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及阵修》 第1章 罪仙 碎光浮动的金殿内，一道身披银色锁链的身影缓缓而入。黑色束发飘柔隽意，与那一袭白衣形成灵动对比。雪白的靴子在地上叩出清脆的响声，牵动着众人的呼吸也随之起起伏伏。 在汇集诸天仙神的灵界，通常身戴锁链的都是触犯法则戒律的犯人，也可以称之为罪仙。所谓法则戒律，即为灵界之内约束诸天仙神行为的明规条令，从古至今，经历漫长时间的演化，已由最初的几百条陆陆续续延伸至上千条，准确地说，到今时今刻，已衍生至七千八百九十一条。 而在长达将近八千、令人眼花缭乱、入眼即忘的众多法则戒律中，名列第一条的就是那最广为仙知的绝对禁令，也即：“禁止以任何形式、任何缘由，擅闯寞玄阁！！！！！！！！！！！！！！！！” 光看这条禁令末尾的多个感叹号就可以知晓，此条戒律与其他数千戒律的不同之处。强调之意明显，强调之气势骇人，简直可以令参读者幻视出一幅被指着鼻子破口大骂警告的地步：没有为什么！说不允许就是不允许！ 其实最初的时候呢，这条戒律是没有这么多感叹号的。在众多法则戒律之中它也并不是排名第一、堪比重刑的极端型戒律。然而，或许正是因为它太不显眼了，这才导致一些好奇心过盛的仙神以这样或那样的理由，偷摸着想要私自擅闯寞玄阁。 你不强调点什么，那自然是会被人无视的，即使是飞升后的诸天仙神也不例外。于是，便出现了第一个擅闯寞玄阁的人。有了第一个，便很快地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 原本是名令警示禁止私闯的寞玄阁，一时之间竟成了一众仙神齐齐窥探聚会的场所，这股子歪风邪气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就这样瞬间吹遍蔓延至整个灵界，于是私闯寞玄阁的仙神们越来越多，如流水般源源不断不可斩尽，即使遭受法则戒律的处罚也依旧我行我素，屡教不改。 这就很有问题了。 本来法则戒律存在的初衷就是为了规范诸天仙神的言行举止，使他们言有所依，行有所依，坐怀不乱，不失仙风道骨。没有规矩，何谈方圆。可在明码标罚的戒律之下，这规矩依然促成不了方圆之规整。那就说明，是这规矩本身出了问题。 太过松弛的规矩，便难以震慑人心，甚至还起到了反作用，让仙神们将这些明晃晃的戒律视如粪土：你定你的规矩，我行我的做派，总归你就是不能罚死我，所以！何惧之有？ 若以初版的法则戒律来定罚论处，他们的确有放纵的资本。就那一条“罪不至死”的置顶公告，便能让无数仙神心安理得地知法犯法。毕竟情节轻微者，只需口头教育一番就了事，而情节严重者也仅仅只是将犯事的仙神收押仙牢，意思意思关个几天，时间到了就放出去，和闹着玩似的。 这种不痛不痒又无伤大雅的事逐渐变成了灵界的一种病态级现象。诸天仙神不再一门心思地埋头苦干自己的本职公务，而是秉着：“今朝有酒今朝醉，哪里有牢哪里睡”的思想开始摆烂。仙风下滑，颓败不堪，乌烟瘴气，如此反复。 然而谁也没料到，在众仙自甘堕落的灵界风气下，一个惊天动地的变故发生了。 那些条条框框的法则戒律，没错，就是被一众仙神嗤之以鼻的法则戒律，不知是中了什么邪，竟一夜支棱起来，成为了令诸天仙神闻风丧胆的存在！ 凡是胆敢触犯法则戒律之人，都毫无例外地遭受了来自戒律本身的严惩。而“则律”也是在这一震惊众仙的变故之中诞生。 接着，灵界便出现了极为罕见的一幕： 你会看见则律将犯事的罪仙们毫不留情地用金色念锁羁押扣留，押送至仙牢。而这金色念锁不知是何化成，竟能轻易地就将这些自命不凡的仙神们瞬间捆绑得严严实实，令他们挣脱不得。缠绕之深，捆绑之切，令人咋舌。倘若中途这些仙神们要强行以灵力对抗这金色念锁，只会有损自身仙元，自讨苦吃。 在多次碰壁无果之后，仙神们不得不选择乖乖听话，不挣扎，不闹腾，安安静静地任由则律将其带往仙牢，直到则律宣下重判，这才又开始躁动起来。 “法则戒律那么多，我怎么知道其中有一条规定了不能擅闯寞玄阁？！” “就是，谁还没事一条条地去翻戒律看？