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吟刀啸》 1. 第 1 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肇春端月,料峭风寒,吹得一树梨花摇摇欲坠。 花叶染红,鲜血刺眼夺目。 显然,不久前此地才经历了一场血战。凌岁寒停马于此,目光遥望四方,旋即又纵马往东行去,血腥味越发浓烈,不出她所料:前方松树林里,横躺七具尸体,有男有女,满身猩红,死不瞑目。 但她要追的人,并不在其中。 ——看来,经过这场激烈拼杀,在转移数个阵地以后,他最终还是杀死这些人,逃命去了? 事不宜迟,凌岁寒正欲继续循着血迹追踪,忽听一阵极微弱的□□声,随风送到了她的耳内。 还有人活着? 她左手在马背上一按,兔起鹘落,已掠到□□声来源之处。 那是一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虽有呼吸,却因伤得太重而不能动弹。凌岁寒武功不俗,偏偏她的内力不适合为人疗伤,须得到附近的村子,请一名大夫为这少女医治。 她只得先从包裹里拿出金疮药与麻布带,给对方身上伤口止血包扎,继而抬眼四望,脑海里搜寻着十年前离开长安之时的记忆,正思索距离此地最近的村落应该往哪里走。而这时,那少女略略有了精神,也勉强睁大眼睛打量起她: ——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头上用一支乌木簪绾着单刀髻,身上穿的是雪白色的翻领窄袖袍,打扮得极为干净利落,腰间还悬挂着一柄刀鞘乌黑的环首刀。 是江湖人…… 江湖人,也分正与邪,善与恶。少女并不知眼前之人究竟是何身份,但她年少,闯荡江湖时间不长,总觉得恶人就应该长得歪瓜裂枣,好人则应当长得俊秀端正,而眼前这位姐姐神色虽冷,肤色白皙,容貌姝丽,自是毫无疑问的仗义侠女,当下求救道:“在下……在下定山弟子唐依——呃!” 少女不叫唐依。 而叫唐依萝。 偏偏她还有一个“萝”字未说出口,凌岁寒扶着她的左手已倏地松开,她再次重重摔下地,只觉全身骨头似要在瞬间裂开,茫然不解地抬起头,只看见了对面女子转身离去的背影。 定山派乃是江湖公认的名门正派,门下弟子向来以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为己任,从不曾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勾当,在武林之中名声极好。对方难道与定山派有何仇怨,才迁怒于自己?可这位姐姐的相貌半点也不像是恶人,又怎可能与定山派结仇? 唐依萝想得头疼,一个猜测这才骤然出现于她脑海之中,她暗哑的声音登时唤道:“你也是来抓彭烈的吗?” 凌岁寒已走到马边,闻言霍然停步。 唐依萝见状心道果然如此。彭烈才逃离此地不久,现在追还能追得上,但如果为救自己而放跑了他,只怕到时他如泥牛入海,再寻不到踪迹。 可自己若受的是小伤也就罢了,难道她看不出自己身上这几道伤有危及性命之险吗!唐依萝又气又怕,对她的见死不救颇为不满,然则转念一想,师伯师叔还有凌霄师姐都常常告诫自己,我辈侠道中人,为除恶扬善,应不惜己身,舍生取义也无惧。那江洋大盗彭烈作恶多端,晚一日抓到他,不知他又要杀害多少无辜。 想到此,唐依萝忍住眼角的泪,突然有了一种慷慨赴义的壮烈感:“我……我知道他应该去了……去了长治县的永春堂……” 凌岁寒回首问道:“你怎么知道?” 对方眼中流露出的怀疑太过明显,唐依萝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刚要解释,一张口,怒气攻心,牵动体内伤势,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 凌岁寒左手抚摸着马儿的鬃毛,略一沉吟,没再施展轻功,一步步走到唐依萝的身边,将半醒半昏的少女带到马上,两人共乘一骑,往南行去。 长治县,乃都城长安旁邑,也颇为繁华兴盛。为避免惹上麻烦,前往此县途中,凌岁寒已用白巾沾水,擦干净唐依萝脸上血迹,又从马背上驮着的包袱里取了件外袍给她披上,随后在县城内向一名过路百姓询问了两个问题: 其一,永春堂是个什么所在,在长治县的哪条街巷? 其二,这儿附近最好的医馆又在何处? “永春堂不就是医馆吗?那儿便是我们长治县最好的医馆。”那百姓甚是奇怪她的问题,瞧了一眼她扶着的昏迷少女,又接着道,“是你朋友患病了吧?你放心,永春堂的余大夫医术高明,肯定能治。” 凌岁寒这才恍然大悟。 想必彭烈同样受伤不轻,才必须前往医馆寻医问药。 永春堂在阳志坊内,是一座一进院落,院门口有小药童引路,先带凌岁寒进入偏房,将唐依萝放在了榻上平躺,一边给少女把脉,一边道:“我师父和谢大夫这会儿还在给别的病人诊治,还请娘子稍等片——哎呀!你朋友怎么伤得这么重,我还是先去跟我师父说一声。” 说着话的同时,已给她喂下一颗药丸,继而转身就走。 凌岁寒本就正要问他这里是否还有别的病人,见状跟上他的脚步。 正堂大门敞开,门内总共有三人,其中一名大汉坐于桌旁,腰悬铁刀,眉头紧锁,衣上有斑驳血迹,应是彭烈无疑;另有一男一女正在药柜边抓药,虽背对着她,看不见相貌,但十有八九便是先前那名百姓提到的余大夫与小药童话里的谢大夫。 凌岁寒对自己的武功极为自信,正因如此,她见状不免担忧,倘若待会儿彭烈胜不过自己,丧心病狂,以他们三人的性命威胁自己该如何是好? 她不是没有能力保护他们,只不过生命容不得丝毫差池。 除非…… 凌岁寒将佩刀藏到腰后,又故意将脚步放重,装作不会武功的模样,心道为了这三名百姓的安危,说不得,今日唯有不光明磊落一次,只求一招擒凶。 彭烈察觉到门外有人来到,转头只见一个小孩与一个年轻女郎走进屋子,不甚在意,正要催促那两名大夫动作快些,万万未料到才刚张开口,眼前一片寒光闪过,无边寒意瞬间席卷全身,令他的反应有片刻的凝固。 几乎同一时刻,点点银色星光在屋中亮起,又朝着凌岁寒射去! 每一颗流星,都是一枚银针。 针尾系着细长丝线,纵横交错,收拢在药柜旁那名裘衣女郎的手中。凌岁寒心下一凛,不知对方来历与武艺深浅,便不敢大意,刀锋一转,刀气凌厉,欲将飞针击落。 哪知这些丝线材质特殊,轻易无法斩断,银针主人回过头来,葱管似的手指微动,星星闪烁,再袭向凌岁寒身上别处要穴。 她眼力极佳,认穴奇准,出手力道却平平常常,针上并未附着多少内力,显然不是什么绝顶高手。当凌岁寒发现这一点,登时不再将她的攻击放在心上,只可惜她们这一来一往,尽管仅仅眨了几下眼的工夫,彭烈已打了个激灵,仿佛从冰封之中解脱,回过神来。 彭烈勃然大怒,纵身向凌岁寒跃去,也拔出腰间长刀,突然脸色煞白,胸口剧痛。 原来他内伤不轻,只要运功提气,就免不了让伤势加重。 他啐了一口,又暗暗骂了句脏话,只能盼望那姓谢的大夫获胜。 其实论武功,凌岁寒胜过那谢姓医者许多,她却不出全力,未下杀手,甚至不想伤了对方,只因她心中有一个猜测:彭烈是独行大盗,没听说过他有什么同伙,恐怕是这大夫不明真相,还当自己在行侠仗义。 可是再这么纠缠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凌岁寒足尖一点,疾如闪电,掠向对方身体右侧,长刀同时挟风而来,似要将对方整条右臂斩断。 那医者果然感觉眼前一花,刀光一片纯白,宛若飘雪;她腕抖针飞,顷刻间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来挡此招。殊不知凌岁寒刀法快得超乎常人想象,那道白光只是个障眼法,当它蓦地亮起之际,刀锋早已转移。 以世上大多数人的肉眼看不清的速度转移。 攻向对手身体的另一侧。 岂料就在此刀距离医者脖颈还有半寸之时,凌岁寒不知怎的忽觉脑子晕眩了一下,动作不由得顿了顿,心下一惊,同时只见对方嘴唇微启。 “你若打算与我同归于尽,这一刀不妨砍下来。” 声音冷冷清清,煞是悦耳,但平静得不带任何感情。 凌岁寒登时明白自己恐怕是中了毒,反倒迅速镇定,当机立断,忍住身体里一切不适的感觉,刀刃吻上对方脖颈。 然后,她在刹那间震住。 适才刀如雪,针似雨,刀光针影,两人注意力集中在对方的出招上,彼此的相貌都看不太真切。直到此时此刻,她们皆停下动作,凌岁寒这才发现,对面女郎应与自己差不多年纪,身着藕色莲纹对襟襦裙,外罩大红鹤纹织锦斗篷,衣缘处一圈绒绒的白色貂毛,头上金步摇镶着珍珠宝石,无处不显富贵。 而与她衣饰颜色的艳丽不同,她的肤色实在太白,竟然仿佛半透明的琉璃一般,以致脸颊两侧的那抹微微嫣红反而显露出几分病态。 哪怕是不通医理之人,也瞧得出她的身体不怎么健康。 两人四目相对,良久未言,医者同样终于看清凌岁寒的那张脸,神色亦有几分恍惚,盯了好一会儿,目光才缓缓往下移,移向凌岁寒的另一只手——更确切地说,是另一只袖子。 袖管里空荡荡的。 方才刀客出招,的确自始至终都是左手持刀。 医者蹙了蹙她柳叶似的秀眉。 屋子里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也听得见,缩在角落里的余大夫见状不禁糊涂了起来,他犹豫片刻,还是鼓起勇气,颤抖着开口: “谢、谢大夫……你和这位娘子认、认识吗?” 他见这两人武功不俗,已知晓她们必定都是江湖里的人物,还当这是谢缘觉从前结的仇家,连累了自己。 谢缘觉收回视线,不再端详凌岁寒的脸,亦不再观察她残缺的右臂,神色恢复如常,缓缓摇首:“我与阁下素不相识,更无冤仇,所以我并不想杀你。” 凌岁寒却依然凝视着她,脑子仍有些晕眩。 甚至,连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胸口微微起伏。 但握刀的左手始终稳如磐石。 “这柄刀再稍稍往前动一下,你立刻就会人头落地。但你死以后,我还能找别的法子解毒。” “你若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当然可以试一试——这世上除我以外,还有谁能解此毒。” 医毒不分家。这女子既是杏林中人,凌岁寒倒不奇怪她会对自己施毒,只是凌岁寒完全可以确定,刚才对方手中所发出的任何一枚银针都绝对不曾刺中自己的身体。 ——那么她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在什么时候让自己中毒的? 无论答案是什么,都足以说明她用毒的本事确是数一数二。因此凌岁寒对她这话将信将疑,沉吟须臾,并不着急问她要解药,反而蓦地将话锋一转: “谢大夫?你姓谢?那你叫什么名字?” 为您提供大神 满襟明月 的《诗吟刀啸》最快更新 1. 第 1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 第 2 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刀锋冰凉,还在谢缘觉颈边。 稍有自尊心之人,都不会愿意在这种处境之下轻易回答对方的问题。谢缘觉是个例外,闻言不假思索地报出了自己的姓名,但她答得这么快,绝不是因为害怕。 相反,她脸上一丝波澜不起,无惧色,无怒色,无忧色。 当然更不会有笑容。 平静得简直不像一个真人。 凌岁寒看来看去,还是觉得她更似一座琉璃雕成的美人像。 ——她果然不是她,不仅名字不同,气质更是完全不一样。 “谢缘觉……”可是凌岁寒咀嚼着这个名字,少顷,到底还是忍不住提出第二个问题,“我听说江湖上有一位医者,医术天下无双,乃是释门比丘尼,法号九如,居住在鸿州长生谷。你既也是大夫,可曾听说过此人?” “略有耳闻。”谢缘觉眸色微动,却毫不迟疑地摇摇头道,“但我从不认识她。你打听她做什么呢?” “你刚才不是说,这世上无人能解此毒吗?”凌岁寒眉目间露出几分隐约的失落之色,胸口只觉越来越闷,长长呼吸一口气,才接着道,“据说这位九如法师乃天下第一神医,连她也不能够?” “不要篡改我的话。”谢缘觉淡淡道,“我只是告诉你,若你不怕死,尽可找别人一试。鸿州距离此地至少半月路程,你有命活到那时候,自然也可以去求九如大师。” 其实到目前为止,凌岁寒还不觉得这毒能要了自己的命。 不过江湖上确实有许多种类的慢性毒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加重对身体的伤害,最终无药可救,她一点都不想冒这个险。 幸好,她和谢缘觉无冤无仇,本就没有与对方为敌的意思,于是她微微转过头,寒霜似的目光投向一旁的中年汉子:“你和他认识?” “他是我的病人。” “你知道你这位病人的来历吗?” 谢缘觉不再作声,静静地看着凌岁寒的眼睛,等她的下一句话。 凌岁寒正准备解释,又觉口说无凭,不如直接将通缉令拿给她看。偏偏自己只有一只手,此时若想要拿别的物件,便无法握刀。 正踌躇间,眼角余光忽瞄到一旁黑影如鹰隼扑起,猛地掠向角落里的余大夫与小药童。可怜那两人半点武功不会,其中一位还是才十岁出头的小孩,躲避不及,吓得三魂出窍,不知所措。凌岁寒握着刀柄的手腕一转,白光再次一闪,飞雪凌空,斩向彭烈右手。 这一次彭烈有了防备,当即侧身闪躲,可是一来他有伤在身,二来凌岁寒的刀法确实卓绝,只听“咣当”一声,此招没能斩断他的右手,却瞬间斩断了他手中长刀。 彭烈越发震惊,心道事已至此,不管能跑多远,都先跑了再说,脚步刚迈一步,不动了。 不动,是因为动不了。 凌岁寒看向他胸前要穴的银针,又顺着针尾的丝线,把目光移回到谢缘觉的身上,旋即收刀入鞘。 ——此时此刻的她已没有再将刀刃架到谢缘觉脖子上的能力。 她低下头,垂下眼,不受控制地喘了几口粗气,背脊自始至终笔直如剑。 谢缘觉上前数步,走到她跟前,看了会儿她脸色,继而伸出一只手。 凌岁寒迅速往旁一避:“你做什么?” 谢缘觉道:“你不想解毒了吗?” 别看凌岁寒年轻,经历的事不少,戒备心重,要她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一个陌生人处置,她本来很不放心,很有些犹豫,直到她一抬首,又撞进了谢缘觉的眼波中。 尽管她们的气质迥然不同,可她们的眉眼…… 一想到记忆中的那个人,凌岁寒的心柔软了几分,总算愿意相信对方,任由谢缘觉再次把手伸来,先把了把自己的脉搏。 片刻后,谢缘觉静如平湖的面孔露出疑惑的表情。 凌岁寒眉梢一挑:“你不要告诉我,你自己的毒,你自己忘记如何解了?” 谢缘觉欲言又止,似有什么疑问想问,最终未开口,手掌一翻,素指一弹,眨眼间七枚银针如流星般射中凌岁寒身上七处要穴。 只过了一小会儿,凌岁寒遂觉自己身体里的不适感神奇地渐渐消失,暗运内力,毫无障碍。 谢缘觉收回银针,与此同时凌岁寒左手往怀里一摸,摸出一张纸来,递到了对方面前。 打开纸张,上面画着一个人像,以及数行文字。谢缘觉这才晓得,原来那病人名唤彭烈,是一名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前不久,因他闯入一名高官家中行凶,惹怒朝廷,发布悬赏通缉令,要捉拿他归案。 恰巧凌岁寒在前往长安途中看到这张通缉令,遂管上了此事。 而刚刚彭烈突然动手,正是因为他见凌岁寒与谢缘觉的对话到了关键处,只怕一旦谢缘觉晓得了自己的身份,不会再帮自己。自己内伤沉重,绝对打不过那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神秘刀客,就算施展轻功也跑不远。因此他脑子转了几转,决定趁着她们僵持的工夫,将那两名百姓挟持为人质。 哪料到他这一出手,反倒促成凌谢二人的初次合作。 绝望的情绪在此刻笼罩住他,他只道自己现在是俎上鱼肉,再不可能有谁来救自己。 凌岁寒亦如此认为。 既然谢缘觉已知晓真相,她们之间的误会就算是解除了。“多谢你帮我制住他。”她现在甚至愿意对她释放善意,笑了一笑道,“我先带他走了。隔壁屋里还躺了一名女子,便是被彭烈所伤,这会儿应该还在昏迷之中,你给治治吧。” 言罢,就要转身。 谢缘觉道:“请等一等。” 凌岁寒回首:“你还有事?” 谢缘觉道:“你现在不能带他走。” 凌岁寒道:“为什么?” 谢缘觉道:“因为我现在还没有治好他的伤。” 此言一出,莫说凌岁寒,连彭烈都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凌岁寒才扬起的笑容消失,皱起眉头,在她和彭烈之间来回打量许久,冷冷道:“你的意思是,你还要继续保护他?” “在他的内伤痊愈以前,可以这么说。” “你已经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他来向我求医,我已答应为他诊治,我不管他还有什么别的身份,现如今他都是我的病人。” “哦,医者仁心,大慈大悲。”凌岁寒的语气里透着明显的、毫不掩饰的嘲讽,“待救了他的命,他又去杀害更多的无辜,反正你也看不见。” 谢缘觉仍不动怒,平心静气,声调淡漠:“你为什么又要改我的话?我只说要治他的伤,没说要救他的命。” 言下之意,只要彭烈的内伤痊愈,她便不会再阻止她抓人。凌岁寒听懂这意思,犹豫少顷,心道她与这大夫是偶然相遇,对方不过是她生命里一个过客,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做,犯不着与她起冲突,纠缠耽搁时间,遂问道: “你需要多久才能治好他?” 谢缘觉沉吟道:“别的伤都不碍事,但九曲掌劲力非同小可,至少需要半日方可恢复如常。” “什么?!”彭烈穴道被封,行动受制,正思考接下来究竟该如何是好,乍闻谢缘觉此言,登时尖叫起来,“你、你说我中的那一掌是九曲掌?” 这是江湖上有名的功夫,虽然他从前不曾见过,却也听说过它的厉害。无论是谁,一旦身中此招,刀气便会留在体内,损伤五脏六腑,一日比一日痛苦,九天过后,轻则瘫痪,重则丧命。 普通药石无法治愈。除非求助一位内功浑厚的高手,然后寻一僻静之地,在九日之内,每日早中晚各半个时辰,用内力为你疏通经脉。 彭烈心中叫苦,若早知道自己中的是这要命的掌法,他是不会浪费时间来这儿求医的。不过……他又转念一想,即使不来这家医馆,自己在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找得到愿意以自身内力来为自己疗伤的高手。 反正自己现在的处境不能更糟,不如死马当作活马医。 他半信半疑地看向那年轻的医者:“你真的能治得了这伤?” “我叫谢缘觉,因缘的缘,觉悟的觉。”医者倏然转移话题。 “啊?”彭烈莫名其妙。 谢缘觉接着道:“若我治好了你,记得这个名字。” 凌岁寒听到此处,与彭烈同样的不明所以:难不成,她在明知彭烈不是个好人的情况之下还要为他医治,是看中了彭烈的武功,施恩图报?可是彭烈杀了不该杀的人,朝廷悬赏丰厚,除了官兵,还有不少江湖客都在追捕于他,他如今自身难保,又能回报谢缘觉什么? 她的目光凝聚在谢缘觉身上,却见谢缘觉又转过头,面向医馆主人,语气态度客气许多:“余大夫,已快到正午,还得麻烦你……” 那余大夫一愣,回过神来,犹豫了一下道:“好、好,我这就去。”说完便走出屋子大门。 谢缘觉也在这时迈步向屋外。 凌岁寒狐疑道:“你去哪儿?” 谢缘觉道:“你方才不是说,隔壁屋里还有病人吗?” 小药童还记挂着那伤者的伤势,终于开口道:“是、是……那个病人我刚才看过,伤得不轻,再不治,怕是就要没命了。” 彭烈身上七处要穴都被银针封着,谢缘觉放心地将他留在原地,由小药童引路,到了隔壁偏房,只见一名少女躺在窗边榻上,双目仍紧紧闭着,所幸呼吸尚在,脉搏亦在跳动。 谢缘觉把了她的脉,仔仔细细看过了她的伤,凌岁寒等得焦急,有些不耐烦地道:“能治吗?” “自然能。”谢缘觉点点头,随后说出一个数目。 凌岁寒明显茫然了一瞬。 谢缘觉解释道:“求医问药,应付诊金,此乃天经地义之事。” 话虽如此,但凌岁寒见她身怀绝技,非是普通大夫,且又一副清高孤冷的模样,还真没想到她会主动谈起这铜臭物。 不过看病付钱,确实理所应当,凌岁寒便不多言,正要从配囊里摸出这笔诊金,伸到腰间的手蓦地顿住——她虽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但要她为救治定山派弟子而出钱,哪怕是只出一个铜板,也绝无可能。 于是她转而取下唐依萝腰间系着的荷包,里面果然装着不少铜钱和碎银,直接将荷包扔给了谢缘觉:“你要多少,自己拿吧。” 谢缘觉奇道:“她不是你朋友吗?” 凌岁寒道:“不认识,刚才路上捡的。” 谢缘觉倒不贪,只从中拿出自己应得的一部分,继而将荷包还给唐依萝。这时只听脚步声响,余大夫手里提着两个食盒,来到门口。 “谢大夫,我已经把饭菜买来了,都是热的。” 谢缘觉道了一声“多谢”,待余大夫将盒里的饭菜都摆放到了桌子上,她已坐到桌边。 凌岁寒见状大感诧异:“你现在要吃饭?” 谢缘觉道:“已经是正午了。” 本来就是该吃午饭的时候。 凌岁寒道:“可你们刚才说,她伤得不轻,再不治,怕是就要没命了。” 谢缘觉道:“还不至于这会儿就没命。你放心,我用过膳,会为她医治。” 她们才认识不久,凌岁寒虽已见识过她的毒功,但对她的医术还不能完全信任,颇为怀疑地道:“伤情病情,瞬息万变,若她待会儿突然伤重,一命呜呼,你还来得及?” 谢缘觉道:“那便是她运气不好。诊金,我会退你的。” 这话瞬间点燃了凌岁寒心中的火气。 凌岁寒对定山派弟子素无好感,但她恩怨分明,唐依萝昏迷前将彭烈的去向告诉给了她,她便欠了对方一份情——这让她心里极不舒服——现在她把唐依萝送到医馆,就算是还了这份情,而医馆里的大夫能否救得了唐依萝的性命,她半点都不在意。 她只是不满于谢缘觉的态度。 “我方才只道你是真的医者仁心,因此行事太过迂腐,没想到你的仁心,原来只用在恶人的身上。” 声音如她的刀一般锋利。 余大夫怕她们言语不善,又打起来,自己成了被殃及的池鱼,本想说自己可以晚些吃饭,先为伤者医治,然而转首一瞧,那少女身上好几道外伤,男女授受不亲,他一时迟疑,终究是没有出声说话。 谢缘觉却毫不在意,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摸出一个青色小瓷瓶,倒出一枚雪白的药丸在手掌心中,送至唇边服下,随后过了片刻,才淡然开口:“医者亦是三十六行之一,与其他行当并无多少不同,都不过是一份凭本事吃饭的营生。世人为何总对医者抱有期望,要求他们一定要有仁心?” 为您提供大神 满襟明月 的《诗吟刀啸》最快更新 2. 第 2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3. 第 3 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两刻时间过去,谢缘觉用膳已毕,这才为唐依萝治伤。 凌岁寒不想再看她的脸,免得自己更加生气,伫立屋外廊下,背靠着一根柱子闭目养神,也守着彭烈,让他绝无逃跑可能。 适才余大夫脑子一直是糊里糊涂的状态,这会儿才把这件事的经过从头到尾细细想了一遍,意识到这位刀法卓绝的年轻女郎,来他家医馆的最重要目的是抓捕那名作恶多端的江洋大盗,因此她非但不是什么恶人,还是一位行侠仗义的侠客。 况且刚才那大盗突然扑向自己,若非她的那一刀,恐怕自己这会儿已身首分离。 余大夫壮起胆子走到凌岁寒身边,谢过她的救命之恩。 凌岁寒犹闭着眼睛,漫不经心:“若不是我要抓他,他也不会想要挟持你们做人质,我自然有保护你们的责任,用不着言谢。” 余大夫仍是感恩不已,又问她贵姓。 她一个字回答:“凌。” “凌?”余大夫居然怔了一怔。 “怎么,有什么不对?” “没、没什么。”余大夫注视了一会儿她残缺的右臂,摇摇头,忽然转移话题,“凌娘子放心,谢大夫医术精湛,一定能很快将你朋友治好。” 此前凌岁寒已说明唐依萝并非自己朋友,然则那时余大夫正在隔壁酒楼置买饭菜,不了解情况。 凌岁寒也懒得多做解释,只是听他提起谢缘觉,终于睁开双目,若有所思地道:“她真姓谢么……” 余大夫闻言甚是疑惑,适才谢缘觉明明已报过了自己的名字,难道这位凌娘子还记不清她姓什么吗?但恩人既然发问,他自然要老实答话:“没错,她是姓谢,双名缘觉,因缘的缘,觉悟的觉。” 凌岁寒觑了他一眼:“她的名字有这般重要吗?” 值得一次又一次地逐字介绍? “凌娘子切莫误会,这都是谢大夫要我如此介绍的。”余大夫道,“她特意嘱咐我,若是有人问起她,一定要将她的姓与名都详细说出来。” 凌岁寒纳罕道:“你和她是如何认识的?” 余大夫道:“小可医术还不错,在远近都有些名气。因此两日前,谢大夫来到本县,打听了半日,得知我是这一带最有名的大夫,便来找我比试医术。” “你没比过她?” “起初我见她只不过是个年轻小娘子,还不屑一顾,不想与她浪费时间,后来……”后来谢缘觉以金银作为赌注,才诱他愿意和她比试,而尽管他在比试中输给了她,那笔银子她却照给不误,他自然乐意听她的话。这一节原因,那余大夫顿了顿,没好意思说出口,只道:“后来我才发现她医术着实高明,胜过我许多。所以我答应她,只要有机会,就向众人讲一讲她的姓名与医术。” “如此说来,你并不知道她的来历了?” “我问过她的师承,她说她的师父是乡野郎中,就算说出来,我应该也不曾听闻。” 凌岁寒默然须臾,垂下眼眸,不再继续询问。 再问也是无趣,反正无论谢缘觉有怎样的身份来历,都不可能与舍迦有关。 舍迦为人温柔敦厚,至纯至善,又有最柔软多情的心肠,哪里像她这般冷漠甚至冷血。 可笑自己刚才在看到她的一瞬间,竟不由自主忆起舍迦……实在是对舍迦的侮辱。 想到此,凌岁寒控制不住地对谢缘觉更添了几分厌恶。其实,若不是她们的眉眼确有些相似,谢缘觉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与她何干?哪怕此人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她也不会如此生气。 可是为什么…… 凌岁寒仰首望向远处白云,强迫自己抛开脑中思绪。仅仅过了片刻,身后房门响起“吱呀”一声,谢缘觉从中缓步走出,轻声道:“她已无性命之忧,只是一时半会儿还醒不来,大概再睡半日便无碍。” 于是接下来,谢缘觉又要为彭烈治伤。 单看彭烈身上几道浅伤,不如唐依萝严重,实则九曲掌的掌力已对他体内经脉造成轻微损害,处理起来更为复杂。谢缘觉先煎了一碗药汤让他服下,再为他施了半个时辰的针,再令他喝下第二碗药,继而教他一个呼吸方法,命他自己打坐运功调息了一会儿。 一直忙活到黄昏日落,彭烈全身各处穴位银针已呈漆黑之色,他渐渐觉得体内真气愈发充盈,流动顺畅,再无丝毫凝滞阻碍,心下狂喜,当下挥出一掌,果然自己的武功已恢复如初。 “看来你终于治好了他的伤。” 凌岁寒在门外察觉到屋内动静,径直走进来。 彭烈功力已复,犹在欢喜之中,哪里还怕她,哈哈大笑道:“你武功虽然不错,可要杀我还是异想天开。来的路上你应该已见过许多尸体了吧?你若不想与他们的下场一样,你现在离开,我们还可以交个朋友,刚才的事儿一笔勾销。” 凌岁寒居然不理他,只凝视着谢缘觉道:“如果你还要插手,那就休怪我的刀与你为敌。” 窗外天色茫茫,谢缘觉的脸色比之前更苍白了几分,这让她额头薄薄一层汗在她肤色映衬下若隐若现,在场无人发现。她的声音依然带着悦耳的凉意:“他已不再是我的病人,你想如何处置,随你。” 听她们对话,好像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彭烈大怒,正想要出招,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兵器已在之前被那女郎斩断,而那女郎确实有真本事,自己赤手空拳,要胜过她怕是不易,遂拿话激她: “罢了,我怎么差点忘了,你刚才就想要趁着我伤重之际暗算偷袭于我,所以眼下你见我手中已无刀,便以为能侥幸胜过我?好,你既如此卑鄙无耻,我也不求公平,来吧,那我们就这么来打一场。” 凌岁寒听出他用意,但她年少气盛,偏偏就吃这激将法,闻言沉下面孔,眉目覆霜:“比不过你光明正大,杀的大半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说话之时已解开自己的包袱。 她出一趟远门,行李自然准备齐全,是以行囊里还有一柄备用的环首刀。 “我借你兵器,我们换个地方打。” 彭烈道:“什么地方?” 凌岁寒指了指门外的庭院。 那是一大片空地,视野宽阔,两人走出屋外,凌岁寒顺手把门一关。 把那余大夫和小药童都关在了屋内。 谢缘觉沉吟微时,又紧接着把四周窗户都关上,这间房屋彻底封闭。 只留下一扇小窗,她坐在这扇窗边,隔绝了一切刀气袭击。残阳如血泼洒大地,也将凌岁寒的白衣染红,彭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一旦武器在手,自然不讲谦让,一招“猛虎登山”率先施展,举刀朝着凌岁寒天灵盖劈下,刀气瞬间笼罩凌岁寒全身,如雷轰电掣,声势骇人。 他身材高大,体格雄伟,比蛮力,凌岁寒绝对不如他;比内家真气,他想这女子年纪甚轻,内功不可能练得比自己还浑厚。按常理而言,凌岁寒面对这来势汹汹的一招,正确的应对之法应是腾挪闪转,避开袭击,趁机绕到敌人身后,攻其不备;哪知她脚步不动,横刀一格,“当”的一声,火星四溅,可彭烈只觉四周寒气逼来,他刀中蕴含的劲力便有那么一瞬的凝固,劈不下去。 彭烈练了三十余年的刀,对天下各种刀法都略有了解,却不知对方这一记刀招叫什么名字,不由得大吃一惊,多亏他打斗经验丰富,顺势撤招,刀锋一个斜扫,欲向凌岁寒腰腹扫去。 距离太近,凌岁寒来不及再像适才那般架刀相挡,她竟依然不闪不躲,左臂舒展,刀光恍若一道闪电,这回换她直劈彭烈脑门。 这是不要命的打法,但她的刀速度太快,要么是她先一步送彭烈见阎王,要么他们两人同归于尽,无论哪种结果,彭烈都拒绝接受。他不敢如此不要命,只得一退一避,凌岁寒仿佛预料到他的动作一般,刀影如鬼影在他眼前闪过,顷刻间攻向他退避位置,寒意也如影随形,彭烈忽觉右肩火烧似的疼起来,原来那柄刀已蓦地砍中他的肩头。 仅仅三招。 他成了她的手下败将。 若非凌岁寒追捕于他,不单是为了惩奸除恶,还酝酿着一个计划,因此须得将活着的彭烈送往官府,刚才她要取他性命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彭烈陷入震惊之中,更不明白,她在出招之时刀气明明凛冽如寒冰,他原本还当她的武功走阴柔一路,可为何刀锋一旦深入自己肌肤,他遂觉伤口好像正在被烈火灼烧。 