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词》 第1章 1 深秋露重,寒风四起。 新店开张来的第一位顾客,是很早就预约了的。 陈以身上穿着一身青袍,长发散于脑后,像是话本子中的仙人模样。 宽大,飘逸。 当然了主要还是方便在袖子里藏东西。 将人引入一个比外面的店面都还要大的隔间里面后,陈以为对方点上了熏香。 “陈先生,”顾客闭着眼睛躺在房间里的大床上,怯生生地问:“梦醒了之后,我的病真的能好吗?” 躺在床上的顾客看着不过十五六岁,却需要来店里接受借香入梦的疗程。 按理正常这个年纪的,在家里自己点两次定制香就会好。 陈以吹灭手中的火柴,一转头,目光就落到了顾客手腕上一道道排列整齐的刀口。 他心中涌起几点苦涩。又很快放下。 陈以轻笑安慰道:“是的,梦醒后你的病就好了。” 熏香产生的烟雾渐渐弥漫满整个房间。 陈以的手隔着一块素白的手帕搭在顾客的手腕上。 随着顾客逐渐的放松,陈以抬手。 袖口翻飞,像青蝶振翅。 掺入香中的灵咒悄然随烟升起,印在天花板和木地板上。 四周的墙壁顷刻间消失。 陈以睁开眼睛,指尖捏着两张灵纸,分别贴在顾客的左右手腕上。 借香入梦,巧渡嗔念。 陈以站起身来,环视着四周,周身悄然出现灵力构成的护罩,将他护入其中。 天空是死寂般的黑色,唯一的几点光芒还是灵纸和香燃时释放的。 陈以蹙眉,这种昏暗的梦境对他可非常不友好。总容易让他回想起那一天。 周边也没有奇奇怪怪的声音,就像是一场平常的,纯黑的梦境。 可陈以清楚,他的目标蛰伏在黑暗之下。 在等一个时机,一个将他扑咬,吞吃的时机。 陈以从宽大的袖口中拿出来了一个火折子,吹亮的瞬间,抛向高空。 天空像是被灼烧到了一般,黑色扭曲着后退。 陈以眯眸再次审视着四周。 一颗巨大的枯树,枝干和枝叶都扭曲变形,泛着诡异的暗红色。 树干左侧上有着一个巨大的凸起,蠕动着,像是活物。那就是嗔念。 而走近时,还能看到树干上有着一张又一张扭曲流泪的脸。 是他顾客的脸。 而嗔念已经初具人性,长出了无数双眼睛,分散在身体各处。 陈以把双手拢在袖子里面,看着闲庭信步的靠近着枯树。 实则,手在袖子里已经捏好了他的灵纸。 陈以能够感觉到,嗔念在排斥外来入侵者。 站在枯树前,陈以脚步顿住,狐狸般的眸子里面是习以为常,从袖口中抽出一张灵纸。 枯树在嗔念快速的蠕动下,也被迫摇晃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陈以双指夹着灵纸,手腕一翻一拉,灵纸变弓。 而离他不到五步远的距离上,无数株和枯树枝桠如出一辙的小树苗疯狂生长,向他逼近。 这是吸食了血肉,下一步就是要操控神经了。 陈以快速拉弓,一支泛着青光的箭出现在了弦上。松手的瞬间,长箭破风而去。 而陈以疾步换位,再次搭弓。 刚刚好避开那一株最后拼死,瞬间长长弹射过来,瞄准他心脏的枝条。 陈以在纵横交错的树苗和枝条中灵活换位,还不忘补两箭给正在指挥的嗔念。 嗔念依附的巨树尚未完全枯死,也就代表着顾客还想活着。因此,嗔念无法自己直接前来攻击。 枯树再次发出“吱呀”的声音。陈以回头,就看见一根枝干被怒极的嗔念硬生生掰了下来。 陈以没有犹豫,一脚点地,身体后仰,避开攻击的同时,一箭刺中嗔念掰枝干的身体部分上。 嗔念中箭的部分蠕动了两下,把箭吞吃进了身体里面。 陈以勾唇,长弓一甩,变成长剑。 脚步落地,一剑挥出,把周围清扫出一条干净的路。 陈以快步上前,唇角带着浅笑想要一剑刺入嗔念与枯树连接处,把嗔念剥离下来的时候,嗔念分出的一条触手里死死绞着一个人。 陈以顿住脚步,定睛一看,和那个人对视上。 对方虽然被触手绞缠着,脸上还是一副淡漠的模样,但唇色已然发白。 而且,嗔念正打算把那个人吞噬。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普通人闯入危险的除嗔梦中,但陈以还是果断抛下手中的剑,快速从袖口中抽出一叠灵纸。 瞬间,陈以身后飞起少说二十把剑,没有给嗔念洋洋自得的机会,所有飞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嗔念与枯树的连接处。 陈以挑眉,用脚尖踢起地上的剑。 剑平飞起来。 陈以抬脚踏着剑身上,由他画的灵纸幻化的剑在他的催动下,迅速飞到连接处。 顺便绕着连接处飞了一圈。 陈以评估了一下,感觉剑可能不够,又掏出来了几张灵纸。 嗔念忍受着身躯被切割的痛苦,一不做二不休更用力的绞缠住了那个误入的青年。 血瞬间从青年的唇角溢了出来。 见状,陈以不慌不忙的甩着手中的灵纸,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出现在了陈以手中。 陈以提着剑,急速飞过去,一剑砍在了嗔念绞缠着青年的那部分。 剑锋锋利,嗔念还没有来得及阻拦,那一部分便脱离了身体。 立马就化成了灰。 没有了束缚,青年像断线的风筝,向下跌落着。 陈以眯眸,反手一剑就钉在了嗔念一只移动在躯体上的眼睛里。 眼睛还长在身体上,于是嗔念的眼睛里出涌出鲜血。 可涌出的鲜血也在离开身体的一瞬间,变成了灰。 陈以则是催动脚下的剑,化成一道青光,飞去接住青年。 青年的身体倒在陈以的怀里面,双目闭着,呼吸平缓但微弱。 只一眼,陈以就认出来了,这是何词,既是他苦寻无果,也是他避之不及的徒弟。 