何况这些戒律每年都成倍成倍地增加，你倒是说说，哪位仙神能看得过眼，看得过来？！” “如果这条戒律这么重要，为何一开始你们不把它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这样我们不就不会犯了吗？！” 则律：“……”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初识则律的仙神自然胆子也不是一般的肥。他们打从一开始就没把这个突然冒出来对自己指手画脚的东西放在眼里，个个仰着鼻子冒着脑袋地叫嚣着。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嚷嚷起来，句句都是不服气、不满意。面对滔天的指责不满，叫嚣谩骂，则律仿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毫无人情味地冷冰冰回一句：“戒律有待完善，你们所言不无道理。我已记下，用作日后改进。” 还有些叫嚣者见自己已经入了仙牢，身上并无金锁限制，便起了歪心思，想着先下手为强，直接起手对着则律就是一阵偷袭。结果可想而知：身死元灭，不复仙生！ 要知，仙神是何等高傲且高贵的存在！能够于瞬息之间斩灭一仙元神者，绝对可用“恐怖”二字来形容了。 而其余罪仙们见有仙僚陨灭，悲愤惊恐之余竟然一拥而上，企图以多敌少除去这个来路不明的管制者。结果亦是可想而知：全部陨灭，无一幸存！ 自此，则律的威名便名扬整个灵界，曾经的晦涩风气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井井有条的祥和秩序。诸天仙神各司其职，谨慎守法，灵界运转终于回归正途。 与此同时，法则戒律也在这一过程中进行了不断的修改重制，最终成为了一套较为完善的仙神管制体系。对于过去的失败规训，则律极其重视新版本的条例排版与重点展示。为了引以为戒，他将一些极为重要的法则戒律特意标注了明显的感叹号，意在引起众仙神的注意！警示他们绝对、绝对不可逾越。 戒律末尾标注的感叹号越多，说明这条戒律的重要性越强。经过六次反复推敲排版，最终则律将“禁止擅闯寞玄阁”的戒律放在了规训之首，位列第一，并后缀了十六个感叹号以示警戒。而这一版本的法则戒律也被称之为“六道戒律”，意指修订了六次才全部完成。可谓是劳心劳力，煞费苦心。 此后，所有的法则戒律都是以此为基础，进行不断的扩增与修改。随着时间流逝，今时今日的法则戒律已经大不同前，逐渐到了法不容情、毫不通融的地步！诸天仙神虽心有怨言，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谨小慎微地活着。 因此，在法则戒律日益恐怖化、非人化、剥削化的发展中，灵界的秩序嗯，可谓是变得极好，好到令人发指。人人正襟危坐，谈法色变，而则律的地位也是与日俱升，成为诸仙内心忌惮的存在。 谁都不敢在这严苛的戒律面前找死挑衅，灵界秩序的确是得到了极为有力的管控，但同样的，灵界的整体氛围也变得十分死气沉沉。无人敢大声喧哗，无人敢寻衅滋事，更无人敢质疑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法则戒律，就算是现在的灵界之首甲融，亦要对则律礼让三分，谨遵法则戒律的规训。在此等情况下，灵界已经许久未再出现身戴锁链的罪仙。 说到这里，肯定会有人好奇则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怎么就这么逆天，这么强悍呢？？单看名字，其实不太好理解，但通过以上的叙述，再稍加解释一下，相信大家都会很轻易地明白这一特殊存在。 所谓则律，也即法则戒律的执行者，他们的法器一般为金色念锁，可将一切触犯、无视法则戒律之人用其进行束缚、缠绕和捆绑，任你是谁，都难逃它的掌控，绝对能够把你治得服服帖帖。而则律在灵界通常只由一人担任，除非现任的则律不明不白地死了，才会重新以不知所谓的方式诞生出另一位新的则律。 