那地狱酷刑般的痛感,让他咬牙切齿才强撑着没叫出来,自然忽视了凌岁寒眉间的一丝隐忍。 谢缘觉身在屋内,透过窗户观看战斗,更看不清凌岁寒的神色,她只对她的武功产生好奇,沉吟少顷,微抬语音:“阿鼻刀法?” 彭烈睁大眼睛,伤口犹火辣辣的疼,一颗心如坠冰窟。 ——阿鼻刀? ——江湖里传说失传已久的修罗鬼刀? 与九曲掌一样,阿鼻刀亦是江湖上极有名极高明的武功,甚至后者比前者更厉害许多。而越厉害的功夫,能练成它们的人也就越少,能有幸见过它们的人自然也不会多。谢缘觉年纪轻轻,能有此等眼力见识,连凌岁寒也为之钦佩。 她虽厌恶于她,倒不吝啬称赞她的本事:“好眼光!”随后扬扬眉头,难掩自傲:“这一刀的伤,你还能治吗?” 谢缘觉认真思索片刻,道:“可以一试。” 凌岁寒先前莫名其妙中了她的毒,直到此刻还很有些不甘心,总想与她比个高低,闻言想也没想就道:“好啊!我可以继续等你,你请吧。” 如微风吹涟漪,谢缘觉目光里难得流露出一点跃跃欲试之色,若隐若现,转瞬即逝,她又似有几分疲倦地倚在小窗边:“但我现在不想试,今后或许有机会……你不是早就想带他走了吗?我便不送阁下了。” 凌岁寒素来争强好胜,念头一起,本不肯罢休,正要开口,倏然想起自己抓捕彭烈的真正目的——这比这世间一切事都更加重要。她收刀入鞘,封住彭烈穴道,倒拿长刀,刀柄往彭烈后背一击,直接把他撞得腾空而起,整个身子摔在马背之上。 她牵着自己的马儿,最后回首望一眼谢缘觉的容颜,旋即离开医馆。 未过一盏茶时间,走廊下又出现一名女子身影,却原来是昏迷已久的唐依萝恰在此时醒转,发现自己竟处于一陌生环境,心下惴惴不安,起身查看情况。余大夫身为医馆主人,即刻为她解释来龙去脉,她听罢恍然大悟,抱拳行礼: “定山弟子唐依萝,谢过诸位救命之恩。” “定山?”谢缘觉本背对着她,正收拾自己的药箱,骤然听到这两个字,刹那间回头,“你是定山派的弟子?” 唐依萝点点头,显然极为自豪于自己的师门。 当今江湖武林只有一个定山派。谢缘觉心生波动,观察她一阵,随而温声问道:“我不见你同门,你是一个人下山游历吗?怎么会受了这么重的伤?” 这话问得其实正常,唐依萝不觉有异,那余大夫却甚是疑惑。谢缘觉在他家医馆待了已有两日,平常相处,她虽有礼有节,但总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他还真是第一次听见她如此温和的声音,好似春冰在阳光之下消融。 “我……我不是一个人……”唐依萝抬手擦了擦眼角渗出的泪,“我是和我两位同门师姐师兄一起下山历练的,途中遇到几个江湖朋友,听他们说起大盗彭烈的凶残,因此打算联手制敌,为民除害。没想到……没想到那恶贼的武功着实了得,我们这么多人都不是他对手,我师姐和师兄为了保护我……” 唐依萝的师尊英年早逝,因为这个缘故,定山派的师伯叔与师兄姐们对她甚为怜惜,无论在何种境况之下都要尽力护她周全。一想到此,唐依萝心痛不已,忍不住泪流满面,哽咽到说不出余下的话。 此情此景,哪怕是与她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也要为之动容。 刚刚还温言细语和她说话的谢缘觉,见到她如此痛苦悲伤的表情,反而收敛心神,又恢复一派沉静,并不劝慰,静静等到她眼泪哭干,才继续问道:“后来呢?” 后来彭烈也受了重伤,无暇查看这些尸体里是否还有漏网之鱼。她侥幸逃过一劫,心中暗暗思索:听说这一带唯有长治县永春堂的余大夫医术最为高明,彭烈若想要尽快治好体内之伤,大概会前往此处。于是待她见到凌岁寒,遂将自己的推测告诉给了对方。 谢缘觉听罢她的叙述,狐疑道:“你是说,她本来想要丢下你?” 唐依萝默认。 这就令谢缘觉奇了,追凶除恶,是行侠仗义之举,但既是心怀侠义之士,见到生命垂危之人出现于自己眼前,明明有能力施救,究竟为何犹豫?难道她追捕彭烈的真正原因,只是为了朝廷的悬赏,才会怨唐依萝耽误了她的脚步? “谢大夫,余大夫。”唐依萝突然再度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大恩无以为报。但我师姐师兄和其他几位江湖朋友的遗体还暴露荒野,我须得先带他们回去入土为安,并将此事禀告给掌门。” 谢缘觉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唐依萝道:“啊?” 谢缘觉道:“依你所言,死者共有六人,我和你一起去,还能帮帮你。” 天色已暗,长治县实行宵禁制度,但管得不如长安城严。谢缘觉提起自己的药箱,起身将行。那余大夫与她告了别,忽又想起什么事,蓦地唤住她。 谢缘觉停步回首。 余大夫道:“刚才那位娘子姓凌。” 谢缘觉眼睫微微一颤。 余大夫接着笑道:“不过她应该不是你要找的那人?刚才那位凌娘子不知从前遭了什么劫难,可惜年纪轻轻,右臂已残废,但你要找的那位小娘子应该没有……” 谢缘觉颔首道:“是,她不会是。” 尽管当年凌家惨案发生之时,谢缘觉已不在长安,但事后她曾写信询问过父兄,他们都告诉她,自凌澄被苏英救走,从此再无人知晓她们的踪迹。倘若有官兵导致符离断了右臂,怎会不邀功请赏,反而对此事只字不提? 更加重要的是,符离为人慷慨仗义,天生古道热肠,平素最爱做扶危济困的事儿,若遇到有谁需要她的帮助,她绝不会有一丁点的迟疑。 为您提供大神 满襟明月 的《诗吟刀啸》最快更新 3. 第 3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4. 第 4 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永祐三十二年,春三月。 长安为都城,最是繁华热闹。城东和兴坊内,稠人广众,攘往熙来,车马骈阗,络绎不绝,集贤书斋的老板正坐在店内算账,偶然抬头间正巧瞧见门口走进数个人影,为首的年纪最幼,仅十岁左右的女童,遍身绮罗,背上背着一把金色小弓,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出身。 “王老板,最近你这儿有什么新书吗?” “哎呦,凌娘子您怎么亲自来了?您想要什么书,派个人来跟我说一声,我给您送到府上,也不用辛苦你跑一趟。”那书斋老板认得她是老主顾,知晓她喜好,忙从书架上取了一本新书,笑脸迎上去,“您瞧瞧这本《蜀中九山记》,乃是大才子枕泉居士游览蜀地风光之时,写下的一本游记,前几日才发行于世,目前唯有小店有售。” “不必那么麻烦,这书本来就是我准备送朋友的。我待会儿去见她,顺便给她带去。”凌澄笑盈盈接过那老板递来的书册,随意翻了几页,压根不问价,她身后随从已付了钱,随即她又道:“还有别的吗?” 那老板正要为她介绍,倏然间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钻进众人耳朵。凌澄好奇转身,目光望向对面,杨树下一个锦衣男子正拉扯着一名年轻秀美的女郎,不仅不让她离开,还动手动脚,那女子又气又怕,却挣脱不得。周遭百姓也注意到此处情况,心生愤慨,欲要上前主持公道,却见那锦衣男子身边有数名护卫佩刀带剑,他们又胆怯起来,敢怒不敢言。 而凌澄看清对面发生何事,脸上瞬间变了颜色,小小的眉毛皱起,冷冷哼了一声,将手里拿着的书交给身后随从,继而取下背上金色小弓。随从们猜到自家小主人要做什么,即刻为她奉上一支羽箭,她张弓搭箭,将金弓挽得犹如满月。 “嗖”的一声! 羽箭刺中那锦衣男子大腿,登时鲜血直流! “哎呦喂!”那男子疼得大叫,摔倒在地,双手捂住腿上伤口,“是谁!是哪个不要命的,竟然敢——” 话说到一半,他的目光终于搜寻到站着书斋门口的女孩儿,眼中蓦地露出惊恐之色。 凌澄似乎很满意自己这一箭的准头,面上又露出笑意,抱着弓,跳过书斋门槛,不一会儿已走到他面前:“当然是我!原来你还记得我啊?” “记得记得。”在看清女童容貌的那一刹那儿,那男子便顾不得腿上伤口的疼痛,强迫自己堆起笑脸,“小的怎敢忘记凌娘子,您……您这是……” 这一幕,看得四周百姓惊讶不已。这女孩年纪幼小,最多十岁出头,怎能有如此本事,让那纨绔对她这般惧怕? “哼!你记得我,不记得自己之前说过的话了吗?”凌澄看着他那张丑脸挤出的笑容更加来气,手心里另握了一支小箭,箭头指上他胸口,心忖此人太过可恶,今日绝不能再轻易放过他,然而正思索用个什么法子教训他之际,远处一声压抑着怒气的呼唤陡然传来: “符离!” 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唤自己的小名,凌澄转过头,远远望见坊口停了一辆大马车,车厢帘子掀开,车内坐着的中年男子冷着一张面孔,神色严肃。 “阿父!”凌澄看见他倒极是欢喜,扬起笑容,不再理会坐在地上的锦衣男子,当即向马车跑去。四周众多的围观百姓里有人发出惊叹声:“那不是……那不是凌仆射吗?” 另有百姓诧异道:“哪位凌仆射?” “你当仆射是什么芝麻绿豆大的官,满地都有啊?本朝还有哪位凌仆射?” 在场百姓为之咋舌:“你说的是四镇节度使凌禀忠?” 凌禀忠本名凌勉,七岁时,因其父凌直岳战死在与西蕃的战役之中,为国捐躯,当今圣上怜惜他是忠烈遗孤,赐名“禀忠”,并将他养在宫中。他相当于圣人义子,自然深得圣人信重,更难得他武略确实出众,有良将之才,成年后,为圣人远征四方,战功显赫,步步高升,如今以检校尚书右仆射充河西、陇右节度使,权朔方、河东节度——腰佩四将印,开国以来,未之有也。 那凌小娘子身为凌禀忠唯一的女儿,身份尊贵得与县主无异,难怪那纨绔看见她会吓得魂不附体。 凌澄这会儿听不见他们的议论,已奔上马车,欣然道:“阿父你什么时候回京的?哦,我知道了,再过不久便是万寿节,你是来给阿翁祝寿的吗?” 她口中“阿翁”指的乃是当今圣上谢泰。凌禀忠已数次告诫过她不可如此称呼圣人,她从未听过他的话,此时此刻凌禀忠也无暇纠正她的称呼,他正为另一件事生气: “我若不是今日回来,还不知你竟顽劣至此,刚才你在做什么!” 父亲难得归家,原本凌澄满心喜悦,哪知才一见面,就挨了他一顿训。她可不是温柔和顺的大家闺秀,只要心中有不满立即就要发泄:“你怎么什么都不了解就胡乱发脾气?刚才那人欺负那位姐姐,难道要我置之不理吗?” 凌禀忠皱眉道:“姐姐?你哪儿的什么姐姐?” “是我不认识的一位姐姐,他拉着她不让走,这事既然让我撞上了,我可忍不了不管。” “果真如此?” “你不信就罢了!干嘛还问我?”凌澄将脑袋探出帘外,吩咐伫立在车外的两名随从,“你们去送那位姐姐回家,别让她路上再遇到危险。” 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凌禀忠对这孩子还算了解:虽然个性骄纵,好在心口如一,不会说谎欺骗。他神色终于缓和下来,语气仍是硬邦邦的:“既如此,你派人报官就好,无论他犯下何种恶行,自有官府处置,你动什么手?” “阿父你不知道,我已不是第一次遇见他,之前不但报过官,他还在牢里被关过一段日子,没想到一点用处没有,今日他居然还在作恶!依我看,官府的处罚不痛不痒,还不如我狠狠教训他一顿,让他记住伤痛。” 这件事,凌澄省略了许多细节不提。在报官前,凌澄的护卫其实已将那纨绔的护卫全部打倒在地,那纨绔不知她身份,因此自己报了官,要给她好看。而负责治安缉捕事的长安尉弄清他们双方来历,虽同样是权贵子弟,凌仆射的掌上明珠更加不能得罪,是以立即将那纨绔关进大牢,但在牢里他照样锦衣玉食,日子过得滋润,却是凌澄至今都不晓得的。 凌禀忠戳戳她额头,对这个女儿无可奈何:“歪道理总是一堆。你倒是把长安尉的事都干了,这么精明强干,怎么不自己当这个长安尉呢?” 凌澄又笑起来,歪着头思索:“我长大后更想像阿父你一样当个大将军,驰骋沙场。不过长安尉嘛……不可不可,这官太小,你都夸我精明强干了,无论什么事我都做到最好,若当个大理寺卿,我倒可以考虑考虑。” 凌禀忠简直要被她气笑:“别说你一个小丫头异想天开,说的都是实现不了的事儿,纵然你真有掌刑狱事之权,那也不能不遵法度,随心所欲。今后若有人想要害你,挑到你的错处,下一次被关进大牢的就是你。” 凌澄依然笑嘻嘻:“我可是您的女儿,谁敢害我?” “胡闹!”凌禀忠声如雷响,右手猛地一拍车壁,马车震动,将车厢外的马夫都吓了一跳,凌岁寒身体自然也不由得一抖,只见他神色陡然间竟比适才严厉百倍,“你这说的是什么胡话!依仗我,你就可以任性妄为了吗!” 普通小孩见到他这般震怒模样,被吓到哇哇大哭亦有可能。凌澄原意是想跟父亲撒个娇,未料他会发这么大火,愣了愣,回过神来,反而仰起脖子:“我做的都是惩奸除恶的好事,又没有依仗你作恶,这也叫任性妄为吗?况且,我教训那些坏家伙,靠的都是我自己的真本事,和你也没关系!” 后句话,她不说还好,一说便让凌禀忠察觉到不对劲:“你现在真是越发管教不得了。我问你,你的武功是谁教你的?” 适才凌澄那一箭,力道与准头都颇为不俗,必然有人教导。 凌澄年纪虽幼,看过无数江湖话本,因此为人处事最讲义气,见父亲犹在盛怒之中,心思一转:我要是把苏姨的名字说出来,岂不是连累她被你训斥吗?当下就道:“我是在睿王府里学的。” 这话倒也不假。凌禀忠自幼在宫中长大,与睿王谢慎的关系最为要好。而睿王有一女名唤谢妙,小字舍迦,与凌澄乃是同年同月同日生,长辈们都说这是他们两家天赐的缘分,果然二女感情非比寻常,最爱玩在一起,彼此间比亲姐妹还亲。 可惜谢妙生来体弱,患有重疾,御医们诊断多次,不能根治,只能为她开些药物调养,因此她无法像凌澄那样随意出门上街玩耍,平日里她们二人见面,大都是凌澄前往睿王府寻她。 凌澄明白她无奈被困深墙,甚为向往墙外大千世界,有时便会缠着苏姨与自己同往睿王府,请苏姨在她们的面前讲讲江湖故事,或者自己跟随苏姨学武,舍迦旁观,也能让她欢喜。 可是凌澄这话在凌禀忠听来,还当是睿王府的护卫教她的武艺,因此不便再发火,顿了顿,方道:“你给我回家反省,到时我再和你说。” “我没做错任何事,凭什么让我反省?” 马车已在行驶之中,凌澄闻言扁了扁嘴,岂料父亲不再理她。她转过头,再次掀开车帘,目光充满忧虑,望向清平坊的方向:昨儿她已和舍迦约好了今日见面,若她今日不能前往,舍迦必然忧心焦急。 而舍迦身体那么弱,心一急,又发了病该如何是好? 为您提供大神 满襟明月 的《诗吟刀啸》最快更新 4. 第 4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5. 第 5 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清平坊,睿王府。 东院花木繁茂,屋内焚着合香,以数种名贵药材制作,有祛风散寒之效,烟气袅袅,漂浮在书案上那幅水墨山川图的上空,画中风景竟似笼罩在烟雨朦胧之中。锦绣华服的女童独坐书案边,为这幅画添上最后几笔,多名婢女静静侍立一旁,不敢打扰县主作画,却听屋外窗户突然“咚咚咚”响了三下。 谢妙微笑抬首,窗外一张少年面孔映入眼帘,她愕然道:“三哥……怎么是你?” “你是有多不待见你三哥?一见是我就不笑了?” “怎么会呢?我看见三哥,高兴还不及。”此乃实言,谢妙体弱,每日需要长时间的静养,父母兄长都尽量不来扰她,殊不知独处的寂寞更让她心情低落。她朝谢铭露出一个乖巧笑容,又接着道:“我只是有些意外,还以为……三哥今日来这儿是有什么事吗?” “符离隔三差五来瞧你,恨不得把家搬来与你一起住,我这个亲哥哥没什么事就不能来看看自己的妹妹了?最近身体觉得如何?还在咳吗?”谢铭转身从正门进屋,说着话的同时走到妹妹面前,视线忽又不经意地落到书案上的那副图画上,“这是你画的?大夫明明嘱咐你多休息,画这么多不累啊?” 谢妙盈盈而笑,拿起那幅画递给兄长:“最近几日我好了许多,总不能一日十二个时辰都卧床休息吧。三哥,这是我的画的春芜山,你瞧瞧好看吗?” 谢铭正观察她脸色,乍闻她末句话,一愣,接过此画仔细看了片刻,奇道:“你说这是什么山?” “春芜山。” “春芜山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 “春芜山不是这个样子吗?” “你听谁说春芜山是这个样子?” “书上看的。” “书?” “是前朝文人的一本游记——” 这回她话还未说完,谢铭已朗声笑起来:“这些文人墨客作赋著书,写别的还好,写景只求文辞华美,才不管现实里的景色是什么样子,你连这种骗人的文字也信?” 谢妙缓缓垂下头,语音低了许多:“原来不一样吗……” 谢铭点点头道:“去年我和大哥出京办事,曾路过春芜山,特意停留了两日欣赏风景,那儿的地貌我记得很清楚。不过,舍迦你这幅画实在画得漂亮,即便画的不是春芜山,也仿佛神仙洞府,若当今世上果真有这样一座山,我定要游览一番。”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在夸赞谢妙的画技,她听了只是勉强笑笑,抬起双眸,视线移向窗外,越过院里千树万枝,最终停留于墙外的无边苍穹。 谢铭心大,没注意到妹妹眼眸里的惘然,问道:“你看什么呢?” “我……我和符离约好了未时四刻见面,不知为何,至今我还未见她来。” “她今日大概是没法来了。” “为何?”谢妙不太相信兄长此言,符离向来守信,答应自己的事,从未有反悔的,然则谢铭的下句话让还坐在椅上的她瞬间站起,心跟着猛地一跳。“她在和兴坊射箭伤人,正巧凌伯父回京,亲眼目睹她行凶,我估摸着她这会儿正在挨训呢——哎,舍迦你别担心。凌伯父是她亲生父亲,顶多责骂她几句,还能把她怎么样呢?” 谢铭见妹妹脸色不对,赶紧扶她坐下,又温言劝慰,只恐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病情复发,母亲怕是至少得关自己半个月禁闭。 谢妙乖顺地回到座位,秀眉依然蹙着:“符离不会无缘无故伤人。三哥,你当时在场吗?” 谢铭道:“我不在,正巧我有个朋友在,他当时瞧见的。” 他们兄妹二人谈到此处,凌澄派来的侍女终于抵达睿王府,无须通报,自有人引她来见宜光县主,给县主捎来一个口信:今日凌仆射回京归家,凌娘子与父亲久别未见,全家要吃顿团圆宴,不能前来赴县主的约,还望县主见谅。 谢妙闻言颔首,并不拆穿这话,命人送那侍女离开以后,才喃喃道:“符离不说在和兴坊发生了何事,必是不欲我担忧。”稍稍顿了顿,兀自重复着适才那句话:“符离不会无缘无故伤人。” 谢铭嗯嗯两声,他晓得在妹妹眼里凌澄就是个完美无缺之人,随口附和,岂料谢妙开口又说一言,登时吓他一跳。 “三哥,我想去见见符离。” “现在?我的好妹妹,你是忘了你走上两步路就要喘的吗?” 谢妙伸出小手拉了拉兄长的衣角:“哪有那么夸张?我今早还在院里走了不止两步呢。况且,我去凌府自然是坐马车,又怎会走路?” 谢铭无奈道:“这事我答应了也没用,你问问阿母吧。” 要说睿王府里谁最疼谢妙,那还得属她的母亲睿王妃裴氏。招架不住女儿的撒娇,裴氏吩咐多名仆役婢女护送,甚至还命一名大夫随行,马车向知仁坊的凌府驶去。 凌府西花园柳树下,凌澄正半躺在榻上、倚着云母枕屏晒太阳,手里把玩着一柄匕首,刀长八寸,刀鞘镶着红宝石,刀身白亮如雪,忽照见身后似有几个人影,她当即回首,喜上眉头:“舍迦!你什么时候来的?” 话未说完,她已起身奔到谢妙身边,拉着谢妙的双手,带她立刻坐到塌上。 “本想给你一个惊喜。”是以谢妙特意嘱咐侍女们莫要出声,未料到凌澄仍即刻发现自己,她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你来找我已经是惊喜。”凌澄重又拿起刚刚她放在塌上的匕首,笑着解释道,“喏,因为它。” “这刀真漂亮。”谢妙喜欢这世上这一切美的事物。 “漂亮有什么用?苏姨说它不够锋利,只是花架子,华而不实,与人相斗是万万用不上它的。”凌澄喜怒随心,适才看见谢妙还满脸笑容,此时声音便闷闷地道,“前些日子阿父在信里说他新得了一把匕首,吹毛利刃,削铁如泥,待他什么时候回京便给我带回来,我等了好久,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他竟然不肯给我了。” “伯父是因为你伤人生气?待会儿我和伯父解释,你伤的那个人一定是坏家伙。” “还是舍迦你了解我,那人——”凌澄正要说起那人的恶行,语音一顿,忽觉不对,“你怎么晓得这事?我让大家都不要告诉你的。” 谢妙笑道:“和兴坊那么多人呢,这事总会传到我耳朵里的。” 凌澄恍然道:“你用不着担心。你也知道的,阿父从不打我,骂我几句我才不怕。其实阿父已经知晓我教训的是坏人,可刚刚他却说什么兵者凶器,我的性情太乖张,在我明白道理以前,不能再碰凶器,连我的弓都给收走了,依我看他以后也不会再把那把匕首送我。我就不明白了,我惩治恶徒,有什么不对?” 谢妙赞同地点点头,尽管她性情温柔,又因自幼的顽疾最知道伤病折磨的痛苦,不仅不喜杀戮事,连看任何人受一点小伤都会皱眉头,却也明是非,懂得扬善的前提是惩恶,凌伯父批评符离的话太没道理。 但凌禀忠毕竟是她长辈,她不能直言其非,遂笑道:“世上能削铁如泥的匕首大概不止一柄,明日我求阿父或大哥再寻一柄送你。” 凌澄闻言,眉眼一弯,终于又露出笑容:“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当下从怀里摸出一本书,书皮印着五个大字《蜀中九山记》。 这已不是凌澄送给谢妙的第一本书。 从四年前,两家长辈安排先生为她们开蒙起,凌澄见谢妙最爱看山水游记一类的书籍,便常常为她收集。往常谢妙收到这类书,眼底眉梢都是悦意,凌澄见了心中更欢喜,岂料今日她虽亦向凌澄道了谢,并微微笑了一笑,凌澄却察觉出她的勉强,当下问道: “这书你不喜欢吗?你怎么不开心啊?” 谢妙本想说我没有不喜欢,又想符离是遇到疑惑的事便要刨根问底的性子,敷衍她行不通,遂将自己与谢铭的谈话讲了出来:“三哥说那不是真正的春芜山……我现在有些不知道,从前我看过的那些书有多少是真,又有多少是假……” 这问题,凌澄同样无法回答。 本朝民风开放,女子亦可随意外出。凌澄生□□玩,自懂事起这数年间几乎跑遍了长安城,但长安城外是何模样,她也从未见过,默然一会儿,突然执住谢妙的手:“那就以后去看!等我们都长大后,你的病总会痊愈的,到时我陪你一起去看!” 谢妙听罢此言又微微扬了扬唇角,立刻低下头,只怕再次被她发现自己此时的情绪波动,道:“可是你以后要当大将军,征战沙场,怎么有空陪我去呢?” 身为将门之后,凌澄自幼耳濡目染兵家事,梦想着成为像父亲那样战功赫赫的干城之将。她也常常说起自己的愿望,然则女子为官为将,实属罕见,长辈们虽笑着说好,其实内心只当她是小孩子胡闹,哄她开心,唯有谢妙真正支持她的心愿。 谢妙自然也明白这条路极难,因此她认真考虑过,待她们再长大一些,在自己及笄前,她会求阿翁在京召开一场比试,包括凌澄在内的众多将门子弟参与,考校他们兵法。 只要符离表现出色,阿翁是明君贤主,或许会给她一个机会。 凌澄这时也畅想着未来事,沉吟道:“那我就先陪你看完大好河山,我再上沙场!” 谢妙茫然道:“这……这样也可以吗?可我见伯父平日里很忙碌的。” 凌澄道:“那我管不着。反正你的事重于这世间一切事,我得先陪你。” 这句话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但谢妙晓得她的话绝对毫不掺假,并不感到喜悦,内心深处反而生出几缕愁思。 凌澄猜测她在忧虑自己的病情,赶紧告诉她一个喜讯:“还有件事要让你知道,刚才我阿父还跟你阿父说起,他又打听到一位神医,说不定这次就能彻底治好你的病。” 谢妙道:“我阿父?” 凌澄颔首道:“在你来之前,叔父已来我家了。” 方才若非睿王与凌禀忠有事商谈,凌澄必定还在聆听父亲大人的教诲,哪能悠然自得地躺在西花园里晒太阳。 “不过阿父刚提了个话头,还没说清楚是哪位神医,叔父却说此事待会儿再谈,他有一件更要紧的事须先和我阿父商量。” 凌澄不便在谢妙面前说她父亲的不是,其实早已忍不住腹诽,这世上究竟还有什么样的事能比自己的女儿更要紧呢? “舍迦,要不我们这会儿去听听叔父和阿父到底在说什么?” 为您提供大神 满襟明月 的《诗吟刀啸》最快更新 5. 第 5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6. 第 6 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睿王与凌禀忠在花厅谈话。 厅内唯有他们二人,多名护卫守在厅外院里,见自家小娘子与宜光县主携手而来,连忙上前请她们止步。凌澄毫不在意地挥挥手道:“我知道睿王和父亲都在里面,我就是有事来找他们,你们别拦着。” 众护卫甚是为难。 别的倒不怕,但宜光县主的身体状况,他们也都是听说了的,倘若因为他们的阻拦而惊吓到县主,不消说他们的脑袋立刻就得搬家。 正在他们迟疑间,凌澄已拉着谢妙的手走到花厅外,正要敲门而进,经过一扇小窗,忽听一句气冲冲的: “你就算认个错、服个软,又能如何?” 那似乎是睿王谢慎的声音。 凌澄与谢妙登时大愕,对视一眼,彼此都是满脸疑惑:认错?谁向谁认错?既然花厅里只有两个人,难不成是他们因什么事起了争执? 岂料凌禀忠的语气很平静,只透着一点淡淡的无奈:“难道殿下以为,我是在与圣人闹脾气吗?” 凌谢二女越听越疑,脚步不再往前,悄悄藏在窗边,只听睿王又喟然长叹一声:“或许你的话确实有些道理,但圣人的性子你也清楚,事已至此,他更不会接受你的建言,否则是要让他承认自己错了吗?我们为臣子的,怎能让君父失了面子?” 凌禀忠道:“国者,君之本;民者,国之本。禀忠自幼受圣人教养,更应忠君报国,万事先以民念,余者细枝末节而已。” 花厅里一阵沉默。 凌禀忠蓦地又笑起来:“殿下好意,禀忠心领。其实纵然圣人见责,我最多不过失将印,归朝为一小兵宿卫,又有何妨?此事不必再提。近日春夏之交,气候反复无常,宜光县主身体可还好吗?” 尽管凌澄十分好奇他们刚刚那几句对话究竟是何意思,但那点好奇胜不过她对谢妙的万分关心,一听父亲突然转移话题,凑近窗户,听得越发认真。睿王也只能顺着他的话道:“你方才说鸿州有一名大夫或许能治舍迦的顽疾?若此人医术果真如此高明,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自谢妙出生起,整整十年间,睿王府为她的病,不知寻访了多少医者,稍有名气的都曾被请来过京城,最终全是徒劳无功。 凌禀忠道:“只因她是江湖中人,这些年大都是为江湖子弟治病疗伤,名声便也只在江湖之中流传。前不久我偶然结识了一位武林侠客,他说他从前曾受过一次极严重的内伤,性命危在旦夕之时,便是那大夫救了他的命,他将那大夫的医术夸得神乎其神,我想此人应该确有几分本事。” 睿王道:“既如此,那么明日我便派人到鸿州将他请来。” 凌禀忠道:“这……恐怕不行。” 睿王道:“为何?” 凌禀忠道:“我也是听说,此人在多年前已落发为尼,法号九如,现如今隐居在鸿州的长生谷之中,早已不理红尘俗务。无论是谁要向她求医,都须得亲自前往谷中见她,她绝不出谷半步。” 睿王道皱眉道:“落发为尼?她是女医?这些江湖人士真是古怪,难道连本王派去的人,她也敢拒绝?” 凌禀忠道:“她不仅是江湖客,更是方外士,佛门讲究众生平等,恐怕在她眼中……依我看,我们还是多派些护卫送舍迦去这一趟吧。” 睿王脱口道:“那怎么能行?长生谷究竟是个什么所在还不晓得,舍迦乃国朝县主,若不当心与那些不知来路的下九流有所接触,对她名声岂不有损?” 其实本朝佛道两教盛行,皇室的公主县主们到佛寺道观修行的不在少数,但那些佛寺道观要么在长安城内,要么在名山大川里。鸿州毕竟有些遥远,那九如法师与她的长生谷又太过神秘。 然而凌澄自幼熟读的各种江湖话本故事告诉她,越神秘越是高人,越有可能身怀惊世绝学。是以她听到此处喜不自胜,几乎忍不住呐喊“我陪舍迦同去,我定会保护她”,她也的确张开了口,只是还未及出声,遂听凌禀忠喟然叹道: “但若不送她去,她注定活不到及笄之年,总不能因为——” 话未说完,骤然顿住。 窗户边,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你说什么”在刹那间响起,极清晰地传入他与睿王耳内。睿王不禁吓了一跳,先前他和凌禀忠的许多谈话,虽称不上大逆不道,对圣人却的确有些不敬,若让外人知晓,只怕大祸临头。他当下侧首,望见窗外两张童稚面孔,这才松了一口气,但余怒未消,面色依然严峻: “怎么是你们两个丫头?” 若在以往,凌澄闻言必定即刻上前,承担责任,告诉两位长辈,是她硬拉着舍迦前来听他们谈话,即使有错也与舍迦无关。可此时此刻,仿佛有什么炸雷炸得她脑袋里火花四溅,她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快步进门,看着凌禀忠道: “阿父你……你干嘛要咒舍迦啊……” 凌禀忠无言。 谢妙跟在凌澄身后,伸出一只手,拉了拉凌澄的手指。 凌澄回首,脸上神情无措。 谢妙低声道:“伯父没有咒我,这是真的……不过,现在不是已经有了转机吗?”她唇角倏地又浮现笑意,一方面是真心实意感到高兴,一方面也是劝慰凌澄莫要再担忧,旋即面向凌禀忠盈盈一拜:“多谢伯父活命之恩。” 睿王大感诧异道:“你……你早就知道这事?” 注定早逝的人生结局,对于一个孩童而言太过残忍,是以御医们的诊断,他们自始至终都是瞒着谢妙的,她怎么会…… 谢妙默然微时,才点点头道:“三年前,阿母以为我还在昏迷之中,在我床前哭了一场,但其实……其实那时我已醒了过来。” 听见了母亲与大哥的对话。 睿王与凌禀忠闻言感叹不已,若是寻常孩童知晓自己已无几年性命可活,怕是登时便忍不住害怕得大哭大闹了起来,而这孩子实在太过乖巧懂事,怎能不让人疼她?他们心中均生出怜爱之情,凌澄在一旁却是又痛又怒。 三年?这事所有人竟都瞒了自己三年,连舍迦也瞒了自己三年!凌澄向来要强,自出生起就没掉过眼泪,此刻心抽着疼了几下,眼角似有泪珠快要渗出,她吸了吸鼻子,谢妙见状已先一步拿出手帕擦了擦她眼角的湿润,笑道: “你怎么还难过啊?伯父不是已经为我找到神医了吗?难道你觉得那位大夫也治不好我的病?” 凌澄确实担忧这一点。 从前别的医者为谢妙诊治,无能为力之时,她可以安慰谢妙,同时亦是安慰自己:没关系的,这世上大夫多着呢,今后总能找到真正的神医。毕竟谢妙这一生还长。可是直到今日她才知晓,原来舍迦的一生,和自己的一生,和这世上大多数人的一生,在时间上并不相同。 如果这位所谓的神医也对舍迦的束手无策,那舍迦究竟还有多少机会…… 但这是不吉利的话,她绝不能说出来。 