当年的记忆瞬间翻涌而上,陈以下意识就蹙眉,心脏出隐隐作痛。 抱着何词,在剑离地面还有一点距离的时候,陈以走下了剑。 在他的脚离开的瞬间,剑也撑不住了似的,在空中化成了白灰消散。 陈以的脚踏在地面上,大步走过去,把何词放到了顾客身旁的空位上。 顺手,再次掏出灵纸贴到何词的胸口上。 陈以坐在何词身旁,盯着何词的脸,叹气般低语道:“我的傻徒弟啊。” 不过事情还没有解决,陈以不能放松警惕,手指无意识的蜷起,眨眼间换上了一张笑脸。 枯树上匍匐挣扎的嗔念在感知到陈以再次靠近时施加的威压之后,拼命的想要吞噬掉身上的剑。 陈以身形鬼魅般出现在枯树前。 手中一条闪烁着青光的灵纸随着他甩动的动作幻化成一条长长的锁链。 陈以一手护在身前,另一只手甩动锁链。 锁链在嗔念扑咬过来的触手中闪避,绕到那些剑柄上。 缠住。顺带将嗔念整个笼罩在锁链的束缚下。 陈以用力一拽,本来称得上庞然大物的嗔念轰然坠地。 地上提前布置好的灵咒瞬间亮起。 嗔念黢黑的身躯炸开成灰,像之前跌落的身体部分一样。 一只渡鸦不知从天际的那个角落里面蹿了过去,径直飞入那阵遮天的灰中。 陈以转身,走离漫天翻飞的尘土,身后的枯树身上慢悠悠爬上了一株翠绿的枝条。 在炸开的灰中,一点微光冲到了陈以肩头。 陈以轻笑,抬手拍在了渡鸦的喙上,“手脚还挺快的,一下就把他的灵体碎片找到了。” 渡鸦傲娇的仰头,一口把那点微光吞进肚子里面,用着不熟练的声音说:“那当然,可是我的主人的东西!” 陈以“哼”了一声,走到顾客和何词身旁。 陈以蹲下身,在揭下顾客手腕上灵纸的同时,身旁的景象消散,同时,房间的墙壁脚下的木地板和头顶的天花板重新显现出来。 这是出梦了。 顾客手腕上的伤口消失了。 陈以闭上漂亮的狐眸,手覆在顾客的额头上,丝丝缕缕的黑雾缠绕在陈以素白的手指上。 在黑雾停止溢出的瞬间,陈以睁开眼睛,眼底闪过几丝血红色。 一转头,正对上何词的瞪大的双眸。 配合着何词没有其他起伏的面部,显得格外可爱。 陈以忍不住笑了起来,可没想到,何词的手下意识的碰向了陈以沾满黑雾的手。 黑雾瞅准时机,刚想要蹿到何词手指上,就被陈以拢回手心里。 陈以另一只手在何词眼前晃了晃,何词就再次昏了过去。 半晌过后,黑雾消失,一只小猫出现在陈以指尖,轻巧一跃,落到了那位顾客的脸庞,依偎着顾客。 那是痛苦走后留给顾客的礼物。 陈以弯腰抱起何词,点点灵力从指尖蹿出,陈以脑海中立刻就浮现出了何词家的位置。 抬脚时,身前出现一扇敞开的门。 门内,赫然时何词的房间。 陈以垂眸,手指悬在何词的脸侧,蜷起。最后微微低头,托起何词的手。 一吻似柳絮,落在何词的手背上。 根据位置,陈以发现,原来是离得太近了,所以何词被自己的灵体碎片吸引入梦了。 可是不知为什么,他追查到的灵体碎片,几乎尽数聚集在这里了。 陈以转身离开。 今日,新店打烊时间到。 等顾客醒后,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 小猫被顾客细心的抱在怀里面,顾客礼貌和坐在一旁悠悠喝茶的陈以告别。 陈以送走顾客后,站在门口正打算关门时,一位外面匆忙套着冲锋衣,里面还穿着单薄睡衣的高挑冷脸青年的手挡住了店门。 显然对方来的匆忙,还在小口喘着气。 风铃响动,陈以蹙眉,只得把门拉开。 来者是客。 门开,长发披散在脑后,一张昳丽的脸在月光下,径直撞入青年眼中,让青年的心跳都漏跳了两拍。 而陈以也在看见对方的瞬间,一股难以言说的心绞痛席卷了上来, 明明现在眼前的双眼是明亮清冷的,可陈以透过双眼看见的,只有满目的血红。 疼到他连惯常的微笑的几乎维持不住。 青年开口询问道:“请问,是这里,可以用香治病吗?” 很是疏离的语气。虽然打烊了,但陈以还是侧身,换上一个热情的微笑:“是的。” 第2章 2 小店不大,内里陈设古朴。 “请问您是什么症状呢?”陈以请对方坐在椅子上,脸上是热情的微笑。 他的店不大,慕名而来的人却很多。纵使他这家店总是搬家。 不为其他,只为了在他这里定制一种香,消百愁,治百病。 “我叫何词,”青年开口,“失眠,最近严重到吃安眠药也没有用,心理医生也建议我来这里试试。然后今天晚上……” 何词话音一顿,垂眸看到了陈以推过来的茶。 陈以浅笑问道:“嗯嗯,还有其他症状吗?” 何词双手接过茶杯,本来他今天晚上好不容易睡着,没几分钟就到了那个鬼地方,梦见了那些东西。 在自己床上惊醒过来,一打开手机看见医生给他发的小店地址就在他家楼下,他才想着去试试看。 当然了也是莫名的直觉驱使,就好像不立马去,他一就定会后悔。 结果,梦里那个光风霁月,让他这个男的都心动不止的人和店长长得一模一样。 实在是让他实在难以开口了。 说出来就好像自己是变/态一样。 陈以的眸子直视何词,带着无伤大雅的探究问:“如果给出的信息不够的话,疗效可能没那么好。对了,何先生是什么职业?” 何词呷了一口茶,眉头微不可查的蹙起,“在校学生。” 看出来了对方的不满,陈以坦然解释道:“小店人均消费高,自然是怕逃单的。” 说着,手还要仔仔细细的把散落到胸前的头发妥帖的捋到脑后。 肉眼可见的对头发的爱惜。 何词沉默地一口闷完杯中的茶水,黑眸沉沉的看着陈以。 深感店主不靠谱,可也着实貌美。 陈以收敛了一下笑意,重新为何词斟上茶。 在茶水涓涓的声音里,陈以在心底盘算了一下。 他才刚刚搬过来的。看来灵体缺失导致的问题比他预想的还要多。 搬来前,他的确不知道何词也在这座城市,刚才入梦治疗时也间接导致何词出现更大的问题。 