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魔童闯科举,逆天改命镇朝堂》 第1章 科举 “瞧瞧,这天河家的媳妇又闹起来了。” “是啊,这楚家大房年年科举,年年不中,也难怪二房天河家的有怨言。” “要我说,咱们生来就是种地的命,非要做那科举的大梦,这不是异想天开嘛?” “没错,村长家天麟那孩子,才真是文曲星下凡,不过第一次考,就高中秀才老爷。” 大兴朝,河南道,清河村。 楚峰被门口一阵八卦声吵醒,从破旧的土炕上坐起身来,有些烦躁的揉了揉眼。 穿越已经整整三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开始习惯在这个世界的生活。 但最近这几天,自己连睡个安稳觉都费劲! 想到这里,满心怨气的楚峰走到门前,看了外面的众人一眼,开口道:“各位大姨,这太阳都要晒屁股了,你们还不去田里,反而在这里嚼舌根子?” 楚峰人小,但说完这话,在场的这些长舌妇却像是遇到鬼一样,一个个缩了脖子往后退。 “楚峰,怎么是这小子……” “这混小子可不好招惹,先前村里沽酒的那老李家的,只是背地里骂了他两句,他就把人家里的陈酿换成了蛤蟆尿,卖进城里险些被人打死!” “还有那个陈大喜,占了他们楚家半亩荒地,结果竟然被他深夜放火烧田,多的几亩地都给搭进去了!” “走走走,咱们离这煞星远点……” 没一会,看热闹的人便自顾自散去了。 看着这些人离去的背影,楚峰也是冷哼一声。 这些丰功伟绩还真是自己的手笔,穿越过来才短短三个月,但所谓的坏事还真没少干。 上一世,自己就是有仇必报。这一世虽然爹娘都是老实人,但人善被人欺的道理,自己早已通透。 别人欺负自己的,都要百倍讨要回来! 也就是靠着这个信条,楚峰在穿越后的这段时日,成了村里有名的魔童,无人敢招惹。 承担骂名是不假,但这名头有多好用,只有自己才知道。 比如现在。 楚峰长叹一声,有些感慨。 三个月前,他还是一个蓝星上的文学系博士生,睁眼还在通宵搞论文,闭眼就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世界。 本以为自己穿越到了古朝,但经过这些日子的了解,他发现所在的国家竟然叫做大兴,这是一个完全没有在历史上出现过的朝代。 不懈打听之下,终于从他读书十年,立志科举入仕的大伯口中听说了些关于大兴朝的事情。 原来,这是一个名为大兴的架空王朝,如今建立已快百年,正是鼎盛之时。 虽是架空,但据楚峰观察,这里跟原本蓝星上的大明,在制度等方面有颇多相似之处。 整个大兴朝,都贯彻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理念,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皆以科举为最终理想。 不论你之前的家庭是什么样子的,只要你能够科举成功,那么定然能够直接逆天改命,成为这个世界的上层贵族。 他家的问题,也就出在这个科举上! 赶走那些看热闹的之后,楚峰回到院子。只见爷爷楚五七坐在院子里的木头凳子上,不断砸吧着手里的土烟,一张布满了褶皱的脸上,眉头紧紧皱起。 在院里的老槐树下,老娘吴梦茹正红着眼睛,瞪着站在对面的大伯娘。 楚峰关好门,回头走到自家娘亲吴梦茹身后,牵住了她的手。 见院门关上,大伯娘孙如花也没了顾忌,直接叉着腰骂道 “二房家的,天山去科举这时是爹定下来的,你现在说这话什么意思?” 闻言,吴梦茹也忍不住开口道: “大嫂你这话说的,大哥年年不干活不种地,还要拿咱们攒的银子去县里读书,要是能读出个名堂也就算了,但是这都十多年了,次次去考,次次不中,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 “咱们家地里的活全靠着天河,干活的时候指着我们家,花银子的时候没有我们的份,这是个什么道理?” 孙如花不乐意了:“那也是因为我家天山有天赋,才能去读书,你以为科举那么容易呢?有本事你家也出个有天赋的,也去科举读书!” 说着,孙如花还故意将自己的八岁的大儿子楚明拉到跟前,嘚瑟道:“前些天我家明儿已经去夫子那里试过了,夫子说我家明儿也有读书的天赋,爹已经答应了,让明儿跟着他爹一起去读书!” 听到这话,吴梦茹张着嘴,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楚家一共两个儿子,楚天山十年前开始就去读书,每年农忙的时候都不见身影,十年过去,也就是个童生。 之前还好,家里的活有爹帮着楚天河操持,也算是能过得的下去。 但去年爹生了一场大病后,就没办法再干体力活了,全家的重活都落在了楚天河一个人身上。 这一年干下来,可是给楚天河累够呛,要不是有六岁的儿子楚峰帮衬着,早就累趴下了。 正因为这个情况,所以吴梦茹才不乐意了。 今天是楚天山去县城读书的日子,也是马上开始农忙的时节,吴梦茹实在是忍不住和大房家的吵了起来。 现在吴梦茹听到不光是大房要去读书,连着大房八岁的儿子也要去读书,实在是绷不住了。 她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坐在一边的爹,张了张嘴,一时间都有些说不出话来,眼眶里面蓄满了眼泪。 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站在她旁边的儿子楚峰见状,连忙伸手帮她抹去了眼泪。 “娘,不哭!” 本来就一肚子委屈的吴梦茹听到儿子的话,一时间情绪彻底崩不住,抱着儿子哭了起来。 这一幕看得楚峰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有着前世记忆的他,很清楚,在这个世界,想要改命,确实需要读书。 刚开始,他也是支持大伯读书的,希望大伯能够成功,为此,他小小年纪就开始帮忙干活。 谁曾想着大伯实在是不争气,十年读书,连个屁的功名都没考上。 这就让他有些不能接受,于是动了亲自上的心思。 他前世也算是中文系的研究生,这个世界的文化和前世差不多,凭借他脑子里的学识。 不说中状元,至少成为举人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只要家里有个举人,那就完全不用缴纳赋税,到时家里的日子也会好过很多。 于是,他才不断鼓动自己的父母楚天河和吴梦茹,要求替代大伯去读书。 然而碍于亲情,夫妻俩都不好开口,但是今日终于是忍不住了。 眼看自己的娘哭的伤心,楚峰转头看了一眼站在他们身后老实巴交的爹。 他爹楚天河,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不然也不会辛辛苦苦供养大哥一家也没有怨言了。 此刻,楚天河看到楚峰的的眼色,深吸了一口气, “爹,今年大哥不能再去读书了,不然咱们就分家吧!” 说出这句话之后,楚天河如释重负。 “二弟,你说什么?” 一直不说话的楚天山听到这话,忍不住走上前,盯着楚天河道: “二弟,你岂能说此等话语,吾十年苦读,头悬梁锥刺股,一刻也不敢松懈,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不都是为了考取功名之后,改变咱们家的命运吗?你此刻岂能说出如此目无兄长之言?” 别看楚天山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实则心中已然慌了。 说句实话,他能够不干农活专心科举十年,绝大部分原因都是弟弟任劳任怨地承担了他的那一份活计。 若是楚天河真的和他们分家,那他日后想要科举,那是万万不可能的,甚至他儿子楚明读书的事情也要化为泡影。 “哥,弟弟实在是撑不住了,别怪弟弟。” 说完,楚天河便看向爹,想要一个决断。 楚清平终于是掐灭了手中的土烟,站起来道: “老二,我知道你也想让你家小峰去读书,你看这样行不,今年让你哥再试一次,要是再不成功,就让他回来种地,另外,今年咱们勒紧裤腰带,让小峰和小明一起去读书,你看行吗?” 听到这话,楚天河转头看了一眼媳妇。 吴梦茹虽然心中还是有些不情愿,但是现在自己的儿子也有机会读书了,索性咬咬牙点了点头。 虽说她也觉得楚峰应该没什么读书的天赋,但至少也不能让自家孩子吃了哑巴亏,连学都没上过。 一年就一年,忍忍就过去了,自家峰儿读书要紧! 一旁的孙如花听到这话,撇了撇嘴。 这样也好,反正楚峰这小混蛋看起来也不像是能读的进书的。到时候送进学堂出尽洋相,看他们这群人怎么说! 没人注意到的是,此时的楚峰,嘴角已然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 第2章 入学考试 次日,清晨。 楚家,所有人都忙碌起来。 简单的吃过早饭,楚峰边伸着懒腰边走出房门,抬眼瞧见已经站在院子里的孙如花和楚明两人。 孙如花手里拿着一个缝制精美的香囊,赶忙塞到楚明的手中。 瞥见楚峰从房里走了出来,孙如花立马故意提高了音量。 “小明啊,这是为娘前些日子亲手给你缝好的香囊,今天你去学堂的时候就带着它,让它保佑你用功读书,早日成为咱家的状元!” “到时候中了状元,当了大官,把爹娘都接到京城里去,也不枉爹娘疼你!” 楚明原本还有些不情愿,今天为了读书早起,到现在自己还是睡眼朦胧的。 但是看见了母亲手中的这香囊,他立即双眼放光,惊喜将其握在手中。 “谢谢娘!” 见此情形,楚峰他娘吴梦茹脸上掠过一丝尴尬。 让楚峰读书的事情,是昨天才定下的,她哪里有时间准备什么香囊? 见到别家孩子有的自家孩子没有,吴梦茹心中不免有些自责的摸着楚峰的头。 “峰儿,娘没本事。” “若是今天你去学堂看了,觉得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回来便大胆给爹娘说。” “但你如果有心向学,爹娘砸锅卖铁也供你把这个书读下去!” 楚峰虽说现在只占着一个六岁小儿的躯体,但却早已是成年人的心境,怎么会因为一个小香囊动心。 “娘,放心吧,今日学堂的入学考试,孩儿肯定给你一个惊喜!” 入学考试,便是清河村唯一学堂——致远学堂的入学考核。 夫子出题,学生对答。若是答得尚可,才能够进入学堂。如果答得不合乎夫子的心意,便会被扫地出门,明年再来。就算是多给银子,学堂也不会收。 也因此,每年的入学考试之前,入学的家庭家里才会如此的兴师动众。 听到楚峰懂事的回答,再看看此时只顾玩弄手中香囊的楚明,孙如花恨铁不成钢的在他身上拧了一把,压低声音道。 “给我好好答夫子的题,听到没有!” 楚明原本还在有意无意的向旁边的楚峰炫耀手中的香囊,被这么一扭险些哭出声来。 “知,知道了娘!”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楚峰和楚明这才出发,来到了致远学堂。 虽然二人起的不算晚,但来到致远学堂门口,这里还是已经站了好几个六七岁的孩子。听说楚峰来了,在场的这些小孩们一个个都有些慌了神。毕竟在此之前,他们就算是没见过楚峰,也从父母口中听说过他的光辉事迹。 学堂门口的村民,也是纷纷神情一变。 “楚家的那小子,竟然已经到上学堂的年龄了?这种事情竟然让我们家孩子遇上,真是倒了霉了!” “莫慌莫慌,稍后咱们向曾夫子说明,这混小子品行不端,平日里在村子就惹下了不少祸事。若是到了学堂,肯定会更加变本加厉,我们家的孩子跟这种人混在一起,到时候受了欺负或者不学好怎么办!” “哼,我看你们未免也有点太杞人忧天了。曾夫子的入学考试是何等严格,看这小子平日里疯疯癫癫的样子,压根过不了考试这一关!” “也是,到时候就等着看这小子被夫子赶出门外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等到楚峰走进了才终于住嘴。 楚峰虽说没听见他们说什么,看他们的神情也知道这些人没憋什么好屁。 孙如花则直接带着楚明离楚峰远远的站着,一副跟他划清界限的样子,走到那些村民旁边准备加入他们的阵营。 过了不久,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从学堂内走了出来。 虽说身上穿的比较简朴,但通过那一身威严的气质仍然能够看得出来,此人跟村里那些普通老头老太的差别。 “入学考试准备开始,学生进来。父母可以在旁旁听,但莫要出声,否则取消入学资格。” 这人当然就是刚刚众人所说的曾夫子,曾默。 听说此人是曾经高中的探花老爷,原本应该在京城当中有大好前程。但却因为性格刚直,被朝野中的奸佞排挤到了边野县城,当了个小小的县令。 后来由于官场失意,他干脆辞官回到了这清河村,办起了这间学堂。 至少也曾做过几十年的县令老爷,又是当年的探花,在场的这些村民们自然对他的权威是心服口服。 今天来入学的学生约摸有二十几个,听到曾默的话,纷纷低头向着学堂内涌去。 连夫子的模样,他们都不敢多看一眼。 反倒是楚峰早见过了这种场面,一边走还一边到处走马观花。 开玩笑! 自己前世的老师祖,可是院士级别的存在。 见了那老头,自己也照旧笑嘻嘻的插科打诨,更何况现在? 甚至他还发现,这曾夫子不知道为何,虽然一副身体康健的模样,脸上却显出疲态,一副这两天没睡好的样子。 等到这些六七岁的小孩们纷纷入座,曾默清了清嗓子,给出了自己的第一道题目。 “问:有一女子带着几个月大的孩子行乞于市,想要钱为孩子治病。你作为一个过路客,想要帮忙却囊中羞涩,何解?” “你们怎么想?一一说来。” 接下来,在场的其他孩子也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去卖力气干苦工,再从中拿出一些钱来给他!” “劫富济贫!” “寻找城中德行好的大夫,求他发发善心,为这位女子的孩子治病。” 众人回答的无伤大雅。 曾默似是心情不错,听到这些答案之后一一点头。 他看向眼前这些想要入学的小孩,随便挑了一个刚刚未曾开口的。 “那个身上挂了个香囊的孩子,你来说!” 一句话,便把在场众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了正玩弄着手中香囊的楚明身上。 “明儿!” 原本孙如花看着自家孩子正不停地玩着手中的香囊,还有些恨铁不成钢。但现在见到先生亲自点了名子,眼神中瞬间发出光来。 “我,我……” 楚明原本正在摸鱼,听到夫子问话,也是吃了一惊。 慌忙之中,他赶忙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听见这答案后,全场瞬间一寂! 第3章 城中第一乞丐 “我将此女子娶回家中,若是她喜欢孩子。” “弟子……弟子就跟她生一个!” 卧槽?! 这下,就连楚峰都瞪大了眼睛,看向自己的这个弟弟。 想不到自己的这弟弟平日里窝窝囊囊的蔫坏,竟然跟乱世枭雄有着同样的爱好。 这小子,爱人妻啊! “噗哈哈哈哈!” 在场的众人,尤其是围观者的家长,有一个算一个,几乎同时笑出声。 “好小子,有志气!” “咱们村里的寡妇可要小心看着些,否则若是等这小子长大,可是要遭老罪咯~” “早就听说过老牛吃嫩草,没想到这小子还是个没破土的嫩芽呢,就惦记上人家未亡人了!” “咳咳咳!” 就连曾默听了此话,都被刚刚口中的茶水呛住,连续咳嗽了起来。 孙如花的脸上现在是红一阵白一阵,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自己怎么生了个这么没志气的玩意! “肃静!” 缓过神来的曾默只一声,便控制住了在场局面。 他知道这是童言无忌,这么小的半大孩子,恐怕连怎么生都不知道。 这答案,也算是超出常理了。 他看向一旁的另一个样貌堂堂的小孩子问道。 “赵瑜,你来说。” 曾默所说的赵瑜,家里是村中做盐商生意的,平日里跟着父母在村里和城中跑来跑去,口条和逻辑自然是比在村里玩泥巴的小孩们要好上不少。 就连身上的衣服,都是绸缎所制,看起来比其他小孩光鲜不少。 赵瑜听到夫子竟然记住了自己的名字,喜出望外。 “回夫子的话,弟子会在城中为这女子开启一场募捐盛会,邀请城中有实力的商人参加。如此一来,商人得名,女子得利,各取所需。” 这话一说完,立即迎来满堂彩。 “这孩子,不愧家里是经商的,太有头脑了。” “讲起话来头头是道,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唉,要是我们家孩子也能像是小瑜这样,该有多好。” 曾默听完,也是微微点了点头。 “答得不错。” 赵瑜听到自己得到肯定,眉眼之间又是一喜。 “多谢夫子!” 但接下来,曾默却是话锋一转。 “但是,你身为一介布衣,身无分文,连施舍的钱都没有。若把你放在这样的境地,真的能够见到城中那些有钱的商户人家?” “就算是千辛百苦的遇见,他就会依你所想,捐来钱财吗?” 曾默这话,并无怪罪的意思。 身为七岁大的孩子,能够想到赵瑜这个层面,已经属于不错。但曾默已然在这人间走过几十载,见过太多人间百态。 所以这个回答,足够正确,却不能让他满意。 “这……” 赵瑜刚刚挂在脸上的笑容僵住,讷讷的闭口不言。 “最后一个了,你来说说。” 曾默看向站在队伍最末的楚峰。 他曾经听说过楚峰在村子中的骂名,所以刚开始,也没抱多少期望。 只是又喝了口茶,准备给这场考试画上一个句号。 然而楚峰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 “她若向我求助,我便让她背着孩子,从城南走到城北!” “并且在此路途中,一步一叩首,绝不可有半分怠慢。若是她真的能够办到,我便给她千两白银!” 这一句话出来,惊得周围的这些村民险些心脏骤停。 这畜生,简直不是人啊! 孙如花则是在一旁,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小子,终于露马脚了吧!” “说出此等狂言,看夫子怎么能够容得下你!” 听到这个回答,曾默也是皱起了眉头。 这楚家兄弟究竟是怎么搞的?一个要跟寡妇生孩子,另外一个更是离谱,直接要让寡妇在街上颜面尽失,这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不成? 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强忍着心中不适开口问道。 “哦?为何?” “你这么做,不说自己良心是否不安。你就不怕这事传开之后,城中之人对你群起而攻之?” 这一次,曾默的语调明显冷下来不少,这也让那些不想让楚峰进入学堂的家长们,又多了几分喜色。 楚峰见到曾默的样子,知道这话让小老头不高兴了。不过,自己还是要这么说。 欲扬先抑,才有节目效果,才能给人最大的惊喜! “我不光要如此做,而且还要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最好茶余饭后人人都在讨论这件事!” “夫子,若你是城中百姓,听到此事,第一感觉是什么?” 听到楚峰再次反问自己,曾默非但没有上一回那种想要探究其后原因的感觉,反而只感觉到阵阵恶心。 所以这次,他只答了四个字。 “恶贯满盈。” 事实上,曾默已经在心中暗暗决定,若是此子这次说不出个一二三来,自己定然将其赶出学堂,绝不会让他在这学堂当中多呆一刻,免得污染了这片清净之地! “没错,城中百姓听闻此事,定然和夫子您一样,对我恨之入骨。说不定茶余饭后,个个都会将此事翻出来,对我口诛笔伐一番。” “这也就意味着,这位女子的事情将会在城中迅速的传开。同时,我越是可恶,就显得这女子更加楚楚可怜。” “那么等到此事发生当天,当那些看热闹的城中百姓来到街头,看到一个女人背着自己的孩子,在城中可怜的一步一叩首,只为了拯救自己的孩子,会发生什么?” “这女子的身份,比起之前普通的在街边行乞,又有什么改变?” “这!” 曾默紧皱的眉头,瞬间化解开来。一向波澜不惊的他,此时也瞪大了双眼,忍不住惊异出声。 见到曾默如此反应,楚峰又是一笑。 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这女子的身份,将由原本的一个普通的乞丐,变成城中第一可怜的乞丐!” “拉拢商人,四处游说。这种事情,弟子不在行,风险也太大。万一没能引起那些富商们的同情,这女子的孩子便很快就会夭折。” “但此种情况,就等同于是知会了城中数十万的百姓,此处有一个可怜女子等待他们的援手。” “虽说筹不到千两白银,但也绝对能够攒齐足够的医费,让她去找郎中救自己的孩子。” 这话说完,引得在场所有人都为之哗然! 第4章 撕烂你的伞 “这熊孩子,竟然真的有两把刷子。” “这方法绝妙,换我我是真的想不出来啊!” “但如此一来,岂不是要背负所有的骂名?” 此时,已经有大半之人认同楚峰所说的,虽说都是些外人看来的邪魔歪道。 但是,胜在有用啊! 不过还是有不少看楚峰不顺眼的,到了此时仍然嗤之以鼻。 “哼,说得好听,真有人会为了一个陌生女人这么做?” “难不成城里人心眼就都那么好,一个个都会乖乖拿出钱财来捐款? 虽然仍有不和谐的声音,但曾默已然心中有了定夺。 “你这是,以身入局啊……” 一个六岁孩子,能够想出此种方法,这已然大大超过他本该有的心智。甚至于说这是天才,也不为过! 而且,这种将自己作为棋子,与老天对弈的精神,让曾默感触颇深。 若是年轻的自己能够有这份手段…… 原本入学考试只有一道题目,自己此举,原本就是为了了解学生。六七岁小孩子的入学考试,除了那些实在家风不正,或是智力痴傻的,其实并没有太高的门槛。 而就在此时,一个小书童怯生生的在旁边探出头来。 “夫子,今日的课业,又有许多人没能完成。” 这书童是曾默收留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孤儿,平日里除了同在学堂里接受自己授课之外,还要帮他做些杂活。 自己发下去要学生完成的那些课业,自然也是他来收取。 但清河村这种穷乡僻壤,虽说并没有穷到饿死人的那份地步,但农忙或者家里有其他事情的时候,家里的孩子也不得不时常充当劳动力。 也正因为如此,曾默对于课下的这些课业,也并未要求一定完成。 这也导致了,他不清楚那些没有完成课业的学生,是真的没有空闲去完成,还是贪玩心发作不想去做。 要是在往常,听到这种事情,他总是要头痛一番的。 但今时今日,听到这问题的他却是眼前一亮。 “这,便是额外考核你们的第二题。” “若你们是夫子,该如何让你们的学生尽力完成课业?” 说话间,他已经下意识的将目光看向楚峰。 刚刚村民们所说的那些话,其实自己也是听在了耳中。现在的这道题,完全是想要看看楚峰的能力。 究竟是只会空谈,还是真的面对所有问题,都有妙解。 和其他的问题不一样,其他问题虽然答得精彩,但谁也不可能真的去证实是否有效。 这附加题,可是真的可以去实践的! “这道题是选答题,可答可不答,不影响大家入学。” 曾默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就一直看着楚峰。在场之人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一题,就是给楚峰定制的题目! “去找那些未完成功课学生的父母,问问他们为何不完成功课!” “经常表扬那些完成课业的学生!” 有几个学生硬着头皮答了出来,但答案也都差强人意。 这些方法,曾默又何尝没有用过,但都收效甚微。 到了最后,他又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了楚峰。 旁边的一些孩子都嫉妒的牙痒痒了,若是没有楚峰,今天出风头的必定是自己。但是现在楚峰在,竟然把夫子的关注全部抢了过去! 楚峰咧了咧嘴,摆了摆手。 “这个……夫子,弟子不知啊。” 夫子刚刚已经说过,这题不计入考核范围。而且根据自己刚刚的表现,入学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其实对于这题,自己并非没有答案。 只不过,这答案说出来,遭人恨啊! 所以他干脆佯装不知,准备来个装傻充愣,想要把自己身上的仇恨值降下去一些。 孙如花听了,终于得意的冷哼一声。 一直在旁捏了一把冷汗的赵瑜,听到此话也发出了冷笑。 “原来,楚峰兄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啊~” 这么一句话轻飘飘的,但结合赵瑜的那表情,立马就让楚峰气笑了。 小贼,原本想用普通的身份跟你相处。但没想到,换来的却是你的冷嘲热讽。 那接下来,就别怪我这种淋过雨的人,撕烂你的伞了! 不过,他可不准备这样就说出来,而是卖了个关子。 “不知道赵兄有何见解?” 虽说赵瑜相比这些小孩见识颇多,但是逮着这能够炫耀自己的机会,他还是瞬间就上了头。 “当然是准备惩戒手段!” “那些不完成课业的,不管什么原因,统统打手板心!” “一次不完成打一次,两次不完成就打两次!”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向着曾默拱了拱手。 “夫子如此辛苦的给我们授课,若是连课业都无法完成,岂不是枉负了夫子的谆谆教诲?” 这一番话,听得周围这些家长是连连点头。 无论哪朝哪代,像是赵瑜这种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吃香的存在。 不过这一番好学生发言,直接给就给楚峰的鸡皮疙瘩给干出来了。 用功读书,当然是对的。 但每次发言都要带上这么一段吹捧老师的话,直接就让楚峰想起了上学的时候,那些在老师忘记布置作业的时候,追问老师作业的人。 老子小时候专门打的就是这样的! 对于这个回答,曾默倒是没有太大反应,只是点了点头。 反而,是又将目光看向了楚峰。 楚峰这次也没有推辞,直接开口道。 “这问题其实很简单,夫子将每次考试的原题,放在平日里布置的课业里即可。” 楚峰的这话,可不是没有根据的。 这可是自己前世刚刚踏入大学校园的时候,无数个期末考前悟出来的真理啊! 连平日里整天翘课泡吧的大学生们都能拿捏的住,这些小孩又哪里是对手? 这一句话,又说的曾默是眼前一亮! 这种想法,自己倒还真的未曾有过!没想到,竟然让楚峰一句话就给说了出来。 正所谓,书中自有黄金屋。 当今天下,无数人为了这书中的黄金趋之若鹜,加入这科举的大军。 这些小孩虽然不懂这个道理,但是他们在这学堂里最在意的,就是这考试的成绩! 不想考试之后回家吃竹笋炒肉,就得平日里老老实实读书。 这,无异于让这些小孩拿出淘金的热情,去完成自己的课业啊! “好,好,好……” 曾默一连说了三个好字,随后转头望向旁边的书童。 “准备公布考试成绩!” 第5章 我要报仇! 清河村,楚家。 迎着大中午的太阳,楚家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家里。刚刚回到家,一直坐在院子里拿着书本心神不定的楚天山立即准备起身。 然而想起自己读书人的矜持,这才又坐下身子,强行让自己淡定的开口。 “明儿,这次考试如何?” “有为父的熏陶,进一个小小的学堂,应该还不成问题吧?” 楚天山望向楚明,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期待的回答。 这些日子自己可是没少费功夫,天天给这小子灌输那些圣人云,整天子曰子曰的。别说是楚明撑不撑得住,就连他这个老父亲都有些乏力了。 “进,进是进了……” 楚明小声说道。 听到自己满意的回答,楚天山终于压抑不住自己激动地心情站了起来。 “哎呀!好好好,我就说我楚天山的种,肯定是个读书的料!” “爹,你看看明儿多聪明!” 楚天山一边说,还没忘记转头向着父亲邀功。 哪晓得还没等楚五七说话,一旁的孙如花就脸色一沉。 “好?好个屁!” “你让他自己说说,他都答了些什么!” “这次的考核,就拿了个丙等的评价,差点就没学上了!” 丙等? 听了这话,楚天山脸色一僵。 这可是学堂考核的最低评价,将将入学而已。 就连前两年隔壁周二牛家那个甩着大鼻涕有些痴傻的儿子,都拿到了乙等。 自己儿子好端端的,怎么连那个傻子都不如? 听了这话,刚刚从地里干活回来的楚天河有些紧张的看向吴梦茹。 “孩儿他娘,咱们楚峰,不会……” “不会上不了学吧?” 楚峰原本看着这一出戏正美呢,哪晓得老爹的这么一句话,差点让自己背过气去。 不是,老爹! 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差吗?连楚明这个傻子都比不上? 于是,他也是收敛起自己脸上的笑容,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爹,你不会怪我吧?” 果然,听了这话,楚天河一阵泄气。但是,他也没有过多说什么,毕竟自己就是个没文化的庄稼汉,倒是不准备让自己的娃儿一步登天。 “怪你干啥,路是自己选的,也不一定非要读书。” “大不了就回来跟爹好好干,养个好身体,到时候一样有活命的本事。” 爷爷楚五七有些于心不忍。 “不然,还是让娃明年再试一次,到时候再看看。” 楚天山见到好像还有比自己家儿子更差的,马上又来了精神,立即将自己爹的话头给拦了下来。 “楚峰,别担心。” “说不准今年大伯就能高中,你先和你爹好好干活,等大伯中个状元回来,到时候带咱家一起过好日子!” 对于楚峰的失败,他内心里可没有一点悲哀,反倒是有些欣喜。 楚峰读不成书,家里又空出了一个读书的名额不说,还多了半个劳动力。自己可不想跟自己那没出息的二弟一样,整天当庄稼汉! 哪晓得孙如花听了这话,冷哼了一声,直接甩脸进了屋。 吴梦茹则是有些嗔怪的来到楚峰身旁,掐了一把楚峰。 “你呀……跟你爹和爷爷大伯好好说!” 正当这院子里三个男人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楚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爹,楚峰他骗你们玩!” “他考了个甲等,就想等你们问他呢!” 这下,倒轮到屋里三个男人瞠目结舌了。 “甲等?!” 要知道,这学堂虽说开在村里,但这学堂的入学考试,却是邪门的很。 每年甲等就有那么一两个,有的时候甚至于没有。 而那些入学考试得了甲等的,往往未来也有大出息。不是成为了大人物在家中奉养的幕僚心腹,就是成了小有名气的文人骚客。 楚峰有学上就不错了,没想到还是甲等! 见到三人反应,楚峰才终于知道,为什么总有人喜欢扮猪吃老虎了。 这被人另眼相看的感觉,是真的爽啊! 爷爷楚五七直接站了起来,脸上皱纹笑成了一团。 “我们老楚家终于出了个真正的读书苗子了!” “天河,你去杀只鸡,今天咱们好好给峰儿补补身子!” …… 与此同时。 清河村,一条小道上。 两个跟楚峰一般大的小孩,此时正并排走在一起。而在他们中间的那个,正是刚刚在考试中被楚峰抢了风头的赵瑜。 “恭喜瑜哥,贺喜瑜哥,得了甲等!” “瑜哥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入学考试直接就看出差距,果然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一样啊!” 在赵瑜旁边狂拍马屁的,是从小就围绕在赵瑜身旁的两个狗腿。一个叫张浩,一个叫马秀。 虽说二人家里同样都是种地为生,但大树底下好乘凉,依靠着赵瑜这个大哥时不时给他们一些三瓜俩枣的好处,却比同村的小孩活的滋润不少。 “哼,甲等有个屁用。” “没想到出楚峰这小子隐藏的这么深,平常以为他是没脑子的混球一个,今天竟然在考试现场把风头全抢了过去!” 一句话,就让旁边的两个狗腿子一时之间没了声。 想了半天,还是马秀赶忙开口。 “他那耍小聪明有啥用,到时候赵哥你露点真才实学,夫子还能看不出来谁是他未来真正的得意门生?” “有啥用?” “你没看见今天考试的时候,紫妍的眼睛都快要长在那小子身上了吗!” 赵瑜的语气恶狠狠的。 他口中的紫妍,便是村长的小女儿,也是村长最珍视的掌上明珠。 不仅肤若凝脂身材纤细,一双杏眼像是会说话一般,而且还有着城中有钱人家大小姐一般的气质。 跟村里的那些小土妞相比,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紫妍平日里家里管得严,不和我们出来玩。” “原本想要趁着这个机会,跟紫妍打好关系,但没想到,竟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完全打乱了我的计划!” “你们说,这仇该不该报!” 张浩被赵瑜那咬牙切齿的样子吓到了,他有些哆哆嗦嗦的开口。 “报……报仇?” “赵哥,这仇你要咋报呀?” 第6章 助攻 怎么报仇? 赵瑜被问得沉默,歪着小脑袋想了半天,有些犯难。 打楚峰一顿? 这个好像行不通。 这家伙可是村里出了名的魔童,打架斗狠是家常便饭,年纪不大,打起架来可是又狠又准,村里的狗见了他都得绕道走。 别说赵瑜打不过楚峰,就算加上张浩和马秀两个跟班,估计也够呛。 不行! 得智取! 赵瑜提溜着两只小眼睛,半晌后终于有了些眉目。 “楚峰不是想上学吗?咱们就想办法把他赶出学堂去。” 只要楚峰不能上学,就算再狠,这辈子也只能在底层当苦力,永无翻身之日。 而且,以后自己考取了科举,楚峰还得老老实实跪在自己面前喊官老爷,赵瑜想想就爽快。 “把楚峰赶出学堂?夫子能答应吗?” 张浩和马秀弱弱问道。 “这个你们别管,倒时候听我的吩咐行事就行!” 赵瑜心中已有了初步计划,只要顺利实施,楚峰一个月内绝对会灰溜溜的滚出学堂。 第二天。 学堂正式开课。 楚峰早早到来,昨天通过入学考核的孩子也陆续到场,大家叽叽喳喳的议论着,显然对上学都比较期待。 顷刻后。 夫子入场,看着这些懵懂的稚童,面带笑意,尤其是看向楚峰时,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幕落在赵瑜眼里,心中更坚定了要将楚峰赶出学堂的决心。 “好了,大家肃静!” 夫子挥了挥手,将吵闹的声音压了下去。 “上课之前,咱们先分好座次,上课时,不可随意走动,不可交头接耳,更不能大声喧哗,干扰教学!” “谁若不守规矩,触犯三次,便赶出学堂,今后不再录取!” 夫子教学很严,之前有学童被赶出,父母带着厚礼跪在门口一天,都未能返回学堂。 对于村里人来说,被赶出学堂,不仅断送求学机会,更是巨大耻辱,今后在村里都抬不起头来。 因此,今天来之前,家里父母就再三叮嘱过,一定要听从夫子的话。 很快! 在夫子的安排下,众多学童鱼贯进入学堂,找到位置坐下。 村里条件有限,学堂里的课桌是用简易的长条木板搭建而成,一排坐下三人,倒也不显得拥挤。 众人纷纷落座,紫妍和经常玩的一个女孩坐在了第一排,旁边刚好空了一个位置,等了小半天,也没见有人上去坐。 夫子看到空位,微微皱眉道:“怎么?没人想坐这里吗?” 第一排就在夫子眼皮底下,大家都有些畏惧。 更何况,紫妍家境优越,穿衣打扮比周围的孩子明显要精致许多,坐在她旁边,难免让人自卑。 因此,大家都不敢上前。 整个学堂里,唯有赵瑜心中暗自高兴。 因为家里经商,赵瑜的吃穿用度也比村里人要宽裕很多,在他看来,整个学堂里,也只有自己配得上紫妍。 紫妍旁边的位置,非自己莫属。 刚才没有坐,就是想趁着现在显摆一下。 就在赵瑜打算站起来,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走上去,和漂亮的紫妍成为同桌的时候。 一道声音骤然响了起来。 “夫子,我愿坐!” 楚峰突然举起了稚嫩的小手,一脸真诚的说道。 “嗯,楚峰表现不错。” 夫子赞许的点了点头。 随后,楚峰站起来,在众人既崇拜又羡慕的目光中,施施然走到紫妍身边,落落大方坐下。 赵瑜见状,气得咬牙切齿。 即将到手的能近距离接触紫妍的机会,又被楚峰这混蛋抢先一步了。 “我不同意楚峰坐那儿!” 气急之下,赵瑜猛地站起来,不甘说道。 “嗯?” 夫子和周围的学童一瞬间都看了过来。 “夫子,楚峰此人,从小调皮捣蛋,到处惹是生非,我担心他把紫妍带坏了!” 赵瑜连忙解释道。 村子不大,楚峰的事迹大家多少都听说过,此言一出,不无道理。 不少学童顿时议论起来,连夫子都有些犹豫了。 楚峰一时间成了众矢之的。 赵瑜得意的看着楚峰,等着楚峰灰溜溜的滚回来。 楚峰却不慌不忙,根本没有搭理赵瑜的意思,转而看向旁边的紫妍,不急不躁问道: “紫妍,你同意我坐在这里吗?” 紫妍对上楚峰的眼睛,不知怎的突然有些心慌意乱,想到昨天楚峰考核时候的神采,下意识的说了声。 “同意!” 话音刚落,紫妍的俏脸已是通红一片,连忙埋着头不敢见人。 紫妍的声音不大,但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紫妍都同意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楚峰挑衅的看向赵瑜。 “你……” 赵瑜气得差点吐血。 “好了,既然紫妍同意,楚峰就坐这儿吧。” “下面开始上课了!” 夫子冷声制止了两人,拿起书本开始讲学。 虽然时空不同,但蒙学的内容却相差不大,楚峰基本看一遍就懂了,闲得无聊,小手支起下巴,偷偷打量旁边的紫妍。 不得不说,紫妍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虽然眉眼尚未长开,但已经初见端倪,未来必是国色天香的美人一个。 坐在后排的赵瑜本就被气得心浮气躁,无心听学,现在又看到楚峰毫无顾忌的偷看紫妍。 当下心如滴血,恨不得把楚峰的眼睛挖出来。 烦躁之下,赵瑜偶然瞥见一只金龟子飞进了学堂,顿时心生一计。 悄悄将金龟子抓了起来,递给了同桌的张浩。 “赵哥,干嘛?” 张浩见到赵瑜手里的金龟子,吓了一跳。 “你把这个扔到楚峰脖子上去!” 赵瑜想用金龟子吓楚峰一跳,让他扰乱课堂,然后被夫子训斥。 “啊?被夫子发现,我就惨了!” 张浩有些害怕! “怕什么?悄悄的扔,谁看见?” “明天我给你带一串糖葫芦!” 赵瑜说着,不忘威胁道:“你要不敢,以后也别跟着我了!” 一番纠结之下,张浩最终还是妥协了。 悄然接过金龟子,瞅准了时机,就往楚峰的方向扔去。 赵瑜见状,心中大喜。 正看美女发呆的楚峰,肯定会被吓一跳,扰乱课堂,然后被夫子训斥,在众人面前出洋相。 第一天上学就出丑,看楚峰以后还怎么好意思接近紫妍。 就在赵瑜等着看楚峰笑话的时候。 岂料! 那被扔到半空的金龟子,突然展翅一振,方向偏了。 本来是朝着楚峰而去,现在竟然直愣愣飞到了紫妍的头发上。 “啊!” 紫妍吓了一跳,用手一拍,发现落下来一只虫子,害怕的脸色煞白,本能的往旁边躲避。 这一下,不偏不倚,正好撞进了楚峰怀里。 等着看笑话的赵瑜看到这一幕,顿时面色涨红,气得差点晕倒。 这! 不是看楚峰笑话吗? 怎么还给他送去一个助攻? 第7章 少女的礼物 “不怕,没事!” 楚峰一边安慰,一边看向那落在课桌上的金龟子。 浑身金黄,色泽饱满,六只脚粗壮健硕,个头也比一般的金龟子大上一圈,显然是难得一见的珍贵品种。 紫妍和另一个女同桌都对突然出现的金龟子害怕不已,恨不得将其赶走,楚峰此刻却面露喜色,一只手掌伸了出去。 “楚峰,你干嘛?” 紫妍一脸害怕的问道。 “把它抓起来啊!” 楚峰眨了眨眼说道。 随后拿出一个小小的竹盒,倒出里面的东西,把金龟子小心放了进去。 紫妍看到金龟子被抓,确定不会再跑出来,这才红着脸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细若蚊声的说了句‘谢谢’。 “怎么回事?” 夫子这时也走了过来,一脸不悦的问道。 开课前,已经三申五令不准喧哗吵闹,结果刚开讲一刻钟不到,就发生这种事情,夫子很生气。 “夫子,楚峰故意扰乱课堂秩序!” 赵瑜见状,连忙站了起来说道。 夫子刚才背着身,没有看到发生的事情,闻言目光灼灼看向楚峰,充满了质问。 楚峰昨天的表现固然让夫子很欣赏,但其向来教学严谨,对调皮顽劣的学生非常严厉。 无论是谁,故意扰乱课堂,都决不能姑息。 周围的不少学童幸灾乐祸的看向楚峰,第一堂课就被处罚,传出去乐子可就大了。 ‘哼,看你这次怎么办?’ 赵瑜心中冷哼,沾沾自喜。 虽然阴差阳错,金龟子扔到了紫妍身上,白白让楚峰少女入怀,但终究也把他拉下水了。 想到楚峰即将受罚,赵瑜受伤的心终于得到了一些安慰。 “夫子,不是这样的!” 一旁的紫妍脸色焦急,连忙低声解释了起来。 夫子听完,冷峻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不少。 “是老夫误会了,差点冤枉楚峰!” 夫子看向楚峰,赞许的点点头,继续说道:“楚峰此次表现不错,面对突发情况,不仅没有惊慌失措!” “还能保持从容淡定,第一时间帮助同窗,快速解决问题!” “小小年纪,遇事不惊,颇为难得!” “不错!不错!” 楚峰闻言,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说道:“夫子过誉了!” 赵瑜见到这师生和谐的一幕,心中顿时叫苦不迭,本想趁机让楚峰受罚,没想到反而让他得到夫子的嘉奖。 这叫怎么个事! 眼见计谋不成,赵瑜悻悻坐了下来,大家也以为这件事就这样告一段落了。 可楚峰不是那吃亏不还手的主。 “夫子,我刚才看到虫子是有人故意扔过来的!” 楚峰十分肯定说道。 虽然没看清谁扔的,但楚峰余光瞧见,金龟子是被扔到半空才展翅乱飞的,绝对有人在故意捣乱。 “是谁?自己站出来!” 夫子闻言,脸色再次一冷,目光锐利的看向后排的几人。 “不是我!不是我!” 后排众人连忙拨浪鼓似的摇头,唯有赵瑜和张浩神色紧张,低着头不敢见人。 夫子见状,心中大致有了判断。 “不承认?被我查到,后果更严重!” 夫子重重冷哼了一声。 张浩吓得两腿颤抖,慌忙的眼神不停的看向赵瑜求救。 这种时候,赵瑜哪还顾得上他,只想尽快的撇清关系,连忙用脚尖踢张浩,催他主动承认。 “夫子,是我!” 重压之下,张浩巍巍颤颤的站了起来,低声下气的说道。 “就你一个?还是有同伙?” 夫子眼光毒辣,意味深长的看了赵瑜一眼。 这可把赵瑜吓得冷汗直冒,赶紧用眼神警告张浩,不要乱说。 “仅学生一人!” 张浩最终还是一个人扛下了全部。 “哼,课堂之上,不专心听讲也就算了,还故意整蛊同窗,扰乱课堂秩序。” “给我到后面站着去,放学后抄写课文三十篇,明日交来。” “以后若是再犯,决不轻饶!” 夫子看在张浩是初犯,只是罚站和抄写课文,不过这在众学童眼里,已经是很重的处罚了。 回到家里,张浩肯定也免不了被父母一顿竹笋教训。 接下来的课堂,众人都变得噤若寒蝉,不敢再有一丝分神。 终于到了课间休息,紫妍悄悄拿出一个装饰精美的盒子,递给了楚峰。 “楚峰,谢谢你刚才帮我抓虫子!” “这是给你的谢礼!” 紫妍白皙的脸颊泛着一层淡淡的绯红,有些不好意思看向楚峰。 “这是我应该做的,你太客气了!” 楚峰也不扭捏,大大方方收下了礼物。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小块方方正正的烟墨,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这种墨,产自河南道,名气虽比不上四大名墨,但也算中上水平,颇受中下层文人学士的喜爱。 以紫妍的家世来说,这块墨也是很珍贵的。 清河村能用得起的,不超过三户人家。 后排的赵瑜一只悄悄关注着楚峰和紫妍,看到盒子里装的烟墨后,嫉妒心瞬间爆棚。 之前他求了父亲好几次,都没能得到,现在紫妍竟然把烟墨送给楚峰。 赵瑜气得狠狠锤了几下桌子。 日渐傍晚,第一天的课堂终于结束。 楚峰收拾东西,刚走出学堂,身后的几个学童便迫不及待的追了上来。 “楚峰,你刚才抓的虫子能给我们看看吗?” 这些七八岁的孩童,充满了好奇心。 “可以!” 看着他们渴求的眼睛,楚峰欣然点了点头。 “哇,这个金龟子好漂亮!” “这也太大了吧!” “看起来好威风!” 几个孩童见到超大的金龟子,纷纷哇哇大叫起来。 “哼,玩物丧志!” “一只虫子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路过的赵瑜见状,不禁嗤鼻讥讽。 几个兴高采烈的孩童顿时被泼了一盆冷水,见到是赵瑜,又不敢反驳。 “你懂什么?” 楚峰可不惯着赵瑜,双手抱臂,反唇相讥道:“吟诗作对,斗虫遛鸟,在城里可都是文人雅士的雅趣!” “一般人想玩还不会呢!” “这里面的门道可大了!” 围在一旁的楚明这时也站了出来,“我哥说得对,我上次进城,就看到不少士子在斗蛐蛐!” “楚明,你真看到?” 有人问道。 “那当然!” 楚明高高扬起脑袋,骄傲的说道,“不瞒你们说,我哥还在家里养了不少蛐蛐呢!” “哇!” 周围人闻言,纷纷惊呼。 “楚峰,明日你能带来给我们看看吗?” “可以!” 楚峰欣然应允。 一旁的赵瑜被众人冷落,愈发愤愤不平,心中暗暗发誓。 楚峰。 你等着! 我一定要打败你! 第8章 世子之争 回到家,楚峰帮着母亲吴梦茹干了些活,就到了晚饭时间。 农村人,为了节约灯油,一般都在天没黑的时候吃饭。 “明儿,今天上学学了什么?” 楚天山一副老学究的模样,坐在椅子上满含期待的问道。 “学了很多,夫子教我们背诗文呢!” 楚明抹了一把鼻涕,憨头憨脑的样子。 “你可会背?” 楚天山追问。 “会……一些!” 楚明慌了,吞吞吐吐半天,总共吐出来不到十个字。 一旁的楚五七见状,失望的摇摇头。 学了一天,一句话都没学明白,这学的什么啊。 孙如花见状,有些不乐意,她总觉得自己儿子是最聪明的。 学不会,也可能是夫子教的东西太难了。 “明儿一天就学到这么多,可以了!” “某些人指不定连一个字都没认全呢!” 孙如花说着,有意无意的看向楚峰。 “峰儿,你说说,今天学的什么?” 吴梦茹不示弱说道。 “好!” 楚峰放下碗筷,淡定说道:“夫子今天教了一篇诗文,又安排预习两篇史论!” “诗文乃是前朝先贤诗篇!” “……” 随后,楚峰清晰明朗将诗文背诵而出,连夫子课后安排预习的史论都基本能理解透彻。 吴梦茹见楚峰出口成章,虽不理解,脸上却笑开了花。 连一向沉默寡言的楚天河都忍不住说了一个好字。 楚五七高兴的咧开了嘴。 现场之中,唯有楚天山的震惊最深,作为一名备考了十多年的士子,他心里最清楚,一天时间,背下这些课文,绝非易事。 七言诗文背诵还能理解,毕竟多读几遍,基本都能做到。 只是那两篇课后史论,足有好几百字,其中更有诸多生僻拗口的字词,没有三五年苦读,基本意思都理解不了。 楚峰不但基本能通读下来,还对其中蕴含的道理作了解读。 史论中很多地方,楚天山的理解甚至还比不上楚峰。 这份才学,简直惊为天人! “峰儿,这真是你今天学的?” 楚天山喃喃问道。 “嗯!” 楚峰点头,这些不过是一边帮忙干活一边心中默讥的成果。 对于一名前世的博士来说,博闻强识只是基本功,稍加理解很快就能背下来。 “娘,我还想吃肉!” 埋头努力干饭的楚明并没察觉出现场的气氛,一口吃掉碗里的肉块后又眼巴巴看着孙如花。 “吃,吃,你就知道吃!” 孙如花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拍掉了楚明手里的碗筷。 吃过晚饭。 乐呵呵的楚明很快就忘记了刚才的事情,两只手拉着楚五七的袖子,央求道: “爷爷,你带我去抓蛐蛐吧!” 在学堂看到楚峰因为金龟子大出风头,楚明也想抓几只蛐蛐,明天去好好炫耀一番。 此时正值初夏,房子周围的稻田里传来各种虫鸣鸟叫声。 楚五七抬眼看了看皎洁的月光,也有了一些兴致。 “峰儿,你也想去么?” “嗯!” “那好,咱们爷三今晚去抓蛐蛐!” 在楚五七的带领下,一老两小三人拿了竹盒,直奔田地里去。 “咱们比比,今晚谁抓的蛐蛐厉害?” 楚五七含笑看着两个孙子说道。 周围四处都是农田和菜地,平日里孩子都玩惯了,基本没什么危险。 “好勒!” 楚明兴高采烈,楚峰也随之点头。 三人很快各自分开。 楚五七在村里生活了一辈子,小时候也没少玩过蛐蛐,经验最为老道,直奔蛐蛐经常出没的地方而去。 楚峰则仔细倾听周围的声音,一点点扒开草丛,慢慢寻找。 憨厚的楚明不管不顾,撒腿就狂奔,遇到各种虫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了再说。 忙活了一个多时辰。 三人终于回到了院子。 “峰儿,你抓了几只?” 楚五七见楚峰竹盒里塞了许多,忙问道。 “十几只吧!” 楚峰打开竹盒,将抓来的蛐蛐倒在了簸箕里。 “不错,这些个头都很大,色泽也很足!” 楚五七不由赞许。 “爷爷,我抓了好几十只。” 楚明满脸高兴,他不止竹盒塞得满满当当,就连裤兜里都装了一大把。 哗啦啦全部倒出来,好多蛐蛐都被憋死了。 “你这数量虽然多,但成色都不怎么样啊!” 楚五七看了一眼,不禁摇头。 “我不信,谁的厉害,要比过才知道!” 楚明不服气。 他觉得自己抓的最多,总有一两个谁最厉害的。 “好,那咱们就比比!” 楚五七找来一个木盆当赛场,三人各自选出自己的蛐蛐比赛。 一番较量下来。 结果不出意外,经验最为老道的楚五七笑到最后。 “你两可得好好学学,抓蛐蛐可不是看数量!” 楚五七高兴的笑道。 他一共只抓了三只,结果照样打遍无敌手。 楚峰抓的蛐蛐质量上乘,但距离自己还有些差距。 至于楚明,完全就是胡闹,只看数量,没有质量,连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爷爷,爷爷,这只蛐蛐给我吧!” 楚明眼睛发亮,顿时盯上了最强的那只蛐蛐,摇着楚五七的手不停讨好。 有了这只蛐蛐,打遍整个学堂,自己不就是最牛叉的人了嘛! 如果是之前,楚五七肯定毫不犹豫的将蛐蛐给楚明,可这几天楚峰的表现,楚五七看在眼里,心里一时犹豫了起来。 “峰儿,你想要吗?” “嗯!” 楚峰点头。 楚峰并非刻意要和楚明争抢,而是从中看到了一个赚钱的计划,这只蛐蛐有大用。 就算给楚明,最多也只是玩两天,然后失去价值。 “哈哈,蛐蛐只有一只,可你们有两个人,这可怎么办?” 楚五七故意卖起了关子,“要不,你们说说,这只蛐蛐有什么用处?” 楚明忙不迭的答道:“可以拿来斗蛐蛐!” 楚五七听了,不置可否,转而看向楚峰。 “我觉得,这只蛐蛐最大的用处,是能让爷爷开心!” 楚峰不紧不慢说道。 “哈哈哈,还是峰儿懂啊!” 楚五七闻言,情不自禁开怀大笑起来。 一旁的楚明傻眼了! 还能这样? 我怎么没想到啊! 斗蛐蛐最大的乐趣不就是让人开心嘛! 这下好了,指定没戏了。 楚峰看着有些呆愣的楚明,心中暗笑。 老弟啊! 世子之争,向来如此啊! 第9章 再比一百次,你也是输 第二天。 楚峰和楚明回到致远学堂,腰间里多了几个竹盒,里面装着不少蛐蛐。 中午休课的时候,周围的孩童便迫不及待的围了上来。 “楚峰,你的蛐蛐厉害吗?” 有人问道。 “当然厉害,清河村里,没人的蛐蛐比我的更能打!” 楚峰故意装出很嘚瑟的样子。 周围孩童见状果然不服气,一个个挤了过来。 “我们昨晚也去抓了几只,有本事咱们比一比。” 七八岁的孩童,正是争强好胜的时候,一个个都想要和楚峰较量一番。 打架他们打不赢楚峰,但斗蛐蛐,谁都觉得自己很行。 “好啊,咱们就比一比!” 楚峰一口答应下来,眼光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站在外围的赵瑜。 擂台搭起,众人围成一圈。 课堂上夫子要求严厉,大家都不敢吵闹,现在休课,众人克制的玩性彻底释放出来,一个个兴奋异常。 “谁输了,要帮对方做一天的清洁,怎么样?” 致远学堂只有夫子和一个小书童,根本忙不过来,平常学堂的清洁工作都由学生负责,七八个人一起,每天轮换。 “好,一言为定!” 楚峰提出的这个赌注并不大,大家都很乐意接受。 “楚峰,如果你输给我们,倒时候可就你一个人扫地了!” 有人高兴说道。 楚峰一人和大家对赌,输了的话,就得一个人承担好几天的清洁工作。 “没事,只要你们能赢我,扫一个月我都愿意!” 楚峰自信道。 “那就开始吧!” 大家都等不及了,这是为数不多的课间活动。 就连一向不怎么喜欢凑热闹的紫妍都远远的看着。 “哎呀,就差一点点!” 很快,第一个和楚峰对阵的学童败下阵来。 “我来,我来!” 第二人立马踊跃上前。 战斗再次打响。 接下来,连续上了五六个人,无一例外,全部惨败。 这些学童抓来的蛐蛐,和楚明抓到的相差无几,根本就斗不赢楚峰的蛐蛐。 就在众人唉声叹气的时候,一个憨憨的胖小子站了出来。 “哥,我也要和你斗!” 楚明手里拿着一个竹盒,站到了楚峰面前。 “可以啊,尽管放马过来!” 楚峰痛快应战。 两人各自放下蛐蛐,周围的孩童又围了上来,不少人更是为楚明加油打气。 希望败一败楚峰的锐气。 一番鏖战下来,楚峰最终惜败。 “耶,我赢了,我赢了。” 楚明高兴得蹦了起来,楚峰则表现出一脸落寞。 “楚峰终于败了!” “楚明好样的!” 周围的人看到楚峰落败,刚刚失落的心情终于开朗了。 楚明一时成了全场的焦点,大家对他吹捧不已。 “紫妍,楚峰输了耶!” 和紫妍关系要好的女孩小声道。 “我知道了!” 紫妍表面平静,目光里却透着几分忧虑。 这时。 站在外围看热闹的赵瑜忽然想到什么,一脸热切的朝着楚明走去。 “楚明,你这只蛐蛐卖给我怎么样?” 赵瑜将楚明拉到一旁,悄声说道。 看到楚明成功击败楚峰,赵瑜心里又活络起来,如果能买下这只蛐蛐,以后就能按着楚峰打,狠狠压他一头。 之前让楚峰几次抢风头,赵瑜决定这次要扳回一城。 “不行啊,这是我最心爱的蛐蛐!” “费了好大力气才抓来的!” 楚明挠了挠后脑包,一脸憨厚。 “我给你十文钱,够你买十个大肉包了!” 赵瑜拿出了十枚铜板放在手里。 一听到大肉包,楚明差点流口水,不过他记得今早出门前楚峰的交代,依旧坚决的摇了摇头。 “不行,十文太少了!” 村里的小孩,一个月基本才有一文钱的零花钱,十文钱按理说不少了。 可楚峰之前再三叮嘱过,要价决不能低于二十文。 赵瑜家里是盐商,每月有几十文的零花钱,二十文他肯定能拿得出来。 “你要多少?” “二十文!” “行!” 赵瑜咬咬牙,又掏出了十文,最终顺利买下楚明的蛐蛐。 “楚峰,你敢不敢和我斗一场?” 刚拿到蛐蛐,赵瑜便迫不及待来到楚峰面前嘚瑟。 目睹了赵瑜整个交易过程的紫妍见状,连忙走到楚峰身旁,小声说道: “楚峰,你别上当,赵瑜刚刚买了楚明的蛐蛐!” 楚峰却只回了紫妍一个放心的眼神,转身对赵瑜说道。 “有什么不敢的?” “不过我不想赌清洁了,刚才赢太多,没意思!” 楚峰一脸挑衅的看着赵瑜。 “那你想赌什么?” “银子,你敢吗?” “有什么不敢的,赌就赌!” 赵瑜丝毫不惧,刚才楚明就是用这只蛐蛐赢了楚峰,他不相信自己会输。 两人最终达成了一两银子的赌注,顿时把周围看热闹的孩童吓了一跳。 一两银子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了。 旁边的紫妍担忧的拉了拉楚峰的衣袖,楚峰却示意她放心。 “开始吧!” 赵瑜得意的拿出了自己的蛐蛐,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好啊!” 楚峰随后拿出了竹盒,将蛐蛐放进去,却已经不是刚才那一只。 “你怎么换了?” 赵瑜大惊失色。 “谁规定要用刚才的蛐蛐了?” “你若不服,也可以找另外的蛐蛐来斗啊!” 楚峰摊了摊手说道。 “你……” 赵瑜哑然。 此时他根本就没有其它选择,况且就算重新找来蛐蛐,也不一定比现在的强。 “哼,换了又怎样,你还不是一样要输!” 赵瑜冷静下来,觉得自己赢面还是比较大,毕竟自己的蛐蛐看起来比楚峰的蛐蛐大了一号。 在众人注视下,两人的蛐蛐不过斗了四五个回合,胜负已出。 “怎么会这样?” 赵瑜有些不敢置信。 明明自己的蛐蛐看起来更大更强,怎么才几下就败了。 这也太快了吧! “想和我斗,你还得再练十年!” 楚峰咧嘴一笑。 手里的蛐蛐可是经过悉心调教的蛐蛐王,根本不是这种随便抓来的野蛐蛐可比。 “我不服,我还要比一次!” 赵瑜不甘心。 “再比一百次,你也是输!” 楚峰摇了摇头,见好就收。 一两银子已经够了,如果太多,难免会引来麻烦,倒时候就不止是孩子之间的打赌了。 就在赵瑜还要继续闹下去的时候。 一个身影骤然走了过来,周围孩童见了,一个个如同受惊的小鹿般,慌忙跑回了课堂。 第10章 夫子发怒 “你们在干什么?” “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斗蛐蛐,简直玩物丧志!” 夫子横眉冷眼,对着两人一阵怒骂。 楚峰低着头,不敢反驳。 赵瑜此刻却突然想起了昨天楚峰说的话,低声说道: “城里的文人墨客都喜欢斗蛐蛐,这也是一门学问,我是在向他们学习!” “啪!” 一记爆栗敲在了赵瑜的脑袋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好的不学,偏要学这些歪门邪道?” “给我回课堂里去!” 夫子更生气了。 楚峰看到赵瑜挨打,捂着嘴差点没笑出声。 夫子性格刚直严厉,一看就不是喜欢逗鸟遛狗的人,赵瑜竟敢当他面说这些,简直自讨苦吃。 赵瑜输钱又挨揍,心里愈加愤郁,看向楚峰的眼神充满了怨恨。 “刚才斗蛐蛐,你们所有人都参与了!” “今天这堂课,就围绕着蛐蛐作一首诗,谁能作出让我满意的诗,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不然,所有人都罚抄课文。” 夫子站在讲台上,心气未消,当下也没了心思讲学,便要求众人以蛐蛐为题作诗。 听到这个要求,大家纷纷面露苦色。 在座的大多是村里的泥孩子,刚进学堂,字都没认识几个,谁会作诗啊。 ‘都怪赵瑜,非要闹着再比一场,不然夫子怎么发现?’ ‘刚才赵瑜还说斗蛐蛐是门学问,惹得夫子更生气了。’ ‘赵瑜太可恶了,自己斗蛐蛐输了,还要连累我们。’ 不少孩童心里对赵瑜腹诽起来。 若不是他多嘴,夫子最多生气骂几句,现在好了,要求作诗,谁会啊? 等了好一会,整个学堂安静得可怕。 “怎么?刚才斗蛐蛐,一个个都叫唤得很大声,现在都变哑巴了?” 夫子目光巡视一圈,看到的学童一个个低下了头。 作诗对他们现在来说,实在太超纲了。 “刘学义,你先来!” 夫子看向了一个比较文静的学童。 刘学义家里比较重视读书,早早便给他请了私塾,是同龄中为数不多的念过书的人。 “我……” 刘学义磨磨蹭蹭站了起来,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憋出一首生硬粗浅的诗作。 夫子听了直摇头。 “这哪是诗文,简直胡闹!” “你来……” 夫子又指向了另一人。 结果他的诗作连刘学义都比不上,嗯啊了半晌,连一句话都没说完整。 “如果你们把玩闹的精力放在读书上,怎会连简单的一首诗都作不出来?” 夫子无奈叹气。 前朝一个七岁学童作的一首《咏鹅》,成为了千古名诗,流传至今。 同样的年纪,你看看你们。 “夫子,我来试试!” 赵瑜此刻站了出来,经过半天的酝酿,他终于有了作品。 出生盐商家庭,生活富裕,赵瑜四岁便请了私塾,跟着先生学了三年,肚子里也有些墨水。 “嗯,你说说!” 夫子眼里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他对赵瑜还是抱有希望的。 “夏夜暮色画中行,星光点点碧空映。” “蛐蛐一曲高歌起,宁静之中心更明。” 赵瑜说完,一脸期待的看向夫子。 周围学童可不管诗的内容,只听到赵瑜能顺利作出诗来,就已经十分厉害。 如果得到夫子首肯,就不用抄写课文了。 “嗯!” 夫子没有赞扬,也没有贬低,只是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还有没有人能作出来?” 夫子再次问道。 楚峰此时心里默默回忆前世关于蛐蛐的诗文,毕竟斗蛐蛐因他而起,没必要连累大家受罚。 “夫子,我想到了!” 片刻后,楚峰站了起来。 “你说说!” 夫子目光带着一丝期待,看向楚峰。 赵瑜则是一脸不屑,他不相信楚峰能作出比自己更好的诗。 一个在村里顽劣不堪的混小子,第一天上学就能作出诗文,你真当自己是神童啊。 ‘楚峰,你不要逞强啊!’ 紫妍目露担忧。 夫子此时正在气头上,若是楚峰胡说一通,倒时候引火烧身,得不偿失。 “咳咳!” 楚峰神态自若,清了清嗓子,徐徐朗诵起来。 “促织甚细微,哀声何动人。” “草根吟不稳,床下夜相亲。” “久客得无泪,放妻难及晨。” “悲丝与急管,感激异天真。” 这是一首唐代杜甫的诗,相比杜甫的其它诗作,虽然不太出名,但同样写出了深远意境。 蛐蛐学名促织,这首《促织》正好恰逢其当。 楚峰前世偶然翻阅杜甫诗集看到的,正好派上用场。 楚峰念完,现场一片寂静。 就连夫子也一时默不作声。 “楚峰说的这是什么?怎么感觉听不懂?” “楚峰作的是诗吗?听起来好怪!” “楚峰不会想糊弄夫子吧?” 周围的学童根本不懂这首诗所表达的情感,因为诗文里典故太多,若非有一定的文学功底,否则听起来如同天书。 赵瑜也没听懂,昂着头洋洋得意,认为这是楚峰胡口乱诌出来的垃圾,和自己的大作根本没得比。 眼见夫子不动声色,眉头却越皱越深。 “楚峰,你把夫子惹生气了,倒时候你得给我们抄课文!” 赵瑜趁机奚落道。 稍息后。 台前的夫子终于缓了过来,目放精光,如同发现宝贝一样的看着楚峰。 “好!好!好!” 夫子拍着手掌,连说三声好字,把大家都弄蒙圈了。 “这首诗,情感充沛,表达传神,映射出了诗人忧伤感情的真实写照。” “诗中刻画的场面也极具冲击力,让人触文生情,被其中的情感深深打动,不禁牵动了思乡之情。” “这是难得的上乘之作!” 夫子当年可是探花老爷,才学过人,对诗文的品鉴自然绝非这群学童可比。 “楚峰,这可是你所作?” 夫子惊讶问道。 “是!” 楚峰厚着脸皮答应。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李白杜甫,自己将他们的作品搬运过来,也算宣传文化,发扬光大了。 “快,快,寻笔墨来,我要把这首诗抄录下来!” 夫子震惊之余,连忙吩咐身边书童回去取笔墨。 “楚峰,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紫妍一脸欣喜的看着楚峰,心里不由泛起了崇拜之情。 “一般!一般!” 楚峰客气笑道。 现场的学童见到夫子如此重视,终于也是明白过来。 楚峰这首诗,看来已经不是一般的好。 连夫子都被折服了。 夫子当场将《促织》抄录之后,脸上终于再次出现了笑容,目光赞赏的看向楚峰。 “大家安静,接下来,我要宣布一个重要决定!” 第11章 紫毫狼峰 夫子的话语掷地有声,学堂里瞬间鸦雀无声,所有孩子的注意力都被拉了回来。 只见夫子从自己的书案下,郑重地取出一个木盒,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木盒通体呈现黝黑色,是上好的金丝楠木烟熏而成,其上鎏金刻纹交织,一眼看过去就不是凡品! 稍微识货的人都知道,也只有笔中之冠的紫毫狼峰才能配得上如此矜贵装饰的木盒。 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支通体乌黑,笔锋锐利的毛笔。 “楚峰!” 夫子高声喊道。 “学生在。” 楚峰站起身来,虽然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但仍是按耐不住心中的兴奋 “你才华横溢,天资卓绝,小小年纪竟然能做出《促织》这样的绝世之作,堪称天才!” “为师今日,便将我珍藏多年的狼毫笔赠予你!” “不仅如此,从今日起,学堂的纸张,你可无限取用,不必再为笔墨发愁!” “轰!” 夫子的话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池塘,整个学堂都炸开了锅。 “什么?那支紫毫狼峰!” “我爹说夫子这支笔比咱们一年的口粮都贵!” “纸张随便用?天呐!我写字都要先在沙盘上练好几遍才敢下笔……” 惊叹声,羡慕声,窃窃私语声汇成一片。 在这个纸张贵如布匹的年代,夫子的这个承诺,分量简直重得吓人。 楚峰接过那支沉甸甸的狼毫笔,心中也是一阵得意。 穿越过来,总算有点博士生的牌面了。 他不经意地一瞥,正对上紫妍那双亮晶晶的杏眼,女孩的脸颊泛着红晕,连忙低下头,手指紧张地卷着自己的衣角。 而另一边,赵瑜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疼,比被人当众扇了十个巴掌还难受。 凭什么! 凭什么这个泥腿子一来,所有的风头都被他抢走了! 夫子的夸赞,紫妍的关注,现在还有这支他求了父亲好久都舍不得给他买的狼毫笔!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他被耍了! 这个楚峰,从斗蛐蛐到作诗,一步一步都在算计他,把他当猴耍! 下课后,赵瑜立刻阴沉着脸,对旁边的张浩和马秀勾了勾手指。 “瑜哥,怎么了?” 张浩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 “别叫我哥!” 赵瑜低吼,压抑着怒火,“你们两个废物,看他这么得意,心里很爽是吧?” “没,没有啊瑜哥!” 马秀连忙摆手,“我们早就看那楚峰不顺眼了!” 赵瑜冷哼,从怀里摸出二十文钱,扔在地上。 “这点钱,够你们去买几块糖吃了。” 两个狗腿子眼睛一亮,赶紧去捡,这二十文钱简直是他们这些穷门小户孩子的巨款了。 “瑜哥,你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赵瑜凑近他们,用只有三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他不是会作诗吗?他不是很会写字吗?” “我要让他那支笔,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你们去……” 他压低了嗓音,一番耳语,张浩和马秀听得连连点头,脸上露出坏笑。 放学后,楚峰和楚明兄弟俩一起回家。 刚进院子,大伯母孙如花就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个土簸箕 她一眼就瞥见了楚峰小心翼翼护在怀里的那支新毛笔。 那笔杆的光泽,那笔锋的成色,跟她给楚明买的那根秃得快掉毛的劣质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孙如花心里“咯噔”一下,一股酸味混着火气就冲了上来。 她停下脚步,阴阳怪气地开口了。 “哟,这不是我们家未来的状元郎回来了?” 楚峰懒得理她,拉着楚明就要进屋。 “站住!” 孙如花把簸箕往地上一摔,挡在他们面前。 “二弟妹真是好本事啊,这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还有闲钱给儿子买这么好的笔?” “我怎么不知道我们老楚家什么时候这么富裕了?” 这话里的刺,傻子都听得出来。 这是在指责吴梦茹偏心,甚至是在暗示她偷拿了家公的钱。 楚峰眉头一皱,正要开口。 孙如花却一把拉过旁边的楚明,脸上挤出虚伪的笑容。 “明明啊,你跟娘说,你哥这支笔,是不是你二娘偷偷给他买的?” 她想从楚明这个老实孩子嘴里套话。 楚明吓了一跳,抬头看了看楚峰,又看了看自己那气势汹汹的亲娘,顿时一个哆嗦。 他知道,只要自己说了哥哥被夫子表扬的事,他娘肯定会更生气,回头又得骂他没出息,拿他跟楚峰比。 那种滋味,他可不想再尝了。 于是,楚明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 孙如花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了。 在她看来,楚明这句“不知道”,就是心虚,就是默认了! 好啊!吴梦茹! 你个平日里装得跟个受气小媳妇似的,背地里居然敢搞这种小动作! 这还了得! 孙如花酝酿已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她猛地一拍大腿,直接一屁股坐到了院子当中的泥地上,张开嘴就嚎了起来。 “哎哟喂!没法活了!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啊!” “我们大房的人是死绝了吗?由着你们二房这么欺负!敢偷家里的钱去贴补自己儿子!” 她一边嚎,一边用手捶着地,哭得惊天动地,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我男人为了考科举,十年寒窗,我儿子也跟着上学,用的都是最烂的笔!你们倒好,偷偷摸摸用好的!安的是什么心啊!” “这是盼着我们大房全都落榜,好让你们二房出人头地是不是!” 这番撒泼打滚,中气十足,立刻就把屋里的人都给惊动了。 吴梦茹第一个从厨房冲出来,手里还拿着根烧火棍。 “大伯娘,你这是干啥啊?有话好好说,怎么就坐地上了?” “好好说?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孙如花一见正主来了,哭嚎得更来劲了,手指着吴梦茹。 “吴梦茹!你别装了!你敢说你没偷家里的钱给你儿子买笔?你看看那支笔!你敢说那是咱们家买得起的?” 吴梦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也注意到了楚峰手里的新笔,顿时一愣。 正在这时,里屋的门帘被掀开,楚五七杵着拐杖,脸色铁青地走了出来,身后跟着老实巴交的楚天河。 “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家里是死了人还是塌了房!” 楚五七罕见的动了怒,一跺拐杖,整个院子都安静了三分。 他虽然大病过一场,身体不如以往结实了,但长年累积的威严还在。 孙如花不敢再嚎,但还是坐在地上抽抽噎噎,摆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楚五七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楚峰手中那一眼看过去就非常昂贵的雕着鎏金刻纹的木质笔盒和紫毫狼峰上时,心中自然知道其异常矜贵。 最后视线又落在了孙如花身上。 “孙氏,你慢慢讲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2章 风波 楚五七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孙如花坐在地上,抹了一把鼻涕眼泪,抽抽噎噎地指着楚峰手中的木盒。 “爹!你问他!问问吴梦茹!家里穷得叮当响,我儿子楚明用的笔都快秃成个光杆了,他们二房哪来的钱,给楚峰买这么金贵的笔!” 她越说越来气,声音又拔高了八度。 “这笔一看就不是凡品!不是偷家里的钱,还能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我男人寒窗苦读十年,也没用过这么好的!他们二房安的什么心啊!” 这话一出,楚天山和楚天河的目光也都聚焦在了那支笔上。 确实,那鎏金刻纹的木盒,那乌黑发亮、锋芒毕露的笔锋,一看就价值不菲。 吴梦茹被这盆脏水泼得脸色发白,急得直摆手,“大伯母,你别胡说!我……我没有!” 她看向自己的儿子,眼神里全是慌乱和不解。 楚峰心里冷笑一声。 他上前一步,将母亲护在身后,举起手中的木盒。 “爷爷,这笔不是我娘买的。” “那是哪来的?”楚天山皱着眉,语气中带着审视。 “是夫子赏的。”楚峰的声音清亮,传遍了整个院子。 “什么?!” 楚天山和楚五七同时愣住了,满脸的难以置信。 “胡说八道!”孙如花从地上一蹦三尺高,尖着嗓子喊道:“夫子凭什么赏你这么好的笔?我们家明明都交了束脩的!你当学堂是你家开的?” 楚峰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只是望着爷爷,一字一句地说道:“今日课上,夫子命我等以蛐蛐为题作诗,我作了一首,夫子觉得尚可,便将他珍藏多年的这支紫毫狼峰赠予了我,还说……日后学堂的纸张,我可随意取用。”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小小的院落里炸开! 满院死寂! 楚天山作为读了十年书的童生,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促织》那样的诗,得夫子一句“尚可”的评价? 赠送珍藏多年的紫毫狼峰? 纸张无限取用?! 这……这简直是关门弟子才有的待遇! 他呆呆地看着楚峰,感觉世界观都被颠覆了。 “明儿!”孙如花还不死心,一把将旁边发愣的楚明拽了过来,“你说!你哥说的是不是真的?” 楚明被他娘吓得一个哆嗦,看着众人复杂的目光,尤其是看到楚峰那平静的眼神,他想起今天在学堂上哥哥的风光,和他自己被夫子点名批评的窘迫,一股说不清的滋味涌上心头。 他点了点头,小声地,却无比清晰地说道:“是真的……夫子……夫子夸哥哥是天才,把哥的诗抄下装裱了起来。“ “什么!” 孙如花再次被震惊。 听到楚明的话,院内的人表情各异。 夫子可是饱腹诗书的老学究,什么诗没见识过?竟将楚峰的诗装裱封藏。 那楚峰这孩子是何等的天才? 孙如花震惊的话音刚落,浑身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又像是积攒的怒火找到了新的宣泄口。 她一巴掌狠狠拍在楚明背上,怒骂道:“你个没出息的玩意儿!废物!蠢货!” “人家作诗得赏,你呢?你就知道吃!就知道玩蛐蛐!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我的老天爷啊!” 她又哭又骂,拖着还在发懵的楚明,连滚带爬地回了自己屋里,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院子里的风波,总算暂时平息。 楚天河夫妇看着儿子,脸上是藏不住的骄傲和喜悦,又夹杂着一丝担忧。 “峰儿,这笔……真的很贵重吧?”吴梦茹走上前,想伸手摸一摸那木盒,又怕碰坏了,小心翼翼地缩了回来。 楚峰点了点头。 他当然清楚,这支紫毫狼峰在全村里人眼中不会仅仅是一支笔而已,更是会引来无数人嫉恨的导火索。 怀璧其罪的道理,楚峰当然明白。 连大伯母都会嫉恨,更别说抢走所有风头,还赢了他一两银子的赵瑜了,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善罢甘休 “爹,娘,你们放心,我会好好保管的。”楚峰将木盒揣进怀里,神情淡然。 次日,致远学堂。 晨光熹微,学堂里却早已不是昨日的平静。 所有孩子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飘向楚峰的座位。 昨日那首《促织》,还有那支夫子亲赠的紫毫狼峰,已经在清河村这个小小的学堂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今日的课,是书法。 夫子站在讲台前,神色比平日里温和了许多。 “习字,先正心。心正则笔正。” 夫子特意让众人临摹一篇笔法雄健的大家之作。 楚峰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支紫毫狼峰。 笔杆温润,触手生凉,他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力量。 他将新得的墨轻轻研磨,墨香四溢。 当那饱含墨汁的笔锋落在纸上时,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起笔、运笔、收笔,一气呵成。 一个个墨字跃然纸上,笔画遒劲,力透纸背,竟隐隐有了几分原作的气势。 夫子原本还在巡视,余光瞥见楚峰的字,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他走到楚峰身边,俯身细看,眼神中的赞赏几乎要溢出来。 “好字!” “风骨天成,已有大家之象!” 夫子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学堂。 所有学童都看了过来,目光中充满了羡慕。 紫妍的一双杏眼更是亮晶晶的,她看着楚峰的侧脸,看着他笔下生风的模样,心跳没来由地快了几分。 而这一切,落在后排的赵瑜眼中,却像是一根根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他死死地盯着楚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心中的嫉妒与恨意,如同野草般疯长。 我今天,就要把你这支笔,彻底废掉! 终于,课间休息的钟声响起。 学童们一哄而散,奔出学堂玩闹。 楚峰将自己的宝贝毛笔和墨砚小心放好,也被楚明拉着出去看别的孩子斗蛐蛐。 赵瑜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光芒,他对着角落里的张浩和马秀使了个眼色。 两人立刻心领神会,鬼鬼祟祟地凑了过来。 “瑜哥,有何吩咐?”马秀点头哈腰地问。 赵瑜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压低了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看到楚峰那支笔了吗?” 二人点了点头,打算开始实施昨天的计划。 赵瑜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和另一个装着些许粉末的瓷瓶,塞到两人手里。 “这油纸包里是墨污粉,倒进他墨砚里,任他怎么磨,都只会是一滩凝住的死墨。” 他又指了指那瓷瓶。 “这瓶里的染色粉,是我们盐商独有的东西,看起来无色无味,可一旦混上墨汁,就能让狼毫结块,神仙都救不回来!” “我要让他的宝贝毛笔,变成一根没用的烂木棍!” 第13章 赠送 张浩和马秀看着手里的东西,脸上有些犹豫。 “瑜哥,这……要是被夫子发现了……” “怕什么!”赵瑜眼神一横,又从怀里摸出二十文铜钱,扔在地上。 “事成之后,这二十文钱,也是你们的!” 虽然昨天已经收了赵瑜的二十文钱,但事到临头,二人心中还是不免有些紧张 万一被夫子发现后逐出学堂可就不得翻身了! 但奈何金钱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看着在地上闪着诱人光泽的铜钱,张浩和马秀对视一眼,眼中的犹豫瞬间被贪婪取代。 前后加起来四十文! 够他们一整年的糖葫芦了! “瑜哥放心,保证办得妥妥当当!”马秀拍着胸脯,将东西和钱都收了起来。 两人分头行动,马秀负责在门口放风,看到楚峰快回来了就发信号。 张浩则蹑手蹑脚地溜到楚峰的座位旁。 他心脏狂跳,做贼似的左右张望,确认四下无人后,迅速打开油纸包,将里面的墨污粉悉数倒进了楚峰的墨砚里,又用手指搅了搅。 接着,他又拧开瓷瓶,将那特殊的染色粉,小心翼翼地、均匀地洒在了紫毫狼峰那乌黑发亮的笔锋之上。 粉末无色,落在笔毛上瞬间便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他长舒一口气,飞快地跑了出去。 远处的赵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着楚峰那空无一人的座位,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快意的冷笑。 楚峰,我看你回来还怎么得意! 等你拿着那支废笔,在众人面前出尽洋相,看紫妍还会不会多看你一眼!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楚峰手足无措、被夫子怒斥的场景,心中积压的怨气,总算得到了宣泄,只剩下无尽的爽快! 课间休息结束,学童们三三两两回到学堂。 楚峰不紧不慢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刚一坐下,眼角的余光便扫过桌上的笔墨。 他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墨砚的颜色似乎比之前浑浊了一些,而那支紫毫狼峰的笔锋上,好像沾了灰似的,整个笔锋都坚硬凝固了起来 这支笔,算是毁了。 他抬起眼,若有似无地朝后排赵瑜的方向瞥了一眼。 赵瑜正襟危坐,脸上却挂着一抹掩饰不住的,带着残忍快意的冷笑,眼神中充满了挑衅和期待。 楚峰心中了然,果然如此, 夫子走进学堂,书法课正式开始。 就在此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响起。 “夫子!” 张浩在赵瑜的眼神示意下,猛地站了起来。 “学生觉得,楚峰的字之所以写得好,全都是因为他有您赏的那支好笔!” 这话一出,学堂内顿时一片哗然。 马秀紧跟着站起来附和道:“是啊夫子!他要是用咱们这种普通的笔,肯定写不出那样的好字来!这对我们不公平!” 两个狗腿子一唱一和,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向了楚峰。 夫子闻言,脸色顿时一沉,横眉怒道:“胡言乱语!笔墨不过外物,真正的好字源于心性与苦练!尔等不思进取,反倒在此非议同窗,成何体统!” 他正要发作,将二人好好训斥一番。 “夫子息怒。” 一道平静的声音响起。 楚峰站起身,对夫子恭敬地躬身一礼。 “学生明白夫子的爱护之心。但既然同学有所疑虑,不如就让学生证明一番,也好堵住悠悠众口。” 夫子略一迟疑,而后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说完,楚峰没有碰一下桌上那支被动了手脚的笔。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楚峰从自己那洗得发白的布书袋里,掏出了另一支笔。 那是一支真正的破笔。 笔杆是灰扑扑的旧木,磨得光滑,笔头的狼毫已经有些开叉,甚至还掉了几根,看起来十分寒酸。 紧接着,他将那方被动了手脚的墨砚推到一旁,郑重地取出了紫妍送给他的那个精美小盒。 这一幕,看在紫妍的眼里,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喜悦,两只小手指头不由自主的交叠着。 楚峰打开盒子,拿出那块散发着幽香的烟墨,开始不疾不徐地研磨起来。 一时间,劣笔与良墨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整个学堂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被他这番操作弄得摸不着头脑。 赵瑜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死死盯着楚峰手中那支破笔,又看了一眼桌上那支所谓的‘紫毫狼峰’,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上当了! 那支笔是假的! 否则楚峰怎么可能从一开始就如此淡定? 他早就料到自己会动手脚,所以提前准备了诱饵! 墨已研好。 楚峰手持那支破笔,蘸了蘸墨。 就在他提笔的瞬间,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 他下笔了。 那破败的笔锋落在纸上,并未留下浓黑饱满的墨迹,反而在笔画之中,带出了一丝丝、一缕缕的白痕。 笔画时而枯,时而润,墨色浓淡相间,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苍劲而飘逸的韵味。 虽然因为对这个世界的字体还不甚熟悉,字形显得有些歪歪扭扭,但那种独特的书写技法,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呆了。 “飞白……” 夫子先是愣住,随即瞳孔猛地一缩,竟下意识地低声念出了这种书法的名字。 他快步走下讲台,来到楚峰桌前,俯下身子,眼神灼灼地盯着纸上的字,激动地伸出手,却又不敢触碰,生怕毁了这幅作品。 “化拙为巧!当真是化拙为巧!” 夫子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以劣笔秃锋,行飞白之书!非但没有被工具所限,反而借其缺陷,另辟蹊径,创出这般风骨!” “好!好啊!” 夫子抬起头,看向楚峰的眼神,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欣赏,而是如同看到了一个稀世珍宝。 这份心性,这份悟性,绝非常人能有! 学生们也都张头伸脑的瞧着楚峰的字,好奇的眼睛里满是羡慕。 夫子激动之余,目光再次落到纸上,看到那虽有风骨却略显生涩的字形,眼中闪过一丝惋惜。 一旁憨傻的小书童凑上前,小声嘀咕:“这字好怪,要是拿夫子的书对着看就好了。” 这无心之言,却让夫子身形一震。 他神色一肃,目光在楚峰的字与书童之间扫过,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 “对,固本清源!” 夫子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激动,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转过身,声音沉稳有力。 “取我那本蓝皮的《说文》来!” 书童赶忙从夫子的书箱中,捧出一本厚厚的、用蓝布作封皮的古书。 那书的边角已经磨损,书页泛黄,显然是主人常年翻阅的珍爱之物。 “楚峰!”夫子将书郑重地递到楚峰面前。 “此乃老夫随身携带多年的《说文》,其中颇有我的一些心得批注,今日一并赠你。望你日后勤学不怠,莫要辜负了这一身才情。” “轰!” 学堂里再次炸开了锅。 第14章 破笔飞白震学堂 “天啊,是夫子批注的字典!” “我爹说,一本好字典比十支好笔都金贵!” “那上面可都是夫子几十年的心血啊!” 紫妍的一双杏眼里,早已是异彩连连,她看着楚峰沉静的侧脸,心跳得厉害。 楚峰缓缓放下手中的破笔,郑重的接过夫子所赠的《说文》,他当然知道这本字典的分量,但长者赐不可辞。“学生必当勤学苦练,视若珍宝,不枉夫子一片爱心!” 而后,楚峰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已经面如死灰的赵瑜。 赵瑜浑身一颤,如坠冰窟。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精心设计的圈套,非但没能让楚峰出丑,反而成了对方展现实力的垫脚石,还让他登上了更高的地方。 这种被当众碾压的羞辱,比任何惩罚都让他痛苦万分。 夫子的每一句夸赞,紫妍的每一个侧目,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他精心布下的局,不仅没让楚峰身败名裂,反而把他推上了云端。 自己,彻头彻尾成了一个笑话。 最让他窝火的是,这一切的转折点,竟然是那个傻子书童的一句屁话! 要不是那个傻子多嘴,夫子怎么会想起赠书? 赵瑜越想越气,恨不得把那书童的嘴给撕了。 他攥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看着楚峰桌上那本蓝皮的《说文》,心中的恨意几乎要烧穿他的胸膛。 午后,日头偏西,燥热稍减。 楚峰和楚明兄弟俩一前一后往学堂走。 楚明一路上都显得有些亢奋,又有些畏缩,时不时瞅一眼自家哥哥,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终究是没敢问出声。 早上那一幕,夫子又是盛赞又是赠书的,把他脑子都看懵了。 他现在觉得,自己这个哥哥,好像跟以前那个只会掏鸟窝、到处惹事的魔童,不太一样了。 就在快到学堂时,从一处墙角后传来了嬉闹和推搡的声音。 “学狗叫,快,给我叫两声!” 是马秀的声音,尖利又带着得意。 楚明探头一看,立马拉住了楚峰的衣袖。 “哥,咱们……咱们还是绕路走吧。” 楚峰却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听,然后朝着墙角走了过去。 只见马秀正揪着夫子那个傻书童的衣领,将他推来搡去。 那书童本就有些痴傻,被推得东倒西歪,非但不哭,反而咯咯直笑,还以为马秀是在同他玩耍。 马秀见他这副模样,愈发来了劲,手上力道也加重了几分,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傻子,笑,你还笑!” 楚峰眉头一皱。 他本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这书童早上无心的一句话,却帮他得了夫子那本宝贵的《说文》,这个人情,他得认。 他没出声,直接上前。 马秀正玩得兴起,没注意到身后有人,只觉得手腕一紧,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就被拽得转了个圈。 “楚峰?”看清来人,马秀先是一愣,随即挺起了胸膛。 有赵瑜在背后撑腰,他现在可不怕楚峰。 “我跟他玩呢,你管得着吗?”马秀一脸的不服气。 楚峰懒得跟他废话,手上稍一用力,抓住马秀的胳膊反向一拧,顺势往前一送,马秀便被死死按在了土墙上,动弹不得。 动作干净利落,快得让马秀根本反应不过来。 “你!你放开我!”马秀疼得龇牙咧嘴,开始叫嚷起来,“楚峰你敢动我?我身上要是破了点皮,我就去告诉夫子!” “到时候,夫子刚赏你的东西,怕是都得收回去!”他搬出夫子,自以为拿捏住了楚峰的软肋。 楚峰脸上露出一抹邪气的笑。 他松开手,马秀还以为他怕了,刚想说几句场面话,却见楚峰弯腰捡起了书童掉在地上的一本厚书。 “你……你想干嘛?”马秀心里有些发毛。 楚峰不答话,一把将那本《三字经》拍在了马秀的肚子上,然后扬起了拳头。 “有本书垫着,应该不会有伤。” 话音未落,他一记闷拳就砸了下去。 “砰!” 拳头砸在书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股力道透过书本,狠狠冲击在马秀的肚子上。 马秀的脸瞬间就白了,疼得他弓下身子,像只煮熟的大虾。 可楚峰没有停手。 “砰!砰!” 又是两拳,拳拳到肉。 马秀连叫都叫不出来,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额头上冷汗直冒,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楚峰捡起书,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还给了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书童。 他蹲下身,看着脸色惨白的马秀,轻声问道:“现在,你身上有伤吗?” 马秀捂着肚子,疼得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地摇头。 他掀开衣服看了看,肚子上白花花一片,别说破皮流血,连个红印子都没有。 可那钻心的疼,却是实实在在的。 楚峰满意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拉过还在发懵的书童,拍了拍他脑袋上的土。 “走,回学堂。” 直到楚峰和书童的背影消失在墙角,马秀才缓过一口气。 他扶着墙,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肚子里的翻江倒海和心里的屈辱怨恨交织在一起,烧得他双眼通红。 他打不过楚峰,告状又没有证据。 这口气,他咽不下! 马秀咬着牙,没有回开蒙班的学堂,而是捂着肚子,一瘸一拐地走向了学堂的另一头。 致远学堂分两个班,一个是楚峰他们所在的开蒙班,都是些六七岁的蒙童。 另一个则是成志班,里面的学生年纪稍大,都在十岁以上,读了好几年书,准备考童生试了。 成志班的孩童,无论是力气还是个头,都不是开蒙班这些小不点能比的。 马秀穿过院子,在成志班的门口找到了一个正在扎马步的高个子男孩。 “李……李大哥。”马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那男孩叫李虎,是成志班里出了名的孩子王,平日里最喜欢打架生事。 李虎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什么事?有屁快放!” 马秀赶紧凑上前,压低了声音,添油加醋地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他把自己欺负书童那段给掐了,只说楚峰如何无缘无故地欺负他。 “李大哥,那楚峰太嚣张了,仗着夫子喜欢他,连我们成志班的人都不放在眼里!” 李虎听完,只是撇了撇嘴,没什么兴趣。 开蒙班的小屁孩打架,他才懒得掺和。 马秀见状,一咬牙,抛出了自己的筹码。 “李大哥,只要你帮我教训那小子一顿,我爹前两天刚给我做好的那个大竹马,就送给你!” 李虎是成志班里出了名的刺头,平日里横行霸道,仗着自己年长几岁,个头又壮,在学堂里没人敢惹。 他早就听闻开蒙班来了个叫楚峰的魔童,但一直没放在心上,一群还没他腿高的小屁孩,能翻出什么浪花? 可马秀许诺的那架大竹马,实在让他心动。 第15章 听说你挺狂的? 那可是村里木匠老爹亲手做的,又高又威风,整个清河村独此一架。 “此话当真?”李虎斜着眼,确认道。 “千真万确!李大哥,只要你帮我出了这口恶气,竹马今晚就送到你家去!”马秀捂着肚子,信誓旦旦。 “好,这事我管了!” 李虎吐了口唾沫,带着两个跟班,气势汹汹地就朝着开蒙班的方向走去。 刚到学堂外的巷口,就堵住了正要返校的楚峰和楚明兄弟俩。 “哥……”楚明吓得脸色发白,赶紧躲到楚峰身后。 楚峰却停下脚步,神色没有半点波澜,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几个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半大孩子。 “你就是楚峰?”李虎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听说你小子挺狂的?” “我狂不狂,村东头的黄狗最清楚。”楚峰慢悠悠地开口,“你可以去问问它,惹了我的人,晚上睡觉的时候,窗户敢不敢留条缝。”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邪气,让李虎身后那两个跟班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楚峰这魔童的名声,可不是靠打架打出来的,而是靠那些让人脊背发凉的阴损招数。 李虎脸上有些挂不住,被一个小屁孩几句话就唬住,传出去他这孩子王还怎么当? “少他娘的废话!今天老子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规矩!” 他怒吼一声,砂锅大的拳头就朝着楚峰的面门挥了过来。 楚明吓得闭上了眼睛。 说时迟那时快,楚峰不退反进,身子一矮,以一个刁钻的角度错身而过。 就在与李虎擦肩的瞬间,他看似随意地抬手,在李虎的后颈处轻轻一拍。 “啪”的一声,清脆无比。 李虎挥出去的拳头骤然停在半空,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了原地。 他只觉得被拍中的地方一阵酸麻,紧接着,整条右臂像是断了线的木偶,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趴趴地垂了下来。 “我的手……我的手怎么了?”李虎大惊失色,想抬起胳膊,却发现根本不听使唤。 楚峰转过身,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这只是让你长长记性,再有下次,就不止是一条胳膊这么简单了。” 李虎惊恐地看着楚峰,这个六岁孩子的脸上,挂着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森然。 他怕了。 这种未知的手段,远比拳打脚踢更让他恐惧。 “我们走!”李虎白着一张脸,用左手拖着毫无知觉的右臂,带着两个同样吓傻了的跟班,灰溜溜地跑了。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楚峰拉着还在发懵的楚明,拍了拍他身上的土,迈步走进了学堂。 下午的课,是诗词课。 夫子曾默的心情显然不错,或许是因得了楚峰那首《促织》,他今日讲课也比往日多了几分兴致。 “诗文之道,博大精深,今日,我们便从最基础的对对子学起。” 话音刚落,一直阴沉着脸的赵瑜,眼中瞬间亮了起来。 他的机会来了。 论作诗,他或许不如楚峰那般能写出惊世骇俗之作,但论对对子,这可是他跟着私塾先生练了好几年的看家本领! 今日,他定要在这上面,将楚峰彻底踩在脚下,把丢掉的颜面,百倍地找回来! “我先出一上联,你们谁能对出下联?”夫子捋着胡须,缓缓念道:“风吹杨柳千门绿。” 学堂里一片安静,孩童们大眼瞪小眼,这种文字游戏对他们来说还是太难了。 “夫子,学生能对!” 赵瑜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自信与骄傲。 “雨润桃花万树红。” 夫子点了点头:“工整,尚可。” 得到夸奖,赵瑜愈发得意,挑衅地看了一眼楚峰的方向。 楚峰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夫子见状,又出了一联,这次稍稍加了些难度。 “月照纱窗,个个孔明诸葛亮。” 这一联带着巧思,不仅要求对仗,更要求有相似的趣味。 不少学童听得一头雾水,连孔明是谁都不知道。 赵瑜却只是思索了片刻,嘴角便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弧度。 “雪压竹枝,节节高升步步青!” “好!”夫子眼中闪过一抹欣赏,“此联颇有巧思,不错!” 整个学堂的学童都向赵瑜投去了敬佩的视线,就连紫妍都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赵瑜心中舒爽无比,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昂着头,如同打了胜仗的公鸡,再次看向楚峰,等着看他难堪的表情。 可楚峰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夫子也注意到了楚峰的“不专心”,微微皱眉,他很想看看这个能作出《促织》的天才,在对对子上是否也有过人之处。 “楚峰,你可有下联?”夫子直接点了他的名。 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楚峰身上。 然而,楚峰只是抬了抬眼皮,随即又垂了下去,一言不发。 学堂里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他怎么不说话?” “是不是对不出来啊?” 赵瑜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他几乎要笑出声来。 夫子也有些意外,他沉吟片刻,决定再给楚峰一次机会,并且要出一个能真正考验其才学的绝对。 “冰冷酒,一点两点三点。” 这一联,上联的三个字,偏旁分别是一点水、两点水和三点水,构思之奇巧,堪称绝对! 整个学堂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楚峰的回答。 紫妍紧张地攥紧了衣角,心里替楚峰捏了一把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楚峰还是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像一尊石像。 赵瑜终于按捺不住,站起身来,对着夫子拱手,声音里满是掩饰不住的讥讽。 “夫子,看来楚峰同学今日是江郎才尽了。” “想来也是,他或许只会作些无病呻吟的歪诗,哪里懂得对句这等真正的学问!” 说完,他环视四周,看着楚峰那张沉默的脸,心中积压的怨气一扫而空。 楚峰,你终于也有今天! 他正要坐下,却见楚峰缓缓地抬起了头。 第16章 一升一贬 楚峰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平静地扫过赵瑜那张因得意而扭曲的脸,然后又落回到夫子身上,嘴唇轻启。 “学生之所以迟迟未答,是因为夫子这上联出得太过精妙,堪称绝对。学生才疏学浅,一时未敢献丑。” 他的声音不卑不亢,既捧了夫子,又给了自己一个台阶。 赵瑜嗤笑一声,正要开口讥讽他找借口。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从角落里窜了出来。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书童伸出黑乎乎的小手,一把从赵瑜的袖口里,揪出了一张折叠的纸条。 “夫子!纸!他有纸!”书童举着纸条,口齿不清地嚷嚷着,脸上是邀功般的傻笑。他刚才就看见赵瑜总在悄悄看袖子里的东西,他单纯的脑子里觉得,这肯定就是答案。 赵瑜大惊失色,想去抢夺,已是来不及! 那纸条在拉扯中飘然落地,正好摊开在夫子的脚边。 纸上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几行对联,其中赫然就有夫子刚刚出的那两联,连答案都一模一样!纸张的边角,还能看到去年高年级学童留下的印记! “这是……”夫子俯身捡起纸条。 纸条上赫然便是夫子今日所出对联的答案,甚至还有一些他往年教过的题目,一应俱全! 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由白转青,由青转黑,最后化作一团熊熊燃烧的怒火! “好!好你个赵瑜!”夫子气得浑身发抖,将那纸条狠狠摔在地上,“小小年纪,不思进取,竟学会了这等舞弊的龌龊伎俩!你当老夫的学堂是什么地方!” “靠着买来的答案,在我面前卖弄,在同窗面前炫耀! 他一生最恨的便是这等投机取巧、弄虚作假的行径。 “我……我没有!”赵瑜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如纸,语无伦次地辩解,“是……是他们卖给我的……我只是看看……” “啪!” 夫子一戒尺狠狠抽在讲桌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你还敢狡辩!治学先立品!品行不端,读再多的书又有何用?只会变成祸害乡里的奸猾之徒!” “你这虽是初犯,但你的错误太过严重,我们致远学堂,有错必罚!老夫今日便给你记下一次!若累计三次,便要逐出学堂!你好自为之!”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惩戒可比罚抄课文严重多了,这等于是在学籍上留下了洗不掉的污点。 夫子痛心疾首地摇着头,环视着底下噤若寒蝉的孩童,长叹一声:“玩物丧志,投机取巧……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赵瑜瘫在地上,感觉全学堂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样扎在他身上。他偷偷去看紫妍,只见女孩秀眉紧蹙,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失望与疏离。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死死地瞪着那个傻书童,又怨毒地看了一眼依旧稳坐的楚峰。 羞辱、愤怒、怨恨,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翻滚。 夫子长叹一声,似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目光重新落回到那未完的对子上,想将这不快的一页翻过去。 “也罢,‘冰冷酒,一点两点三点’,此联乃是千古绝对,老夫也曾思索过一个下联,但终究落了下乘,不提也罢。” 就在这时,那道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 “夫子,学生倒是想到一个,不知可否。”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楚峰缓缓站起身来。 “你说说看。”夫子眼里的火气稍稍平息,多了几分期待。 楚峰不紧不慢地念道:“丁香花,百头千头万头。” 底下的学童们交头接耳,完全听不懂其中的奥妙。 楚峰身为魂穿过来的文学博士,对于曾经出现过历史当中的绝对当然是了如指掌。 在未来世的清朝,有对联天子之称的乾隆帝给出‘冰冷酒,一点两点三点’的对子,彭元瑞立马对出:“丁香花,百头千头万头”的惊艳绝对。 没想到,这对子在明朝时就已经出现,一直到清朝时才被完美对出,难怪夫子这样饱读诗书的人也对不工整。 课堂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赵瑜看看夫子深思的表情,显然是没有对上。 于是嗤笑出声:“故弄玄虚!这算什么对子?简直是牛头不对马嘴!” 夫子愣了一会,随即双目猛地迸发出精光,他反复咀嚼着这七个字,脸上的震惊之色越来越浓。 冰对丁,冷对香,酒对花。 这字面上的对仗已是工整。 而更绝的是,上联的“冰”、“冷”、“酒”三个字,分别是一点水,两点水,三点水。 楚峰对出的下联,“丁”、“百”、“千”三个字,字头上分别是一、“白、千,笔画层层递进! “上联以水滴递进,写酒之寒洌;你这下联便以数目递增,写花之繁盛!意境开阔,气魄宏大! 此等巧思,此等才情,简直是鬼斧神工! 夫子激动得不能自已,当即转身,从书案上取来一本厚厚的名册,翻到楚峰那一页。 “楚峰,对出绝对,为师记你优等一分!” 所有人都知道,这名册上的分数,是日后能否升入成志班的关键!一分之差,便可能是天壤之别。 赵瑜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喉头一甜,差点喷出血来。 他输了,输得体无完肤。 他作弊被当众揭穿,成了学堂的耻辱;而楚峰,却凭借真正的才学,登上了更高的山峰。 这一升,一贬,形成了鲜明对比。 赵瑜失魂落魄,再看到紫妍的眼神根本就控制不住的盯着楚峰,满是爱慕与欣赏。 强烈的屈辱和怨毒啃噬着他的内心。 下课的钟声响起。马秀趁着众人散去的功夫,偷偷凑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丝阴狠的邀功。 “瑜哥,你别生气。我早就看那小子不顺眼了,已经托了成志班的李虎大哥,放学后在巷子口堵他!” “李虎大哥可是咱们学堂里最能打的,保管把那小子揍得鼻青脸肿!” “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听到这话,赵瑜那双因嫉妒而充血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一丝快意的光芒。 对,打他!狠狠地打!打到他跪地求饶! 第17章 打架太LOW,比点别的 放学的钟声一响,整个致远学堂像是炸开的蜂巢,瞬间活了过来。 学童们像一群刚解开束缚的鸟雀,叽叽喳喳地涌出学堂大门,兴奋地讨论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话题无一例外,全都围绕着一个人——楚峰。 那个作出《促织》惊艳四座,又对出“丁香花”千古绝对,还从夫子手里得了两样宝贝的楚峰。 “楚峰,你明天是不是又要作首新诗?” “楚峰,夫子给你的那本名册,到底有什么用啊?能不能借我瞧瞧?” 几个胆子大的学童围了上来,一张张小脸上写满了不加掩饰的好奇与崇拜。 楚峰只是挂着淡淡的笑意,不急不躁地应付着这些热情的问题。 他眼角余光一瞥,就看见不远处的紫妍。 小姑娘跟在人群外围,低着头,两只小手紧张地揪着自己的衣角,似乎想靠近,又觉得脸皮发烫,不好意思过来。 楚峰冲她的方向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紫妍的脸颊“刷”一下就红透了,像熟透的苹果,赶紧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而在人群的最末端,赵瑜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影子,孤零零地缀着。 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一双眼睛像是淬了毒的钉子,死死锁在楚峰的背影上,那怨毒的神情,恨不得将他烧出两个窟窿。 楚峰自然感觉到了那股几乎化为实质的视线,却连回头都懒得回。 跳梁小丑的伎俩,还不值得他费心。 “哥,咱们快回家吧。” 楚明紧紧拉着楚峰的衣袖,小脸上又是骄傲又是担忧。今天哥哥实在太出风头了,他怕。 “嗯。” 楚峰应了一声,护着弟弟,加快了脚步。 然而,刚走到上次那个熟悉的巷子口,几道高大的身影就从墙角后闪了出来,将兄弟二人的去路堵了个严实。 为首的,正是中午才丢了脸的李虎。 只是这一次,他身后不再是两个跟班,而是浩浩荡荡五六个半大孩子。 这些家伙一个个都比楚峰高出一头不止,裸露在外的手臂都快有楚峰的大腿粗了,往巷子口那么一站,光线都暗淡了几分。 “哥……”楚明吓得声音都开始发颤,整个人死死躲到了楚峰背后,只敢露出一只眼睛。 跟在后面的学童们也都识趣地停下了脚步,在远处围成一个圈,伸长了脖子,准备看一场好戏。 “楚峰!” 李虎上前一步,刻意活动着手腕,骨节发出轻微的响动。 中午被楚峰那一下拍得半条胳膊麻了半天,这事要是传出去,他这孩子王的面子往哪搁? “中午算你运气好,让你耍了点小聪明。” 李虎恶狠狠地开口,“现在,咱们就真刀真枪地练练,我让你知道,耍花招是没用的!“ 楚峰将吓坏了的楚明又往身后塞了塞,脸上看不出半点慌张。 他平静地看着眼前这群气势汹汹的半大孩子,慢悠悠地开了口。 “李大哥,这是要打架?” 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可惜。 “夫子的规矩,你不会忘了吧?学堂内私自斗殴,记大过一次。