睿王抚了抚女儿的头顶,对她们道:“放心吧,既然那大夫确有本事,我定会让她前来为你诊治。” 然则是否要把女儿送往鸿州,他还在犹豫之中,心道明日须得先派人查查那大夫的来历是否如禀忠所说的那般,继而下意识转头望了一眼窗外,才发现天色苍茫,逐渐到了黄昏时分。他虽是亲王,亦不能违反宵禁令,不然若是被政敌参上一本,实在是个麻烦事,立刻便要与凌禀忠告别,带着谢妙回府。 “叔父。”凌澄终于渐渐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握住谢妙的手不肯让她走,上前与睿王道,“天快黑了,街上风大,今晚您就让舍迦在这里住下吧。” “如此也好。” 待睿王离开后,凌禀忠吩咐仆役抬来一顶小轿,送县主前往客房休息。走出花厅,谢妙来到廊边轿前,却迟迟未上轿,若有所思片刻,小声道:“符离。” 凌澄还在怨她竟对自己隐瞒病情一事,本想和她吵一架,又怕她的身体承受不住,纠结来纠结去,闷闷不乐地道:“怎么了?” 谢妙愈发轻声道:“阿父和伯父之前说的那几句话,你不好奇吗?伯父他是不是……是不是做什么事惹阿翁生气了?” 她的身份不方便直接向凌禀忠询问,本想让凌澄去问,哪知现在凌澄满脑子装着全是她,对别的事不再感兴趣。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阿父在京在家的时候,我还不是照样天天惹他生气?” 而凌禀忠从未真正责罚过她。 因此在她看来,阿翁对阿父也最多不过训斥几句。 “诶,舍迦你等等我,我倒是想再去问问阿父那什么长生谷,究竟在鸿州哪里。” 谢妙道:“伯父不是说那位九如法师是江湖中人吗?他对江湖恐怕也不会了解太多。” 这话提醒了凌澄,令她骤然愣住。 谢妙道:“你在想什么?” 凌澄道:“我们家也有一位江湖人的啊。” 谢妙道:“你是说……苏姨?” 她们口中“苏姨”全名苏英,本是一位江湖刀客,行侠四方,居无定所。五年前,苏英路过一处山野村落,在其中某户人家借宿,得其热情款待,因此又过两年,当她无意间重返故地,特意多绕了半个时辰的路,再次前往那处村落,为的就是看望那户人家的旧友,却在其他百姓口中得知她来晚了一步,那家五口人竟都在今晨被一伙盗匪杀害。 她纵马追上那伙盗匪,见他们总共不过十来人,仗着自己武功高强,毫无畏惧,单刀匹马杀了过去,要为惨死的无辜报仇。不承想那伙所谓的盗匪,实乃西蕃派来崇朝的奸细,被那户人家的一位老翁察觉出他们身份可疑,他们才不得已伪装成盗匪杀人灭口。 因他们个个都是西蕃的顶尖武士,苏英拚着不要命也只杀了九个,还剩下三人,她已无力举刀。幸在这时,在别处获得情报、得知有西蕃奸细潜入本朝国土的凌禀忠带兵赶到,擒住那余下三人,并顺便救下了苏英。 通过对那三人的审问,凌禀忠得知他们潜入大崇有两个最重要的目的,其一自然是为查探大崇朝廷的机密,其二则是前往长安暗中刺杀凌禀忠妻女,以乱他心神。 听到此处,凌禀忠果然心生慌乱。尽管凌府有不少护卫,但他们的武功都属中等,倘若今后西蕃或别的敌国异族再派高手前来行刺,行动又更隐秘一些…… 苏英得知此事,为报答凌禀忠的救命之恩,主动提出保护凌夫人与凌小娘子的平安。 凌禀忠见她武功卓绝,猜她必是江湖里有名的侠客,如果永远留在凌府当一个小小护卫,岂不是埋没人才,令明珠蒙尘? 苏英只道我辈江湖中人有恩必报,你救了我的命,我为你做事是理所应当。 凌禀忠沉思良久,请苏英在凌府暂留三年,教导府内护卫武艺,若能将他们都训练成高手那是最好不过。 如今三年之期已过了两年,苏英早已成为凌澄极为崇拜敬重的长辈,平日里凌澄见到她总是十分欢喜,唯独今日此刻,凌澄却是带着满脸的不悦,敲响她所住房间的大门。 片晌,房门打开,从中走出一名腰悬长刀的女郎,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容色俊丽,神情本颇为庄严肃重,但瞧着门外那个皱着眉头的小家伙时,她反而笑起来:“听说凌将军已回京,你又和他争吵了?” 凌澄不答反问:“江湖里有一位叫九如的神医,你听说过吗?” 苏英闻言一愣,旋即恍然大悟,心忖符离脸上的不高兴恐怕并非是因为凌禀忠。她点点头道:“此人在江湖之中有‘天下第一神医’的美誉,我自然有所耳闻。” 凌澄更加疑惑:“你也知道她是天下第一神医?那你怎么从来不告诉我和舍迦呢?” 为您提供大神 满襟明月 的《诗吟刀啸》最快更新 6. 第 6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7. 第 7 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苏英也反问道:“你们从哪儿听说她的?” 日已落,天已暮,苍穹逐渐转为苍蓝。凌澄与谢妙先进了房屋,跟随而来的侍女们立即给屋内座椅铺上锦褥,又给谢妙奉上一碗厨房刚熬好的药膳汤,她缓缓地小口喝汤,凌澄则在旁将父亲所说之事讲了一遍。 苏英道:“看来凌将军新结识那位江湖朋友,大概曾是九如法师的病人。” 凌澄道:“是。你怎么知道?” 苏英道:“长生谷本是鸿州城南郊野的一处无名幽谷,自那九如法师在谷中隐居以后,世人才冠它以‘长生’之名。那长生谷内道路曲折,植被茂密,更布有五行奇门阵法,不是任何人都能随意进入谷中求医。除非提前得到谷主人的同意,否则贸然入谷,不知东南西北方向,进退不得,永远也见不着那九如法师的面。” 凌澄道:“那要怎么才能得到她同意?” 不会有很多稀奇古怪的要求吧? 苏英笑道:“说难倒也不难,只要有人引荐。不过这个人必须是那九如法师认识的人、认可的人,他为你做下担保,你才能入谷求医。而那九如法师乃方外之士,隐于山林,深居简出,我不曾听说她有什么好友,因此我才猜凌将军新结识的这位朋友曾是九如法师的病人。” 谢妙脑子转得快一些,道:“那若是有谁想到长生谷求医,却不认识九如法师认识的人,便以金钱买下担保,是否会让她怒而拒诊?” 苏英道:“当然会。谁若这样做,一旦被她知晓,那交易双方以及双方的亲朋好友从此都不可能再踏入长生谷半步。江湖乃腥风血雨之地,有哪个习武之人敢保证自己能永不受伤、永无性命之忧呢?是以在武林中,无论是正是邪,是侠是魔,都不敢轻易得罪她那等医术精湛、能妙手回春的大夫。” 谢妙道:“所以,苏姨您也不认识九如法师认识的人,我们就算知道她,我也无法到长生谷求医。您是不想我失望,才一直没向我们说起她?” 这个猜测一说出,苏英还未及回答是与否,只见凌澄脸上露出恍然神色,当即向向苏英道了一句:“对不起。” “哦?”苏英明白她的意思,还是有意板着面孔道,“你对不起我什么?” “我以为你是不关心舍迦的病情,才没有跟我们说起九如。”凌澄个性向来桀,不服管教,但任何事若一旦知晓的确自己有错在先,她的道歉也不会有丝毫犹豫,“我刚才生了你的气,对不起。” 苏英忍不住一笑,捏了捏她脸颊,继而视线又移向谢妙,心中怜惜。她在凌府住了这两年,虽为报恩,但早已真心喜欢上这两个小女孩,一个率真好义,一个处处为人着想。 王公贵族家中难得有如此心地纯善的孩子,她自然不希望谢妙早逝,是以这两年她也有拜托江湖中的几位朋友,能否设法寻到九如法师曾经的病人,与之结交,再请对方为谢妙做个担保。未料到凌将军在原本不知此事的情况下,已先她一步为谢妙得到了入谷求医的机会,确是天佑善人。 “不过这个什么九如法师还真是古怪得很。”凌澄又接着道,“大夫治病救人,只要不是做过恶事的坏家伙,不都应该救治吗?又不是不给她诊金。干嘛到她那儿去求医,还非要有人引荐啊?” 苏英道:“古往今来,有大才之人,有些怪癖不足为奇。谁让她的医术着实高明,哪怕她只准求医的病人独自一人进谷,其余亲朋好友在谷外等待,那些人心内再焦急,也绝不敢有怨言,只怕惹她不高兴。” 凌澄登时“啊”了一声,愕然道:“这又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规矩?” 谢妙也微微蹙了一下眉:“那我若真的进了长生谷,母亲和符离都不能来看我吗?” 凌澄道:“对啊,我不能和舍迦一起去吗?” 苏英默然微时,双目对准谢妙,语气逐渐郑重:“倘若令尊同意送你前往鸿州,恐怕之后你得离开我们,独自在长生谷待一段时日,你害怕吗?” 不仅不怕,谢妙还有点隐隐的兴奋。 终于不必十年如一日待在这四面围墙里,可以到更广阔的天地去游一游、看一看,想到从前苏英给她见过的江湖故事,她面上虽然不显,内心甚至已有些迫不及待。至于江湖的危险?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死亡更令人恐惧呢,一个自幼活在早逝阴影里的孩子,哪里会在意那些她只是听说、却不曾亲眼见过的所谓腥风血雨? 唯一的遗憾,是在这段时日里不能见到母亲与符离以及父兄等人。 凌澄此刻的心情更糟糕。 她们两人的出生年月日相同,谢妙只比她晚降临人间半个时辰,是以两人自出娘胎里就不曾有过别离,比许多亲生姐妹待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凌澄想象不出没有舍迦的日子会是什么模样,且越想越是郁闷。 但不舍归不舍,她内心深处当然明白,为了舍迦能无病无灾,长长久久,这短暂的分离是她们必须忍受的。 因此,沉默片刻以后,她更担心那九如法师的医术真有像传说中的那么神? “苏姨,我不信江湖里只她一个人医术好,难道就没有别的神医了吗?” 苏英认真思索许久,道:“倒是还有一人,名唤秦艽——” “咦——”凌澄打断道,“是上草下九的艽吗?” 苏英诧异道:“你知道此人?” 凌澄点头道:“以前在一个话本子里看到过,我还以为那故事是编的呢,原来是真有其人吗?奇怪,那我看了那么多江湖话本,怎么都没提到九如?” 苏英沉思道:“九如乃佛门隐士,为人太过神秘,要写她的故事大概不是那么容易。秦艽与她不同,是近些年来江湖风云中心的人物。” “不错不错,我看那故事里说秦艽号称‘毒王’,根本就不是大夫,而且她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已引起武林公愤——”凌澄本还想接着说,在她看过那么多江湖话本里,就属这位天下第一毒王秦艽与天下第一妖女召媱作恶最多,行事最为可恨,这种人怎么可能给舍迦治病?岂料话未说完,只见苏英的神色越来越严肃,她不禁怔了一下。 “医毒不分家,擅毒之人必也擅医。至于她的为人……”苏英顿了顿,神情悠远,“江湖传言不一定就是真的,耳听为虚,眼见亦不一定为实,要了解一个人须得用心观察。” 谢妙在一旁默默听她们谈话,已有许久不言,听到此处,歪头观察起苏英的表情,忍不住道:“苏姨,你是不是认识秦艽?” 苏英摇头道:“我从来不曾见过她的面,你怎会如此觉得?” 谢妙纳罕道:“那你为何要给她说好话?” 苏英静了一会儿,忽然淡淡一笑,正色道:“正因为我不认识她,所以我才不能轻易判断她的为人。即便她不在乎这些虚名,我们绝不可随意冤枉好人。” 此言有理,谢妙与凌澄都点了点头。 三人聊了这许久,苏英见天色已晚,知晓谢妙熬不得夜,遂劝她与凌澄早些休息。 凌澄睡觉不老实,哪怕她与谢妙感情极好,也不能同床而眠,不然夜间翻身动作,定会打扰到对方。因此缘故,凌府有一间客房,就在凌澄卧房隔壁,是专为谢妙安排,每日皆会有仆役清扫,且每隔不久换上新的被褥,为的便是偶尔谢妙在府中过夜能直接安歇。 屋内所焚安神香是她所惯用的,可她躺在床上,想着今日所听到的一切,心情仍有些雀跃,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最终索性睁开眼睛,望着纱窗上映着的月影,认真思考起来:长生谷里会有很多江湖人吗?自己到了那儿,就不再是县主身份,该怎么和那些江湖人相处呢?若自己的病真能治好,待到回京回家的那一日,再见到符离,终于轮到自己给符离讲外面的故事了吧? 脑子里的想法越来越多,她几乎一夜未眠,熬到了天亮。 如此造成的后果是: ——次日一早,她的头渐渐有些晕眩又疼痛,且胸口不停起伏着,呼吸越来越急促。 侍奉她的婢女见她这般症状,吓得差点丢了魂,赶紧禀告给凌夫人崔氏,崔氏急命大夫为她诊治,又派人给睿王妃裴氏传去口信,阖府上下惊忧不已,忙成一团。凌澄看着来来去去的人影,独自坐在廊下台阶边,抱着膝盖,心一揪一揪地疼,脸上都是茫然无措的神情。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失去了平日里的自信要强,深感自己无用。 她不知道应该为舍迦做些什么。 她什么都不能为舍迦做。 所幸大夫及时施以针灸之法,让谢妙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稍后她又喝下一碗药,这才终于沉沉睡去。裴氏早已赶到凌府,伫立床边,凝视了半晌女儿的睡颜,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泪水,转过头,与那大夫详细谈了一番话,思索有顷过后,转身出屋。 “叔母。”凌澄从台阶上站起来,向裴氏行了一礼,眼中也蕴着泪,欲要向裴氏道歉。她不知舍迦怎会突然又发作了病情,思来想去,十有八九是自己惹的祸,倘若不是昨日舍迦出门来寻自己…… 哪知裴惠容抚上她的肩,打断她的话,轻声问道:“符离,昨晚你叔父和我说,你父亲打听到鸿州有一位名医或许能治好舍迦的病?” 凌澄颔首,将苏英所说关于九如的种种情况转述给了她,又想舍迦如今的身体,真能撑得了前往鸿州吗? 裴惠容和她有相同的忧虑,明白她的心思,道:“方才我已问过大夫,待舍迦好转以后,路上小心一些,马车行得慢一些,也不是不可以出趟远门。” 至于睿王的顾虑,在现如这种情况之下,她已不在意。 任何事,都没有女儿的性命重要,无论如何她今日要说动丈夫,尽快派人护送舍迦前往鸿州长生谷求医。 为您提供大神 满襟明月 的《诗吟刀啸》最快更新 7. 第 7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8. 第 8 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五日后,长安城延景门外。 远山含笑,古道绵延,一排排杨柳飘扬如雪,似送别来往行客。十来名带刀护卫在前开路,护送着宜光县主的马车远赴鸿州。睿王公务缠身,未能前来。裴惠容抚着女儿的头发,殷殷嘱托,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凌夫人崔氏见凌澄站在一旁许久未动,奇道:“你不上前和舍迦告别吗?” 凌澄道:“叔母只能送舍迦到这儿,也不知要等多久舍迦才能回京,她们才能再见,还是让她们多聊一会儿,我怎么好上前打扰呢?” 崔琅真莞尔,正要夸奖女儿懂事,却见凌澄抱着自己的手臂,仰头朝着自己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可只要阿母你同意,我还可以多送舍迦一程路啊。” “你呀!”崔琅真虚点了点她额头,“怎么就知道我肯定会同意?” “因为我知道阿母你不仅疼我,更疼舍迦,舍迦必定也希望我多陪她走一程路的。” “你倒是会找理由。”崔琅真想了会儿,知她与谢妙感情的确深厚,又心道府中的护卫这两年在苏女侠的教导之下个个武艺超群,这保护她不成问题,遂答应道,“莫跟着去了鸿州,还是要早些回来。” 约莫两刻钟后,凌澄跳上马车,坐在谢妙身旁,马夫终于驾车启程。 由于裴惠容的叮嘱,这辆车行驶得极慢极稳,途中丝毫不觉颠簸,她们知晓这是离别前的最后相处时间,自然要多多说些话。谢妙双颊浮现着的笑意始终未消,与凌澄正聊到高兴处,哪知凌澄突然噤声,不再言语。 “你渴了吗?”谢妙掀开车帘,吩咐随行侍婢将水壶拿来。 “你别忙啦,我不渴的。只是我们已经聊了这么久,再聊下去,万一你的身体又受不住呢?你如果在这儿病倒,可不像在家里……” 适才谢妙掀帘的一瞬间,马车已立刻停下,而当凌澄的话说完,不仅侍婢遵照吩咐给她们递来清水,凌府的护卫也凑近马车,委婉地提醒自家小主人“若是回得太晚,赶上宵禁恐怕进不了城”。 谢妙这才意识到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时辰,轻声问:“所以你要走了吗?” “走什么,我们不是还有话没聊完吗?但你又不能太劳累,那我们只好明天再聊啦。”反正父母都不在身边,现在是谁也管不着凌澄,她的视线移向车外护卫,“你们派两个人先回去,告诉我阿父阿母,今晚我陪舍迦在驿站住了,让他们不必担心我。” 众护卫大惊:“这……这怎么能行……娘子,您别为难我们,将军和夫人不会同意的。” 凌澄道:“你们还没问过他们,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同意?我就是要你们回去问嘛,如果他们真的不同意,你们再来告诉我,我一定立刻返程。” 那时候无论将军与夫人是否同意,您必定已陪宜光县主在驿站过完夜,且不知送她到了多远的地方,您的目的不是就算达成了吗?护卫们忍不住腹诽,然而当下人的,哪敢违逆主人的意思,只得无奈应一声是,其中两人返回长安,其余人继续护着马车往前而行。 青山连绵不断,道路也无尽头,凌澄陪着谢妙看了三次日落月升,住了三家不同的驿站,期间护卫们则劝她不知多少次,终于,她渐渐有些思念已有三日未见的父母,下车歇息时,不由得回首望向归路。 谢妙见状道:“你已经送了我这么远的路,这几日伯父和伯母肯定都放心不下你的,要不你还是先回去吧?况且再过不久便是万寿节,你还要回去给阿翁祝寿呢。” “年年都有那么多人给阿翁祝寿,今年缺我一个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谢妙听她说到此,突然郁闷,“九月十二日前,你应该能回来吧?” 这个日子,是她们共同的生辰。 “既然九如法师的医术那么高明,说不定只消几日她就能治好我的病呢,哪里用得着那么久?”如平日一般,谢妙脱口便是安慰话语,但她是久病之人,竟因此略懂医理,晓得如此沉痼顽疾,绝不可能几副药即刻病除,又思索微时,忽低头从胸前取下一枚玉坠,递到凌澄手中,笑道:“在我回来前,让它代替我陪你吧。” 上等的羊脂玉,质地温润,纯白无瑕,雕刻成白兔形状。一来,谢妙小字舍迦,本就是兔之意;二来古有玉兔捣药传说,传闻中若哪位凡人有幸服下玉兔所捣之药,便能够永世长生不老——因此当初裴惠容特地送了女儿此物,为的就是讨一个吉祥的意头。 现如今,谢妙又把它转送给了凌澄。 凌澄心念一转,则取下挂在自己脖子上的一枚狼牙,给谢妙递了过去:“阿父说狼牙能辟邪,当年他打第一场仗的时候,率领小股部队千里奔袭,途中遇到一群野狼袭击,他一箭射死狼王,顺便把狼王獠牙拔下,后来这一仗果然大获全胜。你把玉兔给了我,你总需要一物保佑你平安的。” 互相交换了贴身之物,两人又说数语,这才依依作别。 此地亦是一处驿站,名为济民驿,从长安城到此,她们一共行了三日。凌澄回程不怕颠簸,她的马车速度自然快了许多,两日过后,即到长安城外郊野,马夫骤然勒紧缰绳,停下车来。凌澄不知发生何事,掀开车帘往外一望,延景门尚在前方,而她面前一名头戴帷帽的女郎挡道拦路。 清风拂过,那女郎揭开帷帽的皂纱,凌澄甚是惊喜:“苏姨,你——”招呼的话尚未说完,却见苏英面孔严峻,食指贴唇,朝着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都别说话。” “啊?为什么?” “你们跟我来。” 凌府护卫皆受苏英教导,对她十分信服,见她转身就走,尽管颇感疑惑,但都毫不犹豫地跟上,直到约莫一刻钟后,离开行人往来络绎不绝的通衢官道,停步在较为僻静的山坡边。凌澄跳下马车,奇道:“到底怎么了?有什么话要在这里说?” 苏英张了张唇,欲言又止,凝视着她的目光里露出沉痛与怜惜,良久,方一字一句,语音清晰地道:“三日前,令尊与太子谢愽披甲入宫,谋逆作乱,现已被禁军拿下,在牢中候审。” 这话宛若晴天里一个霹雳炸响,不仅凌澄目瞪口呆,脑子里一片空白,其余护卫也全都骇然失色,齐声惊呼这如何可能? 众所周知,凌禀忠身为忠烈遗孤,自幼在禁宫长大,虽与睿王谢慎关系最为要好,与其他几位皇子关系同样不差,但他真正敬慕尊崇、视之为君为父、并为其付出全部忠心的唯有当今圣上谢泰。任何对他稍有了解之人,都绝不相信他会有一丝一毫的不轨之心。 “你开什么玩笑啊?”在四周护卫七嘴八舌的询问声中,凌澄终于回神,不停地摇头,“这个玩笑不好玩,我不理你了!” 苏英一把拉住凌澄的胳膊,语音沉重又严肃:“凌将军自然不会造反,谁都知道是有人诬陷于他。但他如今被下大狱乃是事实,你暂时不能进城,不然必定立遭擒获。” “是阿父让你跟我这么说的对不对?我好几日没有回家,他一定又在生我的气,所以故意让你来吓我?他怎么这么小心眼啊!”凌澄语音里透着慌张,仍然拒绝相信苏英之言,欲要用力挣脱她的桎梏,若不亲眼回家看一眼,不肯甘心。 她们虽不在官道,但不远处仍有不少来来往往的行人旅客,如此拉扯,恐怕惹人注目。苏英索性抬手一劈,手刀正中凌澄脖颈,只见凌澄身子一歪,倒在苏英怀里。此情此景,仿佛母亲抱着熟睡的孩童,不怕再被人瞧见。 四周护卫茫然不知所措:“这到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英愁眉不展,声音压得更低:“具体情形我并不清楚。那日符离送宜光县主远行,夜里没有回家,在将军与夫人的意料之中。他们晓得符离与县主感情深厚,便未派人追她,本想着第二天她会回来,哪料到……哪料到次日深夜,府上突然来了无数禁军官兵,说什么将军与太子谋逆作乱,他们奉旨包围凌府,在此案未查清前,任何人不得离开一步。” 那一瞬间,崔琅真反而庆幸。 凌澄不在京城。 “尽管府上众人都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但谁都不信将军造反。有官兵问起符离的去向,大家守口如瓶,睿王府那边应该也没说这事,因此那些官兵只当符离还在城内,正在四处搜寻。可夫人担心符离一旦回京,就是自投罗网,她晓得我轻功不错,嘱咐我如能悄悄离开凌府,一定要寻到符离。这两日我一直在城门口守着,终于见到你们……” 苏英讲到此处,将怀中昏睡的女孩抱上马车,抚了抚她的脸颊,倏然沉沉一声叹息。 “夫人还说,造反是诛九族的重罪,你们虽与凌将军无亲无故,只是他聘请来的护卫,恐怕也难逃干系……她要我转告你们,是她和将军连累了你们,你们都各自逃命去吧。” 为您提供大神 满襟明月 的《诗吟刀啸》最快更新 8. 第 8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9. 第 9 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当凌澄终于缓缓睁开眼睛,四面石绿色的帐幔隔绝光源,她发现自己仍身处于马车之中,怀疑自己做了一场梦。 一场极其可笑的梦。 她迅速掀帘,脚步踏出车厢,满天星光闪烁,无边夜幕之下群山万树影影绰绰,一直跟随在她身边的众多护卫并不在她视线范围之内,她目光搜寻半晌,只瞧见了独立杨树下、怀抱长刀的苏英。那可笑的梦境瞬间变成可怖的梦境,她张开唇,一颗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 “怎么……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他们是不是……都回家了……?” “我将令堂的话转告给他们,他们犹豫许久,还是四散逃命去了。” 苏英早已思索过待到凌澄清醒过后,该如何和她继续交流,首先要让她相信自己所言并非玩笑,因此顿了顿,随后将凌夫人告诉给自己的话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 凌澄才听到一半,全身血液已凉。 她了解母亲,那的的确确是母亲的口吻,的的确确是母亲会说的话。 事到如今,凌澄无法再欺骗自己。可她脑中一片混沌,还是不能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她只不过是为送别舍迦离京五日而已,五日光阴转瞬即逝,怎么她的家竟毫无征兆地突然变了天?疑惑,忧惧,种种情绪在她心底翻腾,她正手足无措之际,耳边猛然间浮现父亲曾经说过的话“为将者,当处变不惊,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似你这等冲动的脾气,还妄想什么上沙场当将军”。 ——冷静。 不错,我应该冷静。她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嘴唇,刹那间的疼痛刺激到她的脑子,她立刻问道:“我母亲在哪里?” 苏英反问道:“你现在想要见她吗?” 凌澄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苏英道:“那你接下来要听我的话。” 子夜,长安城四方城门紧闭,这反而方便苏英抱着凌澄,施展轻功,悄然越过围墙,进入城内。长街静谧无声,街面上一个百姓人影不见,只偶尔出现几个巡逻的金吾卫,她继续挟着凌澄,足尖点在屋顶瓦上,避过他们的耳目,不过一会儿,知仁坊已到。 红漆涂染的大门贴了几张十字交叉的封条,但门前并无重兵把守,显然先前将凌府围了个水泄不通的禁军大都已经撤离。苏英见状微惊,心道官兵撤走,凌家众人应也已被转移到了别处关押。 不出所料,她翻过墙,小心翼翼地带着凌澄在各个院落各个房屋里观察了一圈,确定崔琅真不在,其余仆役下人都不在,倒是有几个军汉正坐在府内廊下的石阶上聊闲天。她略一沉吟,与凌澄藏在墙角之后,听起了他们的谈话。 似乎他们同样不信凌禀忠竟会犯上作乱,言语之中充满对凌仆射的同情。 凌澄晓得父亲在军中威望极高,深受将士爱戴,然则在此种情况之下听到他们对父亲的称赞,她心情不知是喜是悲,旋即又听其中一名军汉喟然感叹: “真是世事无常啊,谁能想到仅仅一夜之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四镇节度使,成了谋逆叛乱的阶下囚。” “是啊,我起初还以为这案子会有转机,毕竟太子殿下是圣人亲子,凌仆射他也是……”另一人声音不自觉地压低,隐隐约约透露出他的恐惧,“没想到圣人还真下得了手将他们赐死。” 这“赐死”二字一入耳,苏英反应极快,刹那间伸手捂住凌澄嘴巴,另一只手按住凌澄肩膀。 然后,她感觉到女童全身都在颤抖。 倘若不是她站在她的身后,恐怕她的身体已支撑不住将要倒下。 这几日苏英本思考了许多营救凌禀忠的方法,在这一刻得知如此消息亦是又惊又讶又悲,茫然片刻,忽觉手背一点凉意,原来是凌澄眼角的一滴泪落到了她的手上。她低下头,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将凌澄带离此处。 后院无人,倒是僻静。她们随意进了一间屋子,苏英犹豫半晌,不知接下来该对凌澄说些什么,她从前闯荡江湖,看过太多生死,反而更明白永远失去最亲之人的痛苦,“节哀顺变”之类的安慰实在苍白无力。她沉默地看向凌澄,却倏地发现不过这么一小会儿时间,女童的眼中已无泪光,唯余灼灼恨意在燃烧,只是声音哽咽还带着哭腔: “你的武功明明比他们强,为什么还要怕他们!” “不是怕。”苏英正色道,“只是一旦我们被他们发现,哪怕现在能将他们都打昏,明日天亮朝廷必会派出更多官兵围捕搜剿我们,我们的行动就更加不方便了。令尊虽已……可是令堂的下落还不明,你不想找到她?” 听到她提起母亲,凌澄深呼吸一口气,镇定下来:“你不是说我阿母被关在家里吗?” 苏英皱眉道:“看来她已被押往别处,我们得稍等一等,待到天一亮,在城中向别的百姓打听一下。” 凌澄怔怔地想了想,突然二话不说转过身。 “你去哪儿?” “马盘岭。” 马盘岭在长安城东郊野,左右皆无山丘护卫,无水渠环绕,若按风水学说而言,实乃下等凶地。本朝有一不成文的规矩,倘若是王公贵臣犯下大辟罪,死后尸体会被统一埋葬在此处,纵然其子孙后代有谁能侥幸逃过一劫,家族气运也会被永远压制。 苏英猜测凌澄心里还存了一丝希望,欲前往马盘岭证实那几名军汉所言的真假,其实她心里亦有不少疑惑,当即上前几步,又带着凌澄施展起她的轻功。 三月季节,正是草木茂盛时,但深沉夜色仿佛化不开的浓墨,人在此间,耳闻飒飒夜风吹过,眼见马盘岭上千枝万叶好似一团团鬼影飘荡。若在往日,无论凌澄多么胆大,毕竟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是断断不敢在这种地方行走的;可现如今她人已麻木,心中除父母以外再想不到其他,哪怕真有鬼怪出现,她也绝不会为之侧目,一双眼只盯着地上的座座坟包。 倏然间,前方不远处一座新坟前所立木板上隐约刻着的一个“凌”字映入她的眼帘,她加快脚步,也不知是因为心力交瘁,还是因为太过崎岖的山路崴了她的脚,才跑没几步路,扑通跪倒在那坟前,就此看清那木板上的另外二字。 果然是父亲的名讳。 她胸口像是被人猛揍了一拳,双手撑着地上,默然片刻,忽地绕到那木板后面,用自己的两只手挖起了面前坟包。 马盘岭风水虽然极恶,但人既已入土,若不是准备另迁宝地,便平白无故地将死者从土里挖出来,乃是对死者的大不敬。苏英见状微愕,然则她与这孩子相处两年之久,最是了解她个性执拗,做任何事都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很快明白她定是要亲眼看见父亲的尸首才肯相信凌禀忠确已命丧黄泉。 沙土结成团,越往下越是坚硬,还混杂着许多石块,莫说凌澄一个小孩,纵使是成年大汉的力气,若手无工具,照样难以挖掘。苏英皱眉道了一句:“你手会出血的。”她充耳不闻,苏英无奈,只得运劲于掌,“砰”的一声掌心蓦地拍向地面,石土登时松软。 旋即她们两人一起挖了下去,不过片刻,一张紫黑色的面庞渐渐出现于她们眼前。 看来凌将军是被皇帝赐毒而死?苏英越发感到悲痛,却也明白此刻另有一人心情必定比自己更痛上百倍,第一反应看向凌澄,只见女童神色木然,双膝跪在凌禀忠的尸体,竟没有任何动作。 苏英突然意识到,她只在最初听到凌禀忠死讯的那会儿流了两滴眼泪,之后居然再未哭过。 大悲大痛,郁结于心,不加以发泄,必会对身体造成伤害。苏英不知如何劝她,只能轻拍拍她的肩膀,低声道:“符离,你……你哭一哭吧……” 此时此刻的凌澄不说话,不出声,不再落一滴泪。 只因她心中燃着怨恨的火焰。 恨意在现如今压过了她的悲伤哀痛。 