毕竟他的小徒弟脸上写满了,说出来隐瞒的事情,对方会把自己当变\态的担忧。 好吧,其实何词没有表情的变化,是陈以猜的。 可是一想到重逢时那一眼,血海尸山的残影就再次浮现在他脑海中。 而那一片血红后,他对上了一双悲伤却坚定的眸子。 陈以拼命伸手,却只接住了对方被劈碎的,残破的,飘渺的灵体碎片。 他再抬眼看去,看到一个仓皇逃走的人影。 那场灾难的制造者。 晃了晃脑袋,陈以叹了一口气,抬起一只手摁了摁胸口:“何先生的症状就这些,没有隐瞒了,对吗?” 何词垂眸点头,一种被洞穿的感觉油然而起。 陈以笑眯眯的说:“行,何先生确定就这些情况的话,初步断定是灵体缺失导致的,普通定制香治不好,只要九九八,补全灵体,还你七情六欲。” “当然,送货上门,治不好十倍赔偿。”陈以补充道。 “有点像骗子……”何词起身时嘟囔了一句,但还是拿出手机,利落地给陈以扫了九九八过去。 听见收款的声音,陈以失笑,目送对方出了店门。 蓦得,何词回眸,发现店主穿着淡薄的白衬衫,站在桌前,比他高了半个头。 霎时,他头疼欲裂,就好像自己的身体被无形间四分五裂了一般。 目送何词离开视线后,一只渡鸦飞到了陈以的肩膀上。 陈以转身,脸上的神情尽数收敛,抬起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渡鸦的喙。 “你到是听话了一次。” 渡鸦不满,蹭了蹭陈以的脖颈就又飞走了。 陈以顿在原地,顿了片刻后,坐到了正对着店门口的桌前。 桌上铺的整整齐齐的,是寻常见的香料。 陈以单手撑着头,眼前闪回过他刚刚看见的画面。 何词破碎的灵体里,有一道极淡的黑色烙印,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又一个出乎他意料的地方。 被碎片吸引入梦,不知名的烙印,灵体残破造成的各种病痛。 陈以的手指点了两下桌上摆放的纸张,下一秒,纸张瞬间无火自燃。 店门被风吹合上,就好像刚刚的一切都只是陈以的一场梦。 “骗的就是你啊,我的小徒弟。” 在火焰里,三只纸鹤出现,顺着晚风飞向远方。 窗外的天黑沉沉的。 陈以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隔天清晨,一位不速之客上门来了。 是和他同属的除解人。 只不过,陈以一眼就看到了,对方身上被远超自身能力可以消化的嗔念压着。 很正常,大多数除解人自己处理不了的嗔念,都会去找比自己厉害的除解人帮忙。找他这个最接近半仙的祖师爷当然也是极好的。 只不过绝大多数都以为他忍受不了孤独,仙逝了,所以不会通过除解人特殊的手段去尝试联络祖师爷。 自然,这也使得陈以比较闲。 除解人,是一种诅咒。 陈以领着那位除解人,名叫刘骧,走入了隔间里。 他记得这位不知道多少辈的徒孙,是一个心思很单纯的人。 在踏入门内的那一秒,陈以身上现代人的衬衫长裤变成了缥缈的青袍。 陈以抬手,素白的指尖溢出丝丝缕缕的灵力,周身逐渐起雾。 在朦胧的雾里,陈以笑眯眯的道:“流程你也清楚,躺下吧。” 刘骧依言,躺在房间正中央的床上。 闭上眼睛。 陈以指尖夹住一张灵纸,慢悠悠的带着笑脸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周身场景天翻地覆。 和普通人的梦境不一样,除解人的梦境大多数都是很干净的。 可这一次,这个梦境,看起来也只是普通的嗔念堆积,但陈以越往深处走越感觉不对劲。 陈以甩了一下手中的灵纸,一把弓箭出现,陈以拉弓,几乎没有瞄准,就径直射\向了一处堆积的嗔念 。 嗔念被打散,几秒钟后又恢复原状。 陈以蹙眉,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 耳边想起来了极其轻微的,物体蠕动的声音。 上一个顾客在梦里具象化的嗔念是树木,藤蔓。 但无论是哪个顾客,都不是刘骧的这种,会蠕动的腐肉。 陈以感到恶心,手腕一转,弓箭变成火焰。 松开手,陈以走一步,落下一步的火焰。 于是在他脚下构成了一条由火焰组成的长路。 有些嗔念想要靠近,却瞬间被火焰烧成灰烬。那不是普通的火焰,是陈以的灵力,只是以火焰的形态出现。 再往深处走,不过七步,陈以呼吸猛地一滞,被嗔念缠绕,束缚,正准备吞噬的,是何词。 陈以的灵力立马掀起波动,强大的灵力在瞬间穿透梦境里的所有角落,又细心的没有伤到刘骧的灵体和意识。 强大又温柔,是外界对这位还活着的祖师爷的评价。 嗔念尽数被强大的灵力直接搅碎,顷刻之间,梦境变成了除解人该有的模样。 这就是他不压制修为的真实实力,恐怖如斯。 不过就算他控制了,普通人的梦境也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灵力过境。 束缚消失,何词落进了陈以的怀里。 何词睁着眼睛,亲眼看到,从陈以身上溢出来的淡金色。 被淡金色扫过身体的瞬间,他垂眸,看见了自己与陈以的不一样。 他体内只有破碎的微光,陈以体内是完整的,灵体。 这已经颠覆了他原有的世界观,且先不说他是大白天,看书的时候突然被拉入这里的。 就说刚才自己被那些东西束缚着,虽然形态不一样,但本质上他还是能感觉出来,是和昨夜梦里的一样。 以及他看见的,所谓的灵体。 而陈以再一次出现。 不仅如此,那股熟悉感和亲近感也再次冒出了头。何词潜意识里笃定,陈以不是坏人。 