累计三次,就得卷铺盖滚蛋。” “你看,我这好不容易才能来读书,可不想为了你这点小事,被赶出学堂啊。” 这话听在旁人耳朵里,分明就是示弱服软。 李虎和他身后的那群人脸上立刻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得意。 “怕了就直说!” “现在跪下给虎哥磕个头,喊声爷爷,我们兴许还能饶了你!” 远处的赵瑜嘴角也终于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 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你楚峰再有才学又怎么样?在绝对的拳头面前,还不是得像条狗一样低头! “怕,自然是怕的。” 楚峰竟坦然地点头承认,但随即话锋猛地一转,眼神里掠过一丝谁也看不懂的狡黠。 “不过,咱们都是读书人,打打杀杀的未免太粗鲁,也太掉价了。” “既然李大哥非要跟我分个高下,不如,咱们换个文雅点的玩法?” “不动拳脚,就纯比力气。谁输了,谁就当着大家伙的面,承认自己是怂包,怎么样?” 此话一出,全场死寂了一瞬。 紧接着,李虎和他那群跟班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我没听错吧?” 李虎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你个小不点,居然要跟我们比力气?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脑子被门给夹了?” 周围看热闹的学童们也觉得不可思议,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楚峰是不是疯了?他那小身板,风一吹就倒了。” “是啊,李虎那一拳头,怕是能把他打到天上去!” 只有赵瑜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以他对楚峰的了解,这小子奸猾似鬼,绝对不会干这种自取其辱的蠢事。 这里面,肯定有诈! “怎么?不敢了?” 楚峰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你们这么多人,还怕我一个不成?” “谁他娘的怕你!” 李虎最受不得激,当即一拍胸脯,把这事应了下来。 “好!老子今天就让你输得心服口服!说吧,怎么比!” 楚峰伸手指了指巷口边一块歪倒的青石,那石头约莫有人头大小。 “你,先把它举起来,让我瞧瞧你的力气。” “这有何难!” 李虎狞笑一声,上前扎稳马步,深吸一口气,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嘿的一声就将那块至少有四五十斤的青石抱了起来,稳稳举到了胸口。 他憋得满脸通红,青筋暴起,坚持了片刻,才“咚”的一声将石头重重扔在地上,砸起一片灰尘。虽然有些气喘吁吁,脸上却写满了骄傲。 楚峰点了点头,又指向另一个满脸横肉的高个子。 “你,去把墙头那根最粗的树藤给拽下来。” 那高个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一阵阵加油声中,也成功完成了任务,手里拎着粗壮的树藤,耀武扬威。 接下来,楚峰又让其他人分别展示了力量,有的掰断了碗口粗的枯树枝,有的徒手将一块腐朽的木板劈成了两半。 一轮下来,李虎这边的几个人都得意洋洋地看着楚峰,鼻孔朝天,等着看他怎么出丑。 “小子,该你了。” 第18章 一根手指头,全都撂趴下! 李虎抱着胳膊,轻蔑地哼了一声,“你想怎么比?也去举那块破石头吗?可别闪了你的腰!” 看热闹的学童们也都屏住了呼吸,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楚峰身上。 楚峰却摇了摇头。 他没有走向那块青石,也没有走向任何东西,反而是迈开步子,慢悠悠地走到了李虎那群人的面前。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明白他要干什么。 “我的力气,不用举石头,也不用掰树枝。” 楚峰的脸上挂着一种让人看不懂的笑容,平静得有些诡异。 他停下脚步,环视着眼前这几个比他高大许多,肌肉结实的半大孩子。 “你们这么多人,力气也都不小。” “不过……” 他顿了顿,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中,缓缓伸出了自己的一根食指。 “我只要用这一根手指头,就能让你们一个个,全都站不起来。” 此言一出,巷子里那震耳欲聋的哄堂大笑再次炸开,比刚才还要响亮,笑声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 “这小子真疯了!” “一根手指头?他以为自己是神仙下凡吗?” 李虎笑得捂住了肚子,指着楚峰,对身后的跟班们嚷嚷:“听见没?他说要用一根手指头,让我们全都站不起来!我长这么大,就没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 楚峰对周遭的嘲讽置若罔闻。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然后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拍了拍身边的空地。 “要比,就得有个比的样子。” “你们先坐下,站着,我不好下手。” 他这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反倒让李虎那伙人笑声渐歇。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忍不住嘀咕:“这小子神神叨叨的,该不会真有什么邪门歪道吧?” “怕个屁!”李虎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他还能吃了我们不成?坐就坐!我倒要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一声令下,五六个半大孩子大大咧咧地在楚峰对面坐了一排,一个个抄着胳膊,歪着脑袋,满脸都是看好戏的表情。 远处的赵瑜眉头紧锁,死死盯着场中的一举一动,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楚峰站起身,慢步走到那个掰断了树藤的壮实跟班面前。 “我这门功夫,叫一指禅,讲究的是个精气神。” 他一边说着胡诌的话,一边伸出食指,在那个跟班的胸口上比划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 “气沉丹田,意走周天……” 那跟班被他弄得一愣一愣的,还没反应过来,楚峰的手指已经落在了他胸口正中,而后猛地用力一按! “呃!” 跟班的眼睛瞬间瞪圆,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身子一软,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 他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上全是痛苦和茫然。 巷子里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诡异的一幕给镇住了。 李虎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你……你对他做了什么?” “说了,比力气。”楚峰收回手指,看都不看地上的人一眼,又走向了第二个。 第二个跟班吓得想跑,可双腿发软,根本站不起来。 楚峰的手指再次落下。 “啊!” 同样的场景再次上演,又一个人捂着胸口倒了下去,疼得在地上打滚。 恐慌,如同瘟疫一般在剩下的人群中蔓延开来。 当楚峰走到第三个人面前时,那人已经吓得涕泪横流,连连摆手。 “我不比了!我不比了!我认输!” 楚峰没有理会,手指依旧精准地按了下去。 第三个人,倒下。 第四个,第五个…… 转眼之间,李虎身边只剩下了他一个光杆司令。 他那几个平日里耀武扬威的跟班,此刻全都瘫在地上,一个个捂着胸口,脸上写满了恐惧。 楚峰一步一步,慢慢走向李虎。 李虎吓得脸色惨白,手脚冰凉,不停地向后挪动着屁股,声音都变了调。 “你别过来!你……你这是妖法!你是妖怪!” 楚峰在他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现在,还觉得我是在说笑话吗?” “我……我错了!楚峰,不,峰哥!我再也不敢了!”李虎彻底崩溃了,什么孩子王,什么面子,在未知的恐惧面前,全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楚峰摇了摇头,伸出了那根让所有人胆寒的手指。 “愿赌服输。” 一指按下。 “嗷——” 李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抱着胸口蜷缩成一团,疼得浑身抽搐。 做完这一切,楚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们走。” 他拉起身后早已看傻了的楚明,在所有学童敬畏的注视下,转身离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那群瘫在地上的半大孩子才缓过劲来,互相搀扶着,连滚带爬地逃走了,连头都不敢回。 巷子口,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楚峰太厉害了!” “他真的会仙法!” 孩子们看向楚峰离去的方向,像是在看一个神人。 赵瑜站在人群的最后,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了血丝,他却浑然不觉。 一旁的马秀本以为李虎能胖揍楚峰,可眼下这诡异的一幕,让他心里直发毛。 他凑到赵瑜身边,声音打着颤:“瑜哥……那,那小子,他该不会真是懂什么仙法吧?要不,咱们以后还是别惹他了?” 赵瑜心头正烦躁,听见这话更是火起,反手就给了马秀后脑勺一巴掌。 “蠢货!”他压低了声音怒骂,“什么仙法!他就是在糊弄你们这群笨蛋,拿你们当猴耍呢!” 回家的路上,楚明还处在巨大的震撼之中,他仰着头,满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 “哥,你真会一指禅啊?那么多人,你一指头就让他们都倒了!你教教我好不好?” 楚峰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敲了下他的脑袋。 “傻子。” “那是檀中穴,胸口正中间那块骨头下面一点,你不用学,找准了地方使劲按,谁都疼。” “啊?”楚明张大了嘴巴,试探着在自己胸口按了一下,顿时疼得龇牙咧嘴,“哎哟!还真是!” 第19章 偷鸡不成反破财 他这才明白过来,脸上崇拜的神情却丝毫未减,反而多了一份恍然大悟的敬佩。 知识,才是真正的力量。 楚峰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两人刚走到家门口,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楚峰……” 楚峰回头,看见紫妍红着脸,低着头站在不远处,两只小手紧张地绞着衣角。 “有事?” 紫妍鼓足了勇气,抬起头,那双漂亮的杏眼亮晶晶的。 “我……我……我想请你教我作诗,还有……还有写字。” 她生怕楚峰拒绝,急忙补充道:“我爹每个月都会给我一些零花钱,我……我都可以给你,当……当作束脩!” 楚峰看着她那副快要哭出来的紧张模样,嘴角微微上扬。 他点了点头。 “好。” 夜,像一块厚重的黑布,将整个清河村捂得严严实实。 赵瑜躺在自家松软的床铺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白天学堂里的一幕幕,像是走马灯一样在他脑子里转个不停。 夫子的怒斥,同窗的指指点点,还有紫妍那失望疏离的神情,每一帧画面都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凭什么? 他想不通。 自己四岁开蒙,请的是城里最好的先生,凭什么就比不过一个乡下泥腿子? 作诗,对对子,甚至连那莫名其妙的“一指禅”都能引起众人的崇拜。 楚峰就像一座无论如何也翻不过去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屈辱和怨恨,像野草一样在心底疯长。 他不能就这么算了! 一个阴毒的念头,从心底最黑暗的角落里钻了出来。 你楚峰不是宝贝你那个穷家吗?我让你家也跟着你一起倒霉!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穿好衣服,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家门。 “瑜哥,这……这不好吧?要是被抓住了……” 村口的歪脖子树下,张浩和马秀借着微弱的星光,看着赵瑜手里那把从自家厨房偷来的剪刀,吓得两腿直哆嗦。 赵瑜的计划很简单,也很恶毒。 去楚峰家,把他家那只唯一会下蛋的老母鸡给弄死。 对于楚家那种一年到头吃不上几回肉的穷户来说,这只鸡就是他们的命根子。 “怕什么!”赵瑜压低了声音,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狠戾,“楚峰他家穷得叮当响,连个像样的院墙都没有,咱们进去,神不知鬼不觉。” 他从怀里摸出几块麦芽糖,塞到两人手里。 “干成了这事,明天我再给你们一人十文钱!” 张浩和马秀对视一眼,看着手里的糖,又想到那白花花的十文钱,心里的那点害怕很快就被贪婪压了下去。 “干了!”马秀一咬牙,“瑜哥你放心,我保管把那只鸡脖子拧断!” 三人借着夜色的掩护,猫着腰,像三只偷食的黄鼠狼,朝着楚峰家的方向摸去。 村里的土路坑坑洼洼,夜里又起了风,吹得路边的树影张牙舞爪,时不时传来几声狗叫,吓得三人一惊一乍。 好不容易快要摸到楚峰家那破落的院子,巷子口的阴影里,忽然晃出了几个人影。 “站住!” 一声粗哑的低喝,吓得张浩和马秀魂飞魄散,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只见三个比李虎还要高壮的青年,嘴里叼着草根,晃晃悠悠地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为首的那个,是村里出了名的混混,叫二癞子,整日游手好闲,不干正事。 “呦,我当是谁呢?”二癞子斜着眼,打量着面前这三个小不点,“这不是赵家的少爷吗?大半夜不睡觉,带着两个跟班,是想去掏谁家墙角啊?” 赵瑜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还算镇定。 他拱了拱手,学着大人的样子开口:“几位大哥误会了,我们……我们就是出来看星星。” “看星星?”二癞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和他身后的两个混混放声大笑起来。 “看星星需要带这玩意儿?” 他一把从惊慌失措的马秀手里,夺过了那把明晃晃的剪刀。 “说!你们几个小兔崽子,到底想干什么?”二癞子脸上的笑容一收,变得凶狠起来。 张浩和马秀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当场就招了。 “是……是瑜哥让我们……去……去楚峰家……” “闭嘴!”赵瑜又气又急,可为时已晚。 二癞子听完,摸着下巴,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 “啧啧,小小年纪,心肠就这么毒。要去害人家楚家的鸡是吧?” 他把那把剪刀在手里抛了抛,不怀好意地凑到赵瑜面前。 “这事要是让你爹,还有学堂的夫子知道了……” “你想怎么样?”赵瑜攥紧了拳头,他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意思。 “好说。”二癞子嘿嘿一笑,伸出五根手指头,“五十文!给我们兄弟几个买点酒喝,今天这事,我们就当没看见。” “五十文?你怎么不去抢!”赵瑜气得脸都白了。 “抢?”二癞子把脸一沉,将剪刀的尖头对准了赵瑜,“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去把你爹喊来,让他看看他养的好儿子!” 赵瑜瞬间就怂了。 他爹最重名声,要是知道他在外面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他咬着牙,从怀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一个钱袋,那是他攒了许久的零花钱。 他从里面数出五十文钱,每一个铜板都像是在割他的肉。 二癞子一把抢过钱,在手里掂了掂,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才对嘛。” 他拍了拍赵瑜的脸,满是羞辱的意味。 “滚吧,小兔崽子们,下次想干坏事,眼睛放亮点。” 赵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抓着张浩和马秀,头也不回地跑了,身后传来那几个混混肆无忌惮的嘲笑声。 偷鸡不成,反被勒索了五十文钱。 赵瑜感觉自己快要气炸了,胸口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闷得他发疯。 他一路狂奔,直到离那条巷子很远了,才停下脚步,靠着一堵墙大口喘气。 张浩和马秀畏畏缩缩地跟在后面,连大气都不敢出。 赵瑜一双眼睛在夜里烧得通红,他狠狠一拳砸在土墙上。 “楚峰!我跟你没完!” 第20章 想教我女儿?先过我这关! 次日清晨,夫子便宣布,为庆贺秋收,学堂放假三日。 这个消息让整个学堂都沸腾了起来,孩童们欢呼着跑出大门,像一群归山的猴子。 楚峰刚带着楚明走出学堂没多远,身后就传来了紫妍怯生生的声音。 “楚峰……” 小姑娘今天换上了一件淡粉色的新襦裙,脸颊红扑扑的,一双杏眼在晨光下亮得惊人。 她手里提着一个小巧的竹篮,里面似乎装着些东西。 “我爹娘……他们同意了。”紫妍的声音细若蚊鸣,她不敢看楚峰,低着头道,“这三天,你能来我家吗?” 楚峰点了点头。 紫妍家离学堂不远,是一座青砖黛瓦的院落,比楚家那破败的土坯房气派了不止十倍。 刚踏进院门,一股草药的清香扑面而来。 院子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晾晒着几簸箕药材。 一个穿着体面,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喝茶。 他看到紫妍领着楚峰进来,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这人正是村长紫德全,紫妍的父亲。 他上下打量着楚峰,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让他眉头皱得更紧。 他儿子紫天麟初次科考便中了秀才,乃是全村的骄傲,如今不在家中,他才想着为女儿寻个启蒙先生。 可眼前这孩子,论年纪,论名声,哪一点配得上给他紫家当先生? “妍儿,这就是你说的……小先生?” 紫德全的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喜怒,但“小先生”三个字却咬得特别重。 “爹!”紫妍有些着急,生怕她爹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一个温婉的中年妇人从屋里走了出来,应该是紫妍的母亲,她拉过紫妍,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对楚峰笑了笑。 “你就是楚峰吧,快坐。” 楚峰也不客气,在石凳上坐下,将一旁好奇张望的楚明按在身边。 紫德全没说话,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着浮沫,院子里的气氛有些凝滞。 他信不过楚峰。 一个六岁的孩子,就算真有点小聪明,能作出几句歪诗,又怎能与他那年少中举的儿子相提并论? 天麟不在家,才不得已为之,可也不能找个顽劣之徒来糊弄。 “听妍儿说,你作的诗,连曾夫子都赞不绝口?”紫德全终于开了口,话里带着明显的考较意味。 “夫子谬赞罢了。”楚峰答得不卑不亢。 “好一个谬赞。”紫德全冷笑一声,伸手指了指正屋门楣上挂着的一块匾额。 那匾额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德厚流光”。 “你若真有才学,就给我讲讲这四个字。” 紫德全靠在椅背上,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 “不单要讲出意思,我还要听听,它出自何处,有何典故。讲得好,我便让你教我女儿。讲不好……” 他顿了顿,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哪来的,回哪去。我们紫家,不欢迎装神弄鬼之辈。” 这番话,已经是赤裸裸的下马威。 紫妍急得脸都白了,她拉着她爹的衣袖,连连摇头。 楚明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他只认识那几个字,哪里知道什么典故。 院子里安静得可怕。 楚峰却站起身,走到那匾额之下,仰头看了一会。 然后,他缓缓开口。 “‘德厚流光’,出自《谷梁传·僖公十五年》,原句为‘德厚者流光,德薄者流卑’。” 他的声音清亮,吐字清晰,在安静的院中回荡。 紫德全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 “其意,是指品德高尚者,能如光辉般泽被后世。村长以此为匾,是为自勉,也为训诫后人,可见家风之正。” 楚峰顿了顿,话锋一转。 “不过,这四个字,还有一个更早的出处。” “哦?”紫德全来了兴趣,身子微微前倾。 “《尚书·舜典》中,舜帝禅让于禹时,曾言‘德惟善政,政在养民’。后世大儒程颐注解此句时,便有‘德之厚者,其光必远’的说法。虽非原文,但意境相通,流传更广。” 楚峰侃侃而谈,从上古禅让,讲到儒家经典,引经据典,信手拈来。 “至于这字……” 楚峰又看向那匾额上的书法。 “笔法雄健,起笔藏锋,转折处方圆并济,颇有前朝书法大家颜公之风骨。但‘光’字的最后一捺,稍显急促,失了几分沉稳。想来,是书写此匾之人,当时心中必有不平之气,故而力透纸背,锋芒毕露。” 一番话说完,院子里落针可闻。 紫德全彻底僵住了,他呆呆地看着楚峰,像是第一天认识这个孩子。 他儿子紫天麟是何等天资,初考便中了秀才,可即便是天麟,也只是跟他讲过这匾额出自《谷梁传》。 至于《尚书》的引申,还有对夫子书写时心境的揣摩……别说是天麟,怕是连曾夫子本人在此,都要大吃一惊! 这番见地,这等学识,哪里是一个六岁孩童能有的?他原以为儿子已是人中龙凤,没想到眼前这孩子,竟是深不可测! “砰!” 紫德全手里的茶杯滑落,在石桌上摔得粉碎。 他猛地站起身,几步走到楚峰面前,之前因儿子天麟而生的傲气,此刻荡然无存,脸上只剩下难以言喻的震撼与羞愧。 他对着楚峰,郑重其事地,深深作了一揖。 “是紫某有眼不识泰山!原以为我儿天麟已是天纵奇才,不想小先生之才学,更在其之上百倍!请受我一拜!” 一个年近半百的村长,竟对着一个六岁孩童行此大礼。 楚峰坦然受之,心中冷笑,当我文学博士生的底蕴是白来的?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从今日起,小女就拜托小先生了。”紫德全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塞到楚峰手里。 “这是三十文钱,算作三日的束脩。若是少了,小先生尽管开口。” 楚峰掂了掂,分量不轻。 他也不推辞,直接揣进怀里。 接下来的三天,楚峰便在紫家住了下来,白天教紫妍读书写字,晚上则在紫家宽敞明亮的书房里,看自己的书。 紫德全对他极为客气,好吃好喝地招待着,甚至晚上还要拉着他讨论几句诗文,俨然已经将他当成了平辈论交的忘年之交。 三天假期,转瞬即逝。 楚峰拿着紫德全另外给的三十文“赏钱”,带着楚明心满意足地回了家。 第21章 烈日下的“神器” 楚峰带着楚明回到家时,院子里正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秋日高阳,晒得人皮肤发烫。父母楚天河和吴梦茹正赤着脚,在院子中央铺开的一大片麦秆上,一圈一圈地踩踏着。汗水早已浸透了他们的衣衫,紧紧贴在脊背上,灰黄的麦尘混着汗珠,在他们脸上划出一道道泥痕。 这是最原始、最笨拙的脱粒方法,全靠双脚的反复踩踏,将麦粒从麦穗上剥离下来。效率极低,而且辛苦得让人直不起腰。 “爹,娘,我们回来了!”楚明喊了一声,就要往上冲。 “别过来!”楚天河连忙呵斥住他,喘着粗气道,“都是麦芒,扎着你!” 吴梦茹直起酸痛的腰,用袖子擦了把脸上的汗,看到两个儿子,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但眼里的疲惫却怎么也藏不住。 楚峰的父母早已得知,儿子楚峰在学堂里深受夫子的厚爱,不仅赠予了《说文》,还被记了优等分。 不仅如此,村长紫德全更是请自家儿子上门辅导紫妍,在村长家当教书先生,这是何等的荣耀? 但他们一家人都不声张,在这小小的村庄,惹人嫉妒眼红可不是好事。 “峰儿,在紫村长家没淘气吧?” “没有,娘。”楚峰摇了摇头,目光却落在那片狼藉的麦场上。 他看着父亲那古铜色的脊背,每一步落下都带着沉重的喘息,看着母亲不时捶打着后腰,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身为文学博士,他或许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在他的记忆里,有一种农具,专门用来干这个活。 连枷。 结构简单,却比用脚踩要省力高效得多。 他没作声,转身就在院子的角落里翻找起来。很快,他找到了一根长短粗细都合适的竹竿,又从柴火堆里扒拉出一块半臂长的硬实木板。 “峰儿,你做什么呢?”吴梦茹看着儿子拿着竹竿和木板比划,一脸的不解。 楚峰也不解释,只是抬头对父亲喊道:“爹,你歇会儿,帮我个忙。” 楚天河虽然累得够呛,但听见儿子使唤,还是走了过来,蹲下身子,“要爹帮你做什么?” “爹,你在这木板的头上,钻个眼儿。”楚峰指着木板的一端。 楚天河不明所以,但还是从屋里找来工具,依着儿子的话在木板上钻了个洞。 “再把这藤条,从洞里穿过去,绑在竹竿的头上。”楚峰继续指挥,“要绑紧,但是得让这木板能甩得动。” 楚天河虽然一头雾水,但看着儿子那认真的小脸,还是耐着性子照做了。很快,一个造型古怪的东西便出现在众人面前:一根长杆,顶端用坚韧的藤条,连着一块可以自由甩动的木板。 一个简陋的连枷,完成了。 “哥,你这是做的什么新玩具?”楚明好奇地凑上前,伸手想摸。 “这不是玩具。”楚峰拍开他的手,将长杆递给自己的父亲,“爹,你试试用这个打麦子。” “用这个?”楚天-河将信将疑地接过那“长杆木板”,掂了掂,“这能行吗?” 他学着楚峰比划的样子,抡起竹竿,带动着前端的木板,朝着地上的麦秆狠狠甩了下去。 “啪!” 一声清脆的爆响,木板结结实实地抽打在麦穗上。 下一刻,让楚天河和吴梦茹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那被抽中的一小片麦秆上,无数黄澄澄的麦粒像是炸开的烟花,瞬间四散飞溅,比他们踩上几十脚的效果还要好! “哎哟!”吴梦茹惊呼一声,赶紧上前查看,只见那木板之下,麦粒脱得干干净净。 楚天河也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手里的连枷,又看了看地上的麦粒,仿佛在看什么神仙法器。 他不再犹豫,调整了一下姿势,开始有节奏地挥舞起来。 “啪!啪!啪!” 院子里,响起了连枷独有的、富有节奏感的击打声。每一次挥舞,每一次落下,都带起一片金色的麦粒雨。那声音,仿佛是丰收最动听的乐章。 吴梦茹激动地找来扫帚和簸箕,跟在丈夫身后,将那些脱落的麦粒飞快地归拢到一起。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院子中央的麦秆,就已经被打完了一大半! 这效率,比他们夫妻俩踩上一整天还要快! 楚天河停了下来,额上虽也见了汗,但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狂喜和震惊。他抚摸着那光滑的竹竿,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嘴巴张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 “峰儿……你这……你这真是个神童啊!这法子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吴梦茹也是眼眶泛红,走过来一把将楚峰揽进怀里,又是骄傲又是心疼,“我儿出息了,我儿真的出息了!” 楚峰只是笑了笑,将功劳推给了书本:“学堂的书上看的,看着像,就试了试。” 这个理由,楚天河夫妇深信不疑。在他们朴素的认知里,书本里本就藏着无穷的智慧。 有了连枷这等“神器”,剩下的活计变得格外轻松。不到一个时辰,院子里所有的麦子都脱完了粒。楚天河看着那堆积起来的金黄麦堆,笑得合不拢嘴,仿佛已经看到了白花花的面饼。 活干完了,楚峰也得了清闲。他拒绝了母亲让他回屋休息的好意,一个人背着手,在村里的小路上溜达起来。 他享受着这难得的悠闲,脑子里还在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科举之路漫长,改善家里的生活条件,同样迫在眉睫。 就在他溜达到村口那棵歪脖子树下时,一道充满怨恨的目光,从不远处的墙角后投了过来。 张浩正蹲在墙角,百无聊赖地用树枝画圈圈,一抬头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楚峰! 他脸上挂着悠闲的笑,步子迈得四平八稳,哪有半点帮家里干活的疲惫样子? 张浩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了嫉妒的火苗。 凭什么大家都在家里累死累活地干农活,他楚峰就能这么清闲自在地到处乱逛? 第22章 夫子!他撒谎! “哼,肯定是又偷懒了!”张浩撇了撇嘴,想起赵瑜的吩咐,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看我明天在夫子面前,怎么告你的状!让你也尝尝被夫子当众训斥的滋味! 三日假期,一晃而过。 致远学堂的钟声再次敲响,将村里四处疯跑的野小子们重新聚拢到了课桌前。 只是比起放假前的亢奋,此刻的学堂里,人人脸上都挂着“电量不足”的疲态。秋收是顶累人的活计,哪怕是半大的孩子,也得跟着家里下地,三天下来,一个个都晒得跟黑炭头似的,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曾夫子背着手,踱步走上讲台,目光在底下那一张张疲惫的小脸上扫过。 他清了清嗓子,沉声道:“三日秋收,想必尔等都深有体会。今日不讲经义,便都来说说,这三日,你们在家中,可有何见闻?” 此话一出,底下顿时一片唉声叹气。 “夫子,俺家麦子多,俺就跟着俺爹打了三天麦子,手都快断了。”一个黑瘦的男孩有气无力地答道。 “我娘让我去地里拾麦穗,捡了一整天,腰都弯成虾米了。”另一个女孩也苦着脸抱怨。 “见闻?俺最大的见闻就是,今年的班,上的真够够的了!” 孩童们七嘴八舌,说的无非是农活的苦累,话语朴实,却也单调得紧。 夫子静静听着,并未言语,只是那花白的眉头,不自觉地锁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 “夫子,学生有见闻。” 赵瑜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崭新的细布衣衫,整个人仿佛都散发着银两的光辉,与周围灰头土脸的农家孩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学生这三日,并未下地。”他微微昂着下巴,享受着众人投来的目光,“家父带我去了趟县城,见了县里最大的粮商,还去了城南的墨宝斋,见识了一方价值百两的端砚。” “百两!”学堂里响起一片抽气声。 赵瑜嘴角的笑意更浓,他瞥了一眼那些满脸震惊的同窗,话里带上了几分若有若无的嘲弄:“学生以为,夫子所谓的见闻,当是增长眼界,开拓心胸。若只是终日埋首于田亩之间,与那耕地的黄牛何异?有些人天生就是看星星的,有些人,只能一辈子看泥土。” 这话刻薄至极,让在场好几个农家孩子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夫子的脸色沉了下去,看向赵瑜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悦。 赵瑜却恍若未觉,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赵瑜和这些泥腿子,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的目光挑衅地扫过楚峰,想从他脸上看到一丝窘迫或嫉妒。 可楚峰只是静静地坐着,仿佛老僧入定。 “楚峰,你呢?”夫子的声音响起,他将目光投向了自己最看重的学生。 楚峰站起身,对夫子躬身一礼。 “学生家中贫寒,无缘得见百两端砚。”他先是说了一句,让赵瑜脸上的得意又多了几分。 “学生这三日,也未曾去过县城,见的,也只是家父与家母。” “只是……”楚峰话锋一转,声音变得沉缓有力,“我的世界很小,只在方寸庭院,但我却见到了人世间最伟大也最辛苦的风景。学生所见,乃是烈日当空,父亲的汗水,滴滴落入脚下的泥土。所闻,乃是母亲的喘息,声声伴着连枷的起落。所感,乃是捧在手中的一粒粒麦谷,皆是父母的血汗所凝。”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环视着一张张稚嫩的脸庞,缓缓念道: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这几句诗,像是带着千钧之力,一字一句,重重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学堂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刚刚还在抱怨农活苦累的孩童,此刻全都愣住了。他们仿佛从这诗句中,看到了自己父母在田间劳作的身影,那弯下的腰,那被汗水浸透的衣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涌上了心头。 夫子身体微微一震,他看着楚峰,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散发着光亮,口中默默地念着“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好!好一个‘粒粒皆辛苦’!” 他看着楚峰,已不再是欣赏,而是深深的震撼与动容。 “这才是真正的见闻!这才是读书人该有的仁心!” “赵瑜!”夫子厉声喝道,指着脸色煞白的赵瑜,“你只知百两端砚之贵,可知一粒米、一文钱,对农家而言,重若千钧?你今日便将楚峰这几句诗,抄写一百遍!抄不完,不许回家!” 赵瑜如遭雷击,当场僵在原地。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精心准备的一番说辞,竟被楚峰这几句歪诗批得体无完肤,还惹来夫子一顿批评! 羞辱、愤怒、不甘的情绪将他吞噬。 就在这时,一个尖利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划破了学堂的寂静。 “夫子!他撒谎!” 在赵瑜怨毒的眼神示意下,张浩猛地从座位上蹦了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指着楚峰大喊: “楚峰他说的都是假的!他这三天,根本就没帮家里干活!我亲眼看见的,他就在村里到处闲逛,悠闲得很!” 此言一出,学堂内刚刚升起的庄重与感动,瞬间被撕开一道口子。 所有的视线,齐刷刷地从张浩身上,转移到了楚峰那里。 夫子那张刚刚还因感动而泛红的脸,迅速沉了下来,花白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最重品行,若楚峰真是为了博取赞誉而凭空捏造,那份才情在他眼中便会一文不值。 “夫子,他就是撒谎!”张浩见所有人都看向自己,胆气更壮,声音也更大了几分,“我们好些人都看见了,就他楚峰一个人在村里溜达,他爹娘在院子里累死累活,他连根手指头都没动!” 赵瑜垂着头,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 楚峰,我看你这次怎么圆! 第23章 争辩 在绝对的事实面前,任何巧言令色都是徒劳! 夫子转向楚峰,语气里已带上了几分严厉。 “楚峰,张浩所言,可属实?” “回夫子,属实。” 楚峰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半点迟疑。 这一下,连那些方才还为他诗句动容的学童,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赵瑜差点笑出声来。 你自己都承认了! “那你方才所言,岂非欺世盗名!”夫子重重一拍讲桌,怒气已然上涌。 “学生不敢。”楚峰躬身一礼,不慌不忙,“学生之所以闲逛,并非偷懒,而是家中的农活,早已做完。” “胡说!”张浩立刻反驳,“秋收三天,全村就没一家能干完活的,就凭你家那两个人?” “寻常法子,自然是做不完的。”楚峰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让人看不懂的笑意,“但若是有神器相助,半日足矣。” “神器?”赵瑜嗤笑一声,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来,“楚峰,你真是越说越离谱了!欺瞒夫子,可是大罪!” 楚峰没理他,只是对着夫子再次躬身。 “夫子,口说无凭,学生可否在院中,将此物为夫子与众同窗,演示一番?” 曾默盯着楚峰那双平静的眼睛,里面的镇定不似作伪。 他沉默片刻,最终点了点头,沉声道:“允了!但你若真是故弄玄虚,休怪老夫将你逐出学堂!”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学堂外的空地上。 楚峰也不多言,直接走向院墙边堆放杂物的角落。 他先是挑了一根手臂粗细、一人多高的长竹竿,又找到一块废弃的厚实木板,最后从墙根下扯下一段足够坚韧的藤条。 在所有人不解的注视下,他借来夫子的戒尺当工具,在木板的一头费力地钻起孔来。 “装神弄鬼!”赵瑜在一旁冷眼旁观,低声对马秀和张浩说,“我倒要看看,他能用这些破烂玩意儿,变出什么花来!” 楚峰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他手上的动作不快,却有条不紊。 钻孔,穿藤,绑扎。 每一步都做得格外认真。 很快,一个构造简单的连枷,便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是何物?”夫子走上前,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造型古怪的工具。 “回夫子,此物名为‘连枷’,专为脱粒而制。” 楚峰将院子里扫作一堆的落叶当做麦秆,双手握住长杆,抡圆了胳膊,带动着前端的木板,狠狠朝着那堆落叶抽了下去。 “啪!” 一声爆响,木板重重砸下,劲风四溢,卷起满地落叶纷飞。 那股力道,让在场所有干过农活的孩子都变了脸色。 他们能想象得到,若是这一板子抽在麦穗上,会是何等景象。 “此物借力打力,以长杆为臂,以木板为锤,挥动一次,便胜过双脚踩踏数十下。”楚峰收回连枷,朗声解释,“家父便是用此物,只花了不到半日,便将院中麦谷尽数脱粒。学生一家得以休憩,并非偷懒,实乃工具有利。” 话音落下,全场寂静。 赵瑜和张浩的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 他们本想看楚峰出丑,却没想到,反倒让楚峰又一次在众人面前,展现了他那匪夷所思的“才华”。 夫子怔怔地看着楚峰手里的连枷,他伸出手,颤抖地抚摸着那粗糙的木板和竹竿。 他不是不识农事的书呆子,他做过县令,深知农事之艰,更明白这件看似简单的工具,对万千农户意味着什么! 省时,省力! 这意味着抢收,意味着更高的收成,意味着百姓能少流多少汗,能多几分活下去的希望! “天佑我朝!天佑我朝啊!” 曾默激动得老泪纵横,他一把抓住楚峰的肩膀,声音都在发抖:“此等利国利民之器,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学生……也是从书中偶然看到一幅图,觉得可行,便试着做了出来。”楚峰再次将功劳推给了书本。 “好!好一个从书中看来!”夫子深吸一口气,他认定这是上天假借孩童之手,降下福泽,“诗才惊世,品性贵真,更有此等惠农济世之心!楚峰,老夫没看错你!” 他拉着楚峰回到学堂,从自己那陈旧的书箱最底层,取出了一本泛黄的线装古籍。 书页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齐民要术》。 “此乃前朝农学大家贾公之心血,内述耕、种、织、牧、酿、造万物之法!今日,老夫便将它赠予你!望你日后,不负此心,为天下苍生立命!” 夫子将书郑重地交到楚峰手中,其珍视之情,远胜过之前那支紫毫狼峰。 就在这满堂震撼之时,一个不合时宜的轻微鼾声,从角落里传了出来。 夫子刚刚还激动的脸,瞬间又转为铁青。 他目光如电,扫向声音来源处。 只见马秀歪着脑袋,靠在墙上,睡得正香,嘴角还挂着一丝晶莹的口水。 “马秀!” 夫子一声怒喝,如同平地惊雷。 马秀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茫然地看着周围。 “他人求知若渴,你却在此酣睡做梦!朽木不可雕也!”夫子指着他,气得胡子直抖,“给我到院中去!扎马步一个时辰!何时想明白了读书是为了什么,何时再进来!” 马秀哭丧着脸,灰溜溜地跑出了学堂。 楚峰拿着那本厚重的《齐民要术》,入手微沉。 他随手翻开一页,一行行古朴的文字和一幅幅精巧的插图便映入脑海。 他翻得很快,一目十行,书页在他指尖哗哗作响。 不过短短片刻,整本书的脉络和精要,便已尽数刻在他的脑中。 院子里,秋老虎正毒。 马秀双腿扎着马步,抖得跟秋风里的筛糠似的。 汗珠子一颗颗从他额角滚下来,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 他想抬手去擦,可夫子的戒尺就搁在不远处的石桌上,他一动也不敢动。 学堂的窗户后,时不时探出几个脑袋,投来各色的视线。有同情,有好奇,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谁让你跟着赵瑜瞎起哄,这下好了,吃大苦头了吧。 第24章 请我去你家吃饭! 马秀又累又委屈,两条腿酸得像是灌了铅,沉得抬不起来。 他脑子里全是前天夜里,巷子口二癞子那张不怀好意的脸。这两天他做梦都是那张脸,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 身体的疲惫和心里的恐惧搅和在一起,他再也绷不住了。 “哇——” 一声嚎啕大哭,马秀鼻涕眼泪糊了满脸,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什么夫子的规矩,什么同窗的嘲笑,他全顾不上了。 学堂里正在讲课的曾夫子闻声走出,看到马秀这副德行,眉头拧得更深。 “哭哭啼啼,成何体统!给老夫站起来!” “夫子……我……我不是故意的……”马秀抽抽噎噎,上气不接下气,“我……我实在太困了……” 他这一哭,心里的胆子也跟着哭没了。 “是……是二癞子……他……他抢我的钱……” 二癞子? 这三个字一出来,原本在窗边看热闹的赵瑜,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死死攥紧,指节发白,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个蠢货,他要把那件事说出来了? “二癞子?”曾夫子显然也听过村里这个混混的名号,语气缓和了些许,“怎么回事,你仔细说来。” “前天夜里,二癞子带着人把我们堵在巷子里,说……说我们有钱,就把我们身上的铜板都抢走了!”马秀一边哭,一边把事情往自己有利的方向说。 他当然不敢提偷鸡的事,更不敢把赵瑜供出来。 “他还威胁我,要是我敢告诉别人,就……就天天堵我家门……夫子,我害怕,我这两天都没睡好觉……” 赵瑜屏住呼吸,听到马秀没把自己供出来,那颗悬着的心才稍稍落回肚子里。可他后背,已经惊出了一层冷汗。 曾夫子听完,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怒其不争和无可奈何。 他一个教书先生,管得了学堂,却管不了村里的地痞无赖。 “罢了,你起来吧。”夫子摆了摆手,“此事老夫会与村长说。你现在先回家休息去吧。” 马秀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对着夫子千恩万谢,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楚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的视线从马秀狼狈的背影,缓缓移到不远处面色发白的赵瑜身上。 事情不对劲。 二癞子那种人,无利不起早,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大半夜去堵几个小屁孩? 还有,前天夜里,那个时间点,马秀和赵瑜他们鬼鬼祟祟地在外面做什么? 一个个疑点,在他脑中串联成了一条清晰的线。 课间休息时,学童们都跑出去玩闹,楚峰却没动。 他等所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马秀家离学堂不远,是个破旧的泥坯小院。 楚峰推开虚掩的院门时,马秀正蹲在屋檐下,拿着块饼子,一边啃一边抹眼泪。 看见楚峰突然出现,他吓得手里的饼“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楚……楚峰?你来干嘛?” “来看看你。” 楚峰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他走到马秀身边,也蹲了下来,捡起一根小树枝,在地上划拉着。 “前天夜里,二癞子是在我家附近堵住你们的吧?” 马秀的心猛地一颤,脸上刚刚恢复的一点血色又没了。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吗?” 楚峰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着他。 “我家的那只老母鸡,最近胆子小,夜里一有动静就叫唤。前天晚上,它叫得特别凶。” 马秀的嘴唇开始哆嗦,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楚峰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一把小锤,一记一记地敲在马秀的心防上。 “你不用怕,我不是来找你算账的。你不过是被人当枪使的蠢货罢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刺破了马秀最后一道防线。 他最恨别人说他蠢! “不是我!是赵瑜!” 他几乎是尖叫着喊了出来。 “是他!是他想去把你家的鸡给弄死!也是他让我和张浩去夫子面前告你状的!” 积压在心底的委屈和恐惧,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马秀把所有的事情,从赵瑜如何许诺,如何让他们去偷鸡,到后来如何被二癞子勒索,再到今天在学堂上告状,全都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 楚峰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一切都和他猜想的差不多。 等到马秀哭声渐歇,他才重新开口。 “二癞子那边,你不用怕,他不会再去找你。” 马秀抬起泪眼婆娑的脸,不解地看着他。 “至于赵瑜,”楚峰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我自会让他付出代价。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了。” 马秀愣住了,他没想到楚峰会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 “那……那我……” “不过……”楚峰话锋一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帮你解决了这么大的麻烦,你是不是也该表示一下?” 马秀懵了:“我……我没钱……” “我不要钱。” 楚峰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古怪。 “刚才路过你家厨房,闻到你娘炖的鸡汤了,挺香的。” “今晚,请我来你家吃饭。” 下午放学的钟声慢悠悠地荡过村子上空,学堂里憋了一天的孩子们如蒙大赦,一窝蜂地涌了出去。 马秀没有跟着人流跑,他磨磨蹭蹭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又在座位上干耗了半天,直到学堂里只剩下寥寥几人,他才鼓起勇气,挪到了楚峰的课桌旁。 “楚峰……”马秀的声音细得跟蚊子叫一样,头垂得很低,不敢去看楚峰的脸。 楚峰正慢条斯理地将那本《齐民要术》收进布包里,闻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个……我娘今天……炖了鸡。”马秀的脸涨得通红,双手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衣角,“你……你说的,去我家吃饭……” 他今天一整天都如坐针毡,夫子的课一句也没听进去,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楚峰那张平静的脸和那句“请我来你家吃饭”。 他怕楚峰是说着玩的,又怕他真的来。 第25章 井水不犯河水?你也配! “走吧。” 楚峰站起身,拎起自己的布包,干脆利落地应下。 他率先走出了学堂,马秀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喜色,赶紧小跑着跟了上去。 到了院子里,楚峰却没直接往村里走,而是拐向了墙边的杂物堆。 他将那个上午才震惊了全学堂的连枷拿了起来,然后做了一个让马秀完全看不懂的举动。 他拿起一块尖利的石片,对着连枷那根长长的竹竿,不紧不慢地开始切割。 “哥!峰哥!你这是干啥啊?”马秀急得都快跳起来了,这可是神器啊,夫子都夸过的宝贝,怎么说弄坏就弄坏了? “好好的东西,你给它弄短了,明天还怎么打麦子?” 楚峰头也不抬,手上的动作没停。 竹竿被他截断了一大截,原本足有一人高的长杆,现在只剩下不到三尺,勉强能到他的腰部。 他将截下来的那段随手一扔,掂了掂手里这个“短柄连枷”,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有时候,短一点,才好使。” 楚峰丢下这句让马秀摸不着头脑的话,将这个变得不伦不类的工具扛在肩上,这才迈步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马秀满心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只能快步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回村的土路上。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眼看着就要到马秀家所在的巷子口,前面的楚峰忽然停下了脚步。 马秀没留神,一头撞在了楚峰的背上。 “怎么不走了?”他揉着鼻子,疑惑地探出头去。 只见巷子口的阴影里,慢悠悠地晃出了三道人影,正是村里那几个臭名昭著的混混。 为首的二癞子,嘴里依旧叼着根草根,双手抱着胳膊,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们。 “呦,这不是马秀吗?怎么着,跟夫子告完状,心里舒坦了?” 马秀的腿肚子瞬间就软了,脸上刚刚恢复的一点血色,再次褪得一干二净。 他下意识地就想往楚峰身后躲。 二癞子身后的两个混混往前一步,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上次那五十文,是让你闭嘴的封口费。”二癞子吐掉嘴里的草根,一步步逼近,脸上的笑容变得狰狞,“可你小子不讲道义,转头就把我们卖了。这笔账,你说该怎么算?” “我……我没卖你们!”马秀吓得声音都变了调,语无伦次地辩解,“我……我没说偷鸡的事……” “还敢顶嘴!”二癞子旁边的混混一把揪住马秀的衣领,将他拽了出来,“你跟夫子哭,说我们抢你钱,这事全村都知道了!你让我们兄弟几个以后还怎么在村里混?” “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马秀吓得涕泪横流,不住地求饶。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二癞子嘿嘿冷笑,“今天,你要是不拿出一百文钱来,给兄弟们赔礼道歉,以后见你一次,我们就打你一次!” 一百文! 马秀的脸都吓白了,他家一年的嚼用,也才几个一百文? 他绝望地看向楚峰,眼神里全是乞求。 楚峰将肩上扛着的短柄连枷拿了下来,握在手里。 他往前站了一步,将瑟瑟发抖的马秀挡在身后。 “几位大哥。”楚峰的声音很平静,“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二癞子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算了?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说算了就算了?” 二癫子这才终于认出来,眼前的人可不是一般的小娃娃,是村里有名的魔童,但在他眼里也不过就是个小孩子罢了,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我的意思是,”楚峰抬起头,迎上二癞子的视线,“今天这事,我不会告诉村长,也不会再跟曾夫子提起。马秀被你们吓唬,也算吃了教训。你们拿了赵瑜五十文,也得了好处。大家两清,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他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不卑不亢,完全不像一个六岁孩童。 巷子里安静了一瞬。 二癞子和他那两个同伙对视一眼,随即爆发出刺耳的大笑。 “哈哈哈哈!我听见了什么?这小屁孩在跟我们讲道理?” “还井水不犯河水?你以为你是谁啊?” 二癞子笑够了,脸上的表情猛地一沉,凶相毕露。 “他妈的,一个两个都来耍老子!那姓赵的小子有钱,被我们讹了活该!马秀这蠢货敢告状,就该打!你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小杂碎,也敢在老子面前指手画脚?” 他的怒火,已经彻底从马秀身上,转移到了楚峰这里。 在他看来,楚峰这种冷静的态度,比马秀的哭闹求饶还要让他火大。 这是一种挑衅! 是对他权威的无视! “小子,我不管你是什么神童还是魔童,今天惹了我们兄弟,就别想囫囵个儿走出去!”二癞子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我改变主意了!一百文,一文都不能少!你们两个,谁给钱都行!要是不给……” 他捏了捏自己的拳头,骨节发出咔吧的脆响。 “我就先把你的腿打断!“ 巷子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周围已经有几个路过的村民和放学的孩童,远远地停下脚步,伸长了脖子看热闹,却没一个敢上前来。 马秀已经彻底瘫软在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楚峰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将手里的短柄连枷,换到了右手。 那根被截短的竹竿,长度正合他用。 前端那块厚实的木板,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道沉闷的弧线。 “哟,还想动手?”二癞子看着楚峰手里那件古怪的“兵器”,脸上满是轻蔑,“就凭你这根破木头?” 他身后的一个混混狞笑着,大步上前,伸手就要去抓楚峰的衣领。 “小崽子,给我过来!” 就在那只粗糙的大手即将触碰到楚峰的瞬间,楚峰动了。 他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踏出半步,手腕猛地一抖。 那根短柄连枷,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 前端的木板带着一股尖锐的破风声,在空中甩出一道迅疾的残影。 后发先至,狠狠地抽向那混混伸来的手腕。 “咔嚓!” 第26章 快使用双截棍!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头断裂声,在死寂的巷口清晰得吓人。 混混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整张脸因剧痛而扭曲成一团,低头看着自己那以诡异角度弯折的手腕,似乎还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一瞬的死寂之后,杀猪般的哀嚎才冲破他的喉咙。 “啊——!我的手!我的手断了!” 变故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二癞子脸上的轻蔑僵住了,巷口看热闹的村民也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谁都没想到,楚峰那小身板里,竟藏着这等力道,更没想到那根破烂玩意儿,竟有如此威力! “愣着干什么!一起上!给老子废了他!” 二癞子最先反应过来,短暂的惊惧之后便是无边的暴怒。他招呼着另一个还完好的同伴,两人一左一右,目露凶光地扑了上来。 马秀已经瘫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向后挪着,被吓得连哭都不敢出声。 然而,楚峰脸上依旧不见丝毫慌乱。他双脚微微错开,身形一沉,手中的短柄连枷在他腕间灵巧地一转,那块厚实的木板便带着沉闷的风声,舞动起来。 竹竿为柄,藤条为链,木板为锤。 这分明就是一根放大版的双节棍! “呼!呼!” 木板带着破风声,在楚峰周身划出一道道刁钻的弧线。二癞子两人根本无法近身,只能狼狈地闪躲。那木板专往他们的小腿、膝盖、手肘这些地方招呼,不伤筋动骨,却疼得钻心。 “嗷!” “他娘的!” 一个躲闪不及,小腿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疼得他抱着腿原地直蹦。另一个刚想绕后偷袭,被楚峰反手一记回抽,砸在后腰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这哪是打架?这分明就是单方面的戏耍! “有古怪!这小子有古怪!”二癞子连挨了两下,又气又怕,冲着巷口那些看热闹的孩子怒吼,“看什么看!再看连你们也一起打!“ 这些孩子平日里没少受这几个混混的欺负,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今天眼看着和自己一般大的楚峰,竟凭一己之力将三个恶霸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一股热血瞬间冲上了头顶。 “大家一起上!帮楚峰打跑这帮坏蛋!” 一个黑瘦的男孩不知从哪捡了块泥巴,大喊一声就丢了过去,正中二癞子的后脑勺。 这一下,像是点燃了火药桶。 “打死你个二癞子!” “让你再抢我的麦芽糖!” “我爹刚给我买的弹弓,还没开张呢!” 十几个半大的孩子嗷嗷叫着,从四面八方冲了上来。 他们没有连枷,却有的是拳头、石子和满腔的怒火! 一时间,场面彻底失控。二癞子三人瞬间被愤怒的人潮淹没。他们虽然高壮,可架不住这群小泥猴子手脚并用,有的抱腿,有的拽胳膊,有的甚至用上了牙。 乱拳打死老师傅,更何况是这几个只会欺软怕硬的混混。 不过片刻功夫,二癞子三人就鼻青脸肿,衣服被撕得破破烂烂,狼狈得如同丧家之犬。 “走!快走!”二癞子惊骇欲绝,再也顾不上什么面子,护着头从人堆里挤出来,带着两个同样凄惨的跟班,连滚带爬地落荒而逃。 巷子里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我们赢了!” “楚峰!你太厉害了!” 所有的孩童都围了上来,一张张灰扑扑的小脸上,全是激动与崇拜。他们的目光,全都聚焦在楚峰和他手里那件古怪的“兵器”上。 楚峰看着眼前这群雀跃的同窗,心中却没有太多喜悦。他的视线扫过他们身上那些洗得发白、甚至带着补丁的衣衫,扫过他们身后那空空如也的肩膀。 这些人,甚至连一支最劣质的毛笔,一方最粗糙的砚台都买不起。 “楚峰,你那是什么啊?怎么这么厉害?也给我做一个呗!”一个胆大的孩子羡慕地看着那根短柄连枷。 楚峰摇了摇头,将连枷随手倚在墙边。 他看着众人,清了清嗓子,原本嘈杂的巷口瞬间安静下来。 “大家读书不易。”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往后你们读书要用的笔墨纸砚,都包在我身上。” “我来想办法。” 此话一出,巷子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比刚才打跑混混时还要热烈的欢呼。对这些连温饱都成问题的农家孩子来说,楚峰的这个承诺,远比打跑几个混混,更让他们感到振奋和感激。 马秀从地上缓缓地爬起来,呆呆地看着被众人簇拥在中央的楚峰,仿佛在看一个会发光的人。 恐惧、委屈、嫉妒……所有负面的情绪,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五体投地的崇拜。 他喜出望外,连滚带爬地挤到楚峰面前,脸上挂着鼻涕和眼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峰哥!对!峰哥!”马秀激动得语无伦次,一把抓住楚峰的衣袖,“我家……我家的鸡汤已经炖好了!我娘炖了一下午!可香了!你快……快跟我回家吃饭!” 远处,一棵大树的阴影下,赵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的脸因为嫉妒和愤怒而扭曲。 就在一刻钟前,他看到二癞子堵住楚峰时,心头还是一阵狂喜。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明天要怎么在学堂里,在紫妍面前,装作不经意地提起楚峰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惨状”,再假惺惺地“同情”几句。 可现在,他看到了什么? 那群原本应该对他唯唯诺诺的同窗,此刻却像众星拱月一般,将楚峰奉为他们的头。 就连马秀……那条只会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摇尾乞怜的蠢狗,现在也将他出卖了,更是对着楚峰露出了那样谄媚的笑。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感和挫败感,像是毒蛇一般,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 他输了。 不仅输了才学,输了人心,现在连他最引以为傲的“势力”,都土崩瓦解。 “楚峰……”赵瑜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那双充血的眼睛里,翻涌着无尽的怨毒与不甘。 第27章 这鸡汤,你峰哥得喝! 马秀家的院子比楚峰家还要破败几分。 低矮的土坯墙上长着几丛枯黄的野草,院角堆着一堆乱七八糟的竹料和刨花,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一个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粗布短衫,面容黝黑的汉子正蹲在屋檐下,手里拿着一把小刀,埋头削着一根细长的竹条。 他身旁,一个同样瘦弱的妇人正在筛着什么东西,看见马秀领着个陌生孩子进来,手上的动作就是一停。 “你个兔崽子,野到哪去了!现在才晓得回来!”妇人柳眉倒竖,上来就想拧马秀的耳朵。 可当她的视线落在马秀身后的楚峰身上时,那点怒气瞬间就变成了警惕和不安。 “楚……楚家的那个娃?” 村里谁不认得这张脸?那可是敢往李家酒坛里灌蛤蟆尿,敢一把火烧了赵家田埂的“魔童”楚峰! 蹲着的汉子也站了起来,他叫马老四,是马秀的爹。 他把手里的竹条和刻刀往旁边一放,脸上满是防备,一把将马秀扯到自己身后。 “秀儿,你怎么把他给领家里来了?”马老四的声音又沉又闷。 “爹!娘!”马秀急得满脸通红,他挣脱父亲的手,挡在楚峰面前,胸脯挺得老高。 “你们别这样!峰哥是好人!是我的恩人!” “恩人?”马秀娘气得笑了起来,“他没把你推进河里就算好的了!你个傻小子,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不是的!”马秀跺着脚,把今天在巷子口发生的事,连说带比划地讲了一遍。 他讲得唾沫横飞,把楚峰如何用一根破木棍,打得三个混混抱头鼠窜的情景描绘得神乎其神。 可马老四夫妇俩听完,脸上的怀疑却更重了。 “就他?”马老四上下打量着楚峰那还没自家灶台高的小身板,“他能打跑二癞子?秀儿,你是不是被那几个混混吓傻了,跟着他胡说八道?” 在他们看来,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二癞子是什么人?村里的大人都躲着走的角色,能被一个六岁的娃娃打跑? 肯定是这楚家小子又使了什么鬼名堂,把自己儿子给骗了。 “我没胡说!是真的!”马秀见爹娘不信,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行了!”马老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他看向楚峰,语气里已经带上了驱赶的意味。 “楚家娃子,不管你是怎么把我家乐秀儿哄来的,天不早了,你赶紧回家去吧。我们家穷,没啥好招待你的。” 楚峰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 他只是安静地听着,打量着这个小院。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院子另一头,那堆得小山一样高,还没来得及脱粒的麦秆上。 他又看了看马老四脚边那堆竹料,和他那双布满老茧和细小伤口的手。 没理会马老四的逐客令,反而径直走了过去。 “你家,也用脚踩?”楚峰指着那堆麦秆问。 马老四愣了一下,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闷声闷气地回了一句:“不踩用啥?全村不都这样。” 他没说话,只是扛着那根短柄连枷,径直走了过去,对着那堆麦子,抡起了胳膊。 “啪!” 一声清脆的爆响。那块厚实的木板,结结实实地抽打在麦穗上。金黄的麦粒,如同被惊起的蜂群,瞬间炸开,四散飞溅。 只一下,效果立竿见影。 马老四驱赶楚峰的手,僵在了半空。 马秀娘那张满是愁苦的脸上,也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们都是跟土地打了半辈子交道的人,哪能看不出这玩意的厉害? “啪!啪!啪!”楚峰没有停歇,他挥舞着连枷,富有节奏地击打着。 每一次落下,都带起一片金色的麦粒雨。那效率,比他们夫妻俩用石磙碾上一两个时辰还要高! 马秀娘下意识地松开了儿子的手,几步走到跟前,蹲下身,捧起一把脱落的麦粒,看得眼睛都直了。 马老四也凑了过来,他没看麦粒,而是死死盯着楚峰手里的连枷。 那眼神,从最初的怀疑,到震惊,再到最后,变成了一种手艺人看到新奇工具时的狂热。 等到楚峰停下来,那一小堆麦子,已经被脱得干干净净。 “这……这东西……”马老四喉结滚动,声音有些干涩,“是你做的?” 楚峰点点头,将连枷递了过去。 马老四小心翼翼地接过,像是在捧着什么宝贝。 他先是摸了摸那截断的竹竿,又掂了掂木板的重量,最后目光落在了藤条的绑扎处。他皱起了眉头。 “你这绑法不对,”他开口,语气里没了先前的火气。 身为清河村手最巧的木匠,全是匠人式的挑剔,“藤条受不住这么大的力,用不了几天就得磨断。还有这木板,边角太死,甩起来费劲不说,还容易把麦秆打碎。” 说着,他也不管楚峰,扛着那连枷就走回了屋檐下自己的那片“工坊”。 他从一堆竹料里,挑出一根韧性十足的老竹,又翻箱倒柜地找出几条鞣制过的牛皮筋。 只见他手里的刻刀上下翻飞,竹屑纷落。不过片刻功夫,原本那粗糙的木板,就被他修得圆润光滑,还在上面刻出了几道浅浅的凹槽。 他又解开藤条,换上了坚韧的牛皮筋,用一种极为巧妙复杂的手法,将木板和竹竿重新连接起来。连接处,不仅牢固,还格外灵活。改造过的连枷,脱胎换骨,少了几分粗野,多了几分匠心的精巧。 马老四满意地挥舞了两下,破风声都变得顺畅了许多。 他将连枷递还给楚峰,脸上带着几分藏不住的得意:“这样,才算是个像样的家伙什。” 楚峰却没有接。“这东西,就送给叔了。” 马老四愣住了。他看着手里的连枷,又看看楚峰,那张黑瘦的脸上,竟有些泛红。“这……这怎么好意思……” “啪!”一只粗糙的大手,猛地拍在马秀的后脑勺上。 马老四瞪着自己儿子,咧开嘴笑了,露出两排黄牙。“傻站着干啥!还不快去屋里帮你娘端菜!” 第28章 我们马家对不住你! 马家的饭桌,矮小且陈旧,四条腿甚至都长短不一,需要用石块垫着才能勉强放平。 桌上却摆着一只豁了口的瓦罐,里面炖着一整只鸡。 浓郁的鸡汤香气,混杂着屋檐下竹料的清香,让这个贫寒的小院,有了一股踏实的人间烟火气。 马秀娘再也没了之前的警惕与不安,她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此刻堆满了笨拙而热情的笑意,一个劲地往楚峰碗里夹着鸡腿和鸡翅,嘴里念叨着:“吃,多吃点!峰哥儿,你这小身板,可得好好补补!” 马老四话不多,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只是用他那双布满老茧和细小伤口的粗糙大手,一次又一次地举起手里的酒盅,遥遥地敬向楚峰。 马秀更是把自己的碗筷扔在一边,眉飞色舞地把他从赵瑜那里听来的,关于楚峰在学堂里如何舌战群儒、诗惊夫子的事迹,添油加醋地讲给了爹娘听。 他讲得手舞足蹈,仿佛那些壮举都是他自己做的一般。 “爹,娘,你们是没瞧见!夫子考我们,赵瑜那小子说得天花乱坠,就峰哥,几句诗就把夫子说得眼眶都红了!” 讲到兴头上,马秀一拍大腿,声音不自觉地高了八度。 “还有今天!要不是我嘴笨,把赵瑜让我们去……去做那事给说漏了嘴,峰哥也不会……” 话说到一半,他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他猛地捂住嘴,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惊慌,怯生生地看向楚峰,像只做错了事的鹌鹑。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 马老四端着酒盅的手停在半空,他浑浊的眼睛里满是错愕。 “做啥事?你跟赵家那小子,背着我们还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马秀娘也停下了夹菜的筷子,她盯着自己的儿子,脸色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我……我……”马秀支支吾吾,眼看就要哭出来。 “赵瑜带他去我家偷鸡。”楚峰轻描淡写地夹起一块鸡肉,放进嘴里,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什么!”马老四“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手里的酒盅“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楚峰也不隐瞒,三言两语便将赵瑜如何教唆马秀和张浩,企图半夜毒杀自家老母鸡,又如何在学堂上指使他们告黑状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他每说一句,马老四夫妇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等到楚峰说完,马老四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羞愧,愤怒,还有后怕,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翻涌。 他想到了,如果那天晚上,不是二癞子那几个混混恰好出现,自己的儿子就已经犯下了偷盗杀鸡的大错! 他又想到了,如果不是楚峰心胸宽广,没有追究,这事要是闹到夫子和村长那里,自己儿子这辈子都完了! “啪!” 一声脆响,马老四抡起蒲扇般的大手,狠狠一巴掌抽在马秀的后脑勺上。 “你个小王八羔子!老子打死你!”他气得浑身发抖,抄起墙角的扫帚疙瘩就要动手。 “他爹!别打了!”马秀娘一把抱住丈夫,哭喊起来。 “楚峰还在呢!” 这一声,让暴怒的马老四瞬间清醒过来。 他看着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又看看面前安然端坐的楚峰,手里的扫帚疙瘩再也举不起来。 他松开手,任由扫帚掉在地上。 然后,他走到楚峰面前,推金山倒玉柱一般,对着楚峰就要跪下去。 “楚峰!是我们马家对不住你!我……我给你赔罪了!” 楚峰眼疾手快,从凳子上一跃而下,一把扶住了马老四的胳膊。 他虽然内里是个成年人的灵魂,但这副六岁的身板,如何受得起一个长辈的跪拜。 “马叔,你这是做什么!” “是我教子无方!让你受了委屈!”马老四老泪纵横,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此刻羞愧得无地自容,“这事,我一定给你个交代!我……我这就去赵家,找他爹说理去!我再赔你一只鸡!不,十只!” “叔,使不得。”楚峰摇了摇头,“事情已经过去了,秀儿也知道错了。再说,赵家势大,你去也讨不到好处。” 他越是这么说,马老四心里就越是过意不去。 “那……那怎么成!我马老四虽然穷,但不能没良心!”他坚持要给个说法,态度坚决。 楚峰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一动。 他推脱了几次,看马老四依旧不肯罢休,便故作沉吟,叹了口气。 “既然马叔非要如此……钱和鸡,我是万万不能要的。”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只是我最近从书上看了些有趣的小玩意儿,都是些竹子做的,我自己手笨做不来。若是马叔不嫌麻烦,帮我做几个玩耍?” 马老四一听,眼睛亮了。 对他这样的手艺人来说,用手艺还人情,远比用钱来得实在和体面。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他连连摆手,“楚峰你说!要什么样的,叔给你做!保管做得又结实又好看!” 楚峰笑了。 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当即从马秀的书包里借来纸笔,凭着快速阅览过《齐民要术》当中制作的记忆,画了几张简单的图纸。 图上画的,是一些造型古怪的竹制零件,有带齿的轮子,有可以嵌套的卡榫,还有几个小巧的竹筒。 这些东西单个看起来平平无奇,但组合在一起,却隐约能看出某种精巧机械的雏形。 马老四凑过来看了一眼,立刻就被吸引住了。 他看不懂这些零件组合起来是做什么的,但凭着一个老木匠的直觉,他能感到这些设计里的巧思。 “好!峰哥儿你放心!三天!三天之内,叔保证给你做得分毫不差!”马老四将图纸视若珍宝地收好,胸脯拍得邦邦响。 告别了千恩万谢的马家人,楚峰走在回家的路上。 夕阳的余晖将村里的小路染成一片暖黄。 刚拐进自家院子,一股冰冷压抑的气氛便扑面而来。 第29章 大伯,明天该你下地了 堂屋里,一盏昏黄的油灯如豆,在沉沉的暮色中挣扎着,将几个人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 饭菜早就凉了,原封不动地摆在桌上。爷爷楚五七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一言不发,但紧锁的眉头却透着一股风雨欲来的沉闷。 父亲楚天河和母亲吴梦茹局促地站在一旁,一个不停地搓着手,一个则时不时地望向院门口,满脸都是藏不住的焦急。 楚峰一踏进院门,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 “哟,我们楚家的大英雄回来了?” 孙如花尖利的声音划破了院中的沉寂,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 “天都快黑透了才舍得回家,说吧,今天又是在外面闯了什么泼天大祸?是把李家的酒坛子砸了,还是把王家的猪给放跑了?” 她的话尖酸刻薄,句句不离楚峰过往的“劣迹”。 在农村,这么小的孩子,天都黑透了还不归家,不是出了意外被人拐了就是惹了祸事,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共识。 吴梦茹赶紧站起身,将楚峰拉到身后,小声辩解道:“大嫂,峰儿肯定不是去闯祸了……“ “你闭嘴!”孙如花眼睛一横,“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你儿子什么德性,全村谁不知道?他晚回来一刻,我们全家就得跟着提心吊胆一刻!要是真惹出什么祸来,我们拿什么赔?卖了你还是卖了我?” 这话说得又毒又刻薄,吴梦茹的脸瞬间白了,眼圈泛红,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楚明站在孙如花身后,刚想开口说“峰哥是和马秀一起走的”,就被他娘狠狠地一眼瞪了回去,剩下的话全都咽进了肚子里。 楚天河垂着头,闷声闷气地对楚峰道:“峰儿,你……你又去哪了?你娘担心了一晚上。” 楚峰还没答话,楚峰还没答话,一直捧着书卷装模作样的大伯楚天山,便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手里的书。 他清了清嗓子,端起一副长辈和读书人的架子,语气里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教训意味::“峰儿,你年纪虽小,却也是入了学堂的童生。当知‘游必有方’的道理。这般晚归,让长辈忧心,实非君子所为啊。” 这一家子,一唱一和,已然给他定了罪。 楚峰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正要开口。 “咚!咚!咚!” 院门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在这寂静的夜里,这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谁啊?”楚天河疑惑地问了一声,走过去拉开了院门。 门外站着的,竟是满头大汗的马秀。他手里还捧着一件东西,正是在他家改造过,变得精巧结实的连枷。 “楚……楚大伯,楚大娘!”马秀喘着粗气,看见屋里一大家子都在,尤其是看到楚峰时,眼睛一亮,脸上立刻堆满了笑,“我……我是来给峰哥送东西的!” 孙如花上下打量着马秀,又看了看他手里的“破木棍”,撇了撇嘴:“什么东西这么金贵,还要你大晚上地送过来?哼,别不是又合起伙来,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不是的!大娘你误会了!” 马秀急得脸都红了,他把手里的连枷往地上一放,献宝似的说:“这是峰哥想出来的神器!今天夫子都夸了,说此物利国利民!还因此,把珍藏多年的《齐民要术》都赠给了峰哥!” 《齐民要术》? 楚天山捧着书的手猛地一抖,眼里的惊骇一闪而过。那可是农学巨著,曾夫子可是视若珍宝,竟然就这么给了一个六岁的娃娃? “不仅如此!”马秀生怕他们不信,把胸脯拍得邦邦响,“夫子还夸奖峰哥‘文笔惊世,送给峰哥珍藏已久的《说文》,并且记了优等分!更因品性贵真,有此等惠农济世之心’,当场又送给他《齐民要术》我们学堂里所有人都看见了!” 马秀说得唾沫横飞,又将楚峰是如何让夫子为之动容的情景,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整个堂屋,落针可闻。 孙如花那张刻薄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像是开了染坊。她张着嘴,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刚刚还在指责楚峰惹是生非,结果人家是在学堂里受夫子褒奖,为家族争光的天才! 这脸,打得又快又狠,火辣辣地疼。 楚天河和吴梦茹夫妇,则是从最初的担忧,变成了巨大的惊喜和骄傲。他们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眶都有些泛红。 一直闭目养神的爷爷楚五七,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此刻却精光四射。 他没看旁人,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脸色发白的大儿子,楚天山。 “老大。” 楚五七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楚天山还没能从信息量极大的震惊当中回过神来,被老爷子这么一叫,心里咯噔一下,连忙站起身:“爹。” “你读书十年,花了家里多少银钱,至今还是个童生。”楚五七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砸在楚天山的心上,“峰儿才入学几天?夫子赠笔,赠书,记优等分,赞其有‘惠农济世’之心!” “这些殊荣你十年来可曾获得过一分半点?” “你这个当大伯的,不思自家无能,反倒纵容婆娘,在此非议一个为家族争光的天才!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楚天山满脸羞愧,头垂得几乎要埋进胸口,连大气都不敢喘。 孙如花更是吓得面无人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楚家祖坟冒了青烟,才出了峰儿这么一个读书的种子!”楚五七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目光扫过全家。 “从今天起,峰儿什么活都不用干!他一天到晚的事,就是给老子读书!读出个名堂来!” 他顿了顿,将目光转向面如死灰的楚天山,说出了一句让大房如遭雷击的话。 “地里的活,不能再让你弟弟一个人扛了。” “老大,明天起,你也给我下地干活去!” 第30章 换个活法 清晨的炊烟,似乎都比往日多了几分生气。 楚峰一家人围坐在桌前,桌上破天荒地摆着一碗卧了两个鸡蛋的白面粥。 楚天山耷拉着脑袋,眼神躲闪,不敢看桌上的任何人。他面前的粥碗动都没动,昨夜老爷子那番话,字字句句都像鞭子,抽得他颜面无存。 孙如花更是难得地安静,像一只斗败了的鹌鹑,只顾埋头扒拉着碗里的粗粮饼子,连看一眼那碗金贵的鸡蛋面粥的勇气都没有。 “咳。” 楚五七清了清嗓子,将那碗鸡蛋面粥,推到了楚峰面前。 “峰儿,吃。吃了好生念书,给咱们老楚家争口气。” 随后,他又将目光转向面如死灰的大儿子,语气不容置疑:“老大,吃完饭,就跟你弟弟下地去。你弟弟一个人扛了这么多年,也该你这个当哥哥的出把力了。” 楚天山的身子猛地一颤,嘴唇哆嗦了半天,最终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是。” 这一声“是”,宣告着这个家维持了十年的畸形平衡,在今天,被彻底打破。 …… 致远学堂。 当楚峰和楚明一前一后地走进学堂时,院子里原本喧闹的气氛,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那些昨日还围着楚峰欢呼雀跃的孩童们,此刻看他的眼神,已经从单纯的崇拜,多了一丝敬畏。他们下意识地让开一条路,目送着他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就连平日里最喜欢咋咋呼呼的几个成志班大孩子,也收敛了许多,只是远远地看着,不敢再像以前那样随意地开玩笑。 赵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冷眼看着这一切。他身旁的张浩撇着嘴,低声嘟囔:“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打跑了几个混混……” 赵瑜没有作声,只是藏在袖子里的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 他比张浩看得更清楚。楚峰打跑的,何止是二癞子那几个混混?他打跑的,是自己想要建立起来的威信。如今的楚峰,一呼百应,俨然成了这群泥腿子的王。 “肃静!” 曾夫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今日面色红润,步履生风,显然是心情极好。 他站上讲台,目光在底下扫过一圈,最后在楚峰身上多停留了片刻,眼中的欣赏之色毫不掩饰。 “老夫今日,有一件喜事要宣布。”曾夫子捋着胡须,声音洪亮,“老夫在县城有一位故交,亦是开馆授徒之人。日前他来信,邀我带几个学生,于十日后,前往县城的‘青云学堂’,一同游学三日,切磋学问。” “去县城游学?” “还能跟城里的学生一起念书?” 学堂里瞬间炸开了锅,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兴奋与向往。对这些从来没出过清河村的孩子来说,县城,那是个遥远又繁华的地方。 曾夫子抬手压了压,待众人安静下来,才继续说道:“只是此次名额有限,老夫只能带两人同去。” “为示公允,此次名额,将由一场考核决出。两日后,老夫会亲自出题,不拘班级,只论文章。拔得头筹者,可得其一。” “至于另一个名额……”夫子卖了个关子,目光在堂下扫过,最终落在楚峰身上,含笑道,“便由这头名,自行择一良伴同行。” 此话一出,开蒙班的众人燃起了希望。 楚峰的心,也跟着微微一动。 去县城! 他想到了自家那盏一到晚上就舍不得点的昏黄油灯,想到了母亲为了省几文钱灯油钱,摸黑缝补衣物的身影。 若是能去县城,或许能找到些别的营生,至少,要先让家里的灯,在夜里亮起来。 这个机会,他必须争! 张浩看着跃跃欲试的众人,不屑地嗤笑一声:“就凭你们?别做梦了,这名额肯定是成志班那些多读过书的学长才会获得。” 赵瑜却没他那么乐观。他死死地盯着楚峰,心中警铃大作。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楚峰一定会是他最强的对手。 不行!绝不能让他去! 赵瑜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马秀那条狗已经用不上了,看来,是时候该去找李虎那些高级班的学生好好“商量商量”怎么收拾楚峰了! 次日一早,赵瑜像是换了个人。 他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见谁都主动打招呼,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他还从自己的书包里,捧出一个精致的食盒。 “诸位,这是家父昨日从县城带回来的芙蓉糕,我特意带来与大家同尝。” 他一边说,一边将一块块雪白细腻的糕点分发下去。学堂里的孩子们哪里见过这么精贵的东西,一个个都围了上去,连声道谢。 赵瑜享受着众人的吹捧,目光却一直瞟向村长家的女儿,紫妍。 他拿着两块最大的,走到紫妍面前,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紫妍妹妹,这是特意为你留的。” 紫妍抬起头,那双会说话的杏眼眨了眨,却轻轻摇了摇头,声音细弱:“多谢,只是……楚峰说,小孩子吃太多甜食,对牙齿不好。” 赵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又是楚峰! 他感觉自己精心准备的一拳,重重地打在了棉花上,憋屈得几欲吐血。 他刚想顺着紫妍的话,说上几句体贴之言挽回局面,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话虽如此,偶尔解解馋也无妨。” 楚峰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手里捏着一小块暗黄色的麦芽糖,那是最不值钱的零食,村口的小贩一文钱能买好几块。 他随手将那块麦芽糖递到紫妍面前。 “这个给你。” 紫妍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接过那块简陋的麦芽糖,脸上顿时红扑扑,漾开一个甜甜的笑涡,仿佛收到了什么稀世珍宝。 “谢谢你,楚峰哥哥……” 哥哥? 如此亲昵。 赵瑜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堵住,喘不过气来。他手里那两块价值不菲的芙蓉糕,此刻却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愚蠢和自作多情。 强烈的嫉妒与羞辱,如同毒藤,一瞬间便缠满了他的心脏。 他看着楚峰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发誓。 楚峰,这次游学的名额,我一定要抢到手!我还要让你,当着全学堂的面,输得一败涂地! 第31章 感谢送财童子 赵瑜的脸,像是被那块小小的麦芽糖烫了一下,红一阵白一阵,变幻不定。 他死死攥着手里的芙蓉糕,指甲几乎要嵌进那细腻的糕点里。 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嫉恨,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竟又堆起一副热络的笑容,朝着楚峰走了过去。 “楚峰兄,留步。” 赵瑜的声音不大,却成功让周围准备散去的学童都停下了脚步。 楚峰转过身,神色平淡地看着他,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头。 “有事?” “楚峰兄,你我二人,乃是这学堂里最有才学的,这一点,夫子和大家都有目共睹。”赵瑜先是抬高了楚峰,顺便也把自己带上,“夫子说了,此次游学名额,考核头名可得其一,再由头名择一良伴。依我之见,这头名,非楚峰兄莫属啊。”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周围几个学童也跟着点头,觉得理所当然。 赵瑜见状,嘴角的笑意更浓,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既然如此,你我何不联手?以楚峰兄你的才情,加上我从城中得来的见闻,此次考核,你我二人拿下这两个名额,岂不是探囊取物?届时同去县城,也好有个照应。”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是想用自己的“资源”来换取一个板上钉钉的名额,将自己和楚峰牢牢捆绑在一起。 楚峰还没开口,一旁的马秀却忍不住小声嘀咕:“峰哥才不用跟你联手……” 以往还跟着赵瑜鞍前马后的马秀,背叛起来也毫不掩饰,毕竟在他的幼稚的心里,这根本就不叫背叛。 经过父母的一番调教,也懂了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我没兴趣。” 楚峰淡淡地吐出四个字,干脆利落,像一把小刀,瞬间切断了赵瑜所有的盘算。 赵瑜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设想过楚峰可能会推脱、会拿乔、会讨价还价,却唯独没想到,他会拒绝得如此彻底,如此不留情面。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赵瑜快要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时,他却忽然像是想通了什么,竟对着楚峰一拱手,脸上露出几分“恍然大悟”的钦佩之色。 “是了,是了!楚峰兄高风亮节,是我赵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语气诚恳,姿态放得极低,“我并非是贪图那游学名额,只是……只是真心想向楚峰兄学习一二。是我唐突,还望楚峰兄莫要见怪。” 说着,他竟从自己那崭新的布包里,取出一块用油纸包得好好的松烟墨,和一叠裁切整齐的竹纸。 那墨块色泽乌黑,隐有幽光,对那些连墨渣都舍不得扔的穷学生来说,简直是稀世珍宝。 “楚峰兄,这些微末之物,不成敬意。”赵瑜将东西捧到楚峰面前,姿态谦卑得像个真正的求学者,“我只求能跟在楚峰兄身旁,平日里多听些教诲,沾些文气,便心满意足了。” 这一手以退为进,玩得漂亮。 他将自己的目的,从“利益交换”变成了“真心求学”,姿态放得极低,让人根本无法拒绝。 楚峰瞥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看周围那些穿着带补丁的衣衫,眼神渴望的同窗们,心中了然。 “也好。” 他伸出手,接过了那块墨和那叠纸。 赵瑜心中一喜,暗道成了!只要能待在他身边,不怕找不到他的把柄! 然而,下一刻,楚峰的举动却让他脸上的喜色彻底凝固。 楚峰接过东西,看都没多看一眼,转身便高高举起。 “夫子教诲,同窗之间,当互助友爱。”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院子,“赵瑜同学心善,见大家读书不易,特意送来笔墨纸砚。此物甚好,但一人独用,未免可惜。” 他拿起那块价值不菲的松烟墨,对着墙角的石磨,“砰”的一声,竟毫不犹豫地将它砸成了大小不一的碎块! “啊!”赵瑜失声惊呼,心疼得脸都扭曲了。 那可是他求了父亲好久才买来的! 楚峰却恍若未闻,他将那些碎墨块和竹纸分发给围上来的学童们,尤其是马秀和那些昨日帮他打架的孩子,分得最多。 “都拿着,以后读书,便用这个。若是不够,再来找我。” “峰哥!” “谢谢峰哥!也谢谢赵瑜!” “峰哥大义!” 孩子们欢呼雀跃,一张张小脸上洋溢着最纯粹的喜悦。他们看向楚峰的眼神,充满了狂热的崇拜。就连对赵瑜的感谢,听起来都像是在感谢一个送财童子。 楚峰,用赵瑜的东西,收买了所有的人心! 赵瑜站在原地,浑身冰冷。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用来“收买”楚峰的珍贵礼物,被他毫不心疼地“糟蹋”,变成了收拢人心的工具。 那一声声对楚峰的欢呼,就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怒火与屈辱,几乎要从他的胸膛里喷薄而出。 可他不能发作,他必须笑。 “楚峰兄……高义,赵瑜……佩服,佩服……”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放学后,赵瑜的身影如同一道阴影,悄无声息地溜到了学堂后院的角落。 成志班的李虎和几个高年级的孩子正在那里比试力气。 “赵瑜?你来做什么?”李虎看见他,有些意外。 赵瑜脸上的假笑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鸷。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蛇信般的冰冷。 “李虎哥,那楚峰自以为是,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曾夫子要带两个学生去县城的事情,整个学堂都知道,成志班的同学因为多读了几年书,本是自信满满,势在必得,毕竟能够去县城的机会太罕见了! 但听说楚峰的才学后,心中都升起了几分忌惮。 赵瑜瞥了一眼四周,确认无人,才继续道:“你们放心,我已经成功打入他内部了!他到时候考核想耍什么花样,我第一个就能知道!” “届时,我们里应外合,我自有办法让他当众出丑,定要他身败名裂!” 第32章 求你救救我爹! 夕阳的余晖,给清河村镀上了一层慵懒的暖色。 放学的孩童三五成群,在田埂上追逐打闹,笑声清脆得如同碎玉,洒满了归家的路。 张浩却没有跟着大伙儿一起疯玩,他低着头,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挪回自家那破旧的泥坯院子。 院墙低矮,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深浅不一的黄土。 他还未踏进院门,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便从昏暗的屋里传来,每一声都像一把钝刀子,狠狠割在他心上。 “咳……咳咳咳……” 他猛地冲进屋,一股浓重又苦涩的药味混杂着贫穷人家特有的霉味,蛮横地扑鼻而来。 他爹,那个往日里还能勉强下地干活的汉子,此刻正虚弱地蜷在炕上,脸上泛着一层不正常的灰白,嘴唇干裂得起了皮。 “爹!”张浩扑到炕边,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炕边的妇人,也就是张浩的娘,正用一块看不出原色的布巾,擦拭着男人额上的冷汗。她看见儿子回来,布满愁苦的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浩儿,回来了……” “娘,我爹他怎么了?今天早上不还好好的吗?” “老毛病了。” 炕边的妇人,也就是张浩的娘,正用一块看不出原色的布巾,徒劳地擦拭着男人额上渗出的冷汗声音里满是无助,“郎中来看过了,说是亏空得太厉害,得用好药吊着……可那人参……一小须子就要好几百文,我们家哪拿得出这个钱啊……” 人参!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张浩混乱的脑子。 他猛地想了起来,就在前几天,赵瑜还得意洋洋地跟他们吹嘘,说他爹从县城回来,给他带了一整支上好的老山参,就放在他家的柜子里,用锦盒装着! 一个念头,如同疯长的野草,瞬间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 “娘!你等我!我……我有办法!” 张浩也顾不上解释,丢下这句话,转身就疯了似的往院外跑去。 他一路狂奔,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赵瑜,求他!只要能救爹的命,让他做什么都行! 赵瑜家那青砖黛瓦的院子,在村里一众土房中显得格外气派。院墙高耸,门楣光洁,与张浩家那摇摇欲坠的土坯墙形成了锥心刺骨的对比。 张浩跑到门口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他顾不上礼数,一把推开虚掩的院门,闯了进去。 赵瑜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悠闲地用银签挑着一块芙蓉糕吃。 他身姿挺拔,衣衫整洁,与这干净的院落相得益彰。看见张浩这副魂飞魄散的模样,眉头不悦地皱了起来。 “张浩?你这么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赵瑜哥!”张浩“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赵瑜面前,把赵瑜都吓了一跳。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爹!”张浩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将家里的情况说了一遍,“赵瑜哥,你家不是有人参吗?求你给我一点,就一点点!以后我给你当牛做马,做什么都行!” 赵瑜听完,脸上先是闪过一丝不耐烦。 他家的东西,凭什么白给这个蠢货? 可当他的目光,触及到张浩那张满是鼻涕眼泪的绝望脸庞时,一个阴毒的念头,忽然从他心底冒了出来。 马秀那条狗已经靠不住了,李虎那帮高年级的又贪得无厌,可眼前这个张浩……不正是送上门来的、最好用的刀吗? 赵瑜的眼神,倏地一亮。 他弯下腰,伸手扶起张浩,脸上的表情变得温和又充满了同情,仿佛刚才那一闪而过的嫌恶从未出现过。 “张浩,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他的声音轻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你我兄弟一场,你爹病了,我怎能袖手旁观?” 张浩闻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脸上露出狂喜之色:“赵瑜哥,你答应了?” “人参是救命的东西,自然可以给你。”赵瑜话锋一转,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精光,“只是……你也知道,那东西金贵得很。我若平白无故地拿给你,我爹问起来,我也不好交代。” 张浩的脸色又白了下去:“那……那怎么办?” “你若能帮我做一件事,一件很简单的小事。”赵瑜凑到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事成之后,我不仅给你足够救命的人参,以后你在学堂里,也再没人敢欺负你。” “什么事?”张浩急切地问。 赵瑜嘴角的笑意,变得冰冷而诡异。 “楚峰那个家伙,不是自称‘魔童’吗?他当初怎么对付李家酒坛的,你应该还记得吧?”他循循善诱,“明天就是考核,我要你……让他再当一次‘魔童’。” 夜,深了。 村西头的池塘边,蛙声一片。 一道瘦小的身影,借着朦胧的月色,在草丛里鬼鬼祟祟地摸索着。 张浩手里提着个破旧的布袋,每抓住一只滑腻冰凉的癞蛤蟆,他的身子就忍不住哆嗦一下。他害怕,也觉得恶心,可一想到躺在炕上气若游丝的父亲,和赵瑜许诺的那根救命人参,他只能咬着牙,把恐惧和厌恶全都吞进肚子里。 “爹……为了你……我只能这么做了……”他一边念叨着,一边将一只又一只的癞蛤蟆塞进布袋。 丑时刚过,村里静得能听见狗的梦话。 张浩揣着那个不断蠕动的布袋,像个幽灵,悄无声息地溜到了楚峰家的院墙外。 他熟门熟路地从墙角一个狗洞钻了进去,一眼就看到了晾在院里那根竹竿上的、楚峰那个洗得发白的破旧书包。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颤抖着手解开布袋,将里面那几只黏糊糊、还在蹬腿的癞蛤蟆,一股脑地倒进了书包最深处。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黑暗中,他看着那个平平无奇的书包,心里一半是得手的窃喜,另一半,却是挥之不去的罪恶与惶恐。 楚峰,对不住了。 明天考核,你可千万别怪我! 第33章 开宗立派的气魄 今日,便是夫子考核的日子。 致远学堂里,气氛比往日凝重了数倍,成志班的学长与开蒙班的学童合坐在了一起。 就连最顽劣的成志班学童,也老老实实地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挺直了腰杆,大气不敢多喘。 去县城游学的机会,对这些祖辈都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家孩子而言,不啻于鲤鱼跳龙门的第一道坎。 夫子今日换上了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神情肃穆地走上讲台。他目光如炬,缓缓扫过底下每一张紧张又期待的脸庞。 “今日考核,不论文体,不限长短。”夫子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人的心跳声,“只以‘季节’为题,各作一篇。放学钟响之前,交于我案上。” 季节? 题目一出,堂下响起一片细碎的议论声。这题目看似简单,实则包罗万象,最是考验功底与巧思。 赵瑜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一抹弧度。他胸有成竹。这种大而化之的题目,正是李虎给他找来的那位成志班学长最擅长的。据说那人将《千家诗》倒背如流,模仿名家手笔,惟妙惟肖。 考核开始,学堂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粗糙竹纸的“沙沙”声。 楚峰慢条斯理地研着墨,神色不见半点波澜。他那只破旧的书包,就放在脚边。清晨来时,他便察觉到书包的重量有些不对,拎起来时,里面似乎还有活物在蠕动。 他不动声色,趁着课前无人注意,在墙角寻了个破瓦罐,将里面的东西尽数倒了进去。看着那几只在瓦罐里活蹦乱跳的癞蛤蟆,他便已猜到了是谁的手笔。 午饭时分,学童们三三两两地聚在院里啃着干粮。 赵瑜端着自己的食盒,又一次挂着那副谦卑的笑脸,凑到了楚峰身边。“楚峰兄,不知题目可有思路了?我思来想去,只觉得这春花夏雨,都太过寻常,写不出新意来。” 他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眼睛却不着痕迹地瞟向楚峰面前的白纸。 楚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准备写秋。” “秋?”赵瑜心中一动,故作沉吟,“秋日萧瑟,倒是别有一番意境。” 正说着,紫妍也拿着块麦饼走了过来,她听见两人的对话,那双会说话的杏眼眨了眨,轻声细语地插话道:“我也觉得秋天不好,万物凋零,风一吹,叶子都掉光了,看着就让人心里难过。书上那些文人墨客,写的秋天都是凄凄惨凉的。” 这一句无心之言,在赵瑜听来,不啻于天籁之音! 对了!就是这个!悲秋!这才是读书人该有的情怀!楚峰那泥腿子,定然也是这么想的! 他心中狂喜,面上却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对紫妍拱手道:“紫妍妹妹所言极是!我茅塞顿开了!多谢指点!” 说完,他便急匆匆地转身离去,趁着无人注意,将这个“绝密”的消息,偷偷传给了角落里正与李虎交头接耳的那位学长。 