炷香!” 两条小胖腿瞬间启动,像两袋滚动的面粉,一路尘土飞扬。 “爹——!爹——!” 陈家豪人还没进门,嗓门先飞进院子,惊得檐下的麻雀扑棱棱乱撞。 “嚎啥嚎?” 陈大发趿拉着布鞋,手里拎着半拉西瓜,腮帮子还沾着黑籽,“见鬼了?” “鬼没见,见着财神爷了!” 陈家豪叉腰喘成破风箱,“顾辰远——你让叫老表那个——开拖拉机哩!崭新!漆在黑夜里都冒光!” 陈大发手里的西瓜“啪”一声掉地上,红瓤溅了一脚。 “啥?拖拉机?” 他掏了掏耳朵,似乎想把这两个字抠出来再确认一遍,“你们俩小崽子是不是把驴车看成拖拉机了?” “真的!我们还跟二姐,就是顾小芳确认过了呢。她亲口承认的,自家买的!” 陈家华补充,小眼睛在月光下闪着精光,“后车斗堆得跟小山似的,不知拉的啥宝贝!” “顾小芳还能骗咱不成?” 陈家豪拍着肚皮打包票,“我们喊老表,人家‘突突突’一溜烟,连煤渣都没给我们留!” 陈大发愣在原地,夜风吹得他背心发凉。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掰着手指头算账,“盖房、摆酒、吹打唱戏,那得往水里扔多少钱?他顾辰远就是会拉金粑粑,也得拉半年!” “爹,会不会是借的?”陈家华试探。 “借?” 陈大发摇头像拨浪鼓,“他们青岩村啥样我不清楚?最穷!连根拖拉机毛都没有!谁舍得借?万一磕了碰了,卖房子都赔不起!” “那……他们倒腾山货真这么挣钱?” 陈家豪咽了口唾沫,仿佛嘴里已经长出人民币。 陈大发眯眼望向黑漆漆的村口,脑海里浮出顾辰远婚宴上那一盘盘堆成山的红烧肉、那一坛坛开封的粮食酒,心里像猫抓。 陈大发把嗓门压得低低的,却压不住那一股子突然冒出来的热乎劲儿: “他娘,你快出来,我有事跟你说!” “啥事儿呀?” 顾玉霞一手捏着钢针,一手提着半只千层底,鞋底上的针脚密得像她这些年的心思,一步一顿地从屋里挪出来, “正锁边呢,一断线就难续。” 陈大发两步蹭过去,粗糙的巴掌一把攥住她手腕。 那手腕细得仿佛能听见“咯吱”一声。 顾玉霞脸“腾”地烧起来,拼命往后缩,耳根子都红得透明:“他爹,孩子还在,你干啥!” “两个小兔崽子——” 陈大发回头瞪眼,声音拔高又赶紧压低,“滚院门外数蚂蚁去!数不够一百只别回来!” 院里只剩老两口。 顾玉霞攥着鞋底,心里打鼓:“这老鬼,多少年没拉过我手了,别是又捅了啥娄子?” 陈大发把嘴角咧到最大,露出被旱烟熏黄的牙,笑得比哭还难看: “玉霞啊——” 他唤她小名,声音腻得自己先打了个哆嗦,“咱……有些日子没走亲戚了,你寻思不?” 顾玉霞下意识抬头看天。 日头明晃晃挂在正南,跟往日没两样。她心里“咯噔”一下。 太阳没换方向,自家男人换肠子啦? 以前她提一嘴“回娘家”,他能把脸拉得比驴长:“穷亲戚,走动个啥?” 今儿倒主动提?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往后小半步,鞋底挡在胸前,像拿盾牌:“不、不用了吧……又不年不节,怪麻烦的。” “啧,咋这么死心眼!” 陈大发急得直搓手,一把把她拉到石榴树下,声音压得只剩气口, “别的亲戚能省,你哥家也能省?那可是你亲姐!你就不想瞅瞅她闺女,毕竟小芳也在咱家养了好几个月呢?” 顾玉霞猛地抬头,针差点扎自己虎口:“大发,你、你打啥算盘?” 陈大发见自己家婆娘没明白怎么回事,干脆把话挑明,巴掌一拍大腿—— “你哥家买拖拉机了!新的!听说现在还是万元户呢!这样的亲戚,咱再不去走动,往后人家手指缝里漏点活计,连汤都喝不上!” 顾玉霞捏着针线的手僵在半空,半晌才慢慢垂下。 “原来绕这么大弯,是想让我当‘路口探子’?” 她声音低,却像鞋底一针一线扎得结实,“小远是我亲侄子,咱们这么势力不好吧?” 