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犬与软糖》 第1章 初见 夏天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刚刚还晴空万里,转眼就乌云密布,咔嚓擦,随着清脆的雷声,豆大的雨点不要钱似的哗哗哗往下倒,驱散了夏日的酷热。 “噢,噢” “终于下雨了。” “安静,窗台旁边的同学把窗户关一下。”快要下自习了,学生的心都躁动起来了,作为班主任的徐丽霞并不想和他们生气。 阮韵低头看了眼表,5点35,还有五分钟下自习,但这雨来势汹汹,估摸要好一会儿才能停。 下了自习,徐丽霞刚走,教室里的人就一哄而散。 阮韵没有动,在座位上继续演算习题。 “阮韵,还不走啊?”前桌朱子豪拖拖拉拉收起最后一本书。 “我再看会儿书,一会儿就走。”阮韵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白皙乖巧的脸,说话的回答的时候杏仁似的眼睛专注的看着他。 朱子豪在女孩的注视下顿时觉得手脚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好,只得挠挠头,飞快的拿起书包:“嗯那,那你注意安全。” 一边匆忙的往教室外走,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没有出息。 朱子豪走到后门,又回头看了一眼,阮韵坐在座位上小小一只,扎了一天的马尾已经有些松了,三两根散落的头发散在白的发光的后颈上,校服裹着单薄的身躯,校服裙下露出纤细白皙的小腿。 “磨蹭什么呢?老朱。”外面的人等不及了,探头进来看看什么情况。 朱子豪一下子回过神来:“着什么急。”搂着那个同学的脖子走了出去。 阮韵终于写完最后一道大题,她的物理比较薄弱,没有分科前有其他科目找补,差距不大,要是分完科,物理要拉一大截成绩,她不得不为此多费点心。 七点十五分,窗外的雨不仅没有停下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 阮韵只得收好东西往外走。 阮韵班级所在位置比较偏僻,整栋楼的最左侧,最右侧的楼梯因为要绕整栋楼,所以人流量较少。阮韵平时喜欢走那里,虽然需要绕的远一点但是一点都不拥挤。 阮韵习惯性的从最右侧楼梯下楼,却在三楼和二楼的拐角之间,在暴雨倾泻中,在远处稀稀疏疏灯光的照映下,在稀稀落落的雨声中听到些什么声音,模模糊糊看到个人影,心里有些害怕,用力一跺脚,感应灯应声而亮。 “呀!”阮韵吓了一跳。 在楼层拐角的平台上,一道颀长的身影懒懒散散的靠在墙上,黑色的大T恤松松的挂在身上,头发湿漉漉的垂在脸颊,一双黑亮狭长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但这不是让她惊讶的原因。 而是在那个男孩身边有个女孩,校服裙改到膝盖上,露出圆润纤长的腿,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肩上,看不清面容。 他们,他们,在接吻。 阮韵向来比较乖,还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的脸腾一下子红了,还没有等那两个人做什么反应,立刻向楼下跑去。 路过一楼的时候,在楼道里有几个男生,或蹲着或站着懒懒散散的在玩手机。看到跑过去的阮韵惊讶的扬起头, “卧槽,什么情况?” “哪儿冒出来的人?” 每个班里都有调皮的不喜欢学习的男生,平时就喜欢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平时阮韵就对他们敬而远之,刚刚受到冲击的阮韵更没有办法在这里停留,咬咬牙毫不犹豫一头冲进了雨里。 就在楼道里的男生面面相觑的时候,楼道里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感应灯一闪一闪的,周放插着兜从楼梯上走下来。 “班花呢?班花呢?”一个皮肤黝黑的高个子往楼层上探去。 “放哥,牛啊,大变活人啊!”一个染着黄毛的小个子满脸暧昧的笑。 “刚才下来那同学呢?”周放没有理他们。 “同学?那姑娘像遇见鬼一样,这么大雨直接冲进去就走了。” 