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夏】焚心以火》 第1章 沉玉 宋宏胜身披白色浴袍,施施然地从浴室里走出。他的身上还冒着蒸汽,湿哒哒地刘海贴在有三条横纹的额头上面。半面墙大的金丝楠木酒柜里皆是排列整齐的红酒,他随意地抽出一瓶1975 年的波尔多,拎着酒瓶摇摇晃晃地走进宽敞豪华的卧室。 卧室里的灯光迷离晦暗,宋宏胜站在床边,刚好能看清情人蓝雅曼妙的背影。她往里侧卧,腰细臀丰,两只玉璧举过头顶,手腕被蓝色的丝绸绑缚在床头的立柱上。 “呵,今天又换了个花样?” 此刻的宋宏胜是愉悦的。情人们争相讨好他的时候,他仿佛就是个不可一世的帝王,让他短暂的忘记他正在被一个可怕的人追杀。 可是,蓝雅听见他的声音,一反常态地没有摆出性感撩人的姿势催促他的临幸,反而用颤抖的双臂紧紧抱住了头。 宋宏胜马上有了不祥的预感。 “啪。” 就在这时,窗边的落地灯突然打开,一个神秘的男子正优雅地收回刚才按下开关的手。 “嘭!” 酒瓶落地,玻璃粉碎,葡萄酒染红了宋宏胜的双脚。 他怎么找到这儿的?! 宋宏胜肥硕的双腿开始颤抖。 那神秘的男子有一双深红色的眼睛。 据说那就是仇恨的颜色。 “有遗言吗?”神秘男子单手持枪,枪口稳稳锁定宋宏胜的眉心。 晦暗的光线下,那对红眸像钻石一样反射着冰冷锐利的光线。 所以他常被称为“血钻”。 原本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警司,前途大好,因为与宋家的恩怨堕落成红通排名第一的通缉犯,上榜一年多来手下死者多达两位数。这还只是能查明的。 “血钻”从不失手,宋宏胜知道自己今天已无幸理。他深吸一口气,想勉强保住体面,然而颤抖的声线仍然暴露了他的恐惧:“别杀我的儿子。” “可以。”血钻给出承诺。 宋宏胜神色稍松,他沉默片刻,忽然露出奇怪的笑容,眼睛紧紧盯着血钻的面庞:“你杀了那么多人,一身的血债早就超过了宋家任何一个人!如果死后有地狱,我们会看着你上刀山!下油锅!” “如果死后有地狱,”听完宋宏胜的咒骂,血钻的情绪仍然平稳如死水,“我会在宋家害死的无数冤魂前,把你们每个人再杀一次。” 血钻冰冷决绝的杀意让宋宏胜胆寒,他想破口大骂,可语无伦次的话还未出口,血钻已扣下扳机。 宋宏胜额间突现血洞,脑后同时爆出一篷血雾。他死后的脸上还定格着癫狂的神色,肥胖的身体仰面倒下,重重砸在地砖上。 血钻放下架在左膝上的右腿。他从容地起身,不紧不慢地走过床边。 蓝雅仰头望向血钻。 血钻没有看她,也没有停留。他抬脚跨过宋宏胜横在一边的右臂,离开卧室。 蓝雅如蒙大赦,她迅速解下手腕上的丝绸,跌跌撞撞地跑出卧室,冲向儿子的房间。 血钻不急不徐地从旋转扶梯上拾级而下。 别墅内外,有数个保镖倒在不同的地方,他们脸上还定格着死前的惊愕。 血钻没有立刻离开。他将黑色的手机放在吧台上,坐在吧台前给自己倒了杯冰水。一杯慢慢喝完,他才走进开放式厨房,把洗好的杯子放回原处,再打开燃气。 他没有拿手机,以一种闲庭信步的姿态走出大门。 宋宏胜的别墅建在森林腹地,周围漆黑一片。 血钻从别墅门口出来,在山间的草地上停下脚步。清凉的山风夹杂着海的味道弥漫进鼻腔。 “如果有地狱,我……” 他自言自语的声音消失在风里,他在衣服内袋里摸索片刻,摸出一枚银色的打火机,和一盒烟。 烟名“黑魔”。 血钻点上烟,轻吸一口,又缓缓吐出。 黑魔的气味被山风吹散,脚下的草叶轻抚着他的脚背。 这根黑魔燃烧了一半,被血钻夹在手指间,烟头燃烧的部分在微风中加速向烟蒂的位置倒退。 他正要再吸一口,一只手却从后方伸过来将烟掐灭扔了。 “我说过,不许你抽烟。” 这带着埋怨的熟悉声音,就好像他们没有多年不见一样。 五条悟。 来得好快。 血钻收回空了的手,他没有回头。 “怎么不转过来?”五条悟在他身后说道,“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我吗?” “有什么不好面对的?”血钻的语气里也没有陌生,但他还是没有转身,“起码对你,我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五条悟在他身后嗤笑道,“夏油杰,你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夏油杰是血钻的本名。 那是他还没有离开时的名字,遥远得好像来自前世。 “你专程过来可不会是找我谈心的吧?”夏油杰又从烟盒里抖出第二根烟。 五条悟便毫不客气地把他的烟和打火机全扔了。 “你!” 夏油杰想揍人,五条悟却还抓着他的手腕。 这个时候,天上的乌云被风吹开,两人瞬间同时沐浴在月光下,于是夏油杰清晰地看见了五条悟如今的相貌。 一头白发也不梳理整齐,就随它们胡乱支棱着,一对湛蓝的杏眼正愤怒地瞪着他。 真是一点也没有变。 但夏油杰变了。原本清爽的短发留成了披肩长发,原本棕色的瞳仁变成了血色。 夏油杰甩开了五条悟的手,再次转过身去。 “你还要杀多少人?”五条悟的声音里,心痛比逼问更多。 “还有18个。”夏油杰无所谓地揉揉手腕。 “你这样有什么意义?!”五条悟上前一步。 “那可太有意义了,”夏油杰露出了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显然笑意没有到达他的心里,“死的算是为民除害,活的也不敢轻易再为祸四方。” “我不希望你因为别人的错误献祭自己,”五条悟注视着夏油杰的侧脸,他的眼神好像在望向以前的夏油杰,“收手吧。” “不行。”夏油杰回答得斩钉截铁,冰冷无情。 “收手。”五条悟抽出配枪,枪口直指夏油杰的太阳穴。 “不行。” 夏油杰的决定毫无转圜,他和五条悟都知道他要义无返顾地走上绝路。 只有死亡能阻止他。 夏油杰等了等,发现自己还没有死,便直接自己转身走了。 “站住!” 夏油杰并没有因为五条悟的警告而停下脚步,他背对着五条悟道:“要杀便杀吧,死在你的手里也不错。” 五条悟的手指搭在扳机上,枪口对准夏油杰背后心口的位置。他数次用力,都没能真的扣下扳机。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夏油杰走进别墅。 “嗡——” 五条悟拿手指一敲挂在耳廓上的耳机。 “喂?” “你在干什么?!下不了手我让别人上!” 昔港警务处副处长兼此次“碎玉计划”的总负责人刘永贞向五条悟发出质问。 面对老上司的质问,五条悟没有立刻表态。 师父,你曾经也是他的师父。 这话五条悟没有说出口,刘永贞却似乎听见了。 指挥车里,刘永贞面沉如水。 当然,在我心里,他还是我最中意的徒弟,但我不能说出口。 永远也不能。 “我知道,让我来。” 五条悟结束通话,向前走去。 就在这时,别墅里“砰”的一声巨响,五条悟及时用手臂护住了脸,几块玻璃在他的小臂上划出了几道血口。 别墅一楼瞬间已成火海,风把熏人的烟雾吹来,五条悟眯起眼睛。 他没多犹豫,直接跑向一边,想从侧面寻找其他相对安全的入口,一辆黑色轿车却已从别墅后方的树林里蹿了出来。 五条悟没有犹豫,以最快速度冲向别墅右侧,冲着汽车从树林里开来的方向当空一跃。 “砰!” 车顶上一声大响,轿车却没有因此停止,它再一个加速,想用急转弯甩开他。 五条悟扒牢车顶,一直没有被甩脱。 “砰!” 汽车左后车窗被五条悟击碎。夏油杰听到五条悟落进来的声音。 汽车的前方出现一座石桥,桥面宽度只容得下一辆汽车通过。 “停车!” 五条悟抓住夏油杰的肩膀。 同一时间,轰鸣声从天上传来,警方的武装直升正在迅速接近。直升机舱门敞开,飞虎队的特警一只脚踩上起落架,将机枪端在手中。 在特警开枪之前,夏油杰猛然急打方向。 “砰!” 黑色轿车悍然冲破石桥上的木质栅栏,一头扎进桥下的大湖里。 逐渐下沉的汽车内,湖水汹涌地从车窗灌入,几乎瞬间就淹没了车厢。 真是疯了! 五条悟气急怒极,车内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五条悟在冰冷的湖水里摸索着爬到前排。 二人上方,直升机旋翼带起的大风推出一**水浪向外扩散。 “啪。” 有明亮的白光投下,光线穿过水面,朦胧地将黑色轿车笼罩其中。 五条悟便再次看见了夏油杰血红眼眸里的恨意。 五条悟心脏被夏油杰的目光刺痛,夏油杰忽然伸手夺枪。两人在水底争枪,五条悟不明白夏油杰为何要做这无谓的挣扎,他的理智告诉他面前的人已是被仇恨完全占领的恶魔,情感却告诉他:你一定要把他从泥沼里拉出来。 因为你是他唯一的希望。 “噗通。” “噗通。” 上方,飞虎队的特警相继入水。 夏油杰似乎终于意识到今夜自己将含恨而终,他用力将五条悟拽到面前。 五条悟还没看清他想干什么,就感觉到肩膀剧痛。 夏油杰竟然在咬他。 他的肩膀上向湖水里飘出血液,他自嘲一笑。 夏油杰,你这么恨我吗? 夏油杰却忽然推开他,却又握着他的枪口指向自己的心脏。 “动手吧。” 朦胧的光线中,夏油杰无法说出声音,五条悟却听见了他的话。 你不想死在别人手里。 五条悟也无声地向夏油杰说出了最后的话语。 在彼岸等我。 夏油杰看着他的口型,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他无奈地笑了一下,算是答应,然后闭上了眼睛。 枪响的声音闷在水流里,夏油杰的左胸在水中绽放出血花,喷涌而出的血液正迅速带走他的生命力,地狱的大门已向他徐徐敞开。 无论收割的是谁,死神的镰刀永远一视同仁。 无论这个人曾经拥有多么辉煌的人生,地位有多么尊贵,他在死亡的过程中也仍然会和所有普通人一样,脑中的神经链接不管承载的是爱、是恨、还是怨,都将无一例外地枯萎凋零,全部彻彻底底地离从这个世界里消散,什么也不会剩下。 物质也许不灭,但灵魂终将死亡。 夏油杰一头长发飘散,尸体静静地漂浮在水中。 五条悟在咫尺之遥注视着夏油杰,汹涌的情绪即将冲破理智的闸门。 他闭了闭眼,还是硬生生地将那股情绪抑制住了。他最后看了夏油杰一眼,转过身,伸手推开了车门。 他仰起头,顺着湖水中的光柱向上游去。 夏油杰静静地悬浮在车内,离他越来越远,被他永远留在了黑暗的湖底。 第2章 仿佛是你(一) 6月12日,上午5点整。 五条悟准时睁眼。 他仍保持着双手交叉放在头顶的姿势,两条长腿一只曲起膝盖立着,另一只随意地歪在一边,空调被已经从床上掉下去了一半。 他一整晚都没有睡着过的感觉,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尽管脸上没有显出疲态,他坐起来的时候头脑还是有些昏沉。 