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樊笼》 第1章 战场赐婚 万甲崩雷碾阵云,血光吞尽半边辰。 战火里,数十头形似猎豹的机关兽死死地追赶着溃败的敌军,吓的那些士兵连滚带爬地向前跑去,盔甲都跑掉了大半。 翟英勒住马,看着那些逃窜的背影被追魂豹一个个的叼起来,长枪斜指地面,枪尖的血珠砸在地上。 “跑?”她低声嗤笑,声音混在风里,带着寒意,“进了本将军的猎场,还想活着出去?” 身后士兵看到这一幕,觉得解气,却又暗自心惊。 他们的这位将军,不仅枪法狠,设计出来的这些机关兽更狠,透着让人胆寒的狠劲儿。那些平时被她敲敲打打的铁家伙,到了战场竟比最勇猛的先锋还管用。 追魂豹很快拖回了十几个俘虏,跑回了翟英的身边,铁爪踏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就像是在向她邀功。 翟英抬手,追魂豹立刻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蹲坐在她的马前,眼窝里的磷火石忽明忽暗,有了几分温驯的模样。 “这座城,这片土!咱们守住了!” 翟英话音刚落,焦土之上,哭腔带着笑声炸开。有人扔掉断刀瘫坐在地,有人抱着战友又哭又笑,沉稳的老兵红了眼眶。 “圣旨到!”一声尖细的嗓音在穿透硝烟未尽的战场。翟英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上的玉镯,眼里一闪而过少女的温柔。 他是算准了今日她必胜? 翟英下马,披风扫过满地断箭,走到传旨太监面前,跪地接旨。 “镇国公嫡女翟氏,性资淑慎,容止端凝。朕念及宗室绵延,藩屏固护,特将其指婚于靖王南宫奕为正妃。 今边陲宁谧,兹令翟氏即日整装,随使还京,待吉日成婚。务须恪守礼仪,谨修妇德,以襄王府,以辅宗藩。” 翟英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身上沾血的甲胄,又看着手上还没清理的血痂,此刻她正踩在焦土上,这时候谈婚论嫁? 身后的士兵早就愣住了,庆功的欢呼还卡在喉咙里。 “将军?”还是翟英旁边的副将小声叫了她一声,声音发颤。此刻风卷着军旗猎猎作响,将士们的心神都落在了她身上,全部屏息等待着翟英的回应。 翟英是他们的主心骨,是刚刚从血里捞出来这座城的人,是守护神。 她知道,她现在不能抗旨,至少现在,是不行的。 “臣领旨。”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寂静的战场。 接过圣旨之后翟英就没在看它了,她的目光越过传旨太监的肩头,落在连绵的城墙轮廓上。 她也越发觉得,戴在左手的镯子,正在逐渐收紧。 翟英提前回京没有兴师动众,百姓只知道一个骑马的女子进了城,并不知道他们口中那个用兵如神,善用机关术的女将军回来了。 回了家,穿过一片石榴树,翟英坐到了铜镜前。 头上的金冠被她顺利地卸了下来,放到妆奁上的时候,金冠发出“当啷”的一声轻响。旁边的精致的珠花被震的颤颤巍巍,似乎是被吓到了。 散开的头发垂在她的后背,略显干枯和凌乱,梧桐见状立刻拿着梳子上前, “小姐,刚刚宫里传了话,今晚宫里设宴,一是要款待那几个缙国的议和使臣,还有就是为小姐您接风洗尘。” 梧桐心中是骄傲的,她的小脑袋瓜装不下太多东西,她只知道她的小姐是天工阁最厉害的弟子,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女将军,而且,马上要成为王妃了! 她立志要为她的小姐梳一个现下最时兴的发髻,让小姐在晚宴上艳压群芳! 翟英在边关的这些年,一直都梳着利落的马尾辫,现下舒舒服服地将头发落下,她觉得无比轻松,她还不想再梳上去。 所以她按住了梧桐的手:“不必盘髻。” 声音带着滞涩。 梧桐踌躇了一会儿,可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取出一根成色极好的翡翠玉簪,为翟英挽了一个半髻。 翟英又选择了一套无半点刺绣,款式简单的青色大袖衫。什么饰品都没带,比规规矩矩约束着更显风骨。 就这样入了宫。 “她到哪了?”御书房内香气缭绕,书案上还摆着夏国舆图,朱红色的墨迹在上面圈圈点点。 身着黑金龙袍的皇帝南宫昭带问身旁的近侍曲生。 “回皇上,翟将军已回到将军府,翟将军久未回京,约莫着此刻正在梳妆。” 