所以,何词抬手,手指落在陈以的脸侧,戳了戳。 温热的,活的。 何词的手指僵住,然后就看见陈以低头,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嗨,何先生。” 这不是梦,昨夜的也不是。 何词声音颤抖:“你,你。” 饶是他平时在镇静,碰见这种超出科学和常识的事情,他还是忍不住害怕。 恐惧未知。 陈以抱着何词走了几步,刚想空出一只手,如法炮制,让何词昏过去,然后送何词回去。 就听见何词说:“我肯定不是在做梦,对吧。” 陈以的脚步一顿,就被何词拽住衣领再次询问:“这不是做梦,对吧!” 陈以偏头,轻声说:“这只是一场梦。” 何词的泪水不知道为什么就滚落了下来,可他的声线却平稳冷静的可怕:“所以我真的可能灵体破碎,不是玩笑,对吧。” “对吧。” 周遭的天花板和墙壁在陈以愣神的时候重新显现了出来。 何词更加笃定了。 陈以把何词放到床边,手覆在何词的眼睛上,被何词一把拽了下来。 何词抿唇,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到底是什么人?” 陈以带着一贯的笑,道:“这只是一场梦,醒来就会忘干净的。” 何词轻声道:“可昨天晚上也有那些脏东西束缚住我,想要吃了我。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会死掉。” 周身的雾气也在逐渐散去。 何词道:“但你能处理掉那些,教我。” 脑海中闪过一道童音,也是这样,用着平静至极的声音,说:“教我。” 何词抬头,直直对上陈以的眸子。 陈以很干脆道:“我不收徒。” 何词眼前泛红,声线依旧平稳:“可我想要自保。” 陈以还是拒绝道:“不行,你没有天赋。” 他真的怕他一个没看住,何词就再次步入当年的后尘。 饶是他已经比过去强了不知道多少,他还是怕自己会疏忽,会让何词再次受伤。 他的第一个徒弟,死在了那场浩劫里。陈以深吸一口气,堪堪压下心底的绞痛。 何词退一步:“那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里满是执拗。 床上的刘骧已经有要醒的迹象了。 更何况陈以清楚,如果这一次不掰扯清楚,就何词这个犟脾气,不会让他走。 陈以叹了一口气,也退了一步:“行。” 何词松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揪住的陈以的一把头发。 顶着这样一张清冷的脸,干的尽是威胁人的事。 刘骧醒来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对陈以千恩万谢。 陈以和和气气地打发走了刘骧之后,一回头,对上了何词的双眸。 眸子里面闪动着期待。 陈以叹气,青袍在秋日的寒风里翻飞。 像一只漂亮的蝴蝶。 何词盯着陈以,陈以无奈道:“跟我来吧。” 说着,就带着何词走上了二楼。 推开一个房间的门。 房间里煨在小火炉上的茶壶飘出渺渺白雾,周身的景象慢慢变样了。 陈以走在前面,“这是一个虚构梦,用来讲学刚刚好。” 何词跟在陈以身后,走了两步之后,眼前就出现了一面水镜。 水镜镜面荡漾,陈以的手径直穿过水镜,从中拿出来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和一支朱笔。 各种各样的杂物堆在地上。 陈以解释道:“我们嘛,现代都叫制香师,催眠师什么的,不过我们有另一个名字——除解人。” 陈以抬手晃了晃手中的笔,又指了指杂物,“而这些,就是我们工作的工具。如果选了朱笔,就是靠灵纸和灵符工作,选了其他物件就是靠灵器工作。当然了还能占卜,选铜钱就行。” 何词蹲下身,看了一眼地上的物件。 小到铜钱,骰子和围棋,大到书本,弓剑和铁锤,甚至还混了一根棒球棒。 见何词盯着一根棒球棒,陈以道:“寻常物件其实都可以变成灵器,主要看你自己的选择,不拘泥地上这些。” 何词木着脸,肩上一沉,转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进来的渡鸦问:“比如这个?” 陈以笑眯眯道:“当然也可以。” 何词倒也没有赶走渡鸦,只是起身问:“那那些脏东西叫什么?” 陈以依旧是一副笑脸:“那个东西就叫做嗔念,其实也就是人心里被自己或者他人施加的负面情绪和恶意,正常来说无伤大雅,只不过嘛。” 陈以话锋一转,“当嗔念长大到一定程度时,会吞噬人的神经,变成人身体的主导者,控制人去做一些恶**件,我们要做的,就是除掉嗔念,把嗔念吸纳。 “首先,我们会借助媒介入梦,其次,我们比心理医生效果更好,最后,你怎么知道我有心理医生的执照。” 何词抿唇,何词闭眼,何词抬手摸了一把渡鸦。 陈以唇边挂着一贯的笑,“好了,不逗你了。这就是你想知道的全部了。” 挥手,袖子翻飞,地上的杂物便消失不见。 水镜镜面再次荡漾。 一副画出现在了水镜上。 陈以刚想要再次挥手,就被何词拦住了。 是一个青袍长发的青年和一个黑袍长发的青年并肩而立,而靠近画面的地方,还站着其他三三两两穿着白袍的青年。 他们都面对着一座高山,山腰处突出一块。 突出的地方有一只暗红色的眼睛,俯视着地上的那些人。 而黑袍青年肩上立着一只渡鸦。 何词问:“这是什么?” 绷着一张脸,倒是好学。 陈以也干脆,指着画面上的山,为何词解读道:“这是顾客梦中自己的形象,旁边的黑包就是嗔念。” 