床头柜上的手机旁边有一瓶药和一只玻璃杯。 药瓶标签的最上方写着“安眠药”。他拿起来晃晃,里面已经空了。 他把脚放进拖鞋,把药瓶丢进墙角的垃圾桶,走进洗脸间。 他往脸上扑了几次冷水,感觉清醒了许多。 他双手撑在水池边沿,镜中人的双瞳在晨光中像晶莹的蓝色宝石,浓密的白色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 他穿着睡觉的是一件黑色的背心,左侧的肩带边露出一圈牙印。看上去是早已愈合的伤疤。 五点二十分,五条悟换上运动服。他把airpods塞进耳朵,打开手机上的音乐软件。 “All my friends tell me I should move on……” 他穿好索康尼啡速的芝加哥版蓝色跑鞋,在音乐声中带上警察学院的宿舍门。 “I''m lying in the ocean, singing your song……” 昔港特区四季如春,无论什么时候,路边总会有花盛开。 “Loving you forever, can''t be wrong. Even though you''re not here, won''t move on……” 清晨的昔港警察学院,操场上已经相当热闹。年轻小伙与姑娘朝气蓬勃地吼着“1、2、1”拉练,有人牵着警犬德牧从五条悟身边跑过。 “早,五条老师。” “早啊。” 五条悟露出和阳光一样耀眼的笑容。 “五条老师,陪我们练练呗?” 早课时间,五条悟又被一帮学员缠着练习格斗,昨天他刚才把另一拨人打得屁滚尿流。 “起来!”五条悟笑骂道,“你不是要哭了吧?” 林心语捂着肚子坐在地上,疼得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确实是爱哭,但不妨碍她揍人。以往是她哭着揍同学(甚至包括教官),但今天只有哭着挨揍的份。 “哇!嘶——五条老师,我嘶——还有再挨打的机会吗?”林心语旁边,人脑袋被揍成猪脑袋的少博明一边头疼得直抽气,一边一脸期待得像只摇尾的哈士奇。 五条悟扬起下巴,一双蓝眼睛里满是嫌弃:“就你?赶紧歇菜去吧!” “老师,您就别埋汰我了,”少博明开始对五条悟挤眉弄眼,“您这是上帝手抖天赋倒得溢出瓶口,把‘善良’‘温柔’这些美好的品质都挤出灵魂了哎哟!” 少博明话没说完,又挨了一顿揍,捂着屁股蹦着跑了。其他学员发出幸灾乐祸的哄笑。 学院食堂里,正鼓着腮帮子嚼芝麻包子的五条悟面前坐下一个中年男人。 杜升荣对着这个看上去和学员一样年轻的副校长说:“你怎么总不去校长的餐厅吃饭?” “我可不想和一群老头老太坐一桌,倒胃口。”五条悟嘴里塞着包子,口齿不清。 作为中年人也被归为老头的杜升荣气得想拿筷子敲五条悟的脑袋,被五条悟用筷子打开。他怒瞪五条悟,五条悟毫无畏惧,照样该吃吃该喝喝。杜升荣摇摇头,放下筷子:“你帮我个忙。” “我不接抓小三的业务。”五条悟又舀了口双皮奶。 “别贫,我说的是正事,”杜升荣拿出一个U盘,放到五条悟手边,“汪美琪你知道吗?” “唔,知道,昔港日报的调查记者,”五条悟拿起U盘,“有人要害她?” “她最近在查一个人。老刘不知道怎么知道了这事,把我叫去了警务处。”杜升荣夹了一口咸菜,喝了一口粥。 “老刘让你来找我?”五条悟挑起眉毛。 “对,老刘一定要给你看看。”杜升荣夹起油条开始啃。他回忆起当时刘永贞处长在能够俯瞰港湾的大办公室里发愁地狂揉太阳穴的样子。 “这件事,让他知道要跳脚,不给他知道更要跳脚。你去告诉他吧,叫他别乱发疯,有事记得找警察。” 威风八面的老刘难得也有这么苦恼的样子,回想到这里,杜升荣“嘿嘿嘿”地坏笑了一阵。 “靠!老刘不要又给我找麻烦!”五条悟显然也觉得老刘让他头疼,他气呼呼地挠着后脑勺抱怨。 杜升荣耸耸肩,一口干掉了碗里的粥。 副校长办公室,五条悟打开电脑,对着窗外的晴空伸了个懒腰。 电脑已经开机完成,他却没有急着把U盘插上去。 他预感到,一旦U盘连接电脑,他过了六年的平静日子就要结束了。 五条悟把自己的钢笔架在上嘴唇上,噘着嘴窝在转椅里转来转去。 尽管内心还在留恋这平静如水的生活,他的手却还是把U盘插上了保密机。 U盘内清清爽爽,只有一个文件夹“新建文件夹”。 一点儿也不正式嘛。 他点进文件夹,里面有七个图标,第一个图标是缩略图。 尽管只是缩略图,五条悟却一眼就看出了图上是谁。 仿佛猝不及防地与过去相遇。 怎么会是他呢?怎么可能是他呢? 五条悟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是眼睛却在越睁越大。 “唔。” 眉心突然开始猛烈地疼痛,五条悟用手按住,过了好一会儿才稍微好受一些。 真是作孽。 他等疼痛过去才打开了图片。 照片上的人披散着一头丰盈的黑色长发,柳眉凤眼,鼻梁高挺,嘴唇不厚不薄。 只一眼,这个人的面部特征就与五条悟脑海中的夏油杰完全匹配。 照片右下角是拍摄时间,2023年12月24日。 那时候夏油杰已死四年了。 人死肯定不能复生。 老刘应该不会让他来调查闹鬼事件,汪记者大概率也不知道夏油杰是谁,她肯定是在查其他的事情。 五条悟强迫自己的目光从照片上移开,他关闭照片,打开一个PDF文档。 