风声谡谡,苏英见她沉默,更不放心地唤了一声:“符离……” 凌澄缓缓张开嘴唇,终于发出声音:“你为什么不救他?你不是说你来我家是为报恩,他是你的大恩人吗?你为什么不去牢里救他?!” 一字一句,咄咄逼人。 很没道理的埋怨。 苏英理解她的心情,倒不怪她,心忖这事确实有些奇怪。 当日大批官兵包围凌府,苏英本是想要仗着自己的轻功先将崔琅真救出,崔琅真却道自己身为此间女主人,无论发生何事,都绝不能丢下府上其他人不管。她只好计划着先找到凌澄,将这孩子安置在一个妥当安全的所在,再设法营救凌禀忠与崔琅真等人。毕竟凌禀忠“犯”的是谋逆重罪,三司会审,怎么着也得审个把月吧? 至少个把月的时间,她可以思索出更稳妥的营救方案,或者寻求一些江湖朋友的帮助。哪里料到朝廷如此迫不及待要了他们的命——是皇帝之意吗?正思索间,东面草丛里忽地传来一阵窸窣的摩擦声响,她瞬间转身,手握刀柄: “是谁?!” 凌澄闻言一愣,抬起双眸,顺着苏英的视线望过去,不一会儿那草丛里竟走来一名身着深色衣裳的男子,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看见凌澄,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想了一想道: “敢问这位小娘子可是姓凌?” 白光骤然亮起,苏英在刹那间拔刀出鞘,刀刃架上那男子脖颈:“你到底是什么人?”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那男的吓了一跳,赶紧解释自己的身份,“小人郑启,乃是大理寺中一小吏,因敬慕凌仆射为人,知他绝不会做那等大逆不道之事,恰巧看守他的几名狱卒与我是一般想法,我得以私下里在狱中与凌仆射见面说话。可惜郑某人微言轻,救不了凌仆射的性命,只能问他有何遗愿,只要我力所能及,必定尽量帮他办到。他听罢郑某之言,沉默半晌,感叹自己一生俯仰无愧,唯独对不起妻女,因此告诉郑某,他有一女名唤凌澄,现不在京中,但如果凌小娘子回京得知他已死的消息,或许会来马盘岭查看他的尸体,便委托郑某转告凌小娘子一句话。刚才我见这位小娘子和凌小娘子的年纪似乎差不多,所以才会问她是否姓凌。” 凌澄的闺名,的确不会有多少外人知晓。苏英听到最后,已信了他的话,当下收回长刀,凌澄心中一恸,立刻问道:“我阿父让你跟我说什么?” 苏英则先问另一事:“凌将军是何时被赐死的?” 郑启也先回答苏英的问题:“昨日。” 苏英道:“那你现在才来这儿?” 郑启道:“郑某白日里有许多公事要忙,夜里又不能随意出门。只得等天黑透了,避过金吾卫的巡逻,悄悄来马盘岭看一看。” 他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冒这么大的危险,倒真是难为他了。苏英立即抱拳,向他致谢。 郑启叹道:“天下人皆知凌仆射之冤,愿为他做些事的不止郑某一人。凌仆射下狱后,圣人下令查抄其家,负责此事的其中一名军士是郑某朋友,他也让我询问凌仆射,有什么想要留下来的物件。凌仆射思考良久,说倘若方便,我们没什么危险,有一样东西希望我们能取出来。” 说到此处,他停顿语音,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柄匕首。 刀鞘比普通匕首更长两寸,通体漆黑,乃阴沉木制成,并无任何宝石装饰。 “凌仆射要郑某转告小娘子,若你能够无恙,不必为他报仇,一定要先保护好自己。” 凌澄的双手有些颤抖,缓缓接过郑启递来之物。 这是她想要了太久的匕首。 可她没有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之下…… 马盘岭安静下来,在场三人都有良久不言语,凌澄握将紧紧握着的匕首放在自己心口,遽然道:“你是大理寺官吏?那你知道我母亲……” “凌娘子放心,凌夫人如今还在人世。” “你晓得她现在在哪里?” 郑启犹豫有顷,方点点头道:“我晓得。” 为您提供大神 满襟明月 的《诗吟刀啸》最快更新 9. 第 9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0. 第 10 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辰时二刻,日已初升,天地皆亮。 但凌澄身处在洞穴里,日光照不进洞内,眼前所见唯一光亮是她手中匕首的刀光。 凛凛如寒霜。 两个多时辰前,郑启向她与苏英说明了凌夫人被关押的地点,道了句“请两位多多保重”,旋即叹息着告辞离去。尽管不知皇帝会如何处置凌家女眷,可凌禀忠死得突然,这让苏英越发担忧崔琅真的处境,不敢再耽搁时间,脑中闪过无数救人方法,忽想起去年凌府众人前往长安城西郊丰山游玩,她作为护卫首领在山中探查过一番,无意间发现山中一座洞穴。 那是一座天然生成的石洞,洞道颇为狭长,两处皆有一个窄小的洞口。苏英先将凌禀忠重埋坟中,再带着凌澄来到此洞,肃然道: “你先安心在这里等待,我很快就把夫人救出来,到时候你带着夫人往另一个洞口跑。” “那你呢?” “虽然据郑义士所言,官兵对夫人的看守并不太过严密,但我想要从他们眼皮底下救走一个人,应该还是会被他们发现。我会武功,能够暂时缠住他们。只要你们一走远,我便立刻施展轻功离开。” 其实凌澄已跟着苏英学了一年多的武艺,但她明白一年多的时间,仅仅打了一个基础而已,自己的本事还算不上多强,若与苏英同往,只会成为拖累,遂点头应下。 “你小心些。” 待目送苏英身影渐渐消失在山林之中,凌澄独自坐在洞里,拔出匕首,注视着它吹毛立断的锋芒,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父亲与母亲的面孔,心底里只想着一件事: ——害死阿父的人究竟是谁? ——与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究竟是谁? 她常常听凌禀忠与她讲“忠君报国”的大道理,明白父亲对朝廷绝对从无二心。所谓的谋逆,必是有人诬陷。可惜她从前虽听说父亲在朝廷似乎也有政敌,却不知那些政敌姓名。 不知母亲是否清楚这些事?等苏姨救回母亲,得问一问她。那匕首照出凌澄眉间的恨意,亦照出凌澄眼中的忧虑。她等得焦急,一颗心始终提在嗓子眼,直到渐渐月落日升,霞光冲破乌云,忽闻洞外响起一阵金戈交击之声,她登时往外跑出几步,只见前方树林黑甲如云,数十名官兵手持兵刃冲苏英杀去,好在苏英轻功甚佳,将崔琅真负在背上,面向他们,且战且退。 凌澄握紧匕首刀柄,正想上前助阵,倏地见一个人影凌空向自己飞来,却原来是苏英暗运劲力,右手犹持刀作战,左手已将负在背上的崔琅真朝她的方向扔去。 朝石洞的方向扔去! 这一扔自然把握了力道,崔琅真被重重地摔在了石洞地上,虽然疼痛,但并未受伤。凌澄连忙将她扶起,她喘了两口气,伸手抚摸上女儿的脸颊,神情里惊喜与哀伤交织:“符离……你还好吗?” 凌澄眼眶似有什么东西将要涌出,她连忙忍住,虽有许多话想与母亲说,但明白此刻情况危急:“阿母,我很好,我们先走。” “走?”崔琅真一愣,站在原地,并不动作,目光望向洞外大团人影,兵刃交击,铮铮作响,仍不绝于耳。苏英不再像适才那般一边作战,一边施展轻功后退,反而在原地与官兵们缠斗了起来。 凌澄立刻解释道:“苏姨说这座石洞还有一处出口,我们先从那里离开,她会帮我们挡一阵子,只要我们走远,她就再来找我们。” 崔琅真恍然大悟。 起初苏英来前来救她,她怕连累对方,并不愿跟随对方离去,直到得知苏英已寻到凌澄下落,心中着实挂念女儿,又想苏女侠武功确实高强,略一犹豫,便被苏英带出了大牢。因她素来体弱,虽不似谢妙那般疾病缠身,但身子骨比常人要差上一些——正因这个缘故,她与凌禀忠成婚多年也只凌澄这么一个女儿,更不可能跟谁学习轻功武艺——只能由苏英背着她逃跑。 她伏在苏英背上,看着苏英在一路血雨腥风中突出重围,忍不住心想:符离亦不会轻功,这会儿苏女侠只背着自己一个人还好,待会儿找到符离,苏女侠又要如何带着她们两人逃跑呢? 原来……她竟是打这样的主意…… “符离。”崔琅真想通这点,斩钉截铁,“我们不能抛下苏女侠不顾。” 那边厢苏英以一战多,右手使刀,左手发掌,身如鸿影,双足飞踢,能用的招式全都用上。论武功,她高出那些官兵许多,加之那洞口狭窄,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她以己身为壁垒,还真将所有官兵拦住。可她毕竟不是铁打的人,战到现在,气力已渐渐有些不支,见洞穴里两人犹在低声私语,焦急不已: “你们还在浪费什么时间!” 为什么还不走?! 凌澄目光来回转了一转,这才发现苏英出招竟已不似平常那般游刃有余,心下一慌:“苏姨的武功那么厉害,那些人……那些人怎么会是她的对手……” 崔琅真神色越发严肃,望向凌澄的眼神仍是既怜又爱:“苏女侠自然是顶尖高手,但一个人的武力再高,永远抵不过千军万马。” 她看得很真切。 苏英这分分明明是要拼了自己的性命来换取她们母女二人一线生机。 可是…… “符离,是母亲对不起你。”突然的道歉让凌澄为之一愣,满脸茫然,以致崔琅真伸手拿过她手心里的那柄匕首时,她也有些没反应过来,旋即只见崔琅真脸上神色更加温柔,对着她微微一笑:“以后……以后母亲不能再……但你要记住,无论面临什么处境,出于什么缘故,要做什么事,都不能以别人的生命为代价。苏女侠——”她霍地抬高语音,同时转过匕首:“大恩大德,来世再报,符离就烦你照顾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刀尖也随之刺入她的胸膛! “阿母!”巨大的恐慌在瞬息间席卷凌澄全身,她全身冰凉,不由自主跪倒在地,颤抖的双手想要捂住崔琅真胸前流血的伤口,遽然一道影子飞掠而来,苏英握住匕首刀柄,猛地一下将它拔出,鲜血登时如泉喷涌,血花溅了凌澄一脸! 苏英头也不回,左臂将凌澄挟着腋下,双足如飞。 事已至此,苏英纵然心痛,也不得不抛下崔琅真的遗体,带着凌澄尽快逃离此地,不然便是辜负了崔琅真的牺牲。 孩童体重比成年人轻得多,苏英带着她御风而行,速度自然也快上许多,转眼间出了幽暗洞穴,先向南,再向西,绕了好几条路,直过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将身后追兵甩开。 苏英这时也实在没了力气,暂停步伐,看向凌澄道:“你没事吧?” 两人一直顺着山路走,目下已离长安颇远,树色葳蕤,草色葱郁,凌澄不知此地何处,更无心眺望风景,听到苏英的询问也仍是愣愣的,仿佛离失的魂魄还未回转,突然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呕出。 血色猩红,苏英见状一惊,心道符离应该不曾受伤,又怎会……连忙一探她的脉搏,很快推测出原因:从昨到今,这孩子连续遭逢巨变,却不哭不喊,极度的悲痛积攒在心里不得发泄,怎可能不导致内伤? 可惜苏英不是大夫,虽推测出凌澄的内伤原因,却不知如何为她医治,只能给她输些柔和内力,叹道:“你父母九泉之下……都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 哪知凌澄并未接她这话,反而身子一侧,避开她给自己输内力的手掌:“你已经消耗了很多力气,不要再为我……” 苏英凝目看了她一会儿,倏然握住插在腰间的匕首——刚才她从崔琅真胸膛拔出的那柄匕首——她想这毕竟是凌禀忠的遗物,毕竟是凌禀忠留给女儿的最后一样东西,是以将其还给了凌澄,然后问道: “你不恨我吗?” 凌澄面无表情,情绪平静得有些可怖:“对不起,昨晚我不该埋怨你。你已经为我家做了很多事,是我连累你……” “纵然不提恩情,我与令尊令堂早已成为朋友,为朋友做事是理所应当,哪有连累一说?”苏英拿出手帕擦了擦她唇角的血迹,沉吟道,“你不用担心,我带你去找一个人,只要找到她,再多十倍的追兵也不必怕。” 凌澄微微抬眸。 这世间最惨烈的事她已经历。 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纵使那群官兵真的抓到她,刀斧加身,她都不会眨一下眼睛。但苏英此言却令她心中一动,世上竟有人武功如此高强,能以一敌百?她的本领还是太低,倘若她能有苏姨口中所言此人的武力,母亲也不会在自己的眼前惨死…… 母亲与父亲都不会再活过来。 然而害死他们的人还没有得到报应。 她看着苏英。 苏英看着右侧不远一处断崖,喃喃道:“她近来应该住在这座山下的深谷之中,只是不知具体所在……” 凌澄仍不知苏英所言是谁。 苏英正要解释,忽闻青草地上马蹄声哒哒响起,她转头望去,果然望见一名带剑武士骑着黑马直奔她与凌澄而来! 就歇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这些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她忍不住骂句脏话,抱起凌澄,又继续向前掠去。按理而言,她既已休息片刻,体力稍加恢复,便不可能有官兵追得上她。毕竟她是江湖高手,普通官兵如何能和她比轻身功夫?出乎她的意料,那武士远远瞧见她,当即纵身从马背上跃起,如大鹏迎风展翅,速度奇快,不过半炷香时间已越过她头顶,拦在她面前。 尽管苏英抱着人施展轻功,显而易见吃了亏,仍惊讶于对方高明的轻功提纵术,即刻将凌澄放在自己身后保护,凛声道:“你不是朝廷官兵?” “你更不是。我听说过你的名字,堂堂‘百炼刀’苏女侠,不在江湖里逍遥自在,管这种闲事,给自己找麻烦干什么呢?” “你既晓得我的名号,那就应该清楚我辈侠义中人,见良善受欺,自然要拔刀相助。” “良善?谋反作乱的良善?” “你到街上随便问一个老百姓,他们都心知肚明,凌将军忠心为国,说他谋逆绝对是冤枉。” “你错了,他冤不冤唯有圣人说了算,那些平头小民的屁话也听得?” 话不投机半句多。听对方此言,苏英已知他与自己“道不同不相为谋”,猛地一刀劈出。那男子见状大喜,知她已是强弩之末,此刻绝非自己对手,一个腾空术避过刀锋,长剑一挺,刺她咽喉。 殊不知江湖人称苏英为“百炼刀”,便是形容她对敌时的坚韧,纵使身处逆境,经千锤百炼,也能撑着最后一口气不倒,与对方打一个持久的耐力战。刀光剑影相交,一连串丁丁当当的金铁交鸣声,凌澄顿觉耳膜嗡嗡作响,眼前一片缭乱,想要帮忙也无从帮起,正万分焦急之际,一团白光骤然向她袭来! 她看不清他们双方招数,但这团白光朝着自己面门而来,她自然瞧得十分明白。 ——暗器! 是江湖话本里描述的暗器! 幸而那男子一边与苏英交手过招,一边向凌澄突施偷袭,一心二用,准度稍有偏差。凌澄又反应迅速,能够在千钧一发之际施展从前苏英教给她的闪展腾挪身法,好不容易避过飞刀,脚步一滑,一个踩空,收势不得,只听苏英大叫一声“符离”,她耳边风声呼呼作响,身子已直直坠了下去。 坠入万丈悬崖之下! 她虽会一点最基础的闪展腾挪术,但真正的轻功提纵术从来不曾学过,刹那间落在半空中,心下大惊,下意识双臂乱舞,突然抓住一只手。 与此同时,那只手也用力握住她的手腕。 凌澄抬眸而望,只见苏英如自己一般,身体悬空,摇摇欲坠,唯有左手牢牢抓住扎根于崖壁边上的一株古树的枝干。 一旦枝干断裂,她们两人必一同命丧黄泉。 “苏姨……”低头望一眼崖下滔滔河流,凌澄登时悚然而惊,全身僵硬,完全不敢动弹,原来她还是会害怕……不是害怕死亡,只是一怕死有遗恨,二怕连累她在这世上已为数不多在乎的人,当下问道,“我们还能上去吗?” 苏英沉默。 如果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她或许可以借助古树之力,飞身上崖。 偏偏她还要带着凌澄,那就…… 凌澄仰头凝视她好一阵,明了她未言之意,心中刹时一片冰凉,正在这时崖上响起“轰”的一声,天穹仿佛燃起一团火焰。 “这是什么?” “信号弹。” 话本里亦曾说起过此物的作用,凌澄闻言心一跳。 “他是想要……” “不错,他是想要把别的官兵都召来。” 那男子在崖上应已发现她们并未坠崖而死,然因相距太远,不能立刻要了她们的性命,才会召集同党,倘若哪个官兵的手上有一把弓与一支箭,射中自己的身体,那自己与符离怕是真就要死无葬身之地。苏英眉头紧锁,心道这一回自己怕是身处于绝境之中,然而任何人在未死之前,总是不肯轻易言弃,她正继续思索应对之策,倏然只听一个还带点稚气却又坚定无比的童声随风传来: “苏姨,你放手吧。” 苏英诧道:“什么?” 凌澄咬了咬唇,把心一横道:“如果你放开我,你一个人应该能上得去,对吗?” “你说什么胡话!”苏英断然拒绝,为打消她这个念头,立即道,“就这么死了,你甘心吗?你不想报仇了吗?” 凌澄明显感觉到她把自己的右手腕抓得更紧,完全挣脱不得。 静默须臾,凌澄的左手动了动。 悄悄摸上腰间的匕首。 适才苏英还给她的那柄匕首,也是她父亲人生中送给她唯一且最后的一柄利器,她摩挲着刀柄,神情冷若寒冰,声音则仿佛淬了火:“我不甘心。” ——我绝不甘心! “可是……”语音微顿,母亲面庞依稀在眼前闪过,她左手陡然拔刀出鞘,“我不能以你的生命为代价。” 刀锋寒光在半空中一闪,凌澄只怕自己稍稍一犹豫,便再也下不了手,是以动作毫无迟疑停顿,用从前苏英教给她的基础刀法招式猛地向自己右臂一劈! 不愧是削铁如泥的神器。 鲜血纷飞,一条手臂在顷刻间断为两截,痛彻心扉的同时,她身子再次直直下堕。 崖底江河奔流,半空中那一声“符离”离她太远太远。 她已彻底听不见。 为您提供大神 满襟明月 的《诗吟刀啸》最快更新 10. 第 10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1. 第 11 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鸿州城南郊,云烟舒展,群山环抱,玉带似的小溪一碧到底,深谷幽静,秀木琼林掩映着数间茅屋。 谢妙坐在屋门口前台阶上,低头观察草丛中的几只蚂蚁爬行。 不怪她如此无聊,她来到长生谷已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发觉在此地的生活与她的想象完全不同。谷主九如法师为人沉静,不苟言笑,每日除了给她施针时会照例问几句她的身体感受,其余时候便难得再说一句话;还有一位日常给她们张罗饮食、干些杂务的老妇,并非武林侠客,乃是九如法师在山外村落聘请来做事的普通妇人,性格虽甚和善,但谢妙与她能聊的话题太少。 她在谷里待着,竟觉比在家里待着还闷。 唯一值得谢妙欢喜的是,九如法师的医术确实不凡,这些天里为她连施针灸之术,再加上每日一碗她也不知用哪些药材熬成的药汤,三十多日过去,渐渐地她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比从前好了许多。 至少再不会多走几步路便气喘。 尽管她几次询问自己的病要彻底痊愈究竟还需要多久时间,对方都不给她答复,但她既已看到希望,心情愉悦,总忍不住畅想或许就在今年之内,自己便可以回到长安,到时与符离一起逛遍长安城内一百零八坊。 这让她对九如由衷地心生感激。 无论对方看起来多么冷淡,她对她的态度自始至终恭敬无比。 譬如此刻,隔壁另一间茅屋房门“吱呀”一声轻响,身着缦衣的女僧徐步而出,目不斜视从谢妙身旁走过,谢妙却立即起身双掌合十,向九如行了一个佛门的问讯礼——这是从前有佛门高僧来睿王府做法事时,她悄悄观察到的动作。 “法师,你要出门吗?” “接人。”九如只回答了两个字,继续往前而行,不一会儿身影消失在一片葱翠里。 长生谷道路盘旋曲折,且有八卦奇门阵法掩护,每一位患者前来求医,为他担保之人都会提前与谷主联系,约定日期,由谷主出门接人。过程如此麻烦,若非患上普通大夫治不了的疑难杂症,其实谁也不愿到这儿来。 是以谢妙入谷一月有余,谷中只她一个病人,今日终于来了位病友,她其实颇感欣喜。 有顷,九如法师将那病人领了进来,谢妙乖乖坐在一旁不敢打扰,但目不转睛地看着九如为那男子把脉诊治,半个多时辰过去,那男子精神略见好转,登时心花怒放,对着九如法师大加赞誉。 九如置若罔闻,自去一旁火炉前煎药,孰料那男子个性外向,并不在意她的冷漠,继续喋喋不休,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他知道距此地不远的明州城内有一座名唤“宝元寺”的千年古刹,是如今江湖之中除少林寺以外的第二大佛寺,数日前住持圆寂,至今还未推举出新任住持,法师可愿意到那儿去普度众生? 要知这男子身份乃是武林世家少主,人脉甚广,他这番话自然不是空谈,只要九如说句愿意,他真有可能帮她办到。于是九如终于在这时微微抬眸,眉间似覆寒冰: “你再多一句嘴,立刻出谷吧。” 那男子一愣,这才想起传闻里长生谷主性格孤僻,喜静不喜闹,自己以为的报答,大概反令对方厌恶。他讪讪一笑,忙道:“法师息怒,是在下糊涂,长生谷风景秀美,哪里是宝元寺能比的?其实江湖整日里无非就是打打杀杀,腥风血雨,实在没意思得很,法师避世脱俗,萧然尘外,高出我等俗人不知多少。” 听到此处,在旁当了许久乖巧听众的谢妙实在忍不住开口:“江湖虽有风波险恶,但也不至于一点乐趣都没有吧?倘若果真毫无意思,你们为什么还愿意待在江湖里,做这个‘俗人’呢?” 这问题瞬间把那男子问住。 他皱着眉,心忖自己说这么许多,目的不就是为了夸赞九如法师嘛,至于自己为何在江湖之中行走……他沉吟少顷,生平竟第一次感到茫然。偏偏他不知这女童来历,见对方衣饰不俗,又待在九如法师身边,只怕她是长生谷的传人,不敢得罪了她,必须回答她的问题。 “江湖之势,与国之盛衰荣辱分不开关系。” 此乃是藏海楼楼主沈韶烟的名言,他决定借用一下。 “如果朝廷清明,天下无事,江湖各门各派再多恩怨情仇厮杀,都在可控范围内,不会造成整个武林的震动。可如果朝廷吏治腐败,天下有乱,则势必波及江湖武林之中。而如今世道其实已颇为昏暗,法师隐居在这山清水秀之地,逍遥自在,实乃有大智慧之人啊。” 谢妙听罢前两句,还甚觉有理,正要颔首赞同,那男子的末句话已传入她耳内,她一愣,扁了扁嘴,不悦道:“今上励精图治,自继位以来,天下承平,四海宾服,百姓安居乐业,人人皆称永祐为盛世,你怎能说如今世道昏暗?” “那是从前。最近几年,我们这位圣人不知怎么回事,怕是脑子进了水,竟接连做了好几件糊涂事。”侠者以武犯禁,江湖侠客的胆子自然比寻常百姓大得多,况且他对面一个是方外隐士,一个是幼龄稚童,想必都不会把他的话往外传出去,他遂冷冷一笑道,“不说别的,就说两个月前……什么四海宾服,若无骁勇虎将为他征战四方,本朝又哪里来的四海宾服,他冤杀忠臣良将,岂能称得上是明君之举?” “冤杀忠臣良将?”谢妙面露迷茫之色,“哪位忠臣良将?” “你不知道?也对啊,你一个小丫头,哪里会知道这些朝廷大事呢。”他不晓得谢妙乃皇室县主,只因近来待在这深山幽谷之中,才会消息闭塞,当下为她说起两月前震惊天下的一桩祸事,“凌禀忠此人你可曾听说过?前些日子长安城中传来一则消息,他和太子谢愽披甲入宫,谋逆作乱,但其实——” “你说什么!”谢妙腾地一下站起,那男子尚有一句“但其实天下人都觉这桩案子太过蹊跷,其中必有冤情”还未说完,不由得顿住。 女童稚嫩的语音里透着明显的惊讶与慌张,不仅那男子深感纳闷,连始终端坐在屋内另一边窗下瞧着火炉煎药、对他们一切谈话不理不问的女僧也微微动了动神色,目光向她望去。 她脸上一片煞白,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血色在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你在哪里听到的消息?凌仆射忠君爱国,为国朝立下那么多汗马功劳,他不可能……不可能……你必是听错了!” “这事现如今全天下已经传遍,随便哪条街上都能打听得到,我又怎么会听错?你也晓得凌禀忠为国朝立下那么多汗马功劳,所以说,这是我们这位圣人做的糊涂事嘛。” 谢妙仍然摇头,不愿相信:“可是……可是凌仆射是圣人义子,圣人顾念亲情,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对他下杀手的啊。” “太子还是皇帝的亲子,他连亲生儿子也说杀就杀,义子又算什么?”那男子哈哈大笑道,“小娘子,我看你言谈不俗,年纪虽幼,懂的事情倒还挺多,不应该不知道‘无情最是帝王家’的道理啊,尤其是我大崇朝的皇室,父子兄弟互相残杀的先例,还少了吗?” 谢妙的确不知。 正因她出身大崇皇室,这自家百年来的血腥斗争,长辈们绝不会给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女郎透露半点,睿王府的婢子仆役更没哪个敢在她面前饶舌。 她乍闻此言,好似经历了一场山崩地裂,天翻地覆,脑子晕眩眩的,半晌,才又问道:“你是说伯……太子殿下和凌仆射都已经死了?” “不错,听说是被当今天子给赐死的。” “那……那凌仆射的女儿,她呢?她现在如何了?” “凌禀忠的女儿?这我如何知道?不过这造反可是诛九族的重罪,想必她女儿也逃不——” 这一次,那男子的话依然没有说完便顿住。他即使不是大夫,对医理一窍不通,也看得出面前女童脸色苍白得吓人,甚至身体都在摇摇欲坠。 不仅仅是因为难过。 更因为疼痛。 仿佛有千万支细如牛毛的钢针,在刹那间刺入她胸腔里的那一颗心上,密密麻麻的痛意让她完全无法忍受,身子慢慢蹲下去,右手不自觉抚上心口,猛地头又一昏,“砰”的一声,就此不省人事,昏倒在地。 “小娘子你你你——”那男子大惊失色,手慌脚乱,“法师你来看看,她她她这是怎么回事啊?” 不消他呼喊,一道灰影倏地闪过,九如已掠至谢妙的面前,伸手切她脉搏,片刻过后双手将她抱起,转身往内室走去,头也不回地道:“再过两刻钟,待那炉药煎好,你自己服下。” 心疾不是小病,她目前须用全部精力来救这孩子的命。 为您提供大神 满襟明月 的《诗吟刀啸》最快更新 11. 第 11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2. 第 12 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待到谢妙清醒过来,已是一日以后。 日色斜照入窗,斑驳光影投落在她眉目间,她缓缓睁开眼睛,被白光刺了一下,尚在恍惚之中,倏而一道如寒潭水般不生波澜的声音她在耳边响起:“我已打听到消息,凌家获罪以后,凌禀忠之女凌澄逃出生天,销声匿迹,现如今朝廷派了大批官兵追查她的下落,但一无所获,你大可放心。” 谢妙瞬间清醒,似是吃下一颗定心丸:他们没有抓到符离,符离还活在这个世上。可是……可是这也代表那位郎君的话没有说错,凌伯父一家确实……她心情悲喜交加,眼泪不自觉地滑落。 九如接着问道:“你与凌家女是好友?” 谢妙伸手擦拭眼角的湿润,点点头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事。” 九如道:“你已是我的病人,我只是不希望你死在我这里。平静平静你的心情,事情既已发生,你再难过也于事无补。”话落便要离开房间,刚走两步,忽听谢妙又唤了她一声。 “你还有何事?” “我……我今日能出谷吗?符离……我是说凌澄,她现在不知怎么样了,我很担心她。” 九如徐徐转身,双目再次凝望向她,神色一派冷漠:“你想要出谷找她?” “是。” “九州四海,地阔天长,朝廷通缉了她这么久,都寻不到她的下落,你又准备往何处去找她?” “那我也得回京,问问我阿父和阿母,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还记得你来此的目的是什么?” “治病。有劳法师这段时日的辛苦,这一个多月以来我已感觉我身体好了许多,我想……”话说一半,她忽发觉对面女僧眉头微拧,似染上一点怒意,她的声音便弱下去,小心翼翼地道,“我想我现在出谷应该不会有大碍……我能找到她之后,再回谷请法师继续为我诊治吗?” “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任你来去自如?你来谷中第一日,我便与你说过,想要我为你医治,在你之病尚未痊愈以前,无论什么事都须得听我吩咐。接下来好好休息,莫要离开这扇门。” 言罢,不给谢妙再开口恳求的机会,萧然离去。 两扇门“吱呀”一声被合上,谢妙独自坐在床边角落,双手抱膝,整个人神色呆呆的。她自然晓得九如的禁令是为了她好,可人的情感永远压倒理智,一想到符离这会儿不知在何处受苦,她的心一揪一揪地疼,纵使明知自己贸然出谷恐怕会遇危险,她也顾不了那么许多。 她必须要找到她。 然而谢妙在长生谷内与九如相处已有一月之久,知晓此人个性严肃,说一不二,她敬她、感激她,却也有点怕她。让她愿意放自己出谷,在谢妙看来几乎没有可能,于是思来想去,唯一的可行方法是: ——不告而别。 因为长生谷的古怪规矩,睿王与睿王妃不能派人在谷内照顾她,便给她准备了足够多的银钱。她伸手摸了摸腰间鼓起的荷包,心道它们应该可以雇一辆回长安的马车,到时先向父亲问明白凌家之事的来龙去脉,再与父母兄长商量如何寻找符离的下落。 她既下定决心,遂目不转睛凝望窗外,终于等到金乌落山,夜幕降临,九如又来看过她一次以后便回房歇息。她继续等上片刻,估摸着九如应已入睡,留下书信一封,压在桌案之上,提起一盏灯笼,出门离谷。 长生谷内处处设有五行奇门阵法,未得谷主允许,贸然在谷内行走,不知东南西北方向,必定进退不得——当初在长安苏英所说有关此谷的种种情况,谢妙自然都还记得。然而她来到长生谷的日子已不短,偶尔九如法师出门照料种植在谷内的各类珍稀药草之时,她闲着无聊,在自己身体逐渐好转之后,会亦步亦趋跟在九如身边,趁机欣赏长生谷的秀丽风景,途中看来看去,并未发觉有任何所谓的阵法。 苏英的那番话,她渐渐不再放在心上,只当苏姨是误听传闻。 何况她天生记忆力奇佳,跟着九如在谷内走了几次,自认为已将谷内的路径记熟,自信满满地往前行去,步入一片葱茏花木之中,道路愈发曲折,四方纵横交错数条小径,令她的脚步越来越慢,双眸渐露迷茫之色。 ——这地方自己是否已经走过一遍? ——那几株白梨花树好生熟悉,前方的斜坡又甚是陌生。 这就是传说中的奇门阵法吗?谢妙意识到自己迷了路,这才晓得原来自己把一切想得太过简单,心下不禁有些慌张,举目四望,危峰兀立,怪石嶙峋,飒然夜风吹过,千万条枝叶在风中摇摇曳曳,仿佛山鬼舒展着它的四肢。