何词点头,指着黑袍青年问:“这个?” 陈以面不改色道:“我以前的逆徒,和我吵架之后就找不到人了。” 何词没吭声,倒是自己肩膀上的渡鸦怪叫了两声。 陈以心中警铃大作,威胁的看着渡鸦。 渡鸦转头不去看陈以,非常叛逆,和他那个逆徒生气的时候一个样子。 何词疑惑的看向陈以,陈以立马换上一副笑脸,“现在你的疑惑都被解释清楚了,可以回家了。” 说完,一挥袖子,整个梦境空间变成水墨画,消散在眼前。 眨眼间,就回到了之前的房间里面。 陈以抬手想要拍何词的肩,刚抬起就又收了回去。 “回家吧。”陈以笑盈盈着,皮笑肉不笑。 何词点头,刚推开门,就迎面撞上一个青年。 说话大喇喇的:“师父,怎么今天在二楼?” 第3章 3 闻言,何词看向陈以,眼里是满满的探究。 陈以恨不能立马把进的青年头都敲掉,皮笑肉不笑道:“真巧,三日不见,你一如既往。” 来人哆嗦了一下,脸上的震惊被陈以的话全部吓走了。 何词没什么表情,淡声道:“借过。” 那人立马让开路,乖巧地不像话。 陈以脸上还带着笑,那人直觉自己再不走可能会被揍,麻溜地跟在何词身后,就打算一起溜走。 何词感觉到有人跟在他身后,突然回头,问:“你是他徒弟,那他会的,你也会吗?” 冷漠的脸上闪着求知的光芒。 那人想也不想就摇头道:“不不不,我什么都不会。我都没有大师兄n……师父厉害。” 好险,差点就脱口而出了。 要是真的说出口了,他今天晚上就会被师父砍成臊子。 说不定还没有那么大块。 陈以开口了,笑吟吟的声音响在脑后:“赵聿,过来。” 赵聿垂着头,一步一步视死如归地挪了过去。 陈以抬手,最后轻轻的落在了这个矮自己一个头的最小徒弟头上。带着为人师长独有的温柔。 看到这一幕,何词深感眼睛被不知名的情愫刺痛了。 可这样的情愫让他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体内空空荡荡的。 换言之,他产生了这种情愫,可是他的灵体支撑不起他维持这种情愫的继续。 所以只几秒钟,何词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这是他第一次明确的感觉到,自己的情感缺失。 重度缺失。 而究其原因是因为灵体破碎。 何词走下楼,没走几步,就被砸中了。 是天花板很突然的掉了一块下来。 被砸晕前,他听见赵聿的声音:“师父我就说要卖两个盘子来修缮这里,现在倒好,砸到……” 陈以声音烦躁的回了一句:“好卖的盘子都被老二拿走了。” 老二?是店长的第二个徒弟吗?何词陷入黑暗里。 陈以也是猝不及防,刚想等何词一走了教训赵聿,结果平日里看着毫无问题的天花板会这么突然的脱落。 陈以拍开赵聿的手,弯腰自己抱起何词。 同时,源源不断的灵力慢吞吞的缠绕上何词的身躯。 紧接着,从额头处探进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着天花板造成的伤口。 赵聿从陈以身后探头,感叹道:“师父,你对大师兄真好。” 陈以没搭理赵聿,垂眸看着何词,吩咐道:“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按理来说不会突然掉落。” 赵聿应道:“得令。” 说完人就走得没影了。 陈以叹了一口气,掂了掂怀里面抱着的何词,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就走向了二楼走廊的尽头。 一靠近,门就自动开了。 渡鸦从门内的架子上径直飞了过来,落在陈以肩头,“怎么回事?” 房间里面布置的非常简洁,乍一看颇像何词自己的房间。 陈以低声道:“不知道,总感觉又有客人要上门了。” 渡鸦道:“希望是长眼的顾客。” 把何词妥帖的安置在床上,陈以坐在床边,手覆在何词的手上。 看着何词算不上安稳的睡颜,陈以不受控制的回想起了那场浩劫。 本来是天气极好的一天,他也正打算和何词道歉。 直到一个巨大的血阵出现,嗔念像粘稠的墨水一样涌出。 他亲眼看着何词站在阵眼,灵体被无数嗔念撕碎,最后恶人逸逃,至此,浩劫落幕。 大部分除解人都以为他也一起死在了浩劫了。 确实,流传下来的画像都很失真。 陈以微微倾身,重锤砸过心脏的痛感立马蔓延而上。 陈以捂住自己的嘴唇,本该艳丽的脸庞失了色,更显脆弱。渡鸦难得没在一旁嘲笑陈以。 只可惜,能给陈以喘息的时光并不算多。 赵聿在门口小心翼翼地敲门:“师父,有客人来了。” 陈以深吸一口气,起身替何词盖好被子,想了想又覆了一层灵力在何词周身。 这才开口,带着往日的笑意:“天花板怎么回事?” 赵聿恭敬道:“是年久失修导致的。” 陈以本就不指望赵聿能发现覆在掉落的木板上附着的微弱的黑雾。 不过店里还没有来得及安装监控,他要探查也得费点功夫。 陈以低声道:“护好他。” 言罢,推开房门就听见了楼下的喧闹声。 “你自己也是这一脉的,为什么一定要来找别人!而且实在不行我自己也可以啊!反正我也可以当除解人。” “你妈妈我是占卜!况且,我已经退出除解人很久了,要不是你这个情况……” 陈以适时用着温和的语调打断道:“顾客您们好,我是本店的店主,叫我陈以就好。” 楼下是一个十六岁出头的少年和一位满头白发的女人。 看脸也不过三四十岁,却早早白了头。 少年和母亲争论的声音一停,打量着出现在楼梯口的青年,嗤笑道:“就他?妈,你确定?” 说着,眼神上下扫视着陈以,极其不屑道:“这么年轻靠谱吗?” 