文档是一份简历。五条悟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 宋青,出生于2001年10月4日,2023年斯坦福大学本科毕业。 他的照片下是极为简洁的履历,他在大学时成立了一个叫希音的技术服务公司,将药品专利授权给创业公司昔声使用。他现在就职的公司为希音在昔港的投资公司金砂药业,同样是希音通过授权使用专利的方式技术入股,该公司于2024年成立。三家公司的官网上都有夏油杰的照片。 “夏油杰于2021-2022两年间在斯坦福医疗中心修养,该中心以保护病人**为由,拒绝透露夏油杰接受的治疗内容。” “昔声药业于2020年成立,除希音外,另有大股东犀象光合。昔声于成立当年便开始有部分药品的人体临床实验报告疑似隐瞒了一些致命的不良反应。同样的,金砂药业的药品实验数据也存在问题。” “2024年,金砂药业的一名员工发现,11名参加临床实验的志愿者在被试期间罹患急慢性心肌梗死。后来该员工失踪……” 眉心的剧痛突然再次来袭,五条悟皱起眉头捏着山根,这次疼痛的持续时间比刚才长不少。 等稍微好受点,他便拿起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方雅茹”这个名字,拨了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对面是一个悦耳的女声。 “喂?五条老师?” “方医生,在医院吗?” “在,你要过来?” “我现在过来,有空吗?” “行,我给你排进来,你过来吧。” 五条悟拔下U盘锁好,驱车前往紫济医院,四十分钟后到达医院门诊大厅。 “五条先生您好,请问约的哪位专家?” “方医生。” “她现在有一位病人,请您稍等片刻。” “好。” 五条悟走到神经内科诊室外,在外面那排真皮沙发中随便挑了一个坐下,有护士给他拿来水和点心。 诊室门关着,从外面也听不见里面的声音,他拿出手机,在搜索框键入夏油杰的名字。 能在昔港做大,又姓宋,不得不让他想起那个让夏油杰除之后快的宋家。 “宋青的生父是宋家现任当家宋宏荣。” 五条悟找到宋宏荣与宋青在出席一次展会时的合影,宋青面无表情,宋宏荣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久经沙场的中年人脸上早已牢牢地戴上虚伪的面具,别人很难看出他是否厌恶这个儿子。 按理来说,宋家应该对宋青极其厌恶才对。 毕竟他长得那么像他们的仇人夏油杰。 “宋家青年才俊,背靠家族大树,昔声公司一经创立就获得私募基金‘春秋鼎盛’的二十亿美元投资,又因其在止疼、抗过敏领域的优异表现,近年来被各世界大风投机构踏破门槛。为开拓昔港市场,宋青又在昔港成立金砂制药公司。据悉,他将在今日来到昔港……” “今晚八点,独角兽公司金砂制药的创始人宋青将第一次接受媒体专访,专访将在国际会议中心一号厅举行……” 这时,神经内科的诊室门开了,里面走出上一位看病的人,是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长相儒雅,他目不斜视地从五条悟身边走过,五条悟看了一眼他的手,又收回视线。他站起身,走进诊室。 “最近又没睡好吗?”方雅茹一见五条悟便有了诊断。 “再给我开一瓶安眠药吧。”五条悟往下一坐,陷进医生背后的沙发椅里,理所当然地提出要求。 “这样下去可不行,一直依赖药物,你的健康迟早要出大问题,” 方雅茹转过身对他说,“看你这几年的样子,我早已经开始后悔了。当初对你参加 ‘碎玉计划’,我也许不该投赞成票。” “没事,你那一票又不起决定性作用。”五条悟欠揍地伸了个懒腰。 方雅茹被他给气笑了:“那可不一定!我可以再说服一些大佬来反对你。” 五条悟仍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大不了我自己去。” 方雅茹深深地看着他:“你倒一点也不后悔?” 五条悟直起身道:“我后悔的不是该不该去。你放心,安眠药我不会每晚都吃。” 方雅茹叹道:“但这是最后一次了。如果后面还不好转,我得给你找我的老师看看。” 五条悟一挥手说:“不用麻烦了。” 方雅茹犹豫片刻,而后试探道:“我们认识也有好些年了,不知道你介不介意我站在朋友的角度给你提个建议。” “你说。”五条悟无所谓地东看西看,显然已经开始不耐烦。 方雅茹笑着说:“你有没有考虑过找个伴侣?” “啊?”五条悟睁大眼睛回头瞪她,“我发现我每天至少要被催婚十次!你们这些人就这么热衷于给人配种吗?” “独身主义?还是暂时不打算找?”方雅茹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想看出一些端倪。 “算是吧,”五条悟也没说清楚他算方雅茹说的哪种情况,现在他已经极端不耐烦了,“别在这儿瞎叨叨了!快给我开药!” 方雅茹叹了口气,一边帮五条悟开药一边温柔地继续劝说:“能在心理上支持你的亲密伴侣,会对你的健康非常有益。与其依赖药物,不如尝试着去依赖伴侣。” “不用,我这人通常对别人的心理健康非常不利。”五条悟很有自知之明地说。 “哎呀,那我又得陪失恋的姑娘们喝一杯了。”