曲生的话听在耳中,南宫昭却没在说话。 殿内的烛火照在南宫昭的脸上,眼角那道极浅的纹路比几年前更深了一些。 那时他和翟英正在天工阁学习机关术,翟英贪玩,于是他帮忙抄写她漏掉的课业,却不小心被烛火燎到了袖口,火苗窜起,所以留下了这个疤痕。 此时他垂眸看着面前的茶盏,那充满威仪的眼,添了一些曾经在天工阁满山桃花树下递给翟英桂花糕时的温和柔软。 如果能一直停留在那个时候,该有多好。 迎音殿里的编钟被撞出绵长的音,每一声都裹挟着殿内的暗潮涌动,白玉碟中的紫玉葡萄躺在透明的冰块上。南海进贡的沉香在波斯地毯上流淌。 透过冒着热气的鹿肉,能看到裙摆上绣着雀鸟的舞姬随着编钟的声音翩翩起舞,御座旁铜树上悬挂的宫灯,将地砖上镶嵌的宝石照得流转不定。 宫女的衣服尚且有金线绣制,更不必惊叹女席位那边,花团锦簇,言笑晏晏。 皇帝早已坐到了宝座之上。 他将自己打扮的一丝不苟,此刻正斜倚在龙椅上漫无目的的摩挲玉扳指。 只有坐在皇帝右手边的南宫奕,从他那慵懒的动作里看出了他的焦急。 开宴的吉时早已过去,无一人敢提醒咱们的帝王。 殿中女眷一个个穿着缠枝牡丹、累丝芍药,周遭仿佛飘扬着蜂蜜一般,可是进了殿门的人影,却冲淡了这一份甜腻。 翟英穿着青色的衣袍,像是被移植到花丛中的绿竹,衣袖带来边塞的冷冽。 众艳丛中竹影斜,霜资玉骨绝纷华。 南宫昭坐直了身子,南宫奕放下了手里的酒杯。 “臣翟英,参见陛下。” 翟英走到殿中央,屈膝跪拜,发丝垂到地上,她的声音清冷,带着疏离感。 “臣幸不辱命,边塞已定,今奉旨还朝。” 说完她便直起了上身,目视前方,不卑不亢。她的眼底映出了大殿的繁华,可是她的整个人,却映照出格格不入的风霜感。 翟英不应该出现在朝堂之上,她应该在田野里、战场上。南宫昭和南宫奕似乎是同时在心中冒出这样一句话。 不过只一瞬,二人便回过神来。 “免礼。” 南宫昭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连周围近侍都听出来些许异样。曲生偷偷抬眼,见南宫昭的嘴角竟带着笑意,带着在御花园赏花时都没有的松弛。 翟英没有起身,而是解下了腰间的虎符,对着南宫昭双手捧上:“陛下,如今边塞已平,战事已了,臣身心俱疲,今交还兵符,恳请陛下准臣解甲归田,回到父亲身边,臣唯愿墓前扫叶随霜落,一抔黄土伴晨昏。” 说罢,抬头直视南宫昭。 南宫昭清晰的看到了翟英眼底的委屈。 烛火晃在他的紫金冠上,他手中捏着酒杯,酒液泛起细微的波纹。 “翟将军说笑了。”南宫昭语气平稳,“边关虽宁,边防未松,正需要你震慑军心,况且你既已蒙朕赐婚,日后更是皇家妇,身系国体,怎能说退便退?” 他放下酒杯,声音不高却带着分量:“先父镇国公一生镇国安邦,若知你此刻要归隐于山林,怕也难安歇。朕许你三月假,祭扫父陵,调养身子,但是这兵符,还需你握着。” 南宫昭将眼底的情绪藏在酒里。 “赐座。” 带着帝王不容忤逆的威仪。 翟英看了看她的位置,是南宫奕的对面,这实在是于理不合了,她不过是一介臣子。 不过似乎他兄弟二人对此是理所当然的态度,翟英也就坦然的坐下来,随即向南宫奕笑了一下,就当是打过招呼了。 南宫昭抬手示意曲生将自己桌子上的一碗补品送过去,目光却没有离开翟英半寸:“边塞风霜大,听说你在那边吃了多年的干粮,这碗燕窝加了当归,最能补气血,你快喝了好好补补。” 户部尚书最先站起身来,他摸着半白的胡须,笑的开心,他曾经和翟英的父亲是至交好友,见到翟英平安从战场归来,又能嫁得良婿,不免喝的有些多了。 “陛下圣明,翟将军戍边八年,得配靖王殿下,真是天作之合!老臣这杯酒,祝二位同心顺遂!” 礼部侍郎的夫人也站起了身,语气带着长辈般的热络:“前些日子还看到靖王府的人在挑选新妇的衣料,都是一些素淡的花色,今日一看,才明白原来靖王殿下早就盼着这桩喜事,随着翟将军的喜好操持的!” 更远处,几个年轻的勋贵子弟也凑在一起,声音不高不低的打趣温和、没半点架子的靖王殿下:“殿下藏得够深啊,前两年翟将军在边塞受了伤,还是靖王殿下送去的那批伤药最管用!” 话音刚落,大家都笑的心照不宣,举杯向二人的方向遥遥一敬。 宴席继续,丝竹再起。翟英端起面前的酒杯,看着清冽的酒液。面前的南宫奕轻声问道:“可还习惯?” 翟英点点头,喝下半盏酒,细细品味着辛辣的滋味。 他们三人一起在天工阁长大,青梅竹马同门之谊,怎么都不至于亏待了她,她身为将门孤女,早晚会被赐婚,彰显皇恩浩荡。 边塞的雪注定会停,京城的花注定会开,她注定会嫁人。