陈大发被戳破,脸上那层假笑干成壳,啪嗒掉地上:“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嘛!啥探子不探子,亲戚之间通个气儿,叫——叫信息共享!” “信息?共享?” 顾玉霞抬眼,第一次直直瞪回去,“人家新车新轱辘,咱跟人家享个啥?” 她深吸一口气,把千层底往怀里一揣,转身往屋里走:“要去你去,我丢不起这人。路口我天天去,可那是晒太阳、纳鞋底,不是蹲坑逮亲戚。” 陈大发急了,一把拽住她后衣襟,声音压得又低又狠, “你个死心眼!他手指缝里漏点活,咱家一年就少受穷!你不去?行——” 他咬牙从兜里抠出两张皱巴巴的一块,票子被汗水浸得发软, “拿去买两包点心,明天去你哥家!就说我……我病了,想吃你姐家的新鲜菜,行了吧?” 顾玉霞盯着那两块钱,像盯着两块烧红的炭。 这个男人,平日里油瓶倒了都懒得扶。 地里的草长得比庄稼还高,他却能跷着二郎腿蹲在墙根晒太阳,嘴里叼根干草,数天上的云。 可一旦酒劲儿上头,或者哪句话不顺耳,他便抡起巴掌,往自己女人身上招呼。 由于她性格懦弱,挨打了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顾玉霞在心里长叹一口气,像把整夜的委屈都随着那声叹息吐出去。 “罢了,” 她对自己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问问就问问,小远毕竟是我侄子,我又不是去伸手讨饭,更不至于死皮赖脸地缠着他。” 第二百一十六章 敲警钟 打定主意后,顾玉霞抬起眼,望向蹲在门槛上正抠指甲的男人,语气尽量平静, “那……我现在就去?” 陈大发闻言,先抬头看天。 太阳还挂在正南,白得晃眼,像一面烧热的铜锣。 他眯缝着眼,仿佛在估算时辰,又似乎在掂量自己那点迫不及待的心思。 “现在去太早,” 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里带着算计的拖腔,“小远去了县城,估摸着还有一阵子才回来。你晚点再去,别跑空了。” “那行吧。”顾玉霞闷闷地应了一声,像把一口气咽进肚子里。 她转身往屋里走,脚步拖得极轻,仿佛怕踩疼自己的影子。 陈大发仍蹲在原地,目光黏在她背影上,却不是在瞧她,而是穿过她单薄的肩头,看见更远的地方。 一辆崭新的拖拉机,亮铮铮的车灯,成捆的钞票…… “顾辰远这小子,” 他咧开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笑纹像刀刻一般深,“挺能折腾啊……要是把他哄舒坦了,手指头缝里随便漏点,不就够我吃喝半辈子?” 想着想着,他竟笑出声来,那笑声像夜里突然惊醒的梦魇,带着湿冷的潮气。 约莫五点过后,太阳开始西沉,天边泛起一层橘红。 陈大发心里盘算着时间,估摸着拖拉机该返程了,便急急忙忙地冲屋里嚷了一嗓子。 “他娘,去吧!别错过了!” 顾玉霞正坐在炕沿,把线头咬断,闻声手指一抖,针尖扎进指腹,沁出一粒血珠。 她不敢耽搁,用衣角抹了抹,拿起那只纳了一半的鞋底,像拿上一面不得不举的盾牌,一步一拖出了院门。 刚到路口,远处便传来“叮铃铃”的车铃声。 顾小芳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地冲过来,蓝布衫被风鼓起,像一面猎猎作响的小旗。 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脸颊,却掩不住那股子青春的毛躁与鲜活。 顾玉霞望着,嘴角不自觉地弯出一抹笑来。 这丫头,还是小时候那副赶集似的急脾气,一点没变。 “小姑?” 顾小芳远远瞧见她,猛地一捏闸,车轮碾起细尘,停在顾玉霞面前。 