方雅茹调皮地笑道。 “你还劝我少吃药,”五条悟闻言笑骂道,“你也给我少喝点酒,迟早把你那医师执照给喝没了!” 方雅茹捂着嘴笑:“追你的人一直挺多吧?哎,像我们这种被迫当红娘的,经常两边不讨好,下次真不做了。” “有这功夫给我当红娘,不如给你自己物色个靠谱的人选。” 五条悟抱着胳膊上下打量她。 “难,我早就过了容易心动的年纪,对谈恋爱已经没有兴趣了,”方雅茹的笑容淡去一些,她颇有些感慨地说,“我对爱情没有什么向往,但又觉得人是需要陪伴的,哪怕是友情亲情也好。人一旦孤独久了,很容易钻牛角尖。你如果不嫌我烦,我可以陪你聊聊天。” 五条悟见她开好处方,起身道:“你不要喝到接不了电话就行。” “那一言为定。希望下次不要那么快看到你。”方雅茹起身送他出门。 第3章 仿佛是你(二) 昔港日报大楼内,首席记者汪美琪在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内赶稿。 《六月船歌》突然奏响,汪美琪的手机开始震动,上面是一个可爱女生的卡通头像。 汪美琪脸上的表情本来很严肃,但当她看到来电人是自己女儿的时候,脸上的冰霜瞬间融化。 “喂?小雨?” 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大学生出现在视频里,面对母亲的温柔,她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却有一些犹豫:“妈妈,你今晚真的不来吗?” 听到郭雨灵的话,汪美琪一顿,脸上的挣扎与纠结一闪而过。她很快恢复坚定:“抱歉,今晚的采访很重要。” “可是,我今晚的比赛也很重要啊。”郭雨灵的声音到后来已经有明显的哽咽,眼睛也湿了。她参加的伊萨依国际音乐比赛,今晚是小提琴的冠军决赛。 “妈妈知道。”汪美琪的心里有万分抱歉,但这都不能改变她的决定。她自知亏欠女儿,只好加倍补偿:“周末我带你去迪士尼玩好不好,还有你最喜欢的手办,妈妈都买给你。” “不了,你忙吧,”郭雨灵的眼睛里失去了光彩,她终究是没有哭出来,只是声音平板地问身边的人,“爸爸,你来说吗?” 郭雨灵把手机递给她爸就走开了。郭伟明拿过手机,与妻子相对无言:“不说了,再说又要吵架。你今天忙完早点休息吧。” “嗯。” 汪美琪沉默地挂断电话。她很快收拾好情绪,脸上的表情迅速消失,眼睛专注地盯着电脑上的文档。 昔港日报大楼前,一辆蓝色的宾利添越在公路上的车流中穿插而出。五条悟不管其他司机愤怒的“滴滴”,把添越开得飞快。 “您有电话呼入,”悦耳的电子女声突然从车内传出,“来电人——杜升荣。” “接!”五条悟的眼睛专注路面,嘴上大声命令。 “你这混蛋!又跑哪里浪去了?!”杜升荣的大吼在密封性极好的车厢内轰鸣。 “浪你个头!”五条悟龇着牙用小拇指掏掏耳朵,“你闲得没事儿干啊操心我在哪儿?” 杜升荣哼了一声:“你不是在看宋青的资料吗?人呢?” “我去看病。”五条悟也哼了一声。 一听他这么说,杜升荣的声音立刻从不满变成了担忧:“你又睡不着了?我放你两天假?” “你先把假记着,”五条悟严肃起来,不再与杜升荣斗嘴,“老杜,我今晚要去国会中心,你帮我搞张一号厅的门票。” 杜升荣爽快答应:“行,那宋青果然有问题?我也觉得他蹊跷。还有他这长相,怎么这么碰巧?” “以宋家的尿性,这货没问题才不正常。至于到底是哪方面的问题,我还是得亲眼看看。”五条悟面无表情地盯着路面,虽然两个同时存在的人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可他答应了方医生最近不吃安眠药,不看一眼恐怕终究还是会烦到睡不着觉。 杜升荣听他这么说,便忍不住提醒:“专访开始前是晚宴,你记得把自己给拾掇拾掇,别太随便了!” “知道了!别婆婆妈妈的!简直比我爸还烦!”五条悟用力一拍方向盘,把前面的小汽车吓得一溜烟跑走了。 “我是你爷爷!”杜升荣骂了一句,摇着头挂断电话。 五条悟没有回学校宿舍,他回到了他在市中心的大平层里。 夕阳的光线透过宽大的落地窗照在精致却冷清的家里,比普通人家客厅还大的衣帽间里四季衣物已分门别类地摆放好,五条悟拉开其中一座宽大的衣橱,里面一排西装挂得整整齐齐。 警察学院有统一的制服,这些西装他穿得不多,但每一件能衬托出他怎样的气质他心里都有数。 最终,他的目光还是落到最右边的白西装上。 这是一套定制的休闲西装,正式又不死板,他选择这套衣服更多是因为颜色。 他就是要当显眼包。 全场灯光一照,他就是那个最高最靓的仔。 至于内搭,他选择的是与自己双眼颜色相近的青色衬衫,无论是谁看到他,都会被这蓝青之间的相互辉映吸住目光。 至于发型,五条悟把发胶挤到手掌上,抹匀后在头顶上随意往后一捋。他的刘海没有被完全往后固定,而是剩下了一部分自然下垂到眉梢旁边,配合他不羁的笑容,显得整个人自信又潇洒。 如果杜升荣看到五条悟这一副孔雀开屏的样子,肯定会吐槽他:你这到底是去相亲还是去示威啊? 五条悟打开表柜,目光扫过一排江诗丹顿陀飞轮腕表,最终定格在蓝色表盘的纵横四海上。把手表扣上白皙的手腕,五条悟满意地照了照镜子,艳光四射又气势汹汹地出发了。 国会中心一号大厅,一袭深红色晚礼服的汪美琪向服务生出示邀请函。 “汪女士,欢迎您,请进。” “是汪老师来了。”昔港电视台女主持和柳诗与台长一起在落地窗旁闲聊,此时注意到汪美琪进来坐到媒体区,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台长问和柳诗:“还是难以接受吗?” “哎,毕竟她是前辈,我只好让出这次机会了。”和柳诗端着手中的香槟,再次为今晚的访谈的主持人不是自己而遗憾。 “没办法,汪老师的面子总要给的,”台长也在叹气,他拍拍女主持的肩膀,“你今晚就好好学学吧,明年台里还想你挑大梁啊。” “真的吗?”和柳诗发出惊喜的声音,她高兴了一会儿,旋即又有些失落,“今天是宋青第一次露面,我本来为此准备了很久。” 汪美琪知道和柳诗就在不远处,也知道她有所不满,但亲人都动摇不了她,其他人的想法他更不会对她有所影响。 汪美琪拿出手机,屏保上是女儿明媚的笑脸。 一定要站出来伸张正义,哪怕付出难以想象的巨大代价。 这便是她成为调查记者的初衷。 “哇!那是谁?” 一号厅入口突然响起许多人的惊呼,不少已到场的嘉宾也纷纷朝那边举起了手机,嗅觉敏锐的各路媒体同时一窝蜂地涌了过去。 汪美琪与和柳诗等人也看向入口的方向。 只见一个光彩照人的高大帅哥从门口的红毯上走进来,他比所有人都高,以至于被那么多人围着还能露出大半个脑袋来。此人虽然非常乐意向所有人展现自己自信又迷人的笑容,一双蓝眼睛却不动声色地扫过在场所有人。 哼,果然还没来。 毕竟是今晚的主角,估计是要压轴登场。 “那是不是五条悟?”和柳诗问台长。 “是,”台长竟然一脸遗憾,“真是个让人受挫的男人。” “什么?”和柳诗嗅出了八卦的味道。 “我介绍女儿给他他不要,我喊他给我拍宣传片他也不肯。”台长咬牙切齿。 五条悟与几个熟人寒暄过后,也不管来搭讪的各路美女,径直走向了汪美琪,然后在汪美琪惊讶的目光下大大咧咧地坐到了她的旁边。 汪美琪虽然长得很知性,但完全算不得让人一眼惊艳的大美女,何况她都快五十了,五条悟还一进来就奔向了她,这让那些对五条悟有意思的年轻女嘉宾们既羡慕又疑惑。 汪美琪此时没有心情与五条悟闲聊,五条悟也开门见山:“你今晚是不是要搞事?” 汪美琪一愣,她马上警惕地盯着五条悟:“你想威胁我?” “哈哈哈哈!”五条悟拍腿大笑,他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我为什么要威胁你?”他也不去看汪美琪,只望着二楼那扇仍然紧闭的金色拱门,眼神犀利:“我今晚是专程来看戏的,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 对五条悟的这番话,汪美琪将信将疑,就在这时,二楼的金色拱门打开了。 开门的是国会中心的两个服务生,门内灯光明亮,有人向门外走来。 “是宋青吗?” 许多人激动地站起身,越来越多的人在往那边聚拢。 “来了!” 门内的身影渐渐清晰,五条悟和汪美琪一起注视着那一道黑色的颀长身影。 “砰咚。” 五条悟听见了自己骤然出现的心跳,但他不知道他的呼吸也已经停止了。 这是不同于照片的直观冲击,活生生的人比照片的细节要丰富得多。 真的是一模一样。 仿佛夏油杰活了过来。 在惊呼与尖叫中出现的宋青一头长发,一身黑衣。他眉眼细长,面带微笑,丰茂的黑发被梳成长长的马尾垂在背后,整个人颇有世家公子那风流倜傥的模样。 望着宋青,五条悟陷入了迷茫,同时,他又对自己竟然产生了这种情绪感到愤怒。 现在他的理智仍在疯狂地叫嚣着否定,他灵魂还声嘶力竭地呐喊着肯定。 不可能是他! 那就是他! 没有人知道五条悟的心理此刻正在天人交战,宋青在水晶灯梦幻又温柔的光线中伸手扶着旋转扶梯,步履从容地一级一级走下台阶,所有人都被他吸引了目光。 在五条悟的眼睛里,世界却只剩下了他们两人。一个是在暖光中走下扶梯的宋青,一个是坐在原地,冰冷的他自己。 宋青紫色的眼睛也倒映出了五条悟的身影,但他的目光没有在他身上过多地停留。 五条悟起身走了过去,政府官员和电视台的人都被他挤到了一边。 一见五条悟那气势汹汹的模样,不少人被吓得战战兢兢。 感受到了莫名其妙过来的火药味,宋青疑惑地挑起一边长眉。 近距离看,他的气质不像夏油杰那么黑暗,整个人也稍微稚嫩一些。 “您好,我是宋青。您怎么称呼?”宋青没有被五条悟吓到,他优雅地伸出一只手。 可恶!果然连声音也一模一样! 五条悟垂下目光。宋青的手掌上没有夏油杰一样的老茧,皮肤看起来很细腻,显然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五条悟,昔港警察学院。”五条悟伸手用力握住他的手。换别人被这么大力地握手得疼得龇牙咧嘴,但宋青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手上也没有去与他暗暗较劲。 简直大度得很。 我去你的大度! “啊,那我可以称呼您五条老师吗?”宋青眼睛眯起来,他的笑意更浓,五条悟的背后响起不少女士激动的惊呼。 五条悟看见这熟悉的假笑拳头痒得直想揍人,他也皮笑肉不地笑:“随便你。”他停顿片刻,松开宋青的手,又抛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准备好了吗?