孩童大都最怕鬼怪,谢妙亦不例外,见状更加惊恐,下意识转身往别处奔去,跑了一阵,胸口发闷,时隔多日,她的呼吸竟又急促起来,欲要停下脚步歇口气,哪知收势不住,右足反而一扭。 瞬息间,她整个人摔倒在地,膝盖撞上硬邦邦的地面,疼得她皱起眉头,双手则碰到一具柔软的身体,让她胸腔里的一颗心登时提到嗓子眼:“鬼!” 这林子里竟然真的有鬼!她下意识尖叫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起身便迅速往后退去,倏然只听一声轻笑传入耳内。 如银铃响动,煞是悦耳。 谢妙一愣,鬼怪也有这么好听的声音么?她安静下来,按着胸膛喘了好几口气,忍耐住体内的不适感,徐徐站起身,又提起落在草丛里的灯笼,往前一照。 那是一名约莫二十七八岁的紫衣女郎,螓首鸦鬓,苍白的脸色遮不住她五官的妍丽,一双黛眉斜斜欲飞,背倚树干,半坐半躺在草丛地上,正对着谢妙似笑非笑:“还觉得我是鬼吗?” 谢妙神色狐疑,盯着她的脸,盯着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仔仔细细地瞧了好一会儿,犹有些战战兢兢地道:“你……你真的不是鬼吗?” 那紫衣女郎闻言也一怔,再次笑了,这回却是被气笑:“你到底觉得我哪里像鬼?” 谢妙道:“可是……可是你的脸色好白……” 苍白得不像是正常人的脸色。 那紫衣女郎冷笑道:“你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因为我——”谢妙正要回答自己有病在身,脸色一向如此,脑海里灵光一闪,恍然大悟道,“你也生病了?你是来找九如法师求医的么?” 既确定了对方不是鬼怪,谢妙自然不再恐惧,提着灯又往前行了几步,走到那女郎身边,这才发现她深紫色的衣裳上染了几道乌红血渍,顿时明白她恐怕不是生病,而是受伤:“对不起,我刚才把你撞得疼了吗?你……你的伤有没有加重?要我扶你去见九如法师吗?” 看这孩子脸上的忧虑自责之色,似乎很怕自己得不到医治而一命呜呼。那女郎万万没料到一个陌生女童会如此关心自己,端详谢妙须臾,遽然咳嗽两声,继而唇角扯起一个微笑:“你自己已经迷了路,要怎么带我见她?” “你怎么知道我迷了路?” “你若没迷路,刚才跑什么呢?” “我刚才……你别着急,我在这里住了很久,让我再试试,或许再过一会儿我就能找得到路了。”谢妙一边安慰于她,一边仰头向四处望去。 那女郎道:“我知道这儿的路怎么走。” 谢妙闻言大喜,目光望向她。 那女郎道:“你帮我一个忙,我告诉你长生谷的路径。” 谢妙了然道:“你是伤得很重,不能起身了吗?你放心,我一定尽快带九如法师来找你。” 那女郎道:“只要有药,这伤我自己能治;若到了我不能治的地步,她也没这个本事。” 恰巧长生谷内遍植各类草药,那紫衣女郎勉强抬手指了指左前方一条小径,需要走上几步,又朝哪个方向拐弯,她都对谢妙说得极为清楚明白。 “然后,你把那儿的墨旱莲和——”说到这儿突然一顿,那女郎改了主意,“你把那儿所有的草药都采来吧。” “所有?”服药可不是多多益善,若是有什么草药全都乱七八糟吃下去,反而会令伤势病情加重,谢妙懂得这个道理,微一沉吟道,“我认得墨旱莲是什么样子。” 那女郎眉梢挑起,好奇心也生起,又说出其他几味草药的名字:“这些药你也都认得?” 谢妙敛容凝眉,起初脸上还有几缕忧色,直到听对方把话说完,她登时扬唇而笑,格外欢喜的模样:“我都认得,你放心,我这就去采药。” 谢妙虽是久病之人,对医药却也略通皮毛。这还得追溯于三年前,她病得最厉害的那段时日,凌澄见无数名医都不能根治她的病痛,心中恼火,索性买上一大堆医书,欲要自己成为绝世神医,彻底治好舍迦的顽疾。 岂料那些医书上的字她大都认得,合在一起竟让她的脑子晕晕乎乎,没有一句话能看明白。她挣扎数日,最终晓得自己没有学医天赋,无奈放弃这条路。倒是谢妙在她身旁,反而捡起这些医书,虽看得似懂非懂,却颇感兴趣;其中还有两本图谱画着各类常见药材,一旁标注着名字,她也都渐渐将它们记在了心里。 那女郎不知这个缘故,见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竟然认得如此多草药,狐疑道:“你方才说你在这儿住了很久……你是杜衡新收的徒弟?” “杜衡?”谢妙茫然地摇摇头,正欲问杜衡是谁,倏然又见对面女郎猛地咳嗽起来,心道不可再浪费时间,当即转身,才走没几步,夜风拂过她的身体,她打了个哆嗦,四肢百骸都觉发寒,胸口又难受起来,勉力抬起脚步,一声微微叹息在这时随风飘来。 “你不能去,她的伤一好,会立刻杀了你的。” 这声音宛如泉水清润,尽管也颇为悦耳,但与那紫衣女郎的声音明显截然不同,且似是从她身侧另一个方向传来。谢妙愕然失色,霍地向这声音来源之处望去,同时提着灯笼的右手抬高,果然望见前方草丛里一个人影。 “你……你是……”此时此刻谢妙心中除了惊惧,更生出许多疑惑,这深更半夜,素来冷清寂静的长生谷怎会突然莫名其妙冒出这一个又一个人? “我是人,不是鬼,你不用害怕。”那草丛中之人说起话来虽有气无力,但仍以微笑安抚谢妙,随后正色道,“可刚才和你对话的那人,虽非鬼怪,却是江湖上有名的魔头,毒王秦艽。她为人心狠手辣,作恶多端,今天白日又在残杀一名无辜百姓之时,恰巧被我撞见,我追她到了此处,两败俱伤。所以你不能为她采药治伤,不然待她获救,她会杀害更多的无辜,甚至杀害你。” 为令女童尽快了解真相,她半点也不啰嗦,言简意赅地说明来龙去脉。 谢妙瞬间睁大眼睛。 这番话里的信息太多,刹那间灌进她脑子里,她不由得懵了一会儿,旋即迅速抓住一个关键,缓缓转过头,再次将目光投在那紫衣女郎的身上:“秦……秦艽?毒王秦艽?” 那紫衣女郎无奈而笑:“你知道我?杜……九如和你说起过我吗?” 谢妙右手一颤,手中的灯笼一下子落了地。 九如法师罕言寡语,自然从未与她谈过任何武林之事,可是“秦艽”这个名字,谢妙照样印象深刻。不仅仅是因为从前她与凌澄一同在江湖话本里读过此人的故事,更因为两个月前她尚在长安之时,苏英还曾在她与凌澄的面前提起过此人的本领。 她越发慌张,既想到那些话本故事里秦艽的诸多恶行,又想到当初苏英对她和凌澄说过的另一句话: ——江湖传言不一定就是真的,耳听为虚,眼见亦不一定为实,要了解一个人须得用心观察。 她的心砰砰而跳,终是鼓起勇气问道:“你……你真的杀人了吗?你为什么要杀人啊?” “我看得不顺眼就杀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明知自己承认此事,这小孩恐怕就会落荒而逃,秦艽骨子里的傲气却让她不肯装出一副可怜模样来哀求对方救自己性命,狠狠一瞪草丛里那人,“你可真爱多管闲事!” “惩恶除奸,是侠者本分,而非闲事。”草丛里那人也咳了两声,抬眸对着谢妙道,“你赶快离开这儿吧。” 虽然不知这孩子的身份来历,但她既居住在长生谷内,想必与谷主九如法师有所关系。只要她远离此处,随便在哪里躲上一夜,明日天亮,九如法师自然能够找到她,留在这里却随时会有危险。 别看秦艽内伤沉重,无法起身行走,偏偏这魔头最厉害的本事不是十八般武器里的任何一样,而是以“毒”横行江湖。 毒,是杀人于无形的。 谢妙静了一阵,恐惧令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不仅全身四肢发寒,心也微微发颤,她慢慢地弯下腰,又一次捡起她落在地上的灯笼,往前而行。 向着草丛里的人影而行。 灯笼的红光让她终于看清草丛里那人的模样,乃是一名与秦艽差不多年纪的青衣女郎,容貌端丽,远山秀眉露出几分温柔气,脸上同样苍白无血色,但衣裳干干净净,却不像秦艽那般身染血迹。 谢妙蹙眉道:“你也受伤了吗?” 那青衣女郎摇摇头,唇角一抹苦笑:“是中毒。” 起初谢妙与秦艽交流许久,她始终未发一言,正因那时她在打坐运功,欲要以自身内力逼出此毒。可惜秦艽不愧有毒王之名,饶是她内功精纯,费尽全力也只能延缓毒素的扩散,继而眼见这女童要为秦艽采药,不得不开口阻止。 谢妙了然颔首,蓦地面向秦艽道:“我可以去给你采药。” 此言一出,秦艽与那青衣女郎双双震动。 谢妙接着道:“但你得为她解毒。” 原来这孩子是打这个主意。秦艽眉头深锁,沉思起来:论毒术,这世间无人能出己右;论剑法武功,山岚则胜过自己一筹。 只要山岚体内的剧毒一解,她便会立刻提剑杀了自己。可自己若是不答应这个要求,这小孩绝对不会为自己采药治伤,自己待在这儿也只有等死的份儿,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没想到自己纵横江湖这么多年,到如今竟被一个孩童拿捏。 秦艽目光中酝酿着寒意,注视谢妙片刻,才点点头,艰难地抬起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一个药瓶:“好,解药我可以给你。” 谢妙本怕她不肯答应,见状松了一口气,当即迈步向她走去。山岚江湖经验丰富,可不似谢妙那般单纯无邪,只恐此事有诈,急忙道:“别过去!她不会如此好心!” “可她还受着伤。”要说丝毫不怕是假的,谢妙这话既是在安慰山岚,更是在安慰自己,无论这传说中的女魔头多么凶残,她如今已伤得不能起身,又能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于是不过片刻,谢妙已走到秦艽面前,伸手接过她递来的药瓶,忽觉手指微微刺痛,低首一瞧,原来是食指上爬了一只不知名的小虫,便不以为意,又抬起头看向秦艽惨白的面色,有些于心不忍:“你放心,我阿母常跟我说做人要言而有信,我会——呃!” 一语未落,她只觉胸口一阵钻心的疼,全身瞬间软绵无力,跪倒在地。 为您提供大神 满襟明月 的《诗吟刀啸》最快更新 12. 第 12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3. 第 13 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秦艽!亏你也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给一个小孩子下毒,你难道不觉羞耻吗?” 山岚登时怒气填膺,一声呵斥脱口而出,牵动体内之毒,疼痛加倍,眼前一阵晕眩,也几乎要晕了过去,一只手撑在地上,迅速收敛心神。 她有精纯内功护身,能暂时压制毒性。谢妙半点武功不会,又素来体弱,哪有她那样的本事,胸口剧痛在刹那间扩散到全身,仿佛有千百头野兽在撕咬自己的四肢百骸。 秦艽依然倚着树干,微咳两声,缓缓地用听来亦极虚弱的语音道:“我是江湖上成名的魔头,做这种事有什么奇怪?你刚才不本来就觉得我会杀她吗?不过……”她渐渐移动视线,又对着谢妙道:“我和你终究无冤无仇,你也没有惹我不高兴,我不一定非杀你不可,想要活命吗?” 谢妙点头。 她不是江湖侠士,不懂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无论在何种境地里都不能向邪魔歪道屈服的道理。 她不想死,她无法忍受这样的剧痛,所以她毫不犹豫地点头。 秦艽道:“那么我们还是按照原来的约定,你去把那些草药采来给我。” 谢妙全身抽搐,疼得蜷缩成一团,额头上全是冷汗,颤抖的声音让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支离破碎:“那……那她……” “你若还关心她,那你便继续受着吧。” 此毒不是致命剧毒,哪怕永远不给谢妙解毒,她也不会因此丧失性命,但这种疼痛感生不如死,秦艽笃信这孩子坚持不了多久,遂阖目养神,又听她□□一阵,才慢悠悠问道:“现在考虑好了吗?若说不了话,你可以继续点头摇头。” 谢妙摇头。 毫不犹豫地摇头。 “你、你先给她解、解毒……我就给、给你……” 完整的句子,她实在没有力气再说出来。秦艽与山岚却都听懂她的意思,不约而同吃了一惊。山岚适才思索半晌,仍想不出一个能救这女童的方法,无可奈何道:“我不需要你给我解毒,你若还有一丝良知,就放过这个孩子。” 这话的语气带有几分哀求,秦艽充耳不闻,凝目望着谢妙,久久不言。原本在秦艽看来,这孩子身上没有丝毫江湖儿女的胆气,整个人都怯生生的,居然会因为怕鬼而吓得失声尖叫,又怎么可能不怕疼痛,不怕死亡?要让她屈服,想来是轻而易举的事。 谁料到她胆小归胆小,竟然会为了一个陌生人而做到如此地步。 究竟为什么……为了那些陌生人,她能做到如此地步…… 秦艽神情悠远,眼神空洞,思绪不知飞到何处,喃喃开口:“难怪她突然收了个徒弟,你倒是确实挺像……”话并未说完,声音越来越轻,继而似是苦笑了一声,从怀里摸出另一个药瓶,倒出药丸,喂进谢妙嘴里:“是解药。” 受过一次骗,谢妙现在已不太肯相信她。 然而无论服下这枚药丸会有怎样的后果,还能比此时此刻更加痛苦吗?是以谢妙只犹豫了一瞬,便将药丸咽下。 冷风犹不停息,但过了一会儿,谢妙身上的疼痛感逐渐减轻,只是全身仍然软绵绵的提不起劲,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秦艽则转首对着山岚道:“我也可以给你解毒,不过……” 山岚明白她的顾虑:“在你的内伤未好以前,我不会乘人之危对你动手。” 秦艽道:“定山君子,一言九鼎。好,我信你。” 先前秦艽交给谢妙的药瓶,瓶中确实装有能解山岚体内之毒的解药,谢妙歇上一会儿,待到勉强能够行走之时,将药瓶给山岚送去。山岚服下解药,试运功力,渐觉无碍,终于站起来身来,提起草丛里的一柄长剑,双目射出一道寒光望向秦艽,少顷,才对着谢妙道: “走吧,我陪你同去采药。” 她们两人都不知长生谷阵法,按照秦艽所说的路线行去,前方道路竟果然越发宽阔。山岚心生疑惑,还没想明白秦艽为何会对长生谷如此熟悉,忽见谢妙停下步来,又捂住胸口喘气。 习武之人大都略通医理,尽管比起九如与秦艽那是远远不及,但基础的辨脉之术山岚倒是学过一些,见状握住谢妙手腕,瞬间大吃一惊:“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又探了探她脉象,不禁怒道:“难道她给你的解药是假的?” 即使如今谢妙对秦艽十分厌恶,仍不想随意冤枉人,摇首道:“与她没有关系,这是我……是我本来就有的病……” 只不过经过此前九如法师的妙手医治,她的病症本已好转许多,偏偏今夜这一折腾,毫无疑问加重她的病情,使得九如法师这一个多月的心血白费。她虽非医者,但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恰巧这时又听山岚疑惑询问: “所以你是九如法师的病人,才会居住在长生谷?那你怎会深夜独自在谷中行走?” 她蓦地想起凌澄,心下一痛,眼泪不自觉落下。 “你这是怎么了?别哭啊。”山岚大感诧异,连忙给她擦了擦眼泪,“我那话问得不对吗?你若是不想回答,我便不问了。” “不是的……”谢妙难过至极,泪水一流下便停歇不住,“我……我是害怕……” 此时她脸上也的确有隐隐忧惧之色。 山岚一怔,默然有顷,倏地郑重问道:“刚才秦艽给你下毒的时候,你也害怕吗?” 谢妙哽咽着点了点头。 山岚道:“既如此,你为什么一定要先救我?” 谢妙抽了抽鼻子:“因为我很痛啊。” 山岚皱起眉头,更加诧异不解:“你是说,她给你下的毒让你很痛?那你更该答应她的要求,先让她给你解毒啊。不然,她若是彻底狠下心来……” “可是你也中了她的毒。”谢妙几乎没有犹豫,脱口就道,“你肯定比我更痛。” 她不是什么英雄豪杰,更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出身的侠客子弟,身为国朝县主,她生来就比这世间大多数人都高贵,自然从来不会有谁教她“舍己为人”这个词。因此她没那么多复杂的想法,只是痛得越是厉害,越是想到那位大姐姐既比自己更早中毒,那么现在岂不是比自己更难受十倍百倍? 正如她与秦艽素不相识,在最初见到秦艽之时,极是关心对方的伤情,着急要为对方采药治伤,仅仅是因为她自幼疾病缠身,这让她比谁都了解伤病折磨起人来有多么痛苦。 推己及人,如此而已。 山岚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答案,心中一震,慢慢蹲下身,目光平视着对面这个还不知道名字的孩子,须臾,将她抱进了怀里。 深夜山林的长风总是不止不息,谢妙全身冷如寒冰,骤然间被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越发忍耐不住:“可是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我、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山岚生平很少与孩童打交道,两个月前才因机缘巧合收了一个小徒弟,还没来得及怎么教她功夫便收到江湖朋友的来信,不得不下山办一件极要紧的事,回程途中撞见秦艽行凶,才有了今夜之事。是以她对安慰小孩子毫无经验,只能轻拍谢妙的后背道:“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你想要让我帮什么忙,直说吧,不必用‘求’这个字。” “你身上带着的有剑,你是不是会武功?你是江湖上的侠客吗?” “武功会一点。侠客之名乃是武林同道们给的谬赞,也算是吧。” “那如果……如果我死了……”谢妙顿了顿,抽噎道,“你能够帮我找一个人,保护她吗?” “谁?” “她叫凌澄,跟我一样年纪,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过……不过她现在被朝廷通缉,应该不会再叫这个名字了。” 听到“通缉”二字,山岚神色骤变,但只思索了一瞬,遂颔首道:“好,你放心,只要我能找到你的朋友,便一定保护好她。倘若我一个人找不到她……我是定山派弟子,我们门派中还有很多师姐妹兄弟,与我情同手足,他们也都会帮忙的。你就别再胡说什么死不死,你的毒已经解了,怎么会死?过些日子,我请你到定山做客,到时候你再详细与我说说你那朋友的情况,怎么样?” 安慰的语言反而令谢妙的泪水流得更多。 她低下头,垂下眼睫,抽泣着道:“但我真的可能会死的……” 山岚惊道:“为何?” “我胸口……我的胸口这会儿好痛,比以前都痛……我好害怕如果九如法师也治不好我的病,我活不到及笄就会死的,可是……”她起初说话声很轻,哭声也很轻,直到说到此处,稍稍顿了顿,突然“哇”的一声,伏在山岚的怀里放声大哭,似是所有情绪在这一瞬间全部发泄了出来,“可是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我想要活下去……” 山岚越听越惊,整个人呆住。 倘若此时有谢妙的亲人朋友在场,见此情景,必定会比山岚更感震惊。在她的众多长辈眼中,舍迦这孩子年纪虽幼,却成熟懂事得过分,面对病痛,甚至面对生死,她表现得比任何人都坦然豁达。 然而连许多活了大半辈子的成年人都参不透的生死?她一个不过才十岁的孩童真能毫不在乎?几乎无人知道,她其实和这世间大多数人一样,怕疼怕痛,更怕死亡,自从三年前无意得知自己注定活不过及笄之年,她便无时无刻不生活在忧虑与恐惧之中。 她想要活下去。 想要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只是每当看见长辈与好友们在谈及自己病情时含泪的目光,她知道,他们已经为她费了太多心,她不能再加深他们的忧愁。她只得装作不在乎,坦然面对这一切,只因今夜她与山岚是初次见面,从前并不相识,她才能将多年来深藏心中的忧惧在这位陌生人的面前倾泻。 山岚待她哭得够了,再将她的眼泪擦干,微笑道:“但九如法师应该也没说治不好你的病?你不是已在长生谷住很久了吗?那她必定有医治你的方法,才会留你住下来。待会儿我陪你回去找九如法师。” 但江湖侠义道中人物重信守诺,在此之前,她们得先前往秦艽所说之地,为秦艽采来能治她内伤的草药。 途中耽搁许久,约莫两刻钟后,山岚与谢妙才回到原处,将那些草药交给了秦艽。 彼时秦艽伤势更加沉重,冷冷瞧她们一眼,虽奇怪她们为何拖延了这么长时间才回,却已没有提问说话的精力,即刻将所有草药都放进了嘴里咀嚼——此处不能生火煎药,如此服药方法,药效发挥得不会太好,但至少能够保住命,恢复一半的战斗能力。 在此期间,山岚已有考虑,一旦秦艽的内伤痊愈,她们两人恐怕避免不了再打一场,她自己是无所畏惧,不能再连累这个孩子,是以当即牵起谢妙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尽管长生谷的路径她并不认识,但她学过一点五行八卦术,自信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便能破解谷中的阵法。风吹叶动,飒飒作响,待到远离了秦艽所在的位置,她终于停步,欲要施展轻功,飞上枝头,远眺整座山谷的山形地势,足尖一点,纵身一跃,还未跃至半空,身子突然直直下坠。 竟又落下了地面! 谢妙在旁一呆,忙忙上前护住她胳膊:“你没事吧?” 山岚骇然不已,百思不得其解:明明自己在服过秦艽所给的解药以后,已试着运过内家功力,当时周身无碍。 此刻又怎会…… 为您提供大神 满襟明月 的《诗吟刀啸》最快更新 13. 第 13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4. 第 14 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虽不知究竟哪里出了茬子,但山岚敏锐察觉到危险来临,无暇再破解此处阵法,迅速拉着谢妙的手往前而行——无论前方是哪里,迷路也无所谓,只要能找个地方藏一夜,明日天亮,九如法师发现谢妙不在,自然会来寻她。 然则如今谢妙病症早已发作,一直是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感,这会儿实在没有奔跑的力气,才被拉着走了两步,喘气声越发粗重。 山岚不得不停下步来,刚要将谢妙背在背上,忽而风声大作,凉气翛翛,夜空一片紫云飞来,刹那间掠过山岚的头顶,旋即便是一个人影拦在她的身前。几乎是同一时刻,山岚反手拔剑出鞘,剑光白亮如霜,直指秦艽的方向。 “好剑招!”秦艽知她剑术胜于自己,却丝毫不惧,反而上前两步,走到那柄长剑旁,伸手弹了弹剑身,只听“铮”的一声,她随即笑起:“可惜定山派的剑招再精妙,你现在还能以内力施展它吗?” “我什么时候又中的毒?”山岚的确极为好奇这一点,是以别的不谈,先询问此事。 不知是因为治好了内伤,抑或又因为别的什么缘故,秦艽此时心情竟很是不错,乐意回答她的问题:“在你服下那枚解药之时。” 山岚奇道:“那解药是假的?” “不,它是真正的解药,也是毒药。”秦艽笑道,“它确确实实解了你最初所中之毒,只不过与此同时另一种毒也进入你的身体,直到半个时辰之后才会发作。” “难怪江湖群豪都说你是天下第一毒师,名不虚传。不过……”山岚神色冷冽,手中剑依然握得笔直,“你第二次的毒似乎没你第一次的毒厉害,我若是倾尽全力博一把,我的内力未必就一定发挥不出来。” “如果你不运内功,歇上两天以后,不须服用任何解药,你的身体自会恢复如常;但如果你定要强行使用内力,毒性立即扩散,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你。” “你想让我变成任你宰割的羔羊?” “你别倒打一耙,这一路上是你在追我,是你非要置我于死地,我不得已反击罢了。可是直到现在,我也并不是很讨厌你,只要你接下来不再管闲事,我又何必非得要你的性命呢?所以,是生是死,还得看山岚道长你自己如何选择。” 常言道“除恶务尽”,秦艽作恶多端,罪孽深重,若在以往山岚拼了一死也要为天下苍生除掉这个祸害,但此时此刻她还得考虑一位被无辜卷入她们两人之间的孩童,稍一犹豫,思考起秦艽话里那句“不再多管闲事”究竟是何意思。 倘若秦艽仅仅是希望她们双方罢手,今夜之事一笔勾销,她倒不是不可以答应。反正为民除害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她放过她,她还有那么多师姐妹兄弟今后必定不会放过她。山岚想到此,正要点头说好,岂料秦艽忽在这时转过头,将目光对准了谢妙: “你看我的毒术如何?” 谢妙没料到她会突然与自己说话,一愣,望了望山岚,再看了看秦艽,实话实说:“很好。” 秦艽笑道:“那你要不要给我当徒弟?” “啊?”谢妙胸口仍在发痛,脑子微微有些晕眩,不禁怀疑是否因为自己这会儿病症发作得太厉害,才会听错对方说的话。 秦艽继续道:“无论毒术还是医术,我都不会比九如差。只要你拜我为师,我可以将我的本事倾囊传授于你,你觉得如何?” 谢妙越听越呆,渐渐从秦艽那郑重其事的语气里反应过来,她似乎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心实意有此打算,当即摇首道:“不要!你是大恶人,我才不要跟你学害人的本事呢!” “谁告诉你毒术只能够用来害人?它与刀剑拳脚之类的武功一样,只要练到极致,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任你随心所欲,纵横江湖。” “可是你的确在用它做恶事啊。我就算要学,也不要跟你学。” “那你是还想继续跟着九如?你觉得她比我好?” “她当然比你好!”谢妙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尽管她并不喜欢九如法师太过严肃的性子,然而这段时日九如法师为她诊治时的细致妥帖,她都牢牢铭记于心,她能感受得到这位孤僻冷漠的绝世名医心肠其实很是不错。 秦艽脸上笑容终于在这一瞬间收敛,脸色缓缓沉下去,语音冷了几分:“你错了,她不能保护你,甚至会害死你的。” 蓦地里听到这个“死”字,谢妙眼神闪烁了一下,低首垂眸,右手紧紧捂住心口:“是我自己今夜非要跑出来的,怎么能怪她……反正……”她声音陡然抬高:“我绝对不会当你徒弟!” “这可由不得你!” 最后一字落下,秦艽不再多言,足尖轻点,身形好似风中之雁,一晃儿就飘到谢妙身旁,正要伸手去抓谢妙胳膊,凛然寒光刹地向她刺来。这一剑如白云飘渺,精妙绝伦,秦艽不得不将身子在半空中一扭,避过攻击,伫立树枝之上,居高临下,看着全身都在微微颤抖的山岚: “我刚才已告诫过你,莫要再多管闲事,不然一旦毒发,你以为这一回你还能侥幸活命吗?” 山岚终于明白她所说的“闲事”所指为何,眉头紧锁,满腹疑窦。江湖里似秦艽那般无法无天、肆行无忌的邪道高手,看中哪家的孩童天赋高明便直接抢来做徒弟的也不是没有过先例,但此前谢妙似乎并未展露过哪怕一丝一毫医药毒理方面的天赋——秦艽究竟是看中了这孩子哪点,竟突然非要收她为徒不可? 可无论秦艽的决定是否包藏祸心,像谢妙这样天生侠义心肠的好孩子,与秦艽这等为非作歹的魔头绝非同一路人,她自然绝不能让这孩子被秦艽带去魔道沉沦。 山岚当机立断,任凭五脏六腑如何煎熬,她都紧紧将剑柄握在手中,冷冷一笑道:“毒发之前还能杀你!你先走——”后一句话显然是对谢妙说:“不要在这儿当我的拖累,待我杀了她以后再来找你!” 以谢妙的良善心肠,若要她即刻独自逃命,恐怕她断断不肯,是以山岚脑筋一转,果然以反话说动她转身离开。岂料谢妙自幼聪明灵慧,绝非愚钝之人,慌张之中跑了几步,仅过片刻便觉不对,而这时她身后已响起兵戈交击之声,她下意识回首望去,只见白雪似的剑光随着一道青云似的身影闪动,剑锋明明已离秦艽眉心不远,偏偏蓦地一顿,旋即又听“噗”的一声,猩红鲜血自山岚的口中吐出! “不要!”谢妙见状大惊,心情激荡,胸口疼痛登时加剧十倍,再也支撑不住,摔倒在地。尽管她与山岚才相处短短不到一个时辰,但她内心深处早已将对方当做一位极要好的新朋友,见对方危在旦夕,怎会无动于衷,喉咙一甜,竟同样一口鲜血涌出,“我答应你!我愿意拜你为师,你别再动她!” 听见这话,秦艽本来颇为欢喜,当下转头一瞧,望见谢妙唇角的血迹,愕然失色。 明明她之前给这孩子的解药绝无半点不妥,怎么会…… 秦艽喜悦之情顿消,敛容蹙眉,上前数步,眼看着已快走到谢妙跟前,山岚躺在地上,使不出一点力气,完全无法阻止,霎时间夜空闪烁点点白光,恍若千万流星袭来,笼罩秦艽全身。 面对如此危险攻击,她却不再出招抵抗,反而顿时止步不前,朱唇轻启: “大师姐,许久不见,你就是这般欢迎我的么?” 无数银针在瞬间收回,东侧树林亮起一簇红光,须臾过后,一名身着海青的女僧右手提灯,缓步从林中走出。月色微凉如水,谢妙艰难地抬起头,借着月光看清那女僧面容,姿色昳丽,眉目生霜,神态凛然不可犯。 “九、九如法师……” 刚才秦艽唤九如法师什么?谢妙睁大眼睛,又惊又疑,思索起她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不由得越发头疼,眼前一黑,就此昏了过去。 “二师妹……?”眼见现场一片狼藉,九如亦心生疑惑,“我们许久未见,你送给我的礼,也真是别出心裁。” “别想得太多,我没什么礼送你,那人是定山派的道长山岚,非得要多管闲事替一个陌生人报仇雪恨,才会追我到此——” 她的话尚未说完,九如已敏锐地抓到了她话里的关键。 “你又杀了人?” “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九如静默一阵,少顷过后走到谢妙的身边,蹲下身,探向谢妙脉搏,眉头皱得更深:“小师妹并不希望你如此……” “够了!”秦艽登时打断她未尽之语,面露不豫之色,“她已经死了,你知道她是如何想的?我问你,这个小丫头是你的徒弟么?” 九如罕见地长叹一口气:“不是。” 秦艽笑道:“不是?那就更好了。恭喜大师姐,你很快就会有一个师侄。” 九如闻言更感讶异,琢磨半晌才确定自己没有理解错她的意思,困惑的目光望向对面女郎:“你想收这孩子做徒弟?所以你给她下了毒……你是想收一个死人做徒弟吗?” 秦艽道:“那毒并非致命剧毒,何况我早已为她解毒。” 九如道:“对于别人而言并非致命剧毒,可是对于她而言……二师妹,你给她下毒之前,难道不曾把过她的脉吗?” 那时秦艽重伤未愈,连抬一抬手的动作都做得极为艰难,哪里还能有余力为她把脉?现下听闻九如此言,秦艽心中隐隐浮现不安之感,快步上前,食中无名三指搭在谢妙的手腕之上,顷刻间脸色大变。 “她……” “她本就有重病在身,寿命不及常人一半。”