她单脚撑地,笑意明亮,“你蹲路口干啥嘞?” 顾玉霞被问得脸上一热,忙抬手去掖耳边的碎发,借此遮住那一闪而逝的尴尬。 她扬了扬手里的鞋底,讪讪地笑:“……路口敞亮,风、风大,我来这儿纳鞋底,顺道……顺道等等人。” 她顿了顿,又装作不经意地补了一句:“对了,小芳,你弟呢?咋没跟你一道回?” 顾小芳单脚撑地,把车把往怀里一拢,顺势朝来路扬了扬下巴,说道, “去我大姐家了呗——我大姐家起新房子,选的地儿就在村口大路旁,今儿个挖地基,小飞过去盯工。” “啥?起新房子?” 顾玉霞手里一抖,针尖“噗”地扎进鞋底,险些连指节一起穿过去,“晓明家的房子不是还挺好的吗?,咋又盖?” 顾小芳耸耸肩,汗珠顺着鬓角滚到下巴,被她随手一抹, “他们家跟婆家分家了。在村路边弄了块宅基地,那地空着也是空着,干脆起栋敞亮的,将来开个铺子也方便。反正钱他出,我二姐只负责点头。” “你大姐家有那些钱吗?”顾玉霞问。 “钱都是我弟出的。”顾小芳答。 “钱……他出?” 顾玉霞嘴唇发颤,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鸟,“你姐家盖房,让小远掏荷包?这、这算哪门子道理?” “道理?”顾小芳笑得牙花子雪白, “小远现在腰包鼓,乡里乡亲谁不知道?他说大姐当年辍学供他念书,如今他回报一点,天经地义。 那房子的图纸都是他亲自画的呢,青砖、水泥、钢筋,全订最好的,明儿个拖拉机再拉一车石灰过来。” 顾玉霞耳边“嗡”的一声,仿佛有人在她脑壳里敲铜锣。 顾辰远出钱? 给他姐盖房? 那得多少现大洋啊! 前脚自家才竖起青砖大瓦,后脚又替姐妹添新屋。 这家伙的钱是大风刮来的,还是地里长出来的? 她怔怔望着侄女,只见顾小芳的嘴一张一合,却一个字也飘不进耳朵。 满脑子算盘珠子噼啪乱响:一座房、两座房……娶媳妇、摆酒席、拖拉机、石灰车……票子像雪片,哗啦啦往顾辰远头上落,而自家男人还在为两包点心钱抠指头。 又寒暄几句,顾小芳挥手上路,车铃“叮铃铃”飘远。 顾玉霞仍杵在路口,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像一根被风吹散的稻草,轻飘飘没着落。 她深一脚浅一脚往回挪,鞋底上的针脚不知何时乱了,线头拖在地上,扬起细细尘土。 刚踏进自家院门,陈大发已扑过来,急得嗓子冒烟:“咋样?见着小飞没?拖拉机是不是新的?” 顾玉霞抬头,交代任务:“没见着小飞……可听着个信儿——他正给晓明家盖房子,钱,全他出。” “啥——?” 陈大发嗓音劈叉,尾音拖得比驴叫还长,整个人被雷劈似的僵在当场。 好半晌,他猛地转身,冲着自家这灰扑扑的土坯房干瞪眼,胸膛起伏得像破风箱。 “老天爷!同样是一个肩膀扛脑袋,他顾辰远的钱咋就跟泉水一样汩汩往外冒?” 陈大发一巴掌拍在门框上,震得门轴吱呀乱响, “这……这还让不让人活了?他手指头缝要是漏点渣,够咱翻盖整套青砖大瓦呀!” 顾玉霞没接话,只低头把乱线一点点缠回梭子。 顾玉霞把手里的鞋底往膝上一按,线绳绷得笔直,像是要勒住她男人的妄念,声音低却干脆, “你寻思啥美事呢?天上不掉馅饼,地上也不长银砖。无缘无故,人家凭啥给咱盖房?我做小姑的,脸皮再厚,也不能伸手去坑外甥。” 陈大发却拍得胸脯啪啪响,义正词严的说道, “这叫什么话!亲姑就是半个娘,他如今腰包鼓了,孝敬孝敬长辈不是应当应分?传出去,外人还得夸他仁义!” “可——” “可啥可!”陈大发兴奋得直搓手,小眼里已浮出一排齐整的青砖大瓦房,房檐下的影子都在发光, “你甭管,赶明儿我去探探口风。万一他点头,咱这破院子眨眼就能鸟枪换炮!” 话虽出口,他心里还是打鼓。 那小子精得跟琉璃猴似的,咋张嘴才能让他“自觉自愿”地掏? 