这都是该走的路。 只是……有些不甘罢了,五年,就可以改变很多事吗? 翟英不自觉的战栗了一下,大概是边塞待的久了,大殿里的炭火烧的太暖,她有点不适应。 南宫奕望着面前女子落寞而不自知的眉眼若有所思。 曲生站立在南宫昭的身边,觉得自己的皇帝陛下,像一座孤岛,与大殿的欢笑隔离开来。 翟英的头发被玉簪挽着,规规矩矩中带着山野间的野性,满殿的人都在笑,说这婚事多么的妥当,说二人如何般配,南宫昭也跟着笑,但是笑不达眼底。 第2章 纠结 夜风卷着花香袭来,南宫昭看着窗外的树叶,影子在地上摇曳,就像是曾经他们三人在一起练枪,红色的穗子扫过地面。 翟英大大咧咧的挥舞长枪,笑的花都失了颜色,而南宫昭总会一边与她切磋,一边提醒她“小心些,别伤了自己。” 可是如今,她是别人的妻了,站在别人的身边,他的关心与叮嘱,也不再需要了。 南宫昭有点愤懑,坐上了这至高无上的宝座,他用了不少的肮脏手段,怎么到了这种事情上,他又这么听话了。 早知道,就不听师父去世前说的话了。 南宫昭正暗自恼火,缙国的议和使者突然拍了拍手,身后站立的侍从立刻端上来一个黄铜盒子。 这盒子只有巴掌大小,像一个方鼎,镂空的鼎身有十二个能转动的铜环,上面嵌着十二地支,环与环挨着的地方,细齿像没开封的梳子。 使者笑着取过盒子,说道:“听闻夏国机关术天下第一,这‘地支连环’若能在三炷香内解开,我缙国愿再让一城。” 再让一城?大殿上的臣子们交头接耳,蟋蟋蟀蟀的议论声响起。 已经有几个略懂机关术的武将凑了上去,刚要碰到,就看到一纤细却充满茧子的手落在黄铜盒子上。 翟英在那使者拿出盒子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她从小就对机关术感兴趣,她是天工阁机关术学的最好的弟子。 她几乎是出于本能走了出去。 翟英的手指搭在铜环上,一点点的感觉到“午”字内侧一点不起眼的凸起,眼尾挑了下。 “贵国学了地支**,却忘了‘冲也能生’的道理?” 话音刚落,只见翟英手指轻轻一转,“咔”的一声,像是骨头对上了缝,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经转到了“辰”和“戌”。 指尖翻飞间,铜环转动的声音清脆悦耳。 燃起的香烟气刚出,就看到那盒子底弹出一个暗格。 翟英拿出里面的玉佩,转了转盒子,将盒子重新放回了使者的面前,众人这才看清,那盒子又变回了严瓷合缝的样子,和最初没有丝毫区别。 翟英声音淡淡:“锁是好锁,但还是太简单了。” 使者脸上的笑僵了僵,不仅是他,就连大殿上的大臣,也全都哑口无言,默不作声。 他们看看那盒子,又看了看翟英,满脸钦佩。 翟英老神自在的走回自己的位置,将刚刚的玉佩从左手抛到右手,对着南宫昭说道:“皇上,他们让出来的那座城归您,至于这玉佩,就赏赐给臣吧。” 南宫昭端着酒杯,心情十分畅快,“好!朕允了!” 说罢,又让曲生给翟英换了热酒。 众人回过神来,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敬酒声,年轻些的武将们拿着热酒过来,嗓门亮的震耳朵,文臣们则斯文些,举着酒杯站的远些,语气温和恳切。 原先有些拘谨,有些小官职的世家弟子,也被这热乎劲儿带着,端着酒杯进来,红着脸不敢看翟英的脸,说:“以前总听闻将军战场上厉害,今日才知,文巧也如此过人。” 翟英起身回敬,满殿的喧嚣,酒香混着茶香,所有人都把敬重和欢喜,揉进了面前的杯子里。 在酒盏相碰的脆响中,南宫昭看着那世家弟子红了的脸,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杯沿。 翟英要仰头饮尽时,余光看到南宫昭正看向她这边,却不是看她,正要顺着他的目光找寻一下,南宫奕突然夺过翟英的酒杯。 南宫奕没看她,只是对那正敬酒的武将笑了笑,眼尾软的像春水:“英妹妹今日才回京,方才解机关废了神,再喝就该休息不好了。” “这杯本王替她挡了。”说罢,一口饮尽杯中酒。 放下酒杯时,他才转头看她,声音压的低低的:“你胃浅,忘了?” 这句话软的像棉花,让翟英回想到了小时候,她偷偷喝米酒,醉的抱着石榴树哭,是南宫奕在旁边用帕子一点点擦她嘴角的酒渍:“你胃浅,偏学别人喝酒。” 翟英愣神没注意到,可是南宫昭却注意到了,他看到南宫奕夺过翟英的酒杯的瞬间,玄色衣袖扫过她的手背,在她的青色衣衫旁,晃得人眼晕。 周围的敬酒声还在继续,有人笑闹着起哄:“王爷护得也太紧了!” 