遇见鬼?周放回想起刚才在楼道里的女孩儿,巴掌大的脸上两只杏眼瞪得贼圆,小巧的嘴巴因为惊讶微张,可不是见鬼了吗? 周放摸索着裤兜里面捡到东西,舌头顶着嘴巴里面的软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放哥?现在去哪儿?”黄毛忍不住问。 “去哪儿?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周放撑起倚在窗台旁边的伞步入雨中。 “回家?这么早?放哥这是怎么了?” “我的夜生活啊!” ------------------------------------- 阮韵冒着雨跑了回来,站在楼道里摸索半天都找不到钥匙扣,她记得明明挂在书包上,却怎么都找不到。 只得认命敲门,敲了半天门,才从里面打开,“小韵,怎么是你?你舅舅不是配了把钥匙给你?” “舅妈,我在教室看了会儿书。钥匙,钥匙,钥匙好像落在学校了。”阮韵喏喏道。 “拿着钥匙还要人给你开门,多大谱啊?给你钥匙可不是让你往学校放的,要是不愿意带没有人逼你。”宋素芳敞着门就离开了。 阮韵扯出一个笑,轻轻的带上了门,小心的从卧室拿出睡衣,路过客厅的时候,宋素芳正在看电视,“小韵,晚上吃饭了吗?要不然舅妈去给你弄点?”眼神却没有从电视上离开。 “不用了,舅妈,我在外面吃过了。”阮韵盯着自己脚上的拖鞋。 浴室里水汽氤氲,阮韵洗完澡,将洗好的衣服挂在阳台上。 小卧室里传来宋素芳和表妹宋洁的声音,“你看看你表姐,成绩那么好好还在学习,你怎么总在玩儿,玩儿,你中考要考多少啊?” “阮韵,阮韵,一直都是阮韵,我怎么啦,我不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为什么她一来爸爸和你就哪儿哪儿看我不顺眼?她那么好不还是住咱家吗?没人要!” “小洁,这话你在我里说可以,不要让你爸听到……” 阮韵将衣服顾好撑开,纤细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没有关系的,阮韵,撑过高考就好了,撑过高考一切都会变好的…… 晚上阮韵爬上上铺复习,快要分班考试了,各科都不可以落下。 她借住舅舅家,因为地方小,舅舅宋远清在女儿房间买了个上下铺,方便她们住。 “姐,姐,姐,你认识你们学校的周放吗?”宋洁扔下桌上的作业,扒上铺的栏杆问。 周放?阮韵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傍晚在楼道上的情景。 “快中考了,你还是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吧。” “就是因为快中考了,我才向你打听周放啊?他是不是像传说中又帅又拽啊?”宋洁满眼星星。 “不认识。”阮韵摇摇脑袋想要把今天傍晚不该看到的甩出脑海。 “我猜你也不认识。我为什么要问你这个书呆子?”宋洁立刻扁着嘴,“也不知道我爸给不给力,能不能把我弄到西城高中去……” 阮韵低下头看书,她现在可以好好学习的机会来之不易,任何东西都不是影响她学习的因素,只有好好学习她才会有未来。 …… 而那个丢失的钥匙扣,阮韵翻遍桌兜,找遍所有的地方却再也没有找到。 第2章 分班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阮韵从老家又回到了S市。 随着高一的分班考试,高二的课业逐渐繁重,舅舅宋远清也同意阮韵住校,但前提是周末必须回他家休息整顿。 西城高中住宿的学生不多,理科女生就更少了,阮韵分在高二理(三)班,正好凑齐了住校的女生。 阮韵的宿舍是六人间,有独立的卫浴和空调,条件还可以。 想要帮忙的宋远清被一个电话叫走,阮韵松了口气,自己收拾好宿舍。 因为刚开学只要下午找到班级开个班会就没有其他事了,所以学校里只有零零散散的学生。 趁着时间还早,阮韵出了校门去买一些生活用品。 回学校的时候,阮韵贪凉,绕了小路踩着阴凉走。 “怎么了,你不是很狂吗?”路过学校附近的小巷子时,阮韵被一阵嘈杂的声音阻断了脚步,听着声音好像有人在打架,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阮韵想着要不要掉头回去。 “放哥,放哥,我们来了。”身后有两三个人要往前面跑。 