看着赵瑜那自以为得计的背影,楚峰嘴角微微上扬,划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下午,放学钟声敲响的前一刻,众人陆续交上了自己的作品。 赵瑜信心满满地将自己的文章递了上去。他请的那位学长果然不负所望,洋洋洒洒写了一篇赋,引经据典,辞藻华丽,将秋日的悲凉肃杀之气描绘得淋漓尽致。他几乎可以预见,夫子看到此文时,会是何等的赞赏。 夫子拿起最上面的那篇,正是赵瑜代交之作。 他捻着胡须,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秋风乍起,梧桐叶落,雁南飞而寒蝉噤,露结为霜而百草枯……” 文章确实写得不错,对仗工整,用典也颇为精妙。堂下的学童们听得一愣一愣的,脸上都露出不明觉厉的神色。 赵瑜的下巴,已经不自觉地抬高了几分。 然而,曾夫子念完,脸上却没有预想中的惊喜。他只是将那篇赋放到一旁,微微摇了摇头,眉宇间掠过一丝失望。 “辞藻虽好,终是拾人牙慧,少了些自己的东西。” 赵瑜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了。 夫子又拿起几篇,大多是些描绘秋收景象的寻常之作,虽质朴,却也无甚出彩之处。 直到他拿起楚峰那张薄薄的纸。 纸上只有寥寥四句。 夫子只看了一眼,握着纸张的手便微微一颤,浑浊的老眼散发着精光。 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近乎咏叹的语调,将那首诗念了出来: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此句一出,满堂皆静! 这简直是石破天惊!颠覆了千百年来文人墨客对秋日的定论!赵瑜更是如遭雷击,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夫子没有停顿,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带着颤音: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一诗读罢,学堂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首诗的豪迈气概与开阔意境给震住了。什么落叶,什么寒蝉,在这冲破云霄的孤鹤面前,都显得那么渺小,那么不值一提! “好!好一个‘我言秋日胜春朝’!”曾夫子猛地一拍惊堂木,激动得满面红光,“这才是风骨!这才是胸襟!” 他看向楚峰,眼神灼热得像是要将他融化:“楚峰,你来说说,为何有此感?” 楚峰站起身,神色平静,对着夫子和众人,朗声说道:“夫子,各位同窗。紫妍妹妹说,文人墨客皆言秋日悲凉。此言不差,可那是吃饱了饭,坐在书斋里的文人所感。” “于我等农家子弟而言,”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秋天,是沉甸甸的麦穗,是黄澄澄的玉米,是父母脸上藏不住的笑。秋天,是收获,是希望,是一家人过冬的指望。” “秋日怎会寂寥?我只觉得,它比万物生发的春天,更让人踏实,更让人欢喜!” 话音落下,满堂学童,无论班级,无论男女,眼中都泛起了光。 是啊!秋天是好日子啊!怎么会悲伤呢? 楚峰这番话,瞬间勾起了所有人的共鸣,彻底逆转了大局! 第34章 结果既出,尘埃落定 赵瑜瘫坐在椅子上,面无人色。 他再一次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他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他引以为傲的“文人悲秋”,在楚峰这番质朴却直击人心的话语面前,显得那么矫揉造作,那么不值一提。 他再一次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曾夫子一锤定音,宣布楚峰拔得头筹,整个学堂落针可闻。 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自诩为学堂砥柱的成志班学长们,此刻个个面面相觑,脸上神情极为复杂 他们是听过开蒙班出了个妖孽,可总觉得是小孩子过家家,夸大其词。直到今日,那句“我言秋日胜春朝”如平地惊雷,炸得他们这些读了好几年书的人,脑子嗡嗡作响。 那不是孩童的灵光一闪,那是足以让夫子都为之动容的大家气度! “他……他就是楚峰?” “这诗……当真是他一个六岁的娃儿作的?” 窃窃私语声中,他们看向楚峰的眼神,彻底变了。从原先的不屑一顾,变成了混杂着震惊、忌惮与几分探究。 就连被楚峰“一指禅”戳得半天喘不过气的李虎,此刻也张着嘴,挠着后脑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愣愣地看着楚峰那小小的背影,小声嘀咕了一句:“娘的,这小子是妖怪吧……” 这回,是真的服了。 曾夫子很满意堂下的反应,他捋了捋胡须,目光含笑地落在楚峰身上:“楚峰,依约,另一个同行的名额,由你来定。你心中可有人选了?” 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楚峰一身。 紫妍的小手紧张地攥着衣角,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张芙蓉般的小脸泛着动人的红晕,既期盼又羞怯地低下了头。 而赵瑜,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呼吸都放轻了。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楚峰脚边那个洗得发白的书包,心里在疯狂地咆哮。 动啊!快拿起你的书包! 他几乎能看到下一刻的场景:楚峰拎起书包,几只丑陋的癞蛤蟆惊慌跳出,在学堂里四处乱窜,引得满堂尖叫。 到那时,楚峰的惊世才情,都会沦为一个天大的笑话! 一个将污秽之物带入学堂、惊扰师长的顽劣之徒! 夫子定会龙颜大怒,收回这天大的荣耀。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唯一的翻盘机会。 然而,楚峰只是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平静地开了口,声音清朗: “夫子,学生选紫妍。” 话音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紫妍“呀”了一声,小脑袋埋得更低了,耳根都红透了,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住地向上翘起,漾开一个甜甜的笑涡。 赵瑜的脸,则在这一瞬间,血色尽褪。 他只觉得耳朵里一阵轰鸣,世界都安静了。楚峰选了紫妍,这个结果,比他自己得了头名,还要让他锥心刺骨! 不!还没完!还有癞蛤蟆! 他像个输红了眼的赌徒,把最后的希望,全部押在了那几只蛤蟆身上。 他眼睁睁地看着楚峰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走回座位,不紧不慢地将夫子赠予的《说文》和那份惊世诗篇收进书包当中。 打开,又合上 然后,楚峰俯身,单手拎起了那个破书包,随意地往肩上一甩。 动作一气呵成。 什么都没有发生。 书包安安静静地搭在他的肩上,别说蛤蟆了,连一根草屑、一粒尘土都没掉出来。 怎么会? 赵瑜的眼睛瞪得溜圆,满脸都是荒谬和不解。 张浩那蠢货没放进去?还是说,那几只蛤蟆在书包里冬眠了? “铛——” 放学的钟声悠悠响起,绵长而厚重,将赵瑜从呆滞中惊醒。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学堂,心里乱成一团浆糊。还没走几步,一个瘦小的身影便从后面慌慌张张地追了上来,拦在他面前。 是张浩。 “赵……赵瑜哥……”张浩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全是卑微的乞求,“我……我照你说的做了……那个人参……” “滚开!” 赵瑜心头积郁的邪火,在看到张浩这张写满了愚蠢和失败的脸的刹那,轰然爆发。 他一把将张浩推倒在地。 “你还有脸来找我?”赵瑜居高临下地瞪着他,所有的屈辱、嫉妒和失败,此刻都找到了宣泄口,“我让你办的事呢?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我……我真的放进去了!我亲手放进去的!”张浩吓得快哭了,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想去抓赵瑜那干净整洁的衣袖。 “放进去了?”赵瑜冷笑,声音怨毒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放进去了他为什么一点事都没有?啊?你是不是拿我当傻子耍?你是不是想拿了我的好处再把我卖了!”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张浩涕泪横流,绝望地辩解。 “我不管你有没有!”赵瑜的耐心耗尽,他只想让这张让他想起自己有多愚蠢的脸,立刻从眼前消失,“人参没有了!一个铜板都没有!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废物!” 说完,他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衣角,厌恶地拂袖而去将张浩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张浩瘫坐在地上,看着赵瑜远去的背影,眼里的光一点点地熄灭。 爹……我的爹…… …… 夕阳西下,回村的田埂小路上铺满了一层碎金。 紫妍跟在楚峰身旁,小声地问着关于县城的事情,声音里满是雀跃和向往。 “楚峰哥哥,县城里是不是有很高很高的楼?” “嗯,比咱们村的树都高。” “那……那是不是有吃不完的麦芽糖?” 楚峰被她天真的话逗笑了:“糖吃多了会长蛀牙,到时候牙掉了,就再也吃不了了。” 紫妍吐了吐舌头,小声说:“那……我就少吃一点点。” 清脆的笑声在田野间回荡。 暖黄色的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气氛宁静而美好。 就在两人拐过一道田埂时,前面的路上,忽然多了一道身影。 那身影直挺挺地跪在那里,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第35章 求你,让我害你一次! 那道跪在田埂中央的身影,瘦小而绝望,正是张浩。 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颤抖的轮廓,他身上那件洗得发黄的短衫沾满了尘土,脸上更是糊满了干涸的泪痕与新鲜的鼻涕。 紫妍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楚峰身后缩了缩,小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 “张……张浩?你跪在这里做什么?” 张浩听见声音,猛地抬起头,那双红肿的眼睛里,在看到楚峰的瞬间,迸发出一丝病态的、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光亮。 他膝行两步,竟是朝着楚峰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楚峰哥……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爹……” “赵瑜……赵瑜他不给我人参了!他说我没办好事情,他什么都不肯给了!” 张浩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把赵瑜如何威逼利诱,自己如何鬼迷心窍地往书包里放癞蛤蟆,最后又如何被无情抛弃的事情,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 “楚峰哥,你让我害你一次吧!” 他猛地磕了一个响头,额头撞在坚硬的土路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求你了!你就让我成功一次!只要你当众出丑,被夫子教训一顿,赵瑜就会把人参给我!我爹就有救了!我给你做牛做马,下辈子都还你!” 紫妍听得目瞪口呆,她的小脸涨得通红,一半是气愤,一半是震惊。 她怎么也想不到,赵瑜平日里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下,竟藏着这般恶毒的心思。 他觉得,只要楚峰肯牺牲一次颜面,就能换回父亲的命。 这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孩子,能想出的唯一办法。 田埂上,只有晚风吹过稻穗的沙沙声和张浩压抑的抽泣声。 楚峰从头到尾都异常平静。 他没有生气,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你爹,得了什么病?”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嘲讽,也没有愤怒,只是在问一个最简单的问题。 张浩愣住了,他原以为楚峰会勃然大怒,或是冷笑着拂袖而去,却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咳……就是不停地咳……郎中说……说是亏空得太厉害,要用好药吊着命……” 楚峰站起身。 “带我去看看。” “啊?” 张浩一时没反应过来。 “走。” 楚峰吐出一个字,便不再多言,率先迈步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张浩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过了好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拍打身上的泥土,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紫妍也毫不犹豫地跟在了楚峰身旁。 张浩家那低矮的院门敞着,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和贫穷发酵出的霉味混在一起,让人喘不过气。 楚峰一踏进那间昏暗的屋子,眉头就皱了起来。 张浩的爹虚弱地躺在炕上,面色灰败,眼窝深陷,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旁边坐着一位妇人,正红着眼圈,一口一口地给男人喂着黑乎乎的药汤。 妇人看到张浩领着两个衣着干净的孩子进来,先是一愣,妇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和麻木,站起身,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浩儿,这两位是……” “娘,他……他是楚峰,来给咱爹瞧病的!”张浩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楚峰?”妇人吓了一跳,赶紧把张浩拉到身后,警惕地看着这个村里有名的“魔童”。 他怎么可能会瞧病? 楚峰没理会她,径直走到炕边,打量着炕上那个面色灰败的男人。 男人还在剧烈地咳嗽,呼吸间带着沉重的喘息声,嘴唇干裂,眼窝深陷。 楚峰在张家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伸出两根手指,搭在了那男人枯瘦的手腕上把脉。 望、闻、问、切。 他前世的知识储备,虽非专攻医术,但一些基础的中医理论和常见病理,却是烂熟于心。 片刻后,楚峰松开手,侧耳听了听汉子胸腔里那如同破风箱般的咳嗽声。又翻开男人的眼皮看了看,最后问道:“最近是不是盗汗不止,五心烦热,咳出来的痰,稠而发黄?” 炕边的妇人,也就是张浩的娘,猛地抬起头,连连点头:“是……是啊!小娃子,你……你怎么知道?” “是不是吃不下东西,夜梦偶尔惊醒,手脚发凉?” 妇人好像见了鬼一样,愣了一下:“是……是啊……小神童,你咋连这都瞧得出来?” 一个六岁的娃娃,说出的话,却比城里悬壶济世的郎中还要笃定,还要吓人! 楚峰没回答,站直了身子,对张浩说:“不是什么要命的大病,只是风寒入了肺,加上积劳成疾,身子亏空了,但再拖下去的话,神仙也难救。” 他这番话,说得老气横秋,却又条理分明,让张浩一家三口都听傻了。 这哪像到处使惹祸的魔童,分明就是个坐堂问诊的老郎中! “那……那可怎么办啊?”张浩娘急得眼泪又下来了,“家里实在没钱买人参了……” 楚峰看向张浩。 “赵瑜让你往我书包里放的癞蛤蟆呢?” 张浩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羞愧地低下了头:“我……我……” “我问你,东西呢?” “应……应该还在你书包里……”张浩的声音细若蚊蝇。 楚峰摇了摇头。 “我上学路上,就把它们倒在药铺后面那个破瓦罐里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本来想着放学了拿去卖钱,倒是正好省了你的事。” 卖……卖钱? 张浩和紫妍都睁大了眼睛。 那恶心人的东西,还能卖钱? “你现在就去,”楚峰的语气不容置疑,“把瓦罐里那几只癞蛤蟆拿到药铺,跟掌柜的说,是你自己抓的黑眶蟾蜍,卖了换钱。” “记得,是蟾蜍,不是癞蛤蟆!” 说完,他走到屋里那张歪歪扭扭的桌子旁,拿起张浩用剩的笔墨,在一张粗糙的草纸上,“刷刷刷”写下了一串药名。 “卖蟾蜍的钱,正好够抓这副药。一天一剂,三碗水煎成一碗,喝上五天,保管你爹能下地。” 他将写好的药方递给张和,口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第36章 才高八斗还能悬壶济世 张浩颤抖着手接过那张写满了陌生字迹的药方,又看看炕上气若游丝的父亲,再看看眼前这个神情淡然的六岁孩童。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想害他,他却要救他爹的命。 他还在为那根虚无缥缈的人参磕头求饶,人家却已经用他害人的工具,想好了救人的法子。 “扑通!” 张浩再一次跪了下去,这一次,却不是为了哀求,而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楚峰,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头。 “楚峰哥……我……我……” 他泣不成声,除了重复这两个字,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楚峰这次没有扶他。 “要去就快去,药铺快关门了。” 张浩如梦初醒,他攥着那张药方,像是攥着全世界的希望,爬起来就往门外冲去。 楚峰和紫妍走出那间昏暗压抑的土屋,外面的夕阳正好,暖融融地照在身上。 紫妍仰着小脸,一双清亮的杏眼里,闪烁着细碎的光。 她觉得现在的楚峰哥哥,比做出那首“我言秋日胜春朝”的时候,还要厉害一百倍。 楚峰伸了个懒腰,看着张浩远去的背影,随口说了一句。 “可惜了,本来那几只癞蛤蟆,是想卖了钱给你买麦芽糖的。” 翌日清晨的致远学堂,被一层薄薄的晨光笼着。 赵瑜今日特地来得早了些。 他施施然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手里捧着一卷书,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着学堂的大门口。 他笃定,张浩今天一定会来求他。 而且,会比昨天跪得更卑微,求得更凄惨。 毕竟,那根能救命的人参,普天之下,除了自己,谁还能给得起? 他等着,等着张浩像条丧家之犬一样爬过来,继续哀求他。 他连说辞都想好了。他会先假意安抚,再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楚峰身上——若不是楚峰不肯配合,不肯牺牲一下颜面,他张浩又怎会拿不到人参? 只要几句话,就能将张浩的绝望,轻而易举地转化为对楚峰的仇恨。 到时候,都不用自己出手,这条被逼到绝路的疯狗,自然会去咬人。 想到这里,赵瑜的心情就舒畅了几分。 楚峰,就算你才学再高又如何? 能斗得过人心吗? 来了! 张浩的身影很快就出现在了门口。 可他今日的样子,却和赵瑜预想中截然不同。 没有鼻涕眼泪,没有卑微乞求,他只是低着头,步履匆匆,像是揣着什么天大的心事。 赵瑜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随时准备聆听忏悔与哀求的姿态。 然而,张浩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未曾投向赵瑜,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仿佛他只是一团碍事的空气。 赵瑜脸上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痕。 在满堂学童或好奇或不解的目光中,张浩快步走到了楚峰的座位前。 没有半句废话。 “噗通!” 他双膝一软,竟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这一跪,比昨日楚峰那首诗带来的震撼,还要直接,还要猛烈! “楚峰哥!”张浩的声音嘶哑,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学堂,“我爹……我爹的病有救了!药铺掌柜的说了,您开的方子,对症!那几只……那几只蟾蜍,卖的钱正好够抓五服药!” “昨晚喝了药,今天早上,烧就退了!人也精神多了!” 他抬起头,满脸都是混杂着泪水与狂喜的激动。对着楚峰,又是“咚”的一声,磕下一个响头。 “楚峰哥!你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我……我张浩以后这条命就是你的!” 学堂里,静得可怕。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给震傻了。 开方子?治病?蟾蜍换药?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从张浩嘴里说出来,简直比楚峰作出那首惊世骇俗的诗还要离奇! 赵瑜脸上的那一丝裂痕,瞬间扩大,碎成了满地的狼藉。 他呆坐在那里,如遭雷击。 他想不通,他完全想不通!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几只他用来陷害楚峰,让他身败名裂的癞蛤蟆,怎么就……成了救命的稻草? 他不仅没能让张浩去恨楚峰,反而亲手将这个跟班,彻彻底底地推成了楚峰最忠心的信徒! 用自己的毒计,为对手,谱写了一曲“以德报怨,悬壶济世”的赞歌! 何等的荒唐! 何等的讽刺! 周围的学童们已经彻底炸开了锅。 “天哪!楚峰还会瞧病?” “我昨天就听我娘说,张浩他爹快不行了,没想到……” “峰哥也太厉害了吧!不仅才学惊人,还能妙手回春!” “起来吧。” 楚峰终于开了口,声音依旧是那般平淡,听不出喜怒。 他伸出手,将还在磕头的张浩扶了起来。 “你爹的病还没好全,那药得连喝五天,不能断。往后饮食也要清淡些。” 他交代得细致,语气自然,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此时的楚峰,在他们眼中,已经不再是那个会作诗的“魔童”,而是一个无所不能的……神人! 一时间,所有的赞叹、敬畏、崇拜,都化作一道道实质般的屏障,将赵瑜死死地隔绝在外。 他坐在那里,浑身冰凉,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孤立无援。 可就在这片热闹欢腾的气氛中,一个不和谐的音符悄然出现。 村长的女儿紫妍,不知为何,今日一直闷闷不乐。 她小手托着腮,看着窗外,那双会说话的杏眼里,蒙着一层浅浅的忧愁。 马秀注意到了,他凑过去,小声问:“紫妍,你怎么了?你和峰哥明天就要去县里了,你不高兴吗?” 紫妍回过神,轻轻摇了摇头,声音细弱,带着化不开的愁绪。 “我爹说,县里……县里又来人催缴徭役了。” 徭役? 这两个字一出,学堂里刚刚还热闹的气氛,瞬间冷却了大半。 对于这些农家子弟而言,这个词,比冬日的寒风还要刺骨。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紫妍的眼圈有些泛红,声音更低了。 “朝廷要修河堤,这次征召的人特别多,也特别急。按咱们村的名册,每三户就要出一个壮丁。楚峰哥哥家……他家和他大伯家算一户,可人丁却有两户那么多,所以……” 她的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 “所以楚峰家得出两个!” 一个学童失声喊了出来 第37章 征徭役 “两个?天爷啊!” “他爹楚天河算一个,那另一个……另一个总不能让楚峰去吧?” “是他大伯楚天山!可他那身子骨,去了不是送死吗?” 人群里,议论声如同涨潮的海水,瞬间将方才的喜悦冲刷得一干二净。 服徭役,不比下地干活,那是在官差的鞭子下做苦力,吃不饱睡不好,累死病死是常有的事。 一个家里出一个壮丁,都够呛,出两个,那几乎就是要了这户人家的半条命! 刚刚还沉浸在劫后余生喜悦中的张浩,脸色“刷”地一下又白了。 他欠楚峰的,是救父之恩,是天大的人情。 可现在,楚峰家里却要面临这等灭顶之灾。 他又能做什么? 学堂里的气氛,从云端跌落谷底,一片愁云惨淡。 角落里,一直被遗忘的赵瑜,缓缓抬起了头。 他听清了每一个字。 徭役。 两个壮丁。 送死。 他那张因嫉妒与失败而扭曲的脸上,绝望的神色正在一点点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压抑不住的狂喜。 楚峰!你才高八斗又如何?你妙手回春又如何? 你斗得过诗词,斗得过人心,那你斗得过这煌煌天威吗? 赵瑜低下头,用书卷挡住了自己那张快要咧开到耳根的嘴。 连老天爷都站在我这边。 我等着看你家破人亡,等着看你跪下来求我! 角落里,赵瑜那张因嫉妒而扭曲的脸,缓缓舒展开来,病态的狂喜在他眼底蔓延。 他站起身,施施然地走到楚峰面前,脸上挂着一幅悲天悯人的假惺惺表情。 “哎呀,楚峰兄,这可如何是好?”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幸灾乐祸的尖酸。 “你家要出两个壮丁去服徭役,我可是听说了,那修河堤的活,凶险得很,去了十个,能回来一个都算是祖上积德。” 赵瑜摇着头,啧啧有声,那模样仿佛真的在为楚峰担忧。 “你不是神童吗?又是写诗又是治病的,现在你爹和你大伯都要去送死了,你倒是再想个办法救救他们啊?” 他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话语却像淬了毒的针,恶狠狠地扎向楚峰。 “不然,你们老楚家,可就要绝后咯。这去县城的游学,你还有心思去吗?” 跟在后面的张浩,听得脸色发白,他想上前说些什么,却又被赵瑜那阴冷的眼神吓得缩了回去。 所有人都以为,这个素来有仇必报的“魔童”,就算不当场发作,也定会冷言反击。 然而,楚峰只是抬了抬眼皮,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古井无波,仿佛赵瑜这一番恶毒的挑衅,不过是夏日的蚊蝇嗡鸣,惹人烦,却不值得动怒。 “除了去,可还有别的法子?” 他问的是紫妍。 赵瑜脸上的得意僵住了,他感觉自己用尽全力的一拳,又一次打在了空处,那种无处着力的憋闷感,让他几欲发狂。 紫妍见楚峰问她,连忙压下心中的忧虑,小声而迅速地答道:“有。我听我爹和里正伯伯说过,法子只有两个。” 她伸出两根白嫩的手指。 “要么,出钱。一个壮丁,要交十两银子的免役钱,就能找人顶替。可……可是两個,就是二十两,这……” 二十两银子! 学堂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对这些一年到头都见不到碎银几两的农家来说,这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那另一个呢?”楚峰追问。 “要么,有权。”紫妍的声音更低了,“我爹说,只要家里有人中了秀才,有了功名在身,就能免除一户的徭役,若家中有举人可免全族徭役……但那比登天还难……” “我哥就是秀才,所以免了我们一家的劳役。” 钱,或者权。 这便是这个时代最赤裸裸的法则。 楚峰心里却在飞速盘算。 科举之路漫长,远水解不了近渴。 唯一的路,就是钱。 他需要一笔巨款。而明天,去县城游学的机会,简直是瞌睡送来了枕头。那不再是一场简单的游学,而是一次至关重要的……商业考察。 楚峰了然,点了点头,再没多说一个字。 他越是这般平静,赵瑜心里就越是发毛,那股子狂喜,不知不觉间竟被一种莫名的寒意所取代。 夜色,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将整个楚家老宅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堂屋里,那盏昏黄的油灯被拨到了最亮,却依旧照不散满屋的愁云惨雾。 晚饭原封不动地摆在桌上,已经凉透了。 爷爷楚五七靠在椅背上,不住地咳嗽,那张苍老的脸,沟壑纵横,写满了无力。 父亲楚天河蹲在门槛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那佝偻的背影,仿佛被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垮了。 母亲吴梦茹坐在一旁,无声地抹着眼泪,肩膀一抽一抽的。 最不堪的,反倒是大伯楚天山。 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再没了平日里读书人的半分清高与体面。 那双捧了十年书卷的手,此刻正死死地抓着桌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怕,他是真的怕了。 他读过书,知道史书上那些徭役是怎么吃人的,他这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孱弱身板,别说修河堤,怕是走到地方就得先丢了半条命。 孙如花坐立不安,那张刻薄的嘴也失去了往日的战斗力,只是翻来覆去地念叨:“这可怎么办啊……这可怎么活啊……天杀的朝廷……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就在这片绝望的沉寂中,楚峰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一进屋,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像是在看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却又不敢抱任何希望。 “爹,娘,爷爷,大伯,大伯娘。”楚峰依次叫人,神色平静得不像话。 他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碗凉水,一饮而尽,然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 “徭役的事,我来想办法。” 一瞬间,屋里静得可怕。 随即,孙如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叫了起来:“你?你想办法?你一个六岁的奶娃娃,你能有什么办法?是去跟官差老爷撒泼打滚,还是哭着求人家放过咱们?楚峰我告诉你,这可不是在村里耍横,那是会掉脑袋的!” 第38章 不信也得信! 吴梦茹也拉了拉儿子的衣袖,哽咽道:“峰儿,别说胡话……” “你给我闭嘴!” 一声暴喝,石破天惊。 不是楚五七,也不是楚天河。 竟是脸色惨白的楚天山! 他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指着自己的婆娘,眼睛瞪得血红,声音因恐惧和激动而变了调:“你这个头发长见识短的蠢妇!你给我把嘴闭上!” 孙如花被他这副模样吓傻了,愣在当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楚天山喘着粗气,他转向楚峰,那眼神极为复杂,有惊恐,有怀疑,但更多的,是一种孤注一掷的、扭曲的期盼。 “峰儿……你……你说的是真的?”他声音发颤,“你真的有办法?” 他不想死。 十年寒窗,圣贤书没能救他的命。现在,这个家唯一的指望,竟然是这个他一直看不起,甚至有些嫉妒的“魔童”侄子! 他不得不信,也不敢不信! “你忘了峰儿是怎么进的学堂?忘了夫子是怎么赠他笔墨书籍,夸他天才的?”楚天山几乎是在咆哮,“这种时候,他说有办法,我们就得听着!你再敢多说一句废话,我……我先撕了你的嘴!” 次日,天还未大亮,楚家老宅的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 油灯的光晕微弱,将人们的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长。 吴梦茹眼圈红红的,一遍又一遍地整理着楚峰身上那件已经洗得看不出原色的衣裳,嘴里不停地念叨:“峰儿,到了县城,要听夫子的话,别跟人置气……吃的都带好了,饿了就拿出来……” 楚天河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忽明忽暗,映着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他嘴笨,说不出什么漂亮话,只是在楚峰临走前,将一只温热的、还带着他体温的煮鸡蛋,硬塞进了儿子的手里。 “拿着,路上吃。” 就连一直躺在床上咳嗽的爷爷楚五七,也披着衣裳走了出来,他看着自己这个六岁的孙儿,浑浊的老眼里情绪复杂,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去吧,早去早回。” 大伯楚天山和孙如花也站在廊下,神色尴尬,一言不发。他们现在,竟是将全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个他们曾经最看不上的孩子身上。 楚峰将那颗鸡蛋揣进怀里,对着家人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言语,转身便朝着村口走去。 晨光熹微中,他的背影,小小的,却异常挺直。 村口,曾夫子和紫妍早已等在一辆吱吱呀呀的牛车旁。见到楚峰,夫子点了点头,紫妍则递过来一个用布包着的水囊,小脸在晨曦中泛着红晕。 牛车一路颠簸,清河村的田埂与茅屋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愈发平坦宽阔的官道。官道两旁,开始出现青砖黛瓦的高墙大院,行人的衣着也从粗布麻衣,变成了绫罗绸缎。 紫妍好奇地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的一切,那双杏眼里满是新奇。 “这就是县城吗?好气派……” 曾夫子捋着胡须,看着两个孩子,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但眉宇间却藏着一抹忧色。他看向楚峰,缓缓道:“楚峰,青云学堂不比我们村里,那里的学子,大多是城中富户或官宦子弟,自视甚高。此行游学,切记,戒骄戒躁,多看,多听,多学。” 楚峰应了一声,目光却穿过车窗,落在了远处一座气派非凡的建筑上。那建筑飞檐斗拱,朱漆大门上悬着一块巨大的牌匾,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青云学堂。 这就是他的第一站。 牛车在学堂侧门停下,曾夫子递上拜帖,自有书童引着他们进去。 刚一踏入学堂的庭院,楚峰便感受到了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这庭院比致远学堂大了数倍,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处处透着精致与富贵。院中三三两两聚着些学子,个个衣着光鲜,头戴纶巾,手持书卷,一派风流自赏的模样。 当他们的目光,落在楚峰和紫妍这一身乡下打扮,以及他们身后那位穿着浆洗发白长衫的老夫子身上时,那种审视的目光,便迅速转化成了毫不掩饰的鄙夷与讥笑。 “快看,哪来的乡下土包子?这身打扮,是来咱们学堂讨饭的吗?” “嘘,小声点,没看见那老头手里拿着拜帖吗?说是清河村来的,游学!” “游学?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村里的泥腿子也配跟我们谈‘游学’二字?他们识得几个字啊?” 刺耳的嘲笑声此起彼伏,那些学子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没有半分顾忌。 紫妍的小脸一下子就白了,下意识地躲到楚峰身后,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 曾夫子的脸色,铁青。他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威严,正要开口呵斥,一个清朗的声音却从不远处传来,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够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回廊下,一个身穿月白锦袍的少年正缓步走来。那少年约莫十岁年纪,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虽年纪不大,身上却自有一股沉静儒雅的气度。 方才还喧闹不止的学子们,见到他,竟像老鼠见了猫,一个个都噤了声,恭敬地躬身行礼。 “沈师兄。” 那被称作“沈师兄”的少年并未理会他们,径直走到曾夫子面前,一丝不苟地行了个晚辈礼:“晚生沈清辞,见过曾老先生。” 他的目光扫过曾夫子身后的楚峰和紫妍,没有鄙夷,只有一种平淡的审视。 “学堂之内,大声喧哗,无故非议同道,成何体统!圣人教诲,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沈清辞回头,冷冷地扫了那群学子一眼,众人顿时面红耳赤,不敢言语。 他这才转向楚峰,目光最终定格在这个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孩童身上。 “你,就是楚峰?” 他显然是听过些什么。 “明日城中有兰亭诗会,学堂只有一个名额。”沈清辞的语气不带丝毫感情,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听闻你在清河村,以一首秋日诗名动乡野。我不希望,胜之不武。” 他这是在下战书。 楚峰看着眼前这个骄傲却不失风骨的少年,觉得比村里的赵瑜要有意思得多。 他注意到沈清辞手里拿着一卷书,书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 “你赢不了我。”楚峰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沈清辞耳中。 第39章 初露锋芒 沈清辞眉头一蹙,显然没料到会得到如此直接的回应。 楚峰却没理会他脸上的不悦,只是指了指他手里的书卷,淡淡道:“《礼记·曲礼上》有云,‘临财毋苟得,临难毋苟免’。” “你只注其表,却未得其髓。‘苟’字之解,并非单指‘苟且’,更深一层,是‘逾礼’。” “财物当前,不合礼法者,分文不取;危难当头,有违道义者,宁死不从。这才是君子之行。” “你方才喝止众人,看似公允,实则是在维护青云学堂的脸面,是为你自己的‘礼’。并非是为我等遭受非议,而鸣不平。此为,临难而‘苟’免。你已输了心境,诗会,又如何能赢?” 话音落下,满院寂然。 沈清辞如遭雷击,呆立当场,他低头看着自己书卷上那一行行工整的批注,再回想方才楚峰那番话,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满院,死一般的寂静。 方才还嗡嗡作响的嘲讽与讥笑,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戛然而止。那些衣着光鲜的学子们,一个个张着嘴,脸上的表情从鄙夷凝固成了荒谬,再从荒谬转为呆滞。 他们听到了什么? 一个六岁的乡下土包子,竟当着所有人的面,引经据典,指点他们青云学堂所有学子都敬若神明的沈师兄? 而且,听起来……竟他娘的还有几分道理? 沈清辞僵在原地,如遭电击。 他手里那卷记满了心得的《礼记》,此刻仿佛有千斤重。楚峰那番话,字字句句,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地烙在他心上,烙在他引以为傲的学识上。 临难而“苟”免…… 是了,他方才出手,真的是为了给这几个乡下来的同道鸣不平吗? 不。 他只是觉得,在青云学堂的地界上,如此喧哗非议,丢的是学堂的脸,是他沈清辞的脸。他的出发点,是维护自己圈子的体面,而非匡扶什么公道。 这等心境,与那句“宁死不从”的君子之道,何止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自诩钻研经义,见解独到,却没想过,自己早已落了下乘,被一个六岁的孩童,一语道破了心障。 这哪里是辩经,这分明是诛心! 站在一旁的曾夫子,原本铁青的脸色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压抑不住的红光满面。他看着自己这个得意门生,那小小的身板,在满院锦衣少年中,竟如一座巍峨的高山,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他捋着胡须的手,微微发颤,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住地向上翘起。 痛快! 这比自己当年在朝堂上痛斥那些奸佞,还要来得痛快! 沈清辞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过了许久,他深吸一口气,竟对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孩童,郑重其事地躬身,作了一个长揖。 “受教了。” 这三个字,他说得艰涩,却无比诚恳。 这一揖,让周围的学子们,下巴几乎掉到了地上。 沈师兄……竟然认了? 沈清辞直起身,再看向楚峰时,眼神已经彻底变了。原先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与淡淡的轻蔑,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混杂着震惊、钦佩与浓浓探究的目光。 他第一次,将眼前这个孩童,当成了一个真正的、平等的对手。 “兰亭诗会,明日辰时,在书海堂举行。”沈清辞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多了一丝郑重,“恭候大驾。” 说完,他不再多看旁人一眼,转身便走。那背影依旧挺拔,却仿佛多了一丝萧索。 引路的那个书童,早已吓傻了,直到沈清辞的背影快要消失,他才如梦初醒,慌忙对着曾夫子和楚峰等人弯了弯腰,结结巴巴地说道:“老……老先生,小……小先生,这边请,学堂已经为几位备好了厢房……” 夜里,青云学堂的客房里,一灯如豆。 紫妍躺在内间的床上,呼吸轻柔,看似早已睡下,长长的睫毛却在昏暗中微微颤动。 她其实一直没睡着,白日里那一幕,在她脑海里反复回放,让她的小心脏到现在还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曾夫子却毫无睡意,他看着窗外那轮明月,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复。 “楚峰。”他忽然开口。 “夫子。”楚峰正在灯下,用一根烧黑的木炭,在粗糙的草纸上写写画画,似乎是在盘算着什么。 “明日诗会,你有几成把握?”曾夫子问。 楚峰放下木炭,抬起头,黑漆漆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火光。 “诗会,我不感兴趣。” 楚峰的声音平静无波,将曾夫子满腔的激动与期待,硬生生堵了回去。 曾夫子一愣,有些错愕地看着他:“什么?” “我的目的,是二十两银子。”楚峰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眸子在昏黄的灯火下,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锐利与清醒,“诗会,不过是通往这个目的的跳板。”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夫子,您可知这兰亭诗会,头名除了虚名之外,可有彩头?” 曾夫子被他这番功利到赤裸裸的话问得哑口无言。他原以为这孩子是天纵奇才,胸怀丘壑,不曾想,对方的心思竟如此……实际。 夫子突然想起,村子正在征徭役,那二十两银子,是为了他家两条活生生的人命,是楚家摇摇欲坠的顶梁柱。 想通了这一点,曾夫子心中那点文人的不适,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赞许与心疼。 小小年纪,便要为一家生计奔波,将满腹才情,都折算成救命的银钱。 他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看着楚峰:“兰亭诗会,乃是城中雅事,由本地几位乡绅大儒联名举办,彩头自然是有的。头名可得文房四宝一套,另有纹银五两。” 五两…… 楚峰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还差的多。 “不过,”曾夫子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又补充道,“此次诗会的魁首,其作品会被装裱起来,挂在城中最大的书斋‘翰墨轩’中售卖。翰墨轩的东家,是出了名的雅士,若能入他的眼,一副字画,卖出几十两银子,也并非奇事。” 这才是关键。 楚峰的眼睛,彻底亮了。 第40章 加倍的挣回颜面! 青云学堂,书海堂。 此地比清河村的学堂大了不知凡几,堂内陈设着一排排紫檀木的书架,架上典籍浩如烟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墨香与陈年书卷的沉静气息。 堂中早已坐满了人。除了青云学堂的学子,还有几位城中有头有脸的乡绅,以及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青云学堂的山长,陈姓大儒。 陈山长看到了刚进门的曾夫子一行,却并未起身,只是微微颔首,脸上挂着一丝客套却疏离的笑意:“曾兄,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曾夫子不卑不亢地回了一礼,声音洪亮:“托陈山长的福,乡野之间,教书育人,倒也自在。” 陈山长的目光越过曾夫子,落在了他身后的楚峰身上,那眼神带着几分审视与探究:“想必这位,便是昨日令我那劣徒清辞都自愧弗如的楚峰小友了?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这话听似夸赞,却暗藏机锋。曾夫子踏前一步,将楚峰护在身后,神色威严正直,朗声道:“山长谬赞了。不过是小儿辈之间切磋学问,当不得真。我这劣徒顽劣,还望山长与诸位同仁莫要见怪。” “呵呵,曾兄还是这般护短。”陈山长皮笑肉不笑地摆了摆手,语调儒雅却不容置喙,“入座吧,诗会即刻开始。”他随手指了一个靠后的位置,再未多看他们一眼。 曾夫子面色不变,领着二人落座。楚峰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感受着那位陈山长骨子里的轻慢和对夫子的不屑。他心中冷笑一声,暗暗握紧了拳头:今日,定要为夫子把这颜面,加倍地争回来! 诗会分两场,上午品评书法,下午再行诗作。钟声敲响,场间肃静。山长身旁的一位中年文士高声道:“诗会开笔!第一位,沈清辞!” 沈清辞在一众艳羡的目光中,缓步走到堂中央那张宽大的书案前。他神情专注,提笔蘸墨,深吸一口气,笔走龙蛇。他写的是一首咏竹诗,字体是时下最受推崇的馆阁体,一笔一划,端庄工整,法度森严,如刀切豆腐,棱角分明。 一幅字写完,满堂喝彩。 “好字!沈师兄这手馆阁体,已颇具火候!” “笔力稳健,间架开阔,不愧是我青云学堂的魁首!” 就连上首的陈山长,也捻着胡须,赞许地点了点头。 沈清辞放下笔,目光却不自觉地投向了角落里的那个孩童。他今日,是为了一雪前耻。 “下一位,清河村,楚峰。” 随着司仪的唱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 上首的陈山长终于舍得将视线从沈清辞的佳作上移开,他靠在椅背上,端起茶杯,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那个走向书案的小小身影。 那眼神中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既有对所谓“乡野天才”的好奇,更多的却是不以为然的傲慢。 他倒要看看,能让曾默如此护短的,究竟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妖孽。 当楚峰那小小的身影走到书案前时,堂中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窃笑声。 “就这么个奶娃娃?他够得着桌子吗?” “让他来写字?怕不是来画乌龟的吧!” “昨日听闻他言语惊人,我看不过是乡野村夫,道听途说记了几句惊人之语罢了,能有什么真才实学。” 讥讽声中,楚峰神色不变。他没有用学堂备好的名贵徽墨,而是拿出了紫妍送他的那块烟墨,不紧不慢地研磨起来。这番举动,在那些富家子弟眼中,更坐实了他“土包子”的身份。 沈清辞眉头微皱,心中竟生出一丝失望。他还以为,这是个可敬的对手。 然而,当楚峰提笔的瞬间,整个人的气场陡然一变。他手腕轻悬,笔尖在纸上落下。没有众人预想中的迟钝与稚嫩,取而代之的,是利刃出鞘般的锋锐! 他写的不是任何一种他们熟知的字体。那笔画瘦削挺拔,却又充满了力量感,每一个转折,都带着一种凌厉的顿挫,如屈铁断金。 字与字之间,牵丝映带,顾盼生姿,既有“铁画”之刚,又有“银钩”之柔。整个篇章,锋芒毕露,傲骨天成! 堂下那些学子们,彻底看傻了。他们看不懂。 “这……这是什么鬼画符?” “笔画像鸡爪子一样,东倒西歪,毫无章法!” “简直是胡闹!污了这上好的宣纸!” 沈清辞也愣住了,他自诩遍览名家法帖,却从未见过如此奇诡、如此霸道的字体。他看不懂,但他本能地感觉到,这字里,藏着一种让他心悸的东西。 就在满堂的嘲讽声达到顶峰时—— “啪!” 一声脆响!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上首的陈山长,竟失手打翻了身前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浸湿了衣袍也浑然不觉。 方才还靠在椅背上满脸傲慢的老者,此刻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他死死地盯着楚峰笔下的那幅字,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书案前,全然不顾山长的体面,俯下身,眼睛几乎要贴到纸上去。那副彻底失态的模样,比楚峰的字本身,还要让满堂学子震惊! “瘦而不弱,秀而不媚……风姿绰约,骨力通神……”他口中喃喃自语,像是在梦呓,“这……这不是字,这是风骨!是千年未有之风骨啊!”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楚峰,那眼神里再无半分轻慢与探究,只剩下见了鬼一般的震撼与彻底的佩服。他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询问:“此字体,何名?” 楚峰放下笔,墨迹未干。 他抬起头,迎着满堂震惊、错愕、呆滞的目光,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瘦金。” 两个字,如平地惊雷,在书海堂内炸开。 没有浩大的声势,没有慷慨的陈词,只是从一个六岁孩童口中,平静地吐露出来。 却比沈清辞那笔法森严的馆阁体,更具千钧之力。 “瘦金……瘦金……” 陈山长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想要去触碰那纸上的笔画,却又在半空中生生停住,仿佛那不是墨迹,而是带着神魔气息的烙印,会灼伤他的手指。 第41章 侠客行 他研究了一辈子书法,自诩阅遍天下名帖,却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汉字竟能写出这般风骨! 锋芒毕露,傲骨天成。 这哪里是字,这分明是一个孤高绝世的灵魂,在纸上狂歌! 堂下那些青云学堂的学子们,早已没了先前的讥诮。他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是同一种呆滞。他们看不懂这字的门道,但他们看得懂山长的失态。能让陈山长都如此震动,甚至打翻茶盏,这幅字,其分量已经不言而喻。 沈清辞站在那里,面色苍白如纸。他看着楚峰,又低头看看自己那篇被众人夸赞的咏竹诗,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云泥之别”。 自己的字,是匠气,是法度,是循规蹈矩的优等生。 而对方的字,是天才,是风骨,是开宗立派的祖师爷! “好一个……瘦金体!”陈山长终于缓过神来,他猛地抬头,那张老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看向楚峰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先前那居高临下的审视和客套的疏离,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见证了神迹般的狂热与钦佩。 他转过头,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曾夫子,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和敬意:“曾兄!你……你当真是……慧眼识珠啊!” 曾夫子一直紧绷的身体,在这一刻,终于松弛了下来。他挺直了腰杆,捋了捋胡须,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红光。他享受着陈山长那惊为天人的目光,享受着满堂学子那不可置信的眼神。 几十年的官场失意,回到乡野的落魄,在这一刻,都被这个六岁的弟子,连本带利地挣了回来! 爽!通体舒畅! “呵呵,不过是这劣徒平日里瞎写乱画,不成体统,让山长见笑了。”曾夫子嘴上谦虚着,那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却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陈山长哪里还听不出他话里的得意,却只剩下苦笑的份儿。他摆了摆手,亲自将楚峰那幅“瘦金体”的字捧了起来,如获至宝,郑重地交给身旁的仆人,再三叮嘱要好生收着。 随即,他清了清嗓子,对着堂下众人,朗声道:“书法品评,胜负已分。楚峰小友,当为魁首!” “现在,开始诗会第二场,诗作比试,题目……不限!”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神经再次绷紧。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重新走回案前。书法输了,诗词,他不能再输。这是他身为青云学堂第一人的最后尊严。 他提笔挥毫,一气呵成。 “少年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一首七言绝句,工整晓畅,意气风发,将一个读书人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抒发得淋漓尽致。 “好!好一个‘人生无处不青山’!” “沈师兄壮志凌云,我辈楷模!” 堂下再次响起喝彩声。这首诗,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篇上乘的、极为切合今日场合的佳作。 陈山长也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是他学堂里该有的气象。他看向楚峰,眼神复杂,既有期待,又有些担忧。书法已然惊世,诗词,还能再出奇迹吗? 在万众瞩目之下,楚峰再次走到了堂前。 他没有立刻动笔,只是静静地站着,那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书案前,显得格外单薄。 就在众人以为他怯场或是没想好时,他开了口。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金石之气,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第一句出口,满堂的儒雅之气,便被一股肃杀的侠气冲得七零八落。 沈清辞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那画面,仿佛就在眼前,一个白马银鞍的侠客,如流星般划破夜空。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轰!” 学子们脑子里一片空白。杀人?千里不留行?这……这是诗?这分明是话本里才有的故事! 陈山长的手,死死抓住了椅子扶手,指节泛白。 曾夫子更是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楚峰的声音没有停顿,反而愈发高亢,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豪情。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写到最后一句,楚峰猛地收笔,墨点飞溅,如同英雄事了之后,那溅起的尘土与血花。 整个书海堂,死一般的寂静。 静得,能听到每个人狂乱的心跳声。 陈山长的手,死死抓住了椅子扶手,指节泛白。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首诗里描绘的那种纵横天下、不求闻达的绝世风姿,给彻底震慑住了。 陈山长激动得浑身发抖,指着楚峰,嘴唇哆嗦了半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终,只化作一声仰天长叹: “妖孽!真是个妖孽啊!” 他再次转向曾默,眼神里已经不是佩服了,而是彻彻底底的敬畏。 名师出高徒?不!这分明是高徒,硬生生把一个乡下夫子,衬成了隐世的名师! 曾默端坐不动,脸上挂着矜持的微笑,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他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只觉得这辈子,从未有过如此扬眉吐气的时刻。 沈清辞站在人群中,愣愣地看着楚峰。他终于明白,自己输在哪里了。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脸上非但没有沮丧,反而露出了一丝释然的笑容。他走上前,对着楚峰,又是一个长揖,心悦诚服。 “清辞的志向,在书斋之内,在庙堂之上。而楚峰兄的胸襟,却在天地之间,在江湖之外。我,输得心服口服。” 格局,心胸,判若云泥! 沈清辞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真诚:“楚峰兄,可否留在青云学堂,你我二人,也好时时请教,煮酒论诗?” 所有人都期盼地看着楚峰,他们是多么希望,这位绝世天才,能够留下来。 楚峰却只是摇了摇头,将那幅写着《侠客行》的字卷,小心地卷了起来。 而后着众人,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诸位,我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 说完,他拉着还在发懵的紫妍,又对曾夫子使了个眼色,转身便走。 留下满堂的学子,和那句仍在他们耳边回荡的“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他们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毫不留恋地消失在门口,一时间,竟真的感觉,像是一位绝世的侠客,在完成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之后,悄然远去。 只留下一个传说,在江湖中流传。 第42章 谈价之战 翌日,书海堂外,天光大好。 曾夫子走在前面,那腰杆挺得笔直,每一步都踏出了几十年未有的意气风发。 他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跟在身后的楚峰,那张严肃了一辈子的老脸上,是一种深刻而内敛的欣慰,笑意从眼底深处慢慢漾开,怎么也藏不住。 紫妍跟在楚峰身侧,小手紧紧攥着,手心里全是汗。 她的小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脑海里一遍遍回荡着那句“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再看看身旁这个神色平静的男孩,只觉得他身上笼着一层神秘的光,让她不敢直视,却又忍不住想靠近。 青云学堂的书童快步追了上来,手里捧着一个紫檀木的托盘,托盘上是一套崭新的文房四宝,湖笔、徽墨、宣纸、端砚,样样都是精品。 旁边,还整整齐齐码着五两雪白的纹银。 “楚……楚小先生,”书童的声音带着几分怯意,全然没了初见时的敷衍,“这是……这是诗会的彩头。” 曾夫子脸上红光满面,他捋了捋胡须,目光落在楚峰身上,是深沉的赞许:“峰儿,收下吧。这是你凭真才实学赢来的,受之无愧。” 这不仅仅是五两银子,这是颜面,是清河村致远学堂,从县城里最有名的学堂手中,凭着堂堂正正的本事,赢回来的尊重! 楚峰伸出手,将那五两银子掂了掂。 沉甸甸的,是寻常农户一辈子都未必攒得下的巨款。 可对他来说,这重量,还远远不够。 还差十五两。 他将银子和文房四宝都塞进那个洗得发白的书包里,动作随意得仿佛那不是什么珍宝,只是几块不起眼的石头。 “夫子,我们去翰墨轩。”楚峰开口,声音平静。 曾夫子眼中赞许之色更浓,他缓缓点头:“嗯,理应如此。你那幅《侠客行》,当让城中方家品鉴一番,见识何为风骨。” 翰墨轩,坐落在县城最繁华的南大街,三层高的飞檐木楼,门脸阔气,牌匾金光闪闪,一看便知是文人墨客的销金窟。 三人刚一踏入,一个穿着绸缎马甲,留着八字胡的掌柜便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 “哎呦,可是曾老先生大驾光临?您可是稀客啊!”掌柜的显然认识曾夫子,态度很是热络。 曾夫子矜持地点了点头,指了指身后的楚峰:“王掌柜,老夫今日,是陪我这劣徒来的。” 王掌柜的视线落在楚峰身上,那双精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被笑容掩盖。 “原来这位就是今日在青云学堂技惊四座的楚峰小先生!失敬失敬!陈山长昨日派人送来的大作,小人已经拜读过了,当真是……当真是石破天惊啊!” 他说着,亲自引着几人往里走,穿过满是书香的前堂,来到一间雅致的待客厅。 那幅写着《侠客行》的瘦金体,已经被用上好的绫布精心装裱起来,端端正正地挂在墙上。 锋锐的笔画,张扬的诗句,即便只是静静地挂在那里,也透出一股让人心折的凌厉与豪迈。 “楚小先生,”王掌柜搓着手,脸上是商人的标准笑容,“您这幅字,实在是开宗立派的大家手笔。只是……这瘦金体前所未见,城中名士能否接受,还在两说。小人斗胆,愿出十五两银子,买下此作,您看如何?” 十五两。 这个数字一出来,曾夫子呼吸微微一顿。 一幅字,十五两!这在清河村,足够盖三间大瓦房了! 他看向楚峰,目光中带着询问,觉得这价钱已是极有诚意。 楚峰却皱了皱眉。 他看着那个笑得像只狐狸的王掌柜,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掌柜的,分明是看他年幼,又出身乡野,以为他没见过世面,想捡个大便宜。 这独一无二的瘦金体,这足以传世的《侠客行》,只值十五两? “王掌柜,”楚峰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喜怒,“我这幅字,不卖。” 王掌柜的笑容僵了一下。 曾夫子也有些意外:“峰儿,莫要意气用事。十五两已是重金,掌柜的也算有诚意。” “夫子,”楚峰打断了他,“这幅字,若是今日能卖出二十两,我便卖。若是不能,我宁可带回村里,烧了当柴火。” 他的话不大,却掷地有声。 二十两,一个铜板都不能少。 这不仅仅是钱,更是他为家人,为自己争的一口气。 王掌柜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眯着眼,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六岁的孩子。 这哪里是个孩子,分明是个心思缜密、寸步不让的对手。 “二十两……”王掌柜沉吟了片刻,面露难色,“小先生,不是我不肯,实在是这价钱,太高了。翰墨轩开门做生意,总得有点赚头不是?” 雅间里,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就在楚峰准备拿起那幅字转身就走的时候,王掌柜眼珠一转,忽然想到了什么。 “小先生且慢!”他换上了一副诚恳的表情,“小人倒是有一法子,不知小先生可愿一试?” “说。” “今晚,咱们县的布政司参议刘大人,为了庆贺府中新落成的‘听澜水榭’,大宴宾客。届时,城中富商巨贾,文人雅士,都会到场。” 王掌柜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 “那刘大人最好风雅,出手也最是阔绰。您若是能在那等场合,让他见了您这惊世之作,别说二十两,便是三十两、四十两,也未可知啊!” 布政司参议。 那可是正四品的大官,是这县城里真正的顶层人物。 曾夫子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连连摆手:“不可,不可!那等官宦人家的宴席,岂是我等乡野村夫可以擅闯的?!” 楚峰却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在昏暗的雅间里,亮得惊人。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刘参议的府邸外,车水马龙,宾客如云。 高大的石狮子,朱红的漆门,门前挂着两盏巨大的灯笼,将整个府门照得亮如白昼。 楚峰、曾夫子和紫妍三人,站在街角阴影里,与这片繁华景象格格不入。 第43章 为难 曾夫子眉头微皱,他本能的对官场之人有些排斥:“峰儿,要不算了……此举太过冒险,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没有别的办法了。”楚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徭役的期限,就像悬在头顶的刀,他没有时间再等了。 他深吸一口气,抱着那个装着《侠客行》的画卷,径直朝着那灯火通明的大门走去。 “站住!” 他刚一靠近,两个身材高大的家丁便伸出棍棒,将他拦下。 “哪来的野孩子?这里是你能来的地方吗?快滚快滚!”家丁的脸上满是鄙夷。 楚峰的出现,立刻引来了周围宾客的注意。 他们看着这个穿着破旧短衫,脚上踩着草鞋的乡下娃娃,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呵呵,这谁家的孩子,跑这儿来要饭了?” “看他怀里还抱着个画卷,莫不是想学那些穷酸书生,来献画求官的吧?” 讥笑声中,一个身穿宝蓝色锦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在众人的簇拥下,从府里走了出来。他便是此间的主人,布政司参议,刘大人。 刘参议扫了一眼被拦在门外的楚峰,眉头一皱,脸上露出几分不悦。 就在他准备挥手让人把这“叫花子”赶走时,人群中一个刚刚参加了诗会的学子,忽然认出了楚峰。 “咦?这不是今天在青云学堂那个……那个楚峰吗?” “什么楚峰?”刘参议来了点兴趣。 “回大人,就是那个以一手‘瘦金体’和一首《侠客行》夺得诗会魁首的乡下神童!” “哦?”刘参议这才正眼看向楚峰,那审视的目光,像是在打量一件新奇的玩物。 他今天心情不错,正想找点乐子助兴。 “神童?”刘参机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本官今日大宴宾客,庆贺‘听澜水榭’落成,你这娃娃既然号称神童,又恰逢其会,倒也是一桩趣事。” 他负手而立,声音传遍了整个府门内外,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傲慢。 “这样吧,你若能当着众人的面,为我这‘听澜水榭’作诗一首,若是作得好了,本官重重有赏,让你入席也无妨。”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 “若是作得不好,败了本官的兴致……”刘参议拖长了尾音,慢悠悠地吐出后半句话。 “那便是欺世盗名,惊扰官府,就休怪本官将你乱棍打出,再也不许踏入县城半步!” 刘参议府门前的喧嚣,在他说完那句狠话后,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所有宾客的视线,都聚焦在了那个站在灯笼光影下的六岁孩童身上。 那不是善意的期待,而是一种看好戏的、残忍的审视。 他们等着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乡下娃娃,如何在这正四品大员的府门前,出尽洋相,然后像条野狗一样被乱棍打出去。 这可比宴席上的歌舞助兴,有意思多了。 曾夫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想把楚峰拉回来,却见那孩子只是抬起头,迎着刘参议审视的视线,不卑不亢。 “刘大人,”楚峰开口,声音清脆,“晚生作诗,向来讲究身临其境,情景交融。” “若未见水榭,便凭空杜撰,岂非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此乃欺瞒,非晚生所为。” 他顿了顿,对着那朱漆大门微微拱手。 “晚生恳请大人,容我一观水榭,再做定夺。” 众人原以为这娃娃要么吓得屁滚尿流,要么就硬着头皮胡诌几句,却没想到,他竟能说出这番有理有节的话来。 连刘参议都愣了一下,随即,那张不悦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真正的兴味。 “好!有胆色!本官就依你!” 他今天就是要炫耀自己的新水榭,这孩子自己撞上来,正好给他当个最别致的“开光”仪式。 “来人,带这位小先生去听澜水榭。” 他倒要看看,这娃娃进了他那耗费巨资修建的水榭,还能不能说出这般镇定的话来。 楚峰点了点头,拉着紫妍,又对曾夫子使了个眼色,便要跟着家丁往里走。 “站住!” 另一个家丁却将手中棍棒一横,拦住了曾夫子和紫妍。 “大人只让那小娃子进去,你们两个乡下人,也想混进去不成?” 曾夫子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他正要发作,楚峰却先开了口。 “刘大人,”他回过头,看向那位参议大人,“这位是我的恩师,清河村致远学堂的曾夫子。” 那引路的家丁嗤笑一声:“什么夫子,不就是个村里的教书匠……” “放肆!”一声冷喝,却是从刘参议身旁的一位幕僚口中发出。 那幕僚快步走到刘参议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刘参议脸上的玩味,渐渐凝固了。 他重新打量起那个穿着浆洗发白长衫,腰杆却挺得笔直的老者。 曾默? 前朝探花,因弹劾上官而被贬斥,后辞官归隐的那个硬骨头? 他竟然在这种地方,教起了村童? 刘参议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他摆了摆手,语气冷淡了几分。 “让他们都进去吧。” 家丁不敢再拦,曾夫子面无表情,领着紫妍,跟在楚峰身后,踏入了这片富贵之地。 刘府的奢华,远超紫妍的想象。 穿过雕梁画栋的回廊,绕过奇石嶙峋的假山,一座建立在碧波之上的精致水榭,便出现在眼前。 水榭三面环水,飞檐翘角,朱红的柱子上挂着轻薄的纱幔,在晚风中轻轻飘荡。 水榭中央,早已摆好了宴席,一众宾客正襟危坐,见到刘参议领着三个衣着寒酸的乡下人进来,皆是露出讶异之色。 刘参议引着众人,一直走到水榭视野最好的临水平台。 “此乃本官耗费三千两白银,请来江南名匠,历时一年方才建成。”刘参议负手而立,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如何?此情此景,可入得你的诗?” 楚峰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湖边,看着那座极尽奢华的水榭,看着湖面倒映的月影与灯火。 众人屏息凝神,等着他开口。 第44章 权贵府中,临危不惧 有人已经准备好了讥讽的言辞,有人已经想好了看他被乱棍打出时该露出何等轻蔑的表情。 然而,楚峰没有拿笔,也没有索要纸墨。 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在这片寂静的夜色中,缓缓响起。 没有孩童的清脆,也没有临场的怯懦,他的声音平静得有些诡异,像是从遥远的时空中传来,带着一股厚重的历史尘埃。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 短短八个字,平铺直叙,却像是暮鼓晨钟,让在场所有自诩饱读诗书的宾客,心头猛地一震。 这是什么开篇? 寻常作诗,无非是描景状物,咏史抒怀。 可这八个字,却如同史家之笔,一上来就点明了此地的地理沿革,气魄宏大得不像话。 刘参议脸上的玩味,微微收敛了些许。 楚峰的声音没有停顿,继续流淌而出。 “星分翼轸,地接衡庐。” “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 在场的宾客,已经有人开始变了脸色。 这已经不是诗了。 这是赋! 是以华丽辞藻,描绘山川地理,抒发胸中块垒的骈文赋体! 一个六岁的孩子,临场被逼,竟不作诗,而作赋? 这怎么可能! 刘参议也站直了身子,脸上的不悦和轻慢,已经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与惊疑。 他府中的这座“听澜水榭”,确实是建在三江交汇之地,可“控蛮荆而引瓯越”这等胸怀天下的气魄,他自己都未曾想过! 楚峰的声音,开始带上了一丝韵律,仿佛天地都成了他的背景。 “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 “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 人群中,已经有人开始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念出的词句,轻轻点头,脸上满是沉醉之色。 此时,站在一旁的曾夫子,浑身一震。 他听懂了。 “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 这说的是东汉名士徐孺子,品行高洁,连太守陈蕃都为他专设一榻,以示尊重。 这孩子,是在用典故,暗暗点出今日这“听澜水榭”高朋满座,皆是人中俊杰,以此来抬高主人家的身份! 这不着痕迹的马屁,拍得清雅,拍得高级! 曾夫子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稍稍落下了一些。 可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楚峰接下来的两句,便如同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地劈在了每个人的天灵盖上。 “落霞与孤鹜齐飞。” “秋水共长天一色。” “砰!” 一位老乡绅失手打翻了酒杯,酒水洒了一身也浑然不觉。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了。 所有人的脑海里,都浮现出了同一幅画面。 夕阳的晚霞,与那孤独的野鸭,一同飞翔。 清澈的秋水,与那辽阔的碧空,融为了一体。 这……这是何等壮丽,何等绝美的景象! 刘参议的呼吸,已经彻底乱了。 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觉得自己的这座“听澜水榭”,在这孩子的文章面前,简直成了个不入流的土台子。 这是人能写出来的句子吗? 这是神仙之笔! “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 “所赖君子安贫,达人知命。” 听到这里,曾夫子的眼眶,猛地红了。 这写的,不就是他自己吗! 他曾是天子门生,也曾想一展抱负,却落得个被排挤回乡的下场。 时运不齐,命途多舛! 何其精准!何其悲凉! “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最后一句,他吐字如金,声震全场! 那声音里,带着一股不向命运低头的倔强,一股身处困顿却志存高远的孤傲! 曾夫子再也控制不住,那张严肃了一辈子的脸上,两行浑浊的老泪,潸然而下。 穷且益坚! 不坠青云之志! 他这一生的落魄与坚守,竟被这个六岁的孩子,用这样两句话,说得淋漓尽致! 楚峰的声音落下,他对着目瞪口呆的刘参议,对着满座石化的宾客,对着泪流满面的曾夫子,缓缓作了一个揖。 整个听澜水榭,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许久,刘参议才从那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这哪里是诗? 这是千古绝唱! 刘参议才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楚峰面前,全然没了方才的官威与傲慢,他弯下腰,双手甚至有些颤抖地扶住楚峰的肩膀,声音嘶哑地问: “此……此篇……何名?” 楚峰抬起头,迎着那张写满了震撼与敬畏的脸,平静地吐出五个字。 “《滕王阁序》。” “好!好一个《滕王阁序》!” 刘参议仰天大笑,笑声中几分释然,几分癫狂,甚至有几分……感激! 他转而走向曾夫子,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晚辈对前辈的大礼。 “曾老先生,刘某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还望先生恕罪!” 刘参议的脑海中轰然回响着方才那句“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他终于明白,这篇惊世之文,看似为水榭而作,实则,是为一个落魄文人的不屈风骨而作! 这不正是曾默,这位前朝探花的人生写照吗? 能够教出楚峰这等妖孽的,又岂会是凡人? 刘参议直起身,不再有任何犹豫,对着身后的管家高声道:“来人!取纹银五十两,赠予楚峰小先生!” “另,将我这枚私印拿来!” 管家取来一个锦盒,里面是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旁边还有一枚温润的玉石私印。 刘参议亲自将私印递到楚峰手中,态度诚恳至极。 “小先生,此文当为天下第一!今日是刘某唐突了。这枚私印你且收好,日后在县城之内,但凡有事,皆可来找我!” 楚峰接过银子和私印,揣进怀里。 他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二十两的徭役钱,有了,还富裕出大半! 曾夫子擦干了眼泪,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红光。 第45章 身份逆转,神童名震县城 他走上前,对着刘参议拱了拱手,声音洪亮:“多谢刘大人厚爱。今日天色已晚,我等乡野之人,就不叨扰大人的雅兴了。” 他现在一刻也不想多待,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回味一番刚才那篇惊世骇俗的《滕王阁序》! 刘参议亲自将三人送出府门,那姿态,恭敬得让门口的家丁都看傻了眼。 走在返回客栈的路上,夜风清凉。 曾夫子只觉得浑身舒泰,几十年的郁结之气,一扫而空。 他看着身旁的楚峰,欣慰地说道:“峰儿,今日之事,你办得极好!明日,夫子便放你一天假,你和紫妍,好好在这县城里逛一逛吧。” 县城的街道,是与清河村截然不同的喧嚣。 青石板路被往来行人的脚步磨得油光发亮,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伙计们的吆喝声、货郎的叫卖声、马车的轱辘声混杂在一起,织成了一张热闹又鲜活的网。 紫妍的小脑袋好奇地转来转去,那双清澈的杏眼,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她的小手不安地攥着自己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旧衣角,看到街上那些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个个都穿着颜色鲜亮的裙衫,头戴珠花,她的脸颊不由得泛起一丝红晕,悄悄地往楚峰身后缩了缩。 楚峰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他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一栋挂着“锦绣阁”牌匾的三层绣楼。 “走,去给你买件新衣服。” 紫妍愣了一下,连忙摆手,小脸涨得通红:“不……不用的,楚峰哥,我的衣服还能穿。” “我说要买,就是要买。”楚峰的语气不容拒绝,拉着她的手便朝着那家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成衣店走去。 刚一踏进门,一股淡淡的熏香便扑面而来。 店里的衣料琳琅满目,各色绸缎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一个穿着绸缎马甲的伙计正百无聊赖地拨着算盘,抬眼瞥见进来的楚峰和紫妍,看清两人那一身乡下打扮,脸上的笑容立刻收了回去,连站都懒得站起来,只是懒洋洋地问了一句。 “两位,看点什么?我们这儿的衣裳,可不便宜。” 那话里话外的嫌弃,毫不掩饰。 不等楚峰开口,一个尖细的女声便从二楼传了下来。 “哎呦,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往锦绣阁里放了?王伙计,你们这门槛,是越来越低了啊。” 只见一个穿金戴银、体态丰腴的贵妇人,正由一个丫鬟搀扶着,慢悠悠地从楼梯上走下来。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岁左右的锦衣少年,正是青云学堂的学子。 那贵妇人的视线在楚峰和紫妍身上扫了一圈,最终落在紫妍那双沾了点泥点的布鞋上,嘴角撇出一抹刻薄的讥笑。 “看看这穿的,是刚从地里刨食回来吗?也不怕脏了锦绣阁的地。还想买衣服?你们有钱吗?” 她身后的锦衣少年也跟着嗤笑一声:“娘,您跟这些泥腿子费什么话,赶出去就是了。” 紫妍的脸“刷”地一下全白了,她用力地想把手从楚峰那里抽回来,只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 伙计见有贵客撑腰,立马来了精神,上前一步,就要赶人。 “听见没有?两位,请吧,别在这儿耽误我们做生意。” 楚峰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他只是抬起头,那张稚嫩的小脸上,神情平静得可怕。 他越是这样,那贵妇人就越是来气,正要开口让家丁把人丢出去,一个清朗的声音却从门口传来。 “张夫人,何必动怒?”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沈清辞一身月白锦袍,缓步走了进来。 他今日没有穿学堂的服饰,却自有一股儒雅沉静的气度。 那锦衣少年一见来人,立刻恭敬地躬身行礼:“沈……沈师兄。” 被称作张夫人的贵妇人,脸色也缓和了几分,显然是认识沈清辞的。 “原来是沈公子。不是我非要置气,实在是这两个乡下娃娃不知规矩,冲撞了贵地。” 沈清辞本是路过,听到里面有熟悉的妇人声音,便随意看了一眼。 当他的视线落在被围在中间的那两个小小的身影上时,脸上的从容瞬间凝固了。 沈清辞心头一震,来不及多想,连忙径直走到楚峰面前。 那张素来骄傲的脸上,竟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震惊与恭敬,对着这个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孩童,郑重地颔首行礼。 楚峰自然认出沈清辞,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沈清辞这一幕恭敬的行礼,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这才转向妇人,目光又扫过那个满脸倨傲的锦衣少年,淡淡开口。 “你方才说,他是泥腿子?” “我……”锦衣少年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却还是梗着脖子。 “沈师兄,他们这身打扮,不是泥腿子是什么?” 沈清辞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那弧度里,带着几分嘲弄。 “那你可知,昨日在兰亭诗会上,以一手开宗立派的‘瘦金体’,和一首《侠客行》,技压全场,连陈山长都赞不绝口的魁首,是谁?” 锦衣少年的脸色,开始变了。 兰亭诗会的事情,早已在青云学堂传遍了,他自然有所耳闻。 那个横空出世,让沈师兄都甘拜下风的乡下神童楚峰,简直成了一个传说。 但是他根本就没有参加,自然无缘得见楚峰,因为资质愚钝的弟子连参观的资格都没有。 张夫人的表情也凝固了,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衣着破旧的六岁娃娃。 沈清辞不再看他们,只是对楚峰道:“楚峰兄,没想到在此处遇见。” 楚峰。 这两个字,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张夫人母子的心上。 他们的脸,从方才的傲慢,变成了震惊,又从震惊,化为了火辣辣的羞愧。 贵妇人昨日听自家老爷提过一嘴,说是刘参议的宴会上,出了个惊才绝艳的六岁神童,一篇文章做得石破天惊,连刘大人都奉为上宾。 那个锦衣少年只觉得自己的脸像是被人当众抽了几个耳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46章 财大气粗买新衣,高谈阔论论天下 店伙计更是吓得腿都软了,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他居然把县城里现在最炙手可热的“神童”,当成叫花子一样要往外赶! 这事要是传出去,锦绣阁会被那些文人墨客口诛笔伐,连店都开不下去! “楚……楚小先生,”伙计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躬着身子,就差跪下了,“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楚峰没理他,只是拉着还在发懵的紫妍,走到一排挂着女童裙衫的架子前。 “这件淡紫色的,还有那件鹅黄的,都拿下来给她试试。” 他随手一指,点的都是店里料子最好,绣工最精致的款式。 伙计哪敢怠慢,忙不迭地把衣服取了下来。 张夫人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楚峰像是没看见她一样,等紫妍换上一身淡紫色的罗裙出来后,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新的裙衫衬得女孩肤色愈发白皙,整个人都灵动了好几分。 “就这两件了,多少钱?” 伙计战战兢兢地报了个价:“回……回小先生,这裙衫是苏绣的上品,一件承惠,五两银子。” 五两一件!两件就是十两! 紫妍吓了一跳,连忙就要脱下来。 他从怀里那个破旧的书包里,慢悠悠地掏出一锭雪白的银子。 不是碎银,也不是铜板。 是官府铸造的、足足有十两重的银锭。 他把银锭往柜台上一放,“当”的一声闷响,仿佛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了铺子里所有人的心上。 那伙计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包起来。” 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锦绣阁,瞬间鸦雀无声。 丢下银子,楚峰拉着紫妍,转身便走,再没看那对母子一眼。 从锦绣阁出来,沈清辞跟了上来,看着身旁神色如常的楚峰,不禁赞道:“楚峰兄对朋友当真慷慨。” 紫妍的脸更红了,低着头不敢说话。 楚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朋友高兴,比银子重要。” 沈清辞一怔,随即失笑,心中对楚峰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他问道:“楚峰兄接下来要去何处?若不嫌弃,在下愿做个向导。” “去书局。” “哦?那正好,我知道县城最大的书局‘文渊斋’,藏书颇丰,我带你们去。” 县城最大的书局名为“文渊斋”。 这里的书籍之多,比青云学堂的书海堂还要浩瀚。 楚峰一头扎了进去,紫妍和沈清辞则跟在后面。 沈清辞发现,楚峰看的书,都古怪得很。 他没有去看那些学子们最常看的四书五经,或是诗词集注,反而专挑一些《舆地广记》、《星象考》、《营造法式》之类的杂书。 他看得极快,几乎是一目十行,又抽出一本《大兴舆地总图》,翻开。 清河村所在的,是南燕州,青阳府,安平县。 可他继续往下看,眉头却越皱越紧。 图上所绘的山川河流,州府分布,竟与他记忆中的中国历史,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这里不是他所知的任何一个朝代。 这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世界。 这个发现,让楚峰的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寒意,但随即,又被一种强烈的探索欲所取代。 “这些,还有这些……我全要了。” 楚峰指着一整排的地理图志、地方县志、以及一些介绍风土人情的杂谈笔记。 不知不觉,柜台上就堆起了一小摞。 书局的掌柜是个白发老者,他看着楚峰挑的书,又看了看这个稚气未脱的孩童,脸上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小友,你买这些书,所为何用啊?这可都不在科举的考纲之内。” 老者所问,同样是沈清辞心中的疑云。 楚峰付了五两银子,将那一摞书仔细地包好,这才抬起头。 “掌柜的,我问你,读书科举,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金榜题名,入朝为官。”老掌柜捋着胡须,不假思索。 “那为官,又是为了什么?”楚峰又问。 “这……”老掌柜沉吟片刻,“圣人云,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自然是,利国利民。” 楚峰笑了。 “说得好。” 他指了指自己买的那一摞书,声音清朗,响彻了整个书局。 “可若不知天文地理,不晓农桑水利,不明营造算学,何以知天时,何以辨地利,何以兴产业,何以固邦本?” “连脚下的土地都不了解,连百姓的生计都不清楚,空谈利国利民,岂非是空中楼阁,纸上谈兵?” 一番话说完,整个书局,落针可闻。 那白发老掌柜呆立当场,张着嘴,半天都合不拢。 他看着眼前的六岁孩童,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被颠覆了。 他卖了一辈子书,见过无数来买科考用书的读书人,他们谈论的,无非是哪个大家注解得好,哪篇文章是考官所喜。 却从未有一个人,还是个六岁的孩子,能将读书、科举、为官、利民这几件事,想得如此通透,如此深刻! “小公子一席话,让小老儿茅塞顿开!惭愧,惭愧啊!” 一旁的沈清辞,更是心神俱震。 他自诩为青云学堂第一人,所思所想,从未脱离过经义文章、圣人教诲的范畴。 而楚峰这番话,却如同一把利剑,劈开了科举的华美外袍。 露出了‘经世致用’的铮铮铁骨。 他原以为自己与楚峰的差距只在诗词的意境上,此刻方才明白,那是思想高度上无法逾越的鸿沟。 楚峰却不再多言,他抱着那摞对他来说有些沉重的书籍,牵着紫妍的手,在沈清辞敬畏的目光中,走出了文渊斋。 沈清辞快步跟上,还想再与他探讨一二,楚峰却对他拱了拱手。 “沈兄,多谢引路,我还有要事,就此别过。” 沈清辞的眼神中满是真诚的敬佩与惋惜。 “楚峰兄,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你之才学,远胜于我,若只困于乡野,实乃我辈之憾事。” 楚峰只是淡淡开口,“有缘,自会再见。” 说完,他拉着紫妍,朝着客栈的方向走去。 第47章 衣锦还乡,银两惊呆众亲友 返回客栈的路上,已是日暮时分。 街上的喧嚣非但未减,反而因各家学堂散学,更添了几分热闹。三三两两的锦衣学子聚在一处,手里拿着新买的笔墨,或是几卷时新的诗集,相互攀比着,言语间满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楚峰的目光从那些学子们腰间悬挂的玉佩、头顶束发的纶巾上一一扫过。 他发现,这些出身富家的读书人,从衣食住行到笔墨纸砚,无一不在比较,无一不在彰显自己的身份与品位。 这种攀比,已经深入骨髓。 他又回想着这一天在县城里的所见所闻。 无论是锦绣阁里那位颐指气使的张夫人,还是刘参议府上那些趋炎附势的宾客,甚至是心高气傲的沈清辞,他们身上都有一种共通的东西。 那是一种对“独一无二”和“高人一等”的执着。 沈清辞争的是学问上的魁首,刘参议炫的是独家的水榭,张夫人要的是身份上的优越感。 他们追求的,不仅仅是物品本身,更是物品所代表的稀缺和体面。 若是有一种东西,既能满足他们这种攀比的虚荣,又能让他们觉得,自己获得了某种独一无二、能胜过旁人的“秘籍”…… 楚峰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一个全新的、比卖连枷更为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悄然成形。 次日,归途的牛车上,曾夫子与来时判若两人。他不再是那个眉宇间藏着忧色的乡野夫子,而是神采奕奕,眉梢眼角都带着藏不住的笑意,时不时捋着胡须,哼唱两句不成调的古曲。 牛车吱吱呀呀,终于在傍晚时分,回到了熟悉的清河村。 炊烟袅袅,犬吠鸡鸣。 当楚家老宅那熟悉的轮廓出现在眼前时,吴梦茹和楚天河立刻从院门口迎了出来,脸上写满了焦灼。 “峰儿,你们可算回来了!在城里没受委屈吧?”吴梦茹一把拉过儿子,上下打量着,看到他身上那件更显破旧的衣裳,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廊下的楚天山和孙如花也站着,神情复杂。 楚明从他娘身后探出个脑袋,看见楚峰风尘仆仆的样子,又瞥见他空着两手,便大声嚷嚷起来。 “哥,你是不是在城里被人比下去了?看你这身衣服,比走的时候还破呢!钱花光了吧?” 童言无忌,却最是伤人。 孙如花的嘴角立刻撇了撇,阴阳怪气地开了口:“我就说,城里是那么好混的?别是去丢人现眼了,还想挣钱,怕不是把家底都搭进去还不够!” 楚天河的脸涨得通红,刚想呵斥,却猛地看到一个身影从牛车后走了进来。 “住口!” 夫子一声冷喝,自带一股威严,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是曾默,曾夫子! 楚天河和吴梦茹都吓了一跳,这位村里德高望重的夫子怎么会大驾光临他们家这小院? 院子中的众人顿时手足无措,连尖酸刻薄的孙如花都闭上了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他目光严厉地扫过孙如花和楚明,声音洪亮如钟。 “无知妇人!你们懂什么!” “你们可知楚峰此行,在青云学堂,当着满堂师生的面,以一幅‘瘦金体’书法,一篇《侠客行》诗作,力压青云学堂魁首沈清辞,夺得诗会第一!” “你们又可知,他受邀赴布政司刘参议的府宴,临危受命,面对满座权贵,作出何等惊世骇俗的文章,被当朝四品大员奉为上宾!“ 此言一出,楚天山张着嘴,脸上的表情从怀疑变成了彻底的震惊。 但紧接着,一股滚烫的羞愧感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十年寒窗……他读了十年,换来的只是童生的身份和家人的白眼。 而他六岁的侄子,去县城一趟,便力压魁首,名动官府…… 曾夫子口中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那张自诩为读书人的脸上,让他无地自容。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孙如花更是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吴梦茹和楚天河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儿子好像做了很了不得的大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是激动,也是骄傲。 一直沉默的爷爷楚五七,拄着拐杖的手都在微微发抖,浑浊的老眼里,迸发出一阵亮光。 就在全家人被这巨大的信息冲击得脑子发懵时,楚峰动了。 他走到院子中央的石桌旁,将身上那个破旧的书包取了下来。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伸进手去,慢悠悠地往外掏东西。 “当!” 一锭五两的银子被他随手丢在石桌上。 紧接着,又是“当”的一声! 一锭十两的。 孙如花的呼吸都停滞了。 楚峰没有停。 他最后从书包最底下,掏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锦盒,打开,将里面四锭同样是十两的银锭,整整齐齐地码在了桌上。 总共三十五两雪白的纹银,在傍晚的余晖下,散发着让人心悸的光芒。 那光芒,刺得孙如花眼睛生疼。 楚峰做完这一切,才抬起头,看向早已呆若木鸡的父母,声音平静。 “爹,娘,这是三十五两银子。” “徭役的钱,够了。” 一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楚家每个人的心上。 那压在全家人心头,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的灭顶之灾,就这么……被这个六岁的孩子,轻描淡写地,解决了? 吴梦茹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喜极而泣。 楚天河这个铁塔似的汉子,眼眶也红了,他伸出粗糙的手,想去摸那银子,却又像怕烫着一样缩了回来。 “好……好哇!” 楚五七仰天长叹,两行老泪顺着脸上的褶子滑落,“我们楚家,要出龙了!” 全家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那个一直含笑不语的曾夫子身上。 楚天河猛地转身,对着曾夫子,“噗通”一声,竟要跪下,被眼疾手快的曾夫子一把扶住。 “夫子!”这铁塔般的汉子,声音里带着哭腔,“俺……俺嘴笨,不知道说啥。您这大恩,俺们家记一辈子!” 第48章 小盒子藏着大秘密 吴梦茹也抹着眼泪,跟着就要行礼。 楚五七在楚天山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上前,对着曾夫子深深作揖:“曾夫子,老朽代楚家上下,谢过您!若不是您慧眼识珠,我这孙儿,怕是……怕是真就埋没在泥地里了!” 连脸色煞白的孙如花,此刻也低下头,不敢再有半分不敬。 “使不得,使不得!”曾夫子扶起楚五七,心中熨帖无比,脸上却一片肃然,“此乃峰儿自身才华,老夫不过是引路人罢了。”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银子,郑重道:“这银钱解了燃眉之急是好事,但更要紧的,是让峰儿安心读书!这孩子的前程,不可限量,切莫再让他为俗事分心!” 楚天河和吴梦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曾夫子心满意足,与众人告辞,楚天河一家人将他恭恭敬敬地送出了院门,那阵仗,比送县太爷还隆重。 送走了曾夫子和紫妍,院子里的气氛才松了下来。 孙如花看着那堆银子,又看看自家那个只知道玩泥巴的儿子,一股说不出的嫉妒和愤恨涌上心头。 她一把将楚明拽到身前,劈头盖脸地就是一巴掌。 “你看看你!再看看你哥!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你怎么就没他一半的出息!” 楚峰对院子里的这场闹剧充耳不闻。 他安抚了一下还在哭泣的母亲,便转身走出了院子,没有片刻停留。 他径直朝着村西头走去,来到了马秀家。 马老四正在院子里,就着昏暗的天光,打磨着一根根光滑的竹筒,那是楚峰之前让他准备的连枷零件。 “马四叔。” 楚峰喊了一声。 马老四抬起头,见到是楚峰,憨厚地笑了笑,放下了手里的活计。 “楚峰娃,你回来了。你让做的这些,都快弄好了。” 楚峰摇了摇头,走到那堆竹制零件前,拿起一根光滑的竹筒。 “马四叔,这些……先别做了。” “啊?”马老四愣住了,“为啥?这东西不好卖?” “不是,”楚峰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我有个新想法,能比卖连枷,挣得更多,也更快。” 他将手里的竹筒比划了一下。 “你帮我把这些竹筒,都做成这样的小盒子,一头用木塞封死,另一头做个盖子,能打开,但也能盖严实。” 马老四和他儿子马秀都凑了过来,满脸困惑。 好端端的农具不做,做什么竹盒子?这能卖钱? 楚峰也不多解释,只是从怀里掏出一锭五两的银子,塞到马老四手里。 “这是定金。你只管做盒子,越多越好。” “至于盒子里装什么……” 楚峰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与他年龄不符的神秘笑容。 “我来准备。” 马老四和他儿子马秀,爷儿俩大眼瞪小眼,看着楚峰手里那根被比划来比划去的竹筒,脑子里是一团浆糊。 这竹筒,原本是用来做连枷的转轴的,打磨得又光又滑,费了不少功夫。 现在,这六岁的娃娃说不做了,要做成盒子。 “楚峰娃,这……这盒子能干啥用?”马老四挠了挠头,实在想不明白。 “能装东西。”楚峰的回答简单直接。 “可谁会花钱买个竹盒子啊?”马秀也忍不住插嘴,“这玩意儿又不当吃不当喝的。” 楚峰看了看院子里那堆已经做好的连枷零件,开口道:“马四叔,那些已经做好的连枷,就不用再费心往城里卖了。咱们清河村,家家户户都需要,你可以薄利卖给乡亲们,也算帮了大家一个大忙,不仅回了本钱还能小赚一比。” 马老四一听,心里踏实了不少。 这法子好,既挣了钱,又能得村里人的人情。 “至于这些盒子,”楚峰将那五两银子又往马老四手里推了推,“您就放心做。我保证,比卖连枷挣得多。” 看着那沉甸甸的银子,再想想这孩子去县城一趟就解决了楚家天大的麻烦,马老四不再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 “成!娃,你说咋做,俺就咋做!” 接下来的几天,清河村的人们发现了一个怪事。 楚家那个“魔童”,不再满村子乱窜了。 他每天除了去学堂,就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神神秘秘的,连他爹娘都不知道他在鼓捣什么。 而村西头的马老四家,把手头的连枷卖了之后,院子里天天传来“吱吱呀呀”的打磨声,却不见有新农具出来,只看到一堆堆精巧的小竹筒盒子,在院子里码得整整齐齐。 又过了几日,正是学堂的休沐日。 一大早,吴梦茹就将家里攒了许久的麻纱、布料都打包好,准备搭村里的牛车去县城卖掉。 楚峰从屋里钻了出来,身上还带着一股墨香。 “娘,我也要去。” 吴梦茹有些犹豫:“峰儿,城里人多,你又刚回来,别累着了。” “我不累,我有正事。” 廊下正在纳鞋底的孙如花听见了,头也不抬地撇了撇嘴,酸溜溜地来了一句:“哟,这城里是去上瘾了?看来上次是玩野了心,这村里是待不住了。” 她如今可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大声嚷嚷了。 自从楚峰拿回那三十五两银子,她在这院子里的气焰就灭了大半。 现在她男人楚天山看到楚峰,都绕着道走,她哪还敢造次。 只是心里那股子嫉妒,怎么也压不住,总要冒出来刺挠两下。 楚天河正要瞪眼,楚峰却浑不在意。 他知道这个大伯母就是嘴上不饶人,心里羡慕嫉妒,恨自家儿子不争气罢了。 吴梦茹没理会孙如花,只是心疼地给儿子整了整衣角。 “要去也行,娘给你烙几个饼子带着。” 孙如花听了,手上的动作一顿,竟也起身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她拿着两个还热乎的杂粮饼子,用油纸包好,走到楚峰跟前,有些别扭地塞了过去,嘴里还嘟囔着:“路上吃,别饿着肚子办你的‘正事’。” 说完,也不等楚峰反应,就转身回了屋,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楚峰拿着那两个饼子,倒也没觉得意外。 第49章 爱信不信 到了县城,吴梦茹要去布匹集市,楚峰便与她分开了。 “娘,你先去忙,我办完事就去找你。” 他熟门熟路地穿过几条街巷,没有去翰墨轩,也没有去刘参议府,而是径直来到了青云学堂附近最大的一片空地。 这里是县城富家子弟最喜欢聚集的地方。 附近有最好的茶楼,最大的书局,还有几家专卖奇巧玩物的铺子。 每到休沐日,这些学子们便三五成群地聚在这里,或高谈阔论,或斗诗比文,端的是一派风雅景象。 到了县城,吴梦茹要去布匹集市,楚峰便与她分开了。 “娘,你先去忙,我办完事就去找你。” 他熟门熟路地穿过几条街巷,没有去翰墨轩,也没有去刘参议府,而是径直来到了青云学堂附近最大的一片空地。 这里是县城富家子弟最喜欢聚集的地方。