女人想说什么,可低头看了一眼手心里面攥着的三枚铜钱,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天机指引她来这里,也让她闭嘴, 陈以一副好脾气的模样道:“看来令郎性格有些急躁呢,狂躁倾向吗?” 少年立马就反驳道:“我正常的很!” 陈以心下有了判断,冲着女人颔首道:“我记得你,上一辈里出色的占卜除解人程莹莹。” 程莹莹本来怯懦的垂着头,闻言抬起头来,眼底闪着细碎的光,轻声道:“这次是我孩子,希望先生愿意出手相助。” 陈以抬步走到程莹莹和她的儿子陈秋实面前,笑眯眯应声:“嗯。” 陈秋实蹙眉,瞪着陈以。 不过陈以一眼就看到了,陈秋实身上有何词灵体碎片的气息。 程莹莹很显然也是占卜到了这一点,便来找了他,只不过自从浩劫过后,没几个除解人知道他这位祖师爷还活着。 陈以抬手,隔空轻挥,放在桌上的几味香料就悬停在了陈以手上。 紧接着,香料化成粉末,混入灵力。 陈以手腕一翻,粉末自燃,周身场景迅速变幻。 除解人入梦的方式从来都不是只有某一种。 只要他们想,借助媒介,随时可以入梦除嗔治疗,甚至让顾客一同在清醒的状态下入梦。 而现在,陈以就是直接连带着陈秋实和程莹莹一起入了梦。 程莹莹见怪不怪的垂眸,“先生和秋实一同前往吧,我就在这里等候。” 陈以点头,抬手压在陈秋实的后脖颈上,笑盈盈道:“好的,我快去快回。” 陈秋实不满地甩头道:“我承认你有点本事,但是能不能把蹄子撒开!” 陈以松开手,径直就打算拍到陈秋实的头顶上。 结果他的手还没有落下,他就看到了冷着脸,站在梦境小道岔路口上的何词。 不对啊,他明明特意用灵力隔绝了的啊……陈以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灵体感应太强了,还是…… 陈秋实看见何词,立马挣脱了陈以的控制,小跑过去,嘲笑陈以道:“我当你多有本事呢!居然拉一个灵体破碎,连普通人都不如的入梦,醒来之后这个人会被吓尿床吧!哈哈哈!” 陈以面色微沉,抬手就是大量灵力无声无息地覆盖到整个梦境。 何词走过去,站在陈以身旁,淡声问:“怎么回事?” 陈以低声道:“入梦了。” 何词嘟囔道:“两天三梦还被砸……” 陈秋实在一旁笑得更加大声:“能力失控的除解人和没用的普通人,实在不行让退出除解人吧!” 说话间,如小溪般细长的嗔念沿着小道一路流淌。 然后一点一点攀爬上陈秋实的脚踝。 陈以的灵力立马释放出危险信号,第一反应就是切断偷偷摸摸出现的嗔念。 陈秋实甚至都还没有感觉到,嗔念就被灵力碾碎了。 陈以往前走了两步,身上的服装变样,宽松的青袍出现。 何词跟在一旁,没什么表情地斜了眼一旁拽成二五八万的陈秋实。 陈秋实尽职尽责的立马炸毛。 “跟上。”陈以走在最前面,手上握着一把灵符幻化的剑,剑尖抵着地面。 随着陈以走路的方向,在地上留下一道一道的轨迹。 其实进入了陈秋实的梦,陈以也清楚,程莹莹来找他的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陈秋实本身的灵体混浊,倒映在梦境里就是格外丰富的嗔念。 是先天带的嗔念,处理干净了,才有成为除解人的机会。 陈秋实还在身后嘲讽着他们两个。 陈以再怎么装出来的好脾气也告罄了。 一道灵符从指尖飞出,就密不透风的封住了陈秋实的嘴。 陈秋实试图反抗,反抗失败。 何词安静地跟在陈以身后。 陈以在前面一边用剑现场画阵法,一边嘴里碎碎念道:“真是不好意思啊,把你也拉进来了,还被这个熊孩子骂。” 何词淡声道:“赶紧出梦,我困。” 陈以笑眯眯道:“嗯嗯,找到他灵体里淤积的嗔念,处理一下就好了。” 话音未落,一道极其急促飞来的箭矢擦着何词的脸颊而过。 下一秒,钉在了陈秋实的脚边,化成一滩粘稠的嗔念,顺着爬向陈秋实身上。 陈秋实连尖叫声都发不出来,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还是何词顺着箭矢回头,才发觉。 何词想也不想就一手扯过陈以手中的剑,径直斩向陈秋实身上的嗔念。 嗔念接触到剑尖的那一秒化成了水散去。 陈以漫不经心地挑眉,评价道:“还挺麻烦。” 不等陈秋实品出话语中的意思,就看见陈以抬手,掌心中凝聚大量的灵力。 而面前,大量汇在一起的嗔念奔腾不息的冲向他们。 试图淹没他们。 灵力在掌间绽开。 瞬息之间把嗔念包裹,压缩,最后内部爆炸。 完全没有波及到在场的三人。 陈秋实直接看呆了。 陈以回头道:“还没结束……” 话说到一半,梦境的地面瞬间开裂。 不仅如此,还正好只裂了陈秋实站的那一块。 一条巨大的裂口,连带着离得近的何词一起, 陈以瞳孔骤然收缩,灵力都来不及赶过去。 就在这个瞬间,何词冷着一张脸,指尖亮起淡青色的光芒。 一只淡青色的渡鸦飞出,在两个人即将要消失在陈以眼前的一刹那,身躯膨胀,以不输山岳的大小,俯冲。 陈秋实满眼都是那个灵体破碎的人,凝聚出了传说中祖师爷的第一位徒弟特有的淡青色灵力和渡鸦,救了自己。 拜托,那简直不可能。 直到和何词并肩坐在渡鸦背上,陈秋实还非常不可思议地看着身旁的青年,忍不住问道:“喂,你叫什么!” 不会真的是他仰慕多年的人吧,可那个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何词眸子冷冷淡淡的,刚想开口,就向后仰倒,晕了过去。 