至于这新则律的诞生过程，至今为止也没人知道，算是个千古谜题。则律虽是独立于仙神之外的体系，但他们的存在却是和法则戒律息息相关的。因此也有仙神猜测，则律可能是法则戒律的化身，其本质就是法则戒律的一部分。但猜测终归是猜测，无法一锤定音地让众仙信服。 第2章 无及仙君 没有人知道法则戒律是怎么来的，也没人知道究竟是谁制定的法则戒律，法则戒律又为何存在。法则戒律本身就如此难以窥探真源，连带着则律的存在也变得扑朔迷离，耐人寻思。纵然它们在灵界传承已久，但追根溯至源还是一片模糊不清。 而当今灵界则律名为洹虞，也即这金殿之中唯一一位悬浮在半空之中的仙神。他睥睨众仙，无视脚下表情各异、窃窃私语的围观小仙们，直直地将目光锁定在那名穿锁带镣又淡定自若走动着的罪仙身上。 “灵界可谓是多少年没出过一个罪仙了，这人算是破纪录了。” “破啥记录啊？我看他是仙途走到头了！连这最顶级的法则戒律都敢犯！寞玄阁是什么地方？他是怎么敢私自擅闯的？？这次的处罚高低得剥夺他的仙骨，罚贬尘界，去承受那什么**凡胎的轮回之苦！” “唉，可惜了可惜了。明明是千万年难得一遇的天纵奇才，竟……落得这个下场。”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越是这种天纵之才，就越是狂妄自大，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了。他这般下场，有什么好可惜的？完全就是咎由自取，自食恶果，谁也别同情谁。既然选择目中无人、无视法度，那就该付出狂妄的代价！”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不断传来，有唏嘘的，有嘲讽的，只要不是聋子都能听得见。但这罪仙面色不恼也不怒，仍旧淡然地走着。不悲不喜，不闹不跳，安安静静，有点诡异。 一步，两步，三步……走至第七步时，这人停了下来。 众仙神心中一惊，额上皆冒出层层虚汗，不知这人又要作出什么幺蛾子。平常折腾出的那些破事已经够他们受的了，没想到就连领罚还这么不安生。让人心惊胆颤。 只听这人“咦”了一声，略微夸张地后退了几步，从地上捡起一条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黑色环带。环带不过几十寸长，上面绣有一些不明纹路的暗红色图案，一看就非凡品。灵界本就是法宝遍地走，灵气随便拿的钟灵毓秀之地，诸天仙神最不缺的就是各式各样的法宝法器，灵丹妙药，因此走在路上随手捡到一件法宝法器之类，大家也早就见怪不怪了。 但在这论罪行罚的金殿中捡到法宝，这罪仙还真是破天荒头一个。围观的仙神议论之声又大了几分，神情也变得更加怪异。 法宝之类的东西，光是捡到还不算完事，只有进行法宝认主之后，这件宝物才算是盖上了个人印章，归属特定仙神专门驱使运用。按照灵界的规矩，通常是先到先得。谁先捡到，那就归谁。赌的就是一个运气，倒也算公平公正，没人有意见。 而认主仪式也并不复杂，仙神只需从自身灵骨上剔下一丝灵魄，注入法宝之中，就算完成法宝认主这一流程了。此后不管你身在何处，只需轻轻一唤，这已经认主的法宝便会立刻出现在眼前，任你驱使。你不需要的时候呢，它就会乖乖地自动消失，专注于自身的修炼。法宝自身修炼得越好，那么主人使出的威力便愈强。 曾有灵界异闻说，法宝亦可修炼出灵识，但那样高端品级的法宝，想也知道是可遇不可求的，就算侥幸求而得之，也不是随随便便轻易就能认你为主的。它若是不愿认你作主，你就是搭上所有灵魄，也强求不得。这便是可修炼出灵识的法宝与其他普通法宝最大的区别所在。 乐允第一眼见这环带，就眼前一亮，心生喜欢。因这环带的款式外观，完全符合他的喜好。不过，地上捡的法宝不一定就是无主之宝，也有可能是在场的哪位仙神光顾着看热闹而不小心遗漏在这里的。倘若这是某位仙神已经认了主的法宝，他这样当众捡走就不太好了。