南宫奕只笑着回应:“她今日该歇着。”边说边拿起翟英案上的茶杯,亲自斟一杯温茶水,塞到翟英的手上:“喝点这个压一压。” 翟英无言,坐下低头抿水,听见南宫奕又替她挡了几杯酒,声音温和中还带着谁也抢不走的笃定。 最上头南宫昭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莫名其妙的,这酒带着微涩的酸。他看见翟英捧着茶杯的手,被温水暖的有了血色。 他们似乎早就有这样的默契似的,他替她挡,她便受着。 舞姬在转着圈,南宫昭的视线却还是在翟英那处,看着翟英被南宫奕护着。 酒气混着花香满过来,南宫昭在杯沿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在喧嚣的大殿中,像是谁也没听到的一声叹息。 宴席的尾声总带着一些酒酣后的松弛,内侍们提着宫灯鱼贯而入,混合着檐下散场的大臣们的身影,月下人影被剪的稀碎。 翟英和大臣们道别完,转身就看到南宫奕在身旁等她。 “我送你回去。” 他没等她回应,先一步踏下台阶,尊贵的王爷竟像一个近侍一样,伸手扶她下来。 翟英的指尖碰到南宫奕的手腕上时,身后传来龙辇的清响。不必回头她也知道,是南宫昭起驾了。 王府的马车就停在宫门外,车厢里铺着厚厚的软垫。翟英坐进去才发现,里面挂着一个小巧的石榴树木雕,和侯府里面的石榴树一个样。 “前几日路过木工工坊,看着像,就买了。”南宫奕语气随意,“你院里的石榴树,我找人修过枝了。” 翟英掀起车帘,看着外面夜景,南宫奕摸着那个木刻石榴,突然开口:“赐婚的旨意,你大概是不情愿的。” 翟英闻言抬头,见南宫奕低着头,像是再说被人的事。 她攥了攥拳头,刚要说话,却被南宫奕打断:“我知道你心里装着国家,想着边关。等你嫁入王府,你想做什么都随你。” 他此刻才抬眼:“你以后不必学什么后宅的规矩,也不用去应付外面女子们的宴席,你可以永远做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翟英看着他,摸着左手的那个镶金五彩翡翠镯,觉得心里空空旷旷。 翟英突然问:“那你呢,你娶一个只会舞刀弄枪的女将军,不怕别人笑话你吗?”她话音刚落,就想起来在边关的时候,她和她的那帮兄弟在练武场切磋,思及此,翟英的嘴角不由自主弯起,带着军中之人才有的爽朗。 南宫奕要到嘴边的话突然卡了壳。 他本来是要接话的,却看到翟英的那抹笑时瞬间定住了。 她笑的没小时候在他们面前笑的肆意,但是那一点点笑意,却像能把边塞的风雪都能融化似的。 他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只觉得车内的熏香熏的太过了,让人呼吸都慢了半拍。 直到翟英收了笑,疑惑的看过来,他才回过神,慌忙别开眼,声音发紧却又故作淡定的说:“别人笑什么?” 他往后靠了靠:“笑我娶一个能挥剑护城的女将军?还是笑我没福气,娶不到一个贤良的闺秀?” 南宫奕的声音里多了藏不住的认真:“我见过你身披战甲的样子,也见过你安安静静握着狼毫写策论的样子。这样的人,我藏起来都来不及,怕什么笑话?” 他伸手帮翟英拢了拢她那边被风吹开的车帘:“再说了,若真有人笑话你,我陪你一起,一枪挑了他们的房梁,然后本王再替王妃写一篇谢罪折,这不正好?” “哈哈哈。”翟英听了笑出了声,那股熟悉的敞亮劲儿,终于让南宫奕觉得真正的翟英回来了。 御书房内的烛火忽明忽暗,南宫昭手里捏着一封密报,纸页边缘被捻的有点发皱。 “他们……在马车里说笑?”南宫昭的声音辨不出情绪。 旁边的曲生大气都不敢出,只垂首说道:“是,据说……翟将军笑的很开心。” “笑了?”南宫昭的声音有些发寒。他起身踱到门前,望着外面的墨色,那边,正好是将军府的方向。 “她在边关多年,朕因身份无法离开,她对朕笑,还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嫉妒像藤蔓,悄无声息的缠绕着南宫昭,他忘了,他是九五之尊,是他给他们二人赐的婚,是他默许翟英在别人面前笑的敞亮。 “呵。”他低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冰碴。他举起曲生端着的茶杯就往地上砸去。近侍们跪了一地,他却恍若未闻,盯着一直放在案上的舆图,上面的圈圈点点,是翟英回京的路线。 “传朕旨意,”南宫昭突然开口,声音恢复了平静,“兖州水患刚平,命靖王明日前去赈灾,无朕旨意,不得回京。” 密报上写的“将军笑甚欢”像一把钝刀扎在他的心上,他又忽然想起了师父临终前混浊的眼。 “太子殿下,您命格紫薇,必登大宝,然英儿命在‘自由’二字。若强行纳入宫墙之内,她将灵性尽失,必会香消玉殒。此乃天命,非人力可逆。” 玉殒香消。 这四个字浇灭了他的妒火,他闭上眼,耳边仿佛响起了翟英无忧无虑的笑声。 是啊,翟英不是金丝雀,这宫墙,将会是她的棺材。 他九死一生得到的位置,却是杀死他心爱之人的囚笼。 南宫昭重新挣开了眼,只有给南宫奕和翟英赐婚,才能杜绝翟英爱上“不可控”的人,她绝无远走高飞彻底消失的可能! 而且……只要翟英在京城,那就在他的掌控内。 第3章 争执 天刚蒙蒙亮,石榴树上的露水还没有完全褪去,晨雾里,马蹄声敲击在街道。 翟英在床榻上翻了个身,手还压在一本兵书上,昨夜回来,她看书到半夜,眼底还带着一点青影。 听到马蹄声,她猛地坐起身,披衣服的动作快的像一阵风,她的发梢也还在乱着。 “小姐醒了?”梧桐听见动静走了进来,看着旁边的青纱帐,翟英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到了京城,不在边塞了。 “是谁来了吗?”在战场上磨练出的警惕,她知道马蹄声不是梦。 梧桐躬身道:“回禀小姐,靖王殿下来了。” 简单的梳洗一番,她掀帘而出,走到前厅,看见南宫奕手里拿着一个锦布包裹着的小食盒。见翟英出来,他晃了晃手里的食盒,晨光落在他的眼尾,柔和的像是被露水浸过。 “刚路过街角买的,刚出锅的桂花糕。知道你爱吃甜的,但是也不能多吃,所以我让掌柜的少放了一勺糖。” 翟英边走下台阶,发带松松垮垮的垂在颈侧,她本想抬手胡乱打了一个结,却不想南宫奕伸手将她制止。 “慢些。” 南宫奕低头,帮她把发带系好,就像是小时候那样。 翟英往后缩了缩,却没有挣开,只低声问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边说边往院侧兵器架走去。 “昨日夜半,皇上下旨让我去兖州赈灾,我这便要走了,过来和你道个别。” 翟英拿起一柄长枪,枪尖在石板上轻轻点了点:“天灾**,民以食为天,饿极则乱。你多带点人和粮草去。” 南宫奕笑了笑,伸手抚平翟英被风吹起的发梢,动作自然。 “皇上调给我五百亲兵,粮草由户部直接发放,放心,我自己的武功也不差。” 是了,翟英想起来那时在天工阁,他们三人的武功是拔尖的。 南宫奕又继续说:“你院子的石榴树好生照看着,等我回来,差不多就能吃上了。” 翟英笑:“放心吧,肯定让你吃上,你路上当心。” “我走了。”南宫奕后退几步,此时晨光落在他的肩上。“你练武场的木人桩该修了,我让木匠明日过来,还有……” “知道了知道了,怎么婆婆妈妈的,再不走天就黑了。”翟英忍不住噗噗的笑出声,伸手推了推他的胳膊,眼里带着局促的笑意。 见南宫奕还想开口,她连忙作了个揖,眼里的笑都要溢出来:“走吧走吧,等你回来再听你好好念叨,行不行。” 南宫奕被她推的踉跄半步,他顺势扶住廊柱,看着翟英笑,他嘴角的弧度也越发的柔和。 “是是是,我的错,絮叨了。”他抬手,指尖虚虚的点了点翟英的额头,却要在要碰到时收回手,整了整自己衣袍不存在的褶皱,“那我真走了?” 翟英点点头,南宫昭看见她站在大门口,像平常人家的妻子等待丈夫回家的乖巧样子,又忍不住多嘴一句,声音放的很轻。 “夜里看书别凑的太近,烛火伤眼。让梧桐给你把灯盏换个更亮点的。” 不等翟英出声,他已上马:“等我回来。” 说完便策马归去。 七日后。 将军府庭院内,翟英坐在一个石桌旁,上面堆着一堆拆解的铜片、齿轮、和细铁丝。她手指灵活的将零件组合。 只听“咔哒”的一声轻响,一个巴掌大的铜质小鸟从她的手中跃起。翅膀振动的绕着石榴树转了两圈,然后精准的落在院墙的藤蔓架上,嘴里还“啾啾”的叫了两声,就像是一只真正的鸟。 机关鸟的鸟腹里藏着小发条,翅膀关节处嵌着翟英自己制作的微型齿轮,连鸟儿尾羽摆动的幅度都按照野鸟的姿态调整过。 翟英觉得,机关术的精髓不在复杂,而在于“活”。而要让死物有灵气,那就得懂得天地间生灵的样子。 看了一会儿机关鸟在架子上假寐,翟英起身,几步窜上院角唯一一颗高大的老槐树上,坐在粗壮的树杈晃悠着腿。 她的手里转着一个机关蝉,蝉翼轻薄,竟引得真蝉叫了出来。 “还是树上舒坦。”她低头看着地上忙碌的仆人,又往远处望了望,“这机关鸟要是能一直飞,飞出院墙,看看山那边的样子就好了。” 