第4章 4 一道人影掠过身旁将何词接住。陈秋实定睛一看,是陈以。 陈秋实忍不住上前两步,之前拽得二五八万的表情尽数消失,一副狗腿样:“喂,那个谁,你怀里的人叫什么?” 陈以脸上带笑,没好气地回道:“等你学会尊重人之后再告诉你。” 陈秋实垂头丧气道:“知,知道了。店主。” 陈以稳稳地抱住何词,走在前面,闻言回了一句:“知道了就跟上来。” 顺着指尖触碰何词的地方,灵力涌进何词的身体里,补充着何词仅有的灵体碎片里仅存的灵力。 每轮回一次,他都能感受到,何词体内仅存的灵体碎片愈发的小了。 过不了多少次轮回,他费力保住的何词,就会彻底消失在这个天地间。 “好!”陈秋实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小孩子的心思简单,只是先天不足。 和何词一样,先天不足。 脚下的小路随着路途的前进逐渐变成了附着着看着就非常恶心的墨绿色苔藓路。 每走一步,都感觉鞋子底下粘上了苔藓。 就算是出了梦之后会消失,这种粘滞感还是足够让人恶心了。 突然,身上的重量骤然增加,就好像是被什么拉住了一样。 陈以还以为是陈秋实害怕了,一回头,却看见陈秋实正在奋力跺着脚。 而脚边连带着牛仔裤上都爬上了墨绿。 陈以好像知道是什么东西在拉自己的衣袍了,抬手给何词换了一个抱姿后,偏头看过去。 果然,一道一道的“苔藓”顺着他离地面不过几寸的衣袍爬了上来。 实在是让人反胃,陈以忍不住问道:“你一个小破孩,梦里面的嗔念显性怎么都是些这么恶心的东西啊?” 陈秋实手忙脚乱的扯着爬到身上来的“苔藓”,吼道:“我不知道啊!我要是什么都知道的话,我妈还用带我来找你啊!” 陈以嗤道:“没礼貌。” 听此言论,陈秋实感觉自己一口气差点没有提上来,可为了知道那个极有可能是他偶像的人的名字,陈秋实硬生生地闭上了嘴。 就是脸憋成了猪肝色。 陈以抱着何词,行动受到了限制,只能短暂的空出一只手来,快速的掐着诀。 同时,五六张灵符一同从指尖飞出,两张贴到了陈秋实身上。 随着陈以念咒的声音,灵符自燃。 陈秋实立马喊叫起来,就好像年猪一样:“啊!你要烧死我啊!” 陈以脸上重新罩上笑容面具,一张灵符在他身前,不停地喷着火焰。 还是那种转着圈喷火焰,力图把自己方圆五米的“苔藓”都烧干净。 陈以悠哉悠哉道:“放心,烧不死,你天生就自负有用灵力的灵体,虽然被污染了,但死不了。” 陈秋实感觉自己被夸了又被骂了,最后只能讷讷地说:“哦,哦。” 转着圈的灵符刚化成灰烬,何词就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迎面对上的就是陈以惊为天人的脸,几缕长发落在他心口处,隔着衣服,有一下没一下的在他心口撩拨。 何词手痒痒,抓住了那几根头发。 抬眸看去,正好对上背光的陈以的微笑。 “醒了?”陈以问,肩头有一只小纸人,在喷火。 往何词身上喷。 何词一惊,眼睛都瞪大了三个像素点。 好吧肉眼不可见的吃惊,这个世界上除了陈以估计没有第二个人能看出来何词吃惊了。 陈以轻笑:“醒了就下来自己走还是我继续抱着?”反正是个轻飘的人,再抱一段也没事。 何词扫了一眼自己现在的姿势——小鸟依人的躺在陈以怀里,头还靠在陈以肩上。 顺着看过去还能看见正在猛拍自己身上火焰的陈秋实。 “我自己走吧。”何词闭上眼睛,从耳朵到脖颈全部都红透了。 陈以挑眉,一边把何词放下来,一边提醒道:“地上不干净哦。” 何词现在倒是一心只想离陈以远一点,忽略了地面上蠕动着的“苔藓。” 等反应过来,已经是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栽去。 何词第一反应就是伸出手撑着地面。很可惜,手还没有伸出来就被陈以扯住了。 “谢,谢谢。”何词红着脸,恨不能生出八只手,两只捂住自己的脸,两只捂住陈以的脸,还有两只捂住身后那个小孩的脸。 另外还有两只把整出这种梦境的人掐死。 陈以笑眯眯的提了一句:“身后这个小孩就是这个梦的主人,陈秋实。” 换言之,这些脏东西是陈秋实的问题,和他可没有关系。 何词抿唇,换上了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回头。 小孩哥大战“苔藓”怪和火焰怪。 不过在何词回头的那一个瞬间,陈秋实的动作全都停了。 火焰烧自己也不怕了,“苔藓”爬到自己身上也不拍了,端正的立正着。 乍一看和刚刚那个骂天骂地除了亲妈都骂的小破孩两模两样的。 陈秋实期期艾艾的抬头,刚想迎上疑似偶像的目光,就看见疑似偶像转头了。 陈秋实心中一片挫败,情绪瞬间低落下去。 然后就听见陈以说:“陈秋实,跟上。” 霎时,陈秋实心情更低落了。 反映到梦境里面就是大片的“苔藓”瞬间枯萎,变成浓重粘稠的“墨水”。 不仅如此,还有源源不断的“墨水”从陈秋实自己身上涌出来。 见此情形,不明所以的陈以第一反应就是连掏九张灵符,五张快速飞到何词身前,形成简易的阵法护住何词,另外四张尽数变成喷火小纸人,围着陈秋实喷火。 陈秋实的眼眸都暗淡下来,连火焰都不怕了。 只是在喃喃自语:“是不是大家都因为我能看见不同的东西讨厌我……” 说着,连梦境世界都开始了一阵一阵的震动,一道道裂痕从地面上长出来。 以不慢的速度朝着梦境的四面八方蔓延。 陈以虽然不明白少年心事怎么变得这么快,但不妨碍他用灵力开始渗透。 看这架势,是陷入了自厌漩涡。 