附近有最好的茶楼,最大的书局,还有几家专卖奇巧玩物的铺子。每到休沐日,这些学子们便三五成群地聚在这里,或高谈论阔,或斗诗比文,端的是派风雅景象。 楚峰找了个不碍事的墙角,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自己的家当。 他先是用手在地上抹了两把灰,随意地在脸蛋上蹭了蹭,原本清秀的小脸顿时变得灰扑扑的,像个没人要的野孩子。然后,他又从布袋里掏出顶破旧的草帽,往头顶扣,宽大的帽檐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 做完这一切,他才慢条斯理地在面前铺开张破布,将马老四赶工做出来的那些精致竹筒,整整齐齐地摆成几排。 最后,他拿出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用木炭写着几个大字,字迹刻意写得稚嫩拙劣,与那名动县城的“瘦金体”判若云泥。 木牌上写着:独家秘籍,二两一筒。 他盘腿坐下,双手放在膝上,草帽下的眼睛微微闭起,仿佛周围的喧嚣与他全无干系,活脱脱是个入定的小道士。 青云学堂外的长街,是县城里最风雅的一处所在。 这条街上的人,都是县城里家境最殷实,也最自视甚高的读书人。 楚峰这一套怪异的组合,很快就吸引了来往学子的注意。 几个离得近的学子伸长了脖子,看清了木牌上用木炭写的字,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你们快看!这写的是什么?” “独家秘籍,二两一筒?这小叫花子是穷疯了吧!” “二两银子?他怎么不去抢!我买一本名家注解的《礼记》,也不过这个价钱!他这竹筒里能装着什么金科玉律不成?” 讥笑声此起彼伏,所有人的目光都像看傻子一样,落在了那个盘腿坐在地上的小身影上。 那孩童却对周围的嘲讽充耳不闻,他盘腿坐着,双手放在膝上,草帽下的身形纹丝不动,仿佛入定的老僧。 这份镇定,反倒让众人觉得愈发怪异。 “喂,小鬼!”一个身形微胖的学子走上前,用脚尖踢了踢那块木牌,脸上满是戏谑,“你这秘籍,是教人怎么讨饭,还是教人怎么做梦啊?说来听听,若是真有什么门道,爷赏你几个铜板!” 楚峰依旧闭着眼,连草帽的帽檐都未曾动一下,只是从唇间,淡淡地飘出几个字。 “信则有,不信则无。” 那声音不大,却清清冷冷,像一块小石子投进喧闹的池塘,让周围的笑声都为之一顿。 “嘿,还跟我们装上高人了!”胖学子被他这态度激起了火气,“我倒要看看,你这里面装的什么神仙东西!你的秘籍,一文不值!” 他说着,便伸手要去抢一个竹筒。 手刚伸到一半,却被另一只修长的手给拦住了。 “王兄,何必与一个孩子置气。” 清朗的声音传来,众人回头,只见沈清辞一身月白锦袍,不知何时已站到了人群后。他手中拿着一卷书,神情淡然,那股儒雅沉静的气度,让方才还喧闹的场面,立刻安静了下去。 “沈……沈师兄!”胖学子连忙缩回手,脸上有些尴尬。 在场的学子们纷纷拱手行礼,看向沈清辞的目光,充满了敬重与信服。 沈清辞的视线,却越过众人,落在了那个戴着草帽的身影上。当他看清那破布上摆着的竹筒时,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与深思。 他没有立刻上前,只是静静地看着。 见沈清辞都驻足观看,其他的学子们也不好再起哄,只是围在一旁,好奇地观望着。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微妙。 那个身形微胖的学子,语气傲慢的问道:“那个……你这秘籍,当真……当真有用?” 这学子名叫王儒,家境尚可,但学问在青云学堂里只算中等,眼看院考在即,心中其实焦急万分。 楚峰终于微微抬了抬头,草帽的阴影下,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我这秘籍,不包你金榜题名,不包你升官发财。”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有一种奇异的魔力,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只给你一个,胜过同窗的机会。” 胜过同窗的机会!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在场所有学子心中最敏感、最要害的地方。 读书人最重什么?名! 如何得名?在学业上,压过旁人! 他们这些读书人,谁不想在平日的小考、月度的评比中,压过自己身边的同窗,得到夫子的一句夸赞,在同伴面前挣得几分颜面? 王儒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此……此话当真?” 楚峰不再说话,只是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敲了敲面前的竹筒。 那意思很明白:信,就买。不信,就走。 二两银子,对这些富家子弟来说,不算是什么大数,可若是花二两银子,买一个空竹筒,那丢的人可就大了,定会沦为整个县城学子圈的笑柄。 所有人都犹豫了,目光在楚峰和那些竹筒之间来回逡巡。 僵持的局面,被一个清朗的声音打破了。 “我买一个。” 第50章 化身小贩,二两一筒卖秘籍 沈清辞缓步上前,从袖中取出一小锭银子,轻轻放在了那块破布上。 他此举,立时引得众人侧目。 那胖学子王儒更是急了:“沈师兄,你莫不是真信了这小神棍的鬼话?这分明就是个骗局!” 沈清辞没有理会他,只是看着那个草帽下的身影,脸上带着几分探究的笑意:“权当是买个趣儿,看看这二两银子,能开出何等玄机。” 他随手从地上拿起一个竹筒,入手温润,做工倒是比想象中要精细许多。 楚峰抬起手,将银子收进布袋,依旧没有多余的话。 一时间,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他们的视线死死地盯着沈清辞手中的那个竹筒,想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玄机。 沈清辞修长的手指轻轻拔开了竹筒的木塞。 没有想象中的书卷,也没有什么金科玉律。 从竹筒里倒出来的,是一个不过三寸长短,用黄杨木雕刻而成的小小摆件。 那摆件雕的是一位书生,衣袂飘飘,正凭栏远眺。雕工之精细,连书生眉宇间那份思索与怅然都刻画得栩栩如生,显然是出自巧匠之手。 “就这?一个木头人?” “二两银子,买个这玩意儿?沈师兄莫不是被骗了?” 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议论。王儒更是看得直摇头,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然而,沈清辞却像是没有听见周围的议论。他将那小小的摆件托在掌心,目光凝固在了摆件的底座上。 那底座的方寸之地,用细如蚊足的蝇头小楷,刻着一行字。 “《礼记·大学》有云:‘知止而后有定’。何为‘止’?非止步,乃知所向也。心有所向,则志向定,风雨不动,此为修身之始。” 短短几十字,却仿佛一道电光,在沈清辞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知止而后有定”,这一句,学堂里的夫子们讲解过无数次,无非是说为人当知晓该停留的界限,方能心志坚定。 可这摆件上的注解,却石破天惊地将“止”解释为“目标”与“方向”! 知道自己该去往何方,才能有坚定的志向! 一字之差,境界却判若云泥!前者是固步自封的匠气,后者却是胸怀天下的格局! 沈清辞手心微微出汗,他猛地抬头,看向楚峰的眼神,已经从探究,化为了深深的震撼。 这哪里是什么摆件!这分明就是一盏指路的明灯!有此一句点拨,日后他对经义的理解,必将远超同窗! “王儒!”沈清辞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啊?沈师兄,何事?”王儒被点到名,受宠若惊。 “我问你,《礼记》中‘定而后能静’,你平日里是如何理解的?” 王儒挠了挠头,老老实实地回答:“夫子说,是心志安定了,才能心绪宁静,不受外物干扰。” “错!”沈清辞断然喝道,他将那摆件的底座展示给王儒看,“志向既定,则内心安宁,思虑自能周详,此为‘静’!而后方能处变不惊,遇事从容,此为‘安’!你连‘静’与‘安’的先后都未曾搞清,谈何学问!” 一番话,说得王儒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在场所有学子,都听傻了。 他们这才明白,这小小的摆件,真正的价值,根本不在雕工,而在那底座上寥寥几十字的点睛之笔! 这才是真正的秘籍!是能让他们在学问上,瞬间茅塞顿开,甩开旁人的秘籍! 他们直勾勾地看着沈清辞手中的那个小小木雕,又看看他脸上那份难以言喻的激动,再回味他刚才那番振聋发聩的训斥,脑子里“嗡”的一声,彻底乱了套。 骗局? 什么骗局能让青云学堂的第一才子当场失态? 什么骗局能对《礼记》做出如此石破天惊的注解? 这哪里是骗局,这分明是通往学问更高境界的捷径,是一把能甩开所有同窗的利剑! 王儒那张胖脸涨成了猪肝色,羞愧与懊恼几乎将他淹没。 他刚才还用脚去踢人家的牌子,还叫嚣着“一文不值”。 现在看来,一文不值的,分明是他自己那点浅薄的见识! “我……我买!” 王儒猛地推开身边的人,冲到楚峰面前,因为跑得太急,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 他从钱袋里手忙脚乱地掏出二两银子,一把拍在破布上,指着沈清辞手中的木雕,气喘吁吁地喊道。 “就……就要那个!和沈师兄一模一样的那个!” 在他看来,只要得到同样的点拨,他就能立刻追上沈清辞的境界,一雪前耻! 然而,那草帽下的孩童,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没了。” 淡淡的两个字,如同冰水浇头。 “怎么会没了!”王儒急了,“你这里不是还有这么多竹筒吗?随便拿一个给我!” “每个竹筒里的机缘,皆不相同。” 楚峰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你拿到什么,看你自己的缘法。”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愣。 机缘?缘法? 这话听着玄之又玄,却精准地挠中了这些读书人内心深处最痒的地方。 他们信奉“文运”,信奉“气数”。 这小老板的意思是,开出什么“秘籍”,全看个人运气? 这……这可比单纯的买卖,刺激多了! 王儒正犹豫间,楚峰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 “况且……”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用词。 “沈公子所得,不过是二等之赏。” 这句话的威力,比刚才沈清辞那番注解还要巨大十倍! 在场所有学子,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被掀开了。 什么?! 沈清辞,青云学堂的魁首,开出的让他们醍醐灌顶的绝妙注解,居然……居然只是二等奖? 那……那一等奖,该是何等惊世骇俗的至理名言? 所有人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 他们看向那堆竹筒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普通的竹筒,而是通往荣耀与声望的阶梯!是能让他们一举压过沈清辞,成为学堂里最耀眼存在的终极法宝! “我买!” “我买一个!” “给我一个!我出三两!” 人群,炸了。 第51章 他是我弟弟 方才还自持身份、满脸风雅的富家子弟们,此刻状若疯魔,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往前挤,手中的银子举得高高的,生怕自己慢了一步,那独一无二的“头奖”就落入了旁人之手。 他们争的已经不是什么秘籍了,他们争的是一口气,争的是一个能压过所有人的机会。 “排队。” 楚峰依旧稳坐原地,只是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面前的破布。 “二两一筒,不讲价,不预留,先来后到。” 他越是这般云淡风轻,众人就越是疯狂。 “我先来的!” “你挤什么!没看到沈师兄都还站在这吗!” “别抢!再抢我可不客气了!” 场面一度失控。 沈清辞站在人群外,看着这荒诞的一幕,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 他收起那个木雕,小心翼翼地放入袖中,再看向那个被众人包围却依旧气定神闲的小小身影,心中只有两个字。 妖孽。 这孩子对人心的揣摩,对局势的掌控,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他毫不怀疑,就算没有自己“开箱”,这孩子也有一百种方法,让这群眼高于顶的学子们,心甘情愿地掏出银子。 “当啷!” “当啷!” 银子像是不要钱一样,被丢到那块破布上。 一个学子抢到一个竹筒,迫不及待地当场打开。 里面是一个雕刻着老叟垂钓的木雕,底座上同样刻着蝇头小楷:“《孙子兵法》有云:‘其疾如风,其徐如林’。疾与徐,非战阵之速,乃时机之辨。时未至,则如林之静;时机现,则如风之动。” 那学子看完,浑身一震,如获至宝,立刻挤出人群,宝贝似的将竹筒揣进怀里,生怕被旁人多看一眼。 这一下,更是火上浇油。 剩下的学子们眼睛都红了。 短短一刻钟的功夫,地上那几十个竹筒,就被抢购一空。 楚峰面前的破布上,堆起了一座晃眼的小银山。 他慢条斯理地将那一堆碎银和银锭,一个个捡起来,塞进自己那个破旧的布袋里,发出了沉甸甸的、令人心醉的声响。 只留下满地的狼藉,和一群揣着“秘籍”,幻想着从此一飞冲天的学子。 钱袋子沉甸甸地坠在腰间,每走一步,里面碎银与银锭碰撞的声音,都像是一曲世间最悦耳的音乐。楚峰没有半分得意,他的心,平静如一潭深水。 这些银钱,不过是敲门砖。 敲开自家紧锁的眉头,敲开一条通往安稳的路。 他穿过人流,径直走向布匹集市。集市里人声鼎沸,吴梦茹正守着一小堆自家织的麻布,跟一个布商费力地讲着价。看到儿子走来,她脸上露出担忧,连忙招手。 “峰儿,事情办完了?快过来,这里人多。” 楚峰走到她身边,没有说话,只是解下了腰间那个破旧却鼓胀的布袋,放在了母亲的腿上。 布袋落下的那一刻,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分量惊人。 吴梦茹的身子猛地一沉,险些没坐稳。她愕然地低下头,手下意识地抚上布袋,隔着粗糙的布料,能清晰地感觉到里面硬邦邦的、棱角分明的轮廓。 那绝不是几个铜板。 “这……这是?”吴梦茹的声音都在发颤。 “娘,以后不用再卖这些了。” 楚峰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暖流,瞬间涌遍了吴梦茹全身。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不是委屈,是巨大的、几乎将她淹没的喜悦与不敢置信。她不敢在这里打开,只是用双手死死抱住那个钱袋,仿佛抱着全家的希望。 “走,娘不卖了!咱们回家!” 吴梦茹手脚麻利地收起布料,一手抱着钱袋,一手紧紧牵着儿子,像是怕一松手,眼前的一切就都成了泡影。 楚峰却拉住了她。 “娘,不急着回去。我们去买些东西。” 半个时辰后,母子俩站在了县城最大的“文渊斋”门口。吴梦茹看着那栋古色古香的三层楼阁,闻着里面飘出的墨香,有些踟蹰不前。 楚峰却已拉着她走了进去。 “掌柜的,上次我买的那些舆图杂记,可还有新的?” 白发老掌柜正拨着算盘,闻声抬头,一看是楚峰,脸上立刻堆起了笑。 “原来是小先生!有,有!新到了几本南燕州的游记,还有一本讲北方风物的《朔方异闻录》,我给您留着呢!” 楚峰点了点头,又指着书架上那些装帧精美的典籍。 “《礼记注疏》、《春秋左传集解》、《算经十书》……这些,我全要了。” 他每点一样,吴梦茹的心就跟着颤一下。这些书,一看就价值不菲。 老掌柜的眼睛越睁越大,最后,楚峰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一套崭新的桌椅上。那是一套专门给学童用的书桌,用料扎实,还带着淡淡的桐油香气。 “这套桌椅,还有旁边那套,两套。连同这些书,还有最好的狼毫笔、徽墨、澄心堂纸,都给我备双份。” “全都送到清河村楚家。” 老掌柜彻底愣住了,他看着这个六岁的孩童,像在看一个怪物。这哪是买书,这分明是想把书局搬回家! 他结结巴巴地报出一个总价,足足三十多两银子。 吴梦茹的脸都白了,刚到手的钱,还没捂热就要花出去大半? 楚峰却面不改色,从那个让吴梦茹心惊胆战的钱袋里,摸出三锭十两的银元宝,又添了些碎银,放在柜台上。 “剩下的,是给送货伙计的辛苦钱。” 他这番行事,利落干脆,全无半分孩童之态。老掌柜连连躬身,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声保证今日之内,必定送到。 从文渊斋出来,吴梦茹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峰儿,你……你买那么多东西,还买两套……这是做什么呀?” “一套我的,一套给楚明的。” 楚峰平静地回答。 吴梦茹的脚步顿住了。她看着儿子那张稚嫩却异常沉静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大房一家以前是怎么对他们的,可儿子…… “他……他们家……” “娘,他是我弟弟。” 第52章 疯抢如潮,一夜暴富震县城 楚峰打断了母亲的话,“不管他读不读得进,东西得有。路我已经替他铺了一小段,走不走,看他自己。” 吴梦茹不再说话了,只是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一滴滴落在满是尘土的青石板路上。 当晚,一辆满载着桌椅书墨的牛车,在全村人惊奇的目光中,停在了楚家老宅的门口。 伙计高声喊着“清河村楚家,楚峰小先生订的货”,更是引得左邻右舍都探出了头。 院子里,楚天山和孙如花闻声出来,看到伙计们从车上往下搬东西,眼睛都直了。 崭新的书桌,散发着木料的清香。一摞摞厚实的书籍,用油纸包得整整齐齐。还有那成刀的纸,成锭的墨,成捆的笔…… 这些东西,别说是他们楚家,就是整个清河村,谁家有过这等阵仗? 楚天山看着那本厚重的《礼记注疏》,喉结滚动了一下。这本书,他只在县城书局里见过,当时摸一摸都觉得奢侈,问了价钱后更是想都不敢想。 孙如花则是死死盯着那些雪白的澄心堂纸,她儿子楚明平日里练字,用的都是最粗糙的草纸,稍不留神就洇墨一片。 “这……这是哪来的?”孙如花的声音干涩。 楚天河和吴梦茹站在一旁,腰杆挺得笔直,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光彩。 楚峰从屋里走了出来,他先是指着一套桌椅笔墨。 “爹,娘,这套是我的。” 然后,他走到楚天山和孙如花面前,又指向另一套一模一样的东西。 “大伯,大伯母,这套是给楚明的。” “希望他能好好用功。”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孙如花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她想起了自己早上说的那些酸话,想起了自己之前对二房的种种刻薄。羞愧、震惊、无地自容,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烧得她脸皮火辣辣地疼。 楚天山这个读了十年书的童生,此刻只觉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他看着眼前这个六岁的侄子,再看看自己那个还在院子角落玩泥巴的儿子,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羞耻感,将他彻底淹没。 他读了十年圣贤书,却要靠六岁的侄子来为他儿子置办笔墨纸砚。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讽刺的笑话。 “这……这使不得……峰儿,这太贵重了……”楚天山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孙如花也一把拉过还在发愣的楚明,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她想拒绝,可看着儿子眼中对那新书桌的渴望,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没什么使不得的。” 楚峰的目光扫过他们,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他转身,看向站在院子里的楚明,招了招手。 楚明怯生生地走了过来。 “哥……” 楚峰摸了摸他的头,内心却是一片清明。 他很清楚,楚明不是读书的料。强逼他走科举的路,只会是第二个楚天山。 但这些书,这张桌子,必须给。 这不仅是堵住大房的嘴,更是为了未来。 他楚峰,不可能一辈子困在科举的考场里。他有更广阔的天地要去闯。而那些抛头露面的经营之事,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 如果这个憨直的堂弟,能在这份恩情下有所感悟,懂得悔改,将来自己将家业交到他手上,自己做个幕后掌柜,也未尝不是一条路。 这是一笔投资,一笔投在人心上的、长远的投资。 “去吧,”楚峰拍了拍楚明的肩膀,“去看看你的书桌。” 楚明欢呼一声,扑向了那套崭新的桌椅,爱不释手地摸着光滑的桌面。 孙如花看着这一幕,再也绷不住了,她背过身去,用袖子狠狠抹了抹眼睛。 楚天山则对着楚天河和吴梦茹,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弟……弟妹……以前,是哥嫂对不住你们。” 这一躬,让所有的怨怼,都在傍晚的炊烟中,悄然散去。 晨光熹微,炊烟袅袅。 休沐日后的清晨,楚家老宅的院子里,气氛怪异又和谐。 楚天山破天荒地没有躲在屋里“苦读”,而是在院中劈柴,动作虽有些生疏,却劈得格外卖力。孙如花也不再阴阳怪气,她将两个热腾腾的白面馒头塞进楚峰的书包,又往楚明怀里塞了两个,嘴里不停地念叨:“路上慢点,别跟人吵架,到了学堂要听夫子的话。” 那态度,殷勤得让楚天河和吴梦茹都有些不自在。 楚峰对此坦然受之,拉着还在啃馒头的楚明,走出了院门。 兄弟俩一前一后地走在去学堂的路上,楚明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问:“哥,我妈今天咋跟变了个人似的?” 楚峰没回头,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 心思单纯的楚明自然不明所以,怀里抱着那套崭新的文房四宝,脸上满是藏不住的兴奋,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可楚峰却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往日里,这条通往学堂的乡间小路上,总能碰到三三两两结伴的学童,嬉笑打闹,好不热闹。 今天,路上却冷清了许多。 偶尔碰到几个同窗,对方也只是远远地瞥了他们一眼,便像见了鬼似的,慌忙低下头,加快脚步,绕着道走开了。 那样子,不像是去上学,倒像是去奔丧。 “哥,他们怎么了?”楚明也发现了异常,不解地挠了挠头,“看到我们怎么都躲着走?” 楚峰没有回答,只是心头泛起一丝冷意。 等他们走到致远学堂门口时,这股冷意变得更加清晰。 往日热闹的院子里,此刻却是一片诡异的安静。 学童们三三两两地聚在角落里,低着头,窃窃私语,气氛压抑。而学堂的另一头,赵瑜正被几个家境殷实的学生簇拥着,高谈阔论,不时发出一两声刺耳的笑声。 楚峰的目光扫过,眉头微微皱起。 他看到好几个家境贫寒的同学,衣角有被撕扯过的痕迹,一个平日里最爱干净的小男孩,脸上甚至还有一道淡淡的青色淤痕。 第53章 成立读书会 当那些孩子看到楚峰走进来时,他们的眼睛“唰”地一下全都亮了。 那眼神,如同黑夜里迷航的船只,终于看到了灯塔。 他们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像是在害怕什么,最终只是带着满腹的委屈和期盼,直勾勾地看着他。 “峰哥!你可算回来了!” 一个焦急的声音响起,马秀和张浩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快步冲到楚峰面前。 只是他们的样子,有些狼狈。张浩的嘴角还带着一片青紫,马秀的衣袖上,更是被撕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像是被荆棘刮过 “峰……峰哥……”马秀的声音带着哭腔,一开口,眼泪就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楚明看到他们这副惨状,也吓了一跳:“马秀,张浩,你们这是怎么了?谁打你们了?” “是……是二癞子!”张浩咬着牙,眼圈通红,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无助。 “赵瑜……赵瑜那个王八蛋!”马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原来,自从楚峰在县城大放异彩,技压群雄,拔得头筹的消息在全村扬名之后,赵瑜在学堂里的威信更是一落千丈了。 尤其是当赵瑜得知,连紫妍穿着的漂亮衣服都是楚峰买来的时候,更是眼红嫉妒到发疯。 他不敢明着找楚峰的麻烦,便想出了一个阴毒的招数。 他花钱雇了村里的混混二癞子一伙人。 这些人不去招惹楚峰,却专门在那些家境贫寒、又曾受过楚峰恩惠的学童们上下学的路上堵截。 抢他们的干粮,撕他们的书本,稍有反抗,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二癞子那伙人本就是村里的无赖,下手没个轻重。 学童们被打怕了,吓破了胆。 赵瑜更是在学堂里放出话来,谁要是敢再跟楚峰说一句话,下场就跟马秀他们一样。 一时间,人人自危。 那些家境贫寒的学童,本就胆小懦弱,哪里敢去招惹村里的地痞流氓。 他们不敢告诉夫子,怕招来更凶狠的报复;也不敢告诉家里,怕爹娘担心,更怕因此被禁止来上学。 这两天,他们只能忍气吞声,每天都活在恐惧之中。 听完马秀的哭诉,院子里那些原本低着头的学童们,也都默默地抬起了头,一张张小脸上,写满了同样的恐惧与屈辱。 赵瑜的报复,来得如此直接,又如此狠毒。他不在学堂里争辩,也不搞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了。他直接用最粗暴、最原始的暴力,来打压所有亲近楚峰的人,瓦解楚峰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信。 这只能说明一点,赵瑜已经黔驴技穷了。 楚明站在一旁,听得是义愤填膺,攥着小拳头就要去找赵瑜算账,却被楚峰一个平静的眼神制止了。 就在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学堂门口传来。 “哟,我当是谁回来了。原来是我们的‘大英雄’,从县城讨饭回来了?” 赵瑜摇着一把崭新的折扇,在一群富家子弟的簇拥下,施施然走了过来。 他今日穿了一身崭新的宝蓝色绸衫,头发用一根玉簪束着,脸上挂着他惯有的、令人厌恶的虚伪笑容。 他的目光轻蔑地扫过哭哭啼啼的马秀和一脸愤恨的张浩,最后落在楚峰身上,笑容更盛了。 “楚峰,你看,你不在的这几天,学堂里可清净多了。”他用折扇指了指那些噤若寒蝉的穷学生,“没有了你的‘恩惠’,他们反而更懂得规矩了。你说,这是不是一件好事?” 坐在不远处的紫妍,秀眉紧蹙,看向赵瑜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冰冷。她虽然不会被二癞子骚扰,但看着同窗们担惊受怕的样子,心里同样焦急万分。 楚峰与赵瑜对视了一眼,他看着赵瑜,脸上没有丝毫怒气,反而平静得可怕。 既然赵瑜想玩下去,那就玩到底,但是楚峰要让赵瑜知道,什么叫政治,什么叫运动。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院子里每一个畏缩的身影,扫过他们脸上青涩的淤痕,扫过他们眼中压抑的怒火和深切的无助。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像一柄小锤,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从今天起,我成立一个读书会。” 院子里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一脸得意的赵瑜。 楚峰的视线,牢牢锁住那些最贫苦、最无助的学童。 “凡入我读书会者,每日放学后,由我亲自指点课业,解惑答疑。” “凡入我读书会者,笔墨纸砚,若有短缺,我来想办法。” 此言一出,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白得的指点,白得的文具,这诱惑太大了! 赵瑜的脸色微微变了,他冷哼一声:“装神弄鬼!你拿什么……” 楚峰根本不看他,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凡入我读书会者,受人欺辱,我来出头!无论是谁,欺你一拳,我让他十倍奉还!” “但,只有一个规矩。” 他顿了顿,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仿佛能看穿所有人的内心。 “入了我的会,就得听我的话。我说东,你不能往西。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这番话,已经不是拉拢,而是赤裸裸的宣言。 是在这致远学堂里,划下了一条清晰的界线。 一边,是跟着赵瑜,继续忍受恐惧和屈辱。 另一边,是跟着他楚峰,用忠诚,换取庇护与希望。 院子里,落针可闻。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清脆的身影,毅然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不是那些受尽欺辱的贫寒学子,而是村长的女儿,紫妍。 她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楚峰的身边,那双清澈的杏眼里,此刻没有了往日的羞涩,只剩下不加掩饰的厌恶和决绝。 她转向赵瑜,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彻整个院子。 “赵瑜,你真卑鄙。” 说完,她再也不看赵瑜一眼,转头对楚峰道:“楚峰哥,我加入。” 紫妍的加入,像是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 她不仅是村长的女儿,更是赵瑜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对象。 她的站队,无异于当众给了赵瑜一记最响亮的耳光! 第54章 什么才是真正的手段 这记耳光,也彻底打醒了那些还在犹豫的学童们。 “我,张浩,加入!” 张浩双眼通红,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与屈辱,紧跟着站了出来,对着楚峰深深一躬! 马秀抹了一把眼泪,也立刻站到了楚峰身后,大声道:“我也加入!” “我加入!” “峰哥,算我一个!” “还有我!” 一个,两个,十个……那些之前还畏缩在角落里,敢怒不敢言的贫寒学子们,此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个个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汇聚成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坚定地站到了楚峰的身后。 转眼之间,院子里的形势,彻底逆转。 楚峰这边,人头攒动,声势浩大。 而赵瑜那边,除了几个和他家境相仿的富家子弟,再无一人。 他那张原本挂着虚伪笑容的脸,此刻铁青一片,握着折扇的手,骨节都捏得发白。他死死地盯着站在楚峰身边的紫妍,眼神里除了愤怒,更有浓得化不开的嫉妒与怨毒。 他千算万算,用最直接的暴力手段,以为可以彻底孤立楚峰,将他踩在脚下。 却没想到,楚峰一回来,只用了区区几句话,就将他营造的恐怖氛围击得粉碎,并且顺势收拢了所有人心,建立起了一个真正属于他自己的、铁板一块的势力。 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连他最在意的紫妍,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楚峰。 楚峰看着赵瑜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打架?太LOW了。 要玩,就玩点别的。 他要在这小小的学堂里,建立属于他自己的……新秩序。 赵瑜脸上的得意,像是被寒风吹过的劣质面具,僵硬地龟裂开,再也挂不住了。 他建立的,是基于恐惧的松散联盟。 而楚峰,只用了寥寥数语,便建起了一座以希望为砖石、以庇护为梁柱的堡垒。 从那天起,致远学堂的格局,彻底变了。 清晨,通往学堂的乡间小路上,不再是三三两两畏缩的身影。 而是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 楚峰走在最前面,个子最小,步子却最稳。紫妍与他并肩,手里拿着他送的书卷。马秀和张浩一左一右,像两个忠心耿耿的护卫。身后,是十几个家境贫寒的学童,他们虽然衣衫依旧破旧,但腰杆挺得笔直,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昨日的课业,眉宇间再不见丝毫怯懦。 他们成了一股拧在一起的绳。 偶尔在路上碰到二癞子那伙游手好闲的混混,对方也只是远远地瞥一眼这阵仗,再看看走在队伍里、神情清冷的紫妍,便骂骂咧咧地啐口唾沫,绕道走了。 谁也不傻,欺负几个落单的穷小子是一回事,去招惹村长家的千金,那是另一回事。 反倒是赵瑜,成了被孤立的那个。 他身边只剩下几个同样锦衣的富家子,走在路上,看到楚峰那支“大军”过来,那些穷学生们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只是昂着头,高声谈笑着从他们身边走过。 那份被无视的屈辱,比任何直接的挑衅都更让赵瑜抓狂。 他手里的折扇,几乎要被捏碎。 日子就在这般此消彼长中,悄然滑过。 夏末的蝉鸣渐渐稀疏,秋日的凉风卷起落叶,一晃,便是一个月的光景。 楚峰的“读书会”已然成了学堂里的一道奇景。 每日放学后,当其他学童都跑去玩耍时,楚峰院子里那张崭新的石桌,便成了第二个学堂。 楚峰讲学,从不照本宣科。 讲到《论语》里的“仁”,他不说那些大道理,只问张浩:“你爹病重时,我若袖手旁观,你心中是何滋味?我若出手相助,你又是何滋味?” 张浩眼圈一红,脱口而出:“是感激,是想一辈子报答的恩情!” “这便是了。”楚峰淡淡道,“推己及人,便是‘仁’的开始。” 讲到算学,他也不讲那些枯燥的口诀。他让马秀去数院子里有多少只鸡,每只鸡一天吃多少米,一个月要耗费多少。 起初马秀算得焦头烂额,可几天下来,竟能将一笔笔琐碎的账目算得清清楚楚,比他爹那个老木匠心算还快。 就连一直在一旁默默旁听的紫妍,都获益匪浅。楚峰教她识字,不从《三字经》开始,而是从院子里的草药入手,从“白芷”的“芷”,讲到“兰芷之芳”,再引申到屈原的诗篇。 短短一个月,这群原本在学堂里吊车尾的穷学生,竟脱胎换骨。 他们的变化,连曾夫子都看在眼里,捋着胡须,又是惊奇,又是欣慰。 这日,读书会的课业结束,众人却没有散去。 再过几日,便是学堂年底的考核,这是决定他们明年能否继续读书的大事。 往年,他们都是提心吊胆,生怕通不过考核,被夫子劝退回家。 可今年,他们心里却前所未有地踏实。 “峰哥!”张浩挠着头,脸上是憨厚的笑容,“多亏了你,今年的考核,我感觉……我准能过!” “是啊是啊!”马秀也激动地附和,“我爹都说我最近变聪明了!这次考核,我肯定不会再垫底了!” 众人七嘴八舌,言语间满是感激与自信。 楚峰坐在石凳上,安静地听着,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等他们说得差不多了,他才开口,声音不大,却让院子瞬间安静下来。 “今年的考核,你们好好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充满期待的脸庞。 “我就不陪你们了。” 院子里,霎时鸦雀无声。 “为……为什么啊峰哥?”马秀结结巴巴地问,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紫妍那双清亮的杏眼里也满是疑惑和担忧,轻声问道:“楚峰哥,你要去哪里?是家里有事吗?” “嗯,有点事。” 楚峰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一张写好字的假条,递给紫妍。 “要跟夫子请几天假。” 请假? 在这节骨眼上请假? 所有人都懵了,不解地看着他。 楚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迎着众人困惑不解的目光,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语气,丢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我要去一趟县城。” “参加童生试。” 第55章 初入考场风云起 院子里霎时鸦雀无声。 那句“参加童生试”,明明是从一个六岁孩童的嘴里说出来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巨石投进平静的池塘,在每个人的心头都掀起了滔天巨浪。 “童……童生试?”马秀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他呆呆地看着楚峰,脑子彻底转不过弯了,“峰哥,那……那不是我爹那个年纪的人才去考的吗?” “胡说!”张浩虽然同样震惊,却下意识地反驳,“我听夫子说过,只要学问到了,多大年纪都能考!可是……可是……” 可是,他们才刚刚开蒙一年啊!他们这群人,连完整的文章都还写不利索,而楚峰,已经要去参加决定读书人命运的第一场大考了? 这已经不是差距了,这简直是天堑! 童生试,对于清河村这样的地方,是比过年还要隆重的大事。 天还未亮透,楚家老宅的院子里,已是灯火通明。 吴梦茹将烙好的、夹着咸菜的麦饼,用干净的布巾一层层包好,仔细地放进楚峰的书包。她嘴里反复念叨着:“路上饿了就吃,别省着。到了城里别跟人犟,考不过也没啥,咱明年再来……”话没说完,眼圈就先红了。 楚天河站在一旁,搓着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想说几句鼓励的话,张了张嘴,却只憋出一句:“听你娘的。” 廊下,楚天山和孙如花也站着,神情复杂。 孙如花将一个煮得滚烫的鸡蛋,用油纸包着,有些别扭地塞到楚峰手里,嘴里嘟囔着:“拿着,路上暖手,饿了也能垫垫肚子。考……好好考。” 她没敢看楚峰,说完就拉着楚明的衣角,退到了一边。 楚天山则深深地看了楚峰一眼,那眼神里,有羡慕,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过的不敢相信的期盼。他读了十年书都未曾摸到的门槛,这个六岁的侄子,竟要去闯了。 “哥,你肯定行!”楚明挥舞着小拳头,脸上满是崇拜。 楚峰接过那还带着温度的鸡蛋,冲着众人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言语,转身走出了院门。 村口的牛车旁,曾夫子和紫妍早已等在那里。 曾夫子今日换上了一身半旧的儒衫,洗得发白,却浆洗得笔挺,花白的胡须也修剪得整整齐齐,眉宇间是掩不住的期盼与傲然。紫妍则抱着一个小小的食盒,看到楚峰,那双杏眼便弯成了月牙儿。 牛车吱吱呀呀地驶向县城,秋日的晨风带着凉意,却吹不散三人心中的那份火热。 “峰儿,”曾夫子捋着胡须,声音里带着几分郑重,“童生试,不过是你科举路上的第一道坎,不必紧张。你只需将平日所学,尽数展现便可。记住,文章,乃心声也。心正则文正。” “学生明白。”楚峰应道。 他知道夫子这是在提点他,也是在给他减压。只是这道题,对于一个拥有着几千年文明底蕴的灵魂来说,实在算不上是压力。 县城考院门外,早已是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一片,比赶集还要热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味道,是父母们的汗味、考生们身上劣质的熏香味、还有紧张到极致的酸腐气息,混杂在一起,令人头晕目眩。 无数穿着各式衣衫的考生,在家人的簇拥下,聚在考院门口,做着最后的叮嘱。 “我儿,进去莫慌,你三叔给你求的这支笔,是文曲星开过光的!” “记住爹跟你说的,文章开头一定要引经据典,先声夺人!” 楚峰他们这辆从乡下来的牛车,一靠近,便引来了不少鄙夷的目光。那些穿着绫罗绸缎、一看便是县城富户出身的考生,扫过楚峰和曾夫子身上那半旧的衣衫,嘴角都撇出一抹毫不掩饰的讥笑。 “乡下来的泥腿子,也想来考功名?真是异想天开。” “就是,怕是连字都认不全吧,还想跟我们同场竞技?” 紫妍听着这些刺耳的话,气得小脸通红,攥紧了拳头。曾夫子则是面色一沉,冷哼一声,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让周围的议论声小了下去。 楚峰却恍若未闻,他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落在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上。 不远处的华盖马车旁,赵瑜正被一群锦衣少年簇拥着,摇着一把描金折扇,满面春风。 他怎么会在这里? 楚峰的眉头微微皱起。童生试的资格,需由各学堂夫子举荐,以曾夫子的脾性,断然不会推荐心术不正的赵瑜。 似乎是察觉到了楚峰的视线,赵瑜也看了过来。四目相对,赵瑜脸上的笑容愈发得意,他甚至还冲着楚峰,做了一个轻蔑的口型——你等着。 他身旁的一个富家子弟,正高声炫耀着:“赵兄,还是你爹有办法!花了一百两银子,直接从县学老爷那里买了个‘监考名额’,连曾夫子那老顽固的举荐都省了!看那老家伙知道了,脸会不会气绿了!” 原来如此。 楚峰心中了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捐监,用钱买资格,自古便是富家子弟的捷径。赵瑜这是铁了心,要在这考场上,与自己一决高下了。 “咚——!咚——!咚——!” 三声沉闷的鼓响,考院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在“嘎吱”声中缓缓打开。 “开考门——!考生入场——!” 刹那间,人潮涌动。父母们的叮嘱声、考生们的应和声,汇成一片巨大的喧嚣。楚峰与曾夫子和紫妍告别,随着人流,走进了那座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院落。 考场内,一排排独立的号舍,如同鸽子笼般整齐排列,气氛肃杀。穿着皂衣的衙役来回巡视,目光锐利如鹰。 考生们按照考引,各自找到自己的号舍。楚峰坐下,环顾四周,只见大多数考生都面色煞白,手脚发抖,连研墨的手都在哆嗦。 唯有不远处的赵瑜,神态自若地整理着自己的笔墨纸砚,那套崭新的文房四宝,在昏暗的号舍里都泛着光,与周围人格格不入。 又是一声锣响,考院大门轰然关闭,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第56章 笔走龙蛇震考官 一位身穿官服的主考官,在两名侍卫的护卫下,走上高台,面容严肃,目光如电,扫过全场。 “肃静!” 他洪亮的声音响彻考场,压下了所有的窃窃私语。 “本科童生试,第一场,策论!” “考题——”主考官顿了顿,缓缓展开手中的卷轴,一字一顿地念道: “论——无——用——之——用!” 题目一出,整个考场,瞬间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池塘,炸开了锅。 “什么?无用之用?” “这……这题目出自何典?如何破题?” “完了,完了……这可如何下笔啊……” 哀嚎声此起彼伏。大部分考生当场就懵了,他们准备的都是圣人文章、经义策论,哪里想过会考这等出自《庄子》、看似虚无缥缈的题目?一个个抓耳挠腮,面如死灰,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而另一头的赵瑜,在听到题目的一瞬间,脸上那得意的神色,几乎再也无法掩饰。 他爹花重金请来的县学名师,前几日押题时,正巧就讲过一篇类似的文章! 赵瑜的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弧度,他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楚峰,眼神里充满了快意与怜悯。他几乎已经能想象到,那个乡下来的泥腿子,此刻定是方寸大乱,不知所措。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楚峰身上时,脸上的笑容,却猛地僵住了。 只见楚峰靠在号舍的墙壁上,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慌乱,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在看一场闹剧的浅笑。 他没有急着去拿笔,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周围那些如丧考妣的考生,又看了看远处那个得意忘形的赵瑜。 直到考场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纸张的摩擦声和压抑的叹息声时,他才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走到自己的小案前。 他拿起墨锭,不疾不徐地在砚台里画着圈。 “沙沙……沙沙……” 那均匀而平稳的研墨声,在这寂静又焦躁的考场中,显得格外清晰,仿佛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奇异魔力。 赵瑜死死地盯着他,不明白这小子为何还能如此镇定。装模作样!一定是装模作样! 楚峰将墨研好,提起那支曾夫子所赠的紫毫狼峰,饱蘸墨汁。 笔尖悬于雪白的卷纸之上,蓄势待发。 无用之用? 这道题,对那些皓首穷经的腐儒来说,或许是天堑。 但对他这个来自后世,深知“无用”的哲学、艺术、思想,才是推动人类文明前行真正动力的人来说…… 这简直就是一道送分题。 他拿起那支曾夫子所赠的紫毫狼峰,饱蘸浓墨,在那张雪白的卷纸上,悬腕,落笔。 赵瑜奋笔疾书,笔走龙蛇,嘴角那抹自得的笑意几乎要咧到耳根。他将名师所授的那篇范文,稍加修改,便洋洋洒洒地铺满了半张卷纸。开篇引《庄子·逍遥游》,论证北冥之鲲、南冥之鹏,其大不知几千里,看似无用,实则有待而飞,方显其大用。辞藻华丽,引经据典,端的是一篇工整的八股文章。 他偶尔抬眼,瞥向不远处的楚峰,只见那小子依旧不紧不慢,像是在纸上描花,心中愈发不屑。 乡巴佬终归是乡巴佬,偶尔卖弄虚浮的文采惹人惊艳罢了,懂什么《庄子》?怕是连题目都看不懂,在这里装腔作势! 他心中冷笑,下笔更快,已然预见到了自己夺得案首,而楚峰名落孙山的快意场景。 考场中,一名身穿青色教谕官服的老者,正背着手,在号舍间缓缓踱步。 此人正是安平县县学的孙教谕,孙思邈。他年近五旬,面容清癯,眼神锐利,两道法令纹深深刻在嘴角,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严厉。 孙教谕在县学里是出了名的“铁面”,最是厌恶那些辞藻浮华、言之无物的文章,更看不上靠着家世捐监入场的富家子弟。 他一路行来,眉头越皱越紧。 满场的文章,十之八九都在引述《庄子》原文,翻来覆去地讲些“栎社树”、“支离疏”的典故,空洞乏味,千人一面,看得他几欲作呕。 当他走到赵瑜的号舍外,只随意扫了一眼,便冷哼一声,眼中闪过浓浓的厌弃。 又是一个卖弄学识的书虫,将圣贤文章当成了炫技的工具,满纸机巧,毫无风骨! 他摇着头,继续往前走,心中已对本科考生失望透顶。 就在这时,一抹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字迹,像一道凌厉的剑光,猛地刺入他的眼帘。 那是在一个角落的号舍里,一个身形格外瘦小的考生。 孙教邈本以为是哪家大人胡闹,将不懂事的孩童也送了进来。可当他看清那卷面上的字时,整个人如遭雷击,脚步瞬间凝固。 那不是馆阁体的工整,也非颜筋柳骨的雄浑。 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字体! 笔画瘦硬,铁画银钩,锋芒毕露,每一个转折都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绝,每一个撇捺都透着一股傲然于世的风骨。字里行间,仿佛能看到一位绝世的君王,正凭栏远眺,指点江山! “这……这是何等风骨!”孙教谕的心神被这惊世骇俗的书法彻底攫住,他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凑,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本以为,有这等书法,文章内容必然也是惊世骇俗。可当他看清那开篇的几行字时,却又是一愣。 没有引经据典,没有高谈阔论。 那文章的开头,平淡得就像在说一件乡间最寻常不过的琐事。 “论无用之用:道旁野草,人皆恶之,以为无用。然春生护堤,夏长固土,秋枯为薪,冬腐沃田。无用乎?实有大用也。” 短短几句,平铺直叙,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孙思邈的心坎上! 他一辈子都在钻研经义,讲究破题要精、立意要宏。可眼前这篇文章,却反其道而行之,以最卑微、最“无用”的野草破题,却在一句话之内,点明了它四季轮回中的“大用”! 这哪里是文章!这分明是对“道法自然”最质朴、也最深刻的阐释! 孙思邈那颗早已古井无波的心,此刻竟“怦怦”狂跳起来。他强压下心中的激荡,继续往下看。 第57章 妖孽文章,红点为记 “庭中顽童,嬉笑打闹,人皆斥之,以为无用。然其声也,生气也,家兴之兆也;其闹也,活力也,族旺之源也。无用乎?亦有大用也。” 孙思邈的眼睛越睁越大,嘴唇微微哆嗦着。 从野草,到顽童。 由物及人,层层递进! 这篇策论,已经完全脱离了寻章摘句的窠臼,它在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视角,去观察这个世界最容易被忽视的角落! 他忍不住再往下看,只见笔锋一转,格局陡然拔高! “推及家国,亦复如是。百工之技,商贾之流,看似无益于圣贤之道,人皆轻之。然无百工,则器物不兴,国无以固;无商贾,则货殖不通,民无以富。此等‘无用’之人,实乃邦国之基石!” “轰!” 孙思邈只觉得自己的天灵盖,仿佛被一道惊雷狠狠劈开! 邦国之基石! 好一个“邦国之基石”! 他教了一辈子书,读了一辈子圣贤,却从未有一个人,敢将那些被士大夫阶层视为“贱业”的工匠与商人,提升到如此惊人的高度! 这已经不是一篇应试的策论了。 这是一篇石破天惊的治国宏论! 这篇宏论,出自一个六岁孩童之手! 孙思邈看着那个正襟危坐、神情专注的小小身影,心中翻江倒海,竟生出一种想要当场拜服的冲动。 妖孽! 此子,非妖孽不能形容! 他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悄悄从自己的袖中,捻起那支批改用的朱笔。他没有在卷面上做任何显眼的标记,只是在那张卷纸最不起眼的右下角,用那朱红的笔尖,轻轻地点下了一个比米粒还要微小的红点。 那是他与主考官之间,一个绝密的约定。 凡是被他点上此等印记的卷子,便意味着——此卷,有经天纬地之才,当为本科之魁首,无需复议! 做完这一切,孙思邈缓缓直起身,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的表情恢复了往日的严肃与平静。 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那个依旧在从容书写的孩童一眼,仿佛要将这个身影刻进自己的骨子里。 然后,他一言不发,转身,继续巡视。 只是那背在身后的双手,却在微微地颤抖。 他知道,安平县的天,要变了。 而他,刚刚亲手为这片天,点上了一颗最璀璨的启明星。 第一场考完的铜锣声,沉闷地敲在每个考生焦躁的心上。 号舍的门一开,大半的考生都像是被抽了魂似的,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嘴里还在念念有词,显然是被那道“无用之用”的题目彻底难住了。 赵瑜则不然,他摇着那把描金折扇,在一群同样是捐监入场的富家子弟簇拥下,满面春风地走了出来,眼神轻蔑地扫过那些垂头丧气的穷酸考生,下巴抬得高高的。 在他看来,这案首之位,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楚峰不紧不慢地收拾好自己的笔墨,最后一个走出号舍。 他一眼就看到了等在考院外的曾夫子和紫妍。 秋日的阳光下,夫子那张清癯的脸上写满了担忧,而紫妍那双杏眼里,更是盛满了藏不住的关切。 “楚峰哥!”紫妍一看到他,便快步迎了上来,“考得怎么样?” 曾夫子也走了过来,捋了捋胡须,故作平静地安慰道:“无妨,此次题目刁钻,非战之罪。你年纪尚小,此番前来不过是历练一番,不必放在心上。” 楚峰笑了笑,神情轻松:“夫子放心,学生觉得尚可。”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不远处正与人高谈阔论的赵瑜,平静地投下一枚惊雷:“夫子,学生在考场里,看到了赵瑜。” “什么?!” 曾夫子脸上的平静瞬间被击得粉碎,他猛地扭头看去,当真看到赵瑜那张得意洋洋的脸时,一股怒火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气得面色涨红,花白的胡须都在颤抖,指着赵瑜的手,哆嗦得不成样子。 “他……他怎会在此!老夫并未举荐于他!这……这简直是荒唐!荒唐至极!” 致远学堂的举荐名额,何其珍贵!他曾默一生最恨的,便是这等用金钱玷污科举神圣的腌臜事! “竖子!败类!”曾夫子气得浑身发抖,提着衣摆就要冲过去,“老夫今日便要将这等无耻之徒揪出来,当着主考官的面,问问他这安平县的规矩,是不是都烂到了根子里!” 他这一生,最见不得的就是官场腐败那一套,如今竟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在他自己的学生身上,这比拿刀子割他的肉还难受! “夫子,且慢。” 一只小手,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 楚峰的声音,在这喧嚣的人群中,清冷而沉静,带着一股奇异的安抚力量。 曾夫子回过头,看到的是楚峰那双深不见底的、平静得可怕的眸子。 “夫子息怒。”楚峰缓缓道,“赵瑜这等人,不过是跳梁小丑,腹中并无半点实学。即便靠着钱财混进了考场,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可这风气不能长!”曾夫子痛心疾首,“今日他能买一个资格,明日旁人就能买一个案首!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学生明白。”楚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深沉,“可把他逐出考场,太便宜他了。夫子,这根子不在赵瑜,而在他背后那个能让他买到资格的父亲,以及他父亲背后的那张网。” 曾夫子一愣,浑身的怒火仿佛被这盆冷水浇得一滞。 楚峰继续道:“今日将他逐出学籍,不过是斩断一根枝丫。那棵名为‘腐败’的大树,依旧根深蒂固。倒不如……让他继续留在明处,我们顺着这根藤,早晚能摸到那只瓜。学生想做的,是连根拔起,一个不留。” 一番话,说得曾夫子当场愣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六岁的孩童,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哪里有半分孩童的天真,分明藏着运筹帷幄的深渊。 他这个学生,想的早已不是一场考试的输赢,甚至不是一时一地的意气之争。 他想的,是要将整个赵家,甚至其背后的势力,一网打尽! 过了许久,曾夫子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股冲天的怒火,已然化为了深深的震撼与……后生可畏的欣慰。 他拍了拍楚峰的肩膀,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好!老夫,便等着看你如何将这世道的风气逆转!” 次日,童生试第二场。 考场内的气氛比昨日更加凝重。 主考官走上高台,展开卷轴,洪亮的声音响彻全场。 “本科童生试,第二场,策论!” “考题——论安平县水患之策!” 第58章 神来之策,县令狂欢 题目一出,场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随即又化为窃喜。 这题目,接地气! 安平县依河而建,年年夏秋,河水必涨,淹没良田,冲毁房屋,是安平县上下所有人心头的一根刺。 赵瑜的脸上,更是露出了稳操胜券的笑容。他家在县城有商铺,对水患之事早有耳闻,昨日回家后,他父亲又花重金请来幕僚,专门为他讲解过应对之策。 他当即提笔,洋洋洒洒地写下“恳请朝廷,拨发钱粮,加固河堤,以安万民”之类的陈词滥调,自觉深谙为官之道,面露得色。 满场的考生,思路大抵与他相同。 唯有楚峰,在听到题目后,并未立刻动笔。 他先是在草稿纸上,凭着记忆,画出了一幅地图。 那是安平县的水系图。 上游的山脉走向,中游的河道拐弯,下游的低洼地貌,被他用简单的线条勾勒得清清楚楚。这正是他当初在文渊斋买下的那些舆图杂记的功劳。 画完地图,他又从那本曾夫子所赠的《齐民要术》中,回忆起关于水利农田的记载。 前世的知识,今生的积累,此刻在他脑中完美地融合。 然后,他提起了笔。 他的策论,没有一句空话。 “治水之策,堵不如疏,疏不如用。安平水患,病在上游,症在中游,害在下游。欲根治,需三管齐下。” “其一,于上游群山间,开凿分洪渠,引山洪入荒谷,此为‘疏’。” “其二,于中游河道淤塞处,深挖河床,裁弯取直,加速水流,此为‘通’。” “其三,于下游地势低洼处,掘土成塘,引水灌之,可养鱼,可种藕,变水患之地为鱼米之乡。此为‘用’。” 他不仅提出了方案,更是在图纸旁,用蝇头小楷,详细地估算出开凿渠道、疏浚河道所需的人工、时日,以及购买工具、安置民夫所需的银钱预算。 一份详尽到令人发指的系统性解决方案,跃然纸上。 县衙后堂。 安平县令王中贤,正对着桌案上一堆关于水患的文书,愁得眉毛都拧成了一个疙瘩。 “加固堤坝?年年加固,年年被冲垮!” “请求朝廷拨款?朝廷的银子还没到,洪水就先把县衙给淹了!” 他烦躁地将一份幕僚呈上的报告丢在一旁,只觉得满嘴苦涩。 就在这时,一名书吏抱着一叠刚从考场送来的、被初步筛选过的卷子,快步走了进来。 “大人,这是本科童生试中,几篇言之有物的策论,您过目。” 王中贤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心想一群毛头小子能有什么高见,无非是些纸上谈兵的废话。 他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只看了一眼,便嫌恶地丢开。 “又是固堤……又是请款……陈词滥调!” 他心不在焉地翻着,直到一张画着图的卷纸,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嗯?”王中贤的动作一顿。 他拿起那份卷子,先是被那幅精准得不似凡人手笔的水系图所吸引,待他看清图旁的注解和那三条治水之策时,他的眼睛,猛地瞪圆了! “疏……通……用……” 他一字一句地念着,越念,呼吸越是急促,脸上的神情,从最初的惊讶,变成了狂喜,最后化为了深深的震撼! 当他看到最后那份详细到令人发指的预算清单时,他再也坐不住了。 “啪!” 王中贤一掌狠狠拍在桌案上,那张名贵的红木书桌,竟被他拍得嗡嗡作响! “神人!此乃神人手笔!天助我也!天助我安平县啊!” 他状若疯魔地抓着那份卷子,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对着门外声嘶力竭地大吼: “来人!快!将本县所有幕僚、主簿,全都给本官叫来!” “快!安平县,有救了!” 第二场考完,曾夫子和紫妍快步迎了上来,两人脸上的神色比昨天还要紧张几分。 毕竟,昨日的题目尚属虚论,今日这策论,乃是经世济用之才,哪是开蒙的童生可以考虑到的范围? “尚可。”楚峰依旧是那两个字,语气轻松得仿佛只是去邻居家串了个门。 见他神色自若,曾夫子那颗悬着的心也落下大半,捋着胡须,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好,好!明日放榜,今日便不必多想。老夫带你们去城里逛逛,尝尝这县城的桂花糕。” 紫妍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楚峰,见他点头,脸颊上便飞起了两朵红云。 三人沿着青石板路闲逛,县城的热闹繁华,让紫妍目不暇接。曾夫子心情大好,给两个孩子各买了一串糖葫芦。紫妍咬了一口,觉得太甜,便将剩下的那半串,一并递到了楚峰嘴边。 楚峰倒也不客气,就着她的手咬了一颗,酸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 就在这难得的闲适中,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曾夫子?楚峰兄?”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三人抬头,只见沈清辞一袭月白锦袍,正含笑站在一家书局门口。他已考过了童生试,今日不过是出来闲逛,不想竟能偶遇。 “原来是清辞。”曾夫子见到这品学兼优的后辈,一向严肃的脸上也浮现了几分笑容。 一番寒暄,沈清辞的目光落在楚峰身上,眼神里满是真诚的探究与佩服。 “楚峰兄,上次依然是这书局一别,如今又在此得见,果然是应了楚峰兄那句,有缘自会再见。” “你那首《侠客行》与一手瘦金体,至今仍让小兄回味无穷,夜不能寐。不知此次童生试,楚兄感觉如何?” 楚峰淡淡一笑:“不过是尽力而为。” 话音未落,一阵刺耳的喧嚣从街的另一头传来。 “赵公子文曲星下凡!本科案首,非他莫属!” “就是!咱们赵公子,那可是县学名师亲自指点过的!” 只见赵瑜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摇着折扇,正吆五喝六地走过,那派头,比县令出巡还要张扬。 沈清辞的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 他看向曾夫子,有些疑惑地问:“夫子,我听说这赵瑜,也是致远学堂的学生?” 曾夫子的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一股巨大的羞愧涌上心头。与这等心术不正的劣徒扯上关系,简直是他一生教学的污点。 楚峰摇了摇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沈清辞耳中。 “此人,是花钱买的资格,并非夫子举荐。” 沈清辞的脸色沉了下去。 科举,乃国之根本。这股用金钱玷污圣贤之道的歪风,他平生最是痛恨。 “原来如此。”沈清辞对着曾夫子深深一揖,“是学生唐突了。此等不正之风,学生定会向家父言明,查一查这安平县的规矩,究竟是谁在败坏!” 说罢,他转身离去,那儒雅的身影中,多了一分凌厉的决断。 第59章 公开处刑 放榜之日,天光大亮。 安平县考院外的长街,被堵得水泄不通,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喧闹声直冲云霄。 赵瑜一身崭新的湖蓝色锦袍,意气风发地站在人群最前方。 他身边,不仅有那群富家子弟,更有一个腆着肚子、满面红光的中年男人,正是他的父亲,安平县有名的盐商赵昌明。 “都听好了!给我喊响亮点!”赵昌明挥舞着胖手,对着几个专门花钱雇来的闲汉发号施令。 那几个闲汉得了赏钱,扯着嗓子,卖力地在榜前吆喝起来。 “快来看啊!本科童生试案首,非赵瑜赵公子莫属!” “赵公子得县学名师亲传,文曲星下凡,此次必将高中!” 喧嚣声中,赵瑜摇着描金折扇,享受着万众瞩目的感觉。 他瞥了一眼人群,心中冷笑。 楚峰,你不是在县城大出风头吗?你不是得了魁首,抢走了我的威望,夺走了紫妍的目光吗? 今日,我就要让你,让所有清河村的泥腿子,让紫妍亲眼看看。 在这世上,才华算个屁!权和钱,才是通往青云路唯一的阶梯。 赵昌明更是得意非凡,他花下重金,买通关节,又为儿子寻来了必中的策论,这案首之位,已是探囊取物。 今日他特意前来,就是要为儿子的官路铺下第一块砖,让全县的人都看看,他赵家,未来将是官商一体,何等风光。 “咚——!” 一声沉重的铜锣响彻长街,喧嚣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考院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缓缓打开,几名衙役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手中捧着一卷长长的皇榜。 所有人的脖子都伸长了,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卷即将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黄纸。 榜单被两名衙役展开,高高地贴在了墙上。 “快看!出榜了!” 人群如同炸开的油锅,疯狂地往前挤去。 “案首是谁?” “第一个名字!念第一个名字!” 一个识字的读书人,仗着个子高,扯着嗓子,用一种不敢置信的颤抖声音,尖叫着念了出来。 “案首——清河村,楚峰!” “朱笔圈点!是朱笔圈点!乃主考官亲定之魁首!”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是冲天的哗然。 赵瑜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凝固,像是被人用冰水从头浇到脚,浑身僵硬。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拼命地往前挤,当他看清那黄榜最顶端,用刺目的朱砂圈起来的“楚峰”二字时,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 怎么会是他? 那篇万无一失的策论呢?那一百两银子打点的关节呢? 赵昌明脸上的红光,也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变成了猪肝色。 他嘴唇哆嗦着,指着那榜单,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更让他崩溃的事情,还在后面。 两名衙役再次从考院中走出,一人手中拿着一卷卷轴,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两份卷子并排贴在了皇榜旁边。 一名县衙主簿走上前,清了清嗓子,朗声宣读。 “奉县令王大人手谕,特将本科案首楚峰与考生赵瑜之策论,公示于众,以正考风,以儆效尤!” 说罢,他指着赵瑜那份卷子,高声念道。 “赵瑜之文,辞藻堆砌,空洞无物,拾人牙慧,不堪入目!” 而后,他的手又指向了楚峰那份。 “楚峰之策,论无用之用,可见其仁心;论水患之策,可安一县之民。字字珠玑,利国利民,国士无双!” 公开处刑! 赵瑜的文章,竟成了反面教材! 人群中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哄笑声。 “哈哈哈哈!拾人牙慧!笑死我了!” “还文曲星下凡呢,原来是个抄都不会抄的草包!” “国士无双!那个叫楚峰的,才六岁啊!这才是真正的神童!” 鄙夷的目光,无情的嘲笑,像无数根钢针,狠狠扎在赵瑜的身上。 他那张原本英俊的脸,此刻扭曲得不成样子,面如死灰,身体摇摇欲坠。 “噗——!” 旁边的赵昌明,再也撑不住,他死死捂着胸口,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一群官商贵胄的‘好朋友’围拥之下,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染红了胸前的锦袍。 他指着自己的儿子,又指着那刺眼的榜单,眼睛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老爷!老爷!”赵家下人乱作一团。 不远处的茶楼二楼,曾夫子、紫妍、楚峰,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紫妍看着赵瑜父子那狼狈不堪的样子,只觉得心中那股被欺凌了许久的怨气,在这一刻,尽数烟消云散,畅快淋漓。 曾夫子捋着胡须,老眼中满是欣慰与痛快。 楚峰则端起茶杯,平静地啜了一口。 他心中想着,幸好当初没让夫子一时冲动,将赵瑜在考场上就揪出来。 那样的惩罚,太轻了。 只有像现在这样,在他最得意、最自以为是的时候,在他费尽心机营造的舞台上,将他所有的虚伪和不堪,赤裸裸地撕开,公之于众。 这才是最彻底的毁灭。 赵家的名声,从今日起,在安平县算是彻底烂了。 赵家父子被人七手八脚地抬走,像两条被扔出宴席的死狗。那场轰轰烈烈的闹剧,终于以一种荒诞又解气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长街上的喧嚣,却并未因他们的离去而平息,反而朝着另一个方向,燃起了更炽热的火焰。 所有的目光,此刻都汇聚到了茶楼上那个临窗而坐的小小身影上。 敬畏、好奇、探究、难以置信…… “国士无双!那可是县令大人的亲笔批语!” “六岁的案首……我活了五十多年,闻所未闻!” 就在这时,一名身穿皂衣、腰挎佩刀的衙役,分开拥挤的人群,径直走到茶楼下,抬头,声若洪钟。 第60章 官方授权垄断 “敢问,清河村楚峰,楚案首可在楼上?” 曾夫子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将楚峰往身后拉了拉,脸上浮现出警惕之色。科举放榜,何曾有过衙役当街寻人的道理? 紫妍也紧张地攥住了楚峰的衣角。 那衙役见状,连忙收起了脸上那副公事公办的严肃,换上了一张近乎谄媚的笑脸,对着楼上拱了拱手。 “楚案首莫慌,曾夫子莫怕。是王县令有请,我家大人看了楚案首的策论,惊为天人,特命小的来请案首与夫子,到县衙后堂一叙!” 这番话,他说得客气至极,那声“楚案首”,喊得是又响亮又顺口,与方才呵斥闲人时判若两人。 周围的人群,又是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放榜之后,不先拜谢师恩,不先庆贺登科,竟是直接被县令请入后堂!这是何等的殊荣! 曾夫子愣住了,他看着衙役那恭敬的态度,再看看自己身旁神色平静的弟子,心中那份骄傲与欣慰,瞬间压过了所有的疑虑。 他捋了捋胡须,挺直了腰杆,沉声道:“既是县尊大人相邀,我等自当从命。” 县衙后堂,不同于前院的威严肃杀,此处清幽雅致,一缕淡淡的檀香,混着墨香,萦绕在空气里。 安平县令王中贤,早已等候在此。他一见楚峰进来,竟是连官威都顾不上了,快步从那张红木大案后绕了出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激动与欣赏。 “楚案首!不,老夫当称你一声……小友!”王中贤的目光灼灼地盯着楚峰,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六岁的孩童,倒像是在看一块能安邦定国的绝世美玉。 “你那篇水患策论,真是……真是解了本官的心头大患啊!本官为这安平水患,愁得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你那‘疏、通、用’三策,环环相扣,直指要害,尤其是那份预算清单,简直……简直是神来之笔!” 他激动地拉着楚峰,走到书案前,指着那份被他用镇纸小心压着的卷子,满眼放光。 曾夫子站在一旁,看着王县令这副礼贤下士、近乎失态的模样,听着他对楚峰那不绝于耳的赞美,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他知道自己的弟子才华惊世,却也没想到,竟能让一县之尊,折节至此! 楚峰只是平静地拱了拱手:“大人谬赞。学生不过是纸上谈兵,拾人牙慧罢了。” “哎!小友过谦了!”王中贤大手一挥,脸上满是欣赏,“有如此经天纬地之才,却不骄不躁,宠辱不惊,实在是难能可贵!” 他顿了顿,神色变得郑重起来。 “本官已决定,即刻将你的治水之策,作为正式条陈,上报郡守府!同时,本官想聘请你为我这安平县的‘县衙顾问’,不入品阶,不受俗务,只请你在日后推行此策时,能从旁指点一二,不知小友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曾夫子呼吸都停滞了。 县衙顾问! 这四个字,分量太重了!这等于是给了楚峰一个半官方的身份,让他能直接参与到县政之中!一个六岁的童生,竟能有此待遇,这在大周朝的历史上,怕也是头一遭! “此外,”王中贤从书案上拿起一张盖着县衙大印的地契,和一只沉甸甸的钱袋,双手递到楚峰面前,“此乃县城东市一处临街的宅地,外加纹银百两。这是本官代表安平县三十万百姓,赠予小友的谢礼!望小友,务必收下!” 这已经不是赏赐,而是拉拢,是投资! 王中贤很清楚,眼前这个孩童,绝非池中之物,今日结下一份善缘,他日必有天大的回报! 楚峰看着眼前的地契和银子,并未立刻去接,他那双漆黑的眸子,平静得如同一潭深水。 他缓缓开口道:“大人,治水乃千秋大业,非一日之功。学生这里,倒还有一件可解燃眉之急的小物,能让百姓在今年秋收时,便少出几分力,多收几斗粮。” “哦?”王中贤顿时来了兴趣,“是何物?” “此物名为‘连枷’。” 楚峰不慌不忙,将那连枷的构造、原理,以及如何能将打谷的效率提升数倍,清晰明了地讲述了一遍。 王中贤越听,眼睛越亮。 他为官多年,深知“政绩”二字,看得见摸得着的,才是最实在的。治水之策虽好,但耗时耗力,短期内难见成效。 可这“连枷”不同! 此物简单易造,效果立竿见影!一旦在全县推广,秋收效率大增,粮食颗粒归仓,这便是实打实的功劳! “好!好一个‘连枷’!”王中贤一掌拍在书案上,兴奋得满面红光,“此物之功,不下于治水之策!利国利民,当为神器!” 他当机立断,对着门外高声喊道:“来人!传本官手令!” 一名主簿快步应声而入。 “立发告示,将此‘连枷’图形公布于众,令全县各村坊,即刻仿造!以备秋收!” “再有!”王中贤目光一转,落在楚峰身上,语气变得无比坚定,“为确保此神器制作精良,惠及万民,特指定——清河村楚家,为我安平县‘官造连枷’唯一发售之所!所有县衙、官仓所需,皆由楚家供应!各乡绅富户,亦需从楚家采买,以正本源!” 这道命令,比刚才的“县衙顾问”还要惊人! 这不仅仅是授权,这简直是赐予了一座取之不尽的金山! 垄断! 官家背书的垄断经营权! 楚家,从这一刻起,再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贫苦农户了。他们成了安平县里,有官家背景,手握独家“神器”生意的新兴之家! 曾夫子站在一旁,嘴巴微张,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他看着自己的弟子,在这一方小小的后堂之内,于县令面前,谈笑风生间,便为自己的家族,谋下了一份泼天的富贵与前程。 他忽然觉得,自己教给楚峰的那些圣贤文章,在眼前这番经世致用的手段面前,是何其的苍白。 这个弟子,他的天地,从来就不在那小小的科举考场。 他的舞台,是这整个天下! 第61章 彻底翻身 牛车吱吱呀呀地驶入清河村,卷起一路尘土。 消息早已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回了村里,整个清河村都炸了锅。 当那辆熟悉的牛车出现在村口时,几乎全村的人都涌了出来,里三层外三层,将路堵得水泄不通。 那些曾经在背后议论楚峰是“魔童”的长舌妇,此刻全都伸长了脖子,脸上挂着讨好的、不敢置信的笑容。 “天爷啊!真是咱们村的楚峰考了案首!” “县令大人亲点的魁首,还把赵家那小子的文章贴出来当反面教材,真是解气!” 楚家老宅的院门大开着,楚天河和吴梦茹夫妇俩站在门口,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吴梦茹的眼圈红了又红,嘴唇哆嗦着,想笑,眼泪却先流了下来。 楚天河则用力挺着胸膛,那张被风霜刻满痕迹的脸上,是一种他自己都未曾体会过的、名为“骄傲”的情绪。 院内,楚天山和孙如花夫妇俩,像是两根被霜打了的茄子,蔫蔫地戳在廊下。 他们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茫然,更多的,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敬畏和恐慌。 楚峰跳下牛车,在村民们敬畏的目光中,平静地穿过人群,走进了自家的院子。 “爹,娘。”他喊了一声。 “哎!哎!”吴梦茹连忙上前,想抱抱儿子,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仿佛眼前的不是她的儿子,而是一位需要仰望的贵人。 楚峰将背上的书包取下,从里面掏出两样东西,放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 一样,是盖着县衙大印的红契。 另一样,是一只沉甸甸、发出清脆响声的钱袋。 “这是王县令赏的,城东临街的一处宅子,还有一百两纹银。”楚峰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轰!” 这一句话,比他考中案首的消息,还要让楚家人震撼。 一百两! 对于这个一年到头连一两银子都见不到的家庭来说,这是一笔足以让他们晕厥过去的巨款。 孙如花的眼睛瞬间就直了,她死死盯着那个钱袋,喉咙里发出一声吞咽口水的声音,双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楚天山则呆呆地看着那张地契,他读了十年书,做梦都想着有朝一日能在县城拥有一席之地,可他连童生试的门槛都未曾迈过,而他这个六岁的侄子,不仅是案首,还轻易得到了他一辈子都求不来的东西。 一种巨大的、无力的挫败感,将他彻底击垮。 “这……这……”楚天河结结巴巴,指着桌上的东西,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楚峰没有理会家人的震惊,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这不算什么。”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家人,“王县令还下了一道手令。” 他将县令推广“连枷”,并指定楚家为独家“官造”发售之所的事情,一字一句,清晰地说了出来。 院子里,霎时鸦雀无声。 如果说一百两银子是惊喜,那这个消息,就是一道天雷,直接劈在了每个人的天灵盖上。 官家背书! 垄断经营! 这意味着什么,在场的人都明白。 楚家,要发了! 不是那种刨地刨出来的辛苦钱,而是真正的,源源不断的富贵! “扑通!” 孙如花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竟是直接跪了下来。 她不是对着楚峰,而是朝着县城的方向,一边磕头,一边语无伦次地哭喊:“老天爷开眼了!祖宗显灵了!我们楚家要出人头地了!” 她哭着哭着,又爬起来,冲到吴梦茹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抓着她的手:“弟妹!弟妹啊!以前都是嫂子不对,嫂子眼皮子浅,嫂子是猪油蒙了心!你别跟我一般见识,以后……以后我给你当牛做马!” 这番变脸之快,让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楚峰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他走到一直沉默的楚天山面前,平静地开口:“大伯,你读了十年书,这与官府打交道的文书往来,想必比我精通。日后,这‘连枷’生意的账目,就由你来掌管。” 楚天山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他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完了,要在这个侄子面前再也抬不起头。 没想到楚峰这孩子竟还给他安排了这么体面的差事。 “峰儿……”楚天山的嘴唇颤抖着,眼眶瞬间就红了。 “还有楚明,”楚峰看向那个满眼崇拜的小堂弟,“以后别总想着玩,跟着大伯学着点算账,铺子里的事,将来要交给你打理。” 楚明似懂非懂,但听到以后能管铺子,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楚峰这番安排,不只是大度,更是深思熟虑。 他要的,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崛起,而是一个家族的崛起。 安顿好家里的事,楚峰没有半分停歇,转身便出了门,径直朝着村西头马秀的家走去。 马家还是一如既往的破败。 当楚峰说明来意,要将“官造连枷”的制作,全部交给马老四来负责时,那个一向沉默寡言的木匠,竟是当场愣住了,手里的斧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楚……楚案首……这……这如何使得!”马老四激动得满脸通红,“这可是天大的生意,我……我何德何能……” “马叔的手艺,全村第一。”楚峰打断了他,“我信得过马叔。你只管召集村里手艺好的木匠,保质保量地把东西做出来,工钱我按市价双倍给。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马秀站在一旁,看着那个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身影,听着他条理清晰地安排着一切,眼中的感激与崇拜,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知道,峰哥这是在拉他们家一把! 几日过后,楚峰将县令赏的一百两银子,分出了三十两,买下了村东头一处荒废已久的大院子。 那院子曾经是村里大户人家的祖宅,后来家道中落,便一直空着。 院子很大,足有七八间敞亮的屋子,还有一个能容纳上百人的大院坝。 消息很快传开,读书会的所有孩子都聚集到了这处新“学堂”。 当他们看到楚峰让人搬进来一捆捆崭新的纸张,一盒盒上好的墨锭,还有几十支崭新的毛笔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楚峰站在院子中央的石阶上,环视着一张张充满渴望与激动的脸。 “从今天起,这里就是咱们读书会的地盘。” “所有人的笔墨纸砚,全由我来出,管够!” “另外,”他拍了拍手,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吴梦茹和几个妇人,从厨房里抬出了几大桶热气腾腾的东西。 “每天中午,读书会管饭!今天吃的是肉包子!” “哇——!” 孩子们发出一阵震天的欢呼。 第62章 读书会的规矩 对于他们这些穷苦孩子来说,能吃上一顿饱饭,有时候比读书识字还要重要。 张浩和马秀带头,几十个孩子,无论男女,全都朝着楚峰,深深地弯下了腰,用尽全身的力气,齐声呐喊。 “我等,誓死追随峰哥!” 那声音,汇成一股洪流,在清河村的上空久久回荡。 楚峰的善举,以及他成为案首并为家族带来泼天富贵的故事,如同一场风暴,迅速席卷了周边的村落。 几天后的一个午后,读书会正在上课。 院外,几个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的孩子,正扒着门缝,偷偷地往里瞧。 他们的眼中,满是羡慕。 就在这时,一个皮肤黝黑、满面风霜的汉子,领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快步走到院门口。 他看着石阶上那个正给孩子们讲学的小小身影,犹豫了片刻,终于鼓足了勇气。 他猛地拉着自己的儿子,朝着楚峰的方向,重重地跪了下去。 “楚案首!”汉子抬起头,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祈求,“俺是隔壁下河村的,求求您,也收下俺家的娃吧!俺们不要笔墨,不要午饭,只要能让他在这听您讲课就行!” 那汉子的一声“楚案首”,喊得又响又亮,带着一股子豁出去的决绝。 他身边的男孩,瘦得像根豆芽菜,怯生生地看着院子里的一切,尤其是那几个正拿着雪白肉包子啃得满嘴是油的孩子,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院子内外,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石阶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这几天,楚峰的名声,连同他办的这个“读书会”,早已传遍了十里八乡。 管吃、管住、还管笔墨纸砚,先生是县令大人亲点的案首,这等好事,简直比天上掉馅饼还诱人。 不少邻村的家长都动了心思,只是碍于情面,没人敢当这个出头鸟。 今天,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马秀和张浩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与有荣焉的自豪。 看,咱峰哥现在多威风!邻村的人都跪着求上门来了! 楚峰没有立刻答话,他从石阶上走下来,步子很稳。 他没有去看那个跪在地上的汉子,而是先走到了那个瘦小的男孩面前。 他比男孩还要矮上一些,只能微微仰头看着他。 “你想读书吗?”楚峰问。 那男孩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个传说中的“楚案首”会先问自己,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睛里满是渴望。 “想!”声音又细又弱,却很坚定。 楚峰也点了点头,然后才转身,看向那个满脸祈求的汉字。 “大叔,你先起来。”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平静。 那汉子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地上爬了起来,局促不安地搓着手。 “读书是好事。”楚峰缓缓开口,“但我的读书会,不是学堂。” 他指了指院子里那些正在温习功课的孩子。 “他们,都是致远学堂的学生,是曾夫子的弟子。我在这里给他们讲课,只是帮夫子分担一二,算是课后的补习,不收束脩,也不算正式的先生。” 这番话,说得谦逊又得体,既抬高了曾夫子的地位,也明确了自己读书会的性质。 那汉子听得一知半解,急切地说道:“俺懂,俺懂!俺们不要名分,只要能让娃在这儿听听课,长长见识就成!” 楚峰摇了摇头。 “大叔,下河村离咱们这儿,有五里地吧?孩子每天来回跑,太辛苦,也耽误家里的活计。更何况……”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了几分。 “下河村,有孙夫子。他也是教了一辈子书的老先生,你们村的孩子,理应跟着他开蒙。我若收了你的孩子,便是抢了孙夫子的学生,这是坏了规矩,断不能做。” 一番话说得条理分明,掷地有声。 院子里的孩子们都听得睁大了眼睛,他们只知道峰哥厉害,却没想到峰哥想事情想得这么深远。 那汉子脸上的希望,一点点黯淡下去,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是啊,坏了规矩的事,谁敢做?传出去,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满是失望,拉着自己儿子的手,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楚峰喊住了他。 他转身对身旁的紫妍低声说了几句,紫妍立刻会意,转身跑进了屋子。 不一会儿,她便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裹出来了。 楚峰接过包裹,递到那汉子面前。 “我不能收你的孩子,但读书的心意是好的。这里面有一套笔墨纸砚,还有几本开蒙的书,你拿回去,让孩子跟着孙夫子,好好学。” 那汉子看着手里的包裹,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本是来求学的,学没求成,反倒白得了一套对于他这样的家庭来说,堪称贵重无比的文具。 他嘴唇哆嗦着,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这个在田里刨了一辈子食的庄稼汉,猛地弯下腰,对着楚峰,就要再次下跪。 楚峰却快步上前,用他那小小的身躯,稳稳地扶住了汉子的胳膊。 “大叔,使不得。快带孩子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那汉子哽咽着,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拉着自己的儿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那对父子走后,院子里依旧很安静。 张浩挠了挠头,有些不解地问:“峰哥,咱们为啥不收啊?多个人,也多双筷子而已。” “是啊,楚峰哥。”紫妍也轻声附和,“我看那孩子,怪可怜的。” 楚峰回到石阶上,重新坐下,看着底下那一张张求知若渴的脸。 “我们办读书会,是为了让我们自己,让我们清河村的孩子,有书读,有饭吃,不再被人欺负。但我们不能因为自己有了吃的,就去抢别人碗里的饭。” “孙夫子靠着那几个学生的束脩过活,我们若是把他的学生都招来了,他吃什么?我们办的是好事,但不能用坏的手段,去做一件好事。” 一番话,说得孩子们似懂非懂,但他们都明白了一个道理。 峰哥,有自己的规矩。 紫妍看着楚峰那张严肃的小脸,那双清亮的杏眼里,异彩连连。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比自己还小一点的男孩了。 第63章 震怒的孙夫子 他时而像个运筹帷幄的将军,时而像个洞悉世事的老者,可偏偏,他又有着这个年纪该有的赤诚与善良。 她走到一张新搬来的书桌旁,那上面,放着一本账簿。 这是她主动请缨,要帮楚峰管的账。 买院子花了多少,买米面油盐花了多少,买笔墨纸砚又花了多少,她都用娟秀的小楷,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 她拿起毛笔,蘸了蘸墨,在账簿上记下“赠下河村学童文房一套”,想了想,又在后面添了“价值约一百文”的字样。 做完这些,她从自己的袖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绣着一朵精致兰花的香囊,脸颊微红地走到了楚峰身边。 “楚峰哥,”她把香囊递了过去,声音细若蚊蚋,“这个……送给你。里面放了些提神醒脑的草药,你每日讲学辛苦,挂在身上,能解乏。” 香囊做工精巧,淡青色的绸缎上,那朵兰花栩栩如生,散发着一股清雅的幽香。 楚峰接了过来,放在鼻尖闻了闻。 “谢谢,针线活不错。” 他随手将香囊系在了自己的腰带上,动作自然,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紫妍的脸,却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她低下头,用脚尖轻轻地踢着地上的石子,心里却甜得像是吃了蜜。 楚峰拒收外村学童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 他的做法,非但没有让他的名声受损,反而引来了更多的敬佩。 连曾夫子听闻此事后,都捋着胡须,连连点头,赞了一句:“有风骨,知进退,大家之风。”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渐渐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楚峰不收人,但挡不住人来听。 他的课,讲得实在太好了。 讲《三字经》,他能从“人之初,性本善”讲到人性的复杂,再引申到如何与人相处。 讲算学,他能用买卖鸡蛋的例子,把最复杂的鸡兔同笼问题,讲得连三岁孩童都能听懂。 每日午后,读书会开课的时辰。 那座新院子的外面,便会悄无声息地聚起一堆人。 起初只是三五个,后来是十几个,再后来,黑压压的一片,足有四五十号人。 他们都是来自附近村落的孩子,大的十来岁,小的才四五岁,有的是被家长领来的,有的是自己偷偷跑来的。 他们不敢进院子,就扒在墙头上,挤在门缝里,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竖着耳朵,贪婪地听着院子里传出的每一个字。 院墙之内,是书声琅琅,肉包飘香。 院墙之外,是屏息凝神,如饥似渴。 一墙之隔,两个世界。 这番奇景,自然也落在了下河村孙夫子的眼中。 他今年已经快六十了,是个身材干瘦、脾气古板的老秀才。 最近几天,他发现自己学堂里的气氛越来越不对劲。 学生们上课总是走神,一下课,就三五成群地往清河村的方向跑。 一问,才知道,他们都是去楚峰的那个“读书会”外面“偷听”去了! 孙夫子气得差点当场昏过去。 他教了一辈子书,还从没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自己的学生,放着正经的课不上,跑去听一个六岁娃娃讲课? 这简直是把他的脸,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这日午后,孙夫子再也坐不住了。 他换上了一身最体面的儒衫,将戒尺往袖子里一揣,满脸怒容,气冲冲地朝着清河村的方向大步走去。 当他走到那座热闹非凡的院子门口,看到墙头墙外那黑压压的人头时,他那张老脸,瞬间就涨成了猪肝色。 他拨开人群,走到那扇虚掩的院门前,看着石阶上那个正口若悬河的小小身影,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一脚,将那扇木门踹得“砰”一声巨响。 “哪里来的黄口小儿!” 孙夫子站在门口,须发皆张,指着院内的楚峰,声音嘶哑地怒吼。 “妖言惑众,扰乱学风!还不快快滚出来,给老夫一个交代!” 那一声怒吼,裹挟着一个老学究毕生的清高与愤怒,如同一块巨石砸进院里,惊得满院书声戛然而止。 院子里的孩子们,吓得手里的书卷都掉了,一个个小脸煞白,畏惧地看着门口那个须发皆张、面色涨成猪肝色的老人。 院墙外,那些扒着墙头、挤在门缝里的孩子,也都吓得噤若寒蝉,黑压压的人群,瞬间安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孙夫子身后,还跟着两个十几岁的学童,他们身上穿着浆洗得有些发白的儒衫,显然是孙夫子最得意的弟子。两人脸上满是焦急,快步上前,一人一边拉住了孙夫子的胳膊。 “夫子!夫子息怒啊!” “是啊夫子,楚……楚案首他不是这个意思……” 两个学童又急又怕,他们当然也偷偷来听过课,心中对楚峰的学问佩服得五体投地,可眼前这位,毕竟是教了他们数年的恩师,他们此刻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孙夫子哪里听得进去,他一把甩开两个弟子的手,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燃烧着熊熊的怒火。 他教了一辈子书,一辈子都只是个秀才,这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他最看重的,便是自己身为夫子的体面与尊严。 可最近,他学堂里的学生人心惶惶,背地里都在议论“孙夫子讲的,还没楚案首讲的十分之一透彻”,这简直是把他最后的遮羞布都给扯了下来,按在地上反复羞辱! 院子里,马秀和张浩下意识地站到了楚峰身前,像两只护着鸡崽的老母鸡,警惕地盯着来者。 楚峰却轻轻拨开他们,从石阶上走了下来。 他认得此人,是隔壁下河村的孙夫子。 他没有半分慌乱,走到孙夫子面前三步远处,站定,然后对着这位怒气冲冲的老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弟子礼,长揖及地。 “学生楚峰,见过孙夫子。” 他这一拜,姿态谦卑,礼数周全,反倒把孙夫子满肚子的怒火给堵得一滞。 “孙夫子远道而来,何故如此动怒?”楚峰抬起头,神色平静地解释道,“此地,乃我清河村自家院落。院中诸位,皆是致远学堂的同窗。我等不过是在课后,温习曾夫子所授课业,并非私设学堂,更无意惊扰各村的夫子们。” 第64章 老秀才对战六岁案首 这番话,不卑不亢,既点明了这是“家事”,又抬出了曾夫子的名头,给足了对方面子,也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 可孙夫子今日就是来砸场子的,哪里肯就此罢休。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黄口小儿!”他冷笑一声,指着院墙外那些探头探脑的身影,“那你告诉老夫,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老夫学堂里的学生,为何都跑到你这墙外听讲!你这还不是妖言惑众,扰乱学风!”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从人群外传来。 “这是……怎么了?” 村长紫德全拨开人群,走了进来。他今日是来找楚峰商议那“官造连枷”的采买事宜,不想刚到门口,就撞见这副火药味十足的场面。他看到孙夫子,眉头微微一皱,再看看场中平静如水的楚峰,便没有立刻开口,而是选择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紫德全的出现,让孙夫子更是骑虎难下。他知道,今日若不能在道理上压倒这个六岁的娃娃,自己这张老脸,就算是在十里八乡彻底丢尽了。 他心一横,将袖子里的戒尺抽了出来,指着楚峰,声音因激动而变得尖利:“多说无益!你既是案首,想必学问通天!老夫不才,也读了几十年圣贤书!今日,你我便当着村长和这乡里乡亲的面,比上一比!看看你这案首,究竟是名副其实,还是浪得虚名!”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一个年近花甲的老秀才,要当众和一个六岁的开蒙童生,比试学问? 那一声怒吼,裹挟着一个老学究毕生的清高与愤怒,如同一块巨石砸进院里,惊得满院书声戛然而止。 院子里的孩子们,吓得手里的书卷都掉了,一个个小脸煞白,畏惧地看着门口那个须发皆张、面色涨成猪肝色的老人。院墙外,那些扒着墙头、挤在门缝里的孩子,也都吓得噤若寒蝉,黑压压的人群,瞬间安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孙夫子身后,还跟着两个十几岁的学童,他们身上穿着浆洗得有些发白的儒衫,显然是孙夫子最得意的弟子。两人脸上满是焦急,快步上前,一人一边拉住了孙夫子的胳膊。 “夫子!夫子息怒啊!” “是啊夫子,楚……楚案首他不是这个意思……” 两个学童又急又怕,他们当然也偷偷来听过课,心中对楚峰的学问佩服得五体投地,可眼前这位,毕竟是教了他们数年的恩师,他们此刻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孙夫子哪里听得进去,他一把甩开两个弟子的手,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燃烧着熊熊的怒火。他教了一辈子书,一辈子都只是个秀才,这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他最看重的,便是自己身为夫子的体面与尊严。可最近,他学堂里的学生人心惶惶,背地里都在议论“孙夫子讲的,还没楚案首讲的十分之一透彻”,这简直是把他最后的遮羞布都给扯了下来,按在地上反复羞辱! 院子里,马秀和张浩下意识地站到了楚峰身前,像两只护着鸡崽的老母鸡,警惕地盯着来者。 楚峰却轻轻拨开他们,从石阶上走了下来。 他认得此人,是隔壁下河村的孙夫子。 他没有半分慌乱,走到孙夫子面前三步远处,站定,然后对着这位怒气冲冲的老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弟子礼,长揖及地。 “学生楚峰,见过孙夫子。” 他这一拜,姿态谦卑,礼数周全,反倒把孙夫子满肚子的怒火给堵得一滞。 “孙夫子远道而来,何故如此动怒?”楚峰抬起头,神色平静地解释道,“此地,乃我清河村自家院落。院中诸位,皆是致远学堂的同窗。我等不过是在课后,温习曾夫子所授课业,并非私设学堂,更无意惊扰各村的夫子们。” 这番话,不卑不亢,既点明了这是“家事”,又抬出了曾夫子的名头,给足了对方面子,也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 可孙夫子今日就是来砸场子的,哪里肯就此罢休。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黄口小儿!”他冷笑一声,指着院墙外那些探头探脑的身影,“那你告诉老夫,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老夫学堂里的学生,为何都跑到你这墙外听讲!你这还不是妖言惑众,扰乱学风!”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从人群外传来。 “这是……怎么了?” 村长紫德全拨开人群,走了进来。他今日是来找楚峰商议那“官造连枷”的采买事宜,不想刚到门口,就撞见这副火药味十足的场面。他看到孙夫子,眉头微微一皱,再看看场中平静如水的楚峰,便没有立刻开口,而是选择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紫德全的出现,让孙夫子更是骑虎难下。他知道,今日若不能在道理上压倒这个六岁的娃娃,自己这张老脸,就算是在十里八乡彻底丢尽了。 他心一横,将袖子里的戒尺抽了出来,指着楚峰,声音因激动而变得尖利:“多说无益!你既是案首,想必学问通天!老夫不才,也读了几十年圣贤书!今日,你我便当着村长和这乡里乡亲的面,比上一比!看看你这案首,究竟是名副其实,还是浪得虚名!”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一个年近花甲的老秀才,要当众和一个六岁的开蒙童生,比试学问?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周围的村民们交头接耳,看着孙夫子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古怪。以大欺小,以老欺少,传出去,这孙夫子以后还怎么教书育人? 孙夫子也知道自己此举不妥,可他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退无可退。他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地喝道:“怎么?你不敢吗!若是怕了,便立刻解散你这不伦不类的读书会,再给老夫磕头赔罪!” 楚峰看着他那副外强中干的模样,心中了然,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再次对着孙夫子,深深一揖。 第65章 老夫受教了 “孙夫子既有此雅兴,学生自当奉陪。只是,这比试总得有个章程,不然岂不乱了套?” 眼看两人就要杠上,一直沉默的紫德全终于开口了。他咳嗽了一声,走上前来,站在两人中间,一股属于村长的威严油然而生。 “孙夫子,楚峰,”他先是对着孙夫子拱了拱手,又和善地看了楚峰一眼,“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不如就由我来做个中人,如何?” 孙夫子骑虎难下,只能咬牙点头:“有劳村长。” 楚峰自然没有异议:“全凭村长做主。” 紫德全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环视四周,看着院内外那近百双眼睛,朗声道:“既是文人比试,当以文会友,点到即止。我看,就比三场,三局两胜,如何?” “第一场,比应对。老夫我出上联,你二人对下联,看谁对的又快又工整。” “第二场,比记诵。老夫我说一句诗文,你二人说出其典故出处,看谁记得更牢靠。” “第三场,比才思。老夫我出一个题目,你二人当场作诗,看谁的立意更高远。” 这三场比试,由浅入深,由易到难,既考了基本功,又考了真才学,公平公正,让人说不出半个不字。 孙夫子听完,心中稍定。他浸淫此道数十年,对对子、背典故,早已是烂熟于心,至于作诗,虽无大才,但也中规中矩。对付一个六岁的娃娃,他自认是手到擒来。 “好!就依村长所言!”他将戒尺往袖中一收,脸上又恢复了几分读书人的傲气。 紫德全看向楚峰,眼中带着一丝询问和担忧。 楚峰却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那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看不出半点情绪。 “学生,亦无异议。” 一场关乎名誉、尊严和村中新旧秩序的对决,就此拉开了序幕。院墙内外,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知道,自己即将见证的,或许是清河村有史以来,最不可思议的一场比试。 院子里,落针可闻。 秋风卷起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紫德全面前的石桌上。他伸手将落叶拈开,目光在孙夫子和楚峰之间来回扫过,沉声道:“既是比试,便无长幼。第一场,对对子。” 他清了清嗓子,缓缓吟出上联: “烟锁池塘柳。” 此联一出,懂行的人便倒吸一口凉气。这五个字,偏旁分别是“火、金、水、土、木”,暗含五行,对仗之难,堪称绝对! 孙夫子脸色微微一变,他捻着胡须,眉头紧锁,脑中飞速地搜索着自己几十年的存货。这上联他曾在一本杂记中见过,当时便惊为天人,苦思数日也未能对出,只能作罢。不想今日,竟被村长拿来当了考题! 他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半晌,才有些底气不足地憋出一句:“雾笼江上舟。” 这下联,意境尚可,格律也对,但与上联的五行之巧,却是风马牛不相及。 紫德全不动声色,只将目光转向了楚峰。 