尽管认了主的法宝之后还是会随着主人的召唤从他身边消失，但现在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虽说脸基本是丢完了，但作为仙神该有的风度还是不能丢尽。 于是他便将手中的环带高高举起，举过头顶，生怕围观的仙神们看不清他拿的是什么，一边举手展示还一边好心问道：“不知在场的各位同僚有没有遗失重要物品？我刚巧在地上捡到一件法宝。” 众仙神面面相觑，开始低头交耳。嗡嗡交谈声如蚊鸣般此起彼伏，但就是没有哪位仙神站出来说一句：这东西是他的。 也是，谁敢趟这浑水？便真是自己的法宝，那也只能忍痛割爱，当做从未有过了。毕竟面前这戴银色镣铐之人，可是触犯了法则戒律、很快就要被贬谪尘界的罪仙啊！跟他沾边，是想一起被贬吗！？ 乐允拿着这黑色环带，徒手展示了一圈，左望望，右看看，目光扫过之处，除了收割一大波针对他的、带着些许嘲弄意味的视线之外，再没看到其他有用点的反馈了。 无人认领。或者说，根本就没人真的在意他手中的这个法宝。大家只是想看看他还能闹出什么笑话来。 无奈之下，乐允只得轻叹口气，将这贸然出现的黑色环带叠放整齐并收进衣袖之内。 既然没人认领，那大概率是无主的宝贝。他一向不喜暴殄天物，有好宝贝那自然是得收着了。况且以他多年鉴宝的经验来看，此物定是上乘至宝！就算放眼整个灵界都能算是千年难觅的法宝之一了。 那些仙神们并非眼盲耳聋，自然也能看出这法宝的不凡之处。可为了不跟自己扯上关系，他们竟心甘情愿、不争不抢地全都当做没看见这个宝贝，生生遗弃此等至宝。如此做派，令乐允不禁又暗自叹道：“着实大方！” 暴殄天物是不对的！既然他们都不要你，那我便留下吧。 一番小插曲过后，乐允继续拖着银链走动起来，链条所滑之处在金光琉璃的地面上发出响亮却又不至于刺耳的“咔哒”“咔哒”的响声。 这便是乐允。凭借一身卓傲天资摆脱人界生死轮回，于十六岁那年飞升成仙，位列仙班，成为灵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飞升者。还未成年，便先成仙，如此佳话，曾经在灵界广为流传，令无数听闻此等传奇经历的仙神艳羡一时。那时的乐允，可谓是春风得意，吉星高照，走哪都有人为其鞍前马后，走哪都是收获鲜花和掌声一片，而他也不负众望，在成仙后又继续潜心修行，历经万年之久终于完成境界大突破，成为了灵界之内超越近神甲融的无敌且耀眼的存在！ 而这又成为了一桩有史以来最令人瞠目结舌的修行奇谈。甲融何许人也？二十岁飞升成仙的天骄之才，历经数百万年便达到了修行的巅峰境界，离成神只差一步之遥。而乐允竟只用了区区一万年，便达成了甲融用尽数百万年方才踏入的境界，跨度如此之大，怎么不算是一桩修行奇谈呢？ 这则奇谈不多时便在灵界传得沸沸扬扬，令无数仙神心神荡漾，沸腾不已。近神甲融在得知乐允这番轰天动地、震惊全界的修行奇谈时，亦是惊异万分，摸着雪白的胡须、眯着双眼一叹三连，笑而又笑道：“我等灵界终将后继有人！” 要知，凡人修行成仙者，百年来不过寥寥几人，而能少年成仙者，更是千年难得一人。此子不仅有天命加持，更有后天勤勉修行之心，最终得此成就，实属众望所归，无一仙不服。然而，天之骄子得蒙上天眷顾，一路顺遂无风无浪的，久而久之也难免会对这种伸手便可摘云覆月的生活产生厌倦。 在境界大突破之前，乐允的确是声名远扬，名声显赫，得万仙敬仰膜拜。可在境界大突破之后，在他的威名沸腾了数月之后，一切忽然就变了个风向。当诸位仙神再次提及他时，不再像先前那般露出景仰之色，而是带着几分嫌恶，几分嗟叹，几分敢怒不敢言了。 之所以有这等天差地别的变化，归根结底还是在于乐允自身的转变。从前呢他是清心寡欲，守规守距，一心修行，态度温和。曾有一位仙神在处理仙务的路上碰巧偶遇了乐允，顿感惊鸿一瞥，对他那一袭白衣的清冷气质触动极深，由衷发出喟叹道：“灵界竟有此等俊逸朗秀之辈，当是无人能及，无人能比，望之莫及也！” 所谓乐允“无及仙君”的美称便是这么来的。无人能及，无人能比，望之莫及。然而这位仙神才发出此一喟叹未过多久，打脸的速度便如狂风乱卷一般袭来。乐允的斑斑劣迹开始在灵界有所显现，所作所为也愈发嚣张肆意、不管不顾。