今晚恐怕会让宋先生十分难忘。” 第4章 仿佛是你(三) “准备好了吗?今晚恐怕会让宋先生十分难忘。” “那太好了,那我拭目以待。” 宋青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五条悟的挑衅,他的微笑仍然无懈可击。 宋青开始与其他人寒暄,五条悟准备转身离开,余光却撇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此人现在才从金色拱门中走出,旁边是一名年轻美丽的女子。 五条悟不知道此人的名字,因为他也是今天上午才见过他。 他就是方雅茹的上一名病人。 这也太碰巧了。 五条悟不动声色地走开,他走到一处无人的月台上,对着万家灯火的夜色拨通了方雅茹的电话。 “喂?”电话那边传来微醺的声音。 “我问你个事情。”五条悟不管自己会不会打搅到方医生,直接说道。 “你这家伙,不要又给我找事,”方雅茹身边的美女们一脸期待地望着她,她笑着指指手机,“是工作。”她在她们失望的目光中离开到了人少的地方。 “今天我前面一个是谁?得的是什么病?” “你就问这个?这是病人的**,我不方便透露。” “他是宋青的人。” “宋青?” “那个姓宋的长得和夏油杰一模一样。” 方雅茹难得一时没有说话,她沉默半晌才道:“人是你亲手杀的。” “我没有疯到看着像就以为是同一人的地步。”五条悟烦躁地抓抓脑袋,他头顶的头发被他抓得有些凌乱地竖起,显得他整个人有一种特立独行的炫酷感。 “怪不得你今天又来开药了,是因为他吧?”方雅茹轻笑着问。 “回答我的问题。”五条悟板着脸提醒她。 “这得算你欠我一个人情。”方雅茹习惯性地在身上摸,没摸到烟。 “你算十个都行,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五条悟又开始不耐烦。 “他叫谢贤,51岁,开的是胃药。”酒吧的服务生递来一根烟,方雅茹接过。 “是不是本人用药?”五条悟转过身,远远看着谢贤与那年轻女子走到宋青身旁。谢贤的目光一直在周围来回移动,这很明显是保镖的行为。 在紫济医院时,他看过谢贤的手,他宽厚的手掌上有一些老茧,位置集中在虎口和食指。 那是用枪老手的手。 “我不觉得是,他也没做检查。他描述的症状更像是转述来的。我想想……”方雅茹就着服务生的火点上烟,“轻微厌食,不能吃辛辣刺激的食物,偶有呕吐,差不多就这些。” “怀孕?”五条悟又看向那个年轻美女,她的小腹很平坦,但硬要说怀孕也不是不可能。 “不,那是胃病,很多明星网红、模特之类的也有。”方雅茹吐出一口烟气道。 “为什么?不想长胖?”五条悟感觉匪夷所思。他这种狂炫甜食也不胖的神(经)难以理解凡人的痛苦。 “是,他们为了控制体重,会抠喉咙把吃下去的食物吐出来。” “我知道了。” 五条悟的目光又转向宋青。他挂断电话,回到汪美琪旁边。 见五条悟一直紧紧盯着宋青的背影,表情还很严肃,汪美琪这次便主动与他说话了:“你和他有过节?” “没有。”五条悟磨牙。 看来是有的,以后说不定可以成为盟友,毕竟是警察学院的副校长,这样的人脉得利用起来,汪美琪想。 “这就是神秘的东方魅力?真让人着迷!” 一名外国来宾在宋青身旁如是感叹,五条悟听力敏锐,理解英语又毫无障碍,于是怒气直接“呼”地一下冲到脸上。 就算宋青不是夏油杰,还是不能忍! 宋青被众星捧月一般簇拥到主桌,在不用与周围人开展商业交谈的间隙,他稍微尝了尝面前的摆放的橙子甜点。 怎么连一举一动都和夏油杰那么像?! 他妈的,五条悟暗暗骂道。 这一点都不科学!亲兄弟都没有这么多相似的小动作! 七点五十分,一名电视台职员过来给宋青的领口别上麦克风。 舞台上已摆好两只斜斜相对的白色座椅,大屏幕上的背景也已切换完毕。舞台附近,电视台的五部摄像机也全部就位。 汪美琪做完最后的准备,先一步坐到左边的座椅上。两只座椅中间摆了一张矮桌,上面有一盆香喷喷的鲜花。 八点整,电视网络直播同时开始,汪美琪站在座椅前邀请夏油杰上台,掌声中两人先后落座。“宋先生,我们开始吧。” “好的,汪老师。” 两个姿态优雅的人相对而坐,网络直播画面上数条弹幕飘过。 “这个宋青的气质好特别!” “霸总文又有脸了,还是长发的!” “比他两个哥哥享心悦目多了!终于来了个长得帅的富二代!” 许多在看电视的人不经意切到本场直播,按遥控器换台的手因为宋青的脸停住了,随着直播的继续,这样的人还在增多。 第一部分是基本的介绍环节,听着台上的声音,电视台台长注意到本节目的收视率正在持续走高,画出了一条向上的斜线,不禁高兴得用力握拳。 “……相信金砂的投资能为我市的医药产业注入新的增长动力。宋先生,贵公司的新药‘罗非昔布’上市后,网上曾出现一些负面言论,您对此怎么看?”汪美琪原本在按照剧本推进访谈,却在所有人都没有准备的时候突然话锋一转,提出了宋青预料之外的问题。 此时,后台导播室里,编导一脸惊愕,这与汪记者之前给过他们的稿子完全不一样。他立即向台长请示:“还继续吗? 台长一脸凝重:“现在怎么停?这是现场直播!先继续,你们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随时应对突发情况!” 