很正常,清醒的入梦,直面自己梦境里嗔念的显形,一时半会接受不了很正常。 可不等陈以渗透两下,就被明显的阻力给阻挡了。 不是因为找到了淤积的嗔念,是他的灵力触碰到了陈秋实梦境的边界。 很脆弱的边界,他要是放出去的灵力再多一点,都能直接把梦境的边界打破。 同时,陈秋实的灵体也会相应的一起碎掉。 陈以掠过地面上不断蔓延过来的“墨水”,一把就穿过了“墨水”,拽住了陈秋实的胳膊。 与此同时,何词则在后退避开这些“墨水”时,感受到了莫名的吸引。 越靠近,吸引力越强,胸口也有愈发密集闷痛传来。 可是何词就是想要靠近,就是很想很想要靠近过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吸引自己。 就像是他靠近陈以时会有莫名其妙的亲近感,也会有闷痛自心口蔓延开。 似乎也是为了方便何词过去,往那个方向的路上干干净净。 陈以一把把陈秋实拽出来,脸上脸还带着笑容,却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意味。 一扯出来,陈以的手就结结实实的拍到了陈秋实的头上,物理叫醒一个人比用语言感化来的更快。 陈秋实被打懵了,梦境的震动也停滞了。 陈以看着脏兮兮的陈秋实,最后还是把陈秋实抱住,轻声问:“怎么回事?” 毕竟只是一个孩子,他一个活了上千年的祖师爷还真能和一个小孩子过不去吗? 陈秋实抽泣着,什么也不肯说,只是眼圈红红的,配合着少年人称得上一句俊秀的脸,看着就可怜。 只可惜,好脸配暴脾气,还有点矮。陈以蓦得想起小时候的徒弟四个。 两个都是暴躁土豆地雷,一吵起来,他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哄好之后就该去看看自己的大徒弟了。 然后带着大徒弟和三徒弟,左手一个右手一个,牵着下山,一人一根糖葫芦。 最后呢,总是有一根糖葫芦落进了老二和老四肚子里面。 回想起往事,陈以还没有欣慰一笑,胸口立马感受到被重锤猛捶了几下的痛感。 陈以顿感不妙,回头一看,就看见何词已经不见踪影了。 顿时,陈以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松开陈秋实就是双手甩灵符,一把长剑从灰烬中出现。 陈以一脚踩在长剑之上,另一张灵符变成两只巨大的白鹤,一只飞向那条一看就会吸引何词走的干净路,一只飞向梦外。 紧接着,陈以一手拽住陈秋实的胳膊,抬脚一踩,长剑腾空而起。 等不及让陈秋实也站稳,陈以蹙眉,再次扔出灵符,一道还带着火星的灰烬构成的墙出现。 陈以想也不想就驱使长剑冲了过去。 下一瞬,长剑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鹤,周身散发着淡金色的灵力。 灵鹤挥翅。瞬行万里。 陈以垂眸,越是着急,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越是漫不经心的笑。 陈秋实一只手捂着嘴,趴在灵鹤身上,另一只手落在灵鹤背上,淡金色的灵力掠过他的指尖。 瞬间,陈秋实的眼睛瞪大了起来,也不想吐了,也不晕御剑飞行了,坐起身来刚想要惊呼,又硬生生按了回去。 最后,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店主,你叫什么啊?” 这个淡金色的灵力,正常除解人包括他家里那个已经活了两百年,算得上除解人辈分里老古董的,他的太太太爷爷这种资历的人,都只有白色的灵力。 淡金色,淡青色,淡红色,淡绿色,淡蓝色,都是传说中的除解人祖宗才会有的。 陈以头也没回,手放在灵鹤头顶操控方向,眼睛则在下面寻找,“我?陈以,耳东陈,以后的以。” 陈秋实捂住自己的嘴尽量不让自己的尖锐爆鸣声出现。 陈以欸!那可是陈以欸!传说中早就死掉了的祖师爷,他偶像的师父。 一回想到他之前的出言不逊,陈秋实恨不能抽死自己。 人甚至不能共情三十分钟前的自己。 陈秋实安详地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已经死了。 但是,见到活的偶像师父,他这一辈子也值了。不过底下的嗔念可没有因为主人心情转好而抛弃猛烈的攻击。 就算是飞到了天上,嗔念还是孜孜不倦的翻腾着,每一下都冲着撕咬灵鹤而去。 陈以只能不断抬高飞行的高度,借此避开攻击。 所幸,他的视力极好,就算是再高,他也能借助灵力看清。 终于,飞行的高度开始下降。 陈以一边下降灵鹤的飞行高度,一边抬手指挥者小纸人往下喷火。 火焰由灵力凝结而成,也泛着淡金色的光。 所烧之处,只留灰烬。 而何词则在脚步不停地赶往一颗参天蔽日的大树下。 说来也奇怪,那颗大树看着居然能算得上是很健康的模样。 郁郁葱葱,没有病歪歪的,也没有被嗔念占据。 可稍加灵力探查就能发现那就是嗔念淤积的地方。藏得不算深,就好像等着被发现一样、 可偏偏是在一个少年人的梦境里,这样倒又显得很正常。 灵鹤在快要靠近地面的瞬间消散,陈秋实踉跄了几步就看到百分之九十九是他偶像的人,抬手,就要触碰那颗大树。 陈秋实自然是明白那颗大树意味着什么,可不等他惊呼,连带着他和陈以一起。 巨大的嗔念裹挟着他们,一同被吞噬进了暗无天日之地。 同时也是淤积的嗔念真正的藏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