阮韵心里觉得倒霉,脚步却向旁边的小道拐去,让开了原本的方向,自然的好像就是她原本的路程。 “叫什么叫,等你们来了黄花菜都凉了。”一道凉凉的男声响起。 “都怪刘远鹏,半路非要上什么厕所。” 阮韵听见声音就知道自己应该立刻避开,却慌不择路正好撞到了“现场”。 周放上身倚着墙,一条腿支在墙上,一只拿着烟,烟雾向上氤氲,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他的对面有三四个人也靠墙站着,旁边围了三四个人。 “就是老子大意了才会吃亏,要不再来一场,老子打得你满地找牙。”靠墙的人不服的喊。 “你想让谁满地找牙?”随着一声闷哼,一个染着白头发的男生问道,“放哥,我看他们就是欠收拾。” “放哥?你是周放?” “你说呢?放哥除了叫周放还能叫谁?”白毛一脸无语。 “放哥,我们不知道是你,你大人不计小人过……” 阮韵其实听过周放,高一时候就流传着周放是西城一中的“扛把子”,据说,高一的他特别狠,和高三打架都不怕,说他在西城高中可以横着走,阮韵远远的见过他几次,当时觉得这个男生像太阳,热烈又灿烂,一点儿都没有传闻中不良少年的样子,觉得传言不可信,但现在看来,传言之所以是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成绩好的学生和这些喜欢混的学生在学校一向是泾渭分明,好像是他们中间有一道分界线,谁也不会跨过分毫,对于阮韵来说,对他们一向是敬而远之的,对于这场意外,阮韵觉得自己的位置很安全,于是避免被发现,她自以为很隐蔽的走开了。 “放哥,看什么呢?”白毛正教训那几个刚开学就堵高一要钱的小混混,转头一看,周放不知道看着什么出神。 顺着周放的眼神看过去,白毛只看到一个纤细的穿着校服的背影,不过这不很正常嘛,在学校附近那些好学生不都这么穿吗? 周放回过神,将烟扔在地上,支在墙上的腿放下来,狠狠的踩灭烟头,“不要让我发现有下次。否则,后果你们不会想知道。” “放哥,就这么便宜他们了?”白毛不解,要是平常一定会好好教训他们一顿的。 “不要堵了人家上学的路。” “堵路?堵谁的路啊?放哥,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 “小软包” 下午三点的班会,两点半,阮韵离开宿舍往教室的方向走。太阳的威力依旧不减火辣辣的照射着大地。 时间还早,阮韵不紧不慢的踩着学校的建筑和植被被太阳投射出的阴影走。 “嗨,阮韵!”阮韵回头,一个明媚的脸上满是笑意“我是常萌记得吗?高一我们是一个班的。” “好巧啊,常萌。” 常萌是高一的文娱委员,长相明媚,性格活泼,很受欢迎。只是谁没有想到她也会读理科。 “一起走不介意吧?”常萌三两步走了上来挎住了阮韵的胳膊。 “没问题的。” “我看过了班级名单,小阮韵,咱们还是一个班,以后要多多关照喽!”常萌高一的时候就想要结识乖巧软萌的阮韵,一直没有机会,这次她们又被分到了一个班级,她一定会珍惜这次机会。 “和你分在一个班级我也很开心。”阮韵认真的回答。 “小阮韵,你怎么总是这么可爱呀!”常萌被一脸坚定的阮韵萌到了,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 我是很真心的。阮韵在心里默默的回应。 两点四十,阮韵和常萌来到了高二理(三)班,教室里只有零零星星的人。 阮韵拿出书翻看了起来。 三点,教室里的人差不多到齐了,新班主任站在讲台上主持班会。 “怎么真倒霉,西城就两个灭绝师太,一个徐丽霞一个李婧,怎么就偏偏都让我遇到了。”常萌在小声嘀咕。 “那后边空着的座位是谁?”李婧扫视了一圈教室,被后面空落落的几张桌椅吸引住了。 嘈杂的班级立刻安静了下来,却没有人吭声。 --------- “算了,先进行自我介绍。”李婧的眉头紧皱,看来要给这些野了一暑假的猴子们紧紧皮了。 “砰”的一声,教室的前门被甩在墙上。 三四个男生一起出现在门口,为首的就是白毛,他的手还保持着甩门的姿势。白毛一看李婧在,暗骂倒霉。那么多人,怎么就分到这个瘟神的班级。 李婧的眼神凶狠的像要吃了他们,白毛有些怵。 “不是要自我介绍吗?看什么。”周放一个跨步跃上讲台,取出粉笔,在黑板上写了“周放”两个大字,字如其人,苍劲有力,洒脱不羁。 “周放。”周放将粉笔头随手扔进粉笔盒,迈着长腿坐到了后面。 