所有人的视线,也都聚焦在了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楚峰甚至没有思索,仿佛这答案本就刻在他脑子里。他抬起眼,清脆的声音响彻整个院落: “炮镇海城楼。” “火、金、水、土、木。” 短短五个字,掷地有声。 孙夫子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他嘴唇哆嗦着,死死地盯着楚峰,那眼神,如同见了鬼一般。他是个读书人,哪里听不出这下联中鬼斧神工般的精妙!这等绝对,别说是他,就是县里的名宿大儒,怕也对不出来! 而眼前这个六岁的娃娃,竟是张口即来! 院墙内外,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叹声。那些原本只是看热闹的村民,此刻看向楚峰的眼神,已然带上了深深的敬畏。 紫德全的手,在袖中微微一抖,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继续道:“第二场,比记诵。” 他看着孙夫子,一字一顿地念道:“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 孙夫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精神一振,抢着答道:“此句出自《论语·阳货篇》!乃圣人言!” 他答得又快又响,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带着几分自得地瞥了楚峰一眼。背诵典籍,终归是他这等老学究的强项。 楚峰点了点头,先是认可:“孙夫子所言不差,确是出自《论语》。” 他话锋一转,那双漆黑的眸子,望向院墙外那些渴望的脸庞,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然,夫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圣人此言,感叹的是大道无言,周行不殆。正应了今日这院墙内外,求学之心,如百物生长,又岂是一道院墙可以圈住的?” “天不言,而四时自行。学无涯,而道亦无界。” “孙夫子,您说,是也不是?” “轰!” 这番话,如同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孙夫子的心口上! 如果说刚才的对子,是才华上的碾压,那此刻这番话,便是境界上的诛心! 他将一句死板的经文,与眼前的现实,与读书向学的本意,与天道运行的至理,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这哪里是记诵!这分明是传道! 孙夫子那张刚刚恢复血色的脸,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变成了死灰色。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手中的戒尺“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所有的愤怒、不甘、嫉妒,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飞灰。 剩下的,只有无尽的苍白和茫然。 他一辈子都在研读圣贤书,却从未想过,书,还可以这样读。 他教了一辈子学生,也从未明白,教书育人的根本,究竟是什么。 他看着眼前这个神情平静、眼神清澈的六岁孩童,忽然觉得自己这六十年,全都活到了狗的身上。 第三场,已经不用比了。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孙夫子什么也没说,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失魂落魄地弯下腰,捡起那根掉在地上的戒尺,像是捡起了自己碎了一地的尊严。 然后,他转过身,佝偻着背,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了院门,消失在了人群敬畏的注视中。 那两个跟着他来的学童,对着楚峰的方向,羞愧地深深一揖,也快步追了上去。 一场剑拔弩张的风波,就此烟消云散。 院墙内外,依旧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刚才那场短暂却震撼的比试,惊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紫德全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走到楚峰面前,看着这个比自己孙子还要小的孩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郑重地、深深地对着楚峰,拱手作揖。 “楚峰……不,楚先生。” “老夫,受教了。” 第66章 投名状 紫德全的那一声“楚先生”,喊得郑重其事。 他那一声“老夫受教了”,更是发自肺腑。 这三个字,比一百句夸赞的分量还要重。它代表着一个在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者,对一个六岁孩童,在学问和境界上,彻底的认可与折服。 院墙内外,那近百号人,不管是本村的村民,还是外村来看热闹的,此刻看着楚峰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案首,还只是一个遥远而模糊的荣耀。 那么刚才那场比试,就是一次近在眼前的,神迹般的降维打击。 他们亲眼见证了,一个六十岁的老秀才,是如何被一个六岁的娃娃,用最文雅的方式,三言两语间,击溃得体无完肤,连毕生的尊严都碎了一地。 这已经不是神童,这是妖孽! “村长言重了。”楚峰脸上依旧是那副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平静,他对着紫德全回了一礼,“孙夫子也是一时心急,并非有意为难。今日之事,还望村长与各位乡亲,不要外传,以免伤了孙夫子的颜面。” 这番话,更是让众人心中一凛。 赢了,不但不骄不躁,还要反过来为对手保全体面。 这份心胸,这份格局…… 紫德全看着楚峰,心中那点想要将他招为自家孙女婿,借此将这尊大佛绑在自家船上的念头,愈发强烈了。 他干咳一声,挥了挥手,对周围的人群朗声道:“都散了,都散了!没什么好看的了!读书会是孩子们温习功课的地方,以后谁也不许再来这儿瞎凑热闹,惊扰了楚先生讲学!” 他刻意将“楚先生”三个字,咬得极重。 村民们哪敢不从,纷纷点头哈腰地散去,一边走还一边压低了声音,议论着刚才那震撼的一幕。 很快,院子里便清净了下来。 紫德全这才一脸笑意地走到楚峰身边,那态度,比对自己那个秀才儿子还要亲热几分。 “楚先生,今日老夫前来,除了看看孩子们,主要还是为了那‘官造连枷’的事。” 他从袖中掏出一份拟好的契书,“按照先生的意思,首批一百架,每架五十文的工钱,已经给马老四那边结清了。这是咱们村里几家大户联名采买的单子,还有县衙那边递来的条子,你过目一下。” 楚峰接过来看了看,账目清晰,并无不妥。 “有劳村长费心了。” “哎,说这些就见外了!”紫德全摆了摆手,目光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旁边正用崇拜眼神看着楚峰的女儿紫妍,笑道:“你与我家紫妍是同窗,又帮了村里这么大的忙,以后……若是不嫌弃,常来家里坐坐,让紫妍陪你聊聊天,解解闷也好嘛。”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紫妍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羞得直跺脚:“爹!你胡说什么呢!” 楚峰心中跟明镜似的,他将契书递还给紫德全,微微一笑,不接这茬,反而顺势将话题引开。 “多谢村长美意。只是学生年幼,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读书考学,不敢分心。这连枷的生意,初期有劳村长照看,等过些时日,堂弟楚明大些了,再让他跟着您多学学。” 一番话,既用“年幼”婉拒了紫德全的示好,又用“考学”这个无人能反驳的理由,表明了自己的志向,最后还顺带抬举了一下自己的堂弟。 滴水不漏,进退有度。 紫德全心中暗叹一声,知道这孩子心思玲珑,远非寻常手段可以拉拢,也就不再多言,只是心中的那份欣赏,又深了几分。 正事谈完,几日后,第一批“官造连枷”正式开售,几乎是瞬间就被县里的官仓和乡绅富户们抢购一空。楚家和马家,都因此赚到了第一笔真正意义上的“巨款”。 楚家的生活,眼看着就要蒸蒸日上。 可就在这日午后,读书会刚散,一骑快马卷着烟尘,从村口疾驰而来,马上的衙役连滚带爬地跳下马,冲到院门口,神色无比焦急。 “圣上……不,县尊大人有令!急召清河村楚峰、村长紫德全,即刻前往县衙后堂,不得有误!” 那衙役的声音,带着一股子急切与紧张,与上次前来报喜时的谄媚截然不同。 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紫德全心头一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楚峰也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突如其来的急召,绝非善兆。 …… 县衙后堂。 檀香袅袅,却压不住空气中那股凝重的气氛。 安平县令王中贤,端坐于红木大案之后,脸上再无半分上次见面时的激动与欣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官场上特有的,深沉而锐利的审视。 “楚峰,紫德全,本官今日召你们来,不为别的,只为一笔交易。” 他开门见山,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紫德全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他活了几十年,哪里听不出这话里的分量。 “大人请讲。”楚峰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 王中贤的目光落在楚峰身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你那‘连枷’,确是利国利民的神器!”他先是肯定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变得冷硬起来,“本官决定,将安平县下辖三县所有官仓、军屯的连枷订单,共计三千架,全部交由你楚家制作!” 三千架! 紫德全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是一笔足以让楚家一飞冲天的泼天富贵! 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王中贤的下一句话,便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但是,价格,每架不能超过二十文!本官要以此,向郡守府彰显我安平县的仁政之风!” 二十文!连工带料,这几乎是贴本在做,根本赚不到钱! 这哪里是赏赐,这分明是强压! “当然,”王中贤看着楚峰那平静无波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本官也不会让你白忙活。” 他将一本厚厚的账簿,推到了书案前。 “这是本县盐、粮两道的税收总账。以赵昌明为首的几大商户,利用账目漏洞,欺上瞒下,常年偷逃巨额税款,致使本县县库空虚,许多政令无法推行,本官……如坐针毡!” “楚峰,”他的声音陡然压低,眼中精光一闪,“你既有经天纬地之才,本官便给你一个机会。你若能想出法子,兵不血刃地将这笔钱,从那些硕鼠的口袋里给本官掏出来,补上县库的窟窿。那么,你楚家,便是本官在这安平县,最坚实的臂助!” 这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这是一个致命的考验。 这更是一份,踏入真正官场博弈的投名状! 第67章 知识商品化 紫德全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湿了。他这才明白,王县令是要拿楚峰当枪使,去斗那些在安平县盘根错节、根深蒂固的地头蛇! 这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他紧张地看向楚峰,却见那孩子只是垂眸,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之后,楚峰抬起头,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露出了一丝自信的微笑。 “大人,此事不难。” 他从自己的书包里,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制作精巧的竹筒。正是他之前让马老四做的样品。 “大人可知,县城里的富家子弟,最不缺的是什么?” 王中贤一愣:“钱?” “不,”楚峰摇了摇头,“是无聊,是攀比之心。” 他将那竹筒放在书案上,侃侃而谈。 “此物,学生称之为‘盲盒’。盒中可放置经义注解、诗词赏析、乃至算学趣题的木雕刻板。我们将它分成三六九等,设下头奖、二奖,以‘机缘’为噱头,专攻那些富家子弟。” “此物售价不菲,但胜在有趣、新奇,足以在县城学子中形成一股风潮。其流水之巨,绝非寻常生意可比。最重要的是……” 楚峰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其目标客户,与赵家等商户的子侄,高度重合。大人只需以此为由,新设一道‘文娱税’,以进学劝善为名,光明正大地从这笔流水中抽成,既能充盈县库,又不会激起民怨。此乃阳谋,他们就算看穿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 后堂之内,雅雀无声。 紫德全听得目瞪口呆,他完全无法理解,一个玩乐的小玩意,如何能跟县政税收联系在一起。 王中贤的呼吸,却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小小的竹筒,又看了看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六岁孩童,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梁骨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将“知识”商品化! 利用人的“投机心理”和“攀比心”! 创造出一个全新的、巨大的、且目标精准的税源! 这……这是何等鬼神莫测的手段! “好!好!好!”王中真猛地一拍大案,从座位上霍然起身,绕出书案,激动地抓住楚峰的肩膀,惊为天人!“此策一出,何愁县库不丰!何愁那些硕鼠不束手就擒!” 然而,就在王中贤当场拍板,准备推行此策之时。 赵家,也并未坐以待毙。 一封加急的密信,通过沈清辞府上的门路,几经辗转,送到了楚峰的手中。 信是张浩和马秀气喘吁吁送来的。 楚峰展开信纸,上面是沈清辞那手漂亮的行楷。 信中内容很简单:赵昌明已通过其姻亲,掌管县中财政的户曹主官,罗织罪名,准备联合上告郡守府,弹劾王县令与“妖童”楚峰官商勾结,以“官造”之名行垄断之实,欲将王县令与楚家,一举扳倒! 信末,沈清辞还特意加了一句:赵家背后,有府城官员的影子,万望小心! “峰哥,这……这可怎么办啊!”张浩和马秀吓得脸都白了,“这可是要告官啊!” 楚峰将信纸缓缓折起,脸上那抹笑容,却变得冰冷。 他已经踏入了真正的牌局。 对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的杀招。 “怕什么。”楚峰抬起眼,看着两个已经把他当成主心骨的少年,漆黑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惧意,反而燃烧起一股森然的战意。 他下达了自己踏入这盘棋局后的第一个“盘外招”。 “去,你们现在就回村里,发动所有读书会的兄弟,再告诉村里的叔伯婶娘们。” “就说,城里的赵家,眼红咱们的连枷生意,要告官,要让县太爷封了咱们的作坊,断了全县农户的活路!” 张浩和马秀一愣。 楚峰的声音,冷得像冰:“他想用官场的规矩玩死我,我就用乡下的手段,让他家宅不宁!” “去吧,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要让全县的百姓都知道,是谁,在砸他们的饭碗!” 一场席卷全县的舆论风暴,即将拉开序幕。 紫妍在院门口听到了这一切,她那双美丽的杏眼里,写满了忧心忡忡。她不像楚峰那样有恃无恐,她只知道,告官,是要杀头的。 “楚峰哥……你会不会有危险?”她跑到楚峰身边,紧张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楚峰看着她担忧的脸,眼神柔和了一瞬。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放心。” “这,才只是个开始。” 紫妍那双盛满忧虑的杏眼,倒映着楚峰冷峻的侧脸。 她的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袖,仿佛这样就能将他从那看不见的、名为“官司”的深渊里拉回来。 楚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那冰冷的战意收敛了一瞬,化作一丝温和。 “放心。”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随即转身,目光重新投向张浩与马秀,那温和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置喙的决断。 “他想用官场的规矩玩死我,我就用乡下的手段,让他家宅不宁!” “去,你们现在就回村里,发动所有读书会的兄弟,再告诉村里的叔伯婶娘们。” 楚峰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铁,砸进两个少年的心里。 “就说,城里的赵家,眼红咱们的连枷生意,要告官,要让县太爷封了咱们的作坊,断了全县农户的活路!” 张浩和马秀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但更多的是一种盲目的、沸腾的信任。 “是,峰哥!” 两人领命,转身便朝着村子里飞奔而去,像两只被投向干柴的火星。 一场席卷全县的舆论风暴,在楚峰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中,拉开了序幕。 …… 赵家大宅,灯火通明。 赵昌明端着一盏上好的雨前龙井,听着管家的回报,脸上满是商人的精明与不屑。 “老爷,最近村里都在传,说……说咱们家要断乡亲们的活路。”管家说得小心翼翼。 “哼!”赵昌明将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瓷器发出一声脆响,“一群刁民的聒噪,能翻起什么浪来?我那封弹劾的状子,已经通过罗主官送上郡守府了!王中贤自身难保,还护得住那个黄口小儿?” 在他看来,这些泥腿子的议论,就像是夏日的蚊蝇,嗡嗡作响,惹人烦躁,却无半点实际的杀伤力。 第68章 马老四的秘密 真正的战场,在官府,在那些朱红大印和森严的律法条文里。 另一间厢房里,赵瑜正与几个县城里的富家子弟高谈阔论。 “楚峰?不过是走了些狗屎运,得了王县令的青眼罢了。”赵瑜摇着折扇,满脸的自负与轻蔑,“他也就只能跟那些泥腿子混在一起,上不得台面。等着瞧吧,我爹已经出手了,用不了几天,他就得被打回原形!” 赵家父子,一个盯着官场,一个盯着上流圈子,谁也未曾将那来自乡野的汹汹民意,真正放在眼里。 他们不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而楚峰要做的,就是将这水,彻底煮沸。 第二天,楚峰做了一件让整个清河村都为之震动的事。 他拿出十两雪花纹银,找到村东头的养鸡大户,一口气,买下了足足五十只正在下蛋的肥硕老母鸡! 一时间,鸡飞狗跳,尘土飞扬。 楚峰负手而立,平静地下令:“读书会的兄弟,一人领一只,送到那些家里最困难,上次被二癞子欺负过的同窗家中去。” “就说是读书会的福利,大家读书辛苦,补补身子!” 这个命令,让所有孩子都愣住了。 这可是老母鸡啊!能下蛋,能换油盐,逢年过节才能见到的荤腥! “峰哥……这……这太贵重了!”张浩结结巴巴地说道。 “执行命令。”楚峰的语气不容置疑。 于是,一幅奇特的景象出现在了清河村。 几十个半大的孩子,每人怀里都抱着一只咯咯乱叫的老母鸡,满村子乱窜。 当那只肥硕的母鸡被送到家里时,那些贫苦家庭的父母,全都傻了眼。他们捧着那只沉甸甸的母鸡,激动得手足无措,眼圈瞬间就红了。 “这……这如何使得!楚案首真是……真是活菩萨啊!” 感激涕零的哭声,在村里此起彼伏。 而那些没收到鸡的人家,则围在旁边,眼中满是羡慕与渴望。 这时,负责送鸡的张浩和马秀,便会“不经意”地叹上一口气,用一种恰到好处的音量说道:“唉,峰哥本想让家家户户都有的,可惜……钱都得留着应付赵家的官司了,他们非要告官,把咱们的连枷作坊给封了,不然,今天这鸡,起码能多买一倍!” 这句话,像是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怒火! 原来我们家没鸡吃,都是因为赵家在背后使坏! 原来赵家不仅要断我们的财路,连我们吃口肉的机会都要断掉! 朴素的农民,想不了太复杂的道理。他们只知道,楚峰给他们带来了实打实的好处,带来了连枷,带来了希望,现在甚至还送来了老母鸡。 而赵家,要毁掉这一切! 愤怒,委屈,以及对未来生计的恐慌,像滚油一般在每个人的心里煎熬。 次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赵家在县城东市的盐铺和粮铺门口,便发生了怪事。 上百名来自十里八乡的农民,扛着锄头,拿着扁担,黑压压地将两家铺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们不闹事,不砸东西,就是堵在门口,将路占得严严实实。 有客人想进去买东西,他们便围上去,七嘴八舌地诉苦。 “这位客官,可怜可怜我们吧!赵家要断我们庄稼人的活路,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啊!” “是啊!我们饭都快吃不上了,赵老爷还要告官封了我们的作坊,这是不给我们活啊!” 那凄惨的模样,那绝望的语气,让所有想进去的客人都打了退堂鼓。 赵家的生意,一落千丈。 消息传回赵府,赵昌明气得当场砸了一个名贵的汝窑茶杯,在厅堂里暴跳如雷,却又对那些“刁民”无可奈何。 打?他不敢。骂?人家比他还会哭。 这窝囊气,憋得他几欲吐血。 而这场风暴的始作俑者,楚峰,此刻却悠闲地来到了村西头马老四的家中。 木屑纷飞,马老四正沉默地刨着一根木料。 “马叔。”楚峰喊了一声。 马老四抬起头,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感激与敬畏。他如今是连枷作坊的总管,工钱翻倍,家里的日子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楚峰没有多言,从怀里掏出几张熬夜画出的图纸,铺在了满是木屑的桌案上。 “马叔,你看看这个。” 那不是连枷,而是几种结构精巧得让人眼花缭乱的木制玩具。有环环相扣的鲁班锁,有层层叠叠的孔明球,还有一张图纸上,画着一个个大小一致、刻着反体字的小木块。 马老四的目光,刚落在图纸上,那双长满老茧、稳如磐石的手,竟是猛地一颤! 他死死地盯着图纸上那匪夷所思的榫卯结构,那奇巧精妙的机关设计,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脸色更是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这……这……”他嘴唇哆嗦着,仿佛看到了什么鬼神之物。 他猛地抬起头,一把抓住楚峰的胳膊,将他拉进了昏暗的内室,反手关上了房门。 “噗通!” 一声闷响,这个沉默寡言、脊梁挺得笔直的汉子,竟是双膝一软,对着六岁的楚峰,重重地跪了下去! “楚……楚先生……”马老四的声音都在发颤,他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泪水与骇然,“不!少主!这些图纸……您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 这一跪,这一声“少主”,让楚峰也微微一愣。 他扶起马老四,沉声道:“马叔,你这是做什么?” 马老四却摇着头,泪水潸然而下。他看着那些图纸,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血雨腥风。 他哽咽着,终于说出了那个埋藏了二十年的惊天秘密。 “小人……小人根本不叫马老四。小人本是京城工部机关大师鲁班门的关门弟子!二十年前,师门因卷入宫廷夺嫡之争,一夜之间被灭门,只有小人侥幸逃出,隐姓埋名,才在此地苟活至今……” “这些图纸上的榫卯之法,正是家师不传之秘!普天之下,除了师门中人,绝不可能有人画得出来!” 楚峰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终于明白,自己是捡到宝了! 他将马老四扶起,郑重道:“马叔,不,鲁门之后。我只问你,这些东西,你可能做得出来?” 马老四看着楚峰,看着他那双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眸子,他知道,眼前这个孩童,绝非凡人! 他尘封了二十年的技艺,那份不甘与热血,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他重重地点头,眼含热泪,再次拜服:“少主但有吩咐,小人万死不辞!这些鲁班锁、孔明球,将是咱们‘盲盒’的核心,也是咱们反击的利器!” 楚峰要的,从来不止是舆论的胜利。 他要的,是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无可替代的商业帝国! 第69章 楚峰的展销会 就在楚峰与马老四达成这惊天密约的同一天。 赵瑜精心准备的请柬,送到了读书会的院门口。 一张烫金的拜帖,言辞恳切,邀请楚峰三日后,前往赵府参加“金秋文会”,与县城各路才子,品茶论道,共襄盛举。 张浩将请柬递给楚峰,忧心忡忡:“峰哥,这肯定是鸿门宴!赵瑜那小子,憋着坏呢!” 楚峰接过那张华丽的请柬,看着上面“楚峰吾兄亲启”几个字,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文会?” “正好,我的‘盲盒’,也该开张了。” 他决定,就在赵瑜为他精心搭建的舞台上,让整个安平县的富家子弟,都为他楚峰的“知识”,彻底疯狂! 三日后,金秋文会。 县城里最气派的望江楼,今日被赵家整个包了下来。 三楼临江的雅间,窗明几净,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地毯,角落里燃着价格不菲的龙涎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奢靡的味道。 十数名县城里的富家子弟,个个身穿锦衣华服,腰佩美玉,摇着折扇,高谈阔论,极尽风雅。几个身段妖娆的歌姬在一旁抱着琵琶,低眉顺眼,随时准备献曲助兴。 这排场,说是文会,更像是一场炫耀。 赵瑜站在人群中央,享受着众星捧月的感觉,那日童生试放榜的耻辱,仿佛已经被这片繁华冲淡了不少。 “瑜哥,那乡下来的泥腿子,真敢来吗?”一个跟班凑趣地问道。 赵瑜轻摇折扇,脸上满是自负的笑容:“他若不来,便是怯了,从此在安平县再也抬不起头。他若来,今日我便让他知道,什么叫云泥之别!” 话音刚落,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楚峰的身影出现了。 他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脚上一双半旧的布鞋,身后跟着同样穿着朴素的马秀和张浩。 张浩手里,还提着一个普普通通的竹篮子,与这满堂的华贵,显得格格不入。 满堂的喧嚣,瞬间安静了一瞬。 所有的视线都聚焦在了楚峰身上,鄙夷、讥笑、玩味,不一而足。 “噗嗤!”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随即,哄堂大笑。 赵瑜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款步上前,故意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楚案首大驾光临,真是让小楼蓬荜生辉啊!” 他顿了顿,上下打量着楚峰,话锋一转,变得尖刻起来。 “只是不知,楚案首今日可备下了什么惊世佳作?莫不是,又要拿些乡野村夫的见闻来糊弄我等吧?” “哈哈哈哈!”他身后的富家子弟们,再次爆发出刺耳的笑声。 马秀和张浩的脸涨得通红,拳头攥得紧紧的,若不是楚峰眼神制止,他们恐怕已经冲上去了。 楚峰对这扑面而来的恶意恍若未闻,他走到一张空桌旁,示意张浩将竹篮放下。 他没有理会赵瑜的挑衅,只是慢条斯理地,将篮子里十几个制作精巧的竹筒,一一摆在了桌面上。 “今日不比诗文。” 楚峰抬起脸,环视了一圈那些等着看他笑话的富家子弟,清脆的声音响彻全场。 “只卖机缘。” “二十文一筒,先到先得。” 此言一出,满场皆寂。 随即,爆发出的,是比刚才更加猛烈的嘲笑。 “什么?二十文?他怎么不去抢!” “一个破竹筒子,还机缘?我看是穷疯了吧!” “这是黔驴技穷了?知道诗文比不过我们,就弄这些江湖骗子的把戏来哗众取宠?” 赵瑜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指着楚峰,对着众人道:“诸位看到了吗?这就是咱们安平县的案首!满脑子都是铜臭味的乡巴佬,上不得台面!”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没有一个人上前,都把楚峰当成了一个十足的傻子。 就在这尴尬的氛围中,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这里倒是热闹。”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沈清辞一身月白长衫,缓缓走上楼来。他本是路过,被望江楼的伙计认出,半推半就地请了上来。 赵瑜连忙迎了上去,拱手笑道:“清辞兄大驾光临,快快请坐!” 沈清辞是县学魁首,身份地位远非他们这些商贾之子可比,赵瑜自然不敢怠慢。 沈清辞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目光却被另一边被孤立的楚峰,和他桌上那些奇特的竹筒吸引了。 他想起上次诗会上,楚峰那惊世骇俗的瘦金体与《侠客行》,心中一动。 他拨开人群,走到了楚峰面前。 赵瑜脸色微变,也跟了过去。 “楚峰兄,你这卖的,是何物?”沈清辞的语气带着几分好奇。 “机缘。”楚峰言简意赅。 沈清辞笑了笑,他从袖中取出一小块碎银,递了过去。 “那我便来买一个,看看楚峰兄的机缘,究竟有何不同。”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沈清辞身上。 他们都想看看,这个被县学大儒誉为“君子之风”的沈清辞,会不会也被这乡巴佬给骗了。 楚峰收了钱,随意递过一个竹筒。 沈清辞拔开盖子,从里面倒出来的,却不是什么诗词文章,而是一个由九个铁环层层相扣的精巧玩物。 “这是……九连环?”有人认了出来,这不过是市井中常见的益智玩具。 赵瑜嘴角的讥讽更甚,正要开口嘲笑。 沈清辞却没有理会那九连环,他的注意力,全都被竹筒底座上刻着的一行小字吸引了。 他凑近了,低声念了出来:“解此环者,可悟‘乱麻快刀’之理。遇事繁杂,当寻其关键,一刀断之。” 念完,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大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片刻之后,沈清辞猛地一拍手掌,仰天大笑起来,那笑声中,满是惊叹与激赏。 “妙!妙哉!” 他举着那个小小的九连环,对着众人高声道:“区区一个玩物,竟能引申出兵法至理!以小见大,化繁为简!这哪里是玩物,这分明是格物致知的道理!这两百文,花得太值了!” “轰!” 沈清辞的这番话,如同一块巨石,在平静的湖面砸出了滔天巨浪! 在场的所有富家子弟,全都傻眼了! 他们不怕花钱,就怕没面子,就怕被人比下去! 连沈清辞都说“妙”的东西,他们怎能没有? 这买的已经不是一个竹筒,一个玩具了! 这买的是一个“我也看懂了其中大道”的身份标签!是一个能和沈清辞这等人物谈笑风生的资格! “我买一个!我出五十文!” “给我!我出一百文!” “别跟我抢,这个我要了!” 场面,瞬间失控。 刚才还对楚峰不屑一顾的富家子弟们,此刻像是疯了一样,争先恐后地涌向那张小小的桌子,挥舞着手里的银子,将楚峰团团围住。 赵瑜精心布置的文会,眨眼间,就变成了楚峰一个人的展销会!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被众人簇拥,正从容不迫地收钱、递货的小小身影,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第70章 是危也是机 就在这时,一个赵府的家丁匆匆跑上楼,挤到他身边,塞给他一张纸条。 赵瑜颤抖着手展开,上面是父亲赵昌明那熟悉的笔迹,只有四个字。 “弹劾已上。” 赵瑜那张因嫉妒和羞辱而扭曲的脸,在看到这四个字后,瞬间凝固了。 他缓缓抬起头,再次看向那个被众人追捧的楚峰,脸上,重新浮现出一抹狰狞而怨毒的笑容。 望江楼上,赵瑜看着那张写着“弹劾已上”的纸条,脸上因嫉妒和羞辱而扭曲的肌肉,缓缓松弛下来,重新拼凑成一抹狰狞而怨毒的笑容。 他输了面子,但他爹,赢了里子。 楚峰的“盲盒”再新奇,再能赚钱,也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商贾伎俩。 而他赵家的手段,是官,是法,是能让王中贤那样的县令都身败名裂的雷霆之威! 他抬头,看向那个依旧被人群簇拥,从容收钱的楚峰。 等着吧,你这乡巴佬。 用不了几天,你连同你那个愚蠢的家族,都将化为齑粉。 …… 一封盖着安平县户曹司朱红大印的奏章,并未循常规路径递交郡守府。 它被装在一个不起眼的信封里,由赵家的商队快马加鞭,绕过了郡城,星夜兼程,直接送到了千里之外的南燕州州府。 经由几道隐秘的门路,这封信最终被呈到了南燕州按察使的书案上。 按察使,正三品大员,掌一州刑名纠劾,生杀予夺。 当朝的这位按察使大人,更是以清正严苛、嫉恶如仇闻名,人送外号“铁面阎罗”。 他最恨的,便是官商勾结,鱼肉百姓。 展开奏章,那笔迹工整的蝇头小楷,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弹劾安平县令王中贤,勾结乡野妖童,以“官造”为名,行垄断之实,巧立名目,强取豪夺,致使民怨沸腾。 更痛斥其败坏科举风气,将一满身铜臭的六岁小儿点为案首,视国之大典为儿戏! “岂有此理!” 按察使将奏章重重拍在案上,勃然大怒。 他本就对麾下郡县的吏治不甚满意,这封奏章,恰好撞在了他的刀口上。 “来人!” 他甚至没有过多查证,当即便签发了一道勘问令。 “即刻抽调司内精干,组成巡查组,由副使亲自带队,火速赶赴安平县!给本官彻查!若查证属实,涉案之人,上至县令,下至乡野小儿,一并拿下,就地正法!” 雷霆之怒,自州府而下。 一道勘问令,如同一张催命符,朝着小小的安平县,疾飞而来。 消息,比巡查组的马车跑得更快。 当州府巡查组即将抵达的消息传回安平县时,整个县城都仿佛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地震。 县衙后堂,王中贤捏着那封从州府传来的密信,那张平日里还算威严的脸,此刻已是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手,抖得连茶杯都端不稳。 完了。 他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 这不是寻常的问责,这是政敌蓄谋已久的致命一击。 按察副使亲至,这根本不是来查案的,这是直接来定罪的! 一旦“勾结”的罪名坐实,他丢官罢爵都是轻的,怕是连身家性命都难保全。 县衙上下,瞬间风声鹤唳。 昨日还对他阿谀奉承的县丞主簿,今日见了面,连头都不敢抬,绕着道就走。 前几日还争相采买“官造连枷”的乡绅富户们,一夜之间,全都闭门谢客。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赵家。 赵府张灯结彩,大摆筵席,庆祝之意,毫不掩饰。 赵昌明更是放出话来,王县令倒台之日,便是楚家覆灭之时! 整个安平县,都认定了王中贤和楚峰,这次是在劫难逃。 致远学堂。 曾夫子急得在院子里团团转,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糊涂!糊涂啊!王县令怎能如此行事!” 紫妍更是忧心忡忡,一双杏眼都哭红了,不停地问着:“楚峰哥他……他不会有事吧?” 所有人都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与绝望之中。 唯有风暴中心的楚峰,依旧平静。 他安顿好同样惊慌失措的家人,独自一人,走进了那座此刻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县衙后堂。 他进去时,王中贤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满头大汗,嘴里反复念叨着“完了,全完了”,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大人。” 楚峰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后堂里那令人窒息的恐慌气氛。 王中贤猛地抬起头,看到是楚峰,那张绝望的脸上挤出一丝苦笑:“楚峰……你……唉!是本官害了你啊!本官就不该……” “大人,慌则自乱。”楚峰打断了他那毫无意义的悔恨,“此事,是危,也是机。” 一句话,让王中贤纷乱的心神,强行镇定了几分。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身高还不到他腰际的孩童,看着他那双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眸子,那份源自心底的绝望,竟被压下去了一丝。 楚峰走到书案前,冷静地分析道:“他们弹劾的根基,无非两点。其一,垄断。其二,勾结。” “破此局,也只需两步。” 他伸出两根小小的手指。 “第一步,破‘垄断’。”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份早已画好的,更加精细的连枷图纸。 “请大人立刻张榜公告,就说官造连枷,本意惠民,然近来有传言,恐有垄断之嫌,有违朝廷仁政。故,特将连枷制作图纸公之于众,准许全县所有木匠,一体仿造售卖。” 王中贤一愣,急道:“这怎么行!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 “大人莫急。”楚峰继续说道,“公告之后,需再添一句。为保连枷经久耐用,不伤农户,所有市面上售卖的连枷,都必须送至县衙指定的‘质检司’查验,查验合格,盖上官印,方可出售。而每查验一架,需缴纳一成的‘质检税’,以充公用。” 王中贤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他不是蠢人,楚峰这一点拨,他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将图纸公开,所谓的“垄断”之名,便不攻自破! 而设立“质检税”,名义上是为了保证质量,实际上,却是将原本见不得光的“垄断”利润,变成了一项光明正大、合情合理的税收! 巡查组来了,看到的是县衙为了打破垄断,主动公开图纸。 不仅无过,反而有功! 这简直是……化腐朽为神奇! “妙!妙啊!”王中贤一拍大腿,激动得满脸红光,“如此一来,垄断之名可破矣!” 他的心情,瞬间从谷底攀升回来大半。 第71章 天衣无缝的计划 “那……勾结之名,又当如何?” “破‘勾结’,需用阳谋。”楚峰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与其年龄不符的冷冽,“他们说我们勾结,我们就把这勾结的帽子,原封不动地给他们扣回去。” “我们需要一个人证。” “一个能向巡查组证明,赵家才是真正的官商勾结,恶意打压利民神器,意图扰乱安平县农事的活生生的人证。” 王中贤皱起了眉头,这去哪里找这样的人证? 赵家行事向来谨慎,哪里会留下这等把柄。 “大人。”楚峰的声音幽幽响起,仿佛带着一股魔力,“您忘了,县衙的大牢里,还关着一个人。” 王中贤一怔,努力地在脑中思索。 大牢里关的人多了,哪个能跟赵家扯上关系? “村里的混混,二癞子。”楚峰提醒道,“前几日因聚众斗殴,被张捕头抓了回来,算算日子,现在应该还在牢里关着。” 王中贤猛然惊醒! 他想起来了,这二癞子,不正是前些时日被楚峰教训过,还跟赵家的那个跟班马秀有过节的那个地痞吗? 可他一个地痞流氓,说的话,如何能做得了数? 楚峰似乎看穿了他的疑虑。 “大人,二癞子的话,自然是做不了数的。” 他那张稚嫩的小脸上,缓缓勾起一抹冷笑。 “但是,如果他当着巡查组的面,痛哭流涕地招供,说他受了赵家的指使,故意在村里散播谣言,恐吓那些使用连枷的农户,企图破坏秋收,进而嫁祸于大人您呢?” 王中贤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一个大胆、阴狠,却又天衣无缝的计划,在他脑中轰然成形! 县衙后堂,那股凝滞的空气仿佛能滴出水来。 王中贤死死地盯着楚峰,他那颗在官场沉浮多年、早已被磨得坚硬无比的心,此刻却因为一个六岁孩童的几句话,而剧烈地跳动着。 一个地痞流氓,一场苦肉计。 将“官商勾结”这盆脏水,原封不动,甚至变本加厉地泼回到赵家的头上! 这计策,阴狠,毒辣,却又直指人心! 巡查组要的是什么?是功绩,是能向按察使大人交差的“真相”!一个地痞的攀诬自然不足为信,但若这个地痞的“招供”,恰好能解释“利民神器”为何受阻,能将矛头指向一个富得流油的商贾,能为州府的库银开辟一条新的财路……那这“真相”,便由不得他们不信! “好……好计!”王中贤的声音干涩而嘶哑,他看着楚峰,只觉得自己在看一个披着孩童外衣的百年老妖。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当即唤来心腹师爷和张捕头,将楚峰的计策全盘托出,并立刻开始部署。 第一步,舆论反转。 一张盖着县衙大印的告示,以最快的速度张贴在了县城最显眼的告示墙上。 告示的内容,瞬间在整个安平县掀起了轩然大波。 县尊大人王中贤,为破除“官造垄断”的流言,体恤民情,决定将那神乎其神的连枷制作图纸,公之于众!全县所有木匠,皆可仿造! 消息一出,全城哗然。 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乡绅富户们,彻底懵了。他们想不通,王中贤为何要自断财路。 而那些普通百姓和木匠们,则是欣喜若狂,纷纷奔走相告,将王县令夸上了天,称其为“王青天”。 赵昌明得到消息时,正在府上与几个心腹商议着如何迎接巡查组。他听完管家的汇报,先是一愣,随即抚掌大笑。 “哈哈哈,黔驴技穷!黔驴技穷啊!”他满脸不屑,“这王中贤是吓破了胆,想用这种自残的方式来博取一个好名声,可惜,太晚了!状子已经送到了州府,他现在做什么都没用了!”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王中贤临死前的挣扎,根本不足为惧。 然而,他没注意到告示的后半段。 县衙将成立“质检司”,所有市面售卖的连枷,必须经过官方查验,并缴纳一成的“质检税”。 这一条,被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第二步,人证就位。 阴暗潮湿的县衙大牢里,二癞子正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牢门被打开,走进来的不是狱卒,而是县令王中贤本人,身后还跟着手持水火棍、满脸煞气的张捕头。 二癞子吓得魂飞魄散,当场就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县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人再也不敢了!” 王中贤没有说话,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冰冷:“本官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 三日后,南燕州府的巡查组,终于抵达了安平县。 两辆高头大马拉着的华贵马车,前后簇拥着一队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精锐卫士,旗幡招展,气势汹汹,从城门一路行来,引得街边百姓纷纷退避,噤若寒蝉。 为首的,正是南燕州按察副使,李建安。一个年近五十,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的官员。 赵家父子早已在城门口恭候多时,一见到巡查组的仪仗,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下官安平县户曹主官罗毅,携安平县商贾赵昌明,恭迎李副使大驾!”赵昌明的姻亲,那个罗主官,点头哈腰,姿态放得极低。 李建安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连马车都没下,直接下令:“去县衙!” 县衙大堂,气氛凝重如铁。 李建安高坐于主位,王中贤则站在堂下,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王中贤,”李建安开门见山,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有人弹劾你官商勾结,以权谋私,垄断农具,鱼肉百姓,你可知罪?” “下官不知。”王中贤拱手,不卑不亢。 “哼!死到临头还嘴硬!”赵昌明在一旁冷笑一声,立刻呈上了他精心准备的“证据”。 厚厚的一叠状纸,上面罗列着王中贤的种种“罪状”,还有几十个“受害农户”画下的手印,甚至还有几本做得天衣无缝的假账。 李建安一页页翻看着,脸色越来越阴沉。 赵瑜站在父亲身后,看着王中贤那“故作镇定”的模样,又想起了那个在望江楼上让他颜面扫地的楚峰,心中涌起一阵快意。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王中贤被扒去官服,楚峰那小子被枷锁上身,押赴刑场的场景! 第72章 这钱花得值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一件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 当巡查组和赵家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县衙大堂,准备一举定罪之时,楚峰却带着他的读书会,在县城最繁华的十字街口,大张旗鼓地摆开了一个巨大的摊位。 马老四亲手打造的摊位,结构精巧,挂着写有“知识改变命运,机缘成就未来”的醒目条幅。 桌子上,摆满了数百个制作精美的“盲盒”竹筒。 楚峰站在一张高凳上,用他那清脆的童音,对着来往的人群朗声宣布: “各位父老乡亲,各位读书人!我乃清河村楚峰,今日在此售卖‘机缘盲盒’,所得银两,并非为我个人!” 他顿了顿,声音提得更高。 “我安平县县学,年久失修,屋舍破败,诸多学子,连一处安心读书之所都难求!楚峰不才,愿尽绵薄之力!” “今日‘盲盒’所有收益,我将捐出三成,交由县尊大人,专门用于修缮县学,为我安平县的读书人,添砖加瓦!”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一个六岁的孩子,竟然要捐钱修县学? 那些路过的县学学子们,最先停下了脚步。他们对县学的破败状况,感同身受,早就怨声载道。此刻听到楚峰这番话,无不为之动容。 “好!说得好!我辈读书人,当有此胸襟!” “这楚案首,虽年幼,却有古君子之风!” 之前在望江楼买过盲盒,深知其妙的沈清辞,恰好路过,他二话不说,直接掏出一锭银子,高声道:“楚峰贤弟高义!沈某佩服!这十个盲盒,我全要了!也算为修缮县学,尽一份心力!” 有了沈清辞这个县学魁首的带头,场面瞬间被引爆! “我也买!算我一个!” “为了县学!这钱花得值!” 学子们纷纷解囊,那些原本只是看热闹的百姓,也被这股气氛感染,觉得这孩子是在做大好事,也跟着上前购买。 一时间,人头攒动,银钱叮当,楚峰的摊位前,竟排起了长龙。 一场针对楚峰和王中贤的致命审判,硬生生被楚峰在场外,变成了一场万众瞩目、交口称赞的慈善义卖! 县衙大堂内,李建安刚刚将手中的惊堂木重重拍下,准备宣布将王中贤暂时收押。 一名卫士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建安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古怪。 他挥手让卫士退下,目光扫过堂下自信满满的赵昌明,又看了看面色平静的王中贤,那双锐利的鹰眼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困惑与迟疑。 一个被弹劾与县令勾结、鱼肉百姓的“妖童”,此刻正在县衙之外,散尽家财,为全县的读书人修缮学堂?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建安缓缓站起身,将那份弹劾奏章丢在桌上,声音低沉地说道:“此事蹊跷,本官要亲自去看看。” 他迈步,朝着大堂外走去。 赵昌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瞬间缠上了他的心脏。 县衙之外,十字街口。 人声鼎沸,热浪滔天。 李建安迈出县衙大门的那一刻,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与他想象中截然不同的景象。 没有民怨,没有沸腾。 只有一张张被热情点燃的脸,一双双伸向摊位、紧握着铜钱和碎银的手。 那个被弹劾状纸描绘成“勾结官府、鱼肉百姓”的六岁妖童,此刻正站在一张高凳上,身形瘦小,声音却清亮,穿透了鼎沸的人声,清晰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今日‘盲盒’所有收益,我将捐出三成,交由县尊大人,专门用于修缮县学,为我安平县的读书人,添砖加瓦!” 此言一出,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 “好!楚案首高义!” “我等读书人,佩服!” 县学魁首沈清辞,一身月白长衫,卓然立于人群之中,他高举着手中刚刚买到的一个鲁班锁盲盒,对着众人朗声道:“诸位同窗,县学修缮,匹夫有责!楚峰贤弟以六岁之龄,尚有此等胸襟,我等岂能落于人后!沈某今日,愿再捐五两纹银,以助此善举!” “轰!” 沈清辞的登高一呼,彻底引爆了全场。 学子们热血沸腾,百姓们深受感染。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买卖,这是一场全民参与的,轰轰烈烈的善行! 跟在李建安身后的赵昌明,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精心策划的雷霆一击,那封足以致人死地的弹劾奏章,在这场声势浩大的“慈善义卖”面前,竟显得如此可笑,如此苍白无力。 “大人!大人您看,他……他这是在收买人心!是障眼法!”赵昌明慌了,他挤到李建安身边,急切地辩解道,“此子心机深沉,最擅蛊惑人心,您千万不要被他骗了!” 李建安没有理他。 他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扫过全场。 他看到了百姓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听到了学子们慷慨激昂的言辞,甚至看到了几个衣衫褴褛的乞儿,捧着楚峰读书会成员递过去的热腾腾的馒头,感激涕零地跪在地上。 这,就是状纸上写的“民怨沸腾”? 李建安不动声色,对着身后的一名卫士低语了几句。 那卫士立刻领命,挤进人群,用自己的俸钱买了一个竹筒盲盒,又迅速退了回来,恭敬地呈上。 李建安接过竹筒,拔开盖子。 里面倒出来的,是一个结构精巧的孔明球。 他没有看那玩具,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了竹筒底座上刻着的那行小字上。 “环环相扣,如解世事,必有其一为枢纽也。” 短短一句,却仿佛一道惊雷,在李建安这位正三品大员的心中轰然炸响。 他也是饱读诗书的儒臣,如何看不出这其中的精妙! 将格物致知的圣人大道,融入区区一个市井玩物之中!这已经不是商贾的手段,这是大儒的点化之功! 赵昌明还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诋毁着楚峰,李建安却猛地转过头,那冰冷的目光,让赵昌明瞬间闭上了嘴,如坠冰窟。 第73章 一切都说得通了 李建安迈开步子,在卫士的开道下,径直穿过人群,走到了楚峰的摊位前。 喧闹的现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一老一少身上。 一个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州府巡查副使,一个是身处风暴中心的六岁孩童。 “你,就是楚峰?”李建安的声音,低沉而威严。 楚峰从高凳上跳了下来,不卑不亢地对着李建安行了一礼:“学生楚峰,见过大人。” “有人弹劾你,勾结县令,垄断连枷,欺压百姓,可有此事?”李建安的目光,如刀锋般锐利,仿佛要将这个孩子的灵魂看穿。 赵瑜站在父亲身后,看到这一幕,心中重新燃起希望,脸上露出一丝快意的冷笑。 他等着,等着楚峰在这位青天大老爷的威压下,吓得屁滚尿流,跪地求饶。 然而,楚峰只是平静地抬起头。 “大人,学生是否欺压百姓,我想,在场的父老乡亲,最有资格回答。”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便立刻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声音。 “楚先生是好人啊!他发明的连枷,让我们省了多少力气!” “是啊!要不是楚先生,我们哪能这么快收完粮食!” “赵家才是黑了心的!他们眼红楚先生,要断我们的活路!” 民心所向,如潮水般涌来。 楚峰继续说道:“至于垄断之说,更是无稽之谈。王县令早已张榜公告,将连枷图纸公之于众,何来垄断?县衙所设‘质检司’,所收‘质检税’,皆是为了保证连枷质量,不伤农户,此乃利民之举,而非敛财之道。所有账目,在此公示,分毫不差!” 他指向旁边一块木板,上面用工整的楷书,清清楚楚地记录着连枷和盲盒义卖的每一笔收入和支出。 一桩被描绘得罪大恶极的“官商勾结”案,在此刻,竟被这个六岁的孩子,用最公开、最透明的方式,化解得干干净净。 阳谋! 这是彻彻底底的阳谋! 李建安看着那清晰的账目,又看了看那张县衙的告示,心中已然明白了七八分。 赵昌明的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官场手段,竟被一个乡野小儿用这种近乎无赖却又无懈可击的方式,给破了个干干净净!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赵昌明气急败坏地指着楚峰,“那……那些状纸上的手印,难道是假的吗?那些受害的农户,难道都是我捏造的吗?” 就在此时,一个急切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大人!李大人!小人有天大的冤情要报啊!”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张捕头正提着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浑身狼狈的囚犯,挤了进来。 那囚犯,正是二癞子! 二癞子一看到李建安,便如同看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重重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大人!小人要招供!小人要揭发!”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道:“是赵家!是赵昌明老爷指使我的!他给了我二十两银子,让我去村里散播谣言,说连枷是不祥之物,还让我带人去恐吓那些买了连枷的农户,打伤他们,抢走他们的连枷,就是为了制造民怨,把这盆脏水,全都泼到王大人和楚先生的身上啊!”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破烂的钱袋,倒出几块碎银。 “这就是赵老爷给我的定金!他说事成之后,还有重赏!小人一时财迷心窍,做了这等伤天害理之事,求大人明察,给小人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啊!” 这番“招供”,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原来如此! 一切都说得通了! 那些所谓的“受害农户”,原来是赵家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 赵昌明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他指着二癞子,气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完整:“你……你血口喷人!我何时见过你!你这是诬告!诬告!” 李建安的脸色,已经冷得能刮下一层冰霜。 一个地痞的攀诬,或许不足为信。 但当这个地痞的“招供”,能够完美地解释所有疑点,能够将矛头指向一个富得流油却心肠歹毒的商贾,能够维护一位“一心为民”的县令和一个“才华横溢”的神童…… 那么,这个“真相”,便由不得他不信! 他缓缓抬起手,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来人。” “将赵昌明、赵瑜父子,并此人犯,一并打入大牢,听候审问!” 卫士们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不!大人!冤枉啊!我是被冤枉的!”赵昌明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赵瑜更是吓得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一场原本旨在将楚峰和王中贤置于死地的审判,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发生了惊天逆转。 风暴平息,人群散去。 李建安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平静如水的六岁孩童身上。 他看着这个孩子,心中那份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息。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 “楚峰,本官,想去你的致远学堂看看。” 十字街口的风波,随着赵家父子被卫士如拖死狗一般押走而暂时平息。那喧嚣的人潮,在州府巡查组的威严之下,渐渐散去,只留下一地狼藉和空气中尚未消散的激昂情绪。 李建安的目光,从那被强行押走的赵昌明身上收回,重新落在了楚峰那小小的身躯上。 他那双阅人无数的锐利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惊涛骇浪。 一个精心布局、环环相扣的弹劾大案,竟被一个六岁的孩童,在县衙之外,用一场看似胡闹的“义卖”和一出真假难辨的“苦肉计”,给破了个干干净净。 这已经不是才智的问题了。 这是对人心、对时局、对官场规则洞若观火的恐怖能力! 王中贤在一旁听得心头一跳,连忙上前道:“李大人,学堂简陋,恐污了大人尊眼……” 李建安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楚峰。 楚峰脸上依旧平静,他对着李建安拱了拱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第74章 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大人请随我来。” …… 致远学堂,坐落在清河村的一角,青砖黛瓦,院墙上爬满了青藤,与县城那些高门大户相比,显得朴素而宁静。 当李建安一行人,在王中贤和楚峰的陪同下,踏入学堂院门时,里面正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声音稚嫩,却整齐划一,透着一股向上的朝气。 正在堂前授课的曾夫子,一抬头,看到这阵仗,当场就愣住了。 尤其是看到走在最前面的那个身穿官服、气度不凡的中年人,以及跟在后面,满脸恭敬的县令王中贤时,他那颗古井不波的心,也忍不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他连忙放下手中的书卷,快步上前,躬身行礼。 “草民曾默,见过大人。” “你就是曾默?”李建安的目光在曾夫子身上扫过,“前朝的探花郎,辞官归乡,在此教书育人?”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 曾夫子心中一凛,没想到自己的过往,竟被这位大人一口道破。他不敢隐瞒,只能恭敬地回答:“陈年旧事,不足挂齿。草民如今,只是个乡野村夫罢了。” 李建安不置可否,他没有再理会曾夫子,而是迈步走进了那间简陋的学堂。 学堂里的孩子们,看到这么多大人物进来,早就吓得不敢出声了。一个个正襟危坐,连大气都不敢喘。紫妍、张浩、马秀等人,更是紧张地看着楚峰,手心里全是汗。 李建安的目光,在那些稚嫩的脸庞上扫过,最后,停在了讲台的戒尺旁,那本翻开的《论语》上。 他缓步走上讲台,拿起那本书,随意翻了翻。 “曾夫子,刚才讲到《学而》篇?” “是,大人。”曾夫子恭敬地回答。 “好。”李建安点了点头,他合上书,转身面向堂下那几十个噤若寒蝉的孩童,声音陡然变得威严起来。 “本官今日,也来考校考校你们。”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全场。 “《论语》有云:‘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此句,何解?又当如何应用于治国安民之道?” 此问一出,满堂皆寂。 王中贤和曾夫子的脸色,都微微一变。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只是解释一句经义。但后半句“如何应用于治国安民之道”,却瞬间将问题的难度,拔高了无数个层次! 这已经不是在考校蒙童,这是在考校一个能入阁拜相的经世之才! 学堂里的孩子们,哪里懂得这些。他们一个个面面相觑,脸上全是茫然和恐惧。 就连平日里自诩学问不错的几个学童,此刻也是低着头,不敢与李建安的目光对视。 李建安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那眼神中的失望,却是不加掩饰的。 他等了片刻,见无人应答,便将目光,直接投向了站在一旁的楚峰。 “你,来说。”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全部聚焦在了楚峰身上。 曾夫子为他捏了一把汗。王中贤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楚峰却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 他上前一步,对着李建安行了一礼,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学堂里响起。 “回大人。夫子所言,‘风’与‘草’,说的是德行教化,上位者以德化民,则民风自顺。此乃圣人之言,是为正道。” 这番回答,中规中矩,无可挑剔。 曾夫子暗暗松了口气。 李建安却是不动声色,追问道:“仅此而已?” 楚峰抬起头,直视着李建安,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与其年龄完全不符的深邃光芒。 “学生以为,风与草,只是君与民的一种关系。而君与民,还有另外一种关系。” “哦?”李建安的眉毛微微一挑,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楚峰的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有力。 “学生曾听闻古语有云: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 “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轰! 这八个字,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小小的学堂里轰然炸响! 王中贤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曾夫子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因为极度的震惊,肌肉都在微微颤抖! 李建安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舟与水! 载舟与覆舟! 这……这已经不是在解经了!这是在阐述治国的根本!是在剖析皇权与民意的本质! 将高高在上的君王,比作漂浮不定的舟。 将卑微如尘的百姓,比作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滔滔江水! 这是何等石破天惊的见解!这是何等大逆不道的思想! 楚峰的声音,还在继续。 “风,可以决定草俯仰的方向。但水,却能决定舟的存亡!” “上位者施以德政,是让风向和煦,令草木生长。这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让舟行于水上,时刻不敢忘记,是这水,在托着舟前行!若水一旦愤怒,化作惊涛骇浪,那舟再坚固,也只有舟毁人亡一个下场!” “故,学生以为,治国安民之道,教化为表,民心为本!得民心者,方能安坐于舟上,观草木之偃仰。若失了民心,舟且不存,何谈风与草?” 一番话,字字诛心,句句如刀! 整个学堂,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震得头皮发麻,心神俱裂! 李建安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身高还不到他腰际的六岁孩童,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梁骨直冲脑门。 他宦海沉浮数十年,见过无数才子,听过无数高论。 却从未有哪一次,像今天这般,被一个孩子的几句话,震撼到几乎失语。 这番见解,若是出自一位内阁大学士之口,足以在朝堂之上,掀起一场惊天动地的政论! 可现在,它却从一个六岁的,刚刚开蒙的孩童口中,如此清晰、如此完整地说了出来! 这不是神童。 这是妖孽!一个足以颠覆世人认知的妖孽! 许久,李建安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死死地盯着楚峰,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番‘舟水之论’……是谁,教你的?” 这个问题,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王中贤和曾夫子的心上。 他们都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将直接决定楚峰的命运。 若是背后有人指点,那么此人是谁?有何目的?这背后牵扯的,可能是他们谁也无法承受的政治风暴。 第75章 太祖皇帝的独门书法 可若是无人指点,全凭一个六岁孩童自己悟出…… 那这已经不是妖孽,这是鬼神!一个足以让当朝天子都夜不能寐的存在! 王中贤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紧张地看着楚峰,手心攥得死紧,生怕这孩子说错一个字。 曾夫子也是屏住了呼吸,他那张古井不波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紧张。 然而,身处风暴中心的楚峰,却依旧平静得可怕。 他迎着李建安那几乎要将人洞穿的目光,稚嫩的脸上没有半分惧意,只是微微垂眸,仿佛在思索。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 “回大人,无人教导。” “学生自开蒙以来,蒙恩师教诲,读过几本杂书。书中曾见‘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也曾见‘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学生愚钝,只是觉得,这天下的道理,或许都是相通的。” 他顿了顿,目光清澈地看着李建安,继续说道:“河堤若要稳固,需顺应水性,而非强行堵塞。国家若要长久,也当顺应民心,而非一味弹压。舟行于水上,水能载舟,自然也能覆舟。这或许……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就像太阳东升西落一样,本就该如此。” 一番话,说得天真烂漫,却又滴水不漏。 他将那石破天惊的“舟水之论”,轻描淡写地归结于一个孩童读了几本书后,最朴素、最直观的联想。 他没有否认自己的天才,却巧妙地将这份天才,隐藏在了“童言无忌”和“圣人教诲”这两面最坚固的盾牌之后。 这番回答,让王中贤和曾夫子同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中却又同时掀起了更加汹涌的波涛。 好一个“简单的道理”! 好一个“本就该如此”! 此子之心性,此子之玲珑,当真……非人哉! 李建安沉默了。 他死死地盯着楚峰,那张清癯的脸上,神情变幻不定。他想从这个孩子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撒谎痕迹。 可是没有。 那双眼睛里,只有与年龄不符的平静,和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看透世事的淡然。 许久,李建安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他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他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你们都退下吧。” 学堂里的孩子们如蒙大赦,在曾夫子的示意下,一个个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楚峰也对着李建安和曾夫子分别行了一礼,转身跟着人群离开。自始至终,他的脚步都沉稳如常,没有半分慌乱。 很快,偌大的学堂里,便只剩下了李建安、王中贤和曾夫子三人。 李建安的目光,从楚峰离去的背影上收回,转向了曾夫子。 “曾默,”他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一种审视,“你倒是,收了一个好学生。” 曾夫子躬身一礼,脸上露出一抹苦笑,那神情,既有为人师表的无上骄傲,又带着一丝仿佛无法掌控的无奈。 “大人谬赞了。草民惭愧,能教给他的,不过是些经义的粗浅功夫。至于他能领悟到何种境界,全凭他自己的造化,非草民所能左右。” 这番话,看似自谦,实则将楚峰的天才,又往上推了一个台阶。 言下之意,我只是个引路人,这孩子自己,就是一条通天大道。 李建安自然听得懂。 他沉默片刻,迈步走进了旁边那间属于曾夫子的,更为安静的书房。 王中贤和曾夫子连忙跟了进去。 书房不大,四壁皆是书架,满满当当地堆着各种泛黄的古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墨香和旧纸张的味道。 李建安的目光在书架上扫过,最终,落在一张书案上。 那上面,正铺着一张写了一半的字帖,笔迹瘦硬,锋芒毕露,正是楚峰练习“瘦金体”时所留。 “这字……”李建安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身为州府按察副使,饱读诗书,见多识广,如何认不出这种极具风骨、开宗立派的字体! 他快步走到书案前,伸出手,指尖在那锋锐的笔画上轻轻拂过,感受着那字里行间透出的、仿佛要割破纸张的凌厉之气。 “风神洒落,铁画银钩……这是……这是本朝太祖皇帝独创的瘦金体!” 李建安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都带上了一丝颤抖。 “这……也是那楚峰所写?”他猛地回头,看向曾夫子。 曾夫子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与有荣焉的自豪:“正是。此子在书法一道上,天赋异禀,过目不忘。草民也只是将一本太祖的字帖借他观摩了数日,他便已能得其七八分神髓了。” “妖孽!当真是个妖孽!”李建安再也忍不住,低声喝道。 一个六岁的孩童,不仅能悟出“舟水覆舟”的治国大道,还能在短短数日之内,临摹出太祖皇帝的独门书法! 这任何一件事,单独拿出来,都足以震惊世人。 而现在,它们却集中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曾夫子看着李建安那被彻底震撼的模样,心中一动。他知道,火候,已经差不多了。 他转身从一个书箱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卷画轴,走到李建安面前,缓缓展开。 “大人,您再看此物。” 画轴展开,露出的不是山水,不是花鸟,而是一首气势磅礴、杀气腾腾的诗! 那熟悉的瘦金体,此刻却写得更加龙飞凤舞,张扬恣肆,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一柄出鞘的利剑!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一首《侠客行》,洋洋洒洒,豪情万丈! 那股子睥睨天下、快意恩仇的绝世豪情,透过那锋芒毕露的笔迹,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人的呼吸都给夺走! 李建安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首诗,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胸中直冲头顶!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白衣剑客,在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事了之后,又飘然远去,不带走一片云彩的绝世风采! 这等豪迈的诗篇,这等凌厉的书法,这等睥睨天下的气魄…… 这,真的是一个六岁孩童能写出来的东西? 第76章 你麾下,有能人啊 “此诗……此诗……”李建安的嘴唇哆嗦着,竟是一时想不出任何词语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只能反复地念叨着:“好诗!好字!好气魄!” 一旁的王中贤,也是看得目瞪口呆,心神俱裂。他知道楚峰有才,却万万没想到,楚峰的才华,竟已恐怖到了如此地步! 许久,李建安才从那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卷《侠客行》卷起,递还给曾夫子,眼神中的情绪,已经从最初的审视和怀疑,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惊叹与复杂。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了曾夫子的身上。 这一次,他看的,不再是这个乡野夫子的学问,而是他这个人。 他看着曾夫子那虽然穿着粗布长衫,却依旧挺得笔直的脊梁。 看着他那虽然布满皱纹,却沉稳从容的脸。 看着他刚才在介绍楚峰作品时,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对诗词书法了然于胸的渊博。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李建安的脑海。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了然,一丝探究。 “能教出如此妖孽的学生,想来,先生本人,也绝非池中之物吧。” 他伸出手,指了指书案上,曾夫子自己批注过的一本经义。那上面的字迹,虽然内敛平和,却自有一股端正方严、法度森然的气度,绝非寻常乡野村夫所能拥有。 “曾先生这一手馆阁体,写得炉火纯青,风骨已成。若本官没有猜错,先生当年,在京城翰林院,恐怕也非无名之辈吧?” 曾夫子闻言,只是淡然一笑,他接过那卷《侠客行》,珍而重之地将其重新放回书箱。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抬起头,望着窗外那片湛蓝的天空,悠悠地说道: “京城的风太大,吹得人心慌。倒不如这乡野之间,听听孩子们的读书声,来得安稳。” 曾夫子那一句“京城的风太大,吹得人心慌”,如同一片轻飘飘的落叶,坠入李建安心中那片早已翻起惊涛骇浪的湖面,却瞬间让所有的波澜都平息了下来。 他懂了。 他彻底懂了。 眼前这个甘于在乡野之间教书育人的前朝探花,不是没有抱负,而是看透了官场的本质。他不是失败者,而是一个主动选择退出的智者。 而楚峰,那个年仅六岁的妖孽,正是这位智者最得意的作品,甚至,是一个连智者本人都无法完全掌控的,正在疯狂生长的奇迹! 一个隐于市,一个初露锋芒。 这安平县,这清河村,哪里是什么穷乡僻壤,这分明是一处卧虎藏龙之地! 李建安的目光,在曾夫子那张平静的脸上停留了许久,又转向那幅杀气腾腾的《侠客行》,最后,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了那个已经走远的,小小的身影上。 他缓缓地,郑重地,对着曾夫子躬身一揖。 这一拜,拜的不是前朝探花,也不是乡野夫子。 拜的是那份甘于寂寞的风骨,拜的是那份点化顽石的功德。 “先生高义,建安受教了。”李建安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发自内心的谦恭。 曾夫子坦然受了这一礼,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大人言重了。草民只愿这世间的璞玉,莫再被俗世的泥沙所玷污。” 李建安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转身便走出了书房,走出了学堂。 当他再次站在县令王中贤面前时,那股子来自州府大员的威压,已经荡然无存。他拍了拍王中贤的肩膀,语气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王县令,你很好。” 王中贤受宠若惊,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连连拱手:“下官……下官不敢当……” “你麾下,有能人啊。”李建安又补了一句,那眼神,却瞟向了学堂的方向,“此乃安平县之幸,亦是南燕州之幸。好生护着,莫要让他走了歪路,更不要让他……受了委屈。” 王中贤心中剧震,他知道李建安说的是谁。他立刻挺直了腰杆,斩钉截铁地回道:“大人放心!下官以项上人头担保,只要我王中贤在安平县一日,便绝不容任何人,伤及楚先生分毫!” “好。” 李建安再不多言,翻身上马,带着那队来时气势汹汹,去时却沉默肃穆的卫队,绝尘而去。 回州府的路上,李建安一言不发,只是将自己关在马车里。 他的脑海中,反复回荡着那几句石破天惊的言论。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风,可以决定草俯仰的方向。但水,却能决定舟的存亡!” “治国安民之道,教化为表,民心为本!” 这些话,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刻刀,将他过去几十年对儒家经义的认知,雕刻出了一个全新的、更加深刻的模样。 他甚至不敢想象,若是这番言论传到京城,传入那位乾纲独断的皇帝耳中,将会掀起何等恐怖的滔天巨浪! 是福?是祸?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 回到州府的当晚,李建安便将自己关进了书房,彻夜未眠。 他摒退了所有下人,亲自研墨,铺开了一张雪白的奏章宣纸。 他提笔,写的却不是他惯用的馆阁体,而是带着几分模仿的,锋芒毕露的瘦金体! 他要让那位高高在上的按察使大人,在看到这份奏章的第一眼,就感受到那股来自安平县的,与众不同的“风”! 奏章之上,他笔走龙蛇,字字泣血。 他先是痛斥安平县商贾赵昌明,狼子野心,构陷忠良。将赵家如何威逼利诱地痞二癞子,如何自导自演苦肉计,如何意图通过诬告县令来达到自己垄断连枷、操控民生的卑劣目的,写得淋漓尽致,罪证确凿! 其罪名,已非简单的官商勾结,而是“囤积居奇,扰乱农事,诬告朝廷命官,意图祸乱一县之根基”! 紧接着,他笔锋一转,开始盛赞县令王中贤。 称其“勤政爱民,心系苍生”,面对构陷,不乱阵脚;面对流言,以阳谋破之。更是赞扬他设立“质检司”,将惠民之器纳入官府监管,既保质量,又充府库,是为“良政典范”! 而奏章的最后,也是最核心的部分,他用尽了毕生所学,以最凝练,也最震撼的笔墨,写下了那个名字——楚峰。 第77章 赵家的全面落败 他没有详述“舟水之论”,那太过惊世骇俗,一旦泄露,对楚峰而言便是灭顶之灾。 他只是写道: “安平县童生楚峰,年仅六岁,天纵奇才。其心,有悲天悯人之怀;其智,有经天纬地之能。创连枷以利农,献义卖以修学。其诗,有侠客之风骨;其字,有太祖之神韵。此子,非池中之物,乃南燕州百年未有之麒麟儿也!若善加引导,他日必为国之栋梁!” “经天纬地之能!” “国之栋梁!” 这八个字,是李建安所能想到的,最高,也最安全的评价! 次日,这份用瘦金体写就的,充满了强烈个人情感色彩的奏章,被呈到了南燕州按察使“铁面阎罗”的书案上。 按察使展开奏章,第一眼看到那熟悉的、模仿太祖的字体时,眉头便是一皱。待他一目十行地看完,整个人都愣住了。 片刻之后,雷霆之怒,在他那张素来铁面的脸上轰然炸响! “好一个赵昌明!好一个奸商!竟敢将本官玩弄于股掌之间!” “啪!” 他将奏章重重拍在桌案上,那声音,比上一次还要响亮数倍! 他最恨的,便是被人当枪使! 赵家那封字字泣血的弹劾奏章,此刻在他看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来人!”按察使怒吼道,“传我将令!” “安平县商贾赵昌明,心肠歹毒,构陷官员,扰乱农事,罪大恶极!着即刻查抄其全部家产,其中三成,充入安平县府库,用于修缮县学、兴修水利!另外七成,悉数解送州府!” “其子赵瑜,小小年纪,心术不正,协同作恶,着革去其童生功名,永不录用!” “赵昌明本人,杖责一百,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 一连串的命令,自州府而下,如滚滚天雷,以最快的速度,再次降临到了小小的安平县。 这一次,带来的,不再是恐慌,而是审判! 当州府的判令在县衙门口被当众宣读时,整个安平县都沸腾了! 赵府,这个往日里在安平县作威作福的庞然大物,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塌! 官差们冲进赵府,贴上封条,一箱箱的金银财宝,一车车的绫罗绸缎,被从那座华丽的宅院里,源源不断地抬了出来。 赵昌明在听到判决的那一刻,一口心血猛地喷出,当场就昏死了过去。等他再醒来时,人已经被拖到了县衙大堂,当着全县百姓的面,被结结实实地打了一百杀威棒。 那凄厉的惨叫,传遍了半个县城。 曾经不可一世的赵老爷,如今像条死狗一样,被鲜血浸透,人事不省。 赵瑜呆呆地跪在人群中,看着父亲的惨状,听着周围百姓那毫不掩饰的唾骂和欢呼,他那张向来自负的脸,已经彻底失去了血色。 革去功名,永不录用! 这八个字,像是一柄最锋利的刀,将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希望,全都斩断了! 他完了。 他这一辈子,都完了!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充满怨毒的眼睛,死死地望向了清河村的方向。 楚峰! 都是因为楚峰! 而此刻,清河村的楚家,却是一片祥和。 王中贤亲自带着一队衙役,敲锣打鼓地送来了一块由他亲笔题写的牌匾。 牌匾上,只有四个烫金大字。 “麒麟才子”。 他将牌匾郑重地交到楚峰的爷爷楚五七手中,然后转身,对着那个正蹲在地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蚂蚁搬家的六岁孩童,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楚先生,安平县,因你而安。” “麒麟才子”的牌匾,被楚五七用最干净的红布擦了三遍,郑重其事地挂在了楚家老宅的正堂之上。那四个烫金大字,在昏暗的屋子里,闪烁着一种足以让所有楚家人都感到目眩神迷的光芒。 这块牌匾,连同赵家满门被抄、流放三千里的消息,像一阵飓风,瞬间席卷了整个清河村。 村民们再看楚家的目光,已经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同情,不再是羡慕,甚至不再是简单的敬畏。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几分恐惧的崇拜。 尤其是看向那个依旧穿着粗布短衫,大部分时间都在院子里蹲着看蚂蚁的六岁孩童……楚峰时。 这个孩子,已经不是什么“神童”或者“魔童”了。 在村民们朴素的世界观里,他就是天上下凡的文曲星,是能一言定人生死,一念改换门庭的存在。 谁还敢惹?谁还敢议论? 就连平日里最爱嚼舌根的妇人,路过楚家门口时,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了里面的“大人物”。 楚家大房,楚天山和孙如花夫妇,更是彻底蔫了。 赵家的下场,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们脸上。他们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之前对二房的那些尖酸刻薄,对楚峰的那些冷嘲热讽,是多么的可笑和无知。 人家连州府大员都敢硬刚,连县城首富都能一脚踩死,自己算个什么东西? 孙如花现在看到吴梦茹,都是绕着走的,生怕对方提起旧事。而楚天山,更是好几天都没敢出房门,他把自己那几本破书翻来覆去地看,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全是赵昌明被打得血肉模糊,像条死狗一样被拖走的画面。 他怕了。 是真的怕了。 这天晚上,楚家的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 楚峰将所有核心成员……爷爷楚五七,大伯楚天山,父亲楚天河,以及两位母亲,全都召集到了正堂。 “赵家的产业,三天后,由县衙出面,在县城公开拍卖。” 楚峰开口了,他一说话,所有人的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他用一根小木棍,在地上画了一个圈。 “赵家在县城最大的一间粮铺,一间布庄,还有城外的一百亩上等水田,都会被拿出来卖。因为是官府查抄的产业,很多人不敢碰,所以价格,会比市价低至少三成。” 楚峰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块巨石,砸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第78章 欠我一个人情 “峰儿,你……你说这个做什么?”楚五一七的声音有些干涩。他隐隐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 楚峰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们,要把它买下来。” “什么?!” 孙如花第一个尖叫起来,那声音,刺耳得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买?我们拿什么买?把我们全家都卖了,也买不起那铺子的一根房梁啊!楚峰,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你闭嘴!”楚天山猛地回头,低声呵斥了自己婆娘一句。他虽然也觉得这事匪夷所-思,但见识过楚峰的手段后,他不敢再像以前那样随意否定。 楚天河和吴梦茹夫妇,也是一脸的惶恐和不安。他们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一辈子想的都是怎么在地里多刨点粮食,买铺子当掌柜,那是他们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峰儿,咱们家……没那么多钱。”楚天河小声地说道,他甚至不敢去看自己儿子的脸。 “钱,不是问题。” 楚峰站起身,走到了大伯楚天山的面前。 楚天山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大伯,”楚峰开口道,“你读了十年书,为的是什么?” 楚天山一愣,下意识地回答:“自……自然是为了光宗耀祖,为了……为了出人头地……” “好一个出人头地。”楚峰点了点头,“现在,机会就摆在你面前。不是让你去考那虚无缥缈的功名,而是让你,去做一个真正体面的,受人尊敬的‘楚老爷’。” 他伸出手指,指向县城的方向。 “我要你,出面,去当这两间铺子的大掌柜。” “我?”楚天山指着自己的鼻子,整个人都懵了。 让他去当大掌柜?管着那么大的铺子,管着伙计,管着账本?他……他会干什么?他除了会背几句之乎者也,什么都不会啊! “我不行!我不行!”楚天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我不是那块料,会把家底都赔光的!” “我说你行,你就行。” 楚峰的语气,不容置疑。 他转过身,看向已经陷入呆滞的爷爷楚五七。 “爷爷,我们楚家,不能一辈子都当农民。靠天吃饭,太苦,也太慢。一场天灾,一次徭役,就能让我们万劫不复。” “想要真正站稳脚跟,就必须要有自己的产业。有产业,才有稳定的进项;有进项,才能供养得起更多的读书人,才能让我们楚家,真正地兴旺发达。” “赵家倒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现在踩着他的尸骨站上去,就能省去十年,甚至二十年的辛苦积攒。这个机会要是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一番话,掷地有声! 楚五七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他被说动了! 是啊,靠天吃饭,太苦了! 他这辈子,吃够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 他看着自己最有出息的孙子,声音颤抖地问道:“可是……峰儿,钱……钱从哪来?” 这是最核心的问题。 楚峰笑了。 “王县令,欠我一个人情。”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救了他的官位,也帮安平县解决了一个大祸害。这个人情,很大。” “我已经找过他了。我们买铺子和地的钱,县衙可以先给我们垫付。我们用连枷和‘机缘盲盒’未来一年的盈利,来做抵押。” “轰!” 这个名词,对于楚家的这些农民来说,太过超前了。 什么叫垫付?什么叫抵押? 他们听不明白,但他们听懂了一件事……买铺子的钱,县令大人,会帮他们出! 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县令大人,凭什么啊? 就凭他们家楚峰一句话?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了这个六岁的孩子身上。这一刻,他们才真正理解了,那块“麒麟才子”的牌匾,到底有多重的分量。 那代表的,不仅仅是才华,更是通天的……人脉和权势! 楚五七激动得浑身发抖,他拄着拐杖,猛地在地上顿了一下。 “干!” 老人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这一个字! “天山!”他看向自己的大儿子,目光如炬,“你读了十年书,连你六岁的侄儿都比不上!现在,他给你指了条明路,你要是再敢退缩,就不是我楚五七的儿子!从明天起,你给我跟着峰儿,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要是出了差错,我打断你的腿!” 楚天山被老爷子这股气势吓得一个哆嗦,再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三天后。 安平县衙门口,人山人海。 赵家产业的拍卖会,就在这里举行。 县城里有头有脸的商贾,几乎都到齐了。但正如楚峰所料,真正敢出手的人,并不多。 谁都知道赵家是怎么倒的,谁都怕沾上这晦气。 更何况,谁敢保证,那个扳倒了赵家的“楚先生”,对这块肥肉没兴趣?谁要是抢了,不是明摆着跟县令大人和那位“麒麟才子”过不去吗? 于是,场面就变得十分诡异。 拍卖官在台上声嘶力竭地喊着价,台下的商贾们却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喝着茶,就是没人举牌。 就在这时,两个穿着粗布衣衫的乡下人,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到了最前面。 正是楚天山和楚天河兄弟俩。 楚天山紧张得手心全是汗,腿肚子都在打转。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场面。 他身后,楚峰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小声地在他耳边说道:“大伯,别怕,抬头挺胸。你现在是楚家的大掌柜。照我说的做。” “赵氏粮铺,底价三百两,每次加价不得少于十两,现在开始!”拍卖官喊道。 全场寂静。 “举牌。”楚峰的声音传来。 楚天山哆哆嗦嗦地举起了手里的号牌。 “三百一十两!”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了过来,带着惊愕、鄙夷和一丝看好戏的嘲弄。 哪来的乡巴佬,也敢来掺和这种事? “三百一十两一次!三百一十两两次!” 拍卖官的脸上,也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这个价格,太低了。 就在他准备落锤的时候,楚峰的声音再次响起。 “大伯,站起来,跟那位王师爷点点头。” 楚天山下意识地照做。 第79章 无所不能的妖孽 一直坐在角落里,代表县衙监督此次拍卖的王师爷,立刻满脸堆笑地站了起来,对着楚天山,远远地拱了拱手。 轰! 全场炸锅了! 那些商贾们,脸上的嘲弄瞬间变成了震惊和骇然! 王师爷是什么人?那是县令大人的心腹!他竟然对这个乡巴佬如此客气? 这乡巴佬,是县令大人的人! “三百一十两三次!成交!” 拍卖官的木槌,重重落下! 接下来,赵家的布庄,城外的百亩良田,全都被楚天山以一个几乎等同于白送的底价,轻松拿下。 自始至终,再也没有第二个人敢举牌。 当楚天山颤抖着双手,从王师爷手中接过那几张写着他名字的地契和房契时,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他,楚天山,一个考了十年秀才都没考上的穷酸书生,一天之内,成了县城里两间大铺子和百亩良田的主人。 他成了……楚老爷? 他呆呆地回头,看向那个依旧稳稳地坐在弟弟脖子上的六岁侄儿。 楚峰对着他,露出了一个鼓励的笑容。 “大伯,从今天起,楚家的生意,就交给你了。” 赵家倒台的风波尚未完全平息,另一场更大的危机,却已悄然笼罩了整个安平县。 连着下了七天七夜的暴雨。 天空像是被捅穿了一个窟窿,灰蒙蒙的雨幕遮蔽了天日,豆大的雨点砸在屋檐上、街道上、田野里,汇聚成无数条浑浊的溪流,咆哮着涌向县城外那条名为“龙须河”的母亲河。 河水暴涨。 原本温顺的河面,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头愤怒的黄龙,浑浊的浪涛疯狂地拍打着脆弱的堤坝,发出沉闷的轰鸣。沿河的田地,早已是一片汪洋,刚种下不久的晚稻秧苗,在水中无力地摇曳,眼看就要被连根拔起。 县衙后堂,气氛比外面的天空还要阴沉。 王中贤一夜未眠,双眼布满了血丝。他死死地盯着墙上那副陈旧的安平县舆图,那条蜿蜒的龙须河,此刻在他眼中,仿佛是一条随时会择人而噬的毒蛇。 “县尊大人,南岸的堤坝已经加派了三百民夫,正在连夜加固!但是……但是雨太大了,刚填上去的土方,转眼就被冲走了!”一名衙役浑身湿透,连滚带爬地跑进来,声音里带着哭腔。 “废物!都是废物!”王中贤猛地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杯叮当作响,“本官养你们何用!?” 堂下,县丞、主簿、典史等一众属官,一个个噤若寒蝉,脸色比死了爹娘还要难看。 “大人息怒,”年迈的县丞颤巍巍地站了出来,“下官查阅了县志,我安平县,素有‘三年一小灾,十年一大灾’的说法。上一次大洪水,还是在十一年前。如今……如今怕是又轮到了一次大灾啊!” “本官不想听这些废话!”王中贤怒吼道,“本官要的是对策!是对策!” 对策? 能有什么对策?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主簿小声提议:“不……不如,在河神庙大办一场祭祀,宰杀牛羊,祈求河神息怒?” “放你娘的屁!”王中贤直接破口大骂,“等你的河神睁开眼,全县的百姓早就喂了王八了!滚!” 那主簿吓得一缩脖子,再也不敢言语。 又有人提议:“大人,不如……立刻组织下游的百姓撤离?能保住一条命,也是好的。”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几分道理,却让王中-贤更加暴怒:“撤离?往哪撤?全县几十万百姓,扶老携幼,一旦决堤,洪水转瞬即至,能跑掉几个?你这是让他们等死!” 一时间,整个后堂,再无人敢开口。所有人都低着头,心中充满了绝望。 天灾面前,人力何其渺小。 他们这些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官员,在滔滔洪水面前,所有的学问、所有的谋略,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王中贤看着这群束手无策的属下,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他颓然地坐回椅子上,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难道,他王中贤的仕途,就要终结在这场滔天洪水之中了吗? 不!他不甘心! 他好不容易才扳倒了赵家,好不容易才让安平县有了几分起色,他不能就这么认输! 必须有办法!一定有办法的! 到底是谁……谁能在这危急关头,力挽狂澜? 他的脑海中,无数个名字闪过,又被他一一否定。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毫无征兆地,闯进了他的脑海。 那个在县衙之外,用一场慈善义卖,就将赵家精心布置的杀局搅得天翻地覆的身影。 那个在致远学堂里,用一句“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就让州府副使都为之动容的身影。 那个发明了连枷,设计出盲盒,用一己之力,就改变了整个安平县商业格局的身影! 楚峰! 是了!就是他! 那个年仅六岁,却仿佛无所不能的妖孽! 王中贤的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芒,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对啊!他怎么把这个小祖宗给忘了! 连构陷官员、颠倒黑白的政治风暴他都能谈笑间破解,这区区天灾,说不定……说不定他真的有办法! “张捕头!”王中贤猛地站了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嘶哑。 “属下在!”一直守在门口的张捕头立刻冲了进来。 “备马!备上最好的快马!”王中-贤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力气大得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你亲自去!用最快的速度,去清河村,把……把楚先生给我请来!” 他顿了顿,特意加重了语气:“是‘请’!客客气气地请!就说……就说本官有万分火急之事,关乎全县百姓的生死,求他务必前来相助!” …… 清河村,楚家新买下的那间铺子,此刻正热火朝天地进行着修缮。 马老四带着几个新收的徒弟,叮叮当当地敲打着,崭新的房梁和门窗,已经初具雏形。 楚天山背着手,挺着肚子,穿着一身崭新的绸布长衫,在工地上来回踱步。 第80章 黄口小儿能治水? 他一会儿指点一下木匠的卯榫结构,一会儿又对瓦匠的抹灰手法提出“意见”,努力地想要摆出“大掌柜”的威严派头。 只可惜,他那副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的模样,怎么看怎么滑稽。工匠们嘴上“是是是”地应着,手上的活计却丝毫没按他说的改,背地里都在偷偷发笑。 孙如花则是坐在门口的石墩上,嗑着瓜子,时不时地对着路过的村民,炫耀一下自己手腕上那只成色不怎么样的银镯子,脸上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 只有楚峰,蹲在院子角落的一棵大槐树下,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正聚精会神地在泥地上画着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和线条。 楚明在一旁,好奇地看着,不解地问:“哥,你画的这是啥呀?是新的蛐蛐王吗?” 楚峰没有回答,只是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天大的难题。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村庄的宁静。 张捕头翻身下马,连马缰都来不及拴,就火急火燎地冲进了院子。 “楚……楚先生!”他一眼就看到了蹲在地上的楚峰,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因为跑得太急,差点一个趔趄摔倒。 “楚先生!”张捕头顾不上喘气,对着楚峰,一个九十度的躬就鞠了下去,“县尊大人有请!十万火急!求您立刻随我回县城一趟!”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把在场所有人都给看傻了。 楚天山和孙如花夫妇,更是吓得魂都快飞了。 官差上门!还是县令大人身边的张捕头亲自来的! 难道……难道是他们家买铺子的事,出了什么岔子? “张……张捕头,这……这是怎么了?”楚天山结结巴巴地问道,那身绸布长衫,此刻穿在身上,显得格外刺眼。 张捕头根本没理他,只是焦急地看着楚峰,额头上全是汗水和雨水。 楚峰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又看了一眼村口那条已经涨满了水的溪流,平静地问道:“是龙须河要决堤了?” 一句话,让张捕头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 他还没开口,这孩子……竟然就已经知道了? “是……是的!南岸的堤坝快撑不住了!县尊大人和满城的官员都束手无策,这才……这才让小人来请先生您过去拿个主意!” 楚峰点了点头,脸上没有半分意外。 他转过身,对旁边已经吓得脸色发白的父亲楚天河说道:“爹,备车,我们去县城。” 车在泥泞的官道上颠簸前行,车轮溅起的泥浆,打在楚天河的裤腿上,他却浑然不觉。他所有的心神,都系在了身旁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他的儿子,楚峰。 这个从出生起就与众不同的孩子,再一次被卷入了常人无法想象的风暴之中。这一次,不再是家族内斗,不再是学堂纷争,甚至不再是与商贾的博弈。 这一次的对手,是天! 是那下了七天七夜,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没的滔天暴雨!是那随时可能决堤,将万千生灵化为鱼鳖的汹涌洪水! 县令大人,满城官员都束手无策,却派人十万火急地来请一个六岁的孩子。这事说出去,谁信?可它就这么发生了。 楚天河不懂什么治国安民的大道理,他只知道,自己的儿子,正被寄予了拯救一座县城的厚望。这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骄傲,和一种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恐惧。 当牛车终于抵达县衙门口时,眼前的景象让楚天河倒吸了一口凉气。 县衙内外,乱成了一锅粥。 浑身湿透的衙役们奔走呼号,脸上全是惊惶和绝望。几个官员模样的文人,站在廊下,对着瓢泼大雨唉声叹气,一筹莫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绝望和末日降临般的压抑气息。 “楚先生来了!楚先生来了!” 张捕头那一声嘶吼,像是在这片绝望的死水中,投下了一颗巨石。