你说东不对，他偏往东；你说这事不能这么干，他却偏要这么干。 到最后，即使被则律用念锁左三圈右三圈地押进仙牢，他依旧面不改色，还敢再犯。 第3章 无及变无极 对于法则戒律的处罚，寻常仙神或许真有点吃不消。但乐允仗着自身修为高，根本就没把那些所谓的极刑放在眼里。不过是回去后在床上多躺几天，等伤口愈合了，便再次生龙活虎地出来兴风作浪。 再加上他触犯的那些戒律并不是十分严重的类型，因此每每罚过就忘，屡罚屡犯。这般做派，令无数仙神头疼不已，愤声连连：“不是说他是无人能及，无人能比且望之莫及的无及仙君吗？！怎么是这个样子的？？”愤怒过后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忍在心里，憋在心里，气在心里，因他而心头淤血者不在少数。 “无及仙君”的美称也因而变成了“无极仙君”，明指乐允为了他那我行我素的作风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甚至还有仙神称呼他为“无极魔头”，毕竟他干出来的那些事哪有一丝仙风道骨之气？分明就是败坏灵界风气，企图拉着整个灵界下水，变成他一人玩物的恶劣行径！ 众仙虽是惶恐至极，埋怨至极，却仍然只能闷声忍下，笑脸相迎。这种极度的反差也促使他们心中生出了对乐允的嫉恨之心：凭什么！凭什么他乐允就可以活得这般恣意妄为，无视仙法礼度，四处摆烂作乐，这让他们这些勤勤恳恳做事到头来还要看他脸色的仙僚情何以堪？ 嫉妒与埋怨的心情如野草般疯长，但诸位仙神们表面上仍旧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他们始终坚信，天道不会如此不公，乐允这般放纵、目中无人，日后必将自食其果！ 诸天仙神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忍气吞声，对乐允三天两头惹事生非的行事做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乐允自是没有一丁点收敛的意思，一次次撒泼耍横无果后，毫无疑问地被则律毫不留情地关进仙牢，进进出出，出出进进，出进次数多得简直比回他自己的仙宫还要勤上三分。 所谓常在水边走，哪有不湿鞋？众仙神看在眼里，呸在心里。你就嘚瑟吧，你就张狂吧！待你犯下不可挽回的罪过后，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众仙神阴阳怪气，明里暗里地讽刺道：“你再跳来跳去，若是胆敢触犯法则戒律的底线，也还是死仙一个，自求多福！” 但乐允不这么看。 “法则戒律？万事万物皆有其层次道理，如果仅凭一道法则戒律便以死理论罚之，那守戒的意义何在？”这便是乐允在听闻一众仙神劝诫之后所说的话。 “合理当守，不合当破，如此才是法则戒律该有的样子。”乐允道。 此言一出，惊得一众仙神险些跌落云端，摔断一身修为。照他这般说法，那这灵界就不存在什么法则戒律之说了！通通都该被乐允所破、被乐允所废了！ 一位守死派的老仙听闻此言，气得长垂至地的花白胡须都开了叉，颤颤巍巍攥着拳头说要上门找乐允说道说道。 所谓守死派就是死守法则戒律的老一辈仙神们。而与守死派相对立的，则是新规派。新规派的小辈们一致认为，法则戒律一年比一年严苛，实在是不利于众仙神的生存与生活，提议倡导戒律人情化，法则容理化。 可新规派的成员多数是由后来飞升上来的新贵组成的，论资历论资质，完全不是守死派的对手，因此在灵界遭受了守死派多年的打压而渐渐抬不起头，反对与抗议法则戒律的声音也是愈来愈小，直到乐允在众仙面前冒大不讳出此惊论，这才让他们重新燃气反抗戒律，申张新规的斗志。 而当初说要上门找乐允说道说道的老仙也是毅力惊人，全然不顾乐允宫外重重术法限制，连摔三个跟头之后才鼻青脸肿地闯了进来。一进来，他就拖着那副摔得不成样子的残躯，指着乐允颤声骂道：“当真是大逆不道！尔竟敢质疑仙规戒律，日后必遭天谴，沦落万劫不复之地！” 