白毛看着放哥的骚操作,心想要不要模仿。 “张宇彬,刘浩,刘远鹏!你们等着我请你们坐呢!”李婧也被周放的动作惊到了,但她立刻回神看到是周放却也没有说什么。 “不用,不用。”白毛也就是张宇彬领着后面的两个人也一起坐到了后面。 课堂上由周放一群人引起的骚动很快被李婧强大的气场压了下来 ,恢复了正常,自我介绍如期进行。 …… “大家好,我叫阮韵,很高兴能够和大家在同一个班级里内一起学习,接下来的一年希望大家多多关照。”阮韵一板一眼的在讲台上做着自己介绍。 “靠,放哥,咱们这届什么时候有这么个漂亮妹子我怎么不知道。”张宇彬用胳膊肘捅了捅老神在在的周放。 周放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盯着前方,声音微不可闻,“你不知道的事儿多了去了。” 阮韵,声音缠绕在周放舌尖缱绻一圈又轻轻咽下,阮韵。 新班主任李婧的效率很快下午的班会不仅选举出了班干部还调好了座位。 阮韵的坐在倒数第三排,新同桌是一个黑黑瘦瘦戴眼镜的男孩子叫张科,看到阮韵过来露出腼腆的笑。 没等她坐好,一只笔就捅在阮韵的后腰,“嗨,美女,认识一下呗!” 阮韵转过身还没来得及说话,白毛的手就被旁边的人打掉了,“张宇彬,你是不是欠?阮韵,你不要理他。” 阮韵感激的朝常萌笑了笑,她有些慢热,不大能招架住这种自来熟的人。 “我和人家美女说话,你插什么嘴?” “张宇彬,我看是最近没有人收拾你,皮痒痒了吧?” 阮韵接着单词卡片默记,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争吵的话题也越扯越远。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教室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混合着书本的油墨味和少年们身上挥之不去的汗味。离下午第一节课还有几分钟,教室里像是炸开的锅,吵嚷声、笑闹声、追逐打闹的身影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阮韵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正小心翼翼地对付着她的午餐——一个舅妈宋素芳早上塞给她的豆沙包,用白色的保鲜膜松散地裹着。包子已经有些凉了,面皮不复刚出炉时的松软,但内馅依旧甜糯。她吃东西的样子极其认真,小口小口地咬着,像只谨慎的松鼠,两颊随着咀嚼微微鼓起,透出一种专注而满足的稚气。阳光恰好勾勒着她低垂的侧脸和细密的睫毛,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毛茸茸、软乎乎的。 这是她一天中难得的静谧时刻,可以暂时忽略周遭的嘈杂和新环境的陌生感,全心享受这一点简单的甜味。 然而,这片静谧很快就被粗暴地打破了。 周放的那几个兄弟,以黄毛为首,正在教室后排的空地上模仿着篮球动作,互相推搡玩闹,动作幅度越来越大。黄毛一个闪避假动作,脚下没留神,猛地向后踉跄了一大步,沉重的肩膀“哐”一声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阮韵的课桌角上。 桌子被撞得剧烈一晃,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呀!”阮韵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吓得低呼一声,手一抖,那个啃了一半的豆沙包直接从指尖滑脱,“啪叽”一下,不偏不倚地掉在她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 白色的软皮破裂开来,深红色的豆沙馅料像受了惊吓似的,猛地迸溅出来,在她工整的演算步骤上晕开一团团黏腻又难看的污渍。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阮韵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看着牺牲的午餐和遭殃的作业本,大脑空白了几秒。一种混合着惊吓、心疼和无措的情绪迅速涌上心头。