九如一边说话,一边已取出银针刺入谢妙身上穴位,“如今看来……这或许是她注定的宿命……” 为您提供大神 满襟明月 的《诗吟刀啸》最快更新 14. 第 14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5. 第 15 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谢妙又睡了一天一夜。 待她再次醒来,已是翌日的黄昏,雕金孔雀熏香炉里飘出药香阵阵,九如坐在对面窗下,身着被夕阳染红的缦衣,低首看着桌案上的几样药材,默然无言。 谢妙恍惚了一阵,脑海中才渐渐忆起昨夜之事,当即欠身向九如问道:“是您救了我吗?” 九如竟仍不答话,面色如水沉静。 谢妙赶紧又问:“昨夜谷中还有一位……”她不晓得如何称呼山岚,顿了顿才接着道:“还有一位女侠,您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吗?” 九如这才出声道:“她在隔壁屋里。” 谢妙放下心来,再问起另外一人:“那秦艽……” 九如道:“秦艽给你下的毒,导致你宿疾发作,她心中有愧,不能再强求收你为徒,因此她在昨夜已离开了长生谷。” 谢妙恍然地点点头。 九如道:“你不怀疑么?” 谢妙道:“怀疑什么?” 九如道:“秦艽并非什么好人,你不奇怪她为什么会对你有愧意?” 山岚醒得比谢妙早一个多时辰,她醒来以后问起秦艽的去向,听到九如的答案,脸上便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秦艽号称毒王,以毒药残杀无辜无数,早已灭绝人性,而谢妙与她从前杀害的那些无辜有什么区别,她竟然会对这个孩子心生歉意,真是笑话。 谢妙歪了歪头道:“她当然是恶人,可是……可是恶人也是人,怎么可能没感情呢?我从前若不小心犯了错,心里就会愧疚的。” 这话她说得十分理所应当,反倒显得九如的疑问很是奇怪。 九如仿佛冰封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裂痕,看向谢妙的目光中有几分讶异,更有许多伤感,忽想起昨夜秦艽临走前,她曾十分不解地询问自己师妹究竟是看上这孩子哪点,为何突然就有了收徒的想法,秦艽反问她难道不知,她当时的确不知,然而今日她先是听山岚说起谢妙忍痛救人的理由,又听到谢妙亲口说出这几句话。 她逐渐有些明白…… 这孩子的确很有些像小师妹…… 屋里安静下来,谢妙忽觉此时气氛有些奇怪,本想问一问九如法师与秦艽的关系,不知为何没有胆子开口,犹豫少顷,才将话题转移到别处:“您刚才昨夜那位女侠在隔壁屋里?那我这会儿能去看看她吗?” 九如颔首道:“她已时日无多,你在她死前和她说说话也好。” 这语气轻描淡写,但好像一棍砸在谢妙头顶。 她愕然道:“时……时日无多?” 九如道:“她在中毒的情况之下,强行运功与秦艽一战,毒入肺腑,已药石无医。” 谢妙“腾”地一下站起来,面色惊惶:“但你不是神医吗?你难道不能救她吗?!” “我只是一名大夫,从未说过自己是神医。即便是神医,那也不是神仙,救不了必死之人的命。” 九如语音依然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并未与谢妙解释,昨夜她们两人同时陷入昏迷之中,她先选择了救她,再为山岚医治,自然为时已晚。 而谢妙自幼见过太多医者,知晓九如这番话说得确实有理,眼眶一酸,骤然间又觉心痛。 那是一种密密麻麻的痛意,如千针扎刺,万蚁啮噬。谢妙秀眉紧皱,不自觉捂住心口,倏地对一件事纳闷起来:尽管她自出娘胎里起便多种疾病缠身,但在家时还从未有过心痛的毛病,自从前日误以为符离身亡,她胸腔里的那一颗心瞬间疼到令她晕过去,在那之后,她竟时不时感觉到心口疼痛。 而每一次,都是在她万分难过之时。 譬如昨夜她在山岚的面前说起自己对死亡的恐惧,又譬如方才她从九如法师的口中听到山岚将死的消息。 她缓缓蹲下身,低下头,忍不住□□出声。九如见状毫不惊奇,当即走到她身边,右掌贴上她的背脊,先为她输入些许柔和内力,再取出七枚银针刺入她的身前七处穴位,同时问道: “最近这两日,你才开始频繁心痛的,对吗?” “您……您怎么知道?” 九如道:“你是在大悲大痛之下,才骤然生出心疾。不过,纵使没有前日的事儿发生,你的心本来就很严重的毛病。” 谢妙茫然道:“什么毛病?” 九如道:“你的心太过柔软。” 谢妙一愣,还不能理解此言何意。 九如紧接着话锋一转:“山岚大概活不过明日天亮,你想看她,那便尽快去吧。” 谢妙闻言浑身一震,不再多言,顿时转过身,片刻奔至门口,推开房门,前往隔壁房屋。 日渐西落,暮云四合,山色越发苍茫暗淡。铜灯在窗边燃起朱红的火光,山岚独坐窗下,一边忍不住地咳嗽,一边提笔在笺纸上写着什么,忽听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起,转首抬眸望去,苍白的嘴唇微微扬了扬,浮现出一个笑容:“你终于醒了……” 谢妙一步步走到山岚面前,眼含泪光,动了动唇,抽噎着说不出话来。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爱哭呢?”山岚欲要伸手擦擦她的眼泪,可才写完信的右手又酸又软,实在没力气再动,只能继续笑笑,“明明这么漂亮,再哭可就哭丑了。” 其实进门前,谢妙本想露出笑脸,说几句令山岚欢喜的话,免得山岚更加伤心难过,岂料当她亲眼看见对方惨白的脸色,猜想到对方此刻承受的痛苦,她便完全克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对不起,是我……是我害了你……” “你这是什么话呢?在见你之前,我已然中毒,如果没有你,我恐怕在昨夜便已经死了,是你让我多活了一日。所以我得谢谢你,让我有机会写信给我的同门们,我……我有许多话想与他们说……” 山岚毕竟是名门正派出身,自幼听师长们讲那“舍生取义,死得其所”的道理,如今既为道义而死,她自然不会后悔,只是……遗憾还是有一些的…… 但她不能在谢妙的面前表现出来。 半个多时辰前,九如法师对她所说的一番话宛如一片阴云,始终在她脑海里盘桓不去。她终于知晓,眼前这孩童姓谢名妙,本是皇室县主,只因自幼患有多种疾病,寻常大夫无法医治,才被送来长生谷请九如法师妙手回春。九如的医术确实是这世间第一流,花费许多心血,思索出诊治之法,不出意外,大概两年时间的慢慢调理,便可以彻底根治谢妙的病症。 偏偏天有不测风云,昨夜秦艽所施之毒就是一场意外。 对于普通人而言,那毒并不致命,只要服下秦艽所制的解药,须臾过后身体即可恢复。唯独谢妙不同,她的身体比常人弱上太多,那般猛烈的毒性在她体内五脏六腑冲撞,只会在顷刻间毁了她的生机。 现在,纵然是九如,甚至纵然是九如与秦艽联手,也再治不了谢妙的病。 最多延长她几年寿命而已。 这孩子如今恐怕还不知道这事……山岚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又想起她昨夜所说的那些话,心中一动,沉吟有顷,遽然道:“我听说你小名唤作舍迦?瞧瞧你现在的红眼睛,倒还真像兔子。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吧?我俗家姓名姜怀君,自拜入定山派,道号山岚。我死以后,你会记得这个名字,记得我么?” “我不要你死!”谢妙拒绝回答她这个问题,一个劲地摇头,嘴唇颤抖着喃喃道,“我会想别的法子救你,让我想别的法子救你……” 山岚笑道:“即使我今日不死,再过几十年,难道还能不死吗?你我皆是凡人,非神非仙,不可能长生不老,总会有死亡来临的那一日,只不过早与晚的区别。好,那就假设我在几十年后离世,而你那时还活着,你还会记得我吗?” 这是谢妙人生之中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直白地与她说起死亡的话题。 不错,这世上之人终究都会有一死…… 然而即便如此,她依然会对它感到恐惧,她依然祈求着这一天能够尽量晚些来到她身边。 能够尽量晚些来到她所在乎的人们的身边。 “会。”谢妙怔了一会儿,呆呆地点头,“我当然会记得你。” 山岚笑道:“那不就成了。不仅你记得我,我的师父与师姐妹兄弟们也一定都还记得我,那么我便不算真正在这个世间消逝。” 或许是因为毒伤沉重的关系,山岚声音微微有些沙哑,极是虚弱,但这一句话却仿佛梵钟在静夜里骤然响起,余声回荡在谢妙心中。她脸上神色先是有些茫然,继而渐渐郑重,又扑进山岚怀里,泪水滴落在山岚的青袍之上,语气则斩钉截铁:“你放心,我会永永远远地记得你。” 可还有一句疑问,谢妙终究是没有问出口。 当有一天,自己也离开这个人世了呢?你所有的熟识之人都离开了这个人世呢? 又有谁还记得你? 为您提供大神 满襟明月 的《诗吟刀啸》最快更新 15. 第 15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6. 第 16 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山岚最终死在当天子时。 今明两日的交界。 那是谢妙第一次目睹生命在自己的眼前流逝。 九如神色依然平静如常,不见丝毫哀色,收敛了山岚的尸体,淡淡道:“我答应了山岚道长,要将她的遗书寄给定山派。明日我出谷寄信,无人看着你,你还打算悄悄离开吗?” 谢妙此刻心情五味杂陈。 既有悲痛哀伤,还有一点懊恼怨恨。 恨自己无能。 如果不是自己体弱多病,还什么本事都没有,只会成为别人的拖累,山岚道长怎会为了保护自己而强行运功,导致毒入肺腑,最终丧命?这样的自己,纵使出了谷,又如何找到符离?纵使找到符离,又如何护得住她? 想到此,谢妙的眼泪竟终于渐渐止住,忽转身面向九如问道:“昨晚秦艽说她的医术和毒术都不弱你,我才不信,可是……我听她这句话的意思,您也会毒术,是吗?” 九如不知她为何突然转移话题,狐疑地看她一会儿,点点头道:“医毒本是一家。” 谢妙俯下身,向着她深深行了一礼:“那我能跟你学习医术和毒术吗?” 九如道:“哦?昨夜秦艽想要收你为徒,你死活不肯答应,今日为何改变想法?” 谢妙道:“她是大恶人,下毒都是做坏事,我当然不要跟她学。不过……不过我想她有一句话好像说得不错,毒术与刀剑拳脚之类的武功一样,只要练到极致,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那我用它来救治好人、惩治恶人也是可以的了?如果我学会了它,以后再遇到像昨晚那样的事,就不会……不会……” 想要保护自己所在乎的人,自然得有超凡的实力。 那种无能为力的感受,谢妙不想再经历一次。 然而她心血来潮,不加考虑地说出拜师的请求,话落以后,心下不免有些惴惴,自己在长生谷待了一个多月,九如法师除了日常询问自己的病症感受,从来就不曾与自己说过一句闲话,恐怕并不喜欢自己,又怎可能答应教授自己医毒之术? 出乎谢妙的意料,听罢她之言,九如并未立即回答是与否,静静伫立于窗边月下,仿佛沐浴于霜雪之中,良久,才道:“待定山派的人带走山岚的尸体,我会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过些日子你自会知晓。” 谢妙见她脸色始终冷冰冰的,“哦”了一声,不敢再问,稍过片刻,倏然提起另外一件事:“我想写一封信寄给我阿父。” 尽管已决定不再擅自离谷,可是凌家“谋逆”案的来龙去脉她总要向父亲问一个清楚。思及此处,谢妙不自觉地缓缓抬起一只手,隔着衣料抚上怀里的狼牙吊坠,望向窗外澄澈明月。 ——符离,你现在在哪儿呢? 月落日出,天色明丽,白云中霞光灿然四射,连绵不绝的青山涂抹上橘红颜色。风中送来的草木清香将凌澄唤醒,她躺在一张木床之上,睁开双眼,正对着大开的窗户,看见的便是如此景象,令她几乎怀疑先前所经历种种事情都只是她的幻梦一场。 然则当她迅速起身,低下头看向自己只有半截的已经被包扎好的右臂,心中一恸,遂知家破人亡皆是事实。只是不知自己此时此刻身在何处?地狱定不会有如斯美景,难道这是仙界不成?凌澄从前本不信神佛,可自从父母死后,她忍不住想这世上如果真有神仙,阿父和阿母生前做了那么多善事,死后必定会升天成仙。 她迫不及待地跑出木屋,只见远处层峦恍如一扇扇青绿屏风,彩衣环佩的年轻女郎以花树为床,彩霞为被,细长的树枝在其身下摇摇晃晃,竟能始终保持平衡。凌澄完全看傻了眼,直到那女郎打了个哈欠,从树枝上做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慢悠悠开口问了一句: “你终于醒了?” 凌澄才猛地回过神来,诧异道:“你是谁?” 此人容貌堪称绝艳,顾盼生辉,比凌澄生平所见人物都要美上三分,闻言冲着凌澄一笑,竟更有勾魂摄魄之意:“我好歹救了你的命,是不是应该我先问你问题?” “是你救了我?” 凌澄实在不敢相信,自己从那么高的悬崖落下来,纵使崖底是广阔江河,可冲击力依然不小,怎么可能毫发无损呢?难不成这人也是个什么神医吗?她立刻向对方道了谢,但不敢报出自己的真实姓名,只说自己名唤符离,继而抱拳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敢问恩人尊姓大名,我以后一定会报答您的!” 她见对方姿态潇洒,坐卧于树枝之上,而与之相邻的另一株桃树还挂着一柄刀鞘华美的环首刀,已猜出对方必是身怀武艺的江湖人士,是以模仿着她从苏英那里学会的江湖礼节,真心实意地询问。 尽管她如今身处逆境,仍怀感恩之心,即使现在一无所能,也要牢牢记住对方的名字,日后再报。 那女郎却无所谓地道:“我救你只为满足一下我自己的好奇心,不算是你的恩人,报恩就免了吧。” “好奇心?” “不错,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世上怎么会有人狠得下心来自己砍掉自己一条手臂,所以想要将你救醒,瞧瞧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如今看来,你的精神倒还正常,那我就更奇怪了,你是讨厌自己的右臂吗?” 凌澄大惊道:“你……你怎么知道我的手臂是我自己砍断的?” “自然是看出来的。” “这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那女郎似乎有些不耐烦:“你问得太多了,先答我的话。” 凌澄颇感踌躇,半晌才道:“我……我不小心失足落崖,虽有一位长辈拉住了我,但她若不放手,只会跟我一起落下去,所以……我一个人死,总比我们两个人死要好……” 至于自己为何会失足落崖,那位长辈又是何人,凌澄依然犹豫着是否全部如实说明,遽然间心生一念:倘若对方确是江湖侠士,说不定与苏姨相识?当即又问一遍对方姓名:“你就算不要我报恩,也不妨碍让我知道你到底叫什么吧?” 那女郎眉梢挑起,目光中似盛着明灿灿的日光,将她注视许久,方道:“召媱。” 凌澄心下一震,登时睁大眼睛:“召媱?你……你是说你叫召媱?” “你看起来很惊讶?” “这名字……不常见……” 寻常百姓家中确不常见,可是在众多江湖话本里凌澄已见过这个名字不止一次。而那些话本无一例外,都写此人行事乖张,目无法度,搅得江湖一片腥风血雨,天怒人怨,偏偏她武功奇高,无人能奈何得了她,实乃天下第一妖女。 从前凌澄本以为那些话本里的人与事都是编造,但既然苏姨说话本里的“秦艽”确有其人,她便想这“召媱”应该同样不假。 果然,她居然在今日亲眼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妖女”…… ——可是这样的大魔头,怎会愿救自己性命? ——是了,她刚刚说她是因为好奇自己为何自断一臂,这才决定将自己救醒询问。 其实若在以前,凌澄绝不会只凭着几个真假莫辨的故事,便不分青红皂白轻易给陌生之人下判断,认定对方是作恶多端的妖女魔头,只不过她现在不能赌。 现在的她,赌不起。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召媱不是善人,在知晓自己的身份以后,将自己交给朝廷官兵……凌澄如今不怕死,只怕不能报父母大仇,她心下沉思,既然自己在此种情况之下都能不死,那必是天意要让自己用余下的生命来报仇雪恨,她又怎能辜负天意,辜负九泉之下的父母? 因此,她必须远离一切潜在的危险,立刻接着道:“召、召女侠……多谢你救我,总之我会记得你的。可是……我与家人分开那么久,她以为我死了,肯定很难过,我得尽快回去找她。” 召媱笑道:“你一个人认得路吗?不需要我送你回去?” 凌澄道:“你已经帮过我一次,我不能再麻烦你了,我可以问路的。” 见对方并不阻拦,凌澄即刻转过身,几乎飞也似的跑走了。山林之中道路曲折,她不管东南西北,径直往前而奔,好一阵子过后,回首再望不见召媱,望不见那座木屋,她才停下步来,喘上几口气,举目四眺。 ——自己之前究竟是从哪座山峰落下来的? 无论哪座山峰,苏姨这会儿大概已不在崖上。凌澄顿觉茫然,不知所措,呆立了一会儿,决心先走出树林,至少要知晓此乃何处何地。 所幸这一带山林距离城郊不远,林中并无虎狼野兽,偶尔还会有附近村落的百姓前来打柴贴补家用,渐渐地走出一条小径。凌澄好不容易发现这条小道,走上将近一个时辰,直走得精疲力尽,终于走出这片林子,远远望见前方似乎有座山庄,正欲要到庄里打听打听,眼角余光瞥见另一侧道路出现十来个人影。 人人身着金羽卫的服饰。 凌澄出身权贵之家,自幼见识非凡,如何不认得这金羽卫乃天子亲军?这一惊非同小可,万幸她年纪尚幼,身量尚小,正巧旁边一株大树将她完全遮住,然而倘若待会儿这群官兵走来树后可就糟糕。凌澄思索微时,当即手脚并用,顺着树干攀爬上去——她虽不会凌空而飞的轻功,但毕竟跟着苏英学过一年多的武艺,爬个树对她而言是轻而易举。 树下,那十来名官兵似也走得极累,面露疲色,嘴里不停说着抱怨。凌澄听了两耳朵,便知他们离京的任务确是追查自己的下落,更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借着树顶繁茂枝叶的遮挡,身体缩成一团,祈祷他们赶快离开,岂料就在这时前方那座山庄走出数名百姓,那群官兵见状纷纷露出笑容,交换眼神,停下脚步。 凌澄心下生疑,又过一会儿,那数名百姓已结伴走来此处,偏头瞧一眼路旁的这群官兵,见他们个个腰佩长刀,自然不敢招惹,有些惧怕地主动避开,骤然间却有一人拔刀出鞘,已拦在一名少女的身前。 “你还想往哪里跑?!” 那少女吓了一跳,身子一颤,几乎摔倒:“这位官爷,小女子不知……不知哪里得罪了你们……我……我……你们……” 她看着眼前明晃晃的刀尖,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那官兵冷笑道:“凌小娘子,别装傻了,凌家犯下谋逆大罪,朝廷已布下天罗地网,誓要将你抓捕归案,你以为你能藏到哪儿去?” 凌澄蹲在树顶,闻言愕然失色。 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位姐姐至少有十六七岁,明显比自己大得多。金羽卫奉命抓捕自己,难道不晓得自己的年纪吗? 为您提供大神 满襟明月 的《诗吟刀啸》最快更新 16. 第 16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7. 第 17 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不仅凌澄百思不得其解,那数名百姓愣在当场,也是满脑子糊涂。 须臾,一名中年妇人小心翼翼地上前两步,道自己夫家姓陈,那姑娘是自己与丈夫的独生女儿,名唤陈娟,并不姓凌,自幼不曾离开过陈家村,怎可能犯下什么谋逆大罪,几位官爷怕是认错人了吧? “哦?我们认错人么?”那官兵转动目光,将那少女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笑得诡异,“哎,为了抓捕那朝廷钦犯,我们跑了不知多少路,实在劳累,可能有些头昏眼花,但到底有没有认错人……这就得看几位能拿出什么东西来证明。” 凌澄仍看不懂他们究竟是何用意。 而那妇人活了大半辈子,见多识广,听到这句话还能有什么不明白,当下领悟到他们是借着追捕钦犯的名义向自己索要财物。她满腔怒气,偏偏不敢得罪官兵,只得勉强笑笑:“我们都是普通小老百姓,您说的什么朝廷钦犯我们听也没听说过,更不知道这事真假,总不能……”她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总不能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怎么,你还觉得我们在骗你不成!” 那官兵冷冷一笑,已从怀里摸出一张通缉令,的的确确书写着捉拿逆贼凌禀忠之女凌澄。 “此女目前行踪不明,极有可能乔装改变,藏匿民间,我们奉圣人旨意,一旦察觉到可疑人士,都要抓回审问。若你拿不出证据,我们就只有……” 妇人见他目光凶狠,越发惊惧,拉着女儿的手退回两步,低声对自己的丈夫道:“郎君……” 到这会儿,藏身于树顶的凌澄才算稍稍有些明白现状,又惊又疑又怒,双眉紧皱,目不转睛盯着那名少女,面上尽是忧虑之色,几番犹豫,依然一动不动。 ——只要这位姐姐的父母愿意出钱,她自然能够得救。 ——然而自己一旦现身,必死无疑。 心中未灭的恨意,阻止了凌澄的行动。 只见那少女的父亲一脸肉疼表情,心道今日出门没看黄历,运气着实太差。对面总共十二名官兵,倘若每一个人都要打点,加起来可不是小数目,他虽拿得出这些银子,却如何舍得,正犹豫间,只听那官兵又催促一声,他心下一慌,直接将女儿往前一推。 “阿父!”那少女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好不容易稳住脚跟,脸上神色惊恐万分。 他目光不看女儿,只恭恭敬敬对着对面官兵笑道:“几位官爷说得是,既是捉拿朝廷钦犯这等大事,那当然是要仔细审问,小人不敢阻拦。” 这回轮到那十来名官兵傻了眼。 要知这类似的事,他们已不是第一次干,从前过程都十分顺利。而方才他们见这男子从那堂皇山庄走出,且生得白胖,身着锦缎,料定他必是附近村镇的大财主,定能在他身上捞更多的油水,万万没料到这人“配合”得过了头。 可他们哪想要这种配合,长刀霍地一挥,刀刃已架在了那少女的脖颈之上。 瞬息间那少女和她的母亲同时尖叫出声。 “既然你拿不出证据,那我们就只有……” 那妇人急忙扯了扯丈夫的袖子:“娟儿可是我们的女儿啊……” “女儿以后不是还能生吗……”他打断她的话,继续悄悄往后退,心里嘟囔了一句,况且生不了也没什么,只要儿子无事便好。 那官兵竟没见过这样的守财奴,不禁气得笑了,冰凉的刀身拍了拍那少女的脸颊:“你知道反贼是什么下场吗!真以为我们不敢动手吗!” 那少女吓得几乎要晕死过去,她母亲更是脸色惨白,哀求不已,唯独那中年男子犹豫片刻,仍是强笑道:“如果几位官爷认定她是反贼,那小人也——” “可她当然不是反贼!”那男子话未说完,骤然间不知何处响起的清脆童声传入他们耳内,在场众人为之一愣,旋即只见旁边大杨树跳下一个小小身影,居然是一名粉雕玉琢的女童,观其年纪十岁左右,却是满脸坚毅之色,眉目冷得如霜,“她更不是凌澄。你们要抓的人是我,干嘛要牵连无辜的人!” 众官兵目瞪口呆:“你……你是凌澄?” 凌澄冷冷道:“既然知道我是谁,你们放了她!” 众官兵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难以置信,自己只不过是为了顺便发点财,怎么还有意外收获?这小丫头难道不知她自投罗网,必是死路一条?但她的年纪确实与凌禀忠之女的年纪相吻合,他们忽又笑起来:“凌小娘子,你自寻死路,那就怪不得我们。”言罢提刀上前。 在跳下大树的那一刹那儿,凌澄心下已有决断,自己的武功虽敌不过这么多官兵,总要拉上一个陪葬的,见他们已走到自己身前,按住心中隐隐恐惧,回想起从前苏英教过的自己几招掌法,刚刚抬起右手,只听数声惨叫—— “哎呦喂!” 凌澄一怔,她根本还没来得及出掌,怎么所有官兵都瞬间倒在了地上?正诧异时,忽闻耳畔一阵叮当脆响,她即刻转过头,眼前一闪,遂见一名彩裳女郎从天而降,身上环佩碰撞发出悦耳之声,背靠树干,微微而笑: “好久不见,我可终于找到你们了。” 众官兵意识这女子是在对自己说话,愣了愣,努力起身的同时,诧道:“你……你是什么人?” “怎么,你们不认识我了?” “我们从前见过?你到底是谁!” 金羽卫们不识得这名女子,凌澄望向对方面孔,则情不自禁叫了一声:“召媱?!”随即暗暗纳罕:自己与她明明在一个时辰前已分开,她是什么时候前来此处的? 召媱似没瞧见她,视线仍对准那群官兵:“你们不认识我,我记得你们。上月你们杀了几位江湖少侠,现如今已是武林公敌,我追查你们下落许久,这会儿还想往哪里逃?” “胡说八道!上个月我们值宿禁中,到哪儿去杀人?你可晓得我们是什么身份,敢将脏水泼到我们头上,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尽管他们已猜出这女子应是身怀武艺的江湖侠客,但见她孤身一人,如何能胜得过他们多人联手?适才自己突然摔倒,必是她出其不意偷袭,现下他们都有了防备,自然不惧,当下交换眼神,举起兵刃,同时猛攻而去! “你小心!”凌澄脱口惊呼。 召媱身形不动,反手一拔刀鞘,袖带飘扬之中寒光一闪! 又是数声哀嚎,这一下,他们摔得更惨,且人人身上都添了一道伤口,虽不致命,但鲜血直流,痛得撕心裂肺。 召媱歪了一下头,笑得也更妖娆:“难道是我认错了人?大概是我这两日休息得太少,有些头昏眼花,但到底有没有认错人……这就得看几位能拿出什么东西来证明。” 这番话颇有些熟悉,众官兵脑子“轰”的一声,明白了她的用意。 常言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无论他们此刻有多么愤怒,但在见识过这女子的本事之后,他们绝不敢再耍横惹怒她,略一迟疑,再次艰难地爬了起来,纷纷掏出钱袋奉上,心道只要逃过今日劫难,便立刻召集兄弟,天涯海角也要将这妖女擒拿归案,关进大牢。 召媱接过钱袋,倒出些碎银,在手心颠了颠:“这是你们喜欢的东西,就这么给了我,舍得么?” “这……只要女侠您喜欢,那——” “你错了,你们喜欢的东西,谁说我一定喜欢?可惜,你们没拿出我想要的证据,我也不夺人所好。”说到此,她右手一扬,“还是还给你们吧!” 银色光芒恍若花朵绽开,在场绝无任何人能看清她的动作,不过一眨眼的时间而已,十二枚碎银子竟已打入那十二名官兵脑门,深深嵌入他们眉心——这一次,他们连惨叫也来不及,猩红鲜血从额头流下,“砰”的一声,全倒了下去。 她脸上始终春风嫣然,谈笑间杀人,手段之快之狠之毒,连一旁那数名百姓都吓得浑身发冷,呆了须臾,那中年男子脚步慢慢地往后移。 唯有凌澄脸上不见半点惧色,双眸反而亮起星星般的光彩,目光紧紧盯着召媱,亦紧紧盯着召媱手中的那一柄环首刀。 刀锋流转,仿佛雪花轻轻落在那中年男子肩头,动作极是轻松自然。 “我让你走了吗?”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那男子感受到颈边寒意,整个人都在颤抖,他不知对方目的究竟为何,试探着道,“您要是不喜欢银子,那您看……您看你喜欢什么,我一定都给您找来。” 方才他宁愿牺牲亲生女儿的性命也要守住财物,然则此刻是他自己的生命危在旦夕,那便另当别论。 “那可多了。”召媱笑道,“我每日喜欢的东西不同,而现在,我比较喜欢要你的命。” 遽然听见此言,那男子三魂七魄丢了一半,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大王,我们往日无怨今日无仇,我……我不知哪里得罪了您……” “定要你得罪了我,我才能杀你吗?”召媱的语气漫不经心,“本姑娘杀人只管开心。你不必太害怕,反正你死了,你爹娘以后不是还能生吗?” 这番话同样有些熟悉。 那男子愕然有顷,继而回过神来,笑得比哭还难看:“小人父母已亡,若是我死了……” “这世上每天都有婴孩出生,若是你死了,还有别的夫妻能生新人,你又怕什么?除非——”召媱手握刀柄,手腕微微转了转,顷刻间刀锋已在那男子的肩头划出一道血痕,剧烈的疼痛令那男子登时发出杀猪般的嚎叫,“你根本就不是人,寻常夫妻的确难以生出像你这样不是人的东西!那我或许可以饶你一命。” 于是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下意识磕起头来:“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的确不是人!求大王饶命!” 召媱收敛笑容,也终于收回刀,冷眼看着他磕了数个响头,才慢悠悠地道:“你这会儿心里是不是在骂我?” 那男子忙忙摇头:“冤枉啊,我……我不敢……” “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晓。就像你说的话,有多小声,我也都能听见。” 那男子闻言愣住,停止磕头,这才突然忆起,先前自己那一句“女儿还能再生”明明是悄悄在妻子耳边所说,怎会有第二个人听见? 召媱道:“听说过妖法吗?” “什、什么……” 召媱足尖微一运劲,整个身子瞬间腾空而起,已掠至一株大树顶上,更让男子震惊不已:“不妨告诉你,我便是会妖法的,无论你身在何处,说什么,做什么,都绝瞒不过我的耳目。”她目光徐徐移动,端详起不远处那名早已呆滞的少女:“小娘子相貌不错,我很喜欢,她今后是我的人,她的命也由我收了。但我最近更爱清静,不知哪年哪日再来接她,若你因为今日之事而伤她一分一毫,你可以试一试后果。” 那男子心中不管多么惊疑,嘴上都不停道:“是,是。大王会的自然是仙法——” 召媱笑道:“我说过,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不必嘴上说我好话。你滚吧。” 那男子右肩伤口仍在渗血,只求能尽早前往医馆医治,一听对方末句话,当即站起身来,见她果然不再阻拦,苦着脸道了句“多谢大王饶命之恩”,转身就跑。而那妇人与那少女踌躇少顷,向召媱行了一礼,也跟在他身后离去。 