翟英忽然吹了一声极轻的口哨,架子上的机关鸟闻声抖了抖翅膀,脑袋灵活的转了半圈,似乎是在确认方向。 下一刻,鸟的腹部弹出一个精巧的尾舵,翅膀调整方向,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精准的落在了翟英的掌心。 “还算听话。”翟英满意的看着手中的机关鸟。 小时候在天工阁,她的师父教她“能飞出去,更要能找回来”。所以她就改了机括,让机关鸟能跟着自己的哨声回来。 掌心的机关鸟还带着阳光的温度,她摸了摸鸟背上的纹路,突然又把发条拧上,对着天空松手。 机关鸟再次飞起,在整个院墙内盘旋,一圈又一圈,像是在帮她丈量这方天地的大小。 “总有一天,得让你飞出去看看。”翟英轻轻的对天空中的机关鸟说。 机关鸟正在盘旋,却被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惊的翅膀歪了半拍,翟英从树枝往下看,只见院子里站着一个身穿玄色便服的身影,袖口绣着红色的暗纹。 “陛下?”翟英愣了愣,手中的机关蝉掉在树桠上,忙翻身跳下槐树。 “这鸟儿做的是巧,怪不得当时师父总是夸你。”南宫昭抬眼,眼底的笑意却没有完全到底,“就是这鸟性子太野了,总想着往外飞。” “微臣见过陛下。”翟英屈身行礼,见他盯着机关鸟,语气淡淡的回复道:“不过是一些小玩意儿。” 南宫昭笑了:“从前工部仿你那机关鸟做传信鸽,结果做出来的东西走两步就掉,还得送到边关由你亲手调才变得像样。” 翟英摸着冰冷的齿轮,忽然想到小时候,南宫昭总会把工匠做坏的机关偷偷拿给她,说“你修的比他们好。” “陛下要是需要,臣再做几只好了。”翟英收回机关鸟,放到石桌上,“反正近日也是清闲。” 翟英没再说话,抿了一口茶,今年的新龙井被她喝出了苦涩的味道。大袖遮住她的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唇线,比在战场上都要紧绷。 南宫昭敏锐的察觉到这变化,他的眼睛看到了翟英隐藏在袖内的那个镯子。 “五年前,你去边关前夕,朕给了你这个镯子,内侧刻着‘安’,老匠人说了,戴着能保你平安。” 翟英闻言,抬手试图褪下镯子,却被南宫昭快速的攥住了手腕。他掌心滚烫,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慌乱与痛:“别……” 满打满算,翟英在边关已经五年了,她早就习惯了帐前点兵将、马背饮风霜的日子了,突然一道旨意,把她圈进了一方宅院,让她去面对柴米油盐、晨昏定省这种琐事,她一想就觉得心口发紧。 “陛下既已赐婚,这东西我再戴着不合体统。”翟英冷静的说。 南宫昭被她眼中的疏离刺痛,他声音沉下来:“合不合统,是朕说了算,这镯子是朕赏的,戴与不戴,也得朕允了才算数!” 南宫昭顺势将镯子往她手腕按了按,硌的翟英生疼。 “普天之下,哪样东西不是朕的,包括你。”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凛冽,“既入了皇家门,就得懂规矩。朕给的,别说是镯子,就算是这江山,你也得给朕接住了,别想往外推。” “剑拔弩张”之际,梧桐拿着封信走进院子,边走边喊:“小姐!靖王殿下来信了!” 南宫昭听到声音,松开了攥着翟英的手。 给南宫昭行礼之后,梧桐对翟英禀告:“小姐,靖王殿下的送信人刚刚说,兖州淮水那里的闸门又卡住了,连修了三次都没用。问小姐可想到了办法。” 翟英往院子里的枪架上一靠:“大概是闸门的转动轴太脆了,换成精钢吧,再在衔接处加一个滚轴活扣。” 南宫昭看她放松的靠在那,风吹过来,带着枪杆的木制香气。 南宫昭凑近了些,问她:“你有法子?” “两日前靖王殿下就给我送来了水闸图纸,我琢磨出来点门道。”翟英让梧桐把她设计的几个滚轴样式图纸拿出来,交给了南宫昭。 南宫昭倒是没细看,指腹蹭过翟英的笔锋:“他连这都跟你说?” “他说那边急得很,工部的人又不会机关巧劲。”翟英语气自然,像是说平常事一般,“我想着,都是为了治水,为了百姓,能帮一把是一把。” 说完,手上拿起长枪,转了个枪花,枪尖的风扫过他的肩头,“靖王殿下既然说了,我也不好让他失望。” 阳光落在南宫昭的睫毛上,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他倒是会支使你。” “不算支使,往后都是自家人,分得那么清做什么。” “自家人”三个字一出来,南宫昭的眼睛里就染上了些说不清的意味:“皇弟倒是好福气。” 