他背着手在院里转圈,嘴里念念叨叨,活像大白天就做起春秋大梦。 而梦里的主角,此刻连喘气的工夫都没有。 第二天,天刚放亮,顾辰远便带队上山。 一边采摘一边给大家上课。 午后回村,车把一拐,尘土飞扬地赶到管庄工地。 挖好的地基狭长平整,原订二十米长、十米宽,可离公路太近,车一过尘土扑面。 顾辰远拿脚量了量,当场拍板:“往后退十米,留足缓冲带。” 王明野叼着草茎眯眼打量,最终只点点头——算是默认。 傍晚收工,宽度已够十米。李进抹着汗问:“明儿个可以下毛石扎跟脚了吧?” 顾辰远却笑,遥指远处麦田:“继续挖,挖到三十米宽。” 李进差点咬了舌头:“三十米?那合着三处宅基地!” “按工算钱,别的甭管。” 顾辰远眼里闪着更远的光——将来这里要支起钢架棚,做汽修、配件、洗车一条线,地方小了可转不开身。 第二百一十七章 点醒众人 夕阳斜照,他卷着图纸站在尘土中央,背影被拉得老长,像一柄蓄势待发的弓。 至于是否违规,暂时不考虑,大不了和王明野说说,另外两处改成租赁,或者是给村委会一些好处。 “都是小事。” 顾辰远摆摆手,像把空气中的尘埃一并拂落, “眼下地皮不值钱,抽个空去乡里把合同签了,仨核桃俩枣就能圈下来。咱要的是时间,不是地款。” 李进见他说得云淡风轻,索性把顾虑咽回肚子,抬头望了望渐暗的天色,岔开话题, “那行吧!——我是估摸着,照今天这架势,明天来蹭工的人得翻一番,三十米槽子能消化得了?” “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顾辰远笑里带着锋芒,“人来得多,就分三班倒,前头挖槽,后头甩石粉、扎跟脚,流水线作业。只要肯出力,我就能给铺出活儿。” 说罢,他侧过脸,目光越过李进,落在旁边一直装空气的王铁汉身上。 王铁汉被这眼神一戳,肩膀下意识缩了缩。 “往铁汉,” 顾辰远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搪塞的冷意,“明天你就在现场盯工。谁要是拿铁锹当拐杖、出工不出力,别不好意思张嘴——直接请他走人。听见没?” 王铁汉黝黑的面皮瞬间涨成紫肝色,搓着大手嗫嚅, “这……都是三里五乡的熟人,抹不开面儿呀……” “熟人更得守规矩。” 顾辰远冷哼一声,目光扫过两人,“我的钱不是河沟里漂来的,更不是让谁立这儿晒太阳挣的。一天两块钱,比生产队公分高好几倍,还想磨洋工?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买卖!” 其实下午他一到工地就看出来了。 七八个人里,有三四个在磨洋工。 别人镐头抡得带风,他们一锨土分三次抛,边干边瞄日头。 王铁汉就在旁边蹲着抽烟,屁都没放一个。 这番话,表面是敲打王铁汉,弦外之音却连李进一起罩住。 你是领工,不是老好人,带头的更要管头管尾。 李进讪讪地挠挠后脑勺,先开口打破尴尬:“孩她舅,你放心!明天谁再耍滑头,我第一个撸他袖子,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待着!” “我、我也是。” 王铁汉嗫嚅着补上一句,声音像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 顾辰远将两人的窘态尽收眼底,语气放缓,却更见锋利, “熟归熟,规矩就是规矩。今天我给二位留面子,明天若再有人把铁锹当扇子摇,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他顿了顿,目光在工地上扫了一圈,声音不高,却压得在场人心里发沉, “一颗老鼠屎,坏一锅汤。大锅饭怎么黄的?就是有人学着偷懒,觉得法不责众。 最后勤快人也寒了心,干脆一起躺平。