她的第一反应不是看向罪魁祸首,而是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手忙脚乱地抽出纸巾,想去挽救那片混乱。 豆沙粘稠,越擦越脏,红色的污迹范围不断扩大,练习册变得一塌糊涂,还沾了她一手黏腻。周围已经有几个同学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投来好奇或看热闹的目光。委屈像是泡了水的海绵,迅速在她心里膨胀开来,鼻子一酸,眼圈不受控制地就红了。她死死咬住下唇,强忍着不让那点水汽凝结成泪珠掉下来,只是低着头,徒劳地、一遍遍地擦拭着那团顽渍,单薄的肩膀微微缩着,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无声又浓烈的可怜气息。 撞到她的黄毛起初还有点懵,站稳后扭头看到这场景,尤其是阮韵那副快要哭出来却又拼命忍着、只会跟自己较劲的软弱样子,那点微不足道的歉意瞬间被一种恶劣的趣味所取代。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指着那摊惨不忍睹的“案发现场”和泫然欲泣的阮韵,扭头就朝着正懒散靠在椅背上、目睹了全过程的周放夸张地大笑起来: “哎哟卧槽!放哥!你快看呐!这……这啥呀?哈哈哈!这包子掉得可真够脆生的!”他笑得前仰后合,“哎,你们看她那样子,被个包子吓哭了?这人怎么……怎么跟这破包子似的,一碰就露馅,稀烂,软趴趴的没一点脾气!哈哈哈!”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周围几个男生的哄笑。“软包子”这个粗鄙又形象的比喻,在这种起哄的氛围里显得格外有“笑果”。 阮韵的头垂得更低了,耳朵尖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擦拭的动作已经完全停下,手指紧紧攥着那团脏污的纸巾,指节泛白。她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就在这时,一直没什么反应的周放动了动。 他原本只是漠不关心地看着这场闹剧,眼神里带着惯有的懒散。黄毛的话似乎触动了某根神经。他的目光从那一滩糟污的包子馅,缓缓移到女孩那截泛红的、微微颤抖的后颈上,最后定格在她那颗毛茸茸的、恨不得埋进桌子底下的脑袋上。 确实,怂得可以,软得过分。 他鼻腔里逸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带着点说不清是嘲弄还是别的什么意味。然后,他掀了掀眼皮,目光扫过笑得夸张的黄毛,嘴角勾起一抹惯有的、带着点恶劣趣味的弧度,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穿透了那小小的哄笑声: “小软包。” 他顿了顿,似乎在品味这个词,然后像是最终拍板定案,又懒洋洋地补充了两个字,目光意有所指地瞟着前方那个僵住的背影: “……啧,没叫错。” 这三个字,经由周放的嘴说出来,仿佛就带上了一种不可置疑的权威性。 “噗——” “哈哈哈!小软包!放哥牛逼!这名字贴切!” “以后就叫这个了!小软包!” 起哄声瞬间更大了,这一次,带着明确的指向和“认证”过的标签。 “小软包”这个外号,就像一颗被投进湖面的石子,以周放的座位为中心,一圈圈涟漪迅速荡开,从这个课间开始,从后排扩散到前排,从一个班级传到另一个班级。 它不仅仅源于那个意外掉落的、软塌塌的豆沙包,更精准地捕捉到了阮韵留给这群北方少年最初也最深刻的印象——外表白皙乖巧,说话软声软气,性格怯懦隐忍,受了欺负也只会红着眼睛默默承受,像极了南方那种皮薄馅软、一捏就变形、毫无攻击性的甜包子。 这个外号,伴随着那点豆沙的甜腻和狼狈,牢牢地粘在了阮韵身上,成了她转学初期无论如何也撕不掉的、带着屈辱和戏谑的标签。每一次被人提起,都会让她想起那个无所适从的午后,和身后那个漫不经心就决定了她“名字”的少年。 第3章 情书 西城高中高二高三例来有上晚自习的传统,规定的时间是七点到八点半,但教室熄灯的时间一般在十点,让爱学习的学生和住宿生有更多学习的时间。 晚上六点四十五,教室里只有零星的几个同学,有的在打闹,有的在学习,阮韵坐在教室里预习,高二的课业加重,她不得不花费更多的时间来学习。 “刺啦”一声,教室的窗户突然被推开。“你好,这是146班吗?” 阮韵的座位正好在窗边,被这忽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一抬头,几个陌生面孔站在窗户旁边。 “嗯,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个,周放在吗?”“帮我们叫周放出来。”几个女孩推搡着。 阮韵环顾四周,“周放?他好像还没有来。” “没有来啊?”几个女孩挤在一起窃窃私语,不一会儿,一个挺漂亮的女孩儿被推了出来。 “那学姐,拜托你把这个交给他。”女孩儿探过窗户将一盒巧克力和一封信放在了窗台。 “同学,这种事情还是你们自己……” “那就拜托学姐了。”“谢谢谢谢”没有等阮韵回答,女孩们推搡着嬉笑,又一阵风似的走了。 还是你们自己交给他吧,我和他,并不熟……阮韵只好把没有说完的话默默吞下。 拿着学妹拜托给的巧克力和粉色的信封,绕是一向乖巧的阮韵也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在座位上骑虎难下,看着教室里的状况,咬咬牙决定趁着教室里人还不是很多,把东西放在周放的座位。 阮韵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教室里的同学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并没有人因为刚才的事情注意自己,于是看似镇定自若的站起来,不经意的往后面走。 “等一下,等一下。”刚打完篮球的张宇彬本想一个冲刺奔到座位上休息,但是一到教室门口就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阮韵?竟然……没有想到她竟然也……。”张宇彬从后门远远的就看到一个女孩拿着东西站在放哥座位旁,这本来是司空见惯的,放哥的魅力嘛,毋庸置疑,全校,不乃至全市都无人能及,可是这身影是不是有些熟悉,这么想着,定睛一看不是下午那个漂亮同学嘛,就忍不住叫了出来。 阮韵正“做贼心虚”呢,这一吼,所有人都注意力都被张宇彬的话集中在她的身上,她的脸腾一下就红了,手足无措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是,是别人给他的,我只是转送。”阮韵立刻解释道。 “对,对,是别人给的。”张宇彬脸上一副了然的神情,“你放心,我都懂,懂。” “一个暑假都把你们的心放野了,到了晚自习时间,是还要我告诉你们现在要干嘛吗?” 班主任李婧的声音在前门响起,班里立刻从乱做一团到迅速回归整齐,而刚刚被误会的阮韵根本来不及解释下意识的把巧克力和情书往周放桌兜里一塞,连忙跑回了自己的座位。 李婧门神似的站在门口,所有人都在座位上安静的学习,教室里只有翻书声和“沙沙”作响的书写声。 “这还没有到晚自习呢,你们装什么呢?”许博宇的欢快的声音从教室外传来,李婧的眼神横扫过去,许博宇立刻地下了头默不作声悻悻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今后晚自习提前十分钟到教室。还没有到的同桌通知到。各组长登记迟到三次以上的直接通知他到办公室找我。”李婧又巡视一圈才离开。 “迟到三次以上的直接通知他到办公室找我。”常萌刚坐下就看到张宇彬在怪模怪样的说些什么,正想询问,张宇彬便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过来,过来,和你说一个秘密。” 常萌本不想搭理他,张宇彬却凑了过去,“那个,就前面那个叫阮韵的,他喜欢我们放哥。” 阮韵喜欢周放?常萌觉得莫名其妙,她原来和周韵一个班,大概知道周韵的个性:安静、低调、爱学习,她承认周放是所谓“校草” 可两个人怎么也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人啊?她翻了张宇彬一眼“胡说八道。” “真的,真的,周韵给放哥送情书,咱们班好多人都看到了。”张宇彬为了证明自己,声音越来越大,周围传来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和意味不明的低笑,夹杂着几个刻意拔高的声音。 “……真的假的?看不出来啊,她胆子这么大?” “可不是嘛,趁着人少想偷摸放,正好被张宇彬撞个正着。 “啧啧,人不可貌相呗,平时装得挺乖……” “不过也是,那可是周放……” 而她前桌的女生,一个平时还算友善的郑州课代表,竟然也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好奇表情,压低声音问:“阮韵,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给周放送情书了?” “情书?”阮韵愕然抬头,杏仁似的眼睛里全是震惊与无措,“什么情书?我没有!我只是帮别人转交。” 她的否认在对方看来却像是羞涩的狡辩。文娱委员了然地笑了笑,用一种“我懂”的语气说:“哎呀,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喜欢周放的女生多了去了,不过你敢送情书,还是挺勇的……”说完就转回去了,留下阮韵一个人僵在原地,百口莫辩。 阮韵脸上音争执的泛红还没有下去,就听到了张宇彬的声音和周边同学的讨论声,她的脸更燥热了,顾不上其他,她扭回头去,“真的不是我送的,是高一的学妹托我给他的。” “高一学妹呀,你确定是高一学妹送给放哥的?不是高二咱们班的?” “真的,就在窗台,他们交给我的。” “哎呀,还不好意思了,喜欢放哥不是丢人的事儿。这西城高中至少一半的女生都喜欢放哥。不用不好意思。” “真的不是我!你们误会了……”阮韵很少很人争辩,但是这种事情还是说清楚为好,一来不辜负别人心意,而来也不令人误会。可是怎么就说不通呢? “好好好,不是你,不是你给放哥送的情书……” “张宇彬,你还有完没完,阮韵都说了不是她了,你再胡说八道试试?”常萌拿了一本书作势要打他。 “好好好,没有没有。” 阮韵朝着常萌感激的说了一声谢谢,转头学习去了,她已经尽力了,希望大家都不要误会。 情书(二) 原本以为议论的声音会逐渐消失,没有想到经过一晚上的发酵,流言却愈演愈烈。 整个上午,阮韵都如坐针毡。她感觉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去接水时,有别的班女生特意跑来看她;去办公室交作业,也能感受到老师们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那个“小软包”的外号,似乎彻底坐实了她胆小、怯懦却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形象。 而这场风暴的另一个中心——周放,却显得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漠不关心。 他照样踩着上课铃进教室,照样倒头就睡,照样在课间和兄弟们插科打诨,仿佛那些围绕着他和前排那个转学生的沸沸扬扬的传闻,只是一阵无关痛痒的耳旁风。 偶尔有胆大的兄弟当面调侃:“放哥,可以啊,‘小软包’看着软乎乎的,没想到这么猛?” 周放也只是懒懒地掀一下眼皮,嗤笑一声:“闲得蛋疼?”语气里的不耐烦成功堵住了后续更多的八卦。 但没有人注意到,当周围议论声过大,或者看到前排那个瘦削背影几乎要缩成一团时,周放那双总是显得漫不经心的眼睛里,会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烦躁。他甚至在她又一次被后排男生故意用“喂,小软包”打招呼而吓得肩膀一抖时,随手抓起一本废旧练习册砸了过去,骂了句:“吵死了,能不能安静点?” 他的**暂时驱散了围绕在她身边的苍蝇,却也让她更加害怕他。 阮韵试图解释,但她的声音太微弱,很快就被淹没在更大的好奇和起哄声里。她甚至想过去找那个让她转交信的女生澄清,却根本找不到人,对方似乎也在刻意躲着她。巨大的委屈和孤立无援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她不明白,自己只是帮了一个小忙,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阮韵不想待在人群里,一个人偷偷溜回了教学楼,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清静一下。