与导播室里的紧张气氛不同,在演播室里,尽管汪美琪发起突袭,完全不按对好的稿子提问,宋青却并没有被打得措手不及,他风度翩翩地笑了笑:“您指哪方面的言论呢?” “有网友指出,金砂生产的‘罗非昔布’在人体试验阶段的不良反应偏高,却仍然获批上市。”汪美琪按下激光笔,大屏幕上已经显示出相应的图表,在场不少都是专业人士,许多人沉吟不语。 五条悟也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他注视着宋青,期待着他的反应。 面对越来越多或质疑或疑惑的目光,宋青的面上仍然不见慌乱,他不紧不慢地解释道:“‘罗非昔布’其中一批志愿者中有个别人隐瞒了自己的家族病史。”他说到这里还特地露出遗憾的表情,他这表情一出来,许多人都被不由自主地打动,心里开始产生动摇。“当时我们不予回应,也是为了不想那几名志愿者为舆论困扰,他们的经济状况非常困难,十分需要这次免费的治疗机会,哪怕冒着风险。剔除病史因素的报告早已重新提交药监局,罗非昔布的上市是完全合法的。” “这时候您倒不担心他们遭受困扰了?”汪美琪犀利地问。这话很不客气,谢贤与那位年轻美女都露出了不悦的表情。 编导急得站了起来:“台长!” 台长神色专注,用手指了一下收视率的曲线:“它上升得更快了。” “因为在我们的努力下,这批人的身体已经彻底痊愈。前段时间志愿者代表还上门给金砂送了锦旗,他们现在十分乐意将这份幸运传播出去,”宋青在台上侃侃而谈,魅力四射,“汪老师若有兴趣,我可以把他们介绍给您。” “那只是一期的志愿者,二期至五期志愿者的身体数据我们已经采集完毕,且已全部获得授权公开,”汪美琪显然还有后招,“明天湘港日报就将刊载全部的数据供社会研究,您需要撤回吗?现在还来得及。” “为什么要撤回?”宋青似乎真的莫名其妙,“我也很关心他们现在的身体状况,明天的湘港日报我一定要第一时间买下一份。”他说到最后已是半开玩笑的语气,台下有人也笑了。 “啧!为什么不当场公开?”五条悟在台下埋怨。 “那好,请宋先生务必购买明天的日报,尤其注意头版头条。”汪美琪意味深长地说。在这之后,她不再咄咄逼人,开始把话题引向金砂的内部文化,访谈的气氛一时又缓和下来。 小提琴比赛现场,汪美琪的丈夫郭伟明此刻戴着一只无线耳机,他一边在手机上关注着妻子的访谈,一边又不时抬头看女儿现场的比赛,他的眼睛和耳朵几乎忙不过来,心里也高度紧张,还被旁边坐着的家长开了玩笑。 “切!没劲。”五条悟抱着胳膊,再次发出了不满的声音。此时导播把镜头在观众席上缓缓扫过,尽管在五条悟脸上的停留时间只有1.5秒,还是在网上炸出了一大片弹幕。 “我靠!那个白头发的帅哥是谁?!简直惊为天人!” “啊!他的眼睛!我已经醉了!” “他怎么摆着一副臭脸?是针对宋青吗?” “臭脸好凶!我好爱!” 也许是因为看到了弹幕,镜头扫完台下的所有人后再次转回到了五条悟的脸上。 “啊啊啊啊!我要给导播加鸡腿!” “是五条悟!我搜到了!他是湘港警察学院的副校长!” “天啊,这么年轻就做校长了吗?!” “校长!我也要当警察!” “校长!你为什么一直盯着宋青?!你告诉我!他是不是无辜的?” 上百条疯狂嚎叫的弹幕飘过,镜头又顺着五条悟的目光再次回到了宋青身上。 “哇塞,他的目光真是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 “他的眼里,是极致的爱与恨——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惊人的过往?” “前排的,你怎么还脑补上了?” “前面的前面,笔递给你,越狗血越好。” “你们这些花痴女,能不能不要刷这些智障发言?” “就是!我看直播是来讨论专业的!不是看人花痴的!” “你们这些没品味的男人,自己屏蔽弹幕不会?” “好激动啊!我这就去买一百手金砂的股票!” “智障吗?金砂是独角兽企业,又没有上市,你上哪儿去买它股票?!” 弹幕开始掐架,收视率的增长速度再次加快,编导既兴奋又紧张地不停搓手,动作活像只美食之前准备开动的苍蝇。 “我们的节目上热搜了。”台长高兴道。 “我们没有论资排辈的习惯,同事之间叫本名或者花名都可以。金砂本身也是年轻人发起的公司,更倾向于轻松的氛围,结构上也是趋于扁平化。”宋青向观众展示金砂的内部生活,每张照片上都是轻松惬意的氛围。 “金砂的内部氛围确实让人向往,而且我注意到您几乎每个员工都认识,这相当不容易。那么宋先生,”汪美琪貌似不经意地问道,“这其中有您印象深刻的人吗?” “那可多了”,宋青先是苦恼了片刻,然后又胸有成竹地说,“您对哪位感兴趣,您随便选,我来介绍。”仿佛只要汪美琪随便指定一个金砂的员工,他就能如数家珍地说出对方的工作内容和性格特点。 “可我想选的人不在这些照片上呢。”汪美琪假装遗憾地说。 “哦?要来了吗?”五条悟在台下一脸兴奋,上半身已向宋青的方向倾斜。 “您认识我们已离职的同事?”宋青仍然笑着问。 “是啊,”汪美琪微笑着按下激光笔,终于图穷匕见,“那请宋先生告诉我,‘他’是自愿离开,还是被迫消失的呢?” 面对大屏幕上突然出现的年轻人,其他人都是一脸茫然,只有五条悟瞳孔巨震。 “阿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