这个坑,谁爱跳谁跳,我顾辰远绝不跟着陪葬。” 话说得平静,却像闷雷滚过头顶。 王铁汉只觉后脊背一阵发凉,忙不迭点头:“俺懂了!明天我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让我自个卷铺盖走人!” 李进也赶紧拍胸脯:“孩她舅,你放心,今晚我就挨个敲打,谁再耍滑头,我第一个把他踹出去!” “行,那就这样。” 顾辰远抬手看了眼表,“收工前开个十分钟小会,把话挑明。不愿干的,现在就可以领工钱走人;愿意干的,就按新规矩来。” 收工的哨子一响,李进便把人聚到土坡下。 他没用顾辰远开口,自己先黑着脸训了一顿, “今天有几位把铁锹当拐杖,以为别人看不见?我告诉你们,一天两块钱买不来大爷当!明儿再让我瞅见谁原地磨鞋底子,别怪我当场撵人!” 目光扫过,那几个偷奸耍滑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头低得几乎塞进裤腰带,嘴里却连声应“是”。 见火候差不多了,顾辰远才上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笃定, “房子盖好后,我在这儿开夜校,专讲蘑菇种植。名额三十,先报先得。” 话音落下,人群里顿时响起低低的骚动。 “怪不得晓秋嫂子天天往棚子里钻,敢情那蘑菇真捡钱啊!” “听说一天就挣好几百,比咱扛麻袋强到天上了!” “真的假的?我问过铁汉哥,他嘴跟焊住似的,一个字不吐!” “焊啥呀,是晓秋嫂子不给他吐口!钱袋子攥得死紧!” “啧啧,你们瞅见没?晓秋嫂子腕子上那块电子表,亮晶晶的,跳数字的,得几十块吧?” “何止!人家衣裳现在也很时兴了,小翻领、的确良,跟城里售货员一个样!” “她家得俩丫头更洋气,碎花小裙子、塑料凉鞋,一走一闪光,跟电影里的童星似的!” 议论声像夏风卷过麦浪,此起彼伏。 王铁汉被挤在人堆里,脸红得能滴出血,仿佛谁当众揭了他家锅盖,连熬糊的稀饭都被人瞧了去。 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吭声。 一想到顾辰远那双能看穿人心的眼睛,到嘴的嘟囔又咽回肚子。 顾辰远将一切尽收眼底,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自己这姐夫天生怯懦,他要的就是这效果。 把二姐抬到台面上,让全村人亲眼看见她的本事,让舆论和实惠一起给她撑腰。 这样以后谁再想欺负她,都得先掂量掂量。 他抬手,轻轻向下一压。 说来也怪,叽叽喳喳的人群像被剪了声带,瞬间安静,只剩晚风吹得铁锹把子哗啦作响。 “既然大家好奇,我就一次性把话说明白。” 顾辰远声音不高,却透着笃定, “种植班开课那天,我大姐——顾晓秋,就是主讲老师。她讲什么,你们听什么;她让怎么干,你们就怎么干。 至于我,挂个虚名:校长。谁对课程有疑问,直接找我;谁对老师不敬——”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最后落在王铁汉脸上,“也找我。” 人群屏息,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议论,只是这回,声音里多了敬畏,也多了期待。 王铁汉缩了缩脖子,悄悄把沾满泥巴的手背到身后。 “修理铺这块,就交给我姐夫全权打理。” 顾辰远抬手往王铁汉肩上一按,像是把一块金光闪闪的招牌钉在他背上, “往后谁家的车胎瘪了、气门芯漏了,推过来就是,充气、补胎、紧螺丝,一律免费!” 人群里先是一静,随即“轰”地炸开—— “哎呦,这可解了燃眉之急!