她鬼使神差地又走到了最右侧那个偏僻的楼梯口,这里似乎成了她唯一的避难所。 她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台阶上,把脸埋进臂弯里,肩膀微微抽动。舅舅家的压抑,新环境的陌生,物理成绩的吃力,还有眼下这铺天盖地的误解和嘲笑……所有情绪堆积在一起,几乎要将她压垮。钥匙扣丢了,现在连清白的名声也没了。 就在她偷偷抹眼泪的时候,楼梯上方突然传来脚步声,还有几个男生吵吵嚷嚷的声音。 “妈的,热死了,上去抽根烟。” “刚才你看三班那转学生没?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 “啧,‘小软包’嘛,名不虚传,一说就哭,哈哈……” 阮韵吓得浑身一僵,连哭都忘了,只想把自己藏起来。 这时,一个懒洋洋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起了,是周放。 “有完没完?”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爽,“叽叽喳喳烦不烦?” 那几个男生立刻噤声。 脚步声在阮韵头顶上方那层平台停住。阮韵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短暂的沉默后,是打火机点燃的声音。然后,周放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不是对着他兄弟,更像是……对着楼下她的方向?虽然他没有探出头来看她。 他的语气依旧很冲,甚至有点凶巴巴的: “喂,楼下的。” “……耳朵聋了?说的就是你。” “屁大点事,至于躲这儿哭哭啼啼?” “……那信,”他顿了顿,似乎有点不耐烦解释这种破事,但还是硬邦邦地说了出来,“黄毛那傻逼昨天转头就给我了。字迹骚包得要死,还喷了二两香水,熏得老子头疼,一看就知道不是你写的。” 他的话音落下,楼梯间里只剩下远处隐约的操场上体育老师的哨声。 阮韵猛地抬起头,泪水还挂在脸颊上,眼睛因为震惊而睁得圆圆的。他……他知道?他竟然知道那不是她写的?而且还……说出来了? 楼上的周放似乎觉得话说到这份上已经仁至义尽,又或者被楼下那道震惊的目光看得有点不自在。他猛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烟蒂摁灭在墙上,发出细微的“嗞”声。 “吵死了。”他又低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说烟蒂还是别的。然后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响起,他带着他那帮兄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楼梯间,仿佛刚才那几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阮韵悲伤过度产生的幻觉。 阮韵独自坐在冰冷的台阶上,心脏却砰砰砰地跳得厉害。周放那几句粗鲁又别扭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堵在她心口的巨石,让新鲜的空气终于得以涌入。 虽然误会可能不会因为他的这几句话就立刻消失,“小软包”的外号可能还会跟着她一段时间,但那一刻,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悄悄取代了部分的委屈。 那个她以为只会欺负人、恶劣无比的后桌,那个像暴风雨一样难以捉摸的周放,竟然……是唯一一个知道真相,并且,用一种极其别扭的方式,告诉了她“他知道”的人。 阳光从高处的窗户斜射进来,在楼梯上切出明暗交错的光带,空气中的尘埃在其中飞舞。 阮韵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虽然眼睛还红肿着,但心里的惊涛骇浪,似乎正慢慢平息成一种更加复杂、更加细微的涟漪,一圈圈地荡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