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他们看到了张捕头,看到了他身后那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更看到了那个被庄稼汉从牛车上抱下来的,穿着粗布衣衫,神情平静得不像话的六岁孩童。 王中贤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后堂冲了出来,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师爷,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楚峰面前,因为太过激动,他甚至忘了自己县令的身份,一把抓住了楚峰那小小的肩膀。 “楚先生!你可算来了!快!快随我来!” 他拉着楚峰,就往后堂冲,那急切的模样,仿佛楚峰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尊能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跟在后面的楚天河,以及满院子的官吏衙役,全都看傻了。 他们何曾见过那个脾气火爆、威严无比的县尊大人,露出过如此失态,如此……依赖的神情?而他依赖的对象,竟然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 后堂之内,气氛更是凝重如铁。 一张巨大的沙盘,摆在正中央,上面模拟着安平县的山川河流。几个主事的官员围在沙盘旁,一个个面色惨白,愁眉不展。 “南岸大堤又塌了一段!三百民夫被冲走了十几个!根本堵不住啊!” “下游几十个村子,现在派人去通知撤离,也来不及了!洪水一到,就是一片泽国!” “完了……全完了……这是天要亡我安平啊!” 绝望的言论,此起彼伏。 “都给本官闭嘴!”王中贤带着楚峰走进来,一声怒吼,镇住了全场。 所有官员都看了过来,当他们看到王中-贤身边那个小小的身影时,脸上都露出了错愕和不解的神情。 “县尊大人,这……这位是?”年迈的县丞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位,就是我请来为我等解惑的楚峰,楚先生!”王中-贤郑重其事地介绍道。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一个孩子?” “大人,您莫不是急糊涂了?这等军国大事,岂能儿戏?” “是啊,洪水滔天,迫在眉睫,我等在此议事,带一个黄口小儿来做什么?” 第81章 三策并举天才之法 质疑声四起。他们承认这孩子或许有些才名,但治水,那可是经世济国的大本事,是水利、算学、人力调度的综合之学,岂是一个六岁的孩子能懂的? 楚峰没有理会那些质疑的目光,他只是挣脱王中-贤的手,径直走到了那巨大的沙盘前。 他个子太矮,只能踮起脚尖,仔细地观察着沙盘上的每一处细节。 他的目光,从那条代表着龙须河的浑浊水道上扫过,最终,落在了那段被标记为“危急”的南岸大堤上。 许久,他才抬起头,看向王中-贤,平静地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大人,这龙须河,多久没有清过淤了?” 这个问题,问得没头没脑,让在场所有官员都愣住了。 清淤?现在火烧眉毛了,谁还管得了河底的烂泥? 王中-贤也是一怔,他求助似的看向县丞。 县丞想了想,才迟疑地回答:“回……回楚先生的话,县志记载,龙须河大规模的清淤,还是在二十年前了。这些年,朝廷拨款有限,县里财政也紧张,只是对堤坝做一些修修补补,至于河道……实在是无力顾及。” “这便是了。”楚峰点了点头,他拿起指挥用的小木棍,指向了沙盘中的河道。 “诸位大人只知堵堤,却不知堵堤如扬汤止沸。河道二十年未清,河床早已抬高了数尺,行洪之能,怕是连过去的一半都不到。如今暴雨连绵,水量倍增,河道装不下,水自然要漫出来。这堤坝修得再高,也只是个摆设,迟早要被冲垮。” 一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所有官员的心上。 是啊!他们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 他们只看到了洪水滔天,却没去想,为什么今年的雨水,会造成如此大的灾祸!根子,竟然是在这里! 一个所有人都忽略了的,最根本的问题,却被一个六岁的孩子,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 “那……那依先生之见,该当如何?”王中-贤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颤抖的敬畏。 楚峰的小木棍,在沙盘上轻轻一点。 “治水之道,堵不如疏。眼下之策,当分三步走。” “第一,清淤!” 他话音刚落,一个主簿就忍不住反驳道:“先生此言差矣!清淤乃是百年大计,耗时耗力,如今洪水就在眼前,哪里来得及?” “我说的清淤,非是现在。”楚峰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说道,“此乃长久之策,待水退之后,必须立刻施行,否则今日之灾,来年必会重演。此为治本。” “第二,固堤!” 楚峰的小木棍,指向了那段岌岌可危的南岸大堤。 “如今填土之法,事倍功半。需立刻征调全城所有竹子、麻绳,编成巨大的竹笼,沉入决口之处,再命人将石块投入笼中。以竹笼为基,以石块为骨,方能抵挡洪水冲刷。此为应急。” 竹笼填石! 在场的官员们,脑中轰然一响!这个法子,他们闻所未闻,但稍一思索,便觉其中大有道理!竹笼结构坚韧,又能透水,不易被整个冲走,投入石块后,重量激增,自然稳固!比单纯地倒土方,高明了不知多少倍! “妙!此法甚妙!”县丞忍不住抚掌赞叹。 然而,楚峰接下来的话,才真正让他们感到了什么叫石破天惊。 “这第二步,也只是权宜之计。真正能救安平的,是第三步。” 他的小木棍,离开了龙须河,指向了县城西南方,一片被标记为“乱葬岗”的低洼荒地。 “开新渠!” 楚峰的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有力! 他用木棍,从龙须河南岸一个拐弯处,一路划向那片荒地,最终,连接上了一片小小的湖泊。 “龙须河在此处拐弯,水流最是湍急,对南岸的冲击也最大。我等只需在此处,开凿一条新的分洪渠,将至少三成的水量,引向西南的洼地与野马湖。如此一来,龙须河下游的水位,必将大降!南岸之危,可迎刃而解!” “此,方为破局之道!” 轰! 整个后堂,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楚峰这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震得头皮发麻,心神俱裂! 清淤,是为治本! 固堤,是为应急! 开渠,是为破局! 三策并举,环环相扣!既有长远规划,又有应急之法,更有破局的雷霆手段! 这哪里是一个六岁孩童的见解?这分明是一套足以写进水利教科书,让天下所有官员都顶礼膜拜的治水方略! “可是……开凿新渠,工程浩大,怕是需要数万民夫,数月之功啊!”县丞颤声说道,他说出了所有人的担忧。 楚峰却只是淡淡一笑。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此刻,全县百姓皆在生死边缘,何愁无人可用?大人只需登高一呼,告之百姓,此渠乃是救命之渠!挖渠者,可活!不挖者,皆死!再许以重赏,凡参与挖渠者,赈灾粮加倍,免徭役三年!” “生死之前,百姓的力气,会超乎你们的想象!这条渠,不需要精雕细琢,只需挖通,让水能过去即可!我料,三日之内,必成!” 王中贤死死地盯着沙盘上那条由楚峰画出的救命之渠,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猛地一拍桌案,那巨大的声响,让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传我将令!” “所有官吏,分头行事!县丞,你负责组织人手,按楚先生之法,制作竹笼,加固大堤!主簿,你立刻张贴告示,发动全城百姓,青壮自带锄头铁锹,去西南乱葬岗集合!典史,你立刻打开官仓,凡参与挖渠者,管饱!顿顿有肉!” 他转过身,面向那个依旧站在沙盘前,神情淡然的六岁孩童。 在满堂官吏震惊的目光中,王中-贤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袍,对着楚峰,深深地,深深地鞠下了一躬。 “楚先生,请受王中贤一拜!此非为我,乃为这安平县数十万生民而拜!” 王中贤这一拜,拜得石破天惊。 第82章 让你治水,你把千年大计都干了? 后堂之内,一众官吏的下巴颏,几乎都要掉在地上。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县尊大人,像个蒙童拜见恩师一般,对着一个六岁的孩子,行此大礼,一个个脑子都成了浆糊。 这世界,未免也太疯狂了些。 楚峰坦然受了这一拜。他知道,王中贤拜的不是他这个六岁的孩童,而是他身后那套足以救下数十万生民的方略。 “大人请起。”楚峰的声音依旧平静,“眼下不是客套的时候,还请大人立刻发号施令,迟则生变。” “对!对!先生说的是!”王中-贤如梦初醒,猛地直起身来,脸上因激动而泛起一层潮红。他环视四周,那股子县令的威严再次回到了身上,声音洪亮如钟:“都还愣着做什么?按本官刚才说的,分头去办!立刻!马上!” “是!”众官吏一个激灵,如蒙大赦,纷纷领命而去。 一时间,原本死气沉沉的县衙后堂,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活了过来。脚步声、传令声、应和声,交织成一片,充满了紧张而又亢奋的气氛。 然而,就在这片热火朝天的景象中,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颤巍巍地响了起来。 “大……大人……”年迈的县丞去而复返,他手里捏着一本账簿,那张老脸皱得像苦瓜一样,“下官……下官有话要说。” 王中贤此刻正处于亢奋的顶点,见他这副模样,眉头一皱:“钱主簿,又有何事?吞吞吐吐的!” 钱主簿被他一喝,吓得脖子一缩,但还是硬着头皮,将手里的账簿往前一递,哭丧着脸道:“大人,您刚才下令,开官仓,管饱,还要……还要顿顿有肉。可是……可是咱们县衙的府库里,早就……早就空了啊!” 他指着账簿上那几个可怜的数字:“去年秋收不好,今年开春又遭了旱,前阵子为了给州府凑税银,府库里最后那点存粮,也已经见底了。如今别说是肉,就是能让几万民夫吃上三天的饱饭,都……都难啊!” “什么?”王中贤脸上的红潮,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煞白。 他一把抢过账簿,看着上面那触目惊心的赤字,整个人如遭雷击,刚刚燃起的那股豪情壮志,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瞬间熄灭了。 是啊!他怎么忘了这个! 治水,需要人。调动人,就需要钱粮! 开渠、固堤,哪一样不是吞金巨兽?光是发动数万民夫,每日的口粮,就是一个天文数字。更别提他刚才为了鼓舞士气,还许下了“顿顿有肉”的重诺! 没钱,没粮,一切都是空谈! 刚才那套“治水三策”,再精妙,再高明,也只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 “这……这可如何是好……”王中--贤的身子晃了晃,一屁股坐回了太师椅上,刚刚还神采奕奕的眼睛,瞬间又黯淡了下去。 整个后堂,气氛再次跌入冰点。 刚刚还充满希望的几个属官,也都停下了脚步,一个个面露绝望。好不容易看见了曙光,却发现脚下的路,根本就不存在。这种从天堂坠入地狱的感觉,比一开始就绝望,还要折磨人。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楚峰的声音,再次不疾不徐地响起。 “大人,钱粮之事,学生倒有……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 唰!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这个小小的身影上。 王中贤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抬头,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先生快讲!只要有办法,哪怕是把本官这身官袍当了,也在所不惜!” 楚峰走到沙盘边,拿起那根小木棍,在代表县城的位置上,轻轻画了几个圈。 “安平县,虽非富庶之地,但城中总有那么几家殷实的大户、乡绅。他们的家底,怕是比县衙的府库,要厚实得多。” 钱主簿一听,立刻摇头道:“先生有所不知。这些乡绅富户,一个个都是铁公鸡,一毛不拔。平日里让他们捐点钱修桥补路,都推三阻四。如今大难临头,他们不把粮食藏起来就不错了,想让他们主动掏钱救灾,难于登天啊!” “主动掏,自然是难。”楚峰笑了笑,“可如果,这不是救灾,而是一笔生意呢?” “生意?”众人更糊涂了。 “不错。”楚峰点了点头,他看向王中贤,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等可以效仿商贾之法,由县衙出面,向全县的富户乡绅,发行一种‘治水债券’。” “治水……债券?”王中贤和一众属官,面面相觑,这个词,他们连听都没听过。 “大人可以这么理解。”楚峰耐心地解释道,“县衙现在缺钱,就等于一个急需本钱的商人。我们向那些富户借钱,但不是白借,县衙要给他们立下字据,盖上官印。这张字据,就是‘债券’。我们承诺,等这次大水退去,他们可以凭着这张‘债券’,从县衙这里,换取远超本金的好处。” 钱主簿脑子转得快,立刻问道:“敢问先生,是何等好处?若是寻常的利钱,怕是打动不了那些人。” “自然不是寻常利钱。”楚峰的嘴角,勾起一抹与年龄不符的,近乎狡黠的弧度。 他用小木棍,指向了沙盘上那片代表“乱葬岗”的洼地。 “其一,等我们开凿新渠,引水入湖,这片洼地,就不再是积水的烂泥塘,而是可以开垦的上等水田。凡是购买了‘债券’的,日后都可以凭券上的数额,在这里分得相应的田地!” 轰! 此言一出,王中贤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土地!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土地就是命根子!是比金银更实在的财富!用一片未来的良田,去换取他们现在手里的现钱,这笔买卖……干得过! 楚峰没有停,他的木棍又移到了龙须河的河道上。 “其二,大水过后,河道两岸,必会淤积下大量肥沃的滩涂。这些新生的土地,同样可以用来偿还‘债券’。” “其三,”楚峰的木棍,最后点在了县城的商铺图样上,“凡出资最多者,县衙可承诺,减免其名下商铺未来五年的税赋!” 一策比一策狠!一招比一招毒! 第83章 治水总顾问 如果说分土地,是抓住了乡绅们的命脉,那减免税赋,就是直接戳中了那些商贾大户的心窝子! 这哪里是借钱?这分明是给他们送钱,送地,送一个稳赚不赔的未来啊! 更重要的是,此法一出,就等于是将全县所有有钱人的身家性命,都和这次治水工程,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他们买了“债券”,就会比王中贤更希望治水成功! 他们为了能拿到未来的土地和免税权,甚至会主动派人来监督工程,出人出力,唯恐这救命之渠挖不通!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筹款了,这是阳谋!是把全县的人心和财力,都拧成一股绳的通天手段! “妙……妙啊……”钱主簿喃喃自语,他看着楚峰,眼神已经从最初的轻视,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惊骇。他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管了半辈子钱粮账簿,自问精于算计,可跟眼前这个六岁孩童的手段比起来,自己那点算计,简直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这……这简直是……点石成金之术啊!”另一个主簿拍着大腿,满脸的不可思议。 王中贤已经彻底呆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沙盘,脑海中反复回味着楚峰刚才那番话。 清淤治本,固堤应急,开渠破局……这是治水之策! 发行债券,捆绑利益,化危为机……这是经济之策,更是驭人之策! 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不但为安平县规划出了治水的百年大计,还顺手解决了最要命的钱粮问题,甚至还把全县最难搞的乡绅富户,都算计得明明白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掏钱卖命! 这……这还是人吗? 这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王中贤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称呼楚峰为“麒麟才子”,简直是太谦虚了。 这哪里是麒麟?这分明是条真龙!一条能搅动风云,改天换地的幼龙! “哈哈……哈哈哈哈!” 王中贤突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酣畅淋漓的痛快。他一把抓起桌上的官印,重重地拍在钱主簿的怀里。 “照楚先生说的办!” “你,立刻去拟写‘治水债券’的文书!写清楚条款,把好处给我写得大大的!本官亲自用印!” “张捕头!”他冲着门外吼道,“你带上人,把城里所有有头有脸的乡绅、富商,全都给本官‘请’到县衙来!就说本官发现了一条天大的财路,请他们来共襄盛举!谁要是不来,就是看不起本官,就是不想发财!” 他转过身,再次看向楚峰,眼神里,已经只剩下纯粹的,毫无保留的敬畏与信服。 “楚先生,安平县的万千生民,就全靠你了!” 县衙的效率,在生死存亡的关头,被压榨到了极致。 不过半个时辰,安平县城里所有叫得上名号的乡绅、富商,无论是在家嗑瓜子还是在青楼听曲儿,全都被衙役们客客气气地“请”到了县衙大堂。 这些人平日里养尊处优,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一个个心里七上八下,揣测着是不是赵家的案子又牵连出了什么新花样,生怕下一个被抄家流放的就是自己。大堂里,气氛压抑,人人自危,连大气都不敢喘。 王中贤端坐堂上,一改往日的火爆脾气,脸上竟带着几分和煦的微笑。他看着底下这群战战兢兢的“财神爷”,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地开了口。 “诸位乡亲,诸位老板,今日请大家来,不是为了问案,也不是为了摊派。”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而是本官发现了一条天大的财路,想与诸位……共襄盛举!” 财路? 底下的人群一阵骚动,面面相觑,脸上的惊恐,渐渐被疑惑和一丝贪婪所取代。 “想必诸位也都知道了,这天降暴雨,龙须河水患就在眼前。”王中贤话锋一转,堂下众人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但是!”王中-贤猛地一拍惊堂木,声音陡然拔高,“危难之中,亦有天赐良机!本官已得高人指点,觅得一治水良方,不但可保我安平县安然无恙,更能于此间,凭空造出千亩良田,百里沃土!” 他将楚峰那套“开渠分洪,变洼地为良田,化滩涂为沃土”的计划,用最激动人心,最能挑动人心的语言,描绘成了一幅唾手可得的宏伟蓝图。 最后,他拿出了由钱主簿连夜赶制出来的“治水债券”。 “此物,名为‘债券’!” 王中贤高高举起那张盖着鲜红官印的纸,“今日,诸位出的不是捐款,而是本钱!县衙以官府信誉为担保,立下字据,待大水退去,新渠挖成,诸位便可凭此券,来换取那新开垦出来的上等水田!换取河岸新生的肥沃滩涂,出资最多者,更可享其名下商铺,五年免税之优待!” “这,不是让你们掏钱救灾。这,是本官给你们送钱,送地,送一份稳赚不赔的泼天富贵!” 一番话说完,整个大堂,雅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王中-贤这番话给震懵了。 借钱救灾,还能这么玩? 用未来的地,换现在的钱?还能免税? 这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天上掉馅饼。可这馅饼,是县令大人亲手画出来的,上面还盖着官府的大印,由不得他们不信。 一时间,所有人的呼吸都粗重了起来,算盘在心里打得噼啪作响。 土地!那可是传家的根本!安平县多少年没听说过有大片无主的良田了,这要是能分上一块,几辈子都吃不完了! 还有那五年免税!对于他们这些日进斗金的商贾而言,五年下来,省下的银子,怕是比这次投进去的本钱还要多! 可是,万一呢?万一这水治不好,新渠挖不通,那这“债券”不就成了一张废纸?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一双双眼睛里,既有贪婪的火苗,又有投机的犹豫。谁都想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又怕被这螃蟹夹了手。 就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一个沉稳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第84章 究竟何方神圣? “县尊大人此策,利国利民,实乃经世之良方。我沈家,愿为安平县百姓,尽一份绵薄之力。”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青云学堂第一才子沈清辞,一身青衫,从容不迫地走出人群。他身后,跟着一位身形精干的中年管事。 沈清辞先是对着王中贤深深一揖,而后直起身,朗声道:“家父听闻县尊大人有此宏图,特命晚生前来。沈家,愿认购五千两白银的治水债券!” 五千两! 轰! 这个数字,像是一块巨石,狠狠砸进了所有人的心湖,激起了滔天巨浪! 沈家是谁?那可是安平县真正的书香门第,底蕴深厚,更是县城丝绸生意的半壁江山!他们家那个麒麟儿沈清辞,更是县城里公认的下一代读书人的表率! 连沈家都如此看好,甚至不惜下此血本,那这事……绝对错不了! 沈清辞这一嗓子,彻底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那把火。 “我……我王记米铺,出八百两!”一个矮胖的粮店老板,唯恐落于人后,第一个跳了出来。 “放屁!王胖子,你那点家底也好意思拿出来?我李家布庄,出一千五百两!” “都别争了!我祥记药铺,出两千两!这头一份的免税权,我们是要定了!” “我出三千两!” 场面,瞬间失控了。 方才还一个个噤若寒蝉,生怕被点名的富商乡绅,此刻却像是菜市场里抢白菜的大婶,一个个面红耳赤,挥舞着手里的银票,争先恐后地往钱主簿的桌子前挤。 那架势,哪里是来出钱救灾的,分明是生怕钱送不出去! 钱主簿和他手下的几个账房先生,瞬间就被这汹涌的人潮给淹没了。他们手忙脚乱地收钱,登记,盖章,忙得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那张老脸上,哪里还有半点之前的愁苦,只剩下被银子晃花了眼的狂喜。 王中贤看着眼前这疯狂的一幕,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向后堂的方向。 他知道,这一切,都源于那个此刻正安静地坐在后堂里,捧着一本《说文》古籍,看得津津有味的六岁孩童。 经天纬地之能! 李建安大人那八个字的评价,此刻在他心中,重如泰山! 不到一个时辰,预想中难于登天的筹款,便已超额完成。看着钱主簿呈上来的,那足以让整个南燕州府都为之侧目的巨额款项,王中贤只觉得像是在做梦。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走上堂前,重重一拍惊堂木。 “肃静!” 喧闹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王中贤,以为他还有什么新的“财路”要宣布。 王中贤环视全场,目光最终落在了刚刚挤出人群,累得满头大汗的沈清辞身上。 “钱粮已足,人心已聚!然,治水之策,精妙绝伦,非寻常工匠所能领会。为确保万无一失,本官决定,为此次治水工程,设立一‘总顾问’之职!” 总顾问? 众人又是一愣,这是个什么官? “自今日起,凡安平县治水之一切事宜,从固堤之法,到开渠之术,皆需听从此人调度!其言,便如本官之令!若有违逆者,无论官民,皆以贻误军机论处,杀无赦!” 王中贤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杀伐果决! 众人心中一凛,都好奇起来。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得县尊大人如此信重,将全县数十万生民的性命,都托付于他? 只见王中贤整理了一下官袍,竟是转过身,朝着后堂的方向,恭恭敬敬地一拱手。 “有请……治水总顾问,楚峰,楚先生!” 话音落下,在满堂官吏、乡绅、富商那呆若木鸡的目光中。 楚峰,抱着一本比他脑袋还大的书,慢悠悠地从后堂走了出来。 他身后,跟着他的父亲楚天河。这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此刻已经彻底傻了,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走起路来,同手同脚,滑稽得让人想笑,却又没人笑得出来。 整个县衙大堂,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他们看着那个身高还不到自己腰部,穿着粗布短衫,脸上还带着几分婴儿肥的六岁孩童。 治水总顾问? 就是他? 一个六岁的总顾问? 这世界,疯了! 县衙大堂,静得能听见雨点砸在瓦片上的声音。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从后堂走出来的六岁孩童。 总顾问? 杀无赦? 王中贤疯了,一定是疯了!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沈清辞忽然拨开人群,走上前。 他没有看王中贤,而是对着那个抱着书、一脸平静的楚峰,郑重其事地,躬身一揖。 “学生沈清辞,见过楚先生。” 他这一拜,比王中贤那一拜,还要让满堂乡绅富商心头剧震。 王中贤是官,他信重楚峰,或许有外人不知的内情。 可沈清辞是谁? 是安平县所有读书人的脸面,是公认的才子,是未来前程似锦的麒麟儿! 他竟也对一个六岁的乡下娃娃行此大礼? 沈清辞直起身,声音清朗:“家父有言,能者为师。 楚先生既为总顾问,我沈家自当鼎力相助。 稍后便会派家中百名护院家丁,前往大堤,听凭先生调遣!” 他这话,不是说给王中贤听的,而是说给在场所有还在犹豫的人听的。 沈家,不仅出了钱,还要出人! 这一下,再无人敢有半点轻视和怀疑。 那些刚刚还觉得荒唐的富商们,脑子瞬间转了过来。 这哪里是荒唐? 这分明是一次天大的机遇! 一个能让县令大人和沈家大少爷同时折服的六岁孩童,背后代表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此刻不抱紧这条大腿,更待何时? “我……我刘家也出五十个伙计!” “还有我张家!三十个青壮,随时能到!” 大堂里再次沸腾起来,这一次,人们抢的不再是债券,而是向新任“总顾问”表忠心的机会。 楚峰对这一切置若罔闻。 他将怀里那本厚重的《说文》古籍,塞到了父亲楚天河的手里。 第85章 神仙下凡 “爹,你先回家,这里危险。” 楚天河抱着那本比金子还沉的书,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楚峰没再劝,他转过身,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 “张浩!” “在!先生,我在!” 张浩从角落里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脸上又是激动又是紧张。 “人手,归你调配。” 楚峰的命令简单明了,“县衙的衙役,各家的家丁伙计,还有城外自发来的民夫,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半个时辰之内,给我分出三队人马。 一队,伐竹编笼。 一队,上山采石。 一队,专管运送。 我要大堤之上,人手轮换,昼夜不息!” “是!保证完成!”张浩挺直了腰杆,大声应下。 他从未想过,自己一个泥娃子,竟也有号令数百人的一天。 楚峰又看向了人群中的一个老实汉子。 那是马秀的父亲,马老四。 “马师傅。” “楚……楚先生,小人在。”马老四局促地搓着手,躬着身子。 “所有工匠,归你统领。” 楚峰平静地安排着,“竹笼的样式,务必坚固。 一会儿我会给你一张图纸,照着做,若有工匠偷懒或是手艺不精,你可自行处置。” “先生放心!谁敢在这事上耍滑头,我第一个打断他的手!”马老四拍着胸脯保证。 安排完这一切,楚峰不再理会堂中众人,转身便向外走去。 “楚先生,您要去哪?”王中贤连忙跟上。 “去大堤。” 楚峰的脚步没有停下,“图纸上画得再好,终究是纸。 有些东西,得让他们亲眼看看。” 龙须河南岸大堤。 风雨飘摇,浊浪滔天。 数千名民夫在泥泞和洪水中挣扎,他们嘶吼着,叫喊着,将一筐筐的土石倒向决口,却转瞬就被汹涌的河水吞噬,连个水花都见不到。 绝望的情绪,像瘟疫一样在人群中蔓延。 当王中贤带着楚峰,在数百名衙役和家丁的护卫下抵达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炼狱般的景象。 “先生……这……”王中贤的心,沉到了谷底。 楚峰的面色却异常平静,他指着不远处一个临时搭建的工棚。 “去那里。” 工棚里,几个经验最丰富的老工匠,正围着一堆材料发愁。 石灰、黏土、砂石,这些都是寻常的建筑材料。 可楚先生派人送来的口信,却让他们将这些东西,按一个古怪的比例混合起来。 “这能行吗?石灰加了这么多黏土,怕是根本凝不住啊。” “就是,还让加这么多沙子,这不是糟蹋东西吗?” 工匠们议论纷纷,谁也不敢动手。 就在这时,楚峰走了进来。 “怎么,我的话,不管用?”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工棚瞬间安静下来。 老工匠们看到这个还没灶台高的小娃娃,又看看他身后那威严的县令大人,一个个面面相觑。 “楚……楚先生,”一个白胡子老匠头硬着头皮开口,“不是我们不信,只是……我们祖祖辈辈盖房子,从没这么用过料。 这要是调出来是稀泥,耽误了堵决口的大事,小的们担待不起啊!” “担待不起?”楚峰冷笑一声,“现在大堤上,每一刻都有人被水冲走,你们在这里磨蹭,就担待得起了?” 他不再废话,直接走到材料堆前,拿起一把小铲子。 “取水来。” 他亲自上手,按着一个精确的比例,将石灰、黏土和砂石混合,再加入适量的水,用小铲子飞快地搅拌起来。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 只见那堆原本松散的材料,在楚峰的搅拌下,迅速变成了一种色泽灰暗、质地均匀的奇特泥浆。 “看好了。” 楚峰端起那盆泥浆,走到工棚外,那里有几块修堤坝剩下的大石。 他将泥浆倒在两块大石的缝隙之间,用铲子抹平。 做完这一切,他便将铲子一扔,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那道缝隙。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莫名其妙地看着。 一炷香的工夫过去了,什么变化都没有。 老匠头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我就知道不行”的神情。 王中贤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里全是冷汗。 可就在这时,一个眼尖的年轻工匠,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快看!那泥……那泥在冒热气!” 众人定睛一看,果然! 那道灰色的泥浆接缝处,正丝丝缕缕地冒着白色的热气,仿佛内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发生剧烈的变化! 又过了一炷香的工夫,热气渐渐散去。 楚峰走上前,捡起一块石头,对着那道接缝,轻轻敲了敲。 “咚!” 一声闷响,清脆而坚硬。 “这……”老匠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楚峰没说话,将手里的石头递给了他。 老匠头接过石头,用尽力气,狠狠地朝着接缝砸了下去! “铛!” 一声金石交击般的脆响! 火星四溅! 那道看似平平无奇的泥浆接缝,竟是纹丝不动! 反倒是老匠头手里的石头,被震得脱手飞出,虎口发麻! 整个工棚内外,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工匠,都用一种看鬼神的表情,看着那道坚硬如铁的接缝,又看看那个神情淡然的六岁孩童。 这……这是什么神仙法术? 泥巴,还能变成石头? “此物,我称之为‘三合土’。” 楚峰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用它,将石块砌入竹笼,再将竹笼沉入决口。 我保你们,一个时辰之内,堵住决口!” 话音落下,那白胡子老匠头,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对着楚峰就跪了下去! 他不是在拜一个孩子,也不是在拜一个总顾问。 他是在拜神迹! “神仙!是神仙下凡来救我们了!” 他这一跪,像是推倒了第一张多米诺骨牌。 工棚内外,所有的工匠、衙役、民夫,全都哗啦啦地跪倒了一片! 他们看向楚峰,再无半点怀疑,只剩下狂热的崇拜和劫后余生的希望! 王中贤站在人群之后,看着那黑压压跪倒的一片,看着那个被万众膜拜的小小身影,他激动得浑身颤抖。 第86章 超出认知范畴的决策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楚峰在安平县,已经不是什么才子,也不是什么先生了。 他,是在造神! 就在王中贤心潮澎湃之际,一名探马冒着倾盆大雨,疯了一般冲了过来,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地。 “大人!总顾问!不好了!” 探马的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 “龙须河上游……上游的鸡公山,塌了半边!数万方的土石,堵住了河道!” “什么?” 王中贤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栽倒。 探马那撕心裂肺的哭嚎,像是一柄无形的巨锤,将刚刚升腾起来的所有希望,砸得粉碎。 鸡公山……塌了? 堵住了河道? 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官吏还是乡绅,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那不是简单的洪水了。 那是悬在安平县头顶上的一座随时可能倾覆的巨湖!一旦那道由土石构成的脆弱堤坝崩溃,奔涌而下的,将是足以摧毁一切的灭世狂涛! 什么三合土!什么分洪渠!在那种毁天灭地的力量面前,都将如同纸糊一般,不堪一击! “完了……” 钱主簿双腿一软,瘫坐在泥水之中,老脸上血色尽褪。 “天要亡我安平!天要亡我安平啊!” 绝望,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来得更加彻底,更加沉重。 刚刚还因为筹集到巨款而兴奋不已的富商们,此刻一个个面如死灰,只觉得手里的“债券”变成了催命的符咒。 大堂里那股刚刚被点燃的狂热,瞬间被冰封,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粗重的喘息。 王中贤扶着桌案,手指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他死死地盯着堂外那道瘦小的身影,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他不敢问。 他怕从那个孩子的嘴里,听到“无能为力”四个字。 如果连这个妖孽都束手无策,那安平县,就真的没救了。 就在这片凝固的绝望中,楚峰动了。 他转过身,走回了县衙后堂,来到了那巨大的沙盘前。 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仿佛他是这片末日景象中唯一的光源。 楚峰没有看任何人,他只是拿起那根小木棍,在沙盘上代表着“鸡公山”的位置,轻轻画了一个叉。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所有人。 “传令下去。”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有一种奇异的镇定人心的力量。 “自即刻起,分洪渠的挖掘,速度加倍。所有劳力,全部压上去,天黑之前,必须全线贯通,挖入野马湖!” “固堤之事,暂缓。所有竹笼、石块、三合土,全部运往南岸大堤最薄弱的几个拐角处,集中加固。其他地段,暂时放弃。” “这……这是为何?”王中-贤下意识地问道,“分洪渠就算挖通了,也挡不住那山崩之势啊!” “谁说要挡了?” 楚峰反问了一句,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抹让所有人都看不懂的,近乎冷酷的精光。 “堵,是堵不住的。既然堵不住,那便不堵了。” 他用木棍,在沙盘上,从鸡公山的位置,一路划向县城,最终指向了那条新开的分洪渠。 “山崩成堰,聚水成湖。此湖之水,迟早要泄。或早或晚,或猛或缓。我等要做的,不是去与天争,而是要算准它何时泄,如何泄。” 他抬起头,看向已经彻底呆住的张浩。 “张浩,你立刻挑选五十名水性最好、胆子最大的青壮,带上绳索和铁钎,备足三日干粮,即刻出发,赶往鸡公山!” “到了之后,不要靠近,寻一处高地,日夜监视那道土石堰。一看二听三感觉。看水位涨势,听土石松动的声音,感觉地面有无震动。” “一旦发现任何溃决的征兆,立刻以最快的速度,点燃狼烟!”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我要的,不是等它决堤了再来报信。我要的,是提前量!至少要给我争取到一个时辰的提前量!能不能做到?” 张浩被楚峰那股强大的气场所慑,想也不想,挺胸大吼:“能!先生放心,就算死在那里,也一定把消息传回来!” “去吧。” 楚峰挥了挥手。 张浩领命,转身便冲入了雨幕之中,召集人手去了。 整个后堂,依旧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楚峰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和布置,震得脑子一片空白。 不堵了? 算准它何时泄? 这……这说的是人话吗? 老天爷发怒,山崩地裂,这种事情,岂是人力可以测算的? 可看着那个孩子平静得不像话的脸,众人心中又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荒谬的希望。 或许……或许他真的能做到? “先生……”王中-贤的声音干涩无比,“就算……就算能提前一个时辰知道,又能如何?一个时辰,城中百姓,也来不及撤离啊……” “谁说要撤离了?” 楚峰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他指着沙盘上那条蜿蜒的龙须河。 “洪峰过境,如千军万马冲锋。最可怕的,不是兵多,而是它毫无阵法,一拥而上,冲垮一切。” “而我等要做的,就是给这支大军,修一条路,设几个关卡,让它按照我们想要的方式,从我们城边,走过去。” “分洪渠,是第一道关卡,可泄其三成兵力。” “南岸大堤加固的几个拐角,是第二道关卡。洪水至此,必会受阻,流速减缓,锐气再挫三成。” “到那时,剩下的洪峰,虽依旧凶猛,却已在我等加固的大堤承受范围之内。只要它不漫过堤坝,安平县,便可安然无恙。” 一番话,清晰、冷静、条理分明。 他竟是将那毁天灭地的洪水,比作了一支可以被调度、可以被算计的大军! 这种思路,这种格局,已经完全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范畴。 他们看着那个六岁的孩子,感觉自己像是在听天书。 这哪里是在治水? 这分明是在……与天地对弈!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过去。 整个安平县,都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工地。 第87章 这哪是治水,这是在造神! 数万民夫在泥水里嘶吼着,疯狂地挖掘着那条救命的渠道。 三合土被源源不断地运往大堤,将几个关键的节点,浇筑得如同钢铁堡垒。 所有人都像疯了一样,不眠不休,压榨着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 因为他们知道,在遥远的上游,有一座悬湖,随时可能夺走他们的生命。 而他们的总顾问,那个六岁的“楚先生”,正站在县城最高的望楼之上,平静地注视着上游的方向,仿佛在等待着一个约定好的信号。 两天两夜过去了。 第三天的黄昏,天色阴沉得如同锅底。 就在所有人的精神和体力都濒临崩溃的边缘时。 上游的方向,一道细细的黑烟,冲天而起! 狼烟! “来了!” 望楼之上,楚峰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王中贤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传令!”楚峰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所有民夫,立刻撤离河道!登上大堤!敲响警钟,全城戒严!” “铛!铛!铛!” 凄厉的警钟声,响彻了整个安平县城。 百姓们纷纷关紧门窗,躲在家中,瑟瑟发抖地祈祷着。 大堤之上,数万民夫手挽着手,组成了一道道人墙,死死地盯着上游的方向。 一个时辰后。 “轰隆隆……” 大地,开始轻微地颤抖。 一阵沉闷如雷的轰鸣,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由远及近,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 来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远方的地平线上,一道白线,迅速扩大! 那是一堵数丈高的水墙! 它以无可匹敌的姿态,摧枯拉朽般地吞噬着沿途的一切!树木、房屋、田野,在它面前,脆弱得如同沙堡! “啊!” 有胆小的民夫,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王中贤的脸,瞬间没了血色,他下意识地抓住身旁的栏杆,指节捏得发白。 然而,就在那灭世狂涛即将冲到城下之时,异变突生! 那奔涌的洪峰,在抵达一个拐角处时,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至少三成的水量,咆哮着,怒吼着,冲进了那条刚刚挖通的分洪渠! 分洪渠瞬间被填满,浑浊的洪水沿着渠道,一路向着西南方的野马湖狂奔而去! 洪峰的主力,被硬生生削弱了三成! 紧接着,它又撞上了那几个由三合土重点加固的堤坝拐角! “轰!” 一声巨响! 浪涛冲天而起,高达数丈! 但那座堡垒般的堤坝,竟是纹丝不动! 洪峰的锐气,再次受挫! 当它最终流经县城主河道时,虽然依旧水位暴涨,浊浪滔天,但那股毁天灭地的气势,已经消失了。 它就像一头被拔了牙、断了爪的猛虎,虽然依旧凶猛,却再也无法冲破那坚固的牢笼。 洪水,堪堪与堤坝齐平,咆哮着,翻滚着,向下游冲去。 安平县,安然无恙! 大堤之上,死一般的寂静之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 “防住了!我们防住了!” “天呐!我们活下来了!” 无数人喜极而泣,他们丢掉手里的工具,相互拥抱着,又蹦又跳! 王中贤浑身脱力,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天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城头那座最高的望楼。 他们看着那个在风雨中孑然而立的小小身影。 这一刻,再无人将他当成一个孩子。 “噗通!” 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了下来。 紧接着,大堤之上,数万民夫,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 城墙之上,官吏、乡绅、兵丁,也全都跪了下来。 他们朝着那个身影,虔诚地,狂热地,叩下了自己的头颅。 “楚先生……不,是河神!是河神爷下凡来救我们了!” 半月之后,洪水退去。 安平县毫发无伤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南燕州府。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下游数个县城,一片泽国,哀鸿遍野。 安平县的幸存,成了一个无法解释的奇迹。 而创造这个奇迹的“楚先生”,在安平县百姓的心中,已经被彻底神化。 百姓们自发捐钱捐物,在龙须河畔,为他立起了一座生祠。 祠堂落成之日,万民空巷,香火鼎盛。 王中贤站在祠堂外,看着那座按照楚峰模样雕刻,却被百姓们善意地加上了三头六臂的神像,心中百感交集。 就在这时,一名衙役飞马而来,神色紧张地递上了一封盖着州府大印的火漆公文。 “大人!州府急令!下游水患,龙颜大怒!朝廷派了钦差大臣,前来南燕州彻查水利!第一站……就是我们安平县!” 王中贤拿着那封火漆公文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钦差大臣! 这四个字,像四座大山,轰然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下游数县沦为泽国,哀鸿遍野,朝廷震怒,派人彻查,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第一站,竟是安平县! 是了,安平县成了整个南燕州府唯一一个在滔天洪水中安然无恙的异类。 在那些焦头烂额的同僚眼中,这便是最大的疑点。 在钦差大臣眼中,这更是最扎眼的靶子! 别人都淹了,就你没事? 这里面要是没有猫腻,鬼都不信! “完了,完了……”钱主簿在一旁脸色煞白,喃喃自语,“大人,这……这怕是来者不善啊!咱们那‘治水债券’,私自许诺官田,这要是被捅上去,可是欺君之罪啊!” 王中贤的心猛地一沉。 他光顾着为治水成功而狂喜,竟忘了这背后埋着的天大祸根。 那“治水债券”,是楚峰的妙计,也是一剂虎狼之药。 它救了安平县,却也把他这个县令,推到了悬崖边上。 一旦被定性为“与民争利”、“私授官田”,别说头上的乌纱帽,就是脑袋,都得搬家! 一阵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堂外,百姓们还在为“河神爷”的生祠落成而欢呼雀跃,香火缭绕,鼓乐喧天。 这片热闹的景象,此刻在王中贤看来,却像是一场盛大的葬礼。 第88章 山崩地裂!我把老天爷都算计了? “不,不对!” 王中贤猛地一咬牙,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在望楼上平静注视着洪峰的小小身影。 他怕什么? 安平县的万千生民,实实在在地活下来了。 那坚固如铁的大堤,那奔流不息的分洪渠,都是铁一般的事实! 只要有楚先生在,天大的窟窿,也能补上! “备马!”王中贤一声大喝,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立刻去清河村,请楚先生!”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一名衙役就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大人!不好了!州府的仪仗已经到了城外,州牧大人……州牧大人亲自来了!” 州牧,刘承源。 此人乃是两榜进士出身,在南燕州经营多年,以手段老辣、心思缜密著称。 他怎么会亲自前来,还走在了钦差的前面? 王中贤的脑子彻底乱了。 他来不及多想,只能匆匆整理了一下官袍,带着一众属官,急急忙忙地赶往城门口迎接。 城门外,大雨初歇,空气中还带着湿冷的泥土气息。 一队精锐的州府卫兵,盔明甲亮,肃立道旁,气势森然。 正中央,一顶八抬大轿,沉稳地停在那里。 王中-贤不敢怠慢,抢步上前,躬身行礼。 “下官安平县令王中贤,恭迎州牧大人!” 轿帘掀开,走下来的,是一个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髯的中年文士。 他身穿一件暗青色的四品官袍,眼神锐利,不怒自威。 此人,正是南燕州牧,刘承源。 刘承源没有理会王中贤的礼节,只是抬眼,打量着这座刚刚经历过浩劫的县城。 城墙上,还残留着洪水的印记,但城内街道整洁,百姓往来,并无半分灾后的颓败之气。 “王中贤,”刘承源的声音,平淡无波,“本官一路行来,见下游各县,堤毁屋塌,流民遍地。为何你这安平县,却能独善其身?” 王中贤心头一紧,连忙回道:“回禀大人,皆因……皆因下官得高人指点,提前防范,侥幸躲过一劫。” “高人?”刘承源眉毛一挑,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本官倒是听闻,安平县出了位‘河神爷’,六岁显圣,平息水患,百姓还为他立了生祠。王大人,你说的高人,莫非就是这位‘河神’?” 这话里,带着明显的讥讽和敲打。 王中贤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他知道,自己那份过于夸张的功劳簿,已经引起了上官的怀疑。 “大人明鉴!”王中贤不敢隐瞒,索性将心一横,竹筒倒豆子般地将楚峰如何提出“治水三策”,如何发行“债券”筹款,如何发明“三合土”固堤,如何算出山崩之日,调度洪峰的全过程,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他讲得是口沫横飞,神采飞扬,仿佛自己亲身经历了那一场场惊心动魄的博弈。 刘承源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讥讽,渐渐变成了凝重,再到惊愕,最后,只剩下难以置信。 开渠分洪,已是奇思。 发行债券,更是妙想。 至于那三合土,还有算准山崩之日,引洪峰入渠…… 这……这已经不是人力范畴了。 “此等经天纬地之策,皆出自一个六岁孩童之口?”刘承源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干涩。 “千真万确!”王中贤拍着胸脯保证,“大人若是不信,可随下官亲去一看便知!” 刘承源沉默了。 他一挥手:“带路。本官要亲眼看看,那条救了安平县的渠,那座挡住了洪水的堤,还有那个……百姓为活人立下的祠。” 一行人不再多言,直奔龙须河畔。 当刘承源亲身站上那条新开的分洪渠边,看着清澈的河水从脚下流过,滋润着两岸新生的沃土时,他被震撼了。 这哪里是一条仓促挖成的水渠? 这分明是一条规划得当,足以载入水利史册的千秋工程! 他又来到了南岸大堤,用手抚摸着那由“三合土”浇筑的堤坝。 那坚硬冰冷的触感,告诉他王中贤所言非虚。 最后,他站在了那座香火鼎盛的“河神祠”前。 看着祠堂里那尊被雕刻得三头六臂,宝相庄严,却偏偏长着一张稚气脸庞的神像,刘承源久久无语。 他为官半生,见过无数奇人异事。 可眼前的一切,还是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王中贤。”刘承源忽然开口。 “下官在。” “你说,那孩子发行‘债券’,许诺以未来的官田和五年的税赋,作为偿还?” “是……是的。”王中贤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刘承源转过身,锐利的目光,看得王中贤心头发毛。 “好一个王中贤,好一个楚峰!一个敢做,一个敢想!你们可知,此举一个不慎,便是动摇国本,抄家灭族的死罪!” 王中贤双腿一软,差点跪下。 刘承源却话锋一转,语气中竟带上了一丝莫名的兴奋。 “但此法,若能推行得当,却也是一条解决朝廷府库空虚,大兴土木工程的绝佳之道!此子,非但无罪,反而有功!有大功!”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 “那个孩子……楚峰,现在何处?” 王中贤精神一振,连忙道:“回大人,楚先生此刻,应该正在清河村的致远学堂。” “去学堂。”刘承源的命令不容置疑,“本官,要亲自见见这位安平县的‘河神爷’。” 致远学堂。 楚峰并没有在上课。 他正带着张浩、马秀等一众“读书会”的成员,在学堂后的空地上,忙得热火朝天。 他们没有读书,而是在……种地。 那片因治水而新开垦出来的洼地良田,王中贤做主,直接划了十亩在学堂名下。 楚峰正指挥着这群半大的孩子,学习一种全新的耕种方法。 “行距要匀,株距要密,挖坑要深,这样稻子才能扎稳根,才能长得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亲自做着示范,小小的身子在田埂间穿梭,动作娴熟得像个老农。 就在这时,曾夫子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 “楚峰!快!州牧大人来了!点名要见你!” 第89章 钦差驾到!你这是救驾还是谋反? 田埂上的孩子们,顿时一阵骚动。 楚峰却只是抬起头,擦了擦额角的汗珠,神情平静。 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对着张浩等人吩咐道:“按我教的方法继续做,我去去就回。” 说完,他便跟着曾夫子,朝着学堂正门走去。 当刘承源一行人抵达学堂时,看到的,便是一个穿着粗布短打,裤腿上还沾着新鲜泥土的六岁孩童,从门内不疾不徐地走了出来。 他没有像寻常孩童见到大官那般畏惧或好奇,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一双漆黑的眸子,清澈见底,仿佛能洞穿人心。 刘承源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看着眼前的孩子,脑海中却闪过那条宏伟的分洪渠,那坚不可摧的三合土,那份石破天惊的债券文书。 他沉默了片刻,没有夸奖,也没有安抚,只是用一种审视的,甚至带着几分压迫的语气,缓缓开口。 “你就是楚峰?” “学生楚峰,见过大人。”楚峰不卑不亢,躬身一礼。 刘承源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本官问你,山崩之策,是你献的。债券之法,是你创的。你救一县之民,是为大功。但你假借官府之名,空手套白狼,私相授受,又该当何罪?” 刘承源的声音在大堂前回荡,字字句句,都带着四品大员的威压。 “私相授受,又该当何罪?” 这话一出,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王中贤刚刚才放回肚子里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一张脸憋得通红,想替楚峰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罪? 论法理,这确实是滔天大罪。 可论情理,这又是救了全县数十万生民的盖世奇功。 功过之间,全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间。 曾夫子也是一脸紧张,他下意识地往前站了一步,将楚峰半个身子护在了身后。 然而,被质问的中心,那个六岁的孩童,脸上却无半点波澜。 楚峰抬起头,迎着州牧大人那审视的目光,平静地反问了一句。 “敢问大人,何为为政?”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一个六岁的娃娃,在州牧质问其罪过的时候,非但没有跪地求饶,反而反问起了对方为政之道? 这简直是……狂妄到了极点! 刘承源也是一愣,他眯起了眼睛,原本只是审视的姿态,此刻多了一份真正的兴趣。 “哦?那本官倒要听听你的高见。” “学生不敢称高见。” 楚峰向前走了两步,走出了曾夫子的庇护,小小的身子,独自面对着这位南燕州府的最高长官。 “学生只知,为政之道,千头万绪,归根结底,不过八个字。” 他顿了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开源节流,藏富于民。” 刘承源长髯微动,这八个字,是历代圣贤总结的至理,一个六岁孩童能说出来,不奇。 奇的是,他敢在这个时候说。 “说下去。” “是。” 楚峰应了一声,思路清晰地剖析起来。 “何为开源?此次水患,在旁人看来,是天灾,是耗费。但在学生看来,却是一次天赐的‘源’。开渠分洪,将积水的洼地,变为可耕种的良田;洪水退去,两岸淤积的滩涂,又是新的沃土。这些,都是无中生有,凭空多出来的财富。这,便是‘开源’。” “至于节流。府库空虚,若强行征发,必致民怨沸腾。学生发行‘债券’,看似是许诺了未来的田地与税赋,实则,是以官府的信誉,撬动了全县的民财。用民间的钱,办官府的事,解了燃眉之急,又未曾动用府库一分一毫。这,便是‘节流’。” 他说到这里,堂外那些刚刚出了钱的富商乡绅,一个个都听得入了神。 原来自己买的那张纸,里面还有这么大的门道? 刘承源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最初的玩味,变得严肃起来。 楚峰的这番话,已经不是简单的辩解,而是在阐述一种全新的,他从未听过的施政理念。 楚峰没有停,他的声音,愈发沉稳。 “至于最关键的,便是‘藏富于民’。” “大人请想,为何那些乡绅富商,愿意拿出真金白银,来买学生一张空口白牙的‘债券’?皆因学生将治水这件大事,与他们的身家性命,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他们买了债券,便盼着治水成功,盼着能分到田地,盼着能减免税赋。他们出的钱越多,就越会主动监督工程,生怕出了半点纰漏。如此一来,全县的人心,财力,便都拧成了一股绳,朝着一个方向使劲。” “官府之富,在于府库充盈。而国家之富,在于万民殷实。府库的银子,总有花光的一天。而百姓手里的财富,却是源源不断,生生不息。只要民富,则国强。纵使府库一时空虚,只需一道政令,便可聚沙成塔,汇流成海。” “学生所为,看似是‘私相授受’,实则是将官府的危机,转化为万民的机遇。将官府的信誉,变作了可以生钱的资本。将一场天灾,变成了一次官民同心,共创财富的盛举。” “此举,或许不合旧例,但学生以为,并未违背‘为政之道’的根本。” 一番话说完,楚峰躬身一揖,不再言语。 整个学堂内外,鸦雀无声。 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更衬得此地静谧得可怕。 王中贤张着嘴巴,已经彻底傻了。 他只知道楚先生的计策妙,却从未想过,这背后竟藏着如此高深宏大的道理。 曾夫子看着自己这个学生,浑浊的老眼里,异彩连连,激动得浑身都在轻微颤抖。 这哪里是蒙童? 这分明是一位胸怀天下的经世之才! 那些官吏、乡绅,更是被震得七荤八素,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们感觉自己听的不是一个六岁孩子的话,而是在旁听一场宰相与帝王的朝堂奏对! 刘承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楚峰,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 第90章 州牧大人被上了一课! 有震惊,有骇然,有难以置信,最终,全都化作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 他为官半生,自问见识过人。 可今天,他被一个六岁的孩子,彻彻底底地上了一课! 开源、节流、藏富于民…… 这些道理,他都懂。 可像楚峰这样,将三者融会贯通,在一次小小的治水工程中,运用得如此出神入化,化腐朽为神奇的,他别说见过,连想都不敢想! 这孩子,哪里是什么“河神”? 这分明是个妖孽!一个足以改变一州一国命运的旷世妖孽! “哈哈……哈哈哈哈!” 刘承源突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声穿云裂石,充满了酣畅淋漓的痛快。 他快步走上前,不顾地上泥泞,竟是亲手扶起了躬着身的楚峰。 这个动作,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州牧大人,亲自扶起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白身孩童! “好!说得好!说得太好了!” 刘承源紧紧抓着楚峰的肩膀,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什么私相授受?什么空手套白狼?在本官看来,你这是点石成金,经世致用之术!” 他转过身,对着已经呆若木鸡的王中贤等人,朗声宣布。 “安平县‘治水债券’一事,非但无过,反有大功!本官会亲自写成奏疏,上报朝廷,为安平县请功,为王大人请功,更为……楚先生请功!”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此‘债券’之法,可为我南燕州府效仿,以为日后兴修水利,开垦荒田之范本!” 此言一出,王中贤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激动得差点当场晕过去。 这哪里是免罪? 这分明是天大的功劳,是飞黄腾达的进身之阶啊! 刘承源没有再理会旁人,他再次看向楚峰,那态度,已经不再是上官对下属,而像是一个学问家,看到了一个亟待挖掘的宝藏。 他的声音,都温和了许多。 “楚峰,本官问你,你可愿随本官,前往州府?” 他死死盯着楚峰,生怕他拒绝。 “以你的才学,待在这小小的清河村,实在是……暴殄天物!” 刘承源目光灼灼,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着一个六岁的孩子,发出了平步青云的邀请。 去州府? 当州牧大人刘承源这句充满了赏识和期许的话问出口时,整个致远学堂内外,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王中贤激动得脸皮都在抽搐。 这是何等的殊荣! 寻常读书人,苦熬一辈子,能得县令青眼都已是祖坟冒青烟。 而楚峰,这个六岁的乡下娃娃,竟被一州之主亲自开口招揽! 这已经不是一步登天了,这是直接坐上了云彩,往天上飞啊! 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官吏还是乡绅,都用一种混杂着羡慕、嫉妒、还有理所当然的表情看着楚峰。 没人觉得他会拒绝。 也没人觉得他有理由拒绝。 然而,楚峰接下来的反应,却让所有人的下巴都掉在了地上。 他先是恭恭敬敬地对着刘承源行了一礼,而后抬起头,用那双清澈的眸子直视着对方。 “大人厚爱,学生感激不尽。” 他的声音平静而清脆。 “只是,学生年幼,学识浅薄,根基未稳。此刻随大人前往州府,于己无益,于大人,亦是拖累。” 他顿了顿,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神情复杂的曾夫子。 “万丈高楼平地起。学生愿在恩师膝下,再多读几年圣贤书,多明一些事理。待将来学业稍成,心智稍长,再思为大人效力之事,亦不为迟。” 他……他拒绝了? 王中贤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险些没站稳。 这小子疯了? 这可是州牧大人的亲自邀请!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那些乡绅富商们,更是用一种看傻子般的表情看着楚峰。 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往州府里钻,想跟州牧大人攀上一丝半点的关系都求告无门。 这送到嘴边的泼天富贵,他居然给推开了? 曾夫子浑身一震,他看着自己这个学生,心中百感交集。 他原以为,以楚峰的心性,必会抓住这个机会,乘风而起。 却万万没想到,在如此巨大的诱惑面前,他竟能保持这般清醒与沉稳,甚至还不忘顾及自己这个老师的颜面。 一时间,老夫子眼眶微热,心中既是骄傲,又有一丝莫名的酸楚。 刘承源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收敛了。 他没有发怒,只是用一种全新的,更加深邃的眼光,重新审视着眼前的这个孩子。 如果说,方才楚峰那番“为政之道”的论述,展现的是他超凡的智慧与格局。 那么此刻,他这番不急不躁,沉稳有加的拒绝,则显露出了他远超年龄的冷静与远见。 寻常天才,得了这般机遇,早就得意忘形,急于求成了。 可这孩子,却清醒地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 不为虚名所动,不为前程所惑。 此子之心性,比他的才学,更加可怕! “哈哈……好!好一个万丈高楼平地起!” 刘承源再次大笑起来,这一次,笑声中满是欣赏和赞叹。 “是本官心急了!你说得对,根基未稳,不可强求。既然你愿在安平县潜心向学,本官,又岂能做那强人所难之事?” 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对楚峰更加看重。 “也罢!”刘承源一挥手,气度非凡,“你虽不愿随本官前往州府,但你于安平县立下的大功,却不能不赏!” 他看向身后的随从。 “传本官之令!” “赏,楚峰,白银一千两!” 一千两! 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笔钱,足够一个富裕人家,舒舒服服地过上几辈子了! 楚天河站在人群后面,听到这个数字,腿肚子一软,整个人都懵了,要不是身旁的楚五七扶着,怕是当场就要瘫倒在地。 刘承源的声音还在继续。 “赏,楚峰,城外新垦良田,一百亩!” 轰! 如果说一千两白银是巨富,那一百亩良田,就是真正的根基,是传家立业的根本! 第91章 十六岁的楚峰 楚家的成分,从这一刻起,已经彻底从挣扎在温饱线上的贫农,一跃成为了安平县有头有脸的大地主! 然而,这还不算完。 刘承源沉吟片刻,对着身旁的王中贤吩咐道:“王县令,笔墨伺候!” 王中贤不敢怠慢,连忙让人取来了文房四宝。 刘承源挽起袖子,提起毛笔,饱蘸浓墨,在一张上好的宣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四个大字。 安平神童! 写完,他掷笔于案,对着众人朗声宣布。 “将此字制成牌匾,悬于楚家门楣之上!让安平县,乃至整个南燕州府的人都看看,我安平县,出了怎样一位麒麟儿!” 这块牌匾,比那一千两银子,一百亩地,加起来还要贵重百倍! 这是州牧大人的亲笔题字,是官方认证的护身符! 从今往后,谁想动楚峰,就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分量,来跟这位南燕州府的最高长官掰手腕! 做完这一切,刘承源才心满意足地收了手。 他走到楚峰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温和。 “好好读书,本官在州府,等着你。” 说完,他便在一众官吏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离去了。 州牧大人走了,但他在致远学堂门口留下的震撼,却久久未能平息。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楚天河和吴梦茹夫妇,在楚五七的搀扶下,哆哆嗦嗦地走了过来。 他们看着自己的儿子,嘴唇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一切,像是一场太不真实的梦。 当天下午,王中贤亲自带着衙役,敲锣打鼓,将一箱箱沉甸甸的白银,一卷卷盖着官印的田契,还有那块金光闪闪的“安平神童”牌匾,送到了清河村楚家那座破旧的茅草屋前。 整个清河村都轰动了。 村民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看着那块刺得人睁不开眼的牌匾,一个个都跟傻了一样。 楚天山和孙如花夫妇,挤在人群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那个被他们瞧不起,被他们视为眼中钉的侄子,竟能给这个家,带来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王中贤的亲自监督下,那块“安平神童”的牌匾,被高高地悬挂在了楚家大门的门楣正中央。 茅草屋还是那座茅草屋,可有了这块匾,它就成了整个清河村,乃至整个安平县,都无人敢小觑的所在。 当晚,楚家点起了油灯。 吴梦茹看着桌上那厚厚一沓田契,摸了又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楚天河则抱着那个装银子的箱子,坐在炕上,咧着嘴傻笑,时不时还伸手进去摸一把,感受那冰凉坚硬的触感。 楚峰看着父母的模样,心中也泛起一丝暖意。 他走到屋外,看着门楣上那块在月光下依旧泛着微光的牌匾。 这时,张浩从角落里凑了过来,脸上满是崇拜和激动。 “先生,我们……我们家以后是不是就再也不用受人欺负了?” 楚峰收回视线,转头看着他,神情平静。 “不。” 他摇了摇头。 “从今天起,盯着我们家的人,只会更多,更厉害。” 楚峰伸出小手,指了指那块牌匾。 “它能护我们一时,也能害我们一世。张浩,从明天起,读书会加一门课。” “什么课?”张浩好奇地问。 楚峰的嘴角,勾起一抹与他年龄不符的深意。 “学算账。” 光阴似箭,八年,足以让一棵树苗长成大树,也足以让一个孩童,长成少年。 安平县学,明伦堂。 县学教谕孙思邈,正捻着他那撮山羊胡,在堂上踱步。 “南燕州府,地处边陲,沃土千里,却连年有流民之患。朝廷屡次下拨钱粮,行开荒之策,然成效甚微。诸生皆饱读诗书,试论其弊,言其法。” 此题一出,堂下数十名青衫学子,皆是眉头紧锁,窃窃私语。 这已不是单纯的经义策论,而是涉及到了民生、经济、吏治的实务之学。 片刻后,一名身着锦缎长衫,面如冠玉的少年,站了起来。 正是赵家之子,赵瑜。 八年的时光,并未磨去他的傲气,反而让他出落得愈发人模狗样。 他先是对孙教谕一揖,而后朗声开口,声音清越。 “学生以为,其弊有三。一在吏治不清,钱粮层层盘剥,十不存一。二在流民懒惰,好逸恶劳,不愿垦荒。三在土地兼并,豪绅侵占,无地可分。” 他侃侃而谈,引经据典,又提出了“严惩贪腐、设勤政官、以工代赈”等几条对策。 一番话说完,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引得堂上不少学子点头称是。 孙教谕脸上也露出一抹赞许,点了点头。 “赵瑜所言,切中肯綮,已是难得。然,仍是治标不治本之论。” 赵瑜脸上得意的神情一僵,却还是躬身坐下,只是眼角的余光,不自觉地瞥向了后排一个靠窗的位置。 孙教谕的视线,也落在了那里。 “楚峰,你来说说。” 窗边,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缓缓站起。 他只穿着一身寻常的青布长衫,洗得有些发白,却依旧整洁。 眉目俊朗,鼻梁高挺,一双眸子漆黑深邃,平静得没有半点波澜。 正是十六岁的楚峰。 他一站起来,整个明伦堂的气氛,都为之一变。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学生以为,赵瑜同学所言,皆是表象。” 楚峰开口,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流民之患,根子不在吏,不在民,而在‘利’。” “利?”孙教谕来了兴趣。 “然。”楚峰不疾不徐地解释,“朝廷开荒,许诺三年免税。听似仁政,实则大谬。流民为何?身无长物,连明日的口粮都无着落。让他们去开垦荒地,买牛、买种、买农具,钱从何来?纵使官府借贷,他们又如何熬过那颗粒无收的第一年?” “所以,他们宁愿乞讨,宁愿为奴为婢,也不愿去垦那看似美好的荒田。因为前者,能活今日。而后者,却可能饿死在明天。” 第92章 少年少女的情愫 “此为无利可图,其弊一也。” “那豪绅为何兼并?因为有利可图。他们有钱有粮,有牛有仆,可以轻易将大片荒地变为良田。三年免税之后,他们便可坐享其成,或租或卖,一本万利。” “此为利之所趋,其弊二也。” “故而,学生之法,不在严惩,不在教化,而在‘分利’。” “如何分利?”孙教谕追问,他已经完全被楚峰的思路吸引了。 “官府出地,豪绅出钱,流民出力。”楚峰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成立‘开荒司’,仿商贾之法,将土地、钱粮、人力,皆折算成股份。” “开荒所得,官府取三成,为税。豪绅取四成,为本息。流民取三成,为工食。” “如此,官府不费分毫,得税收,得民安。豪绅有利可图,乐于出资。流民不但有活干,有饭吃,更能分得田地收成,有了长久盼头。三方皆利,则荒地自开,流民自安。” 一番话说完,明伦堂内,雅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股份”之论,给震得脑中一片空白。 将国家大政,用商贾之法来解? 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离经叛道! 可仔细一想,却又觉得天衣无缝,妙不可言! 赵瑜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他那番看似漂亮的策论,在楚峰这经世济民的宏图面前,简直成了小孩子过家家。 孙教谕呆立半晌,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看向楚峰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 有欣赏,有惊叹,还有一丝……畏惧。 八年了,从这个少年六岁时第一次踏入学堂,他就一次次地颠覆着自己的认知。 这已经不是什么神童了。 这是个妖孽! “此法……大善!”孙教谕一拍讲台,再无半句点评。 下学后,楚峰对周遭或崇拜或嫉恨的种种反应,视若无睹,径直走出了县学。 门口,一个穿着精干,身形挺拔的青年,早已等候多时。 正是张浩。 八年的历练,早已让他褪去了当年的稚气与胆怯,成了一个独当一面的干练掌柜。 “先生。”张浩恭敬地递上一本账簿。 楚峰接过,一边走,一边翻看。 “‘机缘盲盒’的生意,已经开到了隔壁的怀安县和云台县,上个月的纯利,是三百二十两。” “马老四师傅改良的新式曲辕犁和连枷,已经成了咱们楚家工坊的招牌,订单排到了明年开春。” “咱们家那一百亩官田,加上后来陆续买下的三百亩地,今年风调雨顺,预计能收两千石粮食。” “还有州府那边,刘大人……哦不,现在是刘侍郎了,他托人捎信,说工部已经采纳了咱们的‘三合土’配方,用于修筑京城运河,第一笔‘专利费’,五千两,不日即将下拨。” 张浩一口气汇报完,脸上满是自豪与兴奋。 八年前,谁能想到,清河村那个穷得叮当响的楚家二房,如今竟已是富甲一方,连州府侍郎都要客气相交的豪门大户。 而这一切的缔造者,就是眼前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 “账做得不错。”楚峰合上账本,淡淡地夸了一句。 张浩顿时挺直了腰杆,比得了千两赏银还高兴。 楚峰没有回家,而是绕到了城南的清溪河畔。 柳树下,一道倩影,早已等候多时。 少女身穿一袭鹅黄色的罗裙,身段窈窕,肌肤胜雪。 微风吹过,裙摆飘飘,发丝轻扬,宛如画中走出的仙子。 正是村长之女,紫妍。 “楚峰哥哥。”看到楚峰,紫妍的脸上,绽开一抹动人的笑意,一双杏眼,亮晶晶的。 “等久了?”楚峰走到她身边,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没有,我也刚到。”紫妍将手里提着的一个食盒递了过去,“我娘做的绿豆糕,你尝尝。” 楚峰接过,打开食盒,捏起一块放进嘴里。 清甜软糯,是他熟悉的味道。 两人并肩走在河畔,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却宁静而美好。 “我爹爹说,”过了许久,紫妍才低声开口,脸颊微红,“等你……等你乡试过了,就……” 她后面的话,细若蚊呐,但楚峰听懂了。 他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少女羞红的侧脸。 八年的青梅竹马,情意早已深种。 整个安平县,谁不知道楚家的麒麟儿,与紫家的千金,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只待他金榜题名,便可成就一段佳话。 “快了。”楚峰伸出手,很自然地牵住了紫妍的手。 少女身子一颤,却没有挣脱,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 就在这时,一名楚家的家丁,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少爷!少爷!府里来人了!是州府来的信使!” 楚峰眉头微挑,与紫妍对视一眼,松开手,快步向家中赶去。 如今的楚家,早已不是当年的茅草屋。 一座青砖黛瓦的三进大宅,矗立在清河村最显眼的位置,门口那块州牧大人亲题的“安平神童”牌匾,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厅堂里,楚天河和吴梦茹夫妇正手足无措地招待着一名身穿官服的信使。 大伯楚天山和伯母孙如花,则陪坐在一旁,脸上堆着讨好的笑。 他们的儿子楚明,如今已是个虎头虎脑的壮小伙,正一脸崇拜地看着信使。 见到楚峰进来,那信使立刻站起身,恭恭敬敬地递上了一封盖着火漆的公文。 “楚解元,州学府公文,八月乡试告示,请您过目。” 楚峰早已考取秀才功名,且是县试、府试双案首,故而被尊称一声“解元”。 他接过公文,拆开火漆,一目十行地扫过。 前面都是些官样文章,直到他看到最后,主考官的名单。 “主考,翰林院编修,韩昌黎。” “副主考,南燕州提学副使,钱德光。” 张浩不知何时也跟了进来,他探头看了一眼名单,脸色忽然一变。 他压低了声音,在楚峰耳边急促地开口。 “先生,不好了。” “这个主考官韩昌黎,素有‘铁面御史’之称,最是厌恶商贾,痛斥‘以利驱人’之说。” “更重要的是……他的发妻,是赵昌明夫人的远房堂姐。” 第93章 商贾济世之说的纷争 碍着信使还在,张浩勉强还压抑得住神色。 一待信使离开,张浩急得直将拳头往掌心砸,在地上不住转圈子。 “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 楚天河和吴梦茹不知究竟出了何事,但见张浩如此慌张,跟着一同紧张起来。 楚峰将手中公文放下,安抚道:“此事不必担心。” 但他话音未落,就见孙教谕也火急火燎地赶了进来。 人还没进门,惯来儒生气息极重的孙教谕竟一反常态地高声叹息。 “楚峰,你可知今科秋闱主考官的人选了吗?时不与你!” 进来门后,才看清楚家老少都站在厅堂中,一时卡住,收了声音。 “孙教谕,今年秋闱怎么了?”楚天河虽已富庶,骨子里却仍是个老实人,见孙教谕举止如此迥异往常,更是惊慌不定。 孙教谕不愿让楚家上下跟着担心,闭口不言,只是仍旧愁眉不展。 见厅堂内情势不对,楚峰直接带着孙教谕回了书房,借口有要事商议,闭门会谈。 “孙教谕,今科秋闱,我是一定会参加的。” 楚峰将门一关,面色不改,直白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孙教谕看着楚峰,叹了口气:“你也经过历县试和府试的人,主考官权责之大,你也心知肚明。” “况你在朝中也有相识,韩昌黎对你前次种种以商经政的手法多有批评的事情,想必你也有耳闻。” “就在圣上钦点他做主考官的前两天,他还上折参了一本你那‘债券’之法。” 楚峰目光闪动,心中了然。 恐怕韩昌黎这次来不是他自己的意思,而是圣上的意思。 正如孙教谕所说,他在朝中确有相识。无论是已从州牧升入京城的刘侍郎,还是已然升入州府的王中贤。 当年他在安平县治水时提出的“债券”之法,以商贾之钱,行官府之事,实乃石破天惊之举。 朝中上下,争论不休,饶是时光荏苒,已然数年过去,这等争论非但没有半点儿平息之意,甚至还有愈演愈烈之态势。 而反对者中,虽并非以韩昌黎为首,却是以他最为坚定,对此等商贾之道最为深恶痛绝。 韩昌黎身为御使,已经多年不曾出京,担任秋闱主考官,也是这么些年来头一遭。 还偏偏正好是楚峰所在的南燕州府的主考官。 当今圣上这个决定的意思,昭然若揭。 将这个推断说给孙教谕听,孙教谕是听得眉头愈发紧皱,听到最后,得知韩昌黎担任主考官恐怕背后有圣上的深意时,更是忧心忡忡。 “如此看来,恐怕这次乡试,你不止要参加,还要拿到功名。” 孙教谕摇摇头,手上一拍,断言道:“不止要拿到功名,还要拿到‘好’功名!就算未能折桂头名,也不能出前三。” 楚峰点点头。 这次秋闱,不只关乎他自己的功名,也不只关乎他和紫妍的婚事。 这一次秋闱的结果,关乎着朝堂上关于商贾济世与士农工商,商为下的争论。 这是何等的压力! 孙思邈不禁转头去看楚峰。 哪怕知道眼前这人乃是人人口中的神童,更是他亲眼见证的绝非池中物的“金鳞”,可如此重担,竟然落到一个刚刚参加秋闱的童生身上,怎么说都过于离奇了些,也过于沉重了些。 楚峰却是面色平静,正如当年在为安平县寻治水之道时信心果决,亦如面见州牧时对答流畅自如。 “今科秋闱,我必折桂魁元。” 此话放出,犹如金石落地,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若是旁人说出这等话来,孙思邈作为县学教谕,只会捻须冷笑,笑说话之人不自量力。 可这话是楚峰说出来,就好像带着某种应许的魔力,仿佛那秋闱的魁元之位,已然应许给了他。 “还有一事,我须得告诉你。” 孙教谕神色严肃,拉住了楚峰的手:“主考官要负责整个秋闱的全部事务,不只是命题、阅卷、录取这等大事全权由主考官负责,就连封锁贡院、弥封誊录和入场搜检等等事务,也都一概由主考官主持。” “况且听闻这次韩昌黎南下做主考官,似乎还打算带上家眷,虽然一旦入闱锁院,哪怕是家眷也不能见面甚至完全不能联系,但他的发妻……” 楚峰点点头,这事张浩已然告诉他了。 孙教谕见楚峰面色不改,欲言又止。 “枕边风”三个字的威力,怕是楚峰这等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还理解不了。 韩昌黎本就不待见以商促政这等法子,旁边再有发妻吹枕边风。 若是楚峰在考场上,还以自己惯有的思路应试,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恐怕也难逃个落榜不第的下场。 楚峰却只是摇头不语,目光扫过书房中那满屋的圣贤之书。 “总而言之,此次秋闱,虽是圣上此举颇有深意,但还需你切记不可太过锋芒毕露,你那商贾济世的道理,且先放放。” 此话一出,孙教谕倒是先自嘲地笑了笑。 楚峰不过六岁时就已然能在面对州牧的盛情邀请时不骄不躁,如今一步步走到今天,其心性之稳重,哪里需要他来叮嘱这些话。 楚峰却是在这个时候,躬身向孙教谕行礼,语出惊人:“感谢孙教谕教诲,但这次秋闱,我若入场,若是考题涉及,定会以商贾济世为破题。” “不止为我,更为天下黎民百姓!” 孙教谕张了张口,有意要劝,却在撞上了楚峰闪烁着明亮光芒的双眸时,缓缓闭上了嘴。 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哎,倒是我老糊涂了,既然此科是圣上有意如此安排,你若弃了自己的论述,倒是有负圣望。” 孙教谕终归是没能劝动楚峰一丝一毫,反倒是自己被楚峰一番言论说的心潮澎湃。 若是今科楚峰得中魁元,那么朝中的争论,是否就能有个尽头了呢? 刚刚送走孙教谕,就见张浩一脸严肃地过来,给他呈上了一封书信,正是此刻在京中任侍郎的刘承源寄来。 拆开信封略一扫下去,竟也是劝他今科秋闱要么放弃,要么应试答题时不要提及他的商贾济世之说。 这封信尚未看完,忽听到一阵哭声,循着声音看去,乃是紫妍哭得双目通红,小跑着冲入他的怀中。 第94章 安抚美人心 紫妍是村长之女,虽然谈不上是大户人家的名门闺秀,到底也是自小家教颇严。 白日里牵个手都会脸红,此时却直接冲入他的怀中,还哭成这般模样。 饶是楚峰惯来心性平和,此刻也难免有所动摇,惯来波澜不惊的神色,此刻也难免挂上了几分忧虑。 小心翼翼地将紫妍揽在怀里,轻轻安抚。 少女娇小的胴体仿佛带着炽热的温度,温润的体香钻入鼻中,更是带来一阵心猿意马。 楚峰心中不免想起了方才孙教谕所说“枕边风”三个字。 倒是难怪孙教谕对韩昌黎发妻的事情那么忧心忡忡。 待紫妍哭声渐渐平息,楚峰将她从怀中扶起,低声询问:“可是你父亲说什么了?” 紫妍抽抽搭搭地用锦帕擦了擦眼泪:“我爹爹说,今科主考官的人选下来了,是个和你的观点特别不对付的翰林院编修,他这次来咱们南燕之前还参了好几本骂你的‘债券’之法,那岂不是、岂不是……” 紫妍动人的双眸中闪烁着泪光,话却卡在了这里,像是生怕自己一将后面的猜测说出来,那可怕的后果就真的会成为现实。 爹爹说了,只待楚峰乡试及第,他们两人就能成婚。 可主考官却是韩昌黎,爹爹听说这个消息之后,一个劲儿叹气。说她命歹,说楚峰时运不济。 她虽是女子,无法参与科举,却也听闻主考官权力极大,且不说考题就是由主考官亲定,就是考卷答完,弥封誊录后阅卷也是主考官主持。 何种试卷能及第,又是第几名等等事务,一概由主考官全权定夺。 “楚峰,今科,你就别参加了吧。” 楚峰叹了口气。 方才紫妍一提起主考官的事情,他就已知晓了。 紫妍过来,定然是紫家默许的。 否则此刻天色已然昏暗,哪里有让一个尚未出阁的女子孤身一人跑来男子家哭哭啼啼的道理。 紫妍这话,就算未必是她父亲一字一句教的,也多半是言语之中透露出来。 “紫妍,难道你不相信我的实力吗?” 紫妍急得泪珠顺着方才的泪痕滚滚下落,将衣襟上那一块深色水渍又扩大了一圈。 “楚峰哥哥,我怎么可能会不相信你的实力呢,可是、可是……” 紫妍话头卡住,呜咽两声,又擦了擦泪,这才抽噎着一字一句跟楚峰说话:“圣贤书上不也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吗,韩昌黎做这次秋闱乡试的主考官,分明就是危墙!” “我爹说了要等你乡试及第才能……允准咱们的事,”紫妍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子,提到自己的终身大事,难免羞怯,含含糊糊的压低了声音,脸上也浮上了些许红晕,可到底还是坚持说了下去。 “秋闱三年一次,大不了我再等你三年就是。” 说这话时,紫妍面色羞地一片绯红,却仍是语气坚定,态度果决。 楚峰心中难免一动,愈发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可爱动人。 他将紫妍揽在怀中,紫妍虽羞怯地低下头去,却并未挣扎。 轻轻顺了顺紫妍的秀发,掌心仿佛触碰到了一匹上等的锦缎,柔软顺滑,指尖触及发丝下的皮肤,还能感受到温暖的体温。 “我不需要你等我三年。” 楚峰虽然一时心思流动,却始终心性坚定,绝不至于美人在怀就失了分寸。 “楚峰哥哥你要和我……”紫妍惊得直起身子来。 楚峰用食指拦住紫妍的双唇:“当然不是。” 紫妍这才松了口气,脸色羞得愈发红润了,却还是柔顺地靠在了楚峰怀里。 “今科秋闱,我一定会参加,而且一定会折桂魁元,你且等我就是了。” 紫妍还要再说,可看着楚峰如山海般沉稳的目光,那话终究是说不出口了,只能温顺地靠在楚峰怀里,轻轻点头。 送走紫妍,楚峰还是将那封公文拿了出来。 副主考,钱德光。 这人他虽没有私交,却也曾有所耳闻。 其人如名,钱和德,两光。 也就是要钱没有,要德也没有。 唯有一点爱好,就是在仕途上钻营,所以虽然德行不良,能力也在同僚中不甚有什么口碑,却还是一路做到了提学副使的位置上。 楚峰目光沉着,并不怎么担忧了。 无论是副主考还是主考官,从任命下来那一刻,就绝不可以再和外人有所联系。 但既然钱德光要的是仕途,他楚峰,就给他仕途。 南燕州于治学一事上,已然多年贡士人数远低于其他州府。 会元更是一个没有,至于从南燕州出身而进入殿试的人,更是寥寥可数。 莫说是钱德光任内,就是他的前任、前前任的任内所有进入殿试的人加起来,都凑不够一个巴掌的数目。 至于在殿试中取得一甲头名的,更是闻所未闻。 楚峰知道,以钱德光对仕途的钻营之心,身为副考官,就绝不可能放任主考官轻易将他的卷子直接判为不取。 转身回书房,给刘侍郎写了封回信,感谢提点,却又在末尾明确了自己一定会参加这次秋闱的决心。 叫来张浩,把信送出去,随即翻身入眠,不再多挂心事。 次日,信使再次过来,却并非是一封公文,反倒是州府提学送来的一封私信。 这信内明明白白写了,已然向上参本,要求禁止韩昌黎携带家眷随行前来主持这次秋闱。 这本该是个好消息,奈何信分两页,将第一页翻去,第二页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噩耗! 早在主考官任命公文下发前,韩昌黎已经携家眷出行,不日就将抵达南燕州府了。 韩昌黎的随行人员中,他的发妻赫然在列。 虽说考官们一旦入闱锁院,家眷也不得随行。但在此之前,仍旧是可以和随行人员一起入住公馆。 想来这期间韩昌黎的发妻恐怕定会不遗余力地吹“枕头风”。 如此一来,楚峰若是想要在秋闱中取得好名次,所做答案,不只要能让主考官眼前一亮,更要能彻彻底底将他说服,决不能让他有半点儿觉得可驳的余地! “先生,有客求见。” 张浩亲自过来通报这等小事,说话时却遮遮掩掩的,跟做贼似的。 第95章 韩编纂的家眷 这等小事,本是不需要张浩亲自来通报的,他乃是楚峰手下最为干练的掌柜,迎来送往这事,自有家中仆丁管照。 张浩凑过来,贴在楚峰耳旁:“先生,来人说是韩昌黎韩编纂的家眷。” 楚峰立时双眸紧缩,深吸了一口气。 手上尚未来得及放下的书信被他一把攥紧,捏了一团。 “你将人迎进来了?”楚峰面色还算平稳,口中只是追问。 张浩摇摇头:“我没敢,只让人在府外等着,也没敢让旁的家丁通报,亲自过来跟先生您通报一声。” 楚峰眉色稍解,心中却不住冷笑。 韩昌黎乃是主考官,从圣旨下来任命他为主考官之时起,就决不能再随意联系他人。 更何况楚峰还是今科考生。 这等事情若是传出去了,他今科不许再考都是轻的,严重了,被追算为舞弊,那可是抄家流放永不准参加科举的下场! 看来韩昌黎所带的家眷,可真不是省油的灯。 楚峰自然并非坐以待毙之人,他冷笑一声,吩咐张浩:“带上几个身强力壮的伙计,跟我去见见这位韩昌黎韩编纂的家眷!” 张浩领命即走。 一直候在一旁的信使见两人悄悄话说完,躬身向他行礼:“楚解元,可有给提学大人的回函?” 楚峰当即点头,回礼答:“还请你通报提学大人,我家中忽的有个自称是韩昌黎韩编纂的家眷前来,此事涉及今科秋闱公平公正之务,万不敢怠慢,还请提学大人亲自来一趟。” 信使虽然只是个小吏,却也晓得这其中关节的利害,当即拱手应下,冲出门去,马不停蹄地回去报信了。 不过多时,张浩就已经领着几个伙计过来了。 楚峰却并不立刻就出发,反而仔仔细细将几个伙计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停留在了一个看起来身材和他相仿的伙计身上。 嘴角轻轻一勾,他已拿定了主意。 提学府上距离这里有段距离,尚且需要些时间才能过来,倒不如干脆将计就计,先把人留下再说。 “张浩,你带着这个伙计去我房里换身衣服。” 张浩不愧是楚峰麾下最为干练的掌柜,这一句话,立刻就猜到了楚峰的想法,当即点点头,带着人去了楚峰的卧房。 不过片刻,就又带着人回来了。 只是这一次,方才那个伙计已经换上了和楚峰身上淡青色长衫相仿的衣服。 楚峰绕着这个伙计转了三圈,不由抚掌大笑:“果然像我。” 那伙计慌慌张张地弯下腰,不住点着头:“不敢不敢。” 楚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什么不敢的,待会儿要让你去见一个人,你见了他,就说你是我!” “我是您?”那伙计瞪大了双眼,一脸的不可置信,急忙摆手:“那我可不敢,我娘说了,能进楚家柜上做伙计,是祖宗保佑的,可不敢骗人。” 虽然看着眉清目秀,可居然是个憨憨的老实人。 张浩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听先生的话行事,回来有赏!” 那伙计看了看楚峰,点点头:“听先生的话。” 楚峰又留了两个机灵一点儿的伙计在家中,等着提学过来,直接就能把人引过去。 一行人准备妥当,分头出发。 张浩在前带路,出了楚家,竟然七拐八拐地,拐到了一处僻静之地。 这里乃是一处河滩,自龙须河水患之后,更是被冲得一塌糊涂。 其他地方大多因祸得福,被冲成了滩涂,也算化荒地为良田了。 可这里却仍旧是遍地细碎石子,无可用之地。 水流看着细,水面上也一片清澈能映出天色来,可一下脚就知道了,下面水流很急,人进去了根本站都站不稳。 平日里连村里孩子都不来这里玩耍,成了货真价实的荒地。 楚峰远远看着那河边站着一个人影,拉住张浩:“是你让他在这里等的?” 张浩点头:“这地方没人来,省得他扯起嗓子胡编乱造弄出别的事端来。” 楚峰称赞了他一句:“做得好。” 张浩一张少年脸上摆着老成持重的模样,只是微微点头,可嘴角却还是勾了起来。 让那伙计先过去和对面的人碰面,楚峰自己则和张浩站在远处看着。 眼看着两人一见面,对方就一派慌张,只匆匆说了两句话就转身要走。 楚峰皱眉。 张浩也跟着着急,可是离着这么远的距离,一没办法听清他们说了什么,二也没有办法传话过去。 正在张浩着急的时候,楚峰却问了一句:“这个伙计,眼神好吗?” 张浩摸不着头脑,但是答道:“眼神好着呢,咱们柜上伙计品德得端正、眼神得好、手脚得勤快,这挑人的硬性规矩还是先生您定的呢。” 楚峰点点头,指了指旁边高处的一个位置:“你,站那去。” 张浩不明所以,爬了上去。 楚峰又看了看河边,对张浩吩咐:“再上去点儿。” 张浩又往上爬了爬,楚峰点点头,吩咐他:“给那个伙计比划一下,让他先拖住对方,实在拖不住,直接把人拽着别走也行。” 比划这事自然难不住张浩。 楚峰早就教了他一套打信号的手法,是用长短不同的信号组合起来,代表不同的意思。 这法子在柜上可是有用极了,再不用几句话的内容还得来回反复派人传话了。 一段信号打出去后,张浩也瞧见了,楚峰竟然是借着地势,用水中的倒影给那个伙计传递信号。 那水中倒影虽然模糊,可打手势的信号本来就简单明了,倒也不容易看错。 伙计看清楚了信号,还真是格外实诚,当即就一把拽住那人。 伙计也是个老实人,见人挣扎,也不说话,干脆一把将人揽在了怀里,仗着自己手长腿长的身高优势,直接把人用手臂锁住。 往旁边一栽,两个人一起躺倒,让那人完全动弹不得了。 楚峰面上仍是不显露出什么,心底着实哭笑不得。 “先生,提学大人来了!”伙计过来通报,这才给这场闹剧画下了句号。 第96章 怪事连连 “提学大人来了!”这一句呼喊,直接让远处那个自称是韩昌黎家眷的人立刻停下了挣扎的动作。 楚峰依礼见过了提学大人,随即将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提学皱着眉,神色严肃,却并不立刻去扣押提审那个自称韩昌黎家眷的人,反倒是先反问楚峰:“你方才,可曾和那个人有过什么交流?” 楚峰自然摇头:“虽然对方身份不知是真是假,但此事关乎秋闱公平公正之事,学生不敢逾矩。” 提学满意地点了点头,指了指旁边的人:“这些人都可为你作证是吗?” 楚峰自然点头:“是的,大人。” 提学这才招呼左右,去将那个自称主考家眷的人带来。 那人见了提学,竟然扑通一下就跪在地上,高声喊冤枉:“冤枉啊!冤枉啊!” 提学和左右皆是面面相觑,看向楚峰。 楚峰却已然将这人打量了一遍。 他身上穿着的不过是粗布衣裳,绫罗绸缎什么的,是断没有的。 身上的短褂分明并不合身,甚至能看出里面瘦骨嶙峋的肋骨,还有补丁叠加补丁的一件短打套在里面。 裤子倒是还算完整,却也是一样的补丁叠补丁。 韩昌黎再怎么说,也是个京官。 莫说是家眷,就是家中仆丁,也不该是这般模样才对。 提学大人也很快看出了这其中的端倪,让左右将人押到面前:“你为什么喊冤枉?” “草民、草民冤枉啊!” 那人仰起头来,楚峰和提学大人这才看清这个人的模样。 只见他嘴歪眼斜,两只眼睛竟然各看向一边,一双手更是胡乱扭动着。 提学大人手下的衙役松开手,他竟然就像是连跪着都困难,七扭八歪的,仿佛连支撑自己的身体直立起来都很困难。 此时也只是一味喊冤,竟然像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分明是智力有些问题。 楚峰看向张浩,张浩皱着眉头,冲他摇了摇头。 楚峰心中瞬间了然。 看来这韩昌黎的家眷,可还真是有几分手段。 “提学大人,劳烦您白跑一趟了。” 提学见是这般模样,心中自然也了然了几分,并不面前竟然是个傻子就怪罪于楚峰,反倒是夸奖他:“你对维护今科秋闱公平公正的事情如此上心,于朝廷,于参加今科秋闱的士子而言,都是天大的好事。” 但话头还是一转,略将楚峰拉近了些距离:“今科主考官的事情确实复杂了些,你的决定,我已从孙教谕那里听说了,但是……” “务必小心。”提学看了一眼那痴傻之人,慎而又慎地提醒了一句。 楚峰拱手行礼:“是,多谢大人提点。” 为了将这件事情查个清楚,提学还是先将那痴傻之人带走了。 待送走提学大人,楚峰才看向张浩。 张浩正和一个从远处跑来的伙计说话,言语间多有恼火。 和伙计说完话,这才垂头丧气地过来向楚峰回话:“先生,都怪我,我该多找几个人看着那人的。” 这么些年来,张浩做事干练妥帖,绝不至于连个看守的人都没安排就风风火火跑去通报他。 可却还是让那人偷偷跑了。 楚峰眉头紧皱。 对方究竟是何意思,若是想要栽赃陷害,让他失了参加秋闱的资格,那大可不必将人换成个痴傻儿。 心思略一转动,楚峰的眉头渐渐松开。 张浩仍是满面颓丧,且带着几分忧虑之色:“先生,咱们现在如何是好?” 楚峰摆摆手:“不去管他,这几日,闭门谢客。” 张浩低头应是:“是,先生。” 楚峰闭门不出,可楚家却并未因此平静下来。 反倒像是因为楚峰闭门谢客,楚家一下子就开始怪事不断起来。 一会儿有柜中伙计说见了鬼,一会儿深夜又有野兽在楚家附近徘徊,不住发出怪声。 甚至还有深夜莫名地进了毛贼,在楚家折腾了好一圈,却发现什么都没丢。 这等奇奇怪怪的事情,接二连三。 从主考官人选下来第二日起,一直折腾到开考前一天,一直不见消停。 楚峰虽是闭门谢客,可楚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竟然都忙的脚不沾地。 可这些离奇的怪事,却偏偏都没有什么下文,折腾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什么异常之处。 楚峰这等人尽皆知的神童,今科就要参加秋闱,却偏偏在即将开科之时,楚家接连出了这么多事情。 一时之间,莫说是整个清河村了,就是南燕州内,都难免开始流言四起。 这等情况,莫不是老天爷不愿意让楚峰参加秋闱而降下的旨意? 不然怎么解释,在这等最需要安静的时候,楚家却偏偏最为不太平。 清河村,村长家中。 “楚峰哥哥你写了一上午了,来,喝些茶水歇息一下吧。” 楚峰手上的策问答卷正好写下最后一个字,提笔收锋,放下笔,接过茶水:“谢谢紫妍。” 紫妍羞红了脸,假意转开头,看向楚峰方才所写的东西上。 她身为女子,自然无法参加科举,但因家中富庶,到底是上过些许学,认得字的。 原本只是一时娇羞撇开头,可目光落在了那些字迹上,不自觉地被吸引了注意力。 但见字迹浑厚有力,转折处圆润丝滑,却又能勾画出该有的锋芒。 有锋,有藏,不急不躁,沉稳有力。 哪怕她对书法钻研不深,却也晓得这等字迹间一起一落,竟然全都颇有大家之风。 却还不止于此,楚峰这一笔字,虽然带着大家风范,却绝非单纯的模仿,笔画转折之间,分明还透露着他自己的风格。 这字迹叫人看了就喜欢,忍不住仔细研读下来。 这策问的练习答卷上所写,仍旧是楚峰惯来的“商贾济世”的主张,却通篇引经据典,将一切自己的主张细致之处全数娓娓道来,叫人看了手不释卷。 楚峰喝了茶水,见紫妍盯着紫妍盯着自己的习卷一直看,笑道:“你看我所做答卷,可还入眼?” 能写出这样的答卷,何愁不能得中魁元! 紫妍正要答话,忽听得外面一阵喧哗,一个家中小厮匆匆跑来,冲到楚峰面前,声声慌张:“楚先生,不好了!有人到提学那里状告你们楚家售卖科举舞弊所用器物!” 第97章 栽赃嫁祸 紫妍一听,登时惊得花容失色,一把拉住楚峰:“楚峰哥哥,这可怎么办?” 楚峰见紫妍主动拉住自己的手,轻轻笑了笑,拍了拍她,示意她放松:“这消息是提学大人那边送来的吗?” 小厮摇摇头:“是街上这么传的,有人真的看到一个士子带着一些夹带作弊用的笔墨纸砚等等东西,去往提学衙上了。” 楚峰点点头,心中已经有了决断,面上自然更加从容。 他特意从自己家中搬出来,跑到自己未来岳丈家中温习读书,为的就是这一天。 当即招呼小厮:“去叫张浩,让他将我前几日准备好的信送到提学府上。” 小厮一脸惊异,但得了吩咐,也就立刻应声去了。 见小厮已经离开,楚峰也就安心坐下,准备继续温书。 虽然他对自己的实力颇有信心,却也要在考前保证手感才是。 明日就要进考场,今日剩下的时间,刚好够他再预成一篇答卷。 进了考场,更可胸有成竹。 紫妍见楚峰只是这么吩咐一句就重新安稳坐下,自然难免忧心。 科举乃是为朝廷选才,为天子尽忠。 科举舞弊,这哪怕再往小了说,也堪得上欺君之罪了。 更何况是提供舞弊所用器具,那更是欺君罔上,诛九族的罪名! 楚峰竟然只是这么轻飘飘地吩咐一句就不管了? 但楚峰向来行事极为稳妥,绝不至于明知道此事重大却不当回事。 眼看着楚峰已经在为明日的科考用功起来,也不好开口打搅,心中忧虑不已,只将自己的衣角拧地起褶子。 “楚世侄,方才的消息,你可听说了?” 楚峰未来的老丈人,清河村的现任村长,紫德全迈着大步走进书房来。 紫德全身为村长,平日里也颇为老成持重,但此事关乎着自己未来女婿,也是自己忘年之交的全家,如何能不紧张着急。 此刻人还未进门,声音已经穿堂而过,震得整间书房都跟着颤动似的。 楚峰起来见礼答话:“紫伯父,已听过了。” “那你可有对策?”紫德全追问。 楚峰轻笑一声:“这等事情,何须对策,静待对方露出马脚便是。” 楚峰行事常常令常人难以理解,做事却十分周全,何止是远胜于十几岁的同龄人,甚至远胜于他这样年过半百的人。 紫德全这么些年来对楚峰的本事早已有所领教,听楚峰如此夸口,倒也并不以此为奇。 但见楚峰胸有成竹,半点儿不见忧虑之色,也就放下心来,叮嘱了几句让他安心温习的话就离开了。 南燕州公馆,内眷院内。 一个衣着华丽的贵妇人坐在正厅中央的主位上,正是韩昌黎的发妻,她旁边站着一老一少两个仆人。 若是张浩在此,定然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年轻的一个正是那日自称是韩昌黎家眷请他引见楚峰的人。 “这都几天了,动静弄得不小,怎么还是不见楚峰受什么影响?” 那老仆人躬了躬腰:“夫人,稍安勿躁,这几日的动静,不是要立刻就让楚峰怎么样,主要是为坏了他的心思,让他没法安心备考,进了考场,也没法安心答题。” 那年轻的仆人也跟着应声:“是,夫人,您想呀,那秋闱一考就是三天,这几日这么多动静,楚峰他肯定休息不好,咱们今天弄出来的动静,提学大人那边就算是什么都没查出来,也不可能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正备考着呢,突然被提学大人查问一番,明日进了考场,如何能安心答题?”老仆人又跟着接话。 两人就这么一应一和之间,将那夫人说的眉开眼笑。 “依着你们所说,咱们这么弄下来,就算现在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也肯定受影响,考不上了?” 一老一少互相对视一眼,嘿嘿一笑:“那是保准的,夫人,您就放心吧,乡试一科,乃是多少童生一辈子的坎,那范进中举的故事您听过吧,那就是乡试中了就疯了。” “就算楚峰他真是个千年难遇的神童,考前连着这么多天吃不好睡不好,进考场时还背着可能参与舞弊这种大帽子,是绝没有可能稳住心态的。” 那贵妇人听了,点点头,满意地笑了:“既然如此,也算给我那远房堂姐出了口恶气。” 一老一少两个仆人对视一眼,脸上反倒露出些不大满意的神色来,互相使个眼色,老的先开口。 “可是夫人,您的堂姐,就因为这个楚峰,跟着家人一起被流放了三千里呀!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他!” “就是夫人,可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那你们说,还要做些什么?” 那贵妇人分明是个憨愚之人,半点儿没听出这话里要将她当枪使的意思。 “当然是直接让楚峰没了被录取的资格。”那老仆人先开口,年轻的仆人紧接了一句:“最好是让他也和您堂外甥一样,也落个永不录用才是。” 那贵妇人憨愚至极,话被引到这里,就跟着话头问:“那要如何做呢?” “夫人,咱们现在住的这公馆,纸张都是带着公馆的印记的,只消拿出两张来,想办法塞到楚峰家里。等开考后,楚峰进了考场,咱们直接报个纸张丢失,这事可大可小,但提学是一定会派人追查的,到时我再将提学领到楚峰家里……” 贵妇人听了,不住点头,拍手定论:“就这么干!” 一老一少两个仆人见贵妇人点头答应,眼神中一起闪过欣喜。 老仆人连忙催促:“那还请夫人去老爷房中取几页纸张出来,我们好安排下去。” 贵妇人连连点头,立刻起身去了房中,不过片刻,就取出两张白纸来。 那纸张的边角上,确实有此处公馆的印记,却还不止于此,印记旁边,还有几个小字,注明是了今科秋闱公馆的专用纸张。 主考官负责命题,公馆内的一切纸张,都有可能涉及秋闱命题,自然管控严格。 老仆人拿到纸张,压着眼睛中的惊喜,立刻和年轻仆人告退出来。 “有了这张纸,那些想作弊的士子们还不得从咱们这买疯了!” “就算被查了,也是查到他楚峰头上,这次呀,总算是轮到咱们爷俩发财了!” 第98章 守株待兔 张浩这边得了楚峰从紫家传来的消息,没有丝毫迟疑,立刻将之前楚峰留在他这里的信亲自送去了提学大人府衙。 提学大人打开信,略一浏览,捻着自己的胡须,点点头,对张浩说道:“果然是楚峰,想的这般细致。” 张浩拱手行礼:“此事还需大人从旁协助,才好找出今科舞弊之团伙。” 提学将信放下,当即提笔挥毫,写下一封手令,交给左右,吩咐道:“这是我的手令,差些机灵勇武的衙役,做寻常装扮,跟着张浩去楚府,依令行事。” 左右立刻领命,接过手令,开始着手点人。 张浩行礼退下,衙役也很快点出人手,换好寻常衣物,跟在张浩身边,装作是寻常朋友,一同回了楚府。 楚峰搬出楚家后,楚天河和吴梦茹就惴惴不安,一直担心自家楚峰出了什么事情。 忽的又见张浩带了这么些人来,虽然口中说是楚峰朋友,可各个都五大三粗,一瞧就是武者出身,半点儿不像楚峰惯常交往的朋友。 一时之间,惊慌不定。 本来就不甚平静的楚府,再次闹得鸡飞狗跳。 就连楚峰的大伯楚天山也开始为楚峰担忧起来,悄悄拉着张浩询问。 张浩早得了楚峰的叮嘱,事成之前,决不能轻易将计划泄露,也只能打着哈哈糊弄过去。 将衙役安顿好,自己则转身,将这两日采买来的铃铛按照先生的吩咐,沿着楚府的院墙,全数布置安装下去。 一时之间,楚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就这么绷着神,跟着张浩带来的提学衙门的衙役端端正正地坐在厅堂里,相顾无言。 