上次我驮两百斤地瓜,胎一瘪,硬是从东营推回来,差点把轱辘磨成方的!” “打气不要钱?就冲这句,我明儿个把全村的车轱辘都推来!” “别说车了,我家那独轮车胎三年没鼓过肚子,这回也能喘口气了!” 张大山把铁锹往地上一杵,嗓门赛过拖拉机: “哥几个听见没?房子早一天封顶,咱早一天享福!谁再磨洋工,我第一个踹他屁股!” “对!再偷懒,天打雷劈!” 笑声、应和声此起彼伏。 那几个白天“一锹三晃”的汉子,此刻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裤腰带里,脸红得能烙饼。 顾辰远见火候已到,便不再紧逼,只淡淡补了一句:“知错能改,既往不咎;知错还犯,对不住,另请高明。” 说完,他示意王铁汉,“姐夫,点人头,发工资。” 王铁汉早把账本卷成筒握在手里,闻声立刻清清嗓子, “今天实到四十二个整,一人两块,八十四块——排队签字按手印!” 顾辰远从挎包里掏出一张十块大团结,外加零票,数都没数,直接递过去:“零钱自己破开,省得我跑供销社。” 八十四块,不过是他钱包里的一小角,连今天卖蘑菇的零头都算不上。 可对四十二个汗透衣背的庄稼汉来说,这是一天力气的兑现,也是明天继续卖力的底气。 第二百一十八章 有电影看 众人此时揣着钱,一个个笑得牙床发亮。 三三两两往家走,嘴里还念叨着“修理铺”“蘑菇班”的事情,脚步比来时轻快得多。 顾辰远这边则是拍拍手上的土,拧钥匙,手扶式“突突突”喷出一股黑烟,载着他往村里去。 顾玉霞早已回去。 机车声远去,尘土落下,夜彻底合了眼。 ………… 天刚蒙蒙亮,顾小芳就踩着车子把晓明送去学校。 不过,在他去学校之前,两人来到集市上买早餐。 姐妹俩拎着热乎的韭菜盒子、粉条豆腐包、猪肉大葱包,蹲在饭店门口的青石条上吃得满嘴流油,油点子滴到鞋面也顾不上擦。 头一天开学,惯例不上什么正课,两人便遵照顾辰远的吩咐“一定得把人送进校门,亲眼瞧着她进教室”。 校门口全是半大孩子,自己背着书包,呼啦一声冲进去。 晓明被顾小芳攥着手,脸“腾”地红到耳尖,跺着脚直嘟囔:“姐,我又不是小娃娃,你们至于盯得这么紧嘛!” 顾小芳干笑两声,心里也犯嘀咕: 确实小题大做。可谁让顾辰远黑着脸交代了好几遍的,她可不敢打折扣。 “行啦行啦,都是为你好,快进去!” 她抬手胡乱揉了揉晓明的脑袋,翻身上车,脚蹬子踩得跟风火轮似的,一溜烟没影了。 她没注意,马路对面槐树底下,一个戴草帽的男人微微抬头,目光阴冷,像毒蛇吐信,一路追着晓明的背影直到校门。 接下来两天风平浪静。 蘑菇房里,采过的菌包傍晚就被顾辰远悄无声息地运到山上塑料棚;昂贵的新菌种也陆续上架。 松露、猴头、红菇、金针菇、杏鲍菇…… 一排排培养瓶码得整整齐齐,像等待检阅的士兵。家里地方小,这些“娇贵客人”直接落户馒头山。 现在顾家人每天都有自己忙的事情,各个都是鸡一叫便起来了。 崔秋华一早就上山去了,顾大川中午则是负责给顾小芳送饭。 看着自己未来媳妇忙碌的身影,他心里可是比蜜还甜。 另一边,顾小芳和徐有来的"拉锯战"还在持续。 两人并肩骑车、一同赶集,看着亲密,可男方就是闭口不提"提亲"二字。 顾小芳气得牙根痒,每回单独相处都想抬脚踹他。 可一见徐有来憨笑,又下不去狠腿,只能把火气憋成腮帮子鼓包,暗自咬牙:"再装傻,真踹你个四脚朝天!" 管庄那边的工地却是一片火热。 来上工的人已有六十多号,铁锹、洋镐、独轮车来回穿梭。 30米×30米的淤泥坑早被挖到见硬底,今天开始下毛石扎跟脚。 顾辰远绕着基坑转了两圈,连连点头,对李进吩咐:"先铺第一层片石,石缝用水泥浆给我灌实,一点空鼓都不能留。" 交代完,他跳上拖拉机直奔东营水泥厂。 紧赶慢赶,还是赶上人家快下班。 顾辰远赔着笑,好话装了一箩筐,开票员才勉强给撕了张票; 到了仓库,又是一通"师傅辛苦""耽误不了几分钟",才终于把水泥装上车。 