南宫昭心里酸酸的,从前她也说他是自家人……但是当他看到翟英坦荡的眉眼时,喉间的那点涩意忽然就散了。 他理了理袖摆,转身往外走:“朕回宫了,你把你的图纸早日送出去吧。” 转身时,南宫昭在袖中的手悄悄攥成了拳,他走的不快,仿佛在等翟英再说点什么,可直到跨出将军府的大门,也没等来她的声音。 他坐在马车上,忽然低笑一声,带着点自嘲,又带着点不肯服输的执拗。 南宫昭闭眼:没关系,“自家人”这三个字,他总能让她重新说给自己听的。 马蹄声渐远时,翟英站在空空荡荡的院子里,梧桐在旁边头垂的很低。 突然,翟英抬手将腕间镯子狠狠拽下,丢在地上。梧桐这小丫头一直跟在翟英身边,身手并不差,见她扬手,几乎是本能地往前一扑,稳稳地接住了那支玉镯。 “小姐!”梧桐捧着镯子跪在翟英面前,“这是……” 后半句话没说出去,因为梧桐感觉到了自家将军身上散发出来的戾气。 第4章 三纸断影 入夜。 “梧桐,”翟英往正屋走,声音听不出情绪,“把那镯子锁进梳妆匣最下面。” 梧桐应着,紧紧跟着翟英往前走。 “原先府里的下人,从今日起不用到我院子里当值了。”翟英跨过大门槛,梧桐掀起帘子,认真听着翟英的话,“让老张他们几个轮流守在院外,除了你,谁进来都要先通报。” 想起老张,翟英的心里就生出些暖意,老张名叫张寒衣,是跟着她爹从军的老兵,年纪大了就一直留在府里。 每天早上天不亮,张寒衣就用那把黄铜钥匙打开大门,钥匙上挂着一段红绳,这红绳还是翟英小时候给他系上的,说能辟邪。府里的人只要听到开门声,就知道天亮了,该起床了。 见到翟英,他总像一个长辈,和蔼地问她在天工阁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这么多年,将军府都不知道修缮过多少次了,只有老张,一直站在那里,看着将军府的门开开合合二十多年。 梧桐心里咯噔一下,见自己的小姐看着窗棂上的雕花:“我太久没回来,这院子里的青砖缝,说不定都长着耳朵呢。咱们,可要好好的搜一搜。” 烛芯跳了跳,梧桐低头应:“是,小姐想得周到,府里要是处处有眼线,那可真没法住。”说完,她看着翟英走进内室的背影,忽然觉得这熟悉的将军府,比沙场还让人提心吊胆。 “还好有小姐。”梧桐安慰自己。 第二天窗纸外面刚透出一点鱼肚白,翟英就醒了。这是常年在军中练出的,天快亮时,总能准时睁开眼,再加上她脑子里一直想着如何揪出府里的眼线,本就没睡太实。 “小姐醒了?”梧桐拿着铜盆进来,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小姐,许管家送来了好多菊花,说插在老将军的牌位前正好。” 翟英叫住正要伺候她梳洗的梧桐,轻声说:“许管家有心了,三日后是我父亲忌日,你去族里走一趟,给长辈们递个话,说我那天备家宴,让他们过来坐坐。” 思索了片刻,她又补充:“告诉长辈们,不用带什么礼,就像从前一样来热闹热闹便好。” 梧桐停下手里的活,垂手听着。 “如今我手握兵符,此事不好太高调,你去告诉府里的几位管事,辰时去书房找我,你传完话也去书房。” 梧桐点头应下:“小姐放心,奴婢这就去安排。” 梳洗完翟英便直接去了书房。她坐在书案前,早已写好三份素笺。 张管事是最先到的,他是府里管着账册器物的人,同样是翟英父亲的旧部,他来时手里还拿着着库房器物的册子。那册子因着雨天,受潮脱线,还是他自己连夜用女儿做针线活剩下的棉线缝好的。 此时他垂着手回话。 “小姐,祭祀用的香炉、烛台都准备妥当了,您过目?” 翟英摇摇头,将最上面的那张信笺推过去:“张叔办事自然稳妥,我就不看了,只别忘了把库房里父亲生前最常用的那套紫砂茶具,找出来仔细擦净,祭日那天摆在正堂,”她点了点第一张素笺,“这是当天要摆在供桌上的器物清单,你按照这个核对,一样都不能错。” 末了叹息:“唉,太久未归,这墨都浑了,干的也慢。” 张管事接过清单,见纸上列出一应器物,而那字迹,边缘果真洇出了毛边。他不敢做声,应了声“记下了”,便将素笺叠好放进了袖中离开了。 梧桐这时到了,带着一叠翟英最喜欢的桂花糕。 桂花糕在碟子里放的整齐,蜜色的糕体上撒着金桂碎,蒸的软透了,混着糕体的糯,香却不腻,她捏起来尝了一口,软糯的米糕在舌头上化开。 这味道和从前一样。 “还是咱们府里的桂花糕最好吃。”翟英满足地对梧桐说。 她慢慢地嚼着,一小块桂花碎掉到桌子上。 