时近午时,金乌当空悬挂,正是阳气最盛时刻。召媱犹坐在树上,沐浴阳光之中,终于转头看向旁边树下女童,她毫不避讳地与召媱对视,双眸灿烂,闪烁着兴奋。 刹那间,召媱竟有些狐疑:“你在激动什么?” 凌澄道:“你好厉害!” 召媱道:“你不怕我吗?” 凌澄道:“你是好人,我为什么要怕你?” “好人?”召媱侧首瞧了一眼地下那十具尸体,挑了挑眉梢,莞尔道,“你是凌禀忠的女儿?” 凌澄心潮本还澎湃,倏然听她听起自己的父亲,笑容立消,垂下眼帘:“是……” 召媱道:“苏英是不是在你家做护卫?她人呢?” “你认识苏姨?” 为您提供大神 满襟明月 的《诗吟刀啸》最快更新 17. 第 17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8. 第 18 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经过适才之事,凌澄已认定召媱必是大大的好人,不再有所顾忌,将自己的经历讲述一遍,再问道:“你真的认识苏姨吗?” “曾有几面之缘。” 听完凌澄的解释,召媱已差不多弄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她是江湖浪客,四海为家,且因生性喜爱名山大川,是以每隔一年左右的时间,便会寻一处风景优美之地居住,直到将周边一带都玩够,再选择别处乐土佳地作为新居所。前不久她看中长安城郊大临山的景物,又听说苏英在长安城中凌禀忠家当护卫,便给苏英寄了封信,邀对方得空约个日子在大临山见面。 只不过她那时才到大临山,还未选好究竟在山中哪处位置建造房舍,苏英自然不知她具体住在哪里。原本她是打算待一切安顿妥当,再与好友联系,哪料到京城风云突变,凌家谋逆案震惊天下。 以召媱的推测,苏英带着凌澄一路跑来大临山,必是想要寻求她的帮助。朝堂之上的腥风血雨,与江湖人无关,召媱本不想理会,不过这个孩子…… 她探究的目光打量凌澄一会儿,倏而提着刀一跃而下,刀光闪过,不过片刻已在大树干上刻下五个大字: ——杀人者召媱。 凌澄诧异道:“你干嘛要……” 召媱淡淡道:“莫名其妙死了这么多金羽卫,朝廷不可能不追查。” 凌澄了然道:“你是怕又冤枉到无辜人的身上?可是……可是这样一来你不就危险了?” “他们若来,那是他们危险。”召媱无所谓地笑一笑,刀柄在手心一转,长刀已回鞘中。凌澄见她如此自信,眼中不禁露出崇敬之光,不必为她担忧,继而才渐渐将视线转移到地下那十二具尸体身上,若有所思。 召媱见状道:“怎么?你可怜他们?” 凌澄闻言连连摇头,这帮官兵十恶不赦,死有余辜,她只恨自己没能亲手杀上一个,不够过瘾。因此她这会儿只是有些疑惑:“金羽卫是天子亲军,有卫戍京师之职,也应当守护百姓,他们怎会……” 召媱又笑了。 这一次她仿佛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容里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讽意,并不言语,遽然转身,向东南方向行去。 凌澄急忙跟上:“你去哪儿?” 召媱道:“你不想找到苏英吗?” 从凌澄落崖那天起到今日,其实时间已过去二十多个时辰,倘若苏英得以脱险,必会去往崖底寻找凌澄下落。而召媱的居所便在崖下长河边上的树林里,按理而言,她只要到了崖底,很容易便能与召媱见面,然而这两日她销声匿影,竟始终不与召媱联络,令召媱此刻心中也不免隐约有些不安,前往崖上,只不过是为了查看她是否留下什么标记暗号。 日丽风清,万里天穹一碧如洗,此处为大临山的梧立峰,高而险峻,放眼四望,苍松翠柏郁郁蓊蓊,除了地上还有点点干涸血迹未消,她们查找许久,仍不见任何与苏英有关的线索。 凌澄擦了擦额头的汗,蹲坐于草地丛中,一颗心七上八下地怦怦跳着。 召媱见她满脸忧虑之色,反而冷静自若,不慌不急:“她没死。” 至少没有死在这里。 凌澄抬眸问道:“为什么?” 召媱道:“无论是谁死在这儿,地上的血都不会是这个样子。” 凌澄颇为茫然道:“这个样子是什么样子?” 召媱倚着树干,沉思起苏英有可能的去向,并未回答凌澄的问题。通过血迹形态,分析出当时的战斗情形,乃是她经历过无数次江湖厮杀的经验之谈,本就很难解释得清楚明白。 凌澄犹坐在地上,仰起头,继续凝望着一旁的召媱,亮晶晶的眼珠不由得转了转,突然道:“你的武功是不是比苏姨高?” 召媱眉梢微微一挑:“苏英和你说的?” 凌澄道:“苏姨没和我提过你的名字,只在那天说要带我去找一个人,若是能够找到她,再多十倍的追兵也不必怕——我刚刚才想起这句话,这个人是不是就是你?” 召媱本就从不知谦虚为何物,闻言点点头道:“有这样本事的人,好像的确只有我。” 凌澄当即站起身,迫不及待地问:“那我想拜你为师,你能答应吗?” 召媱笑道:“你倒是不客气,就这么直截了当说出来吗?” 凌澄道:“无论你答不答应,我总要先说出来啊,不直截了当地说,还能怎么说?” 这话很对召媱的脾气,可惜召媱从无收徒的心思,更不想与朝廷大将的女儿扯上太多关系。她摇摇头,毫不犹豫地拒绝。 凌澄虽猜到她大概不会立即答应,却未想到她拒绝得如此干脆,稍一愣,旋即走上前两步,弯下双膝,毅然决然地跪在了召媱的面前:“只要你愿意收我为徒,教我武功,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的。” 召媱并不因她的举动而有丝毫心软:“我听说苏英教过你一些武功?只要找到了她,你不是还能跟她学吗?” 凌澄跪是继续跪着,腰杆始终挺得笔直,仿佛一株正在成长之中的翠竹,尚显稚嫩的语音里透着玉石般的坚定:“我只学了一年多,苏姨说我连武学的门也未摸到,其实什么都不会。你的武功既然那么高,我唯有跟你学武,才有机会在最短时间内成为绝顶高手。” “成为绝顶高手做什么?” “报仇。” “找谁报仇?” “当然是陷害我阿父的人。” “那皇帝呢?” 凌澄一愣,顿感茫然失措,自祸事发生以后,这个问题她在这段时间其实从未想过——或许是无暇细想,又或许是不敢细想,然而此时此刻召媱既主动提起此事,凌澄无法再回避,亦不可能再回避,张开口,“阿翁”两个字在喉边,却是无论如何都再叫不出声,喃喃道:“他……他……他是以为我阿父造反,所以才会……” 召媱哂然一笑:“当今天子历经数次政变方登基为帝,到如今坐上龙椅已有三十余年,无一日不紧紧将权柄握在手中,说现在的他是明君也好昏君也罢,但绝不会是被人操控的傀儡之君。你——” 说到此处,她稍稍顿了顿。 只因她已发现,她每多说一个字,凌澄的脸色便更白一分,原本挺直如松竹的背脊似被抽走所有力气,情不自禁地俯下身,撑在地面的左手微微有些发抖。 召媱神色不变,冷静如常,只瞧她一眼,毫不留情地将方才问题再问一遍:“待你学成了绝世武艺,你要找谁报仇,如何报仇?” 一语毕,召媱没有听见答案。 只听见哭声。 凌澄生性倔强,除听闻父亲死讯的那一刻,她流了几滴眼泪,从此以后,哪怕她亲眼见到母亲死在自己的面前,她都再没有哭过。 不是不哀伤,不是不悲痛,然而强烈的压倒所有的恨意仿佛一把大火迅速蔓延开来,烧得她的心一片荒芜,也烧干净了她的眼泪。直到这一瞬间,她终于低下头,左手犹撑着地面,断了线的泪珠一滴滴落在草丛中,忍不住痛哭出声。 “等你考虑好了,再来谈拜师的事吧。”召媱冷眼瞧她哭了一会儿,说完这句话,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只听一声: “我考虑好了!” 召媱停步回首。 跪在地上的女童即刻起身,却因动作太急太猛,牵动体内未愈的伤势,忽觉胸口一疼,脚步不禁一个踉跄,她连忙稳住身形,再次走到召媱的面前,声音哽咽但决绝:“我要查清真相,我一定会查清这件事的真相,无论害死我父母的都有谁,我发誓,绝不放过任何一人。” 话落,她咬着牙,紧皱着眉头,不由得低眸看了看自己的右臂。 自她醒来以后,她残缺的右臂始终隐隐作痛,起初还能忍受,这会儿不知为何那股疼痛感越来越强烈。 召媱神色渐渐凝重,注视她良久,方道:“你考虑好了,我还没考虑好。” 这话竟不再是果断拒绝的意思。 “先跟我走,你的右臂需要换药了。” 召媱虽是江湖侠客,但武功已臻化境,这世上能够让她受伤的人很难找得出来。因为这个缘故,她随身携带的伤药极少,且都不是为自己准备,而是以防万一偶尔路见不平,能够随时拿出救治伤者。可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这孩子恐怕都得待在自己身边,她想,她身上那些伤药应该不够。 因此,在回林中茅屋以前,召媱先带着凌澄去了一趟附近吉田县。 此县因距离长安不远,倒也算富饶繁华,街上店铺鳞次栉比。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偶尔冒出几个身着金羽卫服饰的官兵,召媱不想惊扰到当地百姓,牵着凌澄的手,身形一晃儿,刹那间避离开他们的视线,走进一家医馆。 医馆对门,正巧是一家成衣铺,召媱买完药,又与凌澄进入这家衣铺之中。 “选几件衣裳吧。” 经过这两日的变故,凌澄身上的衣裳早已脏得不成样子。召媱极是爱美,实在看不下去。 凌澄抬眸,视线转了一圈,不理会店老板喋喋不休的介绍,左手指向其中一件白衣。 召媱道:“再选几件,你之后还得换呢。” 凌澄道:“那就多来几件一样的。” “一样的?”召媱大感惊奇,低头打量她须臾,伸手拍了一下她脑袋,“小小年纪,穿那么素做什么啊?” 凌澄的声音变得很低:“我还在孝中……” 召媱一怔,点点头,掏出钱来,买下数件素白衣裳,让她前去内堂换衣。约莫一刻钟过后,一身雪白的凌澄重新出现于召媱眼前,这时的她脸上竟带着几分疑惑神色,似乎踌躇了片晌,抬首问道: “你是在崖下发现我的吗?” “是。” “那你有没有在我身上或者附近地上,看见一把匕首,还有……还有一枚白玉雕的玉兔?” “你当时从崖上摔落到河里,我正在河中心游水才及时发现你,要真有什么东西遗失,估计也都落到了水里。怎么,是很重要的东西?” “那把匕首……是很重要。” 毕竟那是父亲留给她的遗物。 召媱见她神情奇异,惘然若失,遂又好奇问道:“那你说的那枚玉兔呢?” 凌澄欲言又止,睫毛微微颤动,陷入沉默之中。 这两日她经历了一场天崩地裂,满脑子唯有死去的父母,到这时才能分出心神想一想那枚玉兔的主人。重要么?若在从前,凌澄可以毫不犹豫回答,没有谁比舍迦更重要。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她刚刚才在心里发过誓言。 她要报仇。 无论仇人是谁,她都必须报仇。 她也自然狠得下这个心来,尽管她自幼常常出入禁中,当天子是祖父一般亲近,实则与谢家皇室并无任何血缘关系,既然谢泰主动斩断了他们之间的亲情,那她又何必心慈手软?而舍迦与她不同,舍迦的的确确姓谢,的的确确是天子真正的嫡亲孙女,若有朝一日她们再见,她知晓她的目的…… 她会阻拦自己吗?她还有可能当自己是朋友吗? 这一切,凌澄不得不思考。 召媱见她半晌不言,猜出一点端倪,转身走出店门,语音悠然:“既然已经失去,又找不回来的东西,那就别想太多。先跟我回去吧。” 折腾了这一日,待离开吉田县,再次步入城郊之地,时辰已近黄昏。 夕阳欲坠,暮色四合,行人逐渐归家,四周山林极为清静,晚风吹扬起凌澄的素白衣角,途中她一言不发,直到在她前方的召媱突然停下脚步,她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奇道: “怎么了?” “有人来了。” “人?”凌澄四处望望,“是官兵吗?” “不,那些官兵没这么好的武功。” 为您提供大神 满襟明月 的《诗吟刀啸》最快更新 18. 第 18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9. 第 19 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来者共有三人。 两男一女,年长的三十来岁,年轻的二十余岁,皆身着石青色道袍,缓步从树林深处走出,向着召媱拱了拱手:“阁下好耳力。” 召媱笑道:“我若没这么好的耳力,也不知你们还准备这般鬼鬼祟祟跟我多久。” “阁下切莫误会,在下定山派弟子望岱,此乃我师弟松泉,师妹拾霞。我们刚才绝无恶意,只是偶然间在此地见到阁下,想要问一问你的姓名,正犹豫该如何问……”那男子看来甚是有礼,语气恭敬,立刻解释完毕,顿了顿,干脆直截了当地开口,“不知阁下可是姓召名媱?” “哦?定山派的?我记得我和你们定山派的人素无来往吧?”她并不否认自己是召媱,自然相当于默认。 望岱的神色瞬间严肃许多,语气也变硬许多:“果然是你。我们之前的确素不相识,但我定山派弟子向来行侠仗义、惩恶扬善为己任,今日见到阁下,便不能不理会了。” 召媱本想回一句“你们惩恶扬善关我何事”,倏地意识到自己如今江湖之中似乎的确恶名远扬,又思索片刻,旋即了然一笑:“你们是为了那十二个死人而来?” 松泉冷冷道:“你承认那些人是你杀的了?” 召媱道:“你们若看到了他们的尸体,必也看见了我刻在树上的字,何须再问?” 如此漫不经心的语气,登时惹恼那三名定山弟子,他们满脸怒色,刚张开口要接着说话,一旁凌澄终于反应过来,登时扬声为召媱辩解:“那些官兵本就该死,召女侠杀了他们是为民除害,你们不要冤枉了好人。” 随后,将今日晌午之事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了一遍。 对面三人原本听得认真,并不打断她的叙述,但当听完以后,眉头反而皱得更紧。拾霞走出两步,看向她的眼神还颇有些痛心:“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会跟在这等女魔头的身边?小小年纪,也学会撒谎骗人,长大如何了得?” 凌澄满以为自己说明了真相,他们即使不会完全相信,也会暂时不与召媱为难,至少先调查一番,哪知道他们如此冥顽不化,呆了一呆,心底的火气腾地一下冒出来:“我说的都是我亲眼所见,千真万确,你凭什么说我骗人?” “这事可不止你一个人亲眼所见。”松泉亦深深叹了口气,似乎很为这名孩童感到惋惜,旋而将视线对准召媱,“据那名百姓所言,此事起因只不过是他路上没留意,差点撞到了你,你居然出刀砍伤他的肩膀,那十二名官兵路见不平,欲要将你前往县衙问罪,才被你杀害;事后你还假装妖法威胁于他,若非他见我们身着道袍,是修道之士,要请我们抓妖,怕是还不敢对我们说出你的恶行——不知召娘子如何解释?” 这番话落,召媱依然未来得及开口言语,凌澄愕然一瞬,已迅速意识到对方口中的那名百姓恐怕便是今日晌午那名少女的父亲,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问我们要解释,那向他问过解释了吗?既然我和他说的话有矛盾,你们干嘛只相信他,不相信我?” “这很简单,因为我一向都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召媱生性洒脱,陌生人的闲言碎语于她而言不过尘烟,不值得她有丝毫在意,但她万万没料到她对此事全无所谓,凌澄却会为了自己如此生气,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抬手揉了揉凌澄的脑袋,“他们认定了我是这样的人,自然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话。” 望岱为人最是疾恶如仇,见她这满不在乎的模样,怒火更炽:“你也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更该晓得善恶有报的道理,你已逍遥法外这么久,今日就要你认罪伏法!” 话音刚落,他身形一跃,霎时间拔剑出鞘,长剑一抖,剑尖已直直朝着召媱刺去。 “我劝你们还是并肩同上,我们还能多玩上几招,不然你败得太快那可没什么意思。” 剑光如电,召媱却不慌不忙,立于原地纹丝不动,悠悠说话的同时才陡然把刀一翻,刀锋展开,拿捏时候,恰到好处,“铮”的一声疾响,刀剑相交,但紧接着召媱使个巧劲,手腕微动,刀背压下,恰巧这时她方才出口的那句话的最后一字落下,望岱只觉一股大力袭来,手心里的剑柄竟不受他控制地震了一下。幸而他内力深厚,立刻死死握住剑柄,运功稳住,掌中宝剑才未脱手。 然而只此一招,望岱已知对方说的不是大话,此女武艺果然名不虚传,尽管自己已是江湖一流高手,比起她仍是远远不及。他只惊不惧,一瞬停顿也无,一剑紧过一剑,恍若江河浪涌,奔流不息。召媱依然甚是从容,见招拆招,游刃有余,竟真似玩耍一般。 刀光剑影交织一片,凌澄只觉眼花缭乱,实在不知他们究竟谁占上风。另一旁观战的松泉与拾霞则不免心惊胆战,早听说这妖女乃当今天下第一高手,他们从前将信将疑,但耳闻不如眼见,现下看来怕是最多再有十招,师兄就得输在这妖女刀下。除非他们两人上前助阵,或许才能有取胜机会,只是以多敌少太过无耻,定山弟子从来不屑为之,不愿为之。 正在他们犹豫之际,望岱亦知再这样打下去自己讨不着好,眼见一片白亮刀光朝着自己袭来,他心下一发狠,明明有闪躲机会,竟毫不退避,剑锋划过之处犹如雁形,猛地向召媱削去。 这一招狠辣至极,且剑锋上贯注了他的内力,用意是拼着自己一死,也要将召媱重伤,免得待会儿师弟与师妹遭她毒手。召媱早在之前二十多招的时间里摸透了他的武功路数,见状轻声一笑,长刀反拨,刀身刹地贴着他手臂一转,并未令他受伤见血,可是他的手臂不由得一麻,距离召媱胸口仅有半寸的那一剑不得不停顿了一下。 而召媱手持长刀,刀锋顺势向前,若她无意收招,这一刀必定狠狠斫中望岱身体。定山弟子同门情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再顾不得什么公平不公平,松泉与拾霞心猛地一跳,下意识足尖一点,身体也在瞬息间跃了过去,两柄精钢长剑朝着召媱的脑门劈下。 杀气笼罩召媱头顶,召媱将刀一扬,长刀顿时如游龙腾云而起,只闻一阵敲金戛玉之声,已架住那两柄利剑。 “你们终于一齐上了。” 她身形又一掠,刀随身动,骤然间松泉与拾霞均觉一股强劲潜力推来,他们不由得后退数步,旋即站稳地面,与望岱分立三处位置,再度同时出招。 当今江湖武林,论武功,召媱称第二,绝没人敢称第一,他们三人的功力加起来仍是稍逊于她。不过他们师兄妹自幼一同长大,配合默契,三柄剑的剑光连成一片,仿佛织成天罗地网,一招接一招舞得密不透风,且挟着风雷之气,逼人而来。 召媱终于生出兴趣,身如轻舟在海浪之中浮浮沉沉,始终稳而不倒。然则此时金乌已落,夜色沉深,若这般见招破招打下去,至少还得小半个时辰才能结束战斗,召媱不想再浪费时间,欲要速战速决,刀柄忽在掌心一转,刀锋旋过,削向松泉腰身。 这一招松泉应有七分机会避过,但在他身旁的拾霞顾忌着另外三分危险,必会出招相助。召媱算准了拾霞的动作,正要趁机欺身而上,先将她给制住,足尖才一运劲,适才已隐隐作痛的胸口此刻突然疼痛加剧,她脚步一顿,刀招也跟着一顿。望岱见状还当她终于露出破绽,登时大喜,一剑挥去,毫不留情在她右肩划上一道极长的伤口! 鲜血飞溅而出,凌澄失声惊呼:“召女侠!” 原来前日凌澄从断崖坠落,虽落入河水之中,但巨大的冲击力仍然震伤了她的身体,召媱为救她一命,不得不将自己的数年醇厚内力输入进她体内。 召媱天生根骨奇佳,武学天赋极高,虽还不到三十岁年纪,已是江湖顶尖高手,区区几年内力的流失对她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然而要说这对她的身体没有一丝一毫的损害也不可能——与三大高手过招许久,她力气终究是有些不支,才会着了望岱这一剑。 这道伤虽不致命,偏偏她右手持刀,右肩受伤,必会对她接下来的出招造成影响。冷冷月光如霜雪洒下,召媱侧首望一眼旁边不远处满脸忧虑的凌澄,心念一动,心中暗暗道上一句:“顾不得那许多,唯有使出它了!” 刀光霍霍展开,四周寒气乍生,刀锋宛若雪花飘来,看似轻柔,其速度之快却是超乎想象。望岱终于伤了这传闻中的天下第一高手,犹在欣喜之中,这时反应力反而不像之前敏锐,且不知为何空气里凛冽寒气逼来的那一瞬,他剑招略有凝固,旋即仿佛鬼影在他眼前一闪,他闷哼一声,原来长刀已砍中他的右肩! 寒气消失,他右肩伤口顿觉一阵烈火灼烧似的疼痛。 召媱秀眉微皱,右手握刀,左手抚住胸口,脸上依然扬着春风一般的笑容:“你们还不认输吗?” “你们不必顾忌我!”望岱咬着牙道,“今日是为民除害的最好机会,莫要理会这妖女的鬼话!” 定山弟子向来以侠义为重,为除邪惩恶,不惧个人生死,可是同门师兄的生死那就不同,松泉与拾霞见状呆了呆,哪里敢真的上前,又怒又忧,正不知所措之际,却见召媱再次嫣然一笑,倏地收招,血泉从望岱的肩头涌出,她慢悠悠退后两步,靠着树干: “谁说我要拿你的命来威胁他们?只不过我既在受伤之后能一招重伤你,你又怎会觉得我敌不过他们两人?” 望岱一怔,无言以对。 松泉上前扶住师兄身体,冷冷道:“你想要如何?” 召媱慢条斯理地道:“不想要如何,只是你们的脸实在令我厌恶,我不愿再看见你们,所以也不愿再和你们打下去,希望你们现在就滚。” 此言毕,树林里陡然静下来,定山派三名弟子交换一个眼神,神色里显然有些犹豫。 半晌,拾霞方喟然长叹道:“你的武功高出我们不少,倘若单打独斗,其实我们早已败在你的刀下,再和你打下去,倒是我们不知羞耻。但本门之中,我们师兄妹三人的武功不算最高,今后我们再听说你做一件恶事,定山派千千万万的弟子都不会放过你!后会有期!” 她说完最后四字,扶住望岱身体另一侧,与两位师兄转身离开。 谁都未曾注意的角落,凌澄眉梢已如刀锋挑起,目光中泛着堪比刀锋的寒意,冷冷注视了片刻他们的背影,旋即迅速奔向召媱:“你没事吧?” 为您提供大神 满襟明月 的《诗吟刀啸》最快更新 19. 第 19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0. 第 20 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回到林中茅屋,召媱先包扎了自己的伤口,再给凌澄的断臂换药。 期间凌澄一直凝目观察着召媱的神色,忽问道:“你很痛吗?” 召媱挑眉抬眸,眼中犹蕴含着笑意,也瞧她须臾,倏地伸出一只手,中指微屈,在她额上一弹。 “痛么?” 凌澄一愣,不由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虽然有些感觉,但说痛还算不上。 “那道伤对我而言,和你刚才感受到的感觉差不多,你说痛不痛呢?”在自己的武功大成以前,召媱身经百战,亦曾受过不少外伤,练就了忍耐的本事,那一道浅浅的伤痕她确实不放在眼里,因此这话倒不是单纯安慰凌澄。 凌澄道:“可我之前看见你皱眉,你好像……你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那是别的缘故,与这伤无关。”召媱向来坦然,倒不否认隐瞒自己适才的痛苦,只是未与凌澄解释原因,突然指了指一旁木桌,话锋一转道,“你一天没吃东西,那桌上有些干粮,饿了便自己吃吧。我得打坐调息一会儿,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话落,她已前往另一间小屋。 凌澄知晓这个时候不能打扰于她,胡乱吃了些干粮,继而呆呆地在屋里坐了会儿,想起之前的战斗,越想心里越不痛快,不由自主移动视线看向挂在墙上的数柄刀。 召媱收集的各类长刀短刀不少,只因一个人武功已到超凡境界,飞花摘叶亦可伤人,她便不太在意兵刃的好坏,只是天性喜爱漂亮事物,凡是见着刀鞘精美的武器都会买下,悬挂于墙壁,十分赏心悦目。 凌澄倏然间似下定了什么决心,决然起身,随手拿起其中一把匕首,旋即离开茅屋。 屋外夜色茫茫无边,长风吹响千枝万叶,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泼洒下来,勉勉强强能照清四周景物。白日里凌澄已走过两遍的路,她自然将方向清清楚楚地记在了心里,因此这一次花费的时间不长,仅仅半个多时辰便走出树林,放眼望向前方。 如钩月下,一座白墙红瓦的大庄园坐落路旁。 时近子时,庄院内并无灯火闪烁,想必庄中人都已在睡梦之中。凌澄来到院墙外,周遭排排大柳树总共近百株,柳叶随风飘扬,她将匕首揣进怀里,随便选了株树,左手攀着枝干,再次手脚并用爬了上去,继而跳过围墙,又顺着院里的一株树往下爬,不一会儿落入院中。 尽管庄园里有房间无数,但主人必定住在正房。凌澄琢磨了一下方向,行至廊下,悄悄推开某扇房门,绕过屏风,点燃桌案上的铜灯,看清楚躺在床上的那名中年男子。 ——果然是今日晌午的那名陈姓财主。 找对了地方,凌澄脸上终于浮出一点笑意,锋锐如寒刃的笑意,拿出怀里匕首,刀鞘敲了敲床头,“砰砰砰”三声响将那男子吵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瞧见一旁的女童,起初还有些茫然,待到终于记起自己在何时何处见过对方,猛地一惊,几乎没跳起来。 “你……你……怎么是你!”他迅速下床,左瞧瞧,右看看,满脸的惊慌之色。 “召女侠没有来,你不用再东张西望。”凌澄晓得他在怕谁,立在床边,神色冷得犹如寒冰,“但她和你说过,哪怕远在千里之外,无论你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都绝对瞒不过她的耳目。所以,我现在是代替她来找你。” 听见召媱不在,那男子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放下来,不把凌澄一个小孩子放在眼内:“你还真和那妖女认识?她人呢?死了吗?” 什么妖法仙法,数个时辰前他已听几名道长解释清楚,实则是一种名为“武功”的东西,世上任何人都能练成。而那三名道长的武功也颇为不凡,想来应该已将那妖女制服,不然怎么这会儿就这小丫头一个人前来,不见那妖女身影?他思及此,自然忧虑全消,提起召媱时不再恭恭敬敬说话。 凌澄本欲先向他问清楚那三名定山派弟子的事,再给他一个教训,哪知他出口如此不逊,霎时间心底怒火更炽,一字一句道:“你想要杀她?” “她那样的妖女,死了不是活该?”那男子心中一喜,打量起对面女童,他此前受到严重惊吓,是以直到此刻才将白日里所发生之事重新思考了一遍,终于意识到此女大概就是那些官兵真正要抓的朝廷钦犯,心道若能将她扭送官府,说不定能得许多赏银,当下伸手去按凌澄肩膀。 殊不知凌澄年纪虽幼,已有一年多的武功基础,虽比不过那些训练有素的金羽卫官兵,对付像他这般虚胖体弱的普通人却非难事,蓦地将身一侧,伸脚踢他膝盖,他“哎呦”一声,不由自主半跪下地,凌澄趁此机会,拔出短刀,刀尖猛地刺入他胸口! “她没死,但你真正该死!” 猩红的鲜血从那男子胸前涌出,他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只感受到一阵剧烈的疼痛,随即眼前一黑,就此倒地不起。 或许是因为出身将门的关系,凌澄生性乖张,胆子比起同龄人不知要大上多少,从前在长安城内亦曾惩治过不少为非作歹的纨绔子弟,许多人私下里暗暗称她为“小魔星”,只是伤人与杀人毕竟不同。 杀人,对她而言还是头一遭。 几滴鲜血溅在了她的手上,但她的动作没有犹豫,心中更没有丝毫惊慌,反而觉得痛快! 自父母死后,始终积压在她心头的郁气在这一刻消散了大半。 她嫌弃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收回匕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因她适才整个动作干脆利落,并未惊动到庄院内其他百姓,她原路返回,再次来到院墙边上,正欲要爬树出庄,仰起头,树上一个熟悉身影登时映入她的眼帘。 “召……召女侠……”她目瞪口呆,大吃一惊。 天穹一轮金钩似的明月泛着寒光,正映在召媱身后,她仿佛坐在月边,低首瞧瞧凌澄衣袖上的血迹,脸上神色晦暗不明,半晌,才道:“要回去了吗?” 凌澄点点头。 召媱手掌在树干上一拍,瞬息间腾空而起,挟着凌澄御风而行,不一会儿掠出数里之远,她这才又将凌澄放下,径直往前步行。 凌澄追上道:“你生气了吗?” 召媱不答此问,默然良久,继续向前走了一段路,这才蓦地停步回首,目光对准凌澄:“为什么杀人?” “你干嘛要生气?”凌澄不服气地道,“他想要害死你,难道不该杀吗?” “他要害我,又不是害你。与你有何关系?” “你之前救了我的命,又是苏姨的好朋友,我们怎么会没有关系?你的事我当然要管,当然要帮你啦。” “就为这个?” “不然还能为什么?” 凌澄的语气理所应当,脱口而出。召媱眉间浮现出一缕若隐若现的忧虑之色,脸上神情若有所思,然则片刻过后,她又倏地朗声而笑。 “你不是想拜我为师吗?我答应你。” “啊?”凌澄闻言呆了呆,这话于她而言确是惊喜。她早听说定山派乃当今武林第一大派,门下弟子个个武艺高强,因此在她亲眼看见召媱以一敌三,胜过那三名定山弟子以后,对她的武功更加崇拜,想要拜她为师的心情更加强烈,甚至已思考起第二日怎么求她,万万没料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再提此事,召媱已主动改变想法,难道是因为…… “我只是觉得那人讨厌,死有余辜,杀他不仅仅是为了帮你报仇,也是我自己想要出口气。”凌澄解释道,“我没有利用这事求你收我为徒的意思。” “你以为我现在答应收你为徒,是因为你帮我杀了他?” “那是因为什么?” “你暂时不必管这个缘故。”召媱笑道,“我只问你愿不愿意。” “我当然愿意!”凌澄双眸亮起,迫不及待地回答,只怕召媱反悔,当即双膝跪下,腰杆挺直,向召媱行了一个拜师礼,语音脆生生地道了句,“师父!” 召媱没答应。 甚至一声不出。 凌澄等了一阵子,不禁抬起头,借着月色疑惑地看向她。 召媱这才似笑非笑地道:“你叫我什么?” “师父……有什么不对?” “那你说说我是男是女?” 古往今来,“父”之一字皆指男子,然而在江湖之中若有女子收徒,其弟子亦是随波逐流称呼其为“师父”,至于“师母”的称谓则通常指师长之妻。凌澄从前从未想过这有何不对,如今经召媱一提醒,她心中才觉奇怪,蹙了蹙眉道:“那我应该叫你什么啊?” “起来吧,不必再跪了。除了师父,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直接唤我的名字也可。”