回程时太阳已落山,拖拉机"突突"地颠簸在乡道上,车灯劈开黑幕,像给夜色锯了条缝。 回到管庄,匠人们正收拾工具,却都没散——等着领当天的工钱。 顾辰远把工资发完,又扬声问:"这车水泥得卸下来,给四块辛苦费,谁愿意?" 话音未落,十几只手齐刷刷举起:"我!""我!" 四块钱可是够买十来斤咸盐,谁不想赚这"外快"? 顾辰远笑着摆手:"一车水泥,两个人就够,别都沾一身灰。" 最后点了李进和张大山。 两人兴冲冲跳上车斗,铁锹"咣当"一响,一袋袋水泥像下饺子般滑落。 不到一袋烟工夫,车已见底,四块钱轻松落袋。 暮色里,众人看着眼红,却也都服气。 农村人不怕流血流汗,就怕兜里没钱,顾辰远这一手,算是把大家的胃口和干劲都牢牢拴住了。 顾辰远把王铁汉拽到旁边,低声提醒:“人够了,再加就挤成疙瘩,反而窝工。明天起别再收人。” 王铁汉连连称是,挠着头退到一边。 拖拉机“突突”地晃回家,天已擦黑。 顾辰远却觉得今晚村子格外热闹:道上一拨拨人提着板凳、夹着蒲扇,像被线牵着往村南口涌。 他开车不便问,心里犯嘀咕:莫非谁家办喜事? 到家舀了盆井水,抹了把脸,才问沈红颜。 沈红颜眼角带笑,声音都轻快:“说晚上放电影呢!连放两场,全村都炸锅了!” 晓明蹦过来,小嘴撅得老高:“哥,你再晚点,我和姐就得坐墙头看了!” 露天电影? 顾辰远愣了愣,记忆像被风掀开的旧书页—— 那年月,为看一场《地道战》,他能跟小伙伴摸黑跑十五里,脚底磨泡也乐意。 南窑、温泉、管庄,哪村放片往哪钻。 没有手电,没有自行车,全靠一双腿; 回来一路唱插曲,月亮地当舞台,黑白片在脑子里重放一遍又一遍。 他甩甩手上的水珠,笑问:“知道今晚放啥?” 沈红颜抿嘴:“说是《铁道游击队》加《好事多磨》,可好看咧!” “那就麻溜吃饭!” 顾辰远一发话,桌上顿时响起稀里呼噜的喝粥声。 一家人一个个眼里闪着光,连筷子都拿得比平时快三分。 晓明把最后一口窝头塞进嘴,鼓着腮帮子含混喊:“快点快点,去晚了只能看银幕背面啦!”她上次正儿八经看电影,还是两个月前呢。 但是陈大发一句“丫头看啥看,留下守门”,便把她关在黑屋子里听外头的声音了。 如今自己有哥姐撑腰,她恨不得飞过去。 顾辰远瞧她急得直跺脚,心里好笑又发酸。 他们村子没通电,放映队得自带柴油发电机,搬机器、拉胶片、接喇叭,光折腾就得两小时。 一年到头,请都请不来一回。 与此同时,山上的塑料棚外,顾大川和崔秋华也有些蠢蠢欲动。 他眼巴巴望着村子上空那束隐约的白光,心里跟猫挠似的——他也想看《铁道游击队》啊! 但是自己媳妇在这里,自己也不好下去看去。 打谷场上,柴油机的“突突”声已响起,灯泡照亮了半边天。 顾辰远一家提着板凳,随着人流往那束光里走。 沈红颜挽住他的胳膊,小声笑:“原来你也会赶时髦。” 顾辰远轻咳:“陪太子读书嘛。” 嘴上虽调侃,脚步却轻快——旧梦重温,谁说不香呢? 麦场在西头,远远望去像一块摊平的打谷盆,四边没遮拦,风溜着地面跑。 秸秆早分干净了,只留几处玉米杆垛,孤零零蹲在月光里,像守夜的毛狗。 本来说开春要犁了种菜,结果电影消息一下来,犁头还躺在仓库,地里先支起了银幕。 一年用不上两回,谁也没真计较。 一路上灯火稀落,乡亲们都提前去占地,道旁只剩蛐蛐叫。 顾小芳拽着顾晓明,一路小跑一路催:"快快快,再慢就只剩幕布背面了!" 声音脆得能弹出水来。 顾小芳温声安抚:"有位置,就是靠后些。" 晓明撅嘴:"太靠后会不会瞅不见?" 顾小芳把胳膊搭在晓明的肩膀上,晃着脑袋道:“怕啥,站着也能看,顺便抻抻个儿!”一句话把周围人都逗笑了,紧张的气氛这才松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