乐允听了，却是一笑置之，眉也不抬，拂身离去：“若真有那一天，我自问仙乐逍遥。” 老仙闻言被气得不轻，出去之后又连摔了三个跟头，回去后足足半个月下不来床。 当时所言当时笑，今时再看，到底该谁笑。如今乐允早已不复初见时的荣光金胄，只剩一道枷锁缠身。谁都没想到当年那老仙竟一语成谶，果真世间命数皆不由人，更不由仙。 洹虞伸手结阵，一道虚空裂缝便出现在了金殿之中。他对乐允道：“进去吧，神君在等你。” 在灵界，神君自然指的是近神甲融。 乐允向洹虞道了声“多谢”后，便依言走进虚空裂缝之内。这道虚空裂缝咋一看不太起眼，平平无奇，却是灵界赫赫有名的传送阵，名为“罪己”。一旦踏入此阵之内，多半是有去无回，谪贬尘界，嗯，很有判头。 入阵后，只眨眼的功夫乐允便已身处另一境地，如幻花泡影，虚实难分。 耳边传来一道苍老有劲的声音：“来了？” 乐允循声望去，只见一模糊的人影漂浮于一片极白的似莲花座中，刚刚的声音就是从此处传来的，正是近神甲融。 乐允拱手参拜道：“见过神君。” 甲融道：“仙规有令，不得擅闯寞玄阁，你已破戒。” 乐允淡声道：“事出有因，若非寞玄阁突发大火，我亦不会贸然闯之。” 甲融道：“最高戒律是如何规定的，你且道来。” 乐允一字不差道：“禁止以任何形式、任何缘由擅闯寞玄阁。” 一阵沉寂后，甲融提醒道：“后面还有十六个感叹号。” 乐允：“……” 甲融叹气：“这般警戒提醒，可你最后还是闯了。” 乐允道：“……若只看结果，的确如此。” 甲融道：“触犯最高戒律，你可知该论何罚？” 乐允答道：“若我所记不差，应当是剔除擅闯者仙骨三十九根，罚贬尘界，封印天资，入人间九世轮回，体生死之苦。” 甲融道：“不错，看来你都知道。这也正是对你的判决，不知你服还是不服？” 乐允淡笑：“我服不服，还重要么？” 甲融回之一笑：“自是不重要。” 随即伸手一挥，一道墨色卷轴便飘然而下，落至乐允手中。 “尔之罪名，齐数于上。你且收好，若还有重返灵界之日，此卷可做录名一用。” 所谓录名，就是将新飞升的仙人通过在空白卷轴上记载其姓名耳目，用作登仙卷，三日后将此登仙卷上奉于寞玄阁，令诸仙知晓，获则律首肯，如此才算位列仙班，成为一名正规八经、名副其实的仙神。而录名所需的空白卷轴则需要灵界之首亲赐方可生效。因此甲融这般交代，似乎是极为断定：乐允一定还会再次飞升成仙，回归灵界。 乐允接过卷轴，打开一看，里面记载的事项全是他这些年在灵界犯下的罪事。无论大事小事，大过小过，通通齐叙于上。记载之详细，令他胆战心惊，有种被人从头到脚死死监视的感觉， “罪录第一条：违反灵界公共秩序，破坏仙风道骨之气，记过十三等。” “罪录第二条：擅自借出不合礼法、不合正规的灵丹法宝，造成部分仙神名节有损、老脸丢尽至无颜见人的地步，记过三等。” “罪录第三条：私自贿赂大批把受仙牢的灵卒，坏其公正谦和之心，致使罪仙们齐齐提前出狱，情节严重，涉及之广，记过五等。” 乐允速速扫了一眼前三列，不由得暗自咋舌：这卷轴上记载的条条罪录竟是从他初次犯事时算起的……原以为这道罪旨只是罗列并指责一下他不该擅闯寞玄阁的长篇大论，外加详细的处罚事宜，没想到……合着这是来给他算总账的啊？？ 乐允眉毛微皱，这怎么行？这也太黑心了吧？！哪有新账旧账一起算的？？更何况那些旧账该罚的他可都罚过了啊！？ 乐允眉头微蹙，直接摊开手放下整个卷轴，打算看看后面还写了些什么。若是添油加醋给他横加几笔罪名上去，那可真是吃了哑巴亏了！ “罪录第四……&*……诶？？！！” “哗啦！”卷轴才刚落下一侧，剩下的卷页便如洪水猛兽般迫不及待地汹涌而出，湍急之速堪比悬崖瀑布。乐允被这猝不及防的“惊涛骇浪”给吓了一跳。他之前以为这卷轴只有巴掌点大，谁知放手一看，竟是长到直垂于地还不止，而卷轴触地的另一头甚至还放缓了速度不慌不忙地朝远处滚去，遥遥不见尽头。 乐允：“……” 见此情景，乐允干脆施法收了卷轴，放弃了细看的打算。 甲融道：“不检查一下吗？或许有记错的，你可以指出来，还能减免一些责罚。” 乐允干笑道：“……应是没有。” 他大致扫了一眼卷首前端的记载，所记之项清楚明了，不多不少，不错不漏，堪称完美。 