召媱向来不拘小节,更不在乎俗礼,只是认同自己的女子身份。 凌澄起身,又跟在召媱身后走了好一会儿的路,忽想起前不久才学过的易传里的一句“家人有严君焉,父母之谓也”,笑道:“那我叫你师君吧!” 召媱道:“随你。” 随后途中,两人不再多言,半个时辰后再次回到林中茅屋,休息了一夜,翌日清晨,召媱收拾了行李,带着凌澄离开大临山。 昨日她与凌澄都杀了人,大喇喇将尸体留在原地,必会引来大批官兵前来附近调查。她虽不惧他们,却嫌对付起来麻烦,索性另换一个远离长安的新住处。是以两人跋山涉水,一路上走走停停,直到两个月后,在曲州城郊的云羡山住下。 而这约莫两个月的时间,凌澄断臂处的伤口每日换药,渐渐痊愈,不再时时都觉疼痛。 召媱教起她左手刀法。 她本就天资聪慧,颇有习武天赋,再遇上召媱这样的绝顶高手倾囊教导,进步可谓神速。然则她心中既有复仇大志,若不能一步登天,始终不觉满足,在沉思良久以后,某日突然向召媱问起: “师君,那天你对付那两个定山派弟子的时候,最后使出的刀法,是不是和你之前施展的刀法不一样?” 召媱未料到她竟能瞧出这一点,挑眉笑道:“眼光倒不错。” “我也只是有些隐隐约约的感觉。”凌澄道,“你最后的那一招好像比你之前的武功都要厉害!” “是,但你不能学那套刀法。”召媱察觉出她的心意,断然道,“现在不能学,以后也不能学。” 凌澄愕然道:“为什么?” 召媱做事我行我素,一向不爱与人解释,偏偏这孩子太过难缠,不说出个子丑寅末她定然不能服气,沉吟道:“那天你问过我,我只受了一道伤,为何身体会觉难受?” “为何?” “其一,在那日之前,我因故耗损不少内力,因此体力略有不支。其二,那套刀法威力的确巨大,举世无敌,但一旦施展起来,出招者自身五脏六腑会有烈火灼烧之感,刀法越是凌厉,痛得越是厉害。” 原来是因为如此缘故?凌澄愣了愣,不可置信地道:“这世上怎么还会有这么奇怪的武功?” 召媱道:“所以你还要学它吗?” 凌澄毫不迟疑地道:“要!师君不用担心,我不怕疼的!” “举世无敌”这四个字吸引了凌澄。 在如今的凌澄心中,只要能报父母大仇,纵然是十八层地狱里的酷刑都受一遍,她也无所畏惧。 召媱失笑道:“不要口头上逞能。等你真的疼起来,你便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感觉。况且……”她稍稍顿了顿,笑意又渐渐收敛,肃容道:“我说不能学就是不能学。先把我教你这套刀法练好。苏英到现在还没有消息,我得去打听打听情况,过些日子回来,我可会试一试你有没有长进。” 凌澄从不是听话的乖孩子,本还想继续磨着她问那刀法的来历,岂料蓦地听她提到苏英,顿时住口,点点头,不再言语。 这些日子以来,凌澄自是同样无比担忧苏英的安危,此刻望着召媱离去的背影,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许多从前她与苏英相处的情景画面。 而那些画面,大都亦有舍迦在场。 她仍是想起了她。 为您提供大神 满襟明月 的《诗吟刀啸》最快更新 20. 第 20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1. 第 21 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出长生谷,向南行半月路程,秀州万柳溪边坐落一座庵寺,取“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之意,名为净意庵。 马车停在庵门前,谢妙跟随九如下了车,举目四望,只见此地依山傍水,景色秀丽,那庵寺古朴雅致,进入庵内,内有十来名比丘尼都与九如极为熟悉,彼此打过招呼以后,九如道了一句:“我想回去看看。”便无人再打扰于她,她独自一人带着谢妙前往后院。 花木深深,掩映着数间禅房,九如熟门熟路,轻推开其中一间房门,房内干净整洁,一尘不染,床榻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 但正因太过洁净,反而让谢妙感觉,这间房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谢妙心底早已生出数个疑问,此时见状实在忍不住问道:“你从前是在净意庵出家的吗?这间屋子……是你以前的住处?” 自进入这间屋子以后,九如身外那层无形的霜雪似乎渐渐消融,她神色柔和不少,轻声道:“是我师妹的住处。” 谢妙讶然道:“秦艽?” 九如摇摇头,走近一张桌案前,双手握住案上的青瓷莲纹花瓶往右一转,只听“咔嚓”一声,她面前那面墙壁骤然出现一个暗格,她又伸手从中拿出一本书册。谢妙年纪小,个子自然不够高,正想踮起脚尖瞧瞧那到底是什么书竟藏得如此神秘,突然不知何处有人厉声道了句: “那不是你的东西。”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正当谢妙疑惑地抬起头,想要寻找是何人在何处说话之时,九如眉头微蹙,已径直望向窗外:“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这里也是我自幼生活之处,怎么就许你来,不许我来?” 话音落,窗户几乎在同时被推开,金色朝阳之下,秦艽容颜更显妍艳,斜倚窗外,目光冷冷盯着九如手中那本书册。谢妙瞬间将她认出,不由得惊呼出声。 “这里当然是你的家。”九如闻言心情分外复杂,面上虽依然淡淡的,心中叹息一声,“可是……自从你杀害无辜之事被她们知晓,她们也劝不了你以后,我记得她们已不准你再踏入净意庵,你今日是如何进来的?” “你放心,我自不会与她们起冲突。但我想要进来在这里住上几天,不被她们发现,这很难吗?” “你已在这儿待了几天?”九如敏锐察觉出她话里隐藏的意思,沉吟片刻,倏地意识到一事,“你在躲定山派的人?” 两个月前,山岚死后的次日,九如便遵照她的嘱托,将她的遗书寄往了定山派。要知那定山派乃当今武林第一大派,门下师兄妹姐弟感情深厚,他们既已得知山岚死讯,不消说,定会派出众多高手追杀秦艽,为山岚报仇。 秦艽冷笑道:“躲?我还会怕他们?只不过……只不过他们的人确实太多太烦,所以我打算离开中原,到别的地方瞧瞧,大概暂时不会再回来。临走前在这儿住上几天罢了,没想到——”她一顿,语音更凌厉,带着几分怒意:“没想到便发现你随便乱动小师妹的东西。” 九如低下头,轻抚了一下书册上的文字:“我知道这是小师妹的东西,从未有将它据为己有的意思,只是如今有人需要它,我想倘若小师妹泉下有知,应该也会同意我将它送人。” 有人需要它?秦艽微微一愣,旋即灵光一闪,目光投向正在一旁茫然听她们说话的女童,心下生愧,周身的凌冽气势瞬间消失,不再言语。 九如继续道:“当然,小师妹已死,她的遗物,你也有监管之权,若你不同意……” 秦艽沉思道:“她就算练了这上面的心法,也就只能多活几年,想要与常人一般寿命仍是绝不可能。除非……但那也只是一种传说,数百年来这世上没有人能够做到。” 但对于注定早逝之人而言,莫说能多活几年,哪怕多活一天也是好的。 想到此,秦艽颔首道:“她可以练,你不能练。” 九如淡淡笑道:“难道你以为我会对此有兴趣吗?” “我只是提醒你一句。”秦艽言罢顿了顿,转首望向远处天穹,忽又转移话题,“那天夜里我来找你,是为了问你一句,当初我和你说的那件事你究竟要不要和我一起做?” “我的想法早已经告诉你。” “如此说来,你仍没有改变想法?那我们没什么好再谈的,我得走了,若有机会再见吧。” 她说完此言,毫不迟疑地转身。谢妙见她似要离开的意思,怔了少顷,蓦地开口叫道: “你不准走!” 秦艽又回过头,狐疑望向她:“你还有事?” 谢妙道:“你害死了山岚,但山岚是我的朋友。” 秦艽失笑道:“那天夜里你既是第一次见到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山岚,怎么她就成了你的朋友?那你准备怎么样呢,想要替你的朋友报仇杀了我吗?你有这个本事吗?” 一听此言,谢妙又顿觉迷茫无措,别说她什么本事都没有,纵使她真是武艺出众的顶尖高手,要她亲手杀人——无论是杀怎样的恶人——她都狠不下这个心肠,犹豫半晌,蹙眉道:“你做错了事,也可以改正的,你去定山派认罪吧!” 秦艽听见她如此天真话语,更觉好笑,朗声笑了一阵,才慢悠悠地道:“我教你一个方法,这世上唯一有可能杀得了我的人是她——”伸手指了指旁边的女僧:“你要想替山岚报仇,不如请她帮忙。” “你和九如法师不是师姐妹吗?我怎么能让她杀你?” “师姐妹又如何?她是大善人,我是大恶人,她看不惯我已经很久,当然可以大义灭亲。” “可是你们感情明明很好,无论你做了什么错事,她就算怪你,也一定不会忍心对你下手的。我若求她大义灭亲,岂不是让她心里更难受,我怎么能做这种事?” 这番话,谢妙想也没想,下意识脱口而出,却说得九如与秦艽同时一震。 九如目光中露出几分讶异之色,登时想起二十天前,数名定山派弟子前来长生谷接走山岚的遗体,并向她打听了一下关于秦艽的情况,她虽知晓秦艽可能会在何处出没,却犯下妄语之罪,摇头只说不知。那时谢妙在旁,表情有异,她本以为谢妙私下里会怨怪她放过恶人,哪知…… 这孩子太过为人着想,她向来八风不动的心反而觉得不是滋味,与秦艽对视一眼,须臾过后,双方又不约而同移开眼波。 这时,谢妙的眼神则渐渐从迷惘到坚定,决然道:“我现在的确没有本事对付你,但只要我以后学会了本事,我再见到你,不会放过你的。” 秦艽笑道:“那时你会杀了我?” 谢妙摇首道:“我没有资格要你的命,但我会把你交给官府,或者……交给定山派。” 这话显然更加天真,然而这一次,秦艽竟没有再笑,端详她良久,喟然一声轻叹:“如果你真的有那一天,我等你。” 话落转身而去,九如与谢妙都不再拦她,不过一会儿已望不见她的身影。 而经过方才之事,谢妙心情波动,不知为何身体又觉难受起来,缓缓走到床榻边坐下,捂着心口歇了一会儿,旋即才抬眸看向九如,欲言又止。 九如道:“你想要说什么?” 谢妙道:“秦艽真的是你师妹吗?你们……还有一位小师妹?”她问得格外委婉,其实这句话里真正的意思,她真正想问的乃是: ——你们两人一善一恶,个性如此不同,怎么会是师姐妹? 她更奇怪: ——你们的师妹年纪应该比你们要轻,不知是什么缘故早逝? “我们师姐妹共有三人,秦艽是我二师妹。”当说到此处,九如的目光直视着谢妙,又把她看了片刻,才徐徐地说出下半句话:“我与她的小师妹,名唤曲莲。” 听到最后两个字,谢妙陷入沉思之中,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陡然间灵光一闪,又道:“我能问问曲莲是哪两个字吗?” 九如道:“乐曲之曲,莲花之莲。” 谢妙恍然大悟道:“那天夜里我第一次和秦艽见面的时候,她好像曾经提起一个叫‘杜衡’的名字……那是法师您吗?” 九如颔首道:“杜衡是我俗家名。” 谢妙道:“这可真巧。” 九如道:“巧?” 谢妙道:“我从前在医书里看过,‘杜衡’与‘秦艽’还有‘曲莲’都是药名,你们三人都叫这样的名字,又正好是师姐妹,这不巧吗?” 九如笑道:“我与她们都是师君在净意庵外树林里捡到的孤儿,本来无名无姓。只因我们的师君乃是杏林圣手,精通医药,她又希望我们无病无灾,能够平安长大成人,因此才以药为名,分别给我们取了这样的名字。” 为您提供大神 满襟明月 的《诗吟刀啸》最快更新 21. 第 21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2. 第 22 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九如之师,法号慧观,既是佛门比丘尼,亦是杏林名医,还是一位武林高手。因在江湖游走多年,看惯世情百态,某一日忽然大彻大悟,才在净意庵落发为尼。 但她捡到的这三名幼童,大的不过三四岁,小的才刚刚出生的模样,她不能替她们决定人生,因此并未强行要求她们跟随自己出家,只是将她们养在净意庵内,收其为徒,将自己的一身好本事倾囊相授。 而在这三个徒弟里,医学天赋最高的,要属年纪最幼的曲莲。慧观也最偏爱于她,圆寂前不仅将《菩提心法》传给了她,还特意嘱咐杜衡与秦艽要好好照顾这个小师妹。 对此,杜衡与秦艽半点都不嫉妒。 原因无它,只因曲莲的确值得偏爱,她个性温柔,待人体贴,善良仁爱——所有的赞美用在她身上都不为过。若非说缺点,她对医学的兴趣太浓,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用来学医,自然没空再学武,以至于慧观武功虽然高强,杜衡与秦艽身手也都不凡,她竟然只会一点皮毛功夫。 偏偏她自幼怀有宏愿,欲走遍大江南北,医济天下苍生。慧观怕她今后在江湖里吃亏,才会对杜衡与秦艽有这样的嘱托。 九如讲述到此处,语音停顿,凝目看着桌案上花瓶里花枝,竟沉默许久,谢妙好奇心愈加强烈,忍不住追问起来,她才终于继续讲下去: “师君圆寂后,她欲往四处行医,我亦决定做一名大夫,自然陪她同行。二师妹个性自由散漫,虽学了师君不少本事,然而尚未考虑好是否将此作为终身事业,她纯粹是不想与我们分开,才跟随我们走南闯北。而期间我们所遇到的不少身患重疾的病人,虽经小师妹精心医治,得以痊愈,对她的态度却很不客气,有人甚至对她颇多辱骂。小师妹生性温和,她能够忍得了,可是二师妹绝对忍不了——你想要说什么?” 最后一句话,是九如在询问谢妙。 只因她讲到这里,发觉谢妙嘴唇几张几合,似有话想说又不便打断她。谢妙心里确实觉得极为奇怪:“曲大夫既治好了他们的病,他们不应该感激她吗?” 在谢妙患病的这些年里,为她诊治的大夫数不胜数,虽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根治她的顽疾,但只要稍稍缓解了她的病痛,她对他们便常怀感恩之情,是以她实在想不通九如所说的那些病人的行为怎会如此莫名其妙? 九如淡淡笑一笑,没有解答谢妙的疑问,只接着刚才的话道:“那半年多的经历,彻底打消了二师妹做大夫的念头。她也劝我与小师妹莫要再受这个苦,可救死扶伤乃小师妹毕生志向,岂是她三言两语就能劝得动的?因此二师妹一气之下,一走了之,但分别前,叮嘱我继续保护好小师妹。” “后来呢……”谢妙声音低低的,有些不知道是否该问下去。 “后来小师妹被人杀害,那时我正在为另一名病人诊治,不在她的身边。”九如又恢复她的冷淡,如霜如雪的脸庞不见一丝感情。 谢妙愤然道:“是谁杀了她?” 适才九如将曲莲夸了又夸,谢妙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曲大夫自然印象颇好,听见她果然是被人害死,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毫不生气?可她一动怒,心口便一揪一揪地疼,低下头,神色隐忍。 九如平静道:“是她的病人。” “啊?”谢妙的全部愤慨在顷刻间化为惊讶诧异,“为什么?” 九如没有言语。 她转过头,良久沉默,似不想再提起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谢妙知她此刻心中难受,不敢再求她详细回忆叙述往事,想了一想,忍不住小心翼翼地猜测道:“是因为……那人的病没有被……” “不,他的病基本已被治好。” 谢妙更加疑惑不解,皱眉道:“那这人为什么这么不讲道理?”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本就是从来没有道理的。” 这话九如仍说得平平淡淡,却像是在谢妙的心湖里投下一颗石子,骤然生起波澜,她脸上一阵茫然,呆了半晌,渐渐地身体难受得更厉害,再次不由自主地捂住胸口,不停喘气。九如见状,又手持银针,刺入她身上七处要穴,旋即将左手里拿着的那本书递给了她。 谢妙狐疑地接过此书,只见封皮上绣着“菩提心法”四个篆字。 “这是……武功秘籍?” “此书中所载确是一种内功心法。”九如颔首道,“但它与别的内功有所不同,它最大的好处除了提升内力修为,是能够延年益寿,祛病解毒。若你练成了它,你的病症或能得到缓解,延长你的寿数,但……” 因谢妙太过年幼,九如担心她承受不了打击,是以这段日子从未与她说过她如今已治不好她的病。然而谢妙了解自己的身体,早已隐隐有了些猜测,又想起方才九如与秦艽对话,这会儿见九如吞吞吐吐的模样,她垂着眼眸,忍住所有的忧惧,神色看似平静平和,唯独声音里透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但我的寿数最多也只能延长几年,是吗?其实……其实我本来就活不过及笄,我早就知道,我……我不怕的……” “不错,你原本活不过及笄,但只要修炼了菩提心法,若无意外至少可以活到二十岁以上。倘若还想再增加几年寿命,也不是没有办法。” 谢妙迅速抬起头,希冀的目光望向她。 说不怕只是安慰九如的话,实则从前也好,现在也罢,纵然是在听过山岚对生死的理解以后,谢妙仍然始终无法接受自己的死亡。 “其一,每日的作息饮食规律,加之服用药物调理。先前你说你希望拜我为师,让我传授给你医术与毒术,这件事我可以答应,待你学会以后你也能自己调养自己的身体。”九如语音清晰,稍顿片刻,接着又一字一句地道: “其二,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何事,无论你经历何事,你都需要做到心如止水,八风不动,不可再轻易被外物牵动你的喜怒哀乐。” 前一点,倒不是太难;然则后一点,对于谢妙这般心肠极是柔软、又极能与人共情的孩子而言……九如不禁微微叹气。果然,谢妙听罢她的“其二”也甚觉迷惑,琢磨了许久这话的意思,才轻声道: “我以后不能高兴也不能生气吗?” 可是人的喜怒哀乐种种情绪发乎于心,这世上唯有心最难控制。谢妙下意识地摇摇头,这根本不可能嘛。 “至少不能大悲大喜大怒。”九如正色道,“如果你想要活命,你就必须做到。” 这话又重重将谢妙一击。 想活么……她无声地回答,我当然想活。 九如继续道:“这菩提心法,传说乃是数百年前一位武林奇人所著。修炼到第一层,只能治疗一些小病轻症,越练到后面,对身体的好处也就越多。倘若能够练到第九层的最高境界,任何不治之症都能立刻痊愈,且拥有百岁天寿。虽然……这数百年来从来无人能真正将它练到第九层,但传说不会是空穴来风,你更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即使多活一年,你便能多一分希望练到第九层。” 最后一句话,其实九如自己也不信。 仅仅是对谢妙的一种宽慰。 谢妙经历的失望太多,更觉这所谓的传说犹如镜花水月,虚无缥缈。但她从前从未听九如对自己说这么多的话,微微一愣神,刹那间感受到九如对自己的关心,第一次意识到九如对自己的关心,便不欲让她担忧,沉吟微时,旋即郑重地颔首。 九如牵起谢妙的手:“走吧,回谷以后,我再告诉你这内功心法应该如何修炼。” “我……”谢妙缓缓起身,却未移动脚步,犹豫着道,“我还想要问您一件事……” “何事?” “杀害曲大夫的那名凶手后来伏法了吗?” “你还在关心旁人吗?” 谢妙登时哑口无言。 九如叹道:“我发现小师妹身亡以后,凶手已经逃走。后来,二师妹知晓此事,千里追凶,已杀了他为小师妹报仇。” 听到末句话,谢妙点点头,她虽不喜欢杀人,也觉这样恩将仇报的大恶人必须受到惩处。谁料下一瞬,九如又紧接着道:“但除了那名凶手以外,凡是那天在场,亲眼见到小师妹受害,却未上前帮忙的数名百姓,也都死在了二师妹的刀下。” 谢妙整个人呆住,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不知该对此事作何评价,只能踌躇着将话锋一转,问起另一件好奇的事:“您出家也是因为……” 九如道:“我答应师君与二师妹的事没有做到,此生唯有修行赎罪。” 并不令人意外的答案,谢妙听罢心潮再次起伏。 曲莲的死。 显然改变了杜衡与秦艽的一生。 突然间发现这一点,恍若无边雨丝的愁绪将谢妙笼罩,她努力压制着自自翻涌的情绪,仍是不免为九如感到难过,同时不自禁地想起她的父母兄长以及包括符离在内的众多朋友。 倘若自己注定早逝,他们也如此悲痛,今后……还该让他们知晓自己的消息吗? 为您提供大神 满襟明月 的《诗吟刀啸》最快更新 22. 第 22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3. 第 23 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时光如飞,转眼过去两月有余。 召媱在江湖之中行走许久,始终没能打探到苏英的一点消息,无奈之下,她只能回到云羡山中的临时居所,告诉凌澄:“如今苏英与你都是朝廷的通缉要犯,或许她是隐姓埋名,躲藏在了某处也未可知。这倒不失为一件好事,我们不知她的下落,自然代表朝廷到现在也抓不到她。” 这话虽是安慰之语,但确有几分道理,凌澄也只得放宽心。 而召媱在小屋休息了一夜,次日,便考校起凌澄的武功。尽管这段时日召媱不在凌澄身边,可复仇的念头燃烧着她的斗志,无论是否有人监督,她都不敢有丝毫放松,每日天未亮起床练刀,比之前又有许多进步。起初召媱还频频点头,岂料没过一会儿,她眉头不由得微微一皱,神情渐渐严肃,也不说话,一双美目将凌澄凝视。 凌澄停下来,奇道:“我哪里没有练好吗?” 召媱肃容道:“你练了阿鼻刀法?” “我刚才没使阿鼻刀里的招数,师君怎么看出来的?”凌澄爽快承认,没有半点被发现之后的窘迫不安,“前些日子我在师君你的屋子里翻到一本书,上面写着‘阿鼻刀法’四个字,我猜这应该就是你之前所说的那套刀法,所以试着练了练,果然如师君你所说那般,身体好像火烧似的疼痛……不过,不过我能忍住的!” 她神色坚定,说出来的话更加坚定。 “我已经练了一个月,都忍住了的。” 阿鼻刀法威力巨大,一旦练成,所向披靡,因此自它问世以来,数百年间争夺这本刀谱的人有无数,得到它的人亦有无数,然而能够真正练成它的不过十之二三,便是因为修炼这套刀法时的疼痛很少有人忍受得住。凌澄小小年纪,能有这般毅力,召媱倒也佩服,但她面上不显,眼神反而越发凌厉。 “我没问你痛不痛。这刀谱是我的东西,你随意翻动它,甚至练其中记载的功夫,经过我同意了吗?” 召媱本是极爱笑的人,哪怕是面对敌人之际,她的笑或骄傲或洒脱,也总会挂在脸上。凌澄还从未见过她如此严厉又冷淡的模样,愣了愣道:“可……可你不是已经收我为徒了吗?你的武功我为什么不能学?” 倒不怪凌澄有如此想法。她毕竟出身权门,以凌秉忠曾经的身份,即使他为官清廉,从未有过贪污受贿之举,所积累的财富也不是普通百姓可比的,这让凌澄自幼养成大方性格,但凡是家里有的东西,她都能毫不犹豫地拿出来与朋友分享,从不吝啬。而从前她既能理所应当地取用家中之物,如今也理所应当地认为师君收藏的武功秘籍她没什么不可以看不可以练的。 召媱这才又笑了,是嘲讽似的冷笑:“哦?那么换言之,我收了你为徒,我是你师君,你是不是什么都应该听我的?我要你现在下山随便杀个路人,你答应吗?我要你从今日起忘记你父母的死,永远放弃复仇,你愿意吗?” 凌澄闻言有些懵了,没有答话。 召媱继续道:“看来你不答应,不愿意。我与你虽为师徒,但仍是两个不同的人,所以我的思想不能强加于你,你不必什么都听我的话。但我的武功也跟你没任何关系,我准你学,你才学;我的东西准你用,你才能用。‘不告而取谓之偷’这句话,你没听过吗?” 凌澄性格虽倔强,心中认准了的事,没有任何人能让她改变,哪怕是她极为尊敬的师长也不行。但她绝非不讲道理之人,一旦意识到确是自己做错,她怔了会儿,顿觉愧疚,当下毫不迟疑地道歉:“对不起……我、我之前没想过……” 召媱打断道:“不必道歉,事情已经做了,就要承担责任。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什么选择?” “其一,让我废了你所练的刀法武功。” “武功要怎么废?” “简单,断了你的经脉不就是废了你的武功?” 凌澄登时大惊:“那……那别的功夫我也练不成了?” “不仅如此,你以后还有会瘫痪的可能,动弹不得,再走不了路。不过没关系,我既已收你为徒,自然会养你一辈子,你虽余生都躺在床上,但不必发愁吃穿。” 召媱脸上愠色终于全消,这话她是笑盈盈说的。 凌澄听罢却不寒而栗,连连摇头:“那其二呢?” “其二,你施展阿鼻刀法与我一战,只要能胜过我,我便准许你从此继续修炼这本刀谱上的刀法。” 无论阿鼻刀法多么神妙,凌澄才练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如何能与拥有二十余年功力、武功天下第一的召媱相比?她虽绝非自轻自卑之人,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依然摇首道:“我肯定打不过你。” “那你是打算选择被废经脉?” “不,当然不!”凌澄也不知召媱这是玩笑话还是真心有此打算,越发有些慌了,“我……我以后不再练、也不再使它了还不行吗……” “不行。”召媱语气极为坚决,“这两个选择,你必须选一个。若你实在选不出来,那便由我来帮你选,先和我打一场,若你赢了,你继续练这刀法;若你输了,我废你经脉。” 话才落,她右手一转,刀柄在手,闪电似的刀光已在凌澄眼前亮起,当此千钧一发之际,凌澄迫于无奈,握刀的左手一扬,果然使出阿鼻刀法里的招数,架住召媱的刀锋。然而这第一招召媱并未使出全力,凌澄勉强还能招架得住,瞬息过后召媱第二刀直直向凌澄头顶砍去,眼看就要凌澄脑袋瓜一分为二,凌澄却骤然发现召媱只管攻不管守,似乎露出一个破绽,自己只要将刀斜斜挥去,或许就能劈中召媱的腰身。 尽管适才无奈使出的那一招阿鼻刀,已让凌澄顿时感觉身体里仿佛燃起一股火焰,煎熬着她的四肢百骸,但幸而这“火焰”尚未蔓延开来,还极其微弱,她目前完全能够忍受,也完全能够继续出招。 她却未动。 她呆呆地望着那把要取走自己性命的利刃,纹丝未动。 白光迅若流星,刀锋堪堪停在了凌澄的头上半寸之处。 刀停,人停,唯有山间长风始终飒飒不停,召媱凝视着凌澄煞白的脸色,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惊疑:“为什么不出手杀我?” 凌澄见她不再动手,长长舒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全身都是冷汗,继而又觉召媱这话问得奇怪:“是我做错了事,为什么还要杀你?” 这句反问倒让召媱愣了须臾,旋即她春风般地一笑,面容终于又如三月春花绽开,收刀入鞘:“我之所以不许你练阿鼻刀法,其中一个缘故的确是不相信你忍受得了修炼此刀时的痛苦。但除此之外,还有更重要一个缘故,古往今来修炼阿鼻刀法之人,大多会成为作恶多端、残忍好杀的魔头。” “可你就不是魔头啊。”凌澄声音闷闷地道,“你不想我练这刀,我以后都不会再练,你用不着骗我。” “所以我说的是‘大多’。阿鼻刀法来历不明,听闻乃是前朝奇人所著,流传江湖已有数百年,而在这数百年里抢到它的人不少,能在练成它之后仍然保持本性、不胡乱杀人的,却是极少。”召媱道,“起初没有人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因此都称它为‘鬼刀’‘魔刀’,可谁让它威力确实不凡,想要得到它的人始终趋之若鹜。后来某日,一名青年刀客因缘巧合得到了这本刀谱,此人心地不坏,只是个性冲动易怒,常常与人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不过打归打,倘若对方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他自然不会取对方性命。直到他修炼了这阿鼻刀法,他忽然发现,他似乎已无法在打斗之中控制自己的情绪,无论是谁对他稍有得罪,他明明知道对方罪不该死,他依然情不自禁地生出杀心,下了杀手。” 这段话,凌澄越听越惊,将信将疑,欲要插话问上一句,召媱不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又紧接着道: “渐渐的,此人成为众矢之的,江湖里公认的魔头,被众多正道高手围攻。而他功夫再强,到底是双拳难敌百手,身受重伤,逃出重围,临死前找到我,不仅将阿鼻刀法的刀谱交给了我,也将他修炼此刀之后的感受一一告诉给了我。我那时比现在更年轻,不信这个邪,听罢此言,非要练一练这阿鼻刀,试试我是否会受它的影响。” 凌澄听到此处,更为震愕,但见召媱语音在这时微顿,她总算插上了话,重复了一句:“但你没有变成魔头……” 召媱笑道:“我要杀一个人,仅仅是因为我觉得他该杀,能让我真正为之动怒的,唯有那些十恶不赦、残害了无数无辜的大奸巨恶。至于世人对我的诋毁,我从未将它当一回事,不在意,不在乎,自然更不会生气。而你……”她又停顿少顷,看向凌澄的眼波流传,仍带着一点淡淡的不解:“你刚才既没有对我下杀手,这便说明你心里对我没有丝毫怨恨之意。” 凌澄逐渐有些明白:“唯有心中无怨无恨,不生气不动怒,才能不受阿鼻刀法的影响。不然,总是只有一丁点的怨意恨意,明明知道对方罪不该死,也还是会控制不住地下杀手?” 召媱道:“我要断了你的经脉,让你从此变成一个废人,你对我真就没有半点怨恨之意吗?” 凌澄道:“那也是我先做错了事。你刚才说的话,我阿父和阿母也曾经对我说过:‘事情已经做了,就要承担责任。’——我怎么能因此恨你?” 这话她又是脱口而出,语气是那么地理所应当,反倒显得召媱的疑惑莫名其妙。 召媱笑道:“知道我之前为什么突然愿意收你为徒吗?” 凌澄摇摇头。 这件事她已经纳闷很久。 “你本性虽不错,可惜性烈如火,为人太过偏激甚至偏执,有恩必报,有仇……那也是睚眦必报。倘若无人教导,不小心走上弯路,难保今后江湖不出一个大魔头。不过……如今看来,或许还是我不够了解你。”召媱继续微笑着伸手抚了抚凌澄额前凌乱的头发,“阿鼻刀法你既然在练,只要你不怕疼不怕痛,那就继续练下去吧。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为您提供大神 满襟明月 的《诗吟刀啸》最快更新 23. 第 23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