已然是入了秋,日头短得很,这些衙役们坐了未过多久,天色就渐渐暗淡下来了。 张浩早已张罗着让厨房备了饭食,让楚峰家人各自回房用饭,自己带着衙役们去了偏厅用饭。 很快酒足饭饱,却仍是不见有什么特别的动静。 衙役们吃了饱饭,困倦上来,已然没了多少耐心。 领头衙役瞧着自己的手下哈欠连天,拉着张浩去了一旁:“张大掌柜,不是我怀疑楚解元,可是咱们这都干等了一下午了,到底是在等些什么?” 张浩只是摇摇头,安抚衙役:“咱们要等之人是一定会来的,还请几位差爷稍安勿躁,若是来的早,就在今晚,若是来的晚,也不会超过明日。” 衙役见张浩仍旧遮遮掩掩,并不将计划全盘托出,难免想要发作。 “此事乃是我家先生亲自叮嘱下来,不能提前将咱们要等什么告诉你们,还请几位差爷暂且歇息。” “若有什么吩咐,要茶要吃,尽管开口,这一两日,就劳烦差爷们了。” 衙役一听是楚峰亲自叮嘱下来,方才那正要发作的脾气登时就全都压了下去。 楚峰是谁,那可是个连天灾都能全部算准了的人。 那何止是神童,分明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神仙! 既然是楚峰亲自吩咐,衙役头领非但不再多问,甚至还主动将自己那些手下也全都安抚下来。 当晚几人也并不要求什么,只是各自安排了值夜时间,就在那偏厅里,暂且歇息下了。 一夜几乎就这般过去,东方渐渐升起鱼肚白的时候,也就差不多是今科秋闱的考生们开始进入考场的时间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忽的听到院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随即是一声铃铛响动,“叮铃”。 这一声铃铛,像是开了个头,很快整个楚府都像是成了一个巨大的铃铛之海,“叮铃叮铃”的铃铛之声不绝于耳。 张浩双眼一亮,蹭一下站起身来:“咱们等的人到了!” 衙役们也全都来了精神,毕竟提学大人的亲笔手令当中可写了,这是关乎秋闱科举舞弊的大案了,熬了一晚,就等这一刻了! 张浩立刻带着人循着铃铛声音的源头冲了过去。 衙役们却动作更快,身手更为矫健,身上刀刃也终于不再需要藏在衣服底下。 “刷刷刷”几声,长刀出鞘,直接刺向了声音源头。 “快走啊!快走啊!”在“叮铃叮铃”铃声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催促着。 随即一个较为年轻的声音高声呼喊:“我被缠住了!” 张浩及时将拴着铃铛的细绳全部剪断,那铃铛落到地上,发出最后一阵“叮铃叮铃”的声响后,终于安静下来了。 而在那绳索中纠缠挣扎的两人也趁机将铃铛绳索从自己身上扯下来,扔到地上,正要庆幸那铃铛声音终于停了,却正好撞上了提学府上衙役的刀尖。 一老一少,赫然正是白日里在公馆里陪着韩昌黎夫人的那两个仆人。 提学府衙的衙役中有人认出了他们,高声喝问:“你们不是韩昌黎韩主考带来的仆人吗?科考尚未开始,如何离开了公馆?!” 那年轻一个脑子反应快,眼睛滴溜溜一转,竟然半遮着自己的侧脸,掐着嗓子开口:“你们说什么,我们听不懂,我们就是路过的行商,不小心掉进这院子的。” 这话简直就是在侮辱在场所有人的智商,衙役根本无人理会。 倒是衙役头领听到手下刚才的话,心知此事绝对非同小可,立刻下令:“将两个人全都仔细绑了,送去提学大人府上!” 那老的一见情势不妙,竟然拼着性命不要,直接挺身撞向了面前的尖刀,硬生生用自己的身体将衙役们围起来的人墙撞出个豁口来。 登时之间口鼻出血,却还挣扎着大喊:“快走!” 那年轻的竟然也半点儿不顾两人情谊,当即踩着那老仆的脊背,就要冲出人墙。 衙役们哪里能让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况且楚府现如今也算高墙大院,虽是冲出了衙役的人墙,却也没办法插翅而飞,凭空飞跃高墙。 不过凭着一股子恐惧激发出来的力气,挣扎着乱跑一通。 张浩早已带着伙计们提前算好路线,直接堵在了转角的地方。 眼看着那年轻仆人只埋头顾着逃跑,张浩一脚冲着他胸口踹下去,直接把人踹了个跟头。 衙役们一拥而上,迅速将他五花大绑,半点儿也动不了了。 第99章 审问 老仆人虽然自己冲撞上了衙役的尖刀,却并未立刻死透。 张浩瞧见,立刻安排了郎中前来诊治,竟然真叫那老仆人捡了一条命。 虽然衣物和口袋里的东西都被鲜血浸染,衙役们还是从他身上搜到了从公馆里带出来的纸张。 今科秋闱在贡院在一声清脆的落锁锣声中正式开始。 而这些人证和物证也在科考开始后,被呈递到了提学大人的面前。 那老仆人虽然并未死去,却也因为重伤只能躺着由衙役们抬着送过去。 年轻仆人哭哭啼啼,哀嚎不住,几乎已经彻底失禁,大小解落了一地。 提学大人见到两人这个模样,忍不住捏着鼻子皱起眉头来。 张浩将自己之前留存的证据全部提交给了提学大人。 这也是之前楚峰吩咐下来的。 楚家这几日来的动静,桩桩件件,都有缘由。 而细究起来,全都是这两人的手笔。 张浩在楚峰的指示下,在发生怪事的地方仔细查探,几乎无一例外都能找到些残留的痕迹。 那所谓大半天见鬼,乃是用将烟花拆开,将里面的火药平铺开来。 看到有人来了,就将火药点燃,登时又是烟雾又是火光的。 用绳子牵着衣物在烟雾里晃动,装作是有无头无脚的鬼怪在行走。 也是他们走了狗屎运,那日正好撞上的是他们柜上一个胆子奇小无比的伙计,见到火光烟雾,本就吓得直哆嗦。 一看到有衣物像是凭空漂浮,登时吓破了胆子,直接就高喊着有鬼跑开了。 这等把戏,哪里能瞒得过楚峰。 他在听说这件事情之后,就立刻让张浩过去调查。 果不其然,在所谓见鬼了的地方,找到了留在原地的残余火药和烟花纸屑。 还有用来装神弄鬼的衣服和绳索。 那日张浩找到了这些东西,立刻就提议将东西呈递给提学大人。 做这种事情,无非是想要扰乱楚峰的心思,让他在即将开考的时候,没有办法专心温习。 提学大人看到了张浩提交的证据,气的将手中惊堂木一拍:“你们二人,为何心思如此歹毒?!” 可张浩却不急不躁,反而拱手行礼,向提学大人解释:“大人,扰乱我家先生备考温习却还并非是他们的主要目标。” 提学大人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让张浩继续说下去。 他知道,眼前站着的虽然是只是楚峰的掌柜,但这一切分明是在楚峰的算计之中。 之前楚峰给他的那封信中,早已将这一切全都写在其中。 虽然早已听闻楚峰不过六岁头上就得以从洪水中救下整个安平县,以区区蒙童身份,就得万民自发建立生祠。 但今日才算是亲眼得见,虽然不过是管中窥豹,却也惊叹于楚峰的神机妙算。 虽然他这期间全程只是在紫家温习备考,却能将这一切全都仔仔细细的算得一清二楚。 此时闹鬼一事已然有了解释,提学大人自然也就好奇起来。 之前不是还有什么妖怪邪祟在楚家深夜张口吐露人言,眼看着秋闱已经开考,就算要纠察主考官可能泄题一事,也要等解封了才行。 况且此事关系重大,定然要向上呈递到刑部会审,他这里自然还是要先行将一切疑点全部厘清,方便后续查问定罪才是。 当即手中惊堂木再次一拍:“楚家最近几日里的种种怪象,可都是你们所为?快快一一招来!” 一老一少,老的已经出的气比进的气要多了,眼看着半死不活的。 那年轻的已然被吓破了胆,也不知就这样两个人,因何缘故竟然就有了在科举中行舞弊之事的胆子。 一瞧见两人这般模样,提学已然心知肚明,这件事情背后,必然还有其他人在其中指使。 否则就眼前这两个人,老的莽撞,少的胆小,怎么可能成事。 可却偏偏就是这两个人,似乎能将事情做的仿佛天衣无缝。 若不是楚峰送了信给他,他依着线索查察,竟然真的找出大量的舞弊器具来。 莫说是什么笔墨纸砚,就是身上的衣服,乃至于一根小小的发簪,都暗藏乾坤。 里面竟然全都是各种小抄。 除了四书五经各种注解原文这等低级的内容,甚至还有传闻中京城里的翰林学士所做的文章,可供考生在考场上参阅。 可也就是这样两个人,竟然将楚峰家里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 莫说是寻常百姓,就是他身为提学,也难免因为楚峰家中的种种事情而多加关注,竟然未能留意到就这么短短几日间,这些舞弊用的器具,居然已经在士子中大为风靡。 几乎已经到了人手一套的地步。 这等事情若是传到了京城,乃至于圣上耳中,他南燕州治学风气竟然如此之差,莫说是头顶上的官帽,就是他脖子上的脑袋都怕是要保不住了。 而且看样子,楚峰非但被他们当成了掩人耳目的烟雾弹,还要被当成是替死鬼。 眼前这从公馆流出来的纸张虽说一个字都没有,但只要从公馆流出的纸张出现在了一个今科要参考的士子家中,那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的。 公馆管控甚为严苛,何止是一张纸不能出去,就是连日常所产生的污秽之物,也只能暂且在公馆内堆放,等到秋闱结束之后,才能开锁清理。 可偏偏在这样严格管控的公馆中,竟然莫名有纸张流入了士子家中。 这等事情,无论怎么说,都不可能是小事。 轻则流放,重则人头落地。 若不是楚峰提前布局,在人还没能将纸张栽赃陷害到他头上的时候,就把人扣住了,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麻烦来。 只这么一想,提学就一脑门子冷汗。 头皮更是发麻,连带着脊椎骨都一阵一阵儿的发凉。 手上惊堂木自然没敢省着力气,“啪”一声拍下:“你们两个,速速将实情全部说来,不许有任何欺瞒,不然重责不饶!快快从实招来!” 那年轻一个被这一声惊堂木惊得差点儿原地跳起来,急忙叩首:“招招招,我们都招!” 第100章 智多近妖 “大人,大人明鉴!我们真的只是胡乱翻墙了而已,并非是有意要做什么!” 那个年轻仆人虽然口口声声喊了招,可是一开口,却是这般话语。 张浩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这乃是楚峰进考场前特意差人给他送来的。 说是抓到了人,若是对方咬死不肯承认,就可以将这个锦囊打开。 这边张浩的动作被坐在桌案后的提学大人看了个一清二楚,瞧见是个锦囊,又见张浩从里面取出来一张不大不小的纸条,随即紧皱着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 “张浩,对于此案,你可有什么要说?”提学见张浩已经读完那纸条,也就干脆把话头交了过去。 这话本来也只是试探一下,也许那锦囊只是楚家柜台内有人递消息给张浩这个大掌柜呢。 毕竟张浩的本职是掌柜,若不是因为这场科举舞弊案牵涉到了楚峰,张浩本该是在楚家柜上坐镇的才对。 柜上一时有事,递来消息,也算人之常情。 可谁料他只是这么随便试探一下,张浩竟然直接接过话头,向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随即看向那个老仆:“莫要装了,你要是死在这里,所有罪名,可就都由你身边这个人扛了。” 那老仆人本来已经昏昏沉沉,眼瞅着半死不活的,已经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多了,可张浩这么一句话,居然像是给他喂下了回魂丹似的,竟然立刻就睁开眼来。 甚至还颤颤巍巍地扶着人,慢慢坐了起来。 张了张口,咳嗽了好几声,吐出些血沫子来,脸色竟然红润起来。 张浩对这情况并不怎么了解,但锦囊中写了,只要说出这句话来,对方就算是真的要死了,也会回光返照一下。 见人已经坐起来了,张浩赶紧招呼人,将早就备好的人参汤给他灌下去一些,吊着他一口气。 “我招,我全都招!这件事,全都是我,主意是我出的,生意是我起的。” 说到这里,一只手抖得几乎举不起来,却还是勉强指向了身旁的年轻人:“他就是个跑腿的,我也没给他分过一分钱,就是用好话骗了他,想着等这次生意做完,我就带着钱走人,回老家,置上几百亩良田,也过几天老爷日子。” 这话说出来,一旁的年轻人目光瞬间不大自然起来,双眸中闪过一丝愧疚,却也只是一闪而过罢了。 都不等老仆人话音落完,就扑通扑通地在旁边磕头:“大人明鉴,我就是个跑腿的!我就是个跑腿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老仆人看着身边这个年轻人竟然这么干脆果断地就落井下石,神色中略带诧异,却并未收回自己方才的话,只是又吐了一口血沫子出来。 “哦?那之前装神弄鬼,究竟是谁在做?” 那老仆人看了身旁的年轻人一眼,咬了咬牙,啐了一口嘴里的血水,答道:“是我!” “是他是他!”一旁的年轻人附和。 “那将楚家弄的鸡犬不宁之后,又故意散布关于我家先生楚峰的流言,又是谁做的?” 老仆人坚持不松口:“还是我!” 年轻人继续在一旁附和。 一旁的提学大人已经略有些不耐烦了,一个将死之人,将所有罪责全都揽在自己身上,这意图不是太明显了吗。 张浩却并不以为意,只是继续追问,连着又问了好几个问题。 甚至故意问了好几遍两人的姓名和籍贯,那老年仆人眼瞧着精气神已经越来越差了。 再喂参汤,居然都喂不进去了。 眼瞧着这么一个主动揽下了所有罪责的人犯居然就要这么归西,提学大人是再按捺不住了,站起身来。 张浩也在这个时候站起身来,突然问了一句:“你们两人既然是随韩主考的家眷一起来的南燕州,理应无法离开公馆才对,你们究竟是怎么出来的?” “钻狗洞呗。” 那年轻仆人下意识回答了这么一句,可老仆却闭口不言。 张浩等的就是这一句。 楚峰差人拿来给他的那个锦囊中写得清清楚楚,那个狗洞已经派人去查过了,尺寸极小,但凡是个成年男子,就绝不可能钻得进去。 而那老年仆人,虽然年纪不小,却是正常成年男子的体型。 可那个年轻仆人,看着似是已经成年,体型却极为娇小。 若非喉结清晰,从背后看都能叫人误以为是个女子。 楚家夜里闹狐狸,也就是这个年轻仆人披着狐狸皮假扮的。 身材不高,声音却是个浑厚的男子,又有狐狸耳朵皮毛,这才让人在夜里撞见时害怕得尖叫。 所以很多事情,一下就明了了,两人之中,分明是这个年轻人是主谋。 若不是他能从那个狗洞中进出,哪里能有剩下的事情。 张浩脑中惊叹自家先生如此高明,人在考场中,竟然能将这里发生的事情算得如此之准,简直犹如神祇。 可面上却不显露出来,嘴上也没停,完全不给年轻仆人思考的机会,立刻追问:“那你们两个谁先发现的狗洞?谁先钻出去的?” “当然是我!”年轻仆人方才被问了那么一大堆问题,此刻已经完全不耐烦了,声音拔高了两度。 张浩得了这一句,立刻起身,向提学大人行礼:“提学大人,案情应该已经清楚了,还请提学大人将此案转交到州府,请刑部会审。” 提学大人此刻已经彻底震惊了。 楚峰这奇才,人已经进考场了,竟然还能在这里协助办案。 何止是神童,简直就是神! 虽然早已听闻楚峰的事迹,可毕竟只是听闻,虽然神奇,细细想来,总觉得楚峰行事之中,巧合和偶然着实不少。 难免心底会觉得这孩童到底是带着不少运气。 说到底,神童固然是神童,可事情能成,到底还是运气不小才能有那么好的结果。 可现在一看,楚峰那何止是神童,简直就和安平县百姓所说一模一样,那根本就是神啊! 人在考场中,竟然将这里的事情算得如此精准,连老仆人会给年轻仆人打掩护这种事情都算到了,这可着实称得上智多近妖了。 提学大人抚案大笑,楚峰这神童,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他现在,更加期待今科放榜时的排名了。 第101章 七字吟月 秋闱科举共计三天,这三天内,凡是参试的士子,全都要一步不离地待在自己的号舍里。 为了防止作弊,里面的陈设都极尽简陋。 就连桌子和床铺,也只是两块木板罢了。 食物自然是不提供的,要参加科举的士子自备。 水倒是有,却也不能自行取用,待到要用水时,须得举手示意,不能随意发出什么声响,待到场内官吏看到,才能带着人去打水。 乡试叫做秋闱,乃因这考试多定在八月。 白天时候,秋老虎发威,中午时候,热的惊人。到了夜里,秋风一吹,又冷的叫人直打摆子。 主考官等人虽然也和众位考生一起待在贡院,衣食起居却仍旧有人招呼,和白天只能忍着高温,夜里只能挨着冻的考生不可同日而语。 深夜时候,韩昌黎难以成眠。 恰逢此时即将八月十五中秋,月光已然洒辉如水。 更为韩昌黎添了几分乡愁,干脆起身出来在贡院巡视。 子时已过,夜已深沉,考生们大多已经将桌板也放到了床铺之上,勉强算是搭成了个小床,能蜷缩着略微睡一会儿。 阴差阳错的,韩昌黎走向了楚峰所在的号舍。 白天搜捡考生的时候,韩昌黎看到那个在京城就早已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时,心中还饶有兴趣。 想着能提出“商贾济世”这等说法的人,必定是个奸商样貌,断不可能有半点儿书生儒雅。 毕竟士农工商,商既不耕田,亦不织布。 不过买低卖高,从中赚取差价罢了。 日子好时,尚且奸商遍地。 一旦有个天灾人祸,商贾之流大发灾难财的事情,更是屡见不鲜。 若是将朝廷所意欲做之事和商贾之流联系起来,岂非使得朝廷也受制于商贾。 如此一来,欺行霸市都是轻的,囤田戍兵都为未可知。 届时怕是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促商贾可解一时之忧,却将种下百世之祸种。 实在弊大于利,是绝不可行的。 怎么可能靠着商贾济世。 此路根本不通。 那么能提出这种置万民于不顾之说的人,怎么可能是个正经读书人。 可搜捡时轮到楚峰,韩昌黎抬眼一看,入眼的却是个端端正正,举止儒雅,身形高大,容貌舒朗的青年。 虽然脸颊上还略带着些许稚嫩之气,可举手投足间,儒雅气质尽显。 特别是那一双眼睛,平静无波,仿佛千尺深渊。 哪怕是已经进入考场,和他这个素来不信“商贾济世”之说的主考官面对面了,仍是一派波澜不惊的模样。 仿佛他的不信与质疑,都不值一提。 韩昌黎从鼻子中冷哼了一声,楚峰白日里那态度,着实令他不快。 抖了抖身上的寒气,他的脚步停在了楚峰的号舍门前。 楚峰此刻竟然仍旧并未安睡,反而是还在就着月光答题。 一眼看去,首行破题,就有“商贾济世”四个字。 登时怒从中来,这楚峰,着实没点儿眼色。 他就不信,楚峰能不知道自己在朝中格外厌恶所谓的“商贾济世”之说,还非要在他当主考官的秋闱中,非要将这等歪门邪说写到答卷上。 冷哼了一声,想要拂袖走人,却又愤愤不平。 楚峰看着也算一表人才,怎么就信了这等歪门邪道,非要支持商贾之说。 当即憋着火气,走到了楚峰面前,敲了敲他的桌板。 楚峰抬起头来,见到是主考官韩昌黎,起身行礼:“学生见过韩大人。” 韩昌黎并不理睬,张口道:“今夜月色正好,限七字,成一句月光相关的诗句。” 楚峰挑了挑眉,见韩昌黎虽然穿着秋日官服,内里却似乎衣着单薄,说话时还抖了抖身上,跺了跺脚来取暖。 当下心念一转,立刻得了一句:“夜吟应觉月光寒。” 正好七个字。 因着快要八月十五,此时提到月亮,若要作诗,几乎张口就难逃乡愁之思。 韩昌黎本以为楚峰也绝不可能逃得过这等窠臼。 可谁料楚峰一张口,却半个字都不提乡愁。 倒是这么一句直白的七个字。 可这七个字在口中吟上一遍,却似是带了别样的滋味。 夜有所感,故而生情,张口欲吟,仰头观月,但觉寒凉。 愁思似有非有,似断非断。 可这七个字中,排布极为随意,仿佛只是随口一说,带着极其轻快的随心之意。 韩昌黎将这七个字在口中咂摸过味道来,一时竟然怔愣在原地。 楚峰见韩昌黎不再说话,也就自行落座,继续答题。 他所答内容,须得细细排布,将自己的想法一一道来,却又不至于因为和盘托出而令人不适。 如何在规定的题目下完成这些内容,自然需要仔细安排。 韩昌黎回过神来时,见楚峰已然再次开始答题,落笔时顺滑流畅,竟没有半点儿迟滞。 在月光下,那一笔书法更是显得干脆利落,一笔一划间,笔锋遒劲有力,用力张弛有度,颇有大家风范。 虽然心中仍旧怀着对“商贾济世”之说的厌恶,可方才那一句诗,着实令他对楚峰的印象有了极大的改观。 心思能如此细腻,成句却又如此洒脱之人,怎么可能是个心藏邪念的奸商之流呢。 有了这等想法,再看向楚峰开头破题一句即有“商贾济世”四字时,心中反倒生出些许探究和赞赏来。 心中不由默想,看来这楚峰到底是有些文人骨气的。 全然没有因为身为主考官的他厌恶这等学说就干脆闭口不提。 楚峰的答卷,怎么说也该有一二处可圈可点的地方。 点了点头,韩昌黎踱着步子回了卧房歇息。 楚峰将答卷内容安排好后,也将桌板和床板拼起来,勉强凑成一张小床,蜷缩着睡了。 一连三日,皆是这般度过。 寻常士子,平日里只忙着读书,待到第二天就已经叫苦连天,第三天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挨不住,昏死在了自己的号舍里,也不知什么缘故。 官吏自然也不管,只是一瓢冷水浇下去,人醒了就继续答题,没醒就让役夫抬着送出去。 倒是楚峰,自己带来不少小苏打和醋,太过热时,就将两者混合,勉强能降些温度。 靠着这一手准备,楚峰安安稳稳,甚至还算舒适地度过了这三天。 而这一切,韩昌黎自然也全都看在了眼里。 第102章 科举结束 第三日收卷时,几乎所有考生都是一副马上要昏死过去的模样。 一待考卷收走,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半死不活地靠着桌子。 试卷全部收取完毕,主考官号令之下,众位考生才能离开号舍。 在一众近乎行尸走肉的士子中,精神奕奕全然不像是刚刚参加了三天科考模样的楚峰就显得格外扎眼。 韩昌黎早已将楚峰在考场中的模样看在眼里,惊觉他竟然能靠着些许食醋和小苏打这两样厨房所用,就给自己在秋老虎发威的热度中争取到了不少凉爽之意,早已暗自在心底欣赏。 科举考试中,特别是秋闱,因为正是秋季,哪怕他鲜少出京,也间或能听到某个州府内又有什么极有潜力的士子,因为在考场上热得昏厥过去,被役夫拖出龙门,失了继续考试的资格。 秋闱三年才一次,就因为一时中暑就失去了继续考试的资格,无论是对那些参加考试的士子,还是对这些士子身怀期待的人都是巨大的打击。 可楚峰一个儒生,竟然知道将食醋和小苏打混合后能降温。 这等事情,倒是着实令人深感惊奇。 韩昌黎自己也是科举出身,一路寒窗苦读过来,其中艰辛,他自然全都深有所感。 可也正是如此,他见楚峰一个读书人,竟然能对厨房中的东西有如此了解,心中惊异之情难以掩抑。 读书之人,若是想要考个功名,哪怕是再怎么天纵奇才,寒窗苦读总是免不了的。 读起书来,何止是不事生产,而且一应起居,都难以完全依靠自己。 却也正是因为如此,凡是读书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加之还有君子远庖厨之说,故此凡是读书人,自然不乐意多了解什么庖厨中的事情。 什么小苏打或者食醋之流,小苏打和面粉分不清,食醋和酱油分不清更是常事。 可楚峰看起来只是个清俊疏朗的年轻人,也不过十来岁年纪,又是一路科举出身,竟然知道对小苏打和食醋有如此了解。 韩昌黎忍不住抬手捻了捻自己的胡须,心中已然有了不少惊叹之感。 这楚峰的神童之名,看来着实并非浪得虚名。 学有余力不说,还能涉及厨房之务,却又并非只是耽于这等妇人之务,反而是从中掌握了这等有用的能力。 惊叹之余,韩昌黎已经生出了几分急切之情,特别是他知道这一次楚峰是将“商贾济世”这四个字写进了破题,他此刻格外期盼能够读到楚峰的卷子! 而他今科命题时,也确实是有意考察学子们于经世济民的论述。 但是阅卷要等到弥封誊录之后,此时此刻却还看不到士子们的卷子,着实令他颇为难熬。 贡院门外。 士子们今科结束,皆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家中凡是有过科举经验之人,都知道这三日里是多么的熬人,早已派了人在外面等待。 只待人一出来,就立刻送上马车或者轿子,一路马不停蹄地回家去歇息。 楚家自然也为楚峰准备好了车马,张浩亲自过来接他。 张浩带着个驾车极为稳当的伙计,一起候在贡院外。 贡院门封打开之时,出来的人都是一副行尸走肉,虽然都是年轻力壮的读书人,走起路来却一股子弱不禁风的模样。 仿佛此刻要是不凑巧刮起一阵风来,能将这些士子们全都吹倒在地。 张浩带来的伙计不禁担心:“这科举可真熬人,你看那边那个,还没上车就睡着了。” 张浩目光在人群上逡巡,寻找着楚峰的身影。 “也不知咱们先生怎么样了,哎,张掌柜,你给先生在车里准备被子了吗?” 张浩闻言,皱了皱眉,他倒是真的忘记准备了。 他只想着三日里接连被困在贡院里,虽然带进去的食物都是他精心挑选的蜜饯果子,可毕竟不是正经的热饭热菜,所以他特意在家中给楚峰准备了一桌热菜热饭。 可一看出来的士子们都这个模样,肉眼可见不像是能正常吃饭的模样。 这个模样,睡觉可比吃饭重要多了。 心中暗自懊恼,却猛地看到了自家先生出来。 和其他人不一样,楚峰的状态明显更加精神,也更加像是个没事人一样。 除了因为三天没有正经晒过太阳,所以脸色略有苍白以外,身上竟然半点儿没有其他人那样的疲倦和半死不活,反倒是精神奕奕。 张浩一拍脑门,倒是忘了,自家先生可不是个能以常理推断的神人。 从车上跳下来,一路小跑着迎过去。 从楚峰手里接过放着东西的盒子,把人往车子旁边迎。 “先生,回去是先歇息还是吃饭?” 楚峰只是摆摆手,张浩是他极为看重的掌柜,又不是他的管家,这些事情,本来就不需要张浩来操心。 “你将柜上的事情顾好。”楚峰叮嘱张浩,“以后这些事情,你交给旁人来做就行。” 张浩笑了笑,紧紧跟在楚峰身边:“先生,今天是您的大日子,我才这么上心的。” “柜上的事情您放心,您备考这些日子的账本我都整理好了,已经送到您书房了。” 楚峰略略点头,登上马车。 马车上的伙计看一眼旁边马车上接到的士子,还没登上车就整个人一瘫,差点儿摔倒在地。 在看看自家先生,登上马车时自己正要伸手去扶一把的时候,先生都已经直接轻轻一跳,身轻如燕似的,登上了马车。 一时想起在家时听父母说的话。 这楚家的先生,乃是天神下凡,和别人是绝不一样的。 如若不然,他怎么能在区区六岁时,就凭借一己之力救下整个安平县的百姓呢。 此刻见到楚峰如此异于常人,心里愈发觉得能进入楚家的柜上做伙计,属实是三生修来的福分。 正想着,被张浩一巴掌拍在了后脑勺上。 “想什么,快走了,回楚府!” 伙计正要催马驾车,却忽的听到一旁有人呼喊:“楚兄,楚兄!慢走一步,我有要事想要与您相商!” 第103章 北边来的行商 “楚兄!”那人倒是称呼的十分亲热,若不是张浩拦着,甚至还要直接登上楚峰的马车。 楚峰掀起车帘,看向叫嚷之人。 只见来人却并非是个士子,乃是个商人。 这人面皮白净,身材颇具富态,可是动作却一点儿不含糊,被张浩拦下之后,仍旧是不死心,居然硬生生站在地面上,使劲扒着驾车的那个伙计,硬是将半个身子挤到了马车上。 “楚兄!我方才听说你在考场中使了什么东西,能让人在酷暑中也能保持凉爽?” 张浩看了一眼车子里面没有什么动静,直接跳下马车,直接拱手行礼:“请问您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家先生?” “我是北边来的行商,我叫景成,想和你家先生谈个买卖。”景成倒是也懂规矩,先跟张浩行了礼。 张浩看了一眼马车,仍旧是没什么动静。 方才先生虽然精神不错,可一进马车坐稳,还是立刻就开始打起哈欠来。 看来这秋闱着实消耗人。 哪怕是先生,也终归是累狠了。 于是干脆拉着这位自称是行商的景成稍走远了几步:“这位景老板,你也看到了,我们家先生刚从贡院出来,这秋闱科举一共三天,耗心血,现在实在不方便谈生意。” “也是,是我太着急了。”景成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随即给张浩递上一张拜帖。 这拜帖乃是提前制成,若是楚峰见了,定然熟悉,其实就是名片,只是用词更加客气,也更加谦虚,并且还保留着拜帖的格式。 张浩将拜帖收了,再次回到马车上。 景成见张浩已经将拜帖手下,也就舒了一口气。 他乃是个皇商,方才听刚刚出了考场的士子们说,这楚峰竟然有什么秘方,能不必借助冰块就让人在酷热之中略感凉爽。 那士子自称自己的号舍就在楚峰旁边,还因此沾了光,也跟着凉快了三天,不至于像其他人一样,被秋老虎热的满身大汗。 这样的秘方,若是真让他得了,那可真是用处多了去了。 就算宫中年年都有冰块送进去,一年四季从来不缺冰用,可宫中难免还是会有一些身子弱的贵人们。 还有京城中的贵族,各家公子和姐儿们,各个娇贵,除了本来出身武将的,任是谁家,都难免有个家中祖辈最为疼爱,从小娇惯又身子孱弱的小辈。 这样的小辈,长辈担心,自然不敢让他用冰,莫说是冰了,他是皇商,跟京城中那些权贵之家自然也有些来往。 也许楚峰对自己那个秘方的价值尚不清楚,但他作为皇商,对其中蕴藏的商机实在再清楚不过了。 这让他对楚峰手中的秘方更加势在必得。 他方才远远瞧见了楚峰的模样,看着也不过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纵然这个年纪就已经参加乡试,可见其聪明。 但毕竟既是个小孩子又只是个不事生产的读书人,怕是对这东西的价值没有什么把握。 从这样一个人手里拿个降温秘方,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么一想,景成难免轻哼起小曲来,是他前些日子在酒楼中听到的。 似乎是唱一个什么小村子里的楚家神童,说这神童年方六岁,就能协助县丞治水,保得一方平安。 这曲的内容他是没怎么听,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唱曲之人的身材上。 那可真是身姿曼妙。 景成吸溜了一下涎水。 那唱曲的歌女自称并不卖身,连唱的曲子都格外正经。 但是他一个皇商,这样的唱曲儿歌女他可见多了。 不就是钱没给到位吗,他轻轻哼了一声。 只要能从楚峰手中骗来那个降温秘方,必定是能大赚一笔的。 做皇商挣的钱全都要归到家里公中,自己手头几乎留不下什么。 一年到头地替家里走南跑北,可到头来连听个曲儿都得打算着,就这还是皇商呢,说出去都得让人笑话。 景成啐了一口唾沫到地上。 此时士子们散场,景成所站的地方,很快车辆川流不息,惹来叫骂。 一个小厮小跑着过来,赶紧劝着景成回了自己的车。 毕竟景成皇商的车,流金溢彩,绝非寻常能在南燕州能见到的模样,一时之间又引来了众多的惊叹和艳羡的目光。 原本是来看士子们出贡院的热闹景象的那些路人,目光也全都被这一辆马车吸走了注意力。 而就这样一辆马车,七拐八拐,最后竟然径直停在了最大的烟花之地。 一路上跟着的人自然越来越少,眼瞧着车辆停在了烟花之地,看热闹的人哪里敢往这样的销金库里去,也就作鸟兽散了。 这等事情,此时回了家和父母道了平安的楚峰自然一无所知。 他也没有什么兴趣知道。 从张浩手中接过那张所谓拜帖的时候,他就知道,景成这人,多半不靠谱。 倒不是他对从北方来的行商有什么意见,也不是他在车上完全没注意到景成虽然自称是个行商,可那一身富贵模样,举手投足间的沉稳气度,分明经常在官场中行走。 原因十分简单,那拜帖上的格式非常公证,上面甚至有着烫金的字样。 这绝非寻常行商可以用的拜帖。 可偏就是这样一个远超寻常行商规格的东西上,竟然沾染着脂粉的气息。 却还不只一种脂粉。 他于脂粉上所知不多,还全都是因为紫妍。 但那拜帖上脂粉的味道,哪怕只是拿在手上查看,都能感觉到一股子味道直冲鼻尖。 细细嗅一下,上面的脂粉味道居然还不止一种。 有些味道刺鼻,有些味道清新。 超规格的拜帖,叠加上不止一种的脂粉味道。 楚峰眯起眼睛,自然将景成的身份猜了个准。 既是皇商,却又留恋烟花之地。 众所周知,烟花之地向来是个只认钱的销金库。 不说景成只是个皇商,要靠着给皇家采买挣些银钱,就是景成自己有座金山,也是不够在销金库里挥霍的。 向父母家人道过平安,楚峰将那满是脂粉气的拜帖递回给张浩:“找个理由回了吧。” 第104章 梳理案情 楚峰虽然因为体力好,所以挨得住那整整三日的消耗,又有降温用的东西,并未像其他士子一般出来时像个活死人似的。 可说到底,这三日里着实是体力消耗巨大。 支撑着身子跟父母道了平安,又交代了张浩几句,回了房间,倒头就睡。 楚峰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极其踏实,几乎没有做什么梦。 醒来的时候,神清气爽,整个人都焕然一新似的。 起了床,推门出房,“正巧”门前站着好几个不知道凑在这里干什么的伙计。 一见到他,立刻惊喜异常,高声呼喊:“快快快!快去叫大掌柜的来,先生醒了!” 那几个伙计们一边呼喊着,一边就在鸟兽散,反倒是直接把楚峰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了院子中央。 不过片刻,张浩就一路小跑着过来了。 见到楚峰还穿着亵衣,知道他还没更衣,着急忙慌地着人帮楚峰洗漱,并换上一套外出的衣裳。 “先生,提学大人急着要见您的,特意说了,只要您一醒来,立刻就过去。” 楚峰对这个消息没有半点儿意外。 科举之中有人意图舞弊属实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这一次南燕州的科举舞弊,却几乎将他还有主考官都牵连了进去。 他也是在即将开考前一日才最终确定了这一事实,所以才会在进入考场前才赶着时间托人给张浩送去那样一个锦囊。 在考场中要待三天,出来考场又睡了三天。 科举舞弊之事事关千千万万的士子,也关乎着南燕州提学的官阶职位,更关系到整个提学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的脑袋。 此事不可谓不重要,提学大人能等到他睡醒才叫他过去,已然称得上是足够沉得住气了。 楚峰自然也不敢多加怠慢,盥洗更衣完毕,马不停蹄地赶往了提学府上。 科举舞弊之事事关重大,提学已经将案子提交到了刑部处理。 刑部格外重视,立刻派了侍郎过来,亲自督查案件查办,并将一切案件相关证据护送到京城。 因是如此,提学府上此刻站满了从刑部调来的捕头和兵丁。 案件极其清晰明了,提学大人带着楚峰见了刑部派下来的侍郎。 那侍郎早已听提学大人说这件案子查办过程中,有一个今科参加秋闱的士子从旁协助,所以才能如此迅速地将人犯绳之于法,心中早已有所好奇。 提学大人将楚峰带到他面前,主动介绍:“赵侍郎,这就是我之前向您说的,那位在考场中也能协助我追查审问人犯的士子,楚峰。” 赵侍郎一见楚峰只觉这个士子果然气度不凡,见到了他这样一个京官,居然不卑不亢,却也没缺了礼数。 半点儿没有要乱攀交情的意思,举止有度,气定神闲。 甚至隐隐有着强烈的上位者的气息。 但不管怎么看,眼前这位士子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年轻人。 就算是圣贤书读得好,科举考得好,可听提学说,他不过是个寻常农户家出身,并非官宦人家。 就是书读的好,于实务上,定然是缺乏经验的。 只这一点,赵侍郎就已然下了定论:这人,不过运气好,猜中了罢了。 心思既然有了定论,神色也就显露出来,并不怎么将楚峰放在眼里。 但提学已将人带来,按照规矩,总该是要问上一两句的。 拿起手边的卷宗,随便翻了一页,胡乱问道:“你是如何知道对方定然是在装神弄鬼的?” 楚峰眯起眼睛,这种问话方式,甚至连考校都谈不上。 所以楚峰也就只是简单一句话回答:“子不语怪力乱神。” 赵侍郎闻言,眼睛从卷宗后面抬了抬,看向了楚峰,再问道:“你是如何从对方在你家附近装神弄鬼,一路查到他们本意是要在今科秋闱中进行舞弊的?” 楚峰淡淡笑了,拱手行礼。 “侍郎大人,您恐怕看岔了,他们并非是要在今科秋闱中舞弊。” 赵侍郎抬起眉毛,看向一旁的提学大人,只见他也是一脸的茫然,主动发问:“哦?这话如何说?” “对方不是真的要舞弊,而是要让大家以为他们会舞弊,不过是借机敛财罢了。” 赵侍郎已经将手中的卷宗车彻底放下,专心致志地看向楚峰:“那这事又跟你有什么关系?为何非要将你也拉进这件事情里?” 楚峰淡淡一笑:“大人,若是您想要做成在科举中舞弊这样的事情,您是会尽量低调一些,不想惹人注目,还是希望动静尽可能大一些,让尽可能多的人知道您想要舞弊呢?” 赵侍郎摊手:“当然是前者,我又不傻。” 话一出口,赵侍郎自己也反应过来了。 那两人若是真想舞弊,自然不可能会跑到楚家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真心要舞弊的人,何止是恨不能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一号人,还更恨不得整场科举,都没有半点儿异常才是。 否则一旦惹来注意,岂不是平白增添自己的风险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赵侍郎点点头,“所以你认定他们这般举动,无非是想要借着在这这里装神弄鬼的动静,借机敛财,顺带寻找时机栽赃嫁祸?” 楚峰点头:“正是如此。” 赵侍郎细细一想,却也着实是这个道理。 只是自己竟然需要经由一个童生点拨,才能拨开云雾得见真相,一时汗颜。 当即站起身来,不再似方才那般倨傲。 甚至直接走到楚峰身边,向他询问:“那依你看来,对方并非真的舞弊了?” 赵侍郎发了问,却并不等楚峰回答,迟疑一下,再次说道:“这次的科举舞弊案和主考韩昌黎编纂有着莫大的关系,若是对方并未真的舞弊,无非借机敛财,报上去,至多申斥韩昌黎治下不严,可若是……” 赵侍郎话头停下,看向提学,又看了看楚峰。 将双手背在身后,重新踱步坐回了桌子后:“我听闻你们南燕州有一位主张商贾济世的神童,年方六岁时,就已能救下一整个县的百姓,还能在州牧面前对答如流,却也正是今科考生。” “而韩昌黎主考,可跟他的观点有些不对盘呀。” 第105章 定案 楚峰笑而不答。 提学这才有空插上一句话,给赵侍郎详细介绍楚峰的身份:“侍郎,这位就是我们南燕州的神童,楚峰,您前两日去过的那个生祠,里面就是他。” 赵侍郎登时愣住,他这才细细打量起眼前的人来。 百姓给楚峰立了生祠,但里面供奉的神像,乃是楚峰六岁时的模样,如今时过境迁,幼儿时期的稚嫩模样已然褪去了大半。 赵侍郎站起身来,绕着楚峰走了一圈,这才点点头:“这么细细一看,倒是真的和生祠中的神像有五分相似。” 确认了楚峰身份,赵侍郎不禁抚胸长叹:“难怪难怪,我还只当是你南燕州人杰地灵,除了那神童之外,还有一个如此优秀的青年才俊,原来是只有一个。” 这话让提学不知该如何接,只能在一旁干笑着。 倒是楚峰拱手行礼:“赵侍郎此言差矣,不是原来只有一个,是您刚好只听说并遇到了一个。” 赵侍郎轻笑:“既然你就是楚峰,那这个案子就如此轻拿轻放,你可有什么怨言吗?” 楚峰摇摇头:“韩昌黎主考虽然治下不严,致使家中仆从干出了这等事情,但毕竟并非韩主考指使,也并非韩主考有意知情不报,何必无故牵连。” “你这话可想好了。”赵侍郎站在楚峰身旁,“这事若是牵连到了韩主考,无论圣上这次指任他为南燕州主考的圣意如何,一旦出了科举舞弊案,朝廷是一定会另派主考官下来重新阅卷的。” 楚峰并不对此心动。 进考场之前,他只是自信自己的实力。 进了考场,见过了韩昌黎主考本人之后,他更是对韩昌黎的人品有信心。 那天夜里,韩昌黎突然让他以七字为限吟月。 那时再有一日就是中秋,说让他吟月,但前人那么多中秋赏月的诗句,分明是有意刁难于他。 可却是这样一个刁难他的人,在听到了他给出的七个字后,竟然安安静静仔细思索了许久,暗自点着头,转身离开了。 那七个字出自李商隐之手。 李商隐的诗句,最擅长景中藏情,以细腻入微的字句,表达深厚的情感。 叫人读之不觉晃神,但觉其中情谊浓厚,难以细究。 正是以仅限七字进行吟月的最佳答案。 而韩昌黎的反应,也确实符合他的预期。 当时就怔愣在原地,随后自行离开,并未再有为难。 韩昌黎毕竟是主考,若是他执意为难,饶是楚峰准备充沛,恐怕还是难以应对。 可自那夜之后韩昌黎就再没出现过。 楚峰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余下两日里,自己每次举手示意要出恭或者要添水时,役夫们的反应都特别快。 像是有专人盯着他,只待他一有什么要求,就立刻应声帮忙似的。 韩昌黎固然和他观点相左,却并非是那种会徇私报复之人。 而他,对自己的文章有着十分的自信心。 赵侍郎仔细看着楚峰脸上的表情,竟然半点儿不曾看到任何心动或者窃喜的神色。 全程表情坦坦荡荡,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波澜不惊。 赵侍郎扪心自问,若是换了他,可还能如此云淡风轻,半点儿不攀扯吗? 这问题冷不丁地冒出来,赵侍郎想了一圈之后,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眼前这个楚峰,小小年纪,却有着如此沉稳的心性不说,品性竟然也如此端正。 却还不止于此。 他又扭头看了一眼桌案上的卷宗。 他到南燕州也已经一天半了,这一天半中的时间,除了去看了那个楚峰六岁时百姓给他建下的生祠以外,其余时间全都花在了这个案子上。 卷宗内的案情总结,几乎都是他一人所写。 可谁料如此忙碌之下,到了楚峰嘴里,竟然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将整个案件彻底厘清定性。 他却还在第一眼见到楚峰的时候,只是看了面相,就先入为主,觉得楚峰不过是运气好猜中了。 到头来,倒是他自己漏了怯。 一时之间,百感交集,胸中生出些许愧疚来,更兼着有几分对楚峰的信服。 之前只是听工部的刘侍郎说起过,南燕州府有位神童,治水有功不说,心智成熟,行事稳重,所以给他题字“安平神童”。 原本他还只当是刘侍郎是在怀念当初在南燕州做州牧的时光,定然是夸大了许多的。 可今日见到了楚峰,才恍然惊觉,刘侍郎的话半个字的夸张都不曾有。 甚至如今和楚峰如此面对面站着,自己方才那些试探的话反倒将他的小心思暴露无遗,令他无比汗颜。 “在京城时,曾听工部的刘侍郎提起过你,当时还觉得多半是地方偏僻,少见多怪罢了。” 刘侍郎说着话,竟然躬身向楚峰一个尚未中举的童生行了个礼。 “今日一见,果然不负神童之名。”刘侍郎坦然一笑:“你行事如此光明磊落,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请受我一拜,权表歉意!” 楚峰急忙将刘侍郎扶起:“赵侍郎您言重了。” 既然案子已经定下性质,不过是两个仆从借用韩昌黎主考的名声,意欲敛财,所以才大肆制造混乱,散布流言,并未真正造成科考舞弊,所以此事最终决定从轻处理。 只是公馆中的纸张竟然会出现在公馆以外的地方,自然又是一番审问。 一老一少本来也只是将韩昌黎那个蠢且愚的发妻当枪使,并无半点儿主仆之情,早已如实招供。 所以此事自然也全都写进了卷宗之内。 赵侍郎将这事告诉了楚峰:“这下恐怕韩昌黎主考要写休书了。” 一旁的提学冷哼一声:“那妇人差点儿将自己的夫君害得丢了脑袋,只是休了她已经算是便宜她了。” 楚峰并不说话。 这事涉及韩昌黎的家事,他不好开口。 但这等女子被休之后,但凡是个体面些的人家,都定然不会让她轻易再嫁。 却也不可能留她在家。 是死是活,都得看造化。 第106章 慧眼如炬 这边拜别刘侍郎之后,楚峰出来登上了车,却一打眼就看到了车中放了些许礼品。 都是新近从北边来的稀罕物件。 甚至有从北边草原带来的狼牙和牛角等装饰,着实厉害得紧。 除此之外,还有些许花样时新的锦缎和布匹,又有时下最流行的胭脂花粉。 看着琳琅满目,都堆在这马车里,跟个小山似的,却又安排得整整齐齐,一点儿不显得拥挤。 这些东西还全都整理了出来,全都放在了一起。 张浩探进头来,笑吟吟地问:“先生,去紫家?” 楚峰挑了挑眉毛,答道:“对,去紫家。” 张浩看了一眼自己准备下的东西,得意地挑眉。 楚峰自然不吝夸奖:“做得好。” 得了这么一句夸奖,张浩立刻眉开眼笑,像是得了天底下最了不得宝物似的,昂首挺胸,整个人都雄赳赳气昂昂了起来。 楚峰面色平淡,心底倒是十分欣慰。 他本来正要吩咐张浩带他去采买些礼物,带去给紫家。 却并非是聘礼。 此刻尚未发榜,纵然他信心充足,此次秋闱,定能折桂魁元,却也不是在科举这样大事上胡乱提前庆祝的傲慢之徒。 这一次,主要是为了感谢在开考前,紫家愿意让他借住备考的事情。 虽然他和紫妍两小无猜,已然情愫暗定,但是他和紫家毕竟尚未定下婚约。 当时关于楚家和楚峰的流言甚嚣尘上,他到紫家门上求助时,紫家非但一口应允,还特意为他腾出一间清净的偏房来,让他能安心备考。 紫妍更是照顾他每日衣食起居,劳心劳力。 现如今考试结束,那科举舞弊和甚嚣尘上的流言事情也都尘埃落定。 若是还不登门拜谢,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张浩倒是机灵,已经将礼物全部备好了,省去了他现在才去采买的烦忧。 马车一路行着,张浩坐在楚峰对面,却有些坐立不安。 一路上抓耳挠腮的,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楚峰将张浩的模样看在眼里,却并不主动询问,只让他就这么憋着。 眼瞧着已经快要到了紫家,张浩总算憋不住了,主动开口:“先生,您刚从贡院出来时见到的那个行商,景成,您还记得吗?” 楚峰自然记得,他还记得自己分明已经吩咐了张浩,不要理会他。 看了张浩一眼,楚峰点点头。 张浩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似乎颇为不好意思:“先生,自您回家之后,那景成一天三次过来打听您什么时候能有功夫见见他。” 嘴里这么说着,居然还顺手指了指车上给紫家备下的礼物:“还有这些东西,那可抢手着呢,要买还得排队,那景成听说我是给您买,立刻就给送来了。” 楚峰微微皱眉。 他之前已经吩咐了张浩,不要和那个景成有来往,怎么还平白收了人家礼物。 张浩见楚峰皱眉,缩了缩脖子,开口给自己辩解:“他说是送您,我哪里敢随便收下,但是又实在买不到,所以按着市价算了钱之外,还多给了五成。” 楚峰的眉头这才松开了些。 看了一眼那些东西,这些东西在南燕州确实算个新鲜玩意,加价五成倒也算是个合理的价格。 只是不管怎么样,抢手的东西既然接了,总归算是个欠了个人情。 张浩平日里行事分明格外稳重,怎么在这件事情上突然间如此大胆地自作主张了呢。 目光在张浩身上游移一圈,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说到底,张浩现在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这个年纪的男子,是最好拿捏的。 楚峰淡淡瞥了张浩一眼:“以后不该去的地方,少去。” 张浩被楚峰打量地头皮发麻,忽的听到这么一句叮嘱,忙不迭地点头。 “是是是!我那就是一时糊涂,真的!” 楚峰并不理会这等辩解,张浩是他的大掌柜。 迎来送往的买卖都要他出面处理,这等应酬之事是免不了的。 但应酬也该有个分寸。 不该去的地方胡乱跟着去,落了口舌,让人拿捏住了把柄,以后办事,可就要受制于人了。 张浩机灵,不必楚峰说什么重话,只要稍微点拨几句,很快就明白过来。 脸色涨的通红,急忙躬身致歉:“先生教训的是,是我想的太少了。” “这事不怪你,他是个行商,而且不是个普通的行商,经验比你多,手段也比你多,往后多留心就是。” 张浩急忙点头。 待两人坐定,张浩这才支支吾吾地开口:“可是先生,毕竟是承了他的情,我……我当时想着,毕竟是给紫村长家的东西,您多少也会给几分薄面,见一见他。” 楚峰点点头:“那就安排我和他明日见上一面吧。” 张浩脸色通红,既是羞愧,也是懊悔。 先生分明是交代过,不想和这个行商往来,可是自己自作主张,还是得让先生出面解决。 到底是自己能力不足,害的先生得给自己收拾烂摊子。 一时愧疚之情极为强盛,却也不知该如何补救。 楚峰将张浩的模样瞧在眼里,眼看着已经快要到紫家了,张口劝道:“不要太过自责,以后照着往常做就是了。” 话音刚落,车夫正好将马车停下,在外面出声提醒:“先生,紫府到了。” 楚峰却并不立刻就下车,反而是叫住要起身准备收拾东西下车的张浩。 “你若是总觉得对不起我,非得要寻个法子把这事平了,就必然还会惹出别的乱子来。” 楚峰心知肚明,张浩虽然已经能独当一面,但毕竟资历尚浅,需要慢慢历练。 若是这种时候心里还总觉得对不起他这个东家,分了心,迟早要惹出旁的事情来。 所以一定要现在就立刻让他宽下心来,不要胡思乱想,弄出什么没必要的事情来。 张浩看着楚峰,但见先生的目光中带着些许安慰和仿佛能一眼深入灵魂深处的犀利。 那一瞬,仿佛自己整个人都被看了个通透。 他确实在心底格外愧疚,方才说话时,就已经在想着如何向先生弥补。 但也不过只是一个念头罢了,尚未想出什么办法来。 可哪怕只是一个念头,竟然也没能逃过先生的慧眼! 第107章 他还能拿捏不住? 看着张浩额头上渐渐渗出汗水,楚峰从怀中拿出一方手帕递给他。 “擦擦汗,下车吧。” 张浩接过手帕,擦了擦汗,张张口还要道歉,却不知说什么好。 只能吸了吸鼻子,暗自下定决心,日后决不能再重蹈覆辙,给先生添这种麻烦。 进了紫府,紫老村长并不在家,就连紫妍也出了门。 听家中仆人说,是州府来了一批新货物,是北边的行商带来的。 莫说是整个村中了,就是整个安平县,乃至州府中,都因为这些从北方来的时新货物而兴致勃勃。 寻常人家也只能茶余饭后闲聊几句,但像紫家这样富户,自然乐得亲眼去看看。 “楚先生,您今日可真是来的不巧,紫妍本来还要等您歇息好了再去州府的,但是昨日有个京城来的行商,特别来邀请村长今日去看些新鲜东西。” 楚峰面色不改,但眸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忧虑。 张浩则更加沉不住气,直接发问:“那行商叫什么?” 那仆人嘿嘿一笑,像是想起了什么乐子似的,答:“张大掌柜,你可真问巧了,那行商是从京城来的,还偏偏叫个景成。” 那仆人自己乐了一会儿,见楚峰和张浩都皱了眉头,讪讪地住了嘴。 从紫府出来,张浩已经急得直跺脚了。 “这可怎么办?那景成可不是个好东西!” 楚峰却还是十分镇定,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对张浩问道:“你可知道那行商住在哪里?” 张浩立刻点点头:“知道,知道,我带您过去。” 南燕州最大的酒楼。 “来,紫姑娘,尝一下这个,这厨子是我从京城带来的,食材呢,是我这一路上采买的,可新鲜着呢,别说一般人吃不着,就是皇宫里能吃到的,都没这里的新鲜。” 紫妍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菜”。 乍一看去,竟然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 不过是南边的名菜,唤作佛跳墙。 可这佛跳墙讲究的是一个慢炖,需得慢慢熬煮,将食材的味道煎熬出来,融合到一起,形成能引得佛陀也跳墙而来,想要吃上一碗的香味。 那景成作为皇商,见了紫妍的表情,轻轻一笑,开口解释:“佛跳墙的食材固然讲究一个香味浓郁,但也讲究一个味美鲜甜。” “这香味浓郁和味美鲜甜中间,必然要取个合适的味道,不然要么醇香之味过浓,反倒吃不出里面的鲜甜来。要么鲜则鲜已,入口却偏些寡淡。” 景成一边说,一边抬手示意紫妍可以先尝上一口。 紫妍虽是村长千金,家中也是千娇万宠的,可论到吃上,哪里比得上从京城来的景成呢。 自然被这些话哄得七荤八素,小心翼翼用勺子盛起一勺来,凑到唇边,正要喝下,却被景成先拦住。 “入口前,可先闻一闻这浓香的味道。” “所以我这厨子做的佛跳墙,香味浓而入鼻引得食欲大开。” 景成说着,自己也盛了一勺,先放到鼻子前嗅了嗅,然后举起勺子来,说道:“食欲上来了,就先小口啜饮些汤汁,暖胃。” “最后,再吃一口食材。” 景成说着话,已然完成了一套流程,吃了一口。 口中不住赞叹:“我这厨子,真是没白带来!” 紫妍好奇,也有样学样吃上了一口。 这一口下去,果然鲜滑爽嫩,有从未尝过的滋味在其中。 一时竟然让人陶醉不已。 “这味道可真好!”紫妍尝了一口,连连惊叹。 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将勺子放下了。 景成皱眉:“紫姑娘,怎么不吃了?” 紫妍低头看着那一小盅佛跳墙,腼腆地笑了笑:“这样美味的东西,我娘还不曾尝过,若是大人您准许,我想将剩下的给我娘带去。” 景成闻言爽朗一笑:“南燕州果然人杰地灵,紫姑娘此举大有颍考叔舍肉遗母之古风,实在令人敬佩。紫老村长,您真是家风严谨,在下佩服!” 说着话,竟然还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给两个人行了个礼。 紫妍何曾见过这种套关系的手段,一时手足无措,只能慌乱摆手拒绝。 正在此时,楚峰走进来。 “景大人。”楚峰开口,“冒昧前来,不知是否打搅了景大人的雅兴?” 景成之所以将紫妍带出来,目的就是为了引动楚峰,此刻一抬头,看到楚峰面色不虞,知道自己的计策已然被看穿。 脸上却半点儿尴尬之色都没有,只是仰头一笑,赶紧招呼旁边的丫鬟小厮:“快,请楚解元落座!” 旁边的丫鬟自然立刻行动起来,却只是备了一把椅子。 景成见了,还故意板着脸骂了几句:“怎么只拿来一把椅子,楚家的大掌柜也是响当当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们怎么非要在他们面前落我的面子!” 楚峰虽然自小在南燕州长大,到底并非真的只是个十几岁少年。 这等看似给足了面子,实际上想逼着张浩自己不好意思主动离开的把戏,实在太过明显。 楚峰甚至懒得和他虚与委蛇,直接指了指他刚刚搬来的那张椅子,示意张浩就坐在那里。 张浩对楚峰的吩咐自然言听计从,哪怕那张椅子分明已经摆在了主客的位置上,还是依言落座。 这一下倒是让景成没了办法,只能示意丫鬟和小厮再送上一把椅子过来,放在张浩旁边的位置,勉强也算是个主客位。 景成见楚峰这般应对,虽是自己把张浩支开的计划落空了,看向楚峰的时候,目光却带出了些好奇和探究。 今日之前,他还只当楚峰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青年罢了。 论起出身,甚至不过是个小村子里农户出身。 稍一想就知道,这样出身的儒生,就算圣贤书读的再多,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罢了。 看看那紫妍,虽然也是家中娇养的千金,到底是小门小户,一个佛跳墙就唬得愣愣怔怔。 可对上楚峰,似乎就不是那么好用了。 不过楚峰刚刚过来,倒是还没来得及弄些什么东西唬他一下。 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楚峰坐下,又招招手,将丫鬟叫到耳旁,叮嘱几句。 他就不信了,楚峰一个乡巴佬,他还能拿捏不住? 第108章 有事相求 招呼着楚峰落座,景成也并不急着立刻就开口向他购买那个降温的秘方。 仍是照旧的先套关系:“楚解元,你可是让我好等。” 说着这句话,甚至还自己起身,将丫鬟送来的茶水端到了楚峰面前。 “一路从家中过来定然渴了吧,这是我今年新收上来的茶叶,连宫中都还没送去过呢,快来先尝尝。” 楚峰接过,面色不改,反倒是反问一句:“茶叶采收应是清明时候的事情,算算距离现在也有数月了,怎么还未送到京城?” 景成闻言,眉目上的笑容随即一滞。 今年的新茶,自然是早已启程送往京城了。 只是一路上不是路遇大雨,导致路途被堵,难以成行,就是一时山贼遍地,无法顺利通过。 七拖八延的,已然过了中秋,新茶却还未送到京城。 这事着实令他忧愁,但毕竟是皇商,纵然是延误了些日期,但各地都有折子上去,路上的窒碍自然也都一一呈报,宫中倒也并未怎么因此而生气。 但来回打听消息,托请京城中的大人们跟宫中说上几句好话,总也是要拿出些诚意的。 这些钱,按道理来说,自然是家里公中出的,也不至于轮得到他自己操心。 可这钱在这些人情往来上花了出去,家里的钱能落到他手上的就少了。 何况这次是他出门跟着商队,延误了些许日期,纵然千万般理由,回去挨骂总是难免的。 说一千道一万,他虽然是皇商,到底也是手里缺钱。 楚峰的那个降温秘方,自然也就成了他心烫眼热的东西。 但他这边话头还没起出来,不过是套近乎摆阔气的阶段,就直接被楚峰问中了如此关键的问题。 一时心底发虚,额头不自觉的就冒出了些汗水。 楚峰见他额头出汗,心思一转,已然猜到了些许。 也不等着景成在说什么,主动发问:“景老板,敢问您可是皇商出身?” 景成脸色登时一变,难看起来,闭口不言,犹豫再三,终于开口承认:“让楚解元见笑了,我确实是皇商出身,这一趟出来,做的是为宫中采买的买卖。顺路再带些北边来的玩意,也算挣出些腿脚费来。” 楚峰知道,皇商买卖极大,所以不会空车来,满车回。 而是满车来,满车回。 无论车中装的是什么,只消将皇商名头拿出来,就不怕会有人不买账。 可景成却似乎并未靠着皇商的名头在这里大肆宣扬,反倒是谨慎又小心地跑来跟他套近乎。 思来想去,楚峰也只能得出一个答案来。 这次北方来的行商当中,并非只有景成一个皇商。 皇商之间固然有所竞争,但毕竟是为天子效力,所以采买种类和数量,都由宫中规定下来。 皇商和皇商之间,是不得随意胡乱竞争的。 这一点,饶是楚峰这等南燕州的农户出身孩子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所以景成必然不是因为同行的皇商和他们有了采买上的竞争。 那么剩下的就是一点了。 皇商和皇商之间的竞争,必然是在争宠。 这一个宠字,几乎就是皇商的命根子。 只是这“宠”字,却并非指的是天恩。 皇商皇商,为天子办事,到底难免天意难测。 所以平日里除了要有人跟着商队经营采买,另还要在天子身边能有人替他们时不时夸上几句。 可就是这所谓的“夸上几句”,让皇商们互相争破了头。 为宫中采买,正经主子的心意倒是好满足。 可偏偏就是那些能在天子身边说上话的人的心意,着实难以把控。 只消一时没能哄好,在天子面前不夸了,甚至于说上两句模棱两可的话。 他们家皇商的买卖,转天就能彻底到头。 这样的事情,景成自然千防万防。 所以那张降温秘方,既是他给自己找的入账活水源头,也是他给景家找的一个路子。 既能哄好那些个权贵,又能给自己进些银钱。 一举两得的美事,就是卡在楚峰这里了。 眼瞧着不过三两句话,自己的底细就差点儿被楚峰猜了个一清二楚,景成顿时生出了些许紧张的情绪。 可他身为商人,自然也从中嗅到了商机。 这楚峰虽然出身农户,眼界却不小。 从方才一进门到现在的表现,却还不止于此。 面前这人无论是胆识还是才智,都有过人之处。 这几日来,他曾听说这南燕州的安平县有个姓楚的神童。 曾由前任南燕州州牧亲自提笔赐下“安平神童”四个字。 却还不止于此,传闻中这人甚至还凭借一己之力,治理水患。 在南燕州几乎处处被淹,险些彻底化作一个泽国的时候,力挽狂澜,硬生生在那水患中护住了整整一个县的百姓。 所以南燕州中,哪怕是平安县外,也都有人为他立下生祠。 若是能做出这等事迹的人现在就坐在他面前,那么面前这个楚峰能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也就不足为奇了。 景成心里骤然一松。 面前的楚峰如果真的就是那个神童,那么他也就不必再说什么弯弯绕了,被拆穿了反而不好,倒不如坦坦荡荡谈些生意。 主意拿定,景成当即起身,命人端来好酒,亲自给楚峰斟满,敬他一杯:“明人不说暗话,我确实是从京城来的皇商,这几日如此反复打搅,着实是因为我有一事相求。” 说罢,就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为表我诚意,先干为敬!” 那酒是好酒,却也难免入口浓烈。 可景成也只是皱了皱眉头,随即再次斟满一杯:“这第二杯,当我给您赔罪。将您这位……玩伴请来,确实有想要逼迫您主动过来联系我的意思。希望楚解元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计较这些事情。” 话说完,又是一杯喝进去。 两杯喝完,景成又斟满了一杯,再次敬楚峰:“这一杯,我们商人常说的,买卖不成仁义在,无论今日向楚解元相求的事情能不能成,我景成能和楚解元同桌喝酒,亦是三生有幸!” 第109章 谈笔买卖 三杯下肚,喝的又急又快,哪怕景成作为商人,早已习惯了酒桌上的应酬之事,此时也还是喝的面上带出来了些许红晕。 坐下时,身子也差点儿一歪摔倒。 幸而站在旁边伺候的丫鬟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动作流畅自然地往前一步,扶住了景成,并将茶盏放到他手边,默默退开。 景成喝了两口茶,嘿嘿一笑:“叫楚解元见笑了,我酒量平日里还行,奈何今日实在着急了。” 楚峰面色波澜不惊,只是轻轻点头。 见三杯酒已经敬完,楚峰仍旧是不为所动,景成心底暗暗惊叹。 神童果然是神童,就是与众不同。 这等心性,哪怕是在京城中也不多见。 更何况还是个农户出身的读书人。 读书人什么都好,就是一点,容易穷酸。 像朝中一天到晚一提商贾二字就恨不能一蹦三尺高的韩昌黎。 翰林院里当编纂当的好好的,非要掺和商贾之事。 一天到晚闲着没事就要骂两句商贾之人。 读书是清高了,可也不能一天到晚逮着别人骂吧。 而那个“安平神童”景成自然也是听说过的。 这个人不止鼓励商贾,甚至还提出了“商贾济世”的说法。 他一个皇商,如何能不在意呢。 只是这等人物,他还只当早已离开了南燕州,不知在哪位大人物手下做个幕僚效力呢。 谁料竟然在南燕州遇到了。 如此一见,才知神童果然非同凡响。 寻常人,在听说有买卖可做的时候,就已经喜笑颜开了。 所以才有第二杯,趁着对方心情大好时,赶紧道个歉,一些不大重要的事情,自然也就这么揭过去了。 最后就是第三杯,也算是某种丑话说在前面。 就算买卖不成,也要交个朋友,日后也好相见,不必为了一桩买卖弄的大家没了往后的交情。 但就这么一套话术下来,楚峰全程半点儿不见神色波动。 那一双眼睛,竟然像是两汪深不见底的古井一般。 仿佛将他所有的客套话都如数笑纳,却半点儿没有反应。 只是一味的看着他。 那目光中仿佛天然就带着一股能看透人心的本事,一眼看下去几乎能将他的灵魂也彻彻底底地翻过来仔细检查一遍。 饶是景成这样的厚脸皮,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的人,此刻也难免觉得有些不大自在了。 楚峰却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话了:“景老板您客气了,不知您所说的有一桩买卖要和我谈,究竟所指何事?” 景成还只当楚峰没有什么反应,是心中仍旧因为他贸然邀请了紫妍和他父亲出来而生气。 心中难免七上八下,刚想开口解释一番,却听到楚峰突然峰回路转,主动问起了买卖的事情,当即大喜过望,拱手一礼。 “楚解元,那日秋闱结束时,我曾听闻有人说,您手上有一种可以无需冰块凉水就能降温的秘方,所以想要买下您这秘方。” 说着话,景成已经从怀中拿出一沓银票来,双手恭恭敬敬递到楚峰面前。 “这里是五千两银票,您看够不够。” 生怕楚峰不同意,景成对楚峰称呼时,连“您”字都用上了。 平日里以他的皇商身份,行走在全国各处,何曾这般赔小心过。 哪怕是在京城中,也只有在几个叫得上名号的权贵之家须得这般态度。 可银票递过去,楚峰却没有任何要接的意思,只是淡淡瞟了一眼,举起手来,似乎是要拒绝。 景成立马就急了:“您若是嫌少,那就随便您开个价!就算我现在身上没有,也立马差人回京城去拿!” 楚峰举起手来推开银票,本意是想和景成谈些别的买卖。 他那所谓的降温秘方,不过就是小苏打和食醋罢了。 而且这东西降温的程度有限,还不能放多了,不然醋酸的味道会很呛鼻,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罢了。 哪里是能专门用来当做降温秘方卖的。 景成这般态度,反倒是让他不好直接转开话题。 沉吟一下,楚峰看着景成的眼睛,心中下了一个决定。 他当即推开景成递来的银票,直接将他所谓降温秘方和盘托出:“景老板,这所谓秘方,也不必瞒你,其实只是小苏打和食醋的混合物罢了,而且缺点极为明显,一是降温程度并不多,待是酷暑难耐时,勉强能略有凉意罢了。二来呢,需要用到大量食醋,味道不好闻。” 景成一听楚峰没有收下银票,反而还直接将秘方告诉了他不说,连其中缺点也说的一清二楚。 他虽然走南闯北,也算见过些世面。 看似大方的人也遇到过不少,但无一例外,是想要钱以外的东西。 而且目标往往十分明确。 可眼前的楚峰,景成看过去,却仿佛只是看到了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全然不知道他此举究竟何意。 但楚峰既然如此大方将秘方分享给他,他自然不能毫无表示。 于是不顾楚峰抬手拒绝,直接将手上那些银票一股脑地塞进了楚峰的手里。 倒不是他钱多烧得慌,更不是他一个皇商到了外面就是冤大头。 完全是因为他看中了楚峰未来的可能。 怎么可能?小苏打加食醋竟然能降温,这种事情,他可闻所未闻。 可就是这样能完全不用冰来降温的法子,就算是有些醋味,到底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毕竟食醋也算一味药,就是衣服上沾了,也未必能算是什么大事,至多不过出门时换身熏过香的衣服罢了。 这对那些京城中的贵族又不是什么难事。 可在楚峰眼里,这竟然算是个天大的缺点一样。 这么好的东西,楚峰都能觉出有大缺点来。 那楚峰说不定还有什么他觉得没有那么大缺点的东西呢? 往小了说,景成觉得楚峰手里说不定还有其他降温的秘方。 往大了说,楚峰神童之名果然名不虚传,手中还不知是不是有什么更好的东西呢。 这五千两,看似是买了个楚峰愿意白送的东西。 可实际上,却能先旁人一步拉近和楚峰的关系。 这一层好处,可就值不止五千两了! 第110章 交底 景成这般非要将银票放进他手中,倒是让楚峰格外为难。 景成到底是个商人,对于乐得攀关系的人,怎么也不可能把递出去的钱收回来的,见楚峰似乎执意推辞,竟然大声笑了笑:“楚解元,你这可就不对了!” 这一句话,倒是让楚峰挑了挑眉毛。 “怎么,我给了你要的东西,还不收你的钱,难道还错了?” 景成见楚峰竟然主动反问了,立刻哈哈一笑:“自然是错了!” 楚峰自然知道对方这些话无非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但是这个时候他倒是格外好奇。 一个商人,既然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还不必花钱,又何必非要把钱塞到他手里呢。 总不能是钱烧手吧。 更何况他已经明明白白将那个所谓降温秘方的缺点都说清楚了。 这皇商平日里打交道的人,地位高则高矣,但圈子范围可不大。 无非是皇亲国戚,权臣贵族之流。 这些人哪里能容忍身上总有股若有若无的醋味。 楚峰确实不明白景成为何会如此看重这个什么降温秘方,但是他对景成能将这个降温秘方用在什么地方,早已猜了个七七八八。 但是也因为如此,这么一个缺点自然等于直接将景成买下这个降温秘方的获利区间彻底打碎了。 而且是一点儿残骸都不剩的那种。 既然没有了获利区间,景成还非要给他钱这种事情,自然就变得诡异起来。 一个商人以买东西的名义,非要给他一个刚刚参加的秋闱科举的士子一大笔钱。 楚峰面色并不显露,心思却依然转了又转。 紫家那个仆从之所以发笑,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景成来自京城,是皇商,哪怕楚峰尚未能来得及对他的背景有所了解,但景成的家中和京城中的权贵有着什么错综复杂的联姻关系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眼前看着是五千两银票,可是实际上却是景成邀请他成为景家所出一派的邀请函。 楚峰自然有信心成为今科秋闱的榜首。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很快就要成为举人,开始备考明年的会试。 会试在京城举行。 按着惯例,也是为了避免临时前去参加考试会来不及,如果中了举人之后,还有意继续参加会试,那么多半就会立刻启程前往京城。 在京城寻个书院,或者经过举荐,进入国子监备考。 到时候,他难免会接触到京城中的大小官员。 往小了说,在京城备考的举子极多,京城中的各家自然也会从中挑选些有希望能在会试中考取较好名次的人拉拢。 这种事情并不怎么新鲜。 有那没有门路提前结交乃至攀亲的,甚至还发展出了榜下捉婿这等事情。 而景成现在在做的事情,和榜下捉婿那等荒唐事的动机,完全一样。 只不过成本倒是可控了不少。 五千两。 楚峰笑了笑,他可不止五千两。 何况景成对一个尚未验证效果,也根本不知道究竟可不可用的降温秘方就如此兴师动众。 景家在京城中的处境,恐怕不怎么乐观。 若是个没脑子的,见景成这般,怕是还得以为自己和京城来的权贵之家攀上了关系。 往后真的进了京城,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下场呢。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楚峰对这五千两的推辞之意,自然半点儿不带遮掩。 而景成却似是信心十足,今日定要说服楚峰,收下这五千两,也算是进入景家庇护之下。 换句话说,他今日一定要将楚峰拉拢到自己身边来。 此刻见楚峰拒绝之意非常坚定,可却问出了这样的话。 这分明是楚峰故意留下的口子,想要先探探他这边的虚实。 “楚解元,我们商人做买卖,讲究的就是一个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点您虽然不是商人,却也应该是听说过的。” 楚峰自然点点头。 虽然他已经猜到,景家现在在京城的状况恐怕并不怎么好。 但若是景成能成事,倒也不是不可以和景家有所联络。 也正是因此,他虽然拒绝得坚决,却还是特意留了一个口子,让景成能开口解释。 两人无形之中,似是形成了一股子默契。 楚峰是在坚决拒绝景成的银票时,故意留下了这个口子,想要探探虚实。 景成也知道楚峰是要探他虚实,因此主动冲向了这个口子。 “既然楚解元您已经将秘方告诉我了,那我自然是要将银钱奉上的。” 楚峰眯起眼睛,等着景成的下文。 景成知道,这一句话不过是个开场白,算是聊表诚意。 手中的银票放在楚峰面前,拱手行礼,再次说道:“我景家自前朝起就世代行商,本朝深蒙圣恩,得了个皇商的身份,替宫中采买。” 景成这一句话,将自己的家世略表明白,算是透个浅底。 “但是京城中关系复杂,明枪暗箭,数不胜数,今日还在圣上面前蒙恩,明日就不知何故被人参了一本送入天牢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楚峰面色不改,只是静静听着景成在这里铺垫。 “我景家虽然身为皇商,到底不像其他家那样根基深厚。” 楚峰了然点头。 皇商皇商,是为皇而商。 可说到底,也还是经商,所以其中人脉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 所谓根基不深厚,自然指的也就是这件事。 只怕却也还并不只是这样而已。 景成仔细瞧着楚峰的神色,想从中看出些许端倪,想知道楚峰对于他的话是否有什么态度。 比如说欣喜,或者是瞧不上。 可楚峰面色上竟然半点儿不露什么表情,仿佛他交底的话,像是扔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景成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楚峰这神童的名号,果然名不虚传。 非但灵智远超常人,心性也如此坚定。 叫人看不出深浅。 可越是这样,景成反倒越是激动起来。 这样的人才绝非池中物,若是能被他景家笼络过来,将来在朝中,何愁没有人脉呢! 以楚峰之姿,将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迟早是他的! 第111章 交往 “和其他皇商相比,我景家并无在宫中有封号的贵妃,在朝中也几乎没有什么亲戚关系。” 楚峰默默将这话翻译了一下。 根基浅到连京城中的权贵都还没将景家视作联姻对象。 景成略一摊手:“楚解元,你也知道,士农工商之中,商为下,我家虽然世代经商,家底丰厚,但毕竟商人出身,不能参加科举。” 楚峰点点头,经商之家出身,不得参加科考。 而且并非是本人不能参加,而是三族之内,只要有人经商,就全家不得科举。 其中缘由,楚峰倒也不是不清楚。 毕竟科举一途,乃是学而优则仕。 既然进入仕途,就必然有了权。 若是再肆经商,其中龌龊之事,恐怕难以管控了。 “后来德蒙天恩,成了皇商,也是机缘巧合,乃是祖上修德,余荫子孙罢了。” 楚峰挑挑眉毛,这件事情恐怕未必就这么简单。 皇商利益巨大,而且还需得宫中极为信任才行。 哪里是什么机缘巧合就能当上皇上的。 只是这一节既然景成想要就这么带过去,他也没有必要非得问个底朝天。 “以楚解元的才智,我们景家在京城中的情况,想必已然能猜到一二了吧。” 楚峰自然点点头。 没有根基,也不怎么受待见。 而且已经成了皇商,却没有世家大族主动联姻,这其中可就蹊跷了。 唯一的解释,应该就是不看好。 皇商一旦指定,往往是世代恩宠。 哪怕没有什么根基,可从皇商之家出来的人,到底也不是寻常寒门背景出身的科举进士能比的。 连会试放榜都有不少京城官宦人家榜下捉婿,皇商之家再怎么根基尚浅,也不该全然没有什么联姻才对。 那就只剩以下两个解释。 要么是景家自视甚高,寻常官宦人家他们看不上,所以才一直没有找到联姻对象。 要么就是那一帮子皇亲国戚权贵官宦,都不看好景家。 若真是这样,那景家所谓的机缘巧合成为皇商,恐怕就太过巧合了些。 但是看景成对待他的态度,倒是一点儿没有架子。 那么实际情况,恐怕更接近第二种猜测。 正巧这时,一直在一旁沉默的紫村长站起身来,给楚峰盛了一碗方才的佛跳墙。 “来,尝一口这个佛跳墙,景老板方才专门吩咐他从京城带来的厨师给我们做的,可香着呢。” 紫妍也赶忙开口:“楚峰哥哥,快来尝一尝,刚才听景老板说,这道菜的讲究可大着呢。” 景成见紫老村长突然开口,打断了他和楚峰的互相摸底,倒也并不生气,反倒爽朗地笑了笑,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光顾着说话,都忘了请楚解元尝尝我带来的厨师的手艺了。” 这一句,就像是已经把刚才互相摸底试探的动作全都放下了。 可楚峰却知道,景成绝不是被人随便一打断就会立刻放弃的人。 楚峰看了一眼紫妍和紫老村长,却见两人都神色自然,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特别是紫老村长,一改方才楚峰刚进来时的局促,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气度。 “楚峰啊,秋闱可辛苦着呢,你应该是刚刚睡醒吧,先吃些东西吧,生意上的事情,休息好了再谈不迟。” 紫老村长在生意两个字上,格外咬重了音。 楚峰立刻会意。 紫老村长的担心不无道理。 本朝确有经商之人不能参加科举的惯例,但楚家能有现在的家业,到底也是和经商之事密不可分。 若是再和一个皇商搅合起来,于他的功名仕途,可都谈不上是什么好事。 这一层考虑,确实是紫老村长想的更周到。 但楚峰对这一点也不是全然没有想法。 他既然主张“商贾济世”,那么就不可能端坐庙堂,坐朝论道,却一点儿商贾之事都不做。 不做就难以全面了解,不了解就难以融会贯通。 既然是要推进以商促政,以政领商,那无论是仕途还是经商,都须得要有足够的经验和人脉才是。 思及此处,楚峰已然有了决断。 景成这个人,他结交定了。 景家这条人脉,他也一定要把握好了。 现在根基尚浅的景家对楚峰这样一个农户出身的科举士子来说,无疑是合作的最好选择。 无论是从仕途而言,还是从推行自己的商贾济世之说的想法而言。 选择景家,都是利大于弊的。 看着楚峰目光渐渐坚定下来,紫家父女知道楚峰已经拿定了主意,也就不再多劝。 紫妍更是轻轻靠过来,为他盛了一碗热汤:“楚峰哥哥,你要做什么,尽管做就是了,我和我爹都会支持你的。” 楚峰在桌子下轻轻握住紫妍的手。 紫妍脸颊泛红,略略动了动,似是要挣扎,却并未真的将手抽走,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见到两人这个模样,眼看着忙着去招呼厨房上菜的主人已经快要回来重新落座,紫老村长只能从嗓子里挤出几声咳嗽,提醒两人还有外人。 楚峰这才略微松开了手上的力道,紫妍也趁机收回了自己的手。 只是两人脸上皆还留着些许红润的颜色。 景成交代完让厨房备些菜上来,一眼就瞧出了两人的异常模样。 他之所以邀请紫家父女过来,本也是看中了他们和楚峰的关系。 现在看来,他们两人和楚峰的关系,可是比原本以为的还要更加亲密。 有了这个猜测,景成对待紫家父女的态度也就愈发恭谨了。 倒是正因为如此,紫老村长看向楚峰的态度,也不由发生了变化。 之前他只当楚峰是自己的忘年交。 更是对楚峰的学识十分钦佩。 至于楚峰于六岁之时就救下了整个安平县的百姓,他更是与有荣焉。 只当自己这位忘年交的的确确并非“池中物”,将来总有一日能出人头地。 所以固然他年纪长楚峰很多,平日里也常和楚峰平辈相交。 但今日和景成交游一日,见这等京城来的大人物,在楚峰面前竟然也如此恭谨。 一时百味杂陈,欣喜之余,更添了些许敬佩。 第112章 商定 景成不愧是皇商出身,将宴席摆开之后,一时之间,宾主尽欢,畅饮半日后,还礼数周到地将楚峰和紫家父女全部送回了家。 就连正式开席时主动退下的张浩,景成也给仔仔细细地帮他安排好了吃住,方便他休息完毕回柜上继续忙。 可就是这么细致之下,景成却并未再提起那五千两的事情,也没有再主动试探和楚峰结交的可能。 偏偏是这样,楚峰愈发确定,景家就是他想要找的人。 做事细致不着急,这等品质,何止是于经商之上,就是于仕途上,也是不可多得的。 景成若非皇商出身,愿意认真读书几日的话,想要考个功名恐怕也未必是什么难事。 既然主意已经拿定,也就不必再等景成主动提起。 更可以省了那些无谓的互相试探。 眼瞧着再有三日就是放榜之期,他主动将景成约了出来。 “景老板,我知道你有意想要拉拢我,但我有一事尚且需要向您求证。” 景成算着日子的,放榜之后不过一两天,他就该启程回京了。 所以这一两日眼瞧着和楚峰的关系并无什么进展,已然灰心丧气,想着不妨等待放榜之时也学那些榜下捉婿的富家翁们,去结交一二。 谁料却在这等颓丧之时,忽然得了楚峰如此一句话。 当即精神振奋,忙不迭的点头,尽管尚未得知楚峰究竟要求证何事,但已经恨不能将自己所知一切掏心掏肺地拿出来给楚峰看。 楚峰却沉吟了一下,将之前张浩一直没有扔掉的拜帖拿了出来。 向景成发问:“你这拜帖上,为何沾着如此多的胭脂花粉味道?” 楚峰有此一问,实在是因为心底放心不下。 之前张浩也是在景成的招待之下,去了那烟花之地。 幸而张浩本来出身穷苦人家,到底并未忘本,没有在那烟花之地过于留恋。 否则一旦沾染上那些爱好,轻了也就是无心继续工作。 严重了,从他柜上拿钱去销金库里冲作大爷也不是完全做不出来。 楚峰家中常年务农,不过是大伯读过些书,意图科举。 经商一途是自楚峰开始才有的。 但清水村虽小,却也并非完全与世隔绝。 特别是县城中的事情,多少也会有所耳闻。 平安县中,也不是没有过大掌柜留恋烟花之地,竟然偷偷从柜中偷取钱财,只为给自己所谓“心爱之人”赎身。 最后自然免不了人财两空,只是可怜了那位掌柜的东家,柜中的银钱被大掌柜掏了个空。 弄的好端端的的买卖,就这么直接倒了。 一家子从还算富庶,最后落到个头无片瓦。 正是因为如此,楚峰对于经商之人留恋烟花之地的事情,格外留心,也格外警惕。 幸而张浩并未因为景成邀请之下,就忘了本。 但这一遭,始终还是让楚峰自接到拜帖后的担忧化为了实际上的恐惧。 现下如果真要和景家多有联系,自然要先将这一点理清了再说。 那景成见楚峰问得严肃,还只当是什么要紧事情。 谁料竟然只是问了这么一句。 当即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大丈夫在外行走,应酬一二都是难免的,楚解元是读书人,可能洁身自好惯了,我们出门经商谈买卖,沾些烟花脂粉,实在在所难免。” 说罢,景成竟然从怀中又拿出一张拜帖来。 恭恭敬敬地递给楚峰:“楚解元您若是介意,这是我专门另备的一份拜帖,平日里并不用的,保证没有烟花脂粉的味道。” 楚峰接过那份拜帖,只见上面的文字清晰简洁,比之之前花里胡哨的那份拜帖,这一份几乎称得上是过分朴素。 却似乎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一份拜帖上,竟然半点儿没有旁的味道。 若非要说有什么,就只有上面清晰且遒劲有力的字迹。 那书法落笔之处字迹苍劲有力,甚至隐隐有化龙之势。 几乎可以和楚峰自己的笔迹相提并论了。 只是比起楚峰的笔迹,多少缺了些浑厚和积累。 显得略有些浅薄和鲁莽。 楚峰一见这字迹,十分惊喜,问:“这可是你的字迹?” 景成仰头一笑:“那是自然!这样的拜帖,乃是专留给至亲好友之间使用,自然是我亲笔所写。” 楚峰淡淡一笑:“承蒙厚爱。” 景成拱手谦虚:“楚解元太过谦了,你愿意收下我的拜帖,我才是承蒙厚爱。” 对景成身上烟花脂粉味道的疑虑已然解除,楚峰自然也乐得多拉进些距离:“以后称呼我不必再如此生疏了,不妨以兄弟相称。” 景成大喜过望:“我正有此意!只是唯恐冲撞了楚兄,迟迟不敢主动提及罢了!” 楚峰面色沉稳,却主动推辞:“景老板抬爱,但我年纪小于你,实在担不得一个‘兄’字。” “你我都是诚心诚意互相结交,何必拘泥于年龄岁数呢。我称呼你为楚兄,你也唤我一句景兄,也没什么不可嘛!” 景成一番话,虽有些商人的圆滑,却也开阔舒朗,半点儿没有迂腐之气。 这倒是正好对上了楚峰的脾气,当即点头称是:“景兄高见!” “什么高见不高见的,来,今日你我既然互称兄弟,不妨痛饮一杯,以作庆祝!” 说罢,也不等楚峰说什么,提起酒壶,给楚峰斟了满满一杯酒。 又给自己也满上,举起杯来:“来,楚兄,干!” 话说的干脆利落,动作也一样痛快,“干”字一出,话音都未落下,人已经端着酒盅仰头一送,满满一杯酒就已经直接喝干。 楚峰自然不愿落在下风,也跟着一同干了。 两人默契地将空酒杯展露出来,皆是哈哈一笑。 “楚兄果然是爽快人!” 说着话,景成就从怀中拿出一大把银票来,往桌子上一拍。 “楚兄,再有两三日就该放榜了,到时候楚兄高中魁元,迎来送往,必然开销不小,这些你先拿着。” 生怕楚峰推辞,景成赶在楚峰开口之前再次拦住:“楚兄,这可不是我平白给你的,就当是那份降温秘方的‘授权使用费’,你看如何?” 楚峰轻笑:“成交!” 第113章 等 眼看着放榜日将近,景成虽然只是路过这里,却在瞧见了商机之后,竟然立刻筹办起来。 不过几日之后,竟然就再次忙碌起来。 迎来送往之际,还不忘给楚峰送去了最为新鲜的一支桂花,取蟾宫折桂之寓意。 眼瞧着即将放榜,那些焦急的士子们自然日夜寝食难安。 既盼着早日放榜,又害怕榜上无名。 一时之间,州府中上上下下,隐隐藏着一股子焦躁之情。 就在这焦躁之下,忽的传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流言。 这流言却并非关乎楚峰,而是关于主考韩昌黎的。 那传言倒也并非全然没有根源,却也只是捕风捉影罢了。 那流言传到楚峰耳朵中的时候,已然不知被添油加醋了多少。 “现在咱们州府内都传言韩昌黎明着是反商贾,可内里恨不能连做主考官的时候都趁机做个大买卖。” 张浩一边叹气,一边将最近的传闻说给楚峰听。 “还有什么?”楚峰手中的书卷并不放下,只是抬手拿起茶盏,吹了吹浮茶,啜饮了一口。 张浩站得笔直,愁眉不展:“还有就是韩昌黎之所以在朝中总是参你的‘商贾济世’之法,是恨自己在朝中做官,不能从商,酸的牙痒痒,所以才编排这些话来。” 楚峰听到这里,已然有了判断。 不过是些市井流言,思路直白,用词简单,甚至带着些许一根筋似的猜测。 简单不能再简单的寻常流言罢了。 因此楚峰脸色并不怎么变化,甚至从头到尾没有将目光从书本上移开,将茶杯放下:“不必理会。” 张浩却急得跺了跺脚:“先生,话不能这么说呀!” 楚峰总算将目光挪到了张浩身上。 此时他才看清,张浩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风尘仆仆。 虽然还不至于灰头土脸,却也看得出一副舟车劳顿的模样。 “你这是刚从哪里回来?”楚峰挑眉。 张浩虽然是大掌柜,可楚家的营生却并不需要张浩四处奔波。 平日里至多是在州府或者县城中走动,至多一两日的路程而已。 若是路上走的急一些,当日去当日回来也是常有的事情。 “我刚从州府回来。”张浩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心下焦急万分。 靠近楚峰耳侧:“先生,我听说,这种流言四起,是因为圣上那边往南燕州下了密旨,要查韩昌黎韩主考……” 楚峰闻言,也不禁侧目。 “这个消息你是从何而来的?” 张浩犹豫了一下:“是景成景老板亲自告诉我的,让我立刻回来将消息告诉先生您,最好早做准备。” “早做准备?”楚峰闻言,略感不解。 但很快就明白过来,景成所说准备究竟是何意。 韩昌黎是主考,可若是圣上那边对韩昌黎做主考时审卷阅卷时的心思有了怀疑,即便此时已然快要放榜,仍免不了在放榜前加派一个副主考。 到时候怕是延迟放榜不说,恐怕还要重新审阅试卷,甚至于连原本定好的名次可能也会发生变动。 特别是如此流言,分明是针对韩昌黎原本的立场有所怀疑。 “先生,提学大人派了信使过来,在前厅等您呢。” 一个伙计跑过来,神色慌张,语气急促。 张浩脸色愈发难看,看向楚峰:“先生,这可怎么办?” 楚峰神色冷静,只是站起身来,摆手让张浩也不要着急。 可是张浩哪里能不着急。 这件事情可是关乎着先生的功名呀! 这么多年的苦读,难道不就是为了科举这一哆嗦吗。 可先生明明正常考试,正常等待放榜,却一路上仍旧能有这么多问题。 考前就流言纷飞,一会儿和主考官不对付,定然落榜,一会儿又是科举舞弊,欺君罔上。 好不容易挨到考完了,眼看着就要放榜,居然又出了这么一茬子事情。 张浩到底还是年纪并不大,沉不住气。 跟在楚峰身后,脚步慌张,和步伐沉稳的楚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走进厅堂,却见父母和伯父伯母都陪在信使身旁,面上恭谨小心,却又带着几分胆战心惊。 两个信使见到楚峰,立刻起身行礼:“楚解元,这是提学大人给您的信。” 楚峰接过信,点点头,问:“提学大人可有其他的叮嘱?” 两个信使竟然互相看了一眼,又看了一圈周围的人,一时踌躇起来。 楚峰立刻做了个请的姿势,将二人请到自己的书房,闭门说话。 看着楚峰关了门,两个信使这才开口:“楚解元,提学大人说了,今次科举,您恐怕无缘上榜了,还请千万不要泄气。” 楚峰挑挑眉毛:“哦?此话从何说起?” 两个信使面面相觑,只能拱手行礼:“这事我们也不清楚,但提学大人说了,只消解元您看了信,就都知道了。” 信使也自知带来的消息过于晦气,并不多留,将口信也传了之后,立刻就告辞离开。 张浩亲自将两个信使送走,回头进了书房,见楚峰仍旧在读信,凑了过去。 却见上面赫然写着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昨日贡院开门放了一个人进去。 贡院自从科举当天结束之后,是要直接贴上封条,在放榜之前,绝不可打开的。 在这期间,是绝不允许人员进出的。 别说是衣食起居所需,就是恭桶都不能随便向外清理,须得等到放榜之后,才能着人进去处理那些污秽之物。 可就是这样一个严格封闭的地方,居然开门放进去了一个人。 而能够让州府打开贡院封条的东西,只有一样,那就是圣旨。 如此一来,事情就明朗了。 景成的消息倒是真的,而且还很灵通,几乎是跟拿着圣旨而来的那个不知名副主考同时而来。 “先生,这可怎么办?”张浩急出了满头大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楚峰却只是再次拿起手上的书:“怎么办?就一个字。” 张浩十分纳闷:“什么字?” 楚峰又啜饮了一口茶水,气定神闲:“等。” 第114章 月饼 楚峰自己有的是耐心,京城既然加派了副主考过来,其实意思很明显,朝堂中关于商贾济世和经世济民的争论,再次加剧了。 而且这一次,恐怕是连圣上也开始踌躇起来,否则不至于在科举这等关乎为国选材的事情中,弄出如此大的动静来。 加一个副主考可不只是加一个人。 自从考生们离开后就一直锁着的贡院突然开门却又并非是放榜,这期间难免惹出些非议来。 一来眼看已经快要放榜,加派了副主考之后,放榜之期难免会延后一些。 二来阅卷期间竟然开院放人进去,放榜时难免会有非议。 是否有人提前得知了会进去一名新的副主考的消息提前请托,是否有人暗中借此机会偷偷向内传递消息。 哪怕只是无中生有,一旦叫人起了疑心,就难免会有一番事故。 不管怎么看,这等举动都十分欠妥。 想来圣上不至于对此毫无所觉。 科举事关朝堂,重要性非同小可,可圣上依旧做了这等决断。 朝堂之上的争论有多激烈,几乎可想而知。 却也正是因为如此,楚峰反倒格外有信心。 士农工商,为国选材取士之事,甚至还重于农事。 更何况此举乃是将朝堂之争牵连科举,而且是圣上亲自派人下来。 其中目的,不言而喻。 是圣上既想要这争论有个头尾,也不希望这样的争论影响到了科举之制的可信度。 肩负了如此重任,想来哪怕是给这位新加派的主考官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轻易因为意见不合就胡乱重改重阅。 所以已定的名次,恐怕未必会有大的变动。 却也正是如此,楚峰非常自信自己的名次绝不可能有所变动。 南燕州的士子们的学识,他也算了解一二。 南燕州府境内绝非没有人才,只是出生在如此朝代,又自幼所学皆是圣贤之书所教,眼界自然难以和他匹敌。 若是到了殿试,那以他现有的经验和学识,恐怕确实难以保证自己定然能是状元。 可现在不过是乡试秋闱,倒也不必多加担心。 若非要说,倒是在最后几名的人,位置确有变动之虞。 倒也并非是楚峰所在意的。 楚家门前,楚峰正要出门,忽然听到有人叫他。 “楚峰哥哥!”紫妍欢快地跑过来,站在他面前,怀中抱着一个食盒。 楚峰抬脚下来:“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紫妍昂着头,十分高兴:“楚峰哥哥,之前中秋月圆的时候,你忙着考试,都没能吃上合口的月饼,正好今天我娘在家教了我怎么做月饼。” 说着话,紫妍将手中的食盒打开,递给楚峰。 楚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张浩倒是先探头过去,狠狠闻了一鼻子:“真香!” 楚峰抬抬眉毛,问张浩:“你没别的事情了吗?” 张浩嘿嘿一笑,跟楚峰打了个躬:“那我先就回柜上了。” 说完话,嬉皮笑脸地跑开了不说,还顺手招呼上原本备给楚峰的马车一起跟着走。 车夫略有些迟疑,但是张浩靠过去,跟他说了几句。 车夫随即也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随即高喝一声:“先生,车我先赶回去了!” 说完,也不等楚峰开口阻止,立刻将手上马车鞭一挥,从鼻子中发出一声响亮的催促声。 马匹立刻就撒腿跑起来,很快就只留下了一道尘土飞扬的车影。 张浩倒是还没走,倒是先看到了楚峰在看向他,嘴角一翘,嘿嘿一笑,随即又高高地打了个口哨。 楚峰没有理会,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今日只是要去柜上例行查看一圈罢了,倒也并非不是非去不可。 紫妍看着张浩和车夫离开,特别是张浩那一声口哨,让她不禁羞红了脸。 楚峰狠狠瞪了张浩一眼,张浩立刻住了嘴,一溜烟走了。 紫妍脸色这才略好了些。 旁人都已经走开,楚峰没有先去拿食盒,反先抓住了紫妍的手。 紫妍似乎是有些含羞,挣扎了两下:“月饼要掉了。” 楚峰感觉到了对方手上的轻微力道,并非真的有意,一只手接住快要歪掉的食盒,牵着紫妍转身进了门。 楚峰的父母,楚天河和吴梦茹见到是紫妍来了,都格外欢喜。 张罗着让人给紫妍上茶,又要留她一起用午饭。 楚峰适时将紫妍给他的食盒拿出来:“爹娘,紫妍看我中秋的时候在考试没能吃上月饼,今天特意送来了亲手做的月饼,快来尝尝。” 紫妍登时红了脸,拉了拉楚峰的衣角:“这盒月饼是我第一次做,还不知道好不好吃呢,怎么好意思让伯父伯母尝。” 楚峰倒是对紫妍的厨艺格外有信心,就像他对自己的厨艺格外有信心一样:“是你做的,那就一定好吃。” 楚天河和吴梦茹也都笑了笑,一同附和:“紫妍你这孩子就是太谦虚了。” 说笑之间,三个人都拿了一块月饼尝了一口。 几个月饼内馅各不相同,三个人吃到的都各不相同,却露出了同样的表情。 满脸震惊。 月饼入口即化,却又不会变得黏腻,反而带着一股清澈的清香。 楚峰吃到的鲜花内馅,甜而不腻,甚至还在舌头上留下了不同的甜味。 这等美味,楚峰还从未尝到过,一时极为惊喜。 再看向父母,只见两人也是满面惊奇。 农家人每年过中秋,都是要自己做月饼的,对于月饼这东西,自然并不陌生。 村中各家又住得近,往来之余,自然也会交流些做月饼的心得。 所以一个村子里,尽管各家都是自己做的月饼,可吃起来却常常大差不差。 但紫妍这月饼,却远远超出了村子里往常能吃到的味道了。 “紫妍,你这月饼,是谁教你做的?” 楚峰略略皱了皱眉。 事出反常,紫妍母亲做的月饼他不是没吃过,可不曾像这般模样。 紫妍笑了笑,答道:“是景成景老板给了我娘一份做月饼的配方,说是之前邀请我和我爹出去玩,却没能带上她,算作赔罪。” 楚峰听说是景成,这才松了一口气。 第115章 你们猜呢 不得不说,景成给的做月饼的配方,果然是个好东西。 那一盒月饼,楚峰吃过了之后,竟然意犹未尽。 一时反倒生出了些许遗憾。 紫妍轻笑了笑:“楚峰哥哥,你若是喜欢吃,我再做些就是了。” 楚峰也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人,自然一口应下:“那就劳烦你了。” “这有什么劳烦的,不过楚峰哥哥你要是特别喜欢,我听景老板说,他这配方,是打算做成状元饼卖的,想来现在街上已经有点心铺子在卖了。” 紫妍如此一说,楚峰倒是登时来了兴致。 景成一个皇商,竟然还做上这种买卖了? 一时摸不着头脑,楚峰只觉这其中怕是另有蹊跷,但此时倒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不过三两日后,就传出来加派的副主考竟然大量更改了取士的名次。 这流言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但不过短短三日,整个南燕州府就已经都传遍了。 饶是楚天河和吴梦茹两人对自己的儿子格外有信心,听到这等流言,却也难免坐立不安,将楚峰叫到跟前。 “峰儿,这两日的流言,你可有什么办法打听一下吗?” 楚峰见父母担心,也就点头应下:“我可去孙教谕处问问这流言是如何传出来的。” 听到孙教谕三个字,楚天河和吴梦茹两人登时就放心下来。 他们都只是朴实的农家人,虽然现在楚家也算略有家业了,到底不是富贵出身,于科举上的事情,全然不过是楚天山当初坚持走科举一途时偶尔听到的一两句话罢了。 楚峰在科举路上走的远,早就远远超过了楚天山当年的进度。 现在科举上一切有关的事情,他们最多也就只知道县学的孙教谕罢了。 换句话说,在他们老实朴素的世界观中,孙教谕就是最最靠谱也是最最可信的消息来源。 一切有关科举的内容,去问孙教谕准没错。 听楚峰说是要去找孙教谕,当即还张罗起来,让楚峰带着些礼物。 楚峰虽然知道爹娘这些想法过于简单,却也无心非要辩个明白。 到底是父母,他也没有必要非得争个高低。 那日紫妍送来月饼之后,楚天河跟吴梦茹两人都格外喜欢那月饼,自然是不好意思让紫妍这个黄花大闺女总往楚家跑。 所以是找了张浩去街上买了些。 但这月饼,或者说状元饼,那可抢手得很。 也是今日凑巧,买到了些。 “峰儿,这些状元饼你带着,可不好买呢,孙教谕在县学也辛苦了,送去给他尝尝。” 楚峰自然没有推辞。 孙教谕于点心之物向来没什么兴致,倒是对书本格外偏好。 这些话自然没必要和父母说,只是带着状元饼出了门,让张浩先带他去州府书行,瞧瞧最近有没有什么好书。 却也是这个时候,他遇见了景成。 景成意气风发,本就白净的面皮,此时愈发显得圆润了。 见了楚峰,直接丢下身边的一众衣着富贵的陪同之人,一溜小跑来到楚峰面前,恭恭敬敬拱手行了个礼:“楚兄。” 楚峰还礼,寒暄道:“景兄近来可好?” 景成嘿嘿一乐:“那是好得不得了啊!楚兄今日来这里有什么事吗?不管你要什么,只管开口,我一定给你找到!” 楚峰看了一眼被景成原地丢下的人群,他们已然开始议论纷纷,似乎是景成对楚峰这样一个衣着普通简单的人如此恭敬大为不解。 当即摆摆手:“不必劳烦景兄了,就是要去探望一位恩师,恩师最喜读书,所以来搜寻看看是否有什么好书。” 景成闻言,朗声大笑:“我当是什么呢,楚兄,我虽然读书没你多,但认识的人可比你多,我可将你引荐给书行的老板,他既做这买卖,自然懂行,你去和他说就是。” 说罢,也不等楚峰说什么,转头冲身后那群人招招手:“李老板,你快过来,我楚兄有事找你!” 一位看着干瘦精明的老板从人群中挤出来,也一溜烟小跑到景成面前,先拱手向景成行了礼,然后才转向楚峰。 “楚老板……” “哎,叫什么楚老板,我楚兄乃是参加今科秋闱的士子,连中三元得了秀才功名,需得称楚解元!” “原来楚神童,楚解元!难怪难怪,如此年轻有为!” 书行老板分明是听说过楚峰的事情,此时一经介绍,立刻熟络起来。 当即向楚峰询问:“楚解元,您是想收什么古书吗?虽然我的书行不大,比不上京城的大书行,但孤本还是有几本的。” 孤本藏书,莫说是放在书行了,就是在一些世代读书之家,这等书籍也可以算是世代珍藏的宝贝。 在书行里,凡是能被称作孤本的藏书,都可以称得上是书行里的镇店之宝。 别说是卖了,就是拿出来看看,都得是过命的交情。 这样的珍品,书行也顶多是传出来些拓印残本。 吊着胃口,也算是个长期买卖。 任谁家都是不可能随随便便将自己的镇店之宝拿来吆喝的。 李老板这等反常的举动,自然事出有因。 楚峰神童的名头,他早已听说过。 何止是听说过,既然是做书本生意,他也曾看到过其他家做楚峰文章的拓印副本生意。 但彼时他只当楚峰虽是神童,但那文章的拓印生意到底也算不上多大的买卖。 今日一见景成对楚峰如此尊重,心底登时活络起来。 楚峰今科才参加秋闱,尚未出榜,却已然有景成这样的皇商对他如此恭敬有加。 何止是未来不可限量,就是现在,他已经不是池中物了。 这样的人等,自然要好好交往一番。 楚峰本意不过是买些书本带去给孙教谕,并不愿意如此兴师动众,和景成也不过是寒暄几句,并未多说什么,随意挑选了几本书就离开了。 景成倒是并不怎么在意,只是恭恭敬敬送着楚峰离开。 但景成身后的那帮老板们却一下子炸开了锅。 不方便凑到景成身边,于是一窝蜂地挤到了书行李老板身侧:“方才那个年轻人,是谁啊?” 李老板捻着自己的胡子,慢慢开口,却卖了个关子:“你们猜呢。” 第116章 焦躁不安 楚峰自己带着给孙教谕买的书上门时,孙教谕也正在家中焦急。 孙教谕的妻子见了楚峰,急忙拉住他:“楚峰你快去劝劝吧,他都在家又是叹气又是转圈的好几天了。” 楚峰还没来得及问究竟何事,就已经被一把推进了书房。 孙教谕听见门响,扭头一看,正是这几日来让他吃不好睡不宁的楚峰,又惊又喜,又气又急,脸上表情来回变换,最后停在了长长一声叹息上。 “教谕您一见我就叹气,可是有什么难处了吗?” 孙教谕摆摆手:“哪有什么难处,不过就是有些烦心事罢了。” 楚峰将自己带来的几本书递给孙教谕:“先生,您曾说,不管有万般愁绪,只消翻上一翻手中的书本,就即刻能万愁皆消。” “不知这几本书用作解愁之法,可还堪用?” 孙教谕接过书,略一翻看,满脸惊喜:“听说书行来了新书,我正要去买,总也是抢手,买不到,你是如何买来的?” 孙教谕虽然并非迂腐之人,但到底也有几分读书人惯有的清高之姿,所以楚峰也并未提及自己和景成的关系,只胡乱答道:“学生近日结识了一位京城来的朋友,托着他的面子买来的。” 孙教谕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长长舒了一口气:“你果然不是池中物,哪怕是京城来的贵人也是要与你交好的。” 楚峰倒是没想到,自己在孙教谕眼中竟然是如此。 但孙教谕那一长口气舒完,眉头又拧了起来,书也不大喜欢了,往桌子上一放,看向楚峰。 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巴,只是一味叹气。 楚峰见孙教谕如此模样,又是看见了他之后欲言又止,心中自然已猜到了些许。 “教谕是否在忧心那位新来的副主考之事?” 楚峰一语道破孙教谕的担忧。 孙教谕见自己的心思已然被楚峰猜到,也就不多踌躇,当即点头答道:“楚峰,你是我最为得意的学生,你的前途,我自然是放心不下,何况……” 说到这里,孙教谕再次叹了口气。 “先生,可是担心这位新来的副主考,可能是朝中关于商贾济世和经学济世争论已有了结果才派来的?”楚峰见孙教谕仍是言语中多有踟蹰,干脆将话题完全挑明。 孙教谕一脸惊讶,拉住楚峰追问:“你可是有什么消息了?” “是那个新结交的京城朋友跟你说的?” 楚峰自然摆手。 这其中的事情,倒是他在听到流言之后自己推测出来的。 “孙教谕,最近这几日的流言甚嚣尘上,听闻因为这副主考,将已经取士的名次全都打乱了不说,甚至还有主考坚持要取的文章,却被副主考否了。” 孙教谕叹了口气:“虽然说贡院是锁死了的,放榜之前,绝不可能有什么信息传出来,但是这件事情传的有鼻子有眼睛的,难免让人担忧。” 孙教谕这话其实还是没有说完。 真正让他担忧的,还是那个加派而来的副主考竟然在真的破了例,让贡院在尚未放榜之时启封条,开门禁,进去一个大活人。 这等事情,自本朝开国以来都不曾有过。 若非是朝中有了什么重大的争执,甚至于这个争执已经有了明确的结果,是怎么也不可能做出如此先例来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虽然坊间流言四起,却不见有士子多言什么。 究其原因,士子科举,自然是学而优则仕,如今尚不清楚加派的副主考究竟是何种态度,贸然开口,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是非常糟糕的主意。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孙教谕叹了口气,将现下士子们的沉默总结为如此一句。 楚峰却并不认为这件事情就这么悲观了。 “孙教谕,你就是因为这事,最近吃不下,睡不宁,还一直在家中叹着气转圈吗?” 孙教谕看了一眼楚峰。 楚峰是今科士子,正是受这件事情影响最大的人。 孙教谕为了这件事情忧心,自然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楚峰。 可现在看来,楚峰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半点儿不觉得现下这般情况有什么不对。 虽然对楚峰“神童”之名早有领教,但看着他现在这副模样,到底还是心焦。 “那是自然!你也是今科考试,如今平白多了个副主考,说不定真会影响取士方向,让我如何不心焦!” 此时的孙教谕,几乎已经不见了平日里那副读书人的稳重,虽然并未奔跑,却呼吸粗重。 额头更是冒出虚汗来,手脚也不知要放到哪里,只是一味地来回走动,晃动手臂。 只是孙教谕这般模样,却并非是因为自己,而是为了楚峰。 楚峰心中微微一动,却并不立刻就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走到孙教谕身边,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孙教谕,你不要担心了。” 孙教谕看着楚峰那近乎古井一般波澜不惊的双眼,竟然在这样一句话中寻到了些许平静的力量。 心底固然仍旧带着忐忑和不安,却能长长的舒出一口浊气来。 楚峰是有意如此。 孙教谕现在的状况,分明是焦虑发作。 所以他强行按着孙教谕,用动作引导着孙教谕长长呼出一口气,随即又深深吸了一口。 一出一进,呼吸自然也就平稳下来。 很快,孙教谕的心情就慢慢平复下来。 待孙教谕心态平稳,重新坐下来,楚峰这才将自己这几日来安坐家中的理由一一说来。 “孙教谕,参加科举的士子们一旦出了贡院,踏出龙门槛之后,可还能重返回去吗?” 孙教谕不解,这有什么好问的呢,但既然是楚峰发问,他也就答道:“自然是不能的。” “那参加科举的士子们出了贡院之后,对一切阅卷取士放榜的流程,可有什么能做的吗?” 孙教谕已然明白了楚峰话中之意,摇摇头:“自然是不能。” “但是楚峰,虽说有种种不能,但若是风向不对,总该提早做准备的!” 第117章楚家大公子 “孙教谕,我已有准备,你不必担心。” 楚峰知道,孙教谕的忧虑,多半是来自明知事情反常却毫无办法的无力感。 而楚峰自己之所以不担心,是因为他知道,以他的实力,担心根本毫无益处。 若是那副主考为了立场之疑,坚持不肯取他的文章,那么在这里担心自己不第,倒不如担心朝中关于商贾济世的争论是否已经彻底落入下风。 若此事为真,恐怕事情就不只是他科举落第的问题了。 商贾济世既然输了,那么之前工部向他购买“三合土”的授权使用费恐怕也要被人拿出来说道说道。 再往前翻一翻,他在治理水患的时候,竟然提出了什么“债券之法”,这等以政府信用为质,去向商贾寻求帮助的事情,那可就不是一句大逆不道能解决的。 欺君罔上的罪名,肯定跑不了。 到时候,莫说是他,朝中大半的官员都要一起吃不了兜着走。 皆是朝野震动,恐怕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但楚峰却觉得,这等事情,必然不可能发生。 倒也不是楚峰夜观天象看出了什么,原因十分简单。 本朝开国以来,甚至是不许商人科举的。 可当今圣上在得知他以“债券之法”治理了水患之后,竟然全然没有震怒,甚至允许工部向他购买“三合土”的使用授权费。 那可是工部,一举一动,都在当今皇帝的眼皮底下。 若说当今圣上就对商贾全然没有半点儿好感,楚峰是绝不信的。 既然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并没有任何跟商贾过不去的意思,纵然朝中有所争吵,必然不可能才这么短短几年,就突然间争出了个高低来。 朝中之事他虽然尚未接触到,但为政者的心思他倒是能猜到一些。 制衡之术实在不怎么新鲜。 商贾济世和经学济世两种论点已然争论了十数年,可是却始终不见当今圣上对这两派观点表示什么偏好。 甚至似乎颇有故意端水的嫌疑。 特别是这一次的秋闱,在“商贾济世”之说的起始地,南燕州府的乡试中,派了韩昌黎这样一个厌恶商贾之说,主张经学济世的人过来做主考。 这其中除了朝堂上的争论以外,圣上在其中故意端水甚至有意让争论更加白热化的意思不言而喻。 这一次若是楚峰折桂魁元,那么朝堂之上的争论,必然在已经极为激烈的情况下,再掀起新一波的浪潮。 以楚峰来看,这反倒是他坚定认为新加派的副主考绝不可能拿他下手的理由之一。 圣上之意,略有些难测,但既然是想激起更加热烈的讨论。 让楚峰这样一个提出“商贾济世”之说的人进入大家的视野,就是绝对必要的。 当然,这也要看楚峰自己是否有足够的实力。 所以圣上才会选了韩昌黎做这次秋闱中南燕州的主考官。 而现如今,新加派副主考,恐怕不大可能和韩昌黎持有同样的观点。 一番分析完毕,孙教谕面色凝重,却是似懂非懂。 “楚峰,你为何如此笃定这位新加派的副主考观点和韩昌黎不同?若是朝堂上的讨论已经激化,或者说圣上有意激化这两种观点的矛盾,派一个和韩昌黎同样观点的人来,岂不是更加有效吗?” 孙教谕到底是个读书人,于仕途上并未怎么钻营过。 楚峰摇摇头:“圣上既然有意让两边吵得更凶一些,就不可能让单独一方如此强势。若是在南燕州的秋闱中,我落第了,那么商贾济世之说,难免要被人嘲笑几分。” “到时候就算朝中仍有人认为我的主张可用,为了避免嘲笑,恐怕也未必就敢直言不讳。” 孙教谕捻着自己的胡须,点了点头。 他不得不承认,楚峰说的确实有道理。 只是这一切都还只是猜测而已,根本无从证实,只能等待放榜那日才能见分晓。 但不管怎么说,孙教谕总算是略略放下心来,总算是能安稳吃饭睡觉了。 楚峰拜别孙教谕,出门之后,却并不立刻回家,反而是出了城。 今日出门时,与父母说是找孙教谕打听消息。 此刻回家,少不了要被缠着细问,他要是想脱身,多半得编瞎话。 瞎话编多了,就难免要露出破绽来,倒不如干脆在外面多待些时候,只叫了张浩回去送个话,说自己出门散心,不必担心罢了。 南燕州府,商会场内。 一众商人围着白日里有幸和楚峰交谈过两句话的书行李老板。 “李老板,白日里景老板介绍给你的那个白净书生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李老板乃是一方老油条,一听这般问话,就知道这些人定然没能看清楚峰的长相。 眼睛滴溜溜地一转,立刻想出了个法子来。 他在干瘦的脸上摆出了一副为难的表情,口中也推辞道:“这事不好吧,人家是今科士子,随随便便告诉你们了,万一你们去骚扰他,可不大方便。” 这样的推辞之言,哪里能有人愿意信。 一群人起着哄,将李老板架在了人群中央。 又是敬酒又是恭维,一番折腾下来,书行李老板平白在空腹上被灌了不少酒水,已然一副将醉未醉的模样。 那一群商贾之人对这个状况自然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急忙再次围住李老板,细声询问。 书行李老板确实已经醉了,所谓将醉未醉,不过是商人本能撑着罢了。 看到有人来问,脑子一点儿没转,口中开始嚷嚷起来:“今天景老板给我介绍的那个白净书生,姓楚,是清河村的楚家、大大公子!不信你们去问,他可出名了!人尽皆知!” 话嚷出口,像是耗尽了力气,身子往旁边一歪,直接没了动静。 见已经问到了自己想要问的东西,那些老板们自然也就做鸟兽散了。 至多不过有一两个平日里和李老板还算联络较多的朋友,叫了一直候在门外的侍从过来,叮嘱两句给李老板喂些解酒汤就算仁至义尽了。 他们可还得赶紧去拜会一下连皇商景成都恭恭敬敬的那个“楚家大公子”呢! 第118章会馆里的闹剧 这边商人们得了一句“楚家大公子”的消息,立刻乌压压的挤成一片,拼了命地往商会外面挤。 这所谓商会,真要说起来,其实乃是城中商人平日里自行集资所建成的一处场馆。 若论起来,其实更像个不对外接待客人的酒楼。 而且碍着士农工商四个字,也不敢太过铺张,外面甚至没有怎么装饰,也不曾扩建为多大的场地。 毕竟平日里也没什么大事,又不会大家挤在一起。 无非各自出些份例,请了伙计。 至于厨子,乃是各家轮流请来。 约定俗成的,都是请各大菜系的大厨过来,略有些各家互相炫耀自己的意思。 因着如此,这商会会馆自然没什么宽阔场地。 