第4章 该怎么下去 后面那些也不必再看，对于他自己干过的那些事，心里还是有几点数的。倘若这卷上记载的不是罪过而是功德，那就更好了。 甲融道：“那便是认了，都是你做的。” 乐允好奇道：“不知记载此卷的是哪位仙僚？” 甲融道：“你想找人寻仇？” 乐允：“呃，如果我说只是出于好奇，你信吗？” 甲融道：“若是好奇，回来再问。” 乐允自是明白甲融口中的“回来”是何意，便再次拱手道：“那我便去了。” 乐允转身朝虚空裂缝走去，那道裂缝既是阵法的入口，也是出口。 走了几步，乐允身后再次响起甲融那道悠悠之声，却不比先前苍劲有力，反倒多了几分沧桑之感：“仙君经此一别，再相逢，不知归处。” 乐允转身回头，不及开口，甲融的身影便如重重幻影般散去，白莲花座化为漫天花雨，依依落下，此景甚美，看得乐允一时之间略有失神。他伸手接过一片落于掌心的白色花瓣，又眼见它一点一点消逝于指尖。 “神君似有所指，但这法则戒律是铁做的，我定逃不过这责罚。只得惩戒过后，再问一问清楚吧。”乐允心道。 出阵后，乐允入眼便是洹虞那双凝重的浅褐色眸子。洹渝此人，作为当今掌管灵界秩序的铁面则律，他的脸上向来布满了苦大仇深的冰冷神情。如今自己犯下这最高级别的法则戒律，显然令这原本冰冷的面孔变得更为寒厉让人不敢直视。 乐允指出道：“洹虞，你的眼神有些过于可怕了。” 洹虞只定定看着他手中的卷轴，低声道：“……竟是墨色罚旨。” 他睨了一眼乐允，那眼神像是在说，你完了，彻底地玩完了！ 乐允疑惑道：“我觉得这墨色还挺好看的，难不成这罪旨还有颜色讲究？” 洹虞轻斥一声，呵道：“天真。灵界罪旨共分四等，其中罪浅者赐白卷，罪中者赐紫卷，罪深者赐红卷，而罪孽深重至不可衡量者……”洹虞眼神一凌，“方赐墨卷。” 乐允恍然大悟：“如此看来，我的罪孽还挺深重。” 洹虞冷眼道：“你说呢？灵界已将近百万年没再出现一个领罚墨卷者，而你重新打破了这个记录。” 乐允道：“呃，你这么说，我会误以为这是一种荣幸。” 洹虞语气冷了几分：“假设他日你能在机缘巧合之下重返灵界，再来谈及‘荣幸’二字吧！撇开近百万年不谈，纵观以往各类罪仙，能得墨卷而重返灵界者，从未有过。你若是做到了，定是荣耀加身，令在场的诸位仙神都望尘莫及。” 此话一出，引得围观的仙神们又是一番议论声起。 好一个望尘莫及。乐允嗅到了洹虞话里话外的反讽之意，和神君相反，洹虞似乎并不看好自己此番下界。并且以乐允对洹虞的极致了解来看，洹虞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乐允也不上赶着往人家火头上撞，说了一声：“我知道了。我这便下去。”便提脚就走，想着还是即刻消失为好，以免更添几分火气。 洹虞却叫住他：“慢着。” 乐允转身：“嗯？” 洹虞道：“你且随我来。” 说罢，洹渝便一个闪身，消失不见，快如闪电。乐允不由得纳闷一瞬，走这么快干嘛？随后便跟了上去。见两人一前一后离去，剩下的一众仙神们胆子也逐渐大起来，议论的嗡鸣声变得更加热火朝天。 “我就说吧，那寞玄阁是什么地方？历来灵界的禁地，重中之重！不管你有什么缘由，胆敢擅闯寞玄阁的都得按戒律严惩不贷！我看此子算是完了！” “说起那寞玄阁也是奇怪，好端端的怎会突发大火？还是来自魔界的寂火，而乐上仙……听说，是为了救火才冒死入阁的。” “什么乐上仙，现在的他就是个罪仙！罚贬下界后就是个普通凡人，和仙啊神啊什么的是再扯不上半毛钱关系了！” “你说的对！罪仙就是罪仙！他这一遭下去，基本上是回不来了。” “回不来才好！也不看看，有他这么一个无极魔头在这，灵界都乌烟瘴气成什么样了！我看，永远都回不来那才好呢！” “话说回来，魔界寂火怎么会忽然出现在灵界？还烧了寞玄阁，这也太不合常理了。难不成……有魔界之人潜入了灵界，故意放火为之？” “谁知道呢！筝容已经开始着手调查，过几日便会有结果了,此事不必过于担心。就算那魔界宵小真敢潜入我灵界闹事，只怕也是有去无回。难不成尔等还害怕区区魔徒？” “唉，不过还真是可惜了。