太平日子是这样的,不用警惕到后半夜,不用啃干硬的干粮,能安安稳稳的在太阳底下,吃一块甜的恰到好处的桂花糕。 舌头上的甜还没化,就看见厨房的李管事掀起帘子进来了,她看见桌子上放着的桂花糕,脸上堆满了笑。 “小姐,这桂花糕是按照老方子,又多加了两把陈桂花,就怕您觉得不够味儿,怎么样?还是从前那样吗?” 李管事嗓门敞亮,说罢自己先乐了,抬手抹了一把汗,反倒蹭到了脸上灶堂里的锅底灰,梧桐憋不住笑,凑上前用帕子擦去李管事脸上的灰印子。 “李管事是从灶堂里爬出来的吗?”梧桐忍不住调笑她。 李管事被梧桐这一下闹得愣了愣,随即拍着大腿笑了起来:“定是方才添柴蹭到袖子上了。”笑声震天响,她也不恼怒,反而指着梧桐的帕子打趣:“这下给梧桐姑娘的帕子添了新花样!” “好了,”翟英声音里还带着笑过后的清扬,她指着碟子里剩下的几块桂花糕:“是比之前更合口,这米浆里是加了井水吗?凉丝丝的,还不错。” 李管事听了喜不自胜,连忙点头。 “那日的家宴按照这单子备。”翟英给李管事递过第二张素笺,上面列着菜名和对应的长辈忌口。“尤其是那些忌口,别弄错了。” 翟英又想了想,说道:“对了,做一道酱鸭,这是我父亲在世时,最爱和族里的长辈凑在一起吃的。” 李管事接过来,忽略素笺上的桂花碎,逐条看完,心里盘算着什么菜什么时候去买。 “老奴这就去办。”李管事利落的将信收好就离开了。 门房的王管事早就到了,见李管事离开,这才走了进来。 他的长衫一丝不苟,鬓角的头发花白,整个人规规矩矩的十分稳重,透着一种常年守在庭院里练出来的板正。 “这是那日要来的长辈名册。”翟英向着王管事递去第三张素笺,边缘处有一个不显眼的斜角,“你按照这个名单迎送,核对清楚身份再放行。记住,除了名单上的人,闲杂人等不许放进来。” 王管事接过素笺,见边角不齐,随手捋了捋,想着大概是小姐忙的忘记了裁齐。嘴里应的恭敬:“小的明白,定当仔细核对,绝不多嘴。” 三人退下后,翟英望着案上的墨迹,轻轻舒了一口气。三张素笺,一张管器具,一张管宴席,一张管迎送,各有用途。 梧桐站在旁边看出了点门道,心中疑惑不免问了出来。 “小姐,为什么故意将那素笺沾上桂花碎?又为什么要故意将纸裁剪的不工整呢?” 翟英摸了摸梧桐的头,耐心的解释:“他们若是本分办事,自然看不出什么其他的异常,可若是真有不该有的心思,那么那些异常,可就成为了递出去的话头。我与陛下自幼关系甚好,有他照看将军府,自然不会有什么别的人混进来,可是……” 翟英顿了顿,继续解释道:“可是本将军自己的家,自己守的住。” 梧桐眼里一亮,恍然大悟般的拍了下额头,声音带着雀跃:“哎呦!奴婢明白了,凭着皇上对咱们的情谊,咱们有点什么不好的,皇上一定会送东西过来。” “梧桐,”翟英声音不高,却让梧桐下意识缩了缩,“皇家规矩重,再怎么说我现在也是准靖王妃,什么情谊,以后这些话不准再说了。” 梧桐应着,再不敢多言一句。 转眼就到了祭日头天傍晚,曲生趁夜捧着锦盒来到将军府时,梧桐正在给窗台上的花挪位置。 “姑娘,宫里赏的东西。” 翟英拆开锦盒,一对白玉镇纸躺在软垫上,温润的光泽看着眼熟,竟然和父亲生前常用的那对很像,底下还压着一封信。 字迹是皇上的:“明日是老将军祭日,想起他教朕悬腕时,总用这对镇纸压着帖子。如今送还府内,也算物归原主。” 翟英突然想起小时候,二人从天工阁归家,南宫昭有时会来将军府,他们二人总会对这一对镇纸抢来抢去,甚至还为此吵了一架,最终还是南宫昭赢了,这镇纸就被带进宫去了。 要不是他送来,翟英都忘了有这么一段往事。 “替我谢谢皇上。”她把锦盒合上。 第二天天刚亮,南宫昭穿着常服,本想去白山寺,结果刚刚过了水桥,鼻尖就钻进去一缕甜香,带着让人舒心的烟火气。 是将军府在做桂花糕。前几年翟英不在的时候,他也是这般站在巷口,盼着天下太平,她能早点回来,能像多年前一样,她能将偷偷藏起来的桂花糕塞到他的怀里。 恍惚之间,他似乎又闻到了怀里传来的桂花的香气。 “公子,今日是老将军祭日,咱们要进去递帖子吗?”曲生低声问。 南宫昭摇摇头,昨日已将礼物送去,今日就不过去了,他这样想着,正要转身离去,只听门内传来“吱呀”一声。他后退半步,想将自己隐藏在墙后,却还是被发现了。 翟英赶到外面的时候,南宫昭正站在正厅里,仰头看着那棵大槐树,周身少了在宫中的威仪。 她屈膝行礼,余光却撇见了南宫昭袖口,月白色内衬上,沾着点浅黄色的碎屑,像是被什么蹭上去的,边缘还带着点糠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