十六岁化仙，如此天纵英才，如若不是过于狂傲不羁，以他这般修行下去，来日越境成神也并非难事。” “你可惜他做什么？不过是咎由自取，自视清高罢了！在仙规戒律面前，屁都不是一个！” 议论声渐远，乐允走前听了个大半，只恨自己怎么不走快些。他有些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为何洹虞办事总是来去匆匆，大抵是他则律当得久了，切身体会而悟出来的经验。你在这种是非之地多呆一刻，能听到的相关乌七杂八的声音就越污秽难听，越不堪入耳。 如果不想听的话，那就只能脚程走得快些了。 乐允来到殿外，一眼便瞧见早早等候在此的洹虞。见他出来，方道：“那些议论之语你不必在意，我身为则律近三千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听上一遍，听得多了，不想再听，这才走得快些。” 乐允感叹：“那你可受罪了。” 洹虞发问：“下去之后有何打算？” 乐允笑着答道：“不过是重新做人罢了。但即使是做人，修行一事我还是会继续进行的。” 洹虞道：“事情没你想的那般简单。你这次被罚下界，天资被封，灵力受限，就算是修行也会受到极为严重的阻碍。平常一世修行便可达到的境界，你可能需要十世、百世，甚至毫无迈入修行的机会。以凡人之躯度凡人之生，体凡人之劫。这一次下去，绝对不是让你去享福的。” 乐允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就算戒律罚旨封了我的天资灵力，我还是可以尝试做个普通修士的。”虽然修行造诣不能达到十分卓越的地步，但对于他去探查那些一直以来苦苦追求的隐秘之事，应以足够。 要知，他可是天纵奇才啊！这点基本的信心他还是有的。 洹虞既不嘲讽亦不打压，转而谈道：“若我当时在场，定会阻止你进去。” 乐允不置可否：“你知道的，我想做的事没人拦得住。事已至此，皆是命数。我倒是不后悔冲进去，罚便罚了，那是我的本心使然，我总不能为了避免责罚就违背自己的真实心意。更何况，”乐允清秀隽意的眉目带了几分认真，“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件事情在我可以掌控的情况下走向毁灭。” 洹虞冷哼一声，泼冷水道：“就算你冲进去，也不过是鸡蛋碰石头，玉石俱焚罢了！若非你会那水缚阵，只怕用不着法则戒律的这道罚旨，你早就葬身寂火之中，仙元尽灭，化为飞烟！” 乐允倒是不反驳，洹渝说的并没错。那可是魔界寂火，能够吞噬一切、即使是仙神都要为之忌惮三分的异端奇火。 相传，寂火的火种来源于上古时期某位真神的内观丹元，即念丹。这位真神原本是众仙追捧、万仙膜拜的天之骄子、六界之内的最高掌权者，威名声势浩大至极，所到之处如日月之辉映照万地，无一人一鬼、一妖一魔不臣服于他的脚下，仙神自是不必说了。 然而，在一次灵界内乱中，这位受万众瞩目、万众景仰的真神却受到身边最亲信之人的阴谋算计，最终不幸陨落。而他的念丹亦在此时随着魂灭而出，被一众仙神争夺不休。 念丹只有真神才可凝结化成，若能将其吸收，便可打破修士的境界桎梏，不管你现在是何修为都能助你一步成神！因此真神陨落之际，便是灵界内乱之时。为了争夺这枚念丹，引发了一场旷世奇久的六界之乱，俗称：“丹战。”大战连续蔓延了数千年，然而在这场激烈的争夺厮杀中，死的死，伤的伤，残的残，念丹却是不知所踪。 真神念丹从不会无缘无故消失，通常来说只能被吸收者炼化后才会消亡。因此，念丹无故消失，只会是一种情况：它自爆了！ 大家猜测道：或许是上古真神死前怨念过重，导致这枚念丹承受不住，因此才在无人知晓之时悄悄地发生了爆亡。他们历经苦寻无果之后只能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倘若此丹没有自爆，那么六界之内必会出现第二位真神。但是并没有！因此，他们一致认为：此丹已亡！而自爆后产生的丹火即为后世广为流传的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