这一回各行各业的商贾们全都聚集在这会馆里,也算是自从商会成立以来的头一回了。 往年就算是例行的集会,也鲜少能有如此大的排面。 却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些人从书行李老板嘴里问出话来之后,立刻挤作一团。 几乎是你压着我的胳膊,我拽着你的裤脚,生怕有人先走了。 这场地又不怎么宽阔,一群平日里自诩富贵的商贾之人,此刻是连半点儿风度都没有的,比之赶集抢便宜的买菜妇人都要不堪些。 倒是一股子人声鼎沸的模样。 书行李老板已经醉成一滩烂泥,却还是靠着栏杆往下看。 一边看,一边嘿嘿地笑。 “这帮子不要脸的……”书行李老板竟然还翻了个白眼,却不知是牵动了哪里,酒气上涌,当场扶着栏杆呕了出来。 挤在下面的人瞬间遭了殃。 本来只是挤着想要赶在旁人前面去和那“楚家大公子”结交,虽然拥挤,却也并不怎么真心实意慌张。 毕竟只是去结交一个人,如此拥挤,多半还是商贾本能争强好胜在作怪。 可书行李老板这么一吐,下面往外挤的人群可就真情实感起来。 一时之间,更添了不少争吵怒骂兼着大量的尖叫嘶吼。 这一下,倒是真的更加像是赶集的热闹了。 人群挤得极密,书行李老板呕吐物的味道非但没有随着时间而消散,甚至还因为人群的蠕动,硬生生被均匀涂抹到了所有楼下的商贾身上。 那味道,更是浓郁逼人。 有那受不住的,已经干呕起来。 众人又都是喝了些酒水的,被那味道熏得上头,哪怕只是干呕,仍旧让味道又浑浊了几分。 这一下,更是惹得本来就挤得动弹不得的人更加恐慌。 “哎!张老板你忍忍!” 本来只是一声惊慌之下的提醒,谁料却变成了一声催命符。 那张老板面色扭曲,已经竭尽全力要将马上要吐出来的东西憋着。 可提醒他的那位之所以会这么紧张,是因为他自己胃里也翻江倒海地不舒服。 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哇!”地一声,张老板还没吐,先出声提醒的那位倒是先吐了。 似是这一声像是开了什么闸门一样,本来就喝了些酒,不大舒服的这些商贾们,在这味道和动静的驱动下,接二连三的呕吐起来。 那味道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只闭着眼睛一味地往外吐。 身上和脚底下都是黏糊糊的东西,根本不敢细想。 就连一旁招呼着的伙计见了这种场面,也被吓得站在原处,不敢随便过去。 这一众商贾里,唯一幸免于难的,反倒是最早被灌醉了的商行李老板。 他本来已经快要昏睡过去,听到下面呕吐之声接二连三,竟然硬生生将他从醉酒中吵醒。 攀着栏杆强行爬起来,探出头去往下看。 一眼看去,看到如此混乱的场面。 书行李老板也是个老人精了,哪里不知道这些人一窝蜂地凑在他身边又一窝蜂地往外冲是什么原因,见到这群人现在这副模样了,站在那乐不可支,将木头栏杆拍得啪啪作响。 还是会馆主事亲自赶过来,叫骂着伙计:“都愣着干什么!快去帮忙呀!” 伙计们这才硬着头皮过去,将那群在自己和身边人呕吐物里打转的商贾们分开。 有倒霉的,被伙计牵着走的时候,脚下一滑,直接在那黏黏糊糊的呕吐物里打了个滚。 这些乐子,看得楼上的书行李老板是乐不可支,连酒都醒了大半。 就是在这么一片热热闹闹之中,竟然还是有那么一两个幸运儿,全然没有沾上其他人的呕吐物,还顺利挤出了会馆大门。 一出门,立刻招呼候在外面的小厮:“快快快!去清河村!” 小厮迎面过来,差点儿被自己主子身上那股子呕吐物的味道熏了个跟头,壮着胆子问:“老爷,要不咱还是先回去换身衣服吧。” 主子自然气得生气跺脚,可自己低头一闻,那味道直冲脑门。 就这么一副样子去见“楚家大公子”,还哪里有什么拉近关系的可能,别叫人家赶出来都是好的了。 暗骂一声“晦气”,只能让小厮吩咐马夫,赶紧回家换衣服。 这一众商贾之中,除却一直待在楼上的书行李老板,还有一人得以幸免于难。 乃是南燕州府内最大的行商。 家中有一商行,唤作赵氏商行。 别家做买卖,都会定个行当。 或是书本典籍,或是布匹丝织,就是那胭脂花粉,也都是自家专门经营这一块生意。 这偏偏就这赵氏商行,他却也并不固定做哪一门生意。 凡是能赚到钱的行当,他全都做过。 从走镖押运,到胭脂水粉,他是什么都做过。 按理说,做生意总要精这一门。 否则一应人脉通道,虽然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却也经常隔行如隔山。 再者总有哪一门生意,乃是几间商行互相商量着来的,若是有外人随便进去搅局,赔个底朝天都是轻的。 可赵家商行却竟然如鱼得水似的,竟然将那些买卖全都做了个遍之后,反倒是成了南燕州最大的一个商行。 而这赵家商行的大掌柜,乃是一位唤作李耀的人物。 商会会馆里的这一出闹剧中,竟然只有他这个替自己东家打听消息的大掌柜幸免于难。 绕着那一地狼藉从会馆出来,立刻着人将消息报了回去,他自己则马不停蹄,赶往了清河村。 第119章 阴差阳错 清河村,楚家内。 楚天山和楚明正坐在院子里看书。 楚天山到底是一路科举读书的人,虽然现在看来,自己的科举之路跟自己的侄子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但读书的习惯倒是保留了下来。 楚明虽然在读书一途上实在谈不上开窍,但也和自己亲爹一样,多少是养了些读书的习惯在身上。 两人凑在一起读书,倒是真有些书香门第的意思了。 楚天山初时还直感叹:“明儿,你也算是有些读书的心思了。” 楚明从书里探出头来,嘿嘿一笑,又埋头继续苦读。 楚天山欣慰地点点头,略微往楚明的方向挪了挪身子。 就是这么一挪,他才看清楚,楚明看的书哪里是什么正经圣贤之书,不过是一本时下极为流行的话本子罢了。 当即楚天山气就不打一处来。 自己科举多年,眼瞧着屡试不第也就罢了,还得看着自己的侄子一路逢考必过,竟然连着三试头名,连那些他见了面要鞠躬行礼的差爷们见了,都得尊称一声“楚解元”。 要说心底不酸,那是不可能的。 可谁叫自己弟弟命好,生了这么一个神童呢。 都怪他命歹,自己读书没读出来也就算了,生了个孩子,竟然连他还不如。 看话本子居然还敢凑到他面前来。 真憨呐! 气的直接一巴掌拍到了楚明的后脑勺上。 “爹,干嘛打我!”楚明还不服气上了。 楚天山刚要说话,忽的就听到外面一阵嘈杂,车马叮铃之声不绝。 虽然托着楚峰这些年的经营,楚家已然不是原本的小小农户之家了,可楚天山和楚明在院子里读书,还是一副农户在院子中纳凉的模样。 两人身上都只穿着短小的套褂,穿着宽松的棉布长裤,扎住了裤脚。 脚上也是为了在家中舒服,只踩着一双普通的草鞋。 全然一副庄稼汉的模样。 全身上下和读书人沾着一点儿关系的,也就只有手上的书了。 却还是话本子。 楚明这个时候也往自己爹手上探了下头,打眼一看,就瞧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正是自己在读的这本话本子的男主角,是个玉树临风的侠客。 看得他可入迷了,恨不能立刻就化身成男主角一样的侠客,仗剑走天涯。 奈何自己读书功不成名不就,种地也不大吃得了苦,也只能看看话本子了,还要被自己爹又打又骂的。 这下看到自己爹一边教训自己,一边也同样在看话本子,不由叫出声来:“爹,你看的不也是话本子,怎么还说我呢!” 楚天山手中的书乃是取了正经书的书皮,裹在了话本子外面。 他方才一眼就瞧出了自己儿子正在看的不是正经圣贤书,而是那最为流行的话本子,原因就在这呢。 可这个时候,当爹的自然不愿意落了自己面子,正好外面声音嘈杂,也就轻轻往儿子楚明后脑勺上拍了了一巴掌,在唇边比了个悄声的手势。 楚明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一起竖起耳朵来。 那嘈杂的声音最后停在了楚家门前。 有个听着极为低沉的声音说道:“就是这里了。” “这里就是楚大公子家?”一个听着十分年轻的声音问,“别是弄错了。” “少爷,错不了的,这清河村里里外外,能称得上楚家大公子的,应该就只有这么一户了。” “怎么看着也不过是个村中富户罢了。”还是那个年轻的声音,似是对眼前的状况并不怎么满意。 “景老板恭敬有加那人虽然器宇轩昂,但穿着的淡青色长衫似乎半新不旧的,可能是个读书人。” 赵云轩皱眉:“可今科秋闱尚未放榜,景老板也太过着急了吧。” “东家,您还记得安平县清河村曾出过一个神童,就是在州府里,也有他的生祠?” 赵云轩没有说话,似是以动作回应了那个声音的问话。 “怕就是这个楚家的大公子。”还是那个苍老低沉的声音。 年轻的声音没有再回话,只是传来有人在楚家门前下车的声音。 楚天山还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听到有人在敲门。 “请问是楚家吗?赵氏商行赵云轩前来拜见楚家大公子。” 听到叫门的声音,有伙计从院子后面转出来,跟楚天山和楚明行了个礼,一溜烟小跑着去到门前,开了门。 “这是楚家,请问你们找谁?” 门一开,赵云轩和他的大掌柜一眼就看到了正在院子里穿着短褂乘凉的楚天山和楚明。 脸色顿时有些迟疑。 伙计见两人不说话,主动招呼:“我们家中除了先生,并没有谁称呼为公子,不过你若是要找楚家老大,那边那个就是,那是我们先生的大伯。” 伙计指了指旁边的楚天山。 楚天山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晃了晃脑袋。 大掌柜探着脑袋一看,见楚天山已然是个中年人,虽然手中确实拿着书,可瞧起来年纪并不对,而且气质也着实不符。 器宇轩昂是绝对谈不上的,勉强还算形容端正罢了。 见了他们,竟然下意识地弯下腰点了点头。 大掌柜沉吟一下,向伙计打听:“那请问他旁边那位是?” 伙计回头看了一眼:“那是我们先生的堂兄。” 大掌柜瞧了一眼。 楚明有些憨愣,并不像自己爹一样见到衣着富贵的外人就点头行礼,反倒是带着好奇探究的眼神看过去。 虽然一身衣着也和楚天山一样,可是形容举止比较起来,竟然还算是昂首挺胸,略有些气质在身上。 “应当是这个年轻些的。”大掌柜凑到赵云轩耳旁,低声回报。 “确认吗?”赵云轩瞧着两人怎么也都不像是能换身衣服就器宇轩昂起来的模样,心中直打鼓。 但此时已经上门,不好直接扭头就走,沉吟一下,决定就先试探一下。 既然已经有了决断,脸上也就立刻挂出笑容来,拱手向两人行礼:“在下赵云轩,是赵氏商行的老板,给两位见礼了。” 第120章楚峰不在家 楚天山和楚明面面相觑,并不知道赵云轩是何人,但对赵氏商行可是如雷贯耳。 毕竟赵氏商行那等经营方式,莫说是惯来经商的商贾之家,就是寻常街头巷尾,也难免要将这等传奇故事说上一说。 此时听到赵氏商行的人竟然过来主动和他们打招呼,一时竟然连手脚都不知道要往何处放了,只是一味地揉搓着衣服。 楚天山更是受宠若惊,点头哈腰之余,甚至带着些许惊惧之情:“赵老板,请问上门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可是我那侄子做买卖的时候冲撞了您?” “虽然是没有分家,但是我们大房和二房的关系是没有那么深的,他要是冲撞了您,您还是去找他吧,我们可担待不起。” 这话几乎是不假思索就从口中冒出来。 反倒是一旁的楚明,仍旧是憨憨模样,拉了一把自己的爹:“爹,话不能这么说,要不是楚峰,咱家可连吃顿窝窝头都难呢。” 说着话的实话,楚明一脸严肃,竟然还学起了自己方才在话本子中读到的情节。 做人要讲义气。 他和楚峰是堂兄弟,那是血脉相连的兄弟,怎么能出卖兄弟呢! 做侠客,最最重要的是光明磊落,而第二重要的,就是一定得讲义气! 想到这,楚明只觉得自己豪气冲天,挺起胸膛来,用力拍了拍:“我是楚峰堂兄,他要是有什么得罪你们的地方,我一力承担!” 楚天河立刻抓住楚明的手腕,狠狠往后拽了他一把:“你这孩子,瞎说什么胡话呢!” 却也正是两人如此的表现,让赵云轩摸不着头脑。 赵云轩看向自己身旁的李耀。 李耀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只觉得一脸茫然。 毕竟之前景成一溜小跑过去和那个传闻中的“楚家大公子”打招呼,距离着实不近。 除了书行的李老板以外,没人看清景成当时跑过去说话的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他自己也只是隐约看到对方身形高大,而且年纪极轻,眼前两人,唯一勉强能对上这个描述的,自然也就只有楚明了。 可楚明这模样…… 景成作为皇商,按道理来说,眼界不该差的呀。 可是,赵云轩忍不住啧了啧嘴,眼前的两个人,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什么结交价值的地方。 莫不是那景成作为皇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 也难怪赵云轩这么想,毕竟他和其他商贾并不一样,他赵氏商行凡是经商所能涉及的一切行当,他全都做过。 就连那些不大上的了台面的买卖,他自然也是接触过一些。 但哪怕是那些买卖当中,楚明这样的憨憨模样,也不像是能招人喜欢才对。 赵云轩虽然一时想不明白景成的动机,却不妨碍他作为一个商人,充分发挥自己身为商人的优势。 将两人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打量完两遍,赵云轩随即拱手行礼,并带着爽朗笑容,向两人赔礼道歉:“我这边失礼了,给二位赔礼道歉。” “哪里哪里。”楚天山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但是见到赵云轩竟然这么客气,也只能陪着笑了笑。 赵云轩到底是个在商场中摸爬滚打惯了的商贾之人,并不立刻就开始胡乱攀关系,套近乎。 反而是先抓住了之前两人口中所说的另外一件事。 他们有个经商的亲戚? 这一点倒是新鲜,也许景成之所以和他们结交,正是因为那个亲戚呢。 虽然他赵氏商行放到南燕州里来说,可以称得上是鼎鼎有名,甚至说是南燕州府内最大的商行也不为过。 赵云轩自认对整个南燕州府内的所有商贾之人都略有了解,如有他自己一时疏忽不曾记得的,自己身边这位大掌柜李耀也能立刻帮忙提点。 但这一次,他扭头看向自己的大掌柜,却撞上了同样茫然的双眼。 竟然连李耀都不认识。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赵云轩一时纳罕,也就干脆问出来:“方才你们说家中有亲戚也在经商,非我夸口,我赵氏商行在南燕州府也算是有些名头,不妨将你家中亲戚做何买卖告知于我,也许将来有共同发财的机会呢。” 楚明和楚天山听到这话,四目相对。 这一对父子对楚峰平日里究竟在做什么买卖是一窍不通的。 甚至于他们平日里都不觉得楚峰是在做买卖,毕竟听起来,楚峰也不像是在自己进货出货的模样。 楚明仍是那副侠气冲天的模样,胸膛一拍,双目一瞪,问道:“你真是想和我堂弟做买卖?不是来找麻烦的?” 李耀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东家,见赵云轩点点头,也就主动答道:“这是自然,我们并不认识你家堂弟,怎么会平白无故来找麻烦呢。” 楚明毕竟是个憨厚的大小子,听到这话,立刻放下心来:“那就好。” 可一旁的楚天山神色却仍旧没有放松。 楚峰虽然是个读书人,也确实有些脑筋,为家中挣了田地,日子渐渐好起来了。 甚至于整个清河村,乃至于整个安平县都将他视作救世神童,几乎将他等同于神祇。 可毕竟楚峰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地在鼓捣什么。 哪怕楚天山现在已经动不动就只读话本子,却还是放不下自己读书人的身份。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总觉得楚峰竟然像是做起了什么“授权使用费”的买卖,还招了张浩做大掌柜,另外还雇佣了那么多伙计,实在是不像话。 一点儿没有读书人的样子。 令他着实看不大上眼。 可偏偏家中这些家业,就是他每日衣食住行,一睁眼,所用所穿,无一不是楚峰挣来的。 他自然莫名矮了一节,明知道楚峰乃是自己的侄子,却半点儿长辈的心气儿也不敢有。 但现在眼看着已经有个商贾之人找上门来了,还是南燕州府内鼎鼎有名的赵氏商行。 虽然言语模糊,看着不像是有敌意,但是总归不大像是好事。 于是楚天山一跺脚,一拧眉:“楚峰不在家,你们若是找他,改日再来吧。” 第121章果然如此 赵云轩这边寒暄还没结束,就听到外面又是一阵喧闹之声。 甚至比起方才赵云轩来时,还要热闹。 车马之声几乎络绎不绝,却又都停在了楚家门前。 不一会儿,就听到一群人在外面吵嚷。 吵嚷的内容,竟然是谁有资格先去敲门。 家中伙计听到外面动静,也不等外面的人敲门,就主动先将门打开。 只见外面几乎人山人海。 人群一层堆着一层,几乎要将楚家那已经特意加宽过的大门挤得水泄不通。 楚天山只是个屡试不第的读书人,不读书时,也只是个老实庄稼人。 这种场面,他也只在书中见过,何曾真的亲眼见到。 如此这般情景出现在眼前,已经竟然完全愣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边伙计见情形不对,见楚天山就在旁边,赶紧过来请示,让楚天山拿个主意。 可楚天山哪里能拿得了什么主意,他自己瞧见眼前的情况,都已经六神无主了,竟然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儿子。 楚明是个憨实的少年人,方才一腔热血义薄云天喷洒完,却猛地发现全都落空了,正自在原地涨红了面皮颇感尴尬。 全然没注意到自己亲爹正低头看他。 楚天山盯着儿子看了半天没有动静,只能一巴掌拍到了自己这儿子的后脑勺上:“快拿个主意,这么多人呢,怎么办?” “啊?”楚明被这一巴掌拍的回过神来,却不明白这件事情为什么要来问自己。 楚天山看了一眼门口那些衣着华丽,一看就是富贵出身的人已经吵得不可开交,都快要动起手来了,又是一个巴掌拍到了自己儿子后脑勺上:“你不是总跟着楚峰晃悠吗,他的本事你也该学到了点吧。” 楚明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心里大为委屈。 就连夫子都说了,他那堂弟可是“神童”! “神童”那玩意可是天生的,哪里是他能学来的。 但眼看着若是自己再没有动作,怕是又得再挨一巴掌,登时来了精神,主动招呼着门口那些挤作一团的商贾们:“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那些商贾听见了这声招呼,再抬头看去,只见是个穿着短褂的年轻人。 可这人看着也算白净,身上也没有太多风吹日晒的痕迹,身高似乎也算挺拔。 和记忆中的那个人影略一比较,似乎还算是对的上号,当即竟然直接老老实实,听从了楚明的号令,安安静静开始排起队来。 既然已经开始排队,方才的争执自然也就渐渐缓和下来了。 但是互相的抱怨和吵闹却半点儿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甚至有站在队伍里的人看着已经站在楚明和楚天山面前的赵云轩,怒从中来,竟然大声呵斥起来。 “赵云轩,你不讲武德!” “是不是你故意让那李老板吐我们一身,好方便你早点儿过来!” 这是直抒胸臆的。 “赵老板,你腿脚可真是好,我们这些人真是老了,腿脚不灵便,比你慢了这么多。” 真是阴阳怪气的。 还有脾气暴躁,直接就要插队的。 楚峰虽然有神童之名,又为楚家挣下了这么大的家业。 甚至州牧都曾亲自去见过他。 可是在楚家,如此多看着就是富贵出身的人蜂拥而至,而且看起来却并非是官宦人家,形容举止,颇有些匪气在里面。 饶是楚明方才还有些胆气,此刻也是快要支撑不住了。 赵云轩却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静静观察着楚天山和楚明父子二人。 见他二人如此手足无措,看向旁边的李耀。 李耀分明是告诉他,之前那个和景成相谈甚欢交往亲密的人,动作落落大方,虽然衣着谈不上富贵,却半点儿不见什么胆怯之意。 而眼前这两人,若真要说起来,无论是身上衣着,还是一应用度,都不必细看,只消一打眼就能瞧出他们和景成的区别来。 可饶是这般,这两人仍旧是已经六神无主,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何处安放了。 断然并非是这两个人。 赵云轩已经在心里有了判断,脚下却并不立刻就离开。 反倒是故作亲热,直接将楚明揽过来,一副要和他称兄道弟的模样。 楚明受宠若惊,急忙拍了拍身上短褂,生怕自己蹭脏了赵云轩的衣服。 赵云轩却全然不在意,甚至还爽朗一笑,故意用周围其他富商都听得到的声音朗声说道:“楚大公子,何必如此自谦,若是能沾上您身上的灰尘,可也算得上是我的幸事了!” 这话语气爽朗,却抵不住话里的内容显得格外谄媚。 一时之间,那些富商们全都躁动起来。 吵吵嚷嚷的,叫楚明不要被赵云轩骗了等话都喊出来了。 赵云轩却没有半点儿不好意思,反而是反客为主似的,直接拉着楚明和楚天山进了隔壁堂屋。 堂屋并非会客之地,平日里房门是关着的,一看就是私密地点。 赵云轩还特意在进门之后,将房门也关上。 楚天山和楚明不解赵云轩这是何意,只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只能任由他这样推着他们进了他堂屋关上了门窗。 赵云轩偷偷从窗户缝上看了一眼外面,见外面的人群果然吵嚷起来,嘴角不禁勾起来,轻哼一声,自言自语:“跟我争,哼!” 门窗都关上了,楚天山才觉出不对来:“赵老板,你这是要做什么?” 赵云轩却并不答话,反而追问:“方才在院中,你说你有个做生意的侄子?” 楚天山神色中闪烁过一丝不大愉快,点点头:“我弟弟的儿子,也算是个做些买卖吧,但并非是个商贾之人,他是今科参考的士子。” 赵云轩了然地点点头,追问道:“那你侄子,他叫什么?” 楚天山答道:“楚峰。” 赵云轩一时瞪大了眼睛,心中一个念头快速闪过,一把拉住楚天山:“可是那个安平神童楚峰?” “正是他,那块匾额还在我们家中挂着呢,你若是不信,我带你去看。” 赵云轩却并不答话,反而自顾自抚掌大叹:“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第122章 话本子的作者 赵云轩大声长叹了一番后,又似是后知后觉,担心自己的声音被外面的人听到,又将窗户掀起一道小缝隙来,往外查探。 见外面仍是乱作一团,南燕州府境内那些商贾之人,尽皆挤在门口排队,半点儿没有听到他在这屋子中的喟叹,这才松了一口气。 随即再次转过头来,看向楚天山和楚明,向两人问道:“那楚神童现在在何处?” 楚明见赵云轩这般鬼鬼祟祟的模样,一时又是话本子中侠气附体,往前一步,挡在自己亲爹前面,食指和中指并拢,摆出书中所描述的正派侠客的模样,指向赵云轩:“你找我堂弟究竟所谓何事?快快说清楚,不然我们绝不会告诉你他的下落!” 这一句话,不文不白,还带着一股子话本子的味,正是原封不动出自他方才看到的那本话本子中。 原文乃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道长,和主角侠客乃是莫逆之交。 可也正是因为这一层关系,在主角破坏了那些邪魔歪道的“好事”之后,首先被反派找上门来,试图从他口中套出主角的下落。 这位道长知道自己那位莫逆之交行事虽然光明磊落,却也潇洒成性,难免得罪些人,所以在被套话之后,第一反应就如此一句。 这么一句出来,赵云轩愣了一下,反倒是楚天山,因为他自己最近也被这话本子迷得如痴如醉,这句话自然也印象深刻。 因为就在这句话之后,主角的莫逆之交,这位为人正派的道长就在这些邪魔歪道的残害下,就此殒命,也是全书最大的憾事。 而此时的主角,正因为这位道长阳寿即将耗尽,所以千辛万苦上了昆仑山,为他求得了一枚延年益寿的丹药。 就在道长殒命的时候,主角正兴高采烈地拿着丹药,幻想着将来能一直和自己这位忘年交煮茶论道,好不快哉的场景。 这一段,连他这么个已经年过不惑的汉子都看红了眼眶。 对这么一句话,自然也是最为印象深刻。 可谁料竟然被自己这不成器的儿子用在了这种地方。 一时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一巴掌拍到了楚明后脑勺上,打得他一个趔趄。 赵云轩却在一愣神之后,急忙出声拦住楚天山:“兄台不必如此。” 楚天山讪讪地收回了手,虽然一直在走科举一途,但到底骨子里是个庄稼人。 庄稼人,对待孩子难免就糙了些。 动手是常有的事情,但平日里并不会在外人面前动手。 今日着实是看着自己这儿子当着一看就是富贵出身的客人面前还这般模样,真是读书人的脸都被丢尽了,气得太阳穴都突突跳着疼,天灵盖都直冒火,也就没顾得上那么些了。 赵云轩见楚天山收了手,热络地拉过楚明,问他:“方才那句话,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楚明一听这个问题,那可是来了兴致,当即把胸膛一挺,乐呵呵地笑着:“是话本子里学来的!” 当即兴冲冲地跑了出去,把刚才放在院子里的话本子拿回来,又飞奔回来,递给了赵云轩:“你看,就是这本,最近可火了!” 楚明一边说,一边口中感叹:“也不知道这作者是怎么这么有故事的,能将所有的人物都写的这么好,他本人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侠!” 这一句话出来,倒是让赵云轩立刻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次,他半点儿没有要收着声音怕被外面人听到的意思。 反而甚至还有点儿像是故意大声发笑,想要让外面的人听见。 楚明不知道对方这是什么意思,一时还当是赵云轩笑话他看话本子入了迷,涨红了脸,颇为窘迫。 赵云轩看出了楚明的窘迫,收了笑声,冲着楚明指了指自己,问他:“你看我像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侠吗?” 楚明不明所以,一脸茫然地真的将赵云轩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非常实诚地摇了摇头:“不像,你像个商人,商人唯利是图,怎么可能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侠呢,不像!” 方才赵云轩那句问话,楚明这个憨实的大小伙子没听明白,但楚天山倒是听明白了。 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赵氏商行什么行当都做的事情,他自然并不陌生,毕竟赵氏商行在整个南燕州府都算是响当当的一号商行了。 可是赵氏商行的东家赵云轩竟然是个写话本子的人,却还不是寻常话本子,而是现在在安平县,甚至南燕州府内最为畅销的话本子。 若是论起来,那可不只是最畅销的话本子。 凡是在售的书本,就没有能像这话本子一样能书行一进货就被抢购一空的。 而且还不止是这一本,这个作者署名孤帆云影,之前已经有了多本畅销的话本子。 楚天山自己手上这本,还是趁着那几日秋闱开考,家中都为了楚峰进了考场而坐立不安,顾不上旁的事情的时候,偷偷自己跑到了书行,硬是排了两晚上的队,这才买到了这本书。 所以这两日正是读的在兴头上,看得手不释卷。 就在楚峰从考场出来在家补觉的那三天,就已经读完一遍了,这些日子以来,都是在重温里面自己觉得写的好的片段。 一边读一边在心底感慨,写的真是好啊。 心中甚至猜测,这话本子的作者莫不是也是和他一样,是个屡试不第的读书人? 不然怎么这字里行间,竟然带着一股莫名的洒脱之感,像是对什么东西长久的求而不得之后终于彻底放手,反而过的愈发洒脱,在世间恣意行走。 就像是他一样,在科举一途上被禁锢了许久,最终从中挣脱出来,彻底成了洒脱之人。 可方才赵云轩那话的意思,分明就是在暗示他自己就是话本子的作者。 一时也不知道心中是何种感慨。 似乎是略出来了些许怨气。 这赵云轩出生在赵家,那赵氏商行虽然是在他手中才发扬光大,可却是在他爷爷那一辈就是个响当当的牌子了。 这么一个人出生在富贵之家的人,有什么求而不得的。 第123章 攀上关系 正在楚天山心底的感慨排山倒海压过来的时候,外面的骚动突然暴涨起来。 正在这时,堂屋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东家大伯,顺和药行的东家章老板前来拜会,您看是见不见?” 这边话还没问完,那章老板就已经挤在门前。 “楚大公子,我是咱们南燕州府最大的药材行的老板,姓章,今天白天咱们远远见过的。” 这话说的极为谦和,语气中甚至带出了些许谄媚的味道。 “不过当时咱们离得远,您没看清我。” 楚天山看向楚明,却见楚明竟然还真的缩了缩脖子。 一时皱眉:“你今天白天出去了?我分明早上就见你在家中的。” 楚明又缩了缩脖子:“那话本子不好买,我昨晚熬着夜排的队,不然哪买得到呢。” 楚天山一时气的直吹胡子。 楚明却在这个时候梗着脖子硬气起来:“爹你还说我呢,你那话本子不也是熬夜排队去买的,我都瞧见了,楚峰参加秋闱的时候,全家都着急等着他出来,就爹你趁着大家不注意,偷偷跑出去了。” 楚天山哪里料到自己这儿子竟然当着外人的面揭自己的短,一时气的吹胡子瞪眼,可是外面有人,又是当着赵云轩的面,不好发作得太厉害,只能狠狠瞪着他。 赵云轩见这对父子竟然都是自己所写话本子的忠实读者,一时心情大好,已然不怎么在意找错人了的事情,也懒得再去故意掩人耳目糊弄外面那些商贾。 当即从怀中掏出了两份拜帖。 这乃是他自己的私人拜帖,虽然这种预制的拜帖都是跟着景成学来的,可却也是正式地备了两种。 一种专门用来进行生意往来,凡是交出去的,自然都是制作极为华丽,极尽显露自己的财力。 另外一种就是他现在拿来递给楚天山楚明父子的,看着较为简朴,可是却更为私密,只有亲朋好友才会互相交换。 拿着这份拜帖,可以直接去赵云轩府上拜访,不必担心被府上门子拦着。 这份拜帖,虽然看着极为简朴,却也是用了心的。 只是并不像用在生意往来上的拜帖那样直白地恨不得将黄金镶上去以表示财力,但上面的文字,都是请了州府中极为有名的士子代笔。 那代笔的士子也是有着秀才功名在身,并不是出寻常那样在路边摆个摊子代笔的穷酸书生。 只是因为写的一手好字,常常有人寻他帮忙代笔,还开价不菲。 所以在南燕州府内,他也算一号人物,寻常人找他代笔,甚至都未必见得到他人。 赵云轩能让这样的人为他写出这么些拜帖来,着实也是耗费了一番心思的。 楚天山看着递过来的拜帖,虽然不明白这东西究竟有何用处,但作为一个读书人,瞧见这么一笔好字,也难免心生艳羡。 虽然心底对赵云轩竟然就是那话本子的作者倍感震惊,又带着些许不快,可看到这么一笔好字之后,心情转愤愤不平为惊喜不已,急忙收下了那份拜帖。 倒是楚明,还记得方才赵云轩一开口就问楚峰的在哪,心中还是有些警惕,并未立刻就接下,反而还是问:“你找楚峰是为了什么事情?” 赵云轩看向楚明,见他竟然挺着胸,倒是真的有那么点儿侠客之风,和自己在书中所写的侠肝义胆的主角略微有那么一点点相像,哪怕是被这么不客气的质问,也并未生气,反倒是笑了笑。 “我乃是个生意人,自然是想找他谈生意。” 赵云轩这一句解释非但没能让楚明放松下来,反而愈发紧张了。 甚至还又将食指和中指并拢,一副指向反派的正义模样:“呔,你休要骗我,若是生意人,为何不去楚峰铺子上找他,何必跑到这里来找什么楚家大公子!” 楚天山见到自己儿子这副读话本子中毒的了模样,只觉得自己手心又痒痒了。 但是当着外人,实在不好意思再动手,只能狠狠拽了儿子一把:“行了,不许无礼!” 赵云轩却格外有耐心,尽可能用简单的话对着楚明解释道:“我的大掌柜今日无意中见到你楚峰和一个京城来的大人物交谈,所以想前来拜访。” 楚明自然知道自己的堂弟身为神童,今科秋闱是定然会高中的,有京城来的大人物和他结交,也很正常。 赵云轩是个生意人,想要透过楚峰结交大人物,倒也无可厚非。 一时终于松懈下来,却还是摆着那副大侠的架子,说道:“果真如此?” 楚天山是在忍不住了,又是一巴掌拍到了自己儿子后脑勺上:“赵老板是个大老板,他闲着没事骗你干什么。” 楚明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一想也是,他楚家除了楚峰以外,哪有什么值得让赵云轩找上门来的地方。 尴尬地笑了笑,低声跟赵云轩说:“我那堂弟因为怕我二叔念叨最近加派了一个新副主考的事情,偷偷躲出去了。” 赵云轩了然,心下却多了几分对楚峰的亲近感。 哪怕是神童,都免不了要害怕家中长辈唠叨。 虽然没见到楚峰,到底也算是有些收获,出门的时候,心情自然大好。 一推门,正好撞上了等在门口的药材商人章老板。 章老板见到赵云轩这般高兴,只当是赵云轩已经先他一步,和那位楚家大公子打好了关系,心底又是急切又是激动。 毕竟已经到了自己,若是能和这位楚家大公子拉近关系,那么多少也算是和景成这个皇商有了一层关系。 做生意的时候能靠上一个皇商,无论是远路进货还是平日里经营,都能少不少麻烦呢。 这么一想,脸上的笑容恨不能直接将嘴角咧到耳朵根上去。 他已经围在景成身边打转好些天了,却连一句正话都没能有机会和景成说。 那景成到底是皇商,虽然并不直接将他们拒之门外,看着格外随和,甚至会和他们一起吃吃喝喝。 可是那距离感却拉的分明。 说是一起吃喝,却连座位都不和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 今天能和这楚家大公子攀上关系,那他也算是上位了! 第124章 放榜 这么一想,章老板脸上的笑容就更加真诚了。 进去之后看到楚天山和楚明两人,也不管两人身上衣着简陋,埋着头就是打了个躬,将姿态放得尽可能的低。 这一模样出来,自然让楚天山和楚明两人摸不着头脑。 但赵云轩这一出门,章老板这一进门,堂屋的门就这样被打开了。 外面的人见了章老板对待两个看着无非就是庄稼汉的人如此谦恭行礼,心中更加笃定这两人定然就是之前书行李老板所说的楚家大公子。 否则赵云轩为什么要和他们闭门会谈,章老板又如何能如此恭敬。 这一切,一定都是因为两人深藏不露! 有了这么一个猜测,外面那本来已经有些不耐烦的商贾们立刻振奋起来。 他们来为的是攀上景成这个皇商的关系。 现在看来,这一条肯定是稳了。 而且其实商贾之中已然有人认出了眼前楚家正是前任州牧亲自提字“安平神童”的那个楚家,一时心中更是有了别的猜测。 这楚家既然出了一个神童,能救万民于水患之中,那么这家再出一个经商神童,想必也不是不可能。 何况当年那“安平神童”救整个安平县于水患之中的时候,甚至只有六岁。 这么些年过去,应当正好是能参加秋闱的年纪。 这楚家既然出了一个读书神童,那再有一个经商神童,未来不可限量啊! 如此一猜测,那些商贾们脸上的兴奋就愈发压不住了。 景成乃是从京城来的皇商,会在尚未放榜前就和楚家交好,这说明什么? 说明楚家这个商业上的神童,怕是比那个走仕途的神童更加神啊! 一时之间,众人在完全没有询问过楚家两位所谓大公子,楚天山和楚明的情况下,默默地将两人当成了深藏不露的经商奇才。 这么一想,倒也说得通了,上次听说“安平神童”的时候,那可是明明白白说了是个佃农出身。 现在却有这么大的宅子了,院子伺候的仆从也好多个。 若不是楚天山和楚明身上还穿着那庄稼汉似的的短褂和绑了裤脚的粗布裤子,是半点儿都看不出来楚家曾经不过是个住茅草屋的农户的。 这一下可是越想越觉得堂屋里的两个人真乃神人也。 这楚家也真是祖坟冒青烟,竟然接二连三的出神童。 除了祖宗保佑之外,说是巧合,那可也未必太巧了,说是天时地利人和,那这也未必太合了。 总之就一个字:“奇”。 因为有了这么一个字,众人更加愈发热烈,眼瞧着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可这些人却半点儿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甚至有机灵些的,差自己手下的仆从管事等等,去城中最大的酒楼定了一桌酒席,直接点名要送到楚家来。 这下楚家可着实是热闹起来。 而这一切的源头,楚峰,此刻却在城外的一处寺庙里借宿。 倒也并非是因为他有意修佛,不过因为寺庙乃是书生惯来借宿的地方罢了。 原本秋闱时候,就有不少士子前来借宿。 此时秋闱已经结束,许多人自觉高中无望,都不等放榜就已经提前收拾行李回家。 原本因为借宿而热闹的寺庙中,竟然一下子就空了大半。 楚峰也因此而得了个清净,能不必像秋闱前来借宿的那些士子一般挤在一处禅房,甚至还在主持的安排下,住进了一处单独的禅院。 佛门清净地,到底还是清净几分。 短短几日过去,很快就到了第十五日。 往年秋闱,最多不过第十日头上就会放榜了,今年却已经拖到了第十五日。 按着朝廷定的规矩,今日是无论如何也会放榜的。 往年这个时候,也是各家商贾都是想尽办法也会让自己家中多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就等着放榜这一天,好去榜下捉婿。 可今年眼看着就放榜了,却没听说城中商贾有什么动静。 反倒是听说凡是南燕州叫得上名字来的商贾们,全都聚集到了安平县下的一个名唤做清河村的村子里。 也不知道是有什么事情,总之是忙得很,忙到连榜下捉婿这一传统都全然忘到脑后了。 却也正是因为这一茬,惹得南燕州府内议论纷纷。 只莫名传出个楚家除了一个已经众所周知的神童之外,竟然还有一个神童。 但这个消息因为秋闱终于放榜的事情,也被压了下去。 一众士子聚集在放榜之地,翘首以盼。 眼瞧着贡院大门轰然打开,衙役们手中高高举着红榜,敲锣打鼓地从里面出来。 来到张贴红榜的墙边,将众人驱赶开来,空出一片地方来,这才开始张贴。 为首一位,手中捧着大红花,乃是给今科秋闱魁元准备的贺礼。 按照规矩,大红花要佩戴给魁元,并且还要安排车马,将今科状元送回家。 这一路上,自然还要先让状元骑马绕城一周,以示嘉奖。 然后再敲锣打鼓地把人送到家里,亲自为状元立柱。 当然,也并非所有士子都当场等着放榜,所以这流程自然也并不死板。 若是状元不在现场,也可先将恭贺之物送到状元家中,择日再绕城庆贺。 但今科着实是有些奇怪的。 放榜的差役也是老手了,毕竟高中了的都是举人老爷,金榜题名乃是人生一大喜事,赏钱自然不少。 更有榜下捉婿的商贾富翁们,赏钱手笔就更大了。 这等肥差,断然是不到新人头上的。 往年他们带着红榜出来的时候,人头攒动不说,人群中必然夹杂着各式各样的呼喊声。 待到他们站到张贴红榜的布告栏下时,就已经该有商贾富翁开始大手笔洒赏钱了。 既是图个彩头,也是故意彰显财力。 待到一会儿放榜了,捉婿时候,也显得更加财大气粗,省的互相争抢。 可今年却不见有什么动作,分明已经将红榜捧了出来,甚至已经将上面由主考官亲自加封的封条展示出来,却仍旧是只听得到些许惊呼,不见有什么赏钱洒下来。 第125章 家门口的骚乱 楚峰好歹是在山里庙中待到了放榜日,也就不再硬熬着,下了山,直奔家中。 本以为只消他安安静静等在家里,总不至于出什么幺蛾子。 可谁料还未走到能看见家门的地方,就远远的已经看到了一长串的人龙。 那长队里竟然不乏当地富商。 楚峰在安平县中经营这么些年,虽然并不是寻常买卖,到底也是和不少本地商贾打过交道。 更何况当初治理水患之时,也曾提议向本地富商发放“债券”,用以筹措治理水患的资金。 跟这些人,这么些年下来,也算略有交情。 但毕竟只是略有交情,是断不至于非要排着长队过来找他的。 一时之间,楚峰全然摸不着头脑。 毕竟看着人群虽多,但并未见到报喜的差役,也就是说并非是放榜后有了好消息。 更不必提楚峰越是往楚府门前走,就越是瞧见了些令他头大的东西。 靠近家门的地方,竟然有人像是打了地铺在这里排队似的,居然连梳洗用具都备得一应俱全。 瞧这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放榜后才过来道贺的。 再往前走,就更加令楚峰震惊了。 若是说前面的人带了洗漱用具看着就令他头大,在靠近楚府门下的时候,情况就已经完全失控了。 那架势,像是除了房子,把屋子里所有能搬的东西都搬过来了。 包括床。 楚峰只觉得脑袋嗡嗡的。 原因无他,这里的床都是巨大而且非常不易搬动的木头床。 制作极为精美,也极为复杂。 除了寻常人印象中床应该有的床头和床板等等基础的部分以外,还会有巨大的床框,几乎可以称之为一个巨大的木质小房子了。 然而就是这样的巨大木床,居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楚家门前。 楚峰再怎么对事出何因摸不着头脑,这个时候也能猜到,必然是家中那对活宝父子弄出了什么事情。 毕竟家里自己的父母楚天河和吴梦茹两个人是货真价实的庄稼人,若不是因为他,几乎是要种一辈子地的。 爷爷楚五七年纪大了,一辈子都和土地打交道,比起父母来,还要耿直实诚些。 家里那一堆花花肠子,几乎全都出自大房。 准确来说,是出自楚天山。 只是幸好楚明一路长大,没有儿子效爹,也长出一肚子花花肠子,反倒是个过分耿直憨厚的大小伙子。 所以这种动静,必然和楚天山脱不开关系。 只是走近了之后,发现正门竟然被排队的人群堵得严严实实。 就连张浩这个时候本该在柜上忙碌,居然也跑来门口,跟着一起张罗照顾这群排队的人。 张浩忙的脚不沾地,分明是恨不得自己能有三头六臂外加分身术。 不然就家中这些事情都总也忙不完,却还要担心楚峰回来了要如何交代。 这事说起来和他是没什么关系的,可是他在柜上好好看着铺面呢,忽然听说楚家出了个经商奇才,一时摸不着头脑,还以为是自家先生突然间又名声鹊起了。 可谁料过来一看才知道,说的竟然是楚明和楚天山两个人。 也不知道究竟谁是经商奇才,总之前来拜会的人络绎不绝。 而且各个都是有头有脸的富商,面子不能不给。 楚家上下忙的不可开交,他原本还是打算派个伙计出去找楚峰,将家中的境况告诉先生一声。 就以张浩自己的机灵劲儿来看,他已然对情况猜到了几分。 奈何他虽然是楚峰的大掌柜,但到底只是个掌柜,人微言轻。 跟那些风尘仆仆前来拜会的人解释一番之后,反倒被以为是拦着他们索要好处,直接被塞了一把银票。 再要解释,就会被塞一把各式各样说不出来的玩意。 有往他手里塞金锭的,还有往他身上口袋里出塞翡翠玉石的。 更有甚者,还有直接拉着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就要往他怀里塞的。 弄的张浩也犹如惊弓之鸟,是半点儿不敢再随便解释了。 只能任由这场闹剧闹下去。 今天放榜,张浩已经劝过楚天山了,务必要在今天之前将那些人全都打发走。 无论究竟他是不是那些人口中的经商奇才,总不能就这么胡乱应着吧。 楚天山答应的好好地,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人群非但没少,头先出去的人,居然又鼓动着别的人又重新跑到队伍最后面继续排队了。 眼看着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他的掌控能力,张浩也干脆死马当活马医,跟着一起忙碌起来。 只盼着能在先生回来之前,将这些事情都处理好。 然而,楚峰今日已经回来了,正瞧见张浩正熟练地给一位富商分配引路的伙计引路。 因为张浩在这里忙不开来的缘故,就连柜上的伙计也被迫跟着过来一起搭把手了。 楚峰走过去的时候,张浩头也不抬,还熟练地招呼道:“下一位!” 楚峰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敲了敲张浩面前的桌子:“张浩,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张浩听到楚峰的声音,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一个七尺男儿,竟然就这么红了眼眶。 “先生,你可算回来了!家里、家里……” 张浩毕竟也只是个年轻大小伙子,虽然是在楚峰名下的铺子里做大掌柜,对上楚峰的大伯,怎么也不好违抗。 只能眼睁睁看着楚天山莫名其妙地成了个经商奇才后,就这么认下了这声夸赞,还摆起谱来了。 这几日下来,已经是委屈至极,看到楚峰,再也忍不住了。 楚峰面色不改,只是拍了拍张浩的肩膀,示意他可以暂时歇息了。 楚峰自己则迈步走进去。 准确来说,是从大门的缝隙中挤进去。 这附近挤着的全是人,除了各位富商之外,那些仆从小厮更是数不胜数,挤在这附近,几乎要把楚家的大门都挤满了。 好不容易挤进了自己家门,楚峰这才发现,院子里居然也挤了一层又一层的人。 外面那些,居然是内外分流后的结果了。 第126章 大事不妙 眼看着院子里竟然也是这副模样,楚峰顿觉大事不妙。 大伯一家安分了许久,至少在他被奉为安平神童,甚至于在南燕州府内立了生祠之后,就一直安安静静在家中读书。 虽然大伯的科举之路至今没有什么起色,楚明又是个憨直的少年,说白了,有那么一点儿脑子转不过弯来的意思。 但毕竟老老实实在家中待着,甚至偶尔还能帮他在柜上搭把手,能让张浩不至于顾头不顾尾地忙不过来。 可是他也不过是出门躲了父母唠叨两天,怎么就弄出这么大的事情来了。 虽然看着情况不大妙,但楚峰倒并未因此而乱了阵脚。 他眉头微蹙,抬步顺着队列的蔓延方向走进了堂屋。 厅堂乃是正厅,专门接待客人的地方。 但堂屋其实只是个耳房罢了。 接待客人实在并不怎么合适,楚峰眉头微微松开了些。 楚天山虽然屡试不第,但到底是个读书人,绝不至于连这点儿事情都不知道。 在堂屋待客,恐怕是事出有因。 果然,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见了里面的动静。 “我确实是楚家大房,我也确实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但我真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楚家大公子。” 楚天山的声音似乎已经有些沙哑了,而且还带着些许疲倦,一整句话说下来,竟然完全平平淡淡没有感情一样。 比读稿机还要像读稿机。 楚峰眉头舒展。 看来倒并非是大房的问题,那么多半就是这些排队之人的问题了。 果然,楚天山这么一句话之后,在堂屋里的“客人”也开了口。 “您实在过谦了。楚家既有学而优则仕的读书神童,又有您这般经商奇才,楚家未来不可限量呀!” 楚峰一听这句话就知道,楚天山说的话对面是半句都没听进去。 毕竟是商人,竟然在说完话之后,礼貌地招了招手,随即外面的仆从就抬进去了整整三个大箱子。 楚峰在窗外看得分明,楚天山一脸颓丧,像是全然没了反抗的能力,双手垂在身侧,也没说什么拒绝的话,仿佛对方不是来给他送礼,是来给他上刑来了。 那人衣着华丽,身形俊朗,楚天山却一身短打,像是个刚从农田中回来的农家汉子。 可偏是这般模样,那商人却依旧是恭恭敬敬地当着楚天山的面将三个箱子全部打开。 哪怕堂屋只是耳房,所以光线并不明亮,箱子打开后的东西仍旧金灿灿地晃眼。 除了大量的金银之外,竟然还有品相极为稀有的珊瑚,水头极好的翡翠,质地极佳的玉石等等,数不胜数。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聊表心意罢了,还请您笑纳。” 饶是楚峰,骤然间看到如此多的金银珠宝,心底也难免感到震惊。 站在楚天山面前的人他并不熟悉,但从他身上衣着来看,恐怕并非官宦人家,应当是个商贾之人。 一个商人,平白无故地给一个所谓“经商奇才”送这么大的礼物,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正要抬脚进去问问,对方究竟所求何事,竟然如此大的手笔。 却听到里面那人主动开口:“我听闻楚大公子和皇商也有些交情,若是将来有什么发财的机会,还请大公子不要忘了我。” 说罢,从袖口的口袋中拿出一份拜帖来,恭恭敬敬递给楚天山。 楚天山像是已经彻底麻木了,动作机械地接过来,也不低头看,随便往旁边一放,再次开口:“你找错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楚大公子。” 对方却似乎全然不顾这句话,目光一直紧紧盯着楚天山放下他拜帖的地方。 楚峰也不免跟着将视线挪过去。 这一瞧不要紧,竟然直接看到了一大摞的拜帖。 那些拜帖形制各不一样,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这些拜帖必定都是富贵之人精心制作的。 倒也并非是楚峰目力惊人,实在是因为那些拜帖几乎无一例外厚度不小,而且哪怕只是侧面,也能看到金色镶边。 这等手笔,可不是说着玩的。 但却也正是因为如此,楚峰心中有了一种十分不太妙的感觉。 方才对方话中分明提及了“皇商”二字。 在一切商贾之中,皇商乃是为宫里办事的人,无论走到哪里,自然都会有人高看一眼。 更不必提皇商家中定然富贵,自然惹人艳羡。 若只是和皇商有所交情,可着实不至于能有如此络绎不绝的访客才对。 更不必提对方竟然还准备了这么丰厚的礼物。 这等事情自然还是显得格外令他担忧。 却也正是因为如此的担忧,他也就不再观察,径直开了门,走了进去。 楚天山见到自己这个侄子,简直像是在火场里见到了百年不遇的大雨,一时就差激动地涕泗横流了。 但毕竟自持是个读书人,多少还是讲些面子的,硬生生刹住了自己想要跑向楚峰求救的脚步。 可他目光里骤然爆发出的光亮骗不了任何人,特别是站在他对面的那位商人。 见到自己一直恭维的楚大公子竟然对一个人有如此强烈的反应,哪怕是个傻子,此时也知道来人定然十分重要。 当机立断,也不等楚峰开口,立刻转身躬身作揖,自我介绍起来:“在下南燕州府古董行李成文,见过大官人。” 楚峰面色不改,只是淡淡开口:“你不妨直起身子来说话,我并非是你要见的大官人。” 那李成文抬起头来,见到面前站着的人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小伙子,一时尴尬,但毕竟是个生意人,倒也并不会因此而感到尴尬,反而开口恭维起来:“清河村果然人杰地灵,英雄出少年!” 楚峰并不理会他的恭维,只是问他:“你方才说听说楚大公子和皇商有些交情,是从何来的消息?” 楚峰对自己大伯家再了解不过,大伯自然是不会跑去主动结交景成的。 毕竟除了读书人的清高以外,楚天山的科举之路也确实没什么剩下什么了。 第127章 捷报 景成作为皇商,虽然看着性格极为爽快利落,可是作为商人,心思也十分细腻。 之前未能联系到他的时候,都没有贸然联系他大伯,只是去找了紫家父女,那就更不可能在已经和他交好之后,还平白无故地跑来和他大伯拉近关系。 毕竟楚家现在这般模样,可是跟他大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大房和二房的关系已然缓和不少,却全赖于楚峰为楚家挣到了这么大一份家业。 硬生生让楚家从一个只能从地里刨食的农户人家,成为了清河村中数一数二的大户。 况且楚天山屡试不第,文人墨客的那股子清高味道是越来越浓。 景成就是再怎么想要拉近和楚峰的关系,只消打听一下楚天山的脾气,也该知道楚天山绝不是拉近他和楚峰关系的正确人选才对。 所以楚峰格外确定,眼前的状况,既不可能是楚天山弄出来的,也不可能是景成弄出来的。 那么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耐人寻味了。 楚峰将面前这个还要继续打躬作揖的商人送走,当即传话,今日不再见客了。 楚天山听到这一句,简直就像是落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个男子汉,竟然因为这么稀松平常的一句话硬生生红了眼眶。 若不是自持着自己是楚峰大伯的身份,他估计都能当场哭出来。 楚峰已经回来,楚家就算是重新有了主心骨。 楚天河和吴梦茹两个人这几日也是吃不宁睡不着的。 只是万幸前来登门拜访的人并未指名道姓说什么要见楚家二公子,让他们勉强躲过了这无休无止地接见来客的惨剧。 待到院子里的来客们也都被请出去了之后,楚峰下令关闭家门,这才让楚家上上下下几口人全都聚在了厅堂中。 待到所有人都聚集在了厅堂中之后,楚峰的爷爷楚五七首先发话:“峰儿,最近家里这些事情,你可知道是为什么吗?” 楚五七作为家中长辈,对自己这些儿孙格外了解。 老大自然是绝对没有那种能力能让这么多人前来楚家拜访的。 老二自幼就是个务农之人,主要就是给家里挣钱,供着老大读书,自然也是没有那个能力的。 至于孙辈,楚明是个憨厚之人,但也仅此而已了。 过于憨厚,若不是因为有楚峰一直在旁指点,怕是连开蒙读书都难坚持下来。 自然也不可能是他弄出来的动静。 家中两个儿媳,虽然都是利落持家的人,却也从来不曾抛头露面,在外面有什么闯荡的意思了。 如此一来,也就只剩下了楚峰一个人选。 所以楚五七这句话略过了其他人,直接问向了楚峰。 楚峰摇摇头,他心底已然略有猜测,却并不好证实。 “这件事情我还并不知道其中缘由,但我略有猜测,只是一时不好求证。” “别说那些了,楚峰,今天放榜,你得中第几名?”楚明倒是大大咧咧,见客人都已经被送出门外,也就全然不管了,只惦记着自己这个堂弟科举的事情。 楚明这么一提,厅堂内的几个人立刻都紧张起来。 特别是楚天河和吴梦茹,前两日楚峰只让张浩带了个口信回来就出门了不见踪影,这两日又被上门客人弄的心绪不宁,几乎就是连秋闱今日放榜的消息都忘了。 “我还尚未去看。”楚峰如实回答。 楚天河和吴梦茹一听,立刻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是因为担心那个新加派的副主考官吗?” 楚峰自然摇头,他不过是没来得及去罢了。 毕竟最近事情繁杂,他甚至都没有心思去关心新加派的那个副主考究竟弄出了什么动静。 眼瞧着两件事情都还没讨论出个头绪来,忽然听到外面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 那声音由远及近,声音越来越鼓噪。 初时,楚峰还只当是外面等着的那些前来拜访的人开始闹事了。 毕竟过去几日,楚天山虽然每次见面都并不怎么热情,好歹是每日按例接见,并不曾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过。 今日楚峰一回来,非但不再接见客人,还将所有人都从院子里撵了出去。 这些人既然心中带着目的过来,那必然是不可能就这么善罢甘休打道回府的。 弄出些动静来,也在楚峰的预料之中。 但是这敲锣打鼓的动静,也确实有些超出了他的预期。 就因为无法进门会见,就故意弄出这样的动静来,那可真是朋友交不成就干脆当仇人了。 也是楚峰自己一时皱眉的模样让大家都跟着提心吊胆,楚明却因为缺了一根弦反而纳闷地问道:“你们怎么了?为什么愁眉苦脸的?听着这动静,应该是给楚峰报喜的差人来了,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楚明一语惊醒梦中人,立刻让厅堂中的人都回过神来。 今日可是发榜之日,楚峰自己不曾去守着发榜,差人可会主动将高中的消息送过来。 正是这个时候,那敲锣打鼓的声音愈发的靠近也愈发的吵闹了。 最终,那声音停在了楚家大门外。 楚五七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儿子,但见两人都是一脸踌躇。 若真是来给楚峰报喜还好说,可如果是外面那么多吵吵着要拜见“楚大公子”的人在捣乱可怎么办? “不必担心,若真是差人来报喜,会将我的名字和名次等等信息全部宣读一遍的。” 楚峰倒是镇定下来。 他知道自己此次秋闱定是头名,但报喜之人这个时候过来,确实也有些让他家中手忙脚乱了。 “捷报贵府老爷楚讳高中南燕州府乡试第一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报录的差人中气十足,声音穿透力极强,哪怕楚家众人只是在厅堂中,那声音仍旧是穿过大门,又越过院子,直接传到了楚家上下的耳朵里。 一声喊过,楚家上下一时竟然全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却并全然不是出于惊吓,而是出于惊喜。 在考试前,楚峰信誓旦旦说自己一定会是头名,但科举取士这种事情,谁敢拍胸脯就一定能中。 可偏偏楚峰就做到了,他说自己一定会折桂魁元,就真的折桂魁元。 第128章 金榜题名 一时之间,厅堂之内的气氛从忧愁转为惊喜,惊喜转为欢快。 莫说是楚天河和吴梦茹两个人已经喜极而泣,就是一向自认一家之主事事求稳重的楚五七,此刻也是老泪纵横,哭泣出声。 “出息了,出息了,楚家先祖们有灵,咱们楚家,是真的熬出头了!” 楚五七口中喃喃自语。 这些话,他早已压在心底许久。 当年楚峰给楚家挣下那百亩良田时,他就有此预感,可直到今日,他才能如此真切的将这些想法说出声来。 不为别的,只为楚峰这一次秋闱中,接二连三出了那么多事情。 先是主考官的任命。 那分明是和楚峰观点极为不对盘的考官,竟然被派到了南燕州府中来做今科秋闱的主考官。 还偏偏就是楚峰正要打算参加秋闱的这一届。 就凭着这一点,连孙教谕都亲自上门来劝他放弃这次秋闱,更不必说对这些事情也不大了解,只能一味看着的楚家上下。 这还不曾真正参加秋闱,就这么当头一棒。 纵然楚峰自己有信心,楚天河和吴梦茹作为父母,总归是放心不下的。 生怕自己这孩子心气太高,偏偏要去触这个主考官的霉头,若是考中了还好说,若是没考中,一时郁气集结,那又要如何是好。 两人自然是一路担心,却也不好直接告诉楚峰,生怕让他担心。 考前那段时间,本是备考最为要紧的关头,家中却出现了那么多事情。 一时之间家宅上下不得安宁,就连楚峰自己也不得不躲出去,到紫家备考。 好不容易熬到进了考场,又是一场接一场的动静,先说是他舞弊,结果却被他提前布好的局拆穿了。 勉强算是有惊无险。 但已经出了考场,却又忽然听说朝廷中加派了新任副主考,硬生生破了惯例,在尚未放榜前打开了贡院的大门。 这一消息出来,本就一直替儿子担心的楚天河夫妇自然更是坐立不安。 楚天河前半辈子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和土地打交道,为人性子老实。又因为家中一直是他务农赚钱供自己的哥哥科举读书,只能自己认命是自己不是读书的料。 换句话说,骨子里信命。 眼看着楚峰不过是参加一次秋闱,竟然接二连三出了这么多事情。 楚峰还未说什么,他心底倒是已经先认了命:楚家就不是能出科举之材的门户。 因为有了这种想法,楚峰躲出去那两天,两人虽然担心,却也没有让张浩把人找回来。 原因无他,就是想着万一楚峰落榜了,在外面散散心,总好过在家里憋屈着。 楚天河看到过自己大哥落第不中时的模样,生怕自己的儿子也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在外面散心,若是没考中,总也好过在家中抑郁成疾。 但这些心思,他自然是不曾和任何人说的。 就连自己的枕边人,都未曾说过什么。 毕竟是自己儿子,哪里能儿子还在努力科举,自己这个当爹的先去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丧气话呢。 何况楚峰在乡试之前的科举之路堪称顺遂无比,凡考必中,而且定是头名。 他就是再怎么心中惴惴,怀疑这次秋闱不顺实在是命中注定楚家出不了举人,也不好真的说出来。 实在太丧气了。 却也偏偏是因为如此,楚峰考中的消息,就像是一块巨大的馅饼,从天上砸了下来。 这件事本来不在他的预期之中,甚至于他曾隐隐觉得,这件事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在楚家。 可现在报喜的差人就在外面了,是绝不可能假的。 楚天河喜极而泣,看向自己的结发妻子,竟然也是一副惊喜之中骤然欢腾的模样,他才知道,原来并不只是他自己一个人这么想。 楚峰却是一脸平静,只是看了看自己的爹娘,转头看向楚五七。 就像当年他为楚家挣下百亩良田时,坐在爷爷肩头的沉稳模样,他仍旧是稳稳当当地看向楚五七:“爷爷,咱们家从今天起,彻底翻身了。” 说罢,转头走出厅堂,来到院子里。 张浩早已叫齐了伙计和仆从们,整整齐齐站在院子中,等着楚峰发话。 楚峰看向众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确认衣着整齐,没有什么不当的地方,抬了抬手,示意张浩开门迎接。 门外的锣鼓声在报录人喊出捷报的时候就停了,一直没有再重新敲打起来。 就连之前在外面吵吵嚷嚷的一众商贾人士也安静下来。 楚家里里外外,除了正在厅堂里喜极而泣的几声抽噎之外,竟然连张浩的脚步声都清晰可闻。 张浩张罗着让人打开楚府大门时,巨大的门栓被抬起来,大门在吱呀和轰隆声中打开。 报录人的呼喊声再次响起。 “捷报贵府老爷楚讳高中南燕州府乡试第一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这一声,仍旧是中气十足,声音清脆,几乎穿过了整个楚府。 吴梦茹在那喜极而泣的眼泪中,发出一声巨大的抽噎,竟然在惊喜之中差点儿昏死过去。 幸而旁边有自己的丈夫扶着,这才勉强站稳身子。 那送来捷报的差人一进门,立刻弓腰行礼:“恭喜新贵人!高中解元!” 说罢,就引着其他人将报贴挂了起来,上面写着的正是方才报录差人口中喊的那句捷报。 一时之间,楚家再次热闹起来。 那来报录的差人们凑成一团,挤在楚峰身边讨要赏钱。 这也是个惯例了,楚峰早就知道,进考场之前就已经吩咐张浩备好赏钱。 张浩这两日里因为上门拜访的客人太多,一时忙的晕头转向,倒是差点儿将这一茬忘了。 见楚峰提起,这才猛地一拍额头:“哎,我这就去将赏钱拿来。” 一溜小跑去了楚府内的账房里,将备好的成串铜钱带出来。 赏钱是要讨个彩头,就连串着铜钱的绳子都用的是大红色的,赏钱数目也是取了喜庆数字,不是六百六十六,就是八百八十八。 一时之间,楚府上下,喜气洋洋。 第129章 头甲之争 金榜题名之时,报录的差人们得了赏钱,口中吉祥话说个不停。 张浩得了自家先生的令,彩头赏钱也一直没停。 一时之间,楚家仿佛下了一场钱雨,那雨中的众人,都在欢呼雀跃。 门外的人一时焦灼,一时也跟着欢呼雀跃。 却独独不曾有人留意过,那人群之中,有一个衣着朴素的身影。 若单看衣着,着实只是个寻常市井百姓,可走起路来,却步履方正,身形笔直,绝非寻常人等。 所有人都不曾留意到,竟然还有这样一个人挤在人群里,看向楚峰。 偏偏楚峰注意到了。 站在恭贺道喜的人群中间,楚峰感觉到了一道炽热的视线。 那视线中带着几分探究,似乎是对他怀着极大的热忱,却又带着几分将信将疑的怀疑。 顺着那股视线找过去,正巧看到了那个挤在人群中的人。 虽然挤在一群人中间,却仍旧仿佛鹤立鸡群。 周围的热闹,好像和他无关,却又围绕着他而展开。 楚峰心中生出了一股神奇的感觉,随便拱手行礼客套两句后,从人群中挤出来,要去找方才看到的那个人。 从人群中出来,却已经找不到方才那遥遥对视一眼的人了。 心中猜测对方定然还没有走远,却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 “先生,您找什么呢?” 张浩最先留意到楚峰的动向,也从那一众争抢赏钱的人群中挤出来。 顺着楚峰的目光看过去,却没见到任何异常。 只能好奇地主动询问。 先生从不做无用之事,至少绝不会在这种十分重要的场合莫名其妙地突然去做别的事情。 杜启辰站在角落里,不住点头。 一旁的钱德光躬着身子陪笑:“杜大人,您看怎么样?这楚峰确实人如其名吧。” 杜启辰点点头,看向钱德光,神色极为赞赏:“果然如你所说,这楚峰确实人如其文,静而能思,思而有得,既得而不骄,安平神童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钱德光立刻点头,追着杜启辰的话头说:“大人,取这样的人做今科头名,无论是于朝廷而言,还是于万民而言,都是天大的幸事!” 杜启辰听到这样一句,却迟滞了片刻。 最终还是叹出一口浊气来。 之前为了楚峰的名次为题,他和韩昌黎颇有口角。 原因无他,韩昌黎始终认为既然是为国取士,自然应当选经世济国之材。 那么楚峰这等鼓吹商贾济世,就算是非要选他做头名,也只可是并列头甲,不可单独取他作为头名。 杜启辰进入贡院之前,韩昌黎便是这般定的名次。 这一决定自然曾经遭到副主考钱德光的反对,但是钱德光乃是南燕州府的提学副使,说到底今科秋闱的重点是为朝廷取士,自然没必要非得因为楚峰和韩昌黎闹个不愉快。 更何况楚峰虽然被选为并列头甲,放榜时只能排在第二位,但毕竟还是头甲,怎么着也不算是耽误了人才。 可偏偏这个决定在杜启辰来了之后,立刻就遭到了挑战。 原因无他,楚峰的卷子作答,简直称得上完美。 杜启辰自己也是科举出身,当日进了贡院,看到了楚峰作答的卷子之后,顿觉神思开朗,眼前一片开阔。 这等试卷,若是只能取个并列头甲,于楚峰而言,公平何在。 于天下投身仕途的士子而言,希望何在。 所以那卷子他看了第一遍之后,就立刻下笔定论,一定要将楚峰取为头甲,绝不可只取为并列头甲。 韩昌黎自然大为不满。 究其原因,也没什么难懂的。 之前和楚峰并列头甲的那位士子,也绝对称得上是有才之人。 策问卷中一语破题,竟然完全切中题目不说,还引申了古义,并就时事做了辨析。 这等深入浅出的答题方式,取他做头三名是绝对挑不出理的。 别说是杜启辰,就是当今圣上来了,都挑不出问题来。 但偏偏今科还有个楚峰。 这位士子答题方向不仅极为有条理,而且答题方向也十分切合韩昌黎自己的观点。 商贾济世之说,不过是个虚幻的美好许愿罢了。 若是真的将朝堂之事交给商贾来协同处理,天下大乱不过是时间问题。 楚峰那卷子中将一切都说的很好,略一细想,也确实颇有道理。 甚至于能将答题方向引入南燕州府近些年来发生的事情,更是格外的流畅通顺。 那卷子中所写的内容,让韩昌黎看了都只觉得自愧不如。 但毕竟其中内容几乎全都是围绕着商贾济世之说而展开,韩昌黎如何能放心地直接取他做头名呢。 所以就只取了他做并列头名,也算不辜负他那卷子中处处画圈的地方。 可杜启辰却偏偏不认。 他一进贡院,读了楚峰的卷子之后,立刻就和韩昌黎吵了起来。 韩昌黎甚至一一数出了楚峰卷子所提方法的不足之处,却全都被杜启辰挨个堵了回去。 钱德光看着杜启辰如此强硬地和韩昌黎争论,倒是也起了帮楚峰一把的心思。 他也是副主考,卷子自然也是全部看过的。 韩昌黎亲笔点的那位头名,好则好已,却并不怎么出众。 这并非他第一年担任副主考,这等卷子,往年也见过一些。 取中为头甲之后,去了会试往往泯然众人。 进了殿试,也至多拿个同进士出身罢了。 若说今科这些士子中,谁最有潜力,那就非楚峰莫属。 楚峰这份卷子,莫说是在这小小的乡试,就是在殿试之上,能写出如此答卷的人,进士及第犹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作为南燕州府的提学副使,他自然是更愿意取楚峰做头甲。 毕竟待到了殿试时候,皇上亲自定然会亲自过问出身籍贯,他作为南燕州府提学副使,能培养出如此国之栋梁来,如何不算是大功一件呢。 所以推迟放榜那几日里,几乎就是他和杜启辰一起跟韩昌黎争楚峰的名次问题。 最终韩昌黎还是松了口,却在放榜当日清晨,气鼓鼓地袖子一甩,先行回京了。 第130章 品性测试 正是这头甲之争,让杜启辰在放榜之后,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躁动,偷偷跟着报录人一起来到了楚峰家门口。 还未能见到楚峰人,就先看到了排队在楚府门口等待会见的一众商贾之人。 心中不觉有了些许疑虑。 楚峰既然是个士子,为何与商贾之人交往如此密切,一时只觉得自己怕是被那文章中的所谓商贾济世之说给骗了。 眼下这境况,分明是只有商贾,何来济世。 但身旁的钱德光却劝他不妨多等一会儿,待见了楚峰再走不迟。 杜启辰挤在人群里,并不主动亮明身份,也不派人去通报。 简单来说,全然没有要主动会见的意思。 钱德光虽然略有些着急,这般模样,如何能让杜启辰和楚峰见上面。 若不见面,杜启辰回头有所后悔,自行参自己一本,只说自己取士过程中有所无谓顾虑,所以误取了楚峰作为头甲。 那楚峰的功名是一定会受影响不说,他作为南燕州提学副使,万一圣上因为这件事龙颜震怒,怕不是也要跟着一起吃不了兜着走。 但杜启辰性子竟然极其刚烈,硬生生抛下一句若是真的取士取错了,向圣上禀明请罪才是正途,绝不可有所怠慢。 钱德光遇上这样的一个犟种,也只能先劝着他务必见上楚峰一面。 可杜启辰居然还不愿意主动会面,甚至还拦着钱德光派人过去通报楚峰。 钱德光正没招的时候,谁料楚峰竟然能在这样的状况下,直接注意到了杜启辰。 钱德光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好像瞬间明亮起来了似的,眼里都像是着了一团小火苗,照亮了自己的前程。 可这么一点点火苗,也很快就又被杜启辰给硬生生掐灭了。 因为杜启辰在发现楚峰注意到了自己之后,竟然拨开人群,扭头就走。 钱德光眼看着楚峰已经追了过来,想要迎上去将他引荐给杜启辰,可杜启辰已经大步离开,他也不能不跟上。 一时之间,在两人中间来回奔跑,硬生生拿不定主意到底该先跟哪边接触。 也是钱德光该着有这么因祸得福的机遇,他这边焦头烂额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事情的时候,楚峰却正好因为他这般与旁人不同的举动,注意到了他。 楚峰和钱德光并不相识,但也曾听闻过此人大名。 对钱德光的印象,除了此人最爱钻营之道以外,还有一个格外引人注目,就是乐得炫耀自己的职阶。 所以凡是出行,哪怕只是去临街,只要是能打上公务的由头,就一定会带齐了衙役行仗。 若是凑不到公务的由头上,甚至于休沐时候,便衣出行,也一定要穿上官靴。 那官靴上也一定要绣着鹤纹。 为的就是要和官服上的形制相呼应,哪怕只是便衣出行。 所以楚峰瞧见他行动异于常人,心中已然有所怀疑,再低头一看,只见他脚上果然穿着一双官靴,上面绣着精致的鹤纹。 如此模样,哪里还用得着再多猜,楚峰立刻就断定,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本次秋闱的副主考,南燕州府的提学副使,钱德光。 而能让钱德光如此顾头不顾尾地来回奔忙,恐怕那人职阶还在提学大人之上。 符合这等要求的,在整个南燕州府也就屈指可数的几个人。 首先,是州牧,但州牧大人不可能随随便便跑来一个士子家中,此可排除。 其次乃是韩昌黎,本次秋闱的主考官。 但楚峰自己扫视了一圈,并未见到韩昌黎。 而且他回家路上隐隐听到些许传闻,说是韩昌黎今日被人瞧见已经出了城。 最后就只剩一个人了,那就是本次秋闱快要放榜时才突然从京城加派过来的那个副主考。 楚峰顺着钱德光来回奔跑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了方才在人群中他一眼就觉出不同寻常的那个人。 当即阔步走过去,先来到钱德光面前,冲他行了礼:“学生见过恩师。” 因为无人引荐,又并非是正式的鹿鸣宴,钱德光疑心楚峰并不能认出自己,正要开口表明身份,却见楚峰已经开口叫他恩师,分明是已经认出了他。 心中不禁大喜。 这楚峰,果然是个可塑之才。 察言观色的能力,比起他来都不遑多让! 当即大喜过望,一把拉住楚峰,指向杜启辰离开的方向:“快去拦着杜启辰副主考,他非要说取你做头甲是一时糊涂,要自行参奏自己!” 楚峰闻言,当即再次拱手行礼,急忙追着杜启辰的方向跑过去。 杜启辰脚程飞快,幸而楚峰体力不差,倒是很快就追上。 只是让钱德光倒了霉,他本就不擅长奔跑,又常年端坐在案牍之后,体力极差,跑的气喘吁吁才勉强跟上两人的脚步。 眼看着两个人快步走着,竟然步调一致,左转右拐,竟然到了一处空地上。 钱德光对这里的环境并不熟悉,生怕自己跟丢了,一路气喘吁吁,却半点儿不敢放慢脚步。 可杜启辰却在心中惊奇不已,他耳聪目明,听力极好,方才楚峰和钱德光说的话,他听了个七七八八。 所以他才有意加快了脚步,却并非是为了甩掉楚峰,而是要看看这人品性如何。 若是楚峰担心自己的功名就不管不顾地拦下他,反倒是说明他之前的推测没有错,这楚峰乃是个重利短视且心急之人。 取了他做头名,着实愧对朝廷,愧对圣上。 若是这个楚峰性格沉稳,愿意先叫住他,先和他依礼相对,仔细问清楚一切缘由,那倒也还算是个可塑之才。 但也确实如韩昌黎所说,这人现在还不堪大用,只适合取为并列头甲,列在第二位上。 楚峰却全然没有落到杜启辰的这两种预测之中,反而只是安静地和他并肩而行,甚至全然不必向他问话就知道他要往哪里拐弯。 任是杜启辰自认心性稳重,此刻却也难以压抑自己对楚峰的好奇心了。 难道,这楚峰还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不成? 第131章 讨论 杜启辰对清河村的路并不熟悉,方才不过是凭着直觉随意乱走罢了。 此刻停在了一处空地上,倒是全然没了继续往那里走的头绪。况且好奇心大涨,自然也就停住脚步,主动看向楚峰。 扭头一看,但见楚峰面色清俊,身形舒朗,身材亦是健壮挺拔,叫人瞧了颇为欣赏。 再加之方才的试探之下,已然对楚峰生出了几分好感,可脸上却并不显露出来,只是静静地看向楚峰。 楚峰见状,端端正正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衫,随即恭敬行礼:“学生楚峰,见过座师。” 杜启辰对楚峰行止格外满意,可脸上却并不怎么立刻显露出来,只是淡淡点头,开口问道:“你可知我姓名?” 钱德光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那喘息里甚至像是带着哭声似的,听到杜启辰问出这种问题来,一时急得想要说话,却又根本发不出个完整的声音来,只剩下肺部像个破旧的风箱,一个劲儿的响。 杜启辰听到这动静,脸上浮现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好歹也是一介官员,不过多走两步就喘成这个样子,平日里是如何有精力主持政务的呢。 楚峰却在杜启辰的目光中看到了别的东西,杜启辰这人,自负。 轻笑了笑,楚峰再次拱手行礼:“学生不知,学生只知道圣上于今科秋闱即将发榜时,往我们南燕州府加派了一位副主考,但事出紧急,并未听说其姓名。” 楚峰将杜启辰的目光拉过来,口中只说:“只是临时加派副主考这等事情,实在有违常理,圣上所选定的人选,定然平日里并不怎么显眼,却是个能在关键时刻肩扛重任的可用之才。” 自负的人自然喜欢听些恭维话,楚峰对这些事情倒也并不排斥,继续说道:“我方才在人群中看到座师也并未认出,不过是看着座师身影清奇,定然不是寻常人物,我今科刚刚得中解元,不敢怠慢,这才追了出来。” 杜启辰听到楚峰的话,一时倒是顾不上嫌弃气喘吁吁的钱德光,也忘了自己方才还问了楚峰问题,转而追问:“瞧见我身影清奇?你倒是说说,我哪里清奇?” 楚峰见杜启辰的注意力已经被自己牵走了,也就淡淡一笑,比划出一根手指头,答道:“在我家门外的人,无非两种,其一嘛,倒是不怕座师见笑,乃是一些商贾之人以为我家中和京城来的皇商有所结交,所以上门来攀些交情。” 楚峰说着话,比出第二根手指头:“至于第二种,座师您也看到了,今日放榜,所以余下那些,都是前来报喜之人。” 杜启辰听到这里,挑了挑眉毛,故意问楚峰:“你是瞧着我两者都不像,所以才觉得我身影清奇?” 楚峰摇头:“自然不是,座师非但不像这两者中任何一个,甚至也不像是来看热闹的,可在那人群之中,格外鹤立鸡群,既不像是凡人,亦不像是神仙下凡,却颇有风骨,叫人只看了背影就倍感清奇,所以我才追了出来。” 杜启辰听到这话,自然知道这乃是恭维话,但从楚峰口中说出来,却似是带着一些令人倍感信服的意味。 杜启辰看着楚峰,长长呼出了一口浊气,哈哈大笑一声,道:“果然文如其人,果然文如其人!” 杜启辰现在确信了,楚峰那文章里的种种论述之意,总带着些许令人信服的味道,但细细看去,也不乏些许天真烂漫之思绪,全然是因为楚峰本人就是这般爽直的人。 两声感叹完毕,杜启辰对楚峰心生十分欣赏之意,又是已经亲自点了他做头甲解元,也就将自己的姓名主动告知:“我叫杜启辰,和今科主考官韩昌黎韩编纂一样,也是在翰林院任职编纂。” 楚峰见对方已经直接报上姓名,连职位也一同说明,知道对方这是有意和他拉近关系,也就再行拜师大礼:“学生楚峰,见过杜启辰恩师。” 杜启辰当即点点头,说道:“你且起来,我有话要问你。” 楚峰起身,却并不立刻答话,只说:“恩师,这里相谈十分不便,不妨移步向前,再往前走些,有处凉亭,恩师有什么教诲,也可坐下慢慢说。” 杜启辰看了一眼周围空空荡荡的模样,确实不大适合在这里站着长谈,也就点头。 楚峰当即做了个请的手势,在前方引路。 一旁的钱德光好不容易趁着两人说话的功夫慢慢缓过来了,看到两人又抬步要走,差点儿当场哭出来。 他这是倒了什么血霉。 但谁让杜启辰是京城来的副考官呢,而且还是圣上钦定可以在放榜前开贡院门进去的副主考。 圣上对他的信任度,非同一般。 虽然京城中炙手可热的大红人里并未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但就单凭圣上对他如此信任,这人莫说是将来,就是现在在京城中都绝对称得上是一号人物。 他一个南燕州府的提学副使,哪里敢得罪这样的京城大员。 就是哭,都得压着点儿声音。 更别提根本不敢抱怨什么了。 然而就在他认命地抬起脚,打算跟上去的时候,却听到楚峰看了他一眼,又和杜启辰说了两句什么。 可是自己气息还没喘匀,根本没听清,正自担心是不是两人说了什么有关他的话,就见到楚峰从杜启辰身边过来,走到他面前来,恭恭敬敬行了礼:“恩师,恩师如此疲惫,不妨先在这里等待片刻,一会儿会有我家掌柜过来招待您。” 若是平日里,如此提议多半是要让钱德光慌了神的。 杜启辰虽然是和他一样的副主考,可怎么说也是京城来的大员,他是决计不可能直接让一个刚刚中举的毛头小子和杜启辰单独相处的。 但现在他可是真的走不动了。 一步都走不动了的那种。 更何况看着楚峰行止有度,又是有名的安平神童,当年州牧主动提出要将他带在身边,他都不曾应下,宁愿自己一步一步靠着科举走过来。 只是此刻喘气喘得喉咙干涩沙哑,根本说不出话来,只是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第132章 果然没看错! 楚峰带着杜启辰往前走了一段路,离开了那片空地,往旁边的大路上一转,往前走一截,再往小路上走。 眼前赫然就出现了一座凉亭。 这凉亭就建在当初龙须河旁。 因着楚峰将龙须河水患治理得极好,这些年来清河村已全然没了水患的担忧,就连着龙须河的水也愈发清澈。 这里的风景自然也愈发好起来。 凉亭就是因着风景渐好,这才在这里起建的。 也正因如此,这处凉亭就成了纳凉戏水的好地方。 平日里,这附近总有三三两两的人群,或是文人墨客来此赏景,或是寻常农家劳作之余,趁着闲暇来此乘凉闲聊。 倒是格外热闹。 只是今日放榜,莫说是文人墨客了,就是村头村尾的小孩子们也全都去看热闹了,此时凉亭处反倒格外清净。 楚峰引着杜启辰在凉亭中坐定,这才开口询问:“恩师,不知您方才有什么教诲?” 杜启辰哪里曾料到,清河村这样一个小村子中,竟然如此山清水秀的景色,一时抬眼望去,只觉心旷神怡,忘情于景,连楚峰说了什么都没听到。 楚峰见杜启辰这般模样,也就不急着提起,只在一旁恭敬陪坐着,等待杜启辰回神。 杜启辰回过神来的时候,口中不住啧啧称奇:“真是没想到曾,这地方竟然也有如此景色!” 楚峰笑而不语。 这里的景色,乃是他当初治水的成果。 整条龙须河,因为他将水量分散开来,反倒是将水源彻底整理地条理清晰,每条分支的水流量都恰到好处。 也正是因此,这水非但极为清澈,连水中的鱼儿也都繁衍地极为昌盛。 平日里农事用水,也都不再有什么看天吃饭的困窘,盖因楚峰当初规划引水的时候,还顺势推进了水渠引水,直接将龙须河中的水引入了农田,要用水时,只要开闸即可放水灌溉。 虽然这等灌溉方式不过是大水漫灌,于水资源上,实在谈不上使用效率有多高。 但如此一来,终究是彻底改写了这里人们种田只能看天吃饭的窘迫境况。 清河村,乃至安平县,这么多年来,无论旱涝,都不曾出现过饥荒,全赖于楚峰当初提出的这一套疏洪的规划。 杜启辰看着楚峰虽然面色稳重,但眼眸中带着些许自豪之意,一时沉吟,思绪一转,当即问道:“楚峰,我才刚来南燕州府,听闻曾有一神童,不过六岁时候,就以一己之力,为安平县平了水患,甚至还在治水之余,创造出数百亩良田。” “那个神童,可是你?” 杜启辰虽是这般发问,心底却早已有了答案。 若非那位传闻中的神童,何人能有如此魄力,敢在韩昌黎这样一个名声在外的铁面御史当主考官时,非要在策问卷子上写“商贾济世”之说。 楚峰低头谦逊:“正是不才学生。” 杜启辰当即仰头大笑:“果然!神童之名名副其实!” “凡大才者入世,皆如利锥入袋,自可利刃刺出。” 楚峰点头应是。 杜启辰笑完,收敛神色,略一沉吟,张口说道:“你既然知道这次圣上将我派来南燕州府定是对我极为信任,那你也应该能猜到圣上为何会对南燕州破了放榜前贡院不开门的惯例了吧。” 楚峰略点了点头:“朝中关于商贾济世和经世济民之说的纷争,愈发激烈了。” 杜启辰点点头,看向楚峰。 他其实是格外欣赏楚峰的。 毕竟楚峰看着年纪不大,但心性如此沉稳,又有如此能力。 就是出身农户,想来对于官场中的事情,并不怎么了解,况且看他卷子中所写,对策几乎全中,可却总带着些许天真烂漫似的。 这等人物,会试殿试,不怕他拿不到头名头甲,三元及第只怕也是唾手可得。 但是高中之后,若是能去地方历练几年,积攒些经验,将来再入京城,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可现如今朝堂上就商贾济世之说的争论愈发激烈。 楚峰又是这“商贾济世”之说的发起人,若是三元及第,怕是难逃卷入纷争的下场。 那纷争之初,怕是会先劝动圣上将楚峰留任京城。 他毕竟并非官宦人家出身,对于官场上那些个弯弯绕绕,怕是未必应付的过来。 到时候看似是直接留在京城,前途光明,可实际上却是死路一条! 只是这些话,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最终也只能叹了口气,说道:“将来你若是在殿试上状元及第,圣上若是抬爱,可准许你自己选是去地方上还是留在京城,到时候你可要务必记得,千万不要选留在京城!” 话已经说到这里,其实对于刚刚只见了一面的人来说,已然算是说的过多了。 但两人毕竟没有那么多时间独处,况且杜启辰明日就要启程回京,得先追上韩昌黎再说,连过两日的鹿鸣宴都未必有时间参加,这番话自然更没有机会说了。 杜启辰也是因为这般缘故,才如此直白将话说的尽可能明了。 但是楚峰听不听,就看楚峰自己的了。 正自这般长长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也算是尽了一份师长之责,并不白白让楚峰称呼自己一句座师。 楚峰却已然站起身来,躬身弯腰,恭恭敬敬向杜启辰行了个礼:“多谢恩师教诲!” 楚峰哪里听不出来,这是杜启辰有意在救他! 当初他还只是在清河村的时候,就曾被人算计着引入安平县,去搅合县里那些弯弯绕绕的势力。 那个时候,除了他的家人和恩师,何曾有什么人关心过他的处境和将来。 杜启辰,也是他的恩师,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却愿意为他的将来着想,这等关切之情,楚峰怎么能不珍惜。 杜启辰见楚峰明白自己的意思,心中愈发感叹,自己果然没看错人! 今科头甲取了楚峰,实乃实至名归! 一时兴起,却又无酒,略有些遗憾。 却在这时,张浩竟然带着酒水过来,看到楚峰,当即行礼,并将酒水宴席在凉亭中布开。 第133章 派系之争 张浩这边眼睁睁看着自家先生扔下那些报喜来的差人,自顾自地就追着一个人走了。 心中正自犹疑不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追上去的时候,忽然看到楚峰和钱德光对话,举止之间格外恭谨。 张浩虽然也是农户出身,但给楚峰做了这么些年的大掌柜,脑子活泛了不少。 趁着楚峰和钱德光说话的功夫,打量了一圈,正巧就看到了钱德光脚下的官靴。 饶是他并未听说过钱德光的名声,但瞧着他脚上那双纹着鹤纹的官靴,再怎么着也能猜到定然是官场中人。 又是在这个时候过来,却还并不主动现身不说,自家先生追过去也是态度恭敬。 虽然没法十拿九稳确定钱德光的身份,却也猜到了一二。 看着楚峰追着另外一个人走远,张浩立刻就张罗着,让人赶紧备好酒席,装在食盒里,自己带着人抬着食盒,一路追着过去了。 半路上果然见到了钱德光,见他气喘吁吁,急忙让人从食盒里端了热茶出来,又赶紧叫了轿子,让人先将他送回去休息,这才又带着人追楚峰。 楚峰虽然并未留下什么讯息,就连钱德光也不知道楚峰和杜启辰到底去了哪里。 但张浩倒是从钱德光的话里听出一个意思,他家先生追着的那个人,正是前段时间突然从京城加派的那个副主考。 张浩登时明白过来,两人必然是去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说话。 要说这里哪里僻静,首先就要排除凉亭。 那个地方平日里人多的很,要是两人真要独自谈话,是断不会选在那里。 这下张浩就成了无头苍蝇,楚峰若是没有把人带去凉亭,那最僻静的地方,反倒就是眼前这个空地了。 这里乃是清河村农户们晒粮食的地方。 秋收季节,粮食收获之后,就会放在这里晾晒。 但此时秋收已过,天气也寒凉下来,这片地方自然鲜少有人过来了。 一着急,一跺脚,决定还是先去凉亭看看。 毕竟楚家这一两日热闹着,村中不少人都聚在附近看热闹。 今日又是放榜时节,村里无论男女老少,自然都乐得看一看这样的热闹。 想到这里,张浩一咬牙,一跺脚,带着人直奔了凉亭,果然,先生和之前他追着的那个人就在凉亭里。 瞧着两人似乎是正聊在了兴头上,也就站在一旁,并不主动打搅,看着两人聊得尽兴了,一时兴起,又无酒助兴,略带扫兴时,这才走上前去。 “先生。”张浩过去,先向楚峰行了礼,“我着人备了一桌酒席,但是时间匆忙,菜色有些普通。” 这倒是实话,他并未预备着今日楚峰就会和副考官见面,家中备着的酒席也不过是为了招待报录差人罢了。 丰盛自然也是丰盛的,但终归并不是很精致。 一路追过来的时候,再去筹备酒席,自然是来不及了,所以才带了过来。 但为了避免楚峰在杜启辰面前失了面子,自然是要将这个问题先揽到自己身上的。 “哎,不碍事!只要有酒就行!”杜启辰自然知道自己今日过来并未提前通报,楚峰当然不可能提前准备多好的酒席。 更何况他兴致来了,突然间想要饮酒畅谈,也不过是刚刚才有的事情。 此时楚峰家里竟然有人送来一桌酒席,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哪里还会要求那么多呢。 “怠慢了。”楚峰依礼谦虚两句,让张浩将酒席摆出。 杜启辰端起酒杯痛饮几杯,只觉这酒入口清冽,香而醇厚,着实是一番新鲜口感,大赞道:“这酒可真是不错!” 楚峰提杯敬酒:“这酒是我们清河村中自己酿的,恩师见笑了。” 杜启辰听到楚峰这话,一时酒气也上来了,当即手掌往桌子上一拍:“你可莫要如此妄自菲薄!” 当即又是仰头一口将酒杯里的酒水一饮而尽,开口说道:“今科秋闱,圣上加派我来做副主考,为的就是你那‘商贾济世’之说!韩昌黎在京城的时候,就不大认同你的说法,和工部礼部常有口角。” 楚峰倒是没想到,几杯酒水下肚,杜启辰倒是愈发的心直口快起来。 当即给张浩使了个眼色,让他去看看周围有没有别人。 张浩跟着楚峰久了,也立刻明白过来,当即带着人将凉亭附近都巡视了一圈,并不见其他人,这才回来冲着楚峰摇摇头。 “圣上派他过来,为的就是堵人嘴,可是后来听说南燕州府这边弄出了些乱七八糟的动静,虽然后来上报说是没什么,都只是些宵小之辈欺世盗名,但圣上自然还是不放心,所以才派了我过来。” 杜启辰是半点儿没察觉到楚峰方才和张浩的动作,仍旧是大谈特谈。 说到这里,竟然还卖了个关子,面对着楚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问他:“你可知道,我是支持哪一方的吗?” 楚峰摇摇头,又点点头。 这等近乎哑谜的回答,却让杜启辰格外赞赏,甚至站起身来,一巴掌拍到了楚峰肩膀上:“好!果然是安平神童,懂我心思!” 楚峰叹了口气。 其实答案并不难猜,圣上既然已经派了韩昌黎做主考官,那么加派副主考的时候,必然要将这一点考虑在其中的。 若是加派一个支持“商贾济世”之说的官员过来,那岂不是明面上表明自己支持“商贾济世”之说吗。 若圣上真有此意,恐怕朝中也不至于因为这事吵得不可开交。 所以圣上加派副主考,又是给了如此大的权限,能够在放榜之前进入贡院,那么这个人选,除了极受圣上信任之外,还得有个特点,而且这个特点极为重要。 那就是这个人必须在两派之间谁也不站。 楚峰摇头,是因为他看着杜启辰的模样,不像是全然站在中间的一派,似是心底颇为支持“商贾济世”之说才对。 可若他真心支持,朝中是断然不可能同意他被派到南燕州府来做这个加派的“副主考”的。 第134章 知遇之恩 楚峰摇摇头,既然杜启辰能被圣上认为是足够中立之人,那么所谓站哪一方,本质只是个伪命题罢了。 但杜启辰既然这样问了,这个问题反倒有意思起来。 若是他谁都不站,又何必问这个问题呢。 楚峰当即就明白过来,这杜启辰,实际上是支持“商贾济世”之说的。 只是他本人并不愿意太过牵涉进朝堂上的争论,所以才对外露出并不站哪一方的姿态。 加之他平日里定然十分低调,并不引人注目,所以倒是不曾有人为难过他。 但今科秋闱之后,恐怕杜启辰所谓中立的态度就要被人怀疑了。 更何况他被加派到南燕州做副主考,这是何等的信任和荣宠,这次他回京,再想要低调行事怕是行不通了。 所以这一次,他就是要直接亮明态度,他愿意站在“商贾济世”之说这一方。 杜启辰见楚峰已经将他未能说明说的话全都猜到了,心里格外欣慰,自己取他做头名,是真真切切的一点儿没看走眼! 当即点着桌子,对楚峰说道:“我这一次回去,京城中怕是更要掀起腥风血雨,你若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必要,会试之前,最好不要进京。” 杜启辰这么说,爱护之情溢于言表。 可他终归还是低估了楚峰。 楚峰当初和景成结交的时候,就已经做了决定,他就是要去京城里,好好闹上一闹。 不为自己,不为名利,而是为了这天下百姓! 楚峰看了一眼凉亭外不远处的龙须河。 当初若不是他提出让商贾出钱,帮忙修建水利工事,那安平县如何能成为唯一一个在那场水患中幸存的县城呢。 而这龙须河,又如何能有现在这般清澈温和的模样呢。 他所提出的债券之法,石破天惊,却也是实实在在一举解决了县衙无钱进行水利维护的局面。 这些法子对他来说,不过信手拈来,实在是看过太多,并不新奇。 可对于这里的人来说,他这些法子,甚至称得上一句邪修。 士农工商,这是老祖宗千百年来的祖制。 于这里的读书人来说,既然走仕途,就该和商贾划清界限,俸禄之外,再置办些庄子农田,也能维持富贵生活。 何必非要沾上商贾之事,惹来一身铜臭味。 但在楚峰眼里,既然促成用商贾的钱办朝廷的事,能大幅加快推进朝廷政令推行,那么又何必非要拘泥于祖制呢。 办法并不重要,但解决问题才是最重要的。 就像猫一样,是什么花色的猫并不重要,能抓住老鼠,护住粮仓才是最重要的。 楚峰清楚地知道,所有的问题,症结并不在于实务,而在于观念的转变。 也正是因此,景成这趟浑水,他就是不想淌一遍也不行。 这是他早已做好的决定,自然不可能因为杜启辰几句话就改变主意,所以面上并没有显露出什么特别的神色来。 但杜启辰对自己如此爱护,几次三番叮嘱,他如何能不感怀在心,于是起身再次道谢:“多谢恩师提点,恩师爱护之情,学生感激不尽!” 杜启辰说完话,就一直紧紧盯着楚峰的神色。 见楚峰神色一直平淡无波,似乎并不因为他的话而有所动摇或者是恐惧,反倒是双眸中带着坚定不移的神色,似是早已做出了决断,并且决意不会让这决定受到任何外界的影响。 想着楚峰卷子中一句“政以民为重,是以民重而君轻,况士子乎”,心中登时百感交集。 看着他当前默然不语的模样,再加之见面不过几个时辰,他已经是第二次劝诫楚峰远离京城了。 可楚峰虽然起身道谢,却并不主动说一定会听从告诫,这其中的含义,杜启辰如何能不明白。 两人虽然并未多说一句,却已经心意互通大半。 杜启辰见楚峰半点儿没有被自己说动的意思,心中确认无疑,楚峰正是他等了一辈子的那种人。 当即抚掌大叹一声,却并不开口说什么,只是提起酒壶酒杯,自斟自饮了三大白,这才放下酒杯,看向楚峰。 杜启辰此刻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看向楚峰,分明像是看到了朝廷乃至国家社稷的未来。 楚峰见杜启辰如此尽兴,心中也十分肯定,杜启辰无论是做官还是为人,都心怀社稷,以黎民百姓为重。 思及此处,楚峰看向杜启辰,问出了一个问题:“座师,学生斗胆,向您请教一个问题。” 杜启辰正自因为见到了楚峰这样的社稷栋梁而心中畅快,兴致高昂,当即答道:“但问无妨!” 楚峰沉吟片刻,问道:“韩昌黎主考官,因何不曾同来?” 这个问题,楚峰心中已有了答案。 韩昌黎在放榜当日离开的消息,早已传遍了,饶是楚峰从城外回来直接回了家,路上仍旧不免听到了这个消息。 能让主考官连放榜后的鹿鸣宴都不参加,直接当日出城的事情可不多。 和同僚不睦算得上其中之一了。 而韩昌黎是出了名的极为反对“商贾济世”之说的人,楚峰又是在秋闱中以此为题答的卷子。 楚峰固然十分自信自己定然能拿下头名,却也知道以韩昌黎的脾性,恐怕未必能轻易松口。 他原意只想着钱德光总归是愿意在官场中钻营,定然不会放过他这样一个有前途的士子。 但现在看来,恐怕真正在取士定名的时候,真正在韩昌黎面前拉了他一把的,是杜启辰,而非钱德光。 此乃知遇之恩。 更加之韩昌黎似乎是因此而怒气冲冲离开了南燕州府,如此一来,等于杜启辰为了他,宁愿得罪了同僚。 而且两人同为翰林院编纂,回了京城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如此结下了仇怨,怕是往后在京城中多有妨碍。 此等恩情,楚峰如何能装聋作哑,全然不管不问。 但杜启辰却只是摆摆手,有意不将这事提起:“韩昌黎就是倔脾气,你不必将他放在心上,将来见了他,依旧只按礼问好就是。” 第135章 突发意外 楚峰自然不会因为杜启辰如此轻描淡写地试图将如此大恩揭过去,就真的顺杆子爬,假装这样的事情全然不是什么大事。 但既然杜启辰不愿意多说,他也不会强求,只是安安静静地斟了一杯酒,恭谨地敬给杜启辰。 “恩师,我敬您一杯。” 杜启辰看着楚峰如此正经严肃,知道他定然已经猜中了,也并不扭扭捏捏地推辞,当即举起酒杯:“敬社稷!” 楚峰见果然和恩师心有灵犀,放声爽朗一笑:“敬万民!” 两人皆是仰头一饮而尽,将喝尽了的空杯展露出来。 一时之间,杜启辰竟然像是在楚峰身上找到了自己向往已久的东西,一个不必言说,即可互通心意的至交好友。 两人看着眼前美景,酒兴正在酣畅之时,忽然旁边一阵骚动,是一个楚家的仆从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 张浩急忙快步上前,在人冲到楚峰面前之前,一把将人拦住。 把人拉近自己身边,低声喝问:“出什么事了?” 那个仆从被拦住之后,浑身发抖,汗水甚至浸湿了衣衫,像是刚被人从水里拉出来一样,听到张浩问话,嘴唇抖了抖,一个七尺男子,竟然张口大哭起来。 张浩见状,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这个仆从他不止认识,还是他亲自招揽到楚家的。 性子虽然温吞了些,但并不是动不动就哭的人,现在这副模样,一定是出了大事。 当即着急起来,两只手按住他的肩膀,沉声追问:“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那人张着嘴又嚎了几声才慢慢缓了过来,只是全身仍旧不住哆嗦,抽噎着张了口:“今日放榜,有人忽然说咱们家先生舞弊,带了人冲到家里来了!我出门的时候,他们已经把院门都撞破了,老爷他们都躲在后边的柴房里不敢出来!” 张浩一听这话,脸色登时大变。 楚峰方才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那人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就竖起耳朵来仔细倾听,听到是这种境况,哪里还能继续坐得住。 当时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也不顾得什么礼法,匆匆向杜启辰拱手告罪:“恩师,并非学生有意怠慢,但学生家里出了急事,必须赶紧回去,还请恩师见谅。” 杜启辰见楚峰突然间神色大变,虽然并未听到那位仆从所说的话,但也猜到定然是出了什么大事,当即挥手示意:“快去吧,快去吧!” 楚峰也就不再犹豫,立刻拔腿往家里跑去。 张浩却并未立刻跟着楚峰的脚步,反而是留在原地,迟疑了片刻,看向杜启辰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将事情告诉这位副主考官大人。 先生并未主动将事情告诉他,说明先生分明是不想让这位大人操心的。 可现在先生分明是被人污蔑科举舞弊,这种事情,不找本次秋闱的考官,还能找谁呢! 这么一想,立刻也就不再犹豫了,拉着那个来报信的仆从,快步走到杜启辰面前,扑通一声跪下。 杜启辰并非糊涂之人,楚峰是今科头甲解元,今日又是放榜之日。 而他自己,和楚峰相谈甚欢,他知道,楚峰也和他一样,在交谈中倍感相见恨晚! 可就是如此大喜之日,又是如此欢快的情景,楚峰却在听到一个消息之后立刻起身离开。 甚至神色慌张,脚步匆忙。 杜启辰只是喝了些酒,又不是失去了神智,自然猜得到必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此刻见到楚峰这位大掌柜带着仆从跪倒在自己面前,立刻猜测了一二。 也不等张浩开口,先问道:“楚峰家中出事了?” 张浩立刻点点头。 张浩心中忧虑,方才听说那群士子们已经冲进了楚家院子里,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楚家人自己都已经躲到了柴房里,可是楚家毕竟不是自古富贵之家,楚府并不算很大,也不知道这么些功夫过去,楚家人现在怎么样了。 楚峰对自己有大恩,楚峰的父母更是待他亲切,他如何能不担心。 原本跪倒在杜启辰面前,还要说什么,可先被杜启辰问了话,反倒立刻哽咽起来,只觉得胸口如巨石重压,喉咙酸涩如哽着石头,全然说不出话来了。 杜启辰见自己只是问了一句话,张浩竟然突然间红了眼眶,像是被激起了什么特别激烈的情绪。 杜启辰知道,自己一定问对了,急忙再次追问:“和今日放榜有关?” 张浩再次点点头。 杜启辰的眉头立刻皱起来。 和今日放榜有关,也就是和科举有关。 事关科举,又是楚峰这个今科解元的家人出事,事情不可谓不大。 心思一转,立刻猜测:“是同科士子们前来道喜弄出了什么大动静吗?” 张浩张口想要详细解释,可喉头滚了滚,竟然只发出一声呜咽。 最终只能点点头,又摇摇头。 杜启辰却从这样模糊的回应中猜到了什么,当即追问:“是同科士子弄出的事情,但并非是来道喜?” 张浩见杜启辰猜的全都对,一时又惊又喜,心底又极为担忧,不禁潸然泪下。 但杜启辰看到张浩这般反应,神色反倒愈发阴沉起来。 士子们闹事,而且还是因为科举。 这种事情,何止对于楚峰来说是大事,对于身为被临时加派进场的副主考,对于主考官,甚至可以说对于南燕州府来说,都是天大的事情。 士农工商,士子闹事,向来非同小可。 更何况科举乃是为朝廷选才,为国取士,向上关乎着朝堂安稳,向下关乎着万民福祉。 乃是朝中极为重要的大事。 若是科举出了事情,那可是一整个南燕州府官员的脑袋都不够砍的。 如此一想,当即着急了。 这楚峰,怎么如此托大,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先和他说上一声,竟然自己就去了。 万一有什么不好,岂不是要落到他身上。 略一细想,倒是立刻明白过来。 士子们因为科举闹事,无非就一个理由,舞弊。 若是他一个临时加派的副考官和楚峰同时出现,怕是连他也要跟着被士子们怀疑围攻。 第136章 群情激奋的士子 杜启辰当即向张浩指了指楚峰离开的方向:“快,快,给我带路!” 张浩登时反应过来,这是杜启辰也要过去。 张浩像是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这下先生可算是有救了! 这么一想,张浩赶紧在嘴上“呸呸呸”了三声。 先生本来就没事,什么有救没救的,只是多了一个从京城加派过来的今科副考官帮忙,先生处理起事情来,会更得心应手罢了。 没错,就是这个词,得心应手! 张浩抽噎了一下,骨碌一下从地上爬起来,弓着身子赶紧给杜启辰引路:“大人请跟我来!” 杜启辰也不敢耽搁,毕竟是被指责科举舞弊的大事,楚峰这般托大,还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了呢。 当即也就提着自己长袍衣摆,匆匆跟上张浩的脚步。 其实那凉亭距离楚峰府上并不远,加之张浩心急,一路上几乎可以说是小跑着在前面引路。 杜启辰也格外担心自己亲点的这个今科解元就这么出了事,非但没有抱怨张浩脚下太快,反而还恨不能自己跑得再快些。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两人就已经重新回到了楚府门前。 此刻,楚府门前那些商贾之人已经走得零零落落了。 只剩下一些仆从尚在收拾自己主子们留在这里的东西,稀稀拉拉的,看着并不怎么忙碌。 但楚府门前水泄不通的境况,却不曾因此而有半分改善。 甚至于,此刻楚府门前已然彻底被堵得快要完全看不到大门了。 只是这个时候聚集在门前的,并非之前的商贾之人,反而是一大群参加了今科秋闱的士子。 那些士子们几乎人手一份卷子,卷子上似乎是他们各人的答卷。 而那答卷上,竟然还有着笔圈的红圈。 瞧着为首一个,手中的卷子上几乎满篇红圈。 饶是张浩现在已是楚峰的大掌柜,看到那满篇红圈的卷子,仍是忍不住低声惊叹:“看来这文章着实不错!” 杜启辰站在一旁,冷哼一声:“不过是红色圈子罢了,谁都能圈,你若是喜欢,我也可以给你一支笔,你尽可将自己写的东西也全都圈起来。” 张浩听到这话,一时并未反应过来,连忙推辞:“我文章不行的,哪里敢做这般事情。” 杜启辰却并不理会张浩的回答,正要大步走上前,却忽的看到楚府大门轰然打开。 挤在最前面的几个一时没能站稳,直接摔倒在地上,吃了一嘴狗啃泥。 杜启辰见情势有所变化,放缓了脚步,定睛看去,那开门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楚峰。 楚峰看了一眼地上摔倒的几个人,并不怎么在意,只是摆摆手,示意自己身后的仆从把之前冲进院子里的那个人推出门去。 仆从们得令而动,立刻动手,将几个五花大绑的士子半推半扔的,三下五除二把人扔到了门外的人群里。 楚峰负手而立,看向堵在他家门口的士子们,沉声说道:“你们有话就说,有事就谈,胡乱动手,当心我去衙门告你们私闯民宅!” 那些士子们似乎不曾料到楚峰如此强硬,听到话,都瑟缩了一下,一时左看看右看看,彼此面面相觑。 可为首那一个,也是手中卷子红圈最多的那一个,在看到左右无人主动发声之后,从鼻孔中狠狠喷出一口气来,口中大声喝骂道:“什么人,竟然敢在今科解元门前喧哗!” 说罢,当即大步上前,走到楚峰身边。 楚峰神色复杂。 他之所以并未将家中的事情告诉杜启辰,并请他一起过来,为的就是希望能让杜启辰能不必搅合进这一滩浑水里来。 不为别的,就单纯是因为杜启辰自己本来就是从京城加派而来的副考官。 这样的身份,本来就容易惹人生疑,自当瓜田李下,主动避开这样的事情才对。 何况杜启辰于楚峰有知遇之恩,两人虽然才相识不久,方才饮酒对谈时,却已然有了恍若交往数十年般的默契。 对于这样一个朋友,楚峰又如何能为了一己之私随意拉他下水呢。 可谁料杜启辰竟然自己主动跑过来了。 目光一扫,看到了人群后面束手而立的张浩,眉头微蹙起来。 张浩见了楚峰神色不快,也跟着懊恼起来。 楚峰虽然一言未发,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像是对他将杜启辰带过来的举动非常不满。 可落在张浩眼里,却比被人骂到狗血喷头还要难过。 一时懊悔之情丛生,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呆愣愣站在原地,心思全在后悔上。 一时想着方才不管怎么说,也不该如此僭越,贸然将先生的恩师带来。 路上都不曾觉得,只担心楚家上下安危。 现在人站在这里,看着楚峰动作迅速,已经将院子里的人捆住扔了出来,心底骤然安定下来。 一时又想着方才那般境况,就是先生不高兴,他也总得将杜启辰带来才是。 否则若是楚家上下真出了什么事情,他这辈子还怎么安心。 张浩在独自懊恼之际,杜启辰已经直接一把扯过堵在最前面的那个士子手中的卷子。 抖了两下,扫了一眼,冷哼一声:“你这是出场之后将自己的卷子全都默下来了?” 那个士子昂首挺胸,当即点头:“那是自然,我自己写的东西,岂有默不下来的道理!” 杜启辰看着对方摇头晃脑的模样,冷哼一声,说道:“你默错了。” 那人分明十分自信自己的记忆,听到这话,当即手指往杜启辰脸上一指,叫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在这里说三道四的!” 楚峰见状,急忙挺上前一步,打断对方的质问:“这位仁兄……” “谁和你仁兄来仁兄去!我们才没有你这样科举舞弊的仁兄!” “对!就是!” “谁和你仁兄!我们绝不认一个舞弊高中的人做今科解元!” 那话音喊得极为高亢,仿佛和楚峰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第137章 打架闹剧 杜启辰听到这话,重重地冷哼了一声,面色阴沉,举起手中刚才夺过来的卷子,质问在场的士子们:“你们可有谁看过这份卷子了?” 这么一句话问出来,在场的人自然全都愣住了。 方才被夺走卷子的人当即伸长手臂,想要将卷子拿回来,可是杜启辰直接站在了门槛上,将手臂举高。 他本身就是颀长身材,和楚峰身高相仿,比眼前这些士子都要高些。 如此一举,任凭那个士子原地跳高数次,仍旧未能将那卷子重新抢回去。 杜启辰直接将卷子展平,又扫视一遍,从鼻孔中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随手递给楚峰:“你读一下!” 楚峰看了一眼那卷子,略有些迟疑。 杜启辰却再次催促:“快读,高声读!” 楚峰只能高声开始念了起来:“何为商贾,何为济世?商字一笔即是落点,所以可知,商贾乃以点为积累,乃至富庶,取巧而已。” 这一句,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狗屁不通了。 可偏偏这份卷子上,竟然在这一句上还画了个圈。 楚峰读完这一句,略有些迟疑。 这等卷子,怎么可能会有人往上画朱圈呢。 杜启辰却再次催促:“继续读,高声读!” 楚峰无奈,只能继续读下去:“是以农桑为重,春播秋收,而冬藏休养生息,谓之循天时而尽地利也。商贾何堪得比也。” 第二句倒是勉强还能叫做句子,只是仍旧谈不上有多通顺。 可就是这么一句,竟然有朱圈将句子里的每一个字全都圈了起来,仿佛格外欣赏似的。 被抢走卷子那人此时脸色涨的通红,再没了刚才的神气。 杜启辰将这卷子从楚峰手中接过,用双手捧着高举起,让后面的士子们也能清晰看到,卷子上所写内容,确实如楚峰所读。 待到前后左右的士子都将这份卷子看得一清二楚之后,杜启辰将这卷子一把扔到了卷子主人脸上,怒斥道:“写出这等狗屁不通的文章来,你是怎么好意思跑到今科解元门前叫嚣他是舞弊的?” “若是今科取了你上榜,那才叫舞弊!” 众位士子着实不曾料到,人群中叫嚣得最大声的,手上卷子朱批红圈最多的,竟然是这样来的。 一时都僵住。 尴尬自然是有的,但也着实还有些不服气。 虽然领头之人的卷子确实有问题,但又不等于他们手中的卷子也是一般模样。 他们谁不是自诩文采斐然,思绪明晰,答卷时态度恭谨,落笔时妙笔生花。 可是最后却榜上无名,那怎么可能不是有人舞弊呢。 但此刻领头之人看似满卷朱批红圈的卷子,实际根本狗屁不通,这也是事实。 本来气势上还格外高昂,此刻却连身高都像是莫名矮了一截似的,叫他们不敢再随便开口。 一时沉默之下,人群渐渐有要散开的趋势。 特别是没能挤到前面的那些士子们,见此情景,虽是没有转头大步离开,却也不似方才那般积极向前拥挤。 脚下甚至还略微往后挪了挪,不大想要和那位文章狗屁不通还要挑事的人挨得太近。 却也偏偏是因为这个动作,突然有人着了急,高声大喊:“他一个人是草包,又不等于我们都是草包!今科取士,就是舞弊!” “你才是草包!”虽然写的文章狗屁不通,但被骂是草包,倒是立刻脾气上来了。 当即怒气冲冲,也不顾那句话究竟是谁说的,抡起拳头,直接就往身后砸去。 这一拳着实半点儿没有收着力道,只听一声“砰”的巨响,当即溅出血色来。 随即就是一声巨大的带着哭腔的“哎哟”。 人却没倒下,也干脆一抬手肘,直接和对方互殴了起来,口中还叫骂:“又不是我骂你,打我干什么!你个草包!” “你骂谁草包呢!” “骂你!” “我杀了你!” 几句话之后,战场很快扩大。 诸多士子被波及无辜,很快就混战成一片。 一群儒家士子打架,却拳头抡得极圆,脚下也半点儿不曾留力,甚至有些体弱的,见自己一时占不到上风,竟然连牙齿都用上了。 而之前第一个开口大骂草包那人,居然在混乱之中,挤到了前排,还拆下了自己的发带,趁着众人混战,将被他骂做草包的那位直接从脖子上勒住。 楚峰面色不改,眼眸也只闪过一丝不快,随即仗着身高和腿长的优势,一步迈到了那人身边。 直接把人拎起来,拽着他的手:“杀人可不好,犯法。” 那人看到楚峰只是轻轻一拽就将他拉开,手上稍一用力,就直接将他拎起来,登时已经吓得六神无主。 可他到底还是有几分急智,眼睛不过滴溜溜那么一转,口中就立刻狡辩道:“他一个草包,连累我们都被当成是草包,死不足惜!” 听着像是不过一时气愤所以行动过激罢了,放着他冷静一会儿就好了。 可偏偏他眼睛那么一转的动作,还是被楚峰一点不漏的看在眼里。 他全然不理会这些话,直接把人拎着扔到杜启辰面前,拱手请示:“恩师,这个怎么处置?” 杜启辰低头看了一眼,随即厌恶的扭开头,答道:“这是南燕州府中的事情,就交由南燕州府的提学和州牧处理吧。” 楚峰当即点头,招手叫张浩过来。 张浩此刻终于从懊悔中回过神来,急忙应了一声:“在,先生,我在!” “派个人去报官,再带几个人将这些人都请远点儿。” 张浩当即应下,动作也着实不慢,立刻就安排了人手去报官。 方才杜启辰的话他也听到了,当即仔细叮嘱,要将这件事同步知会提学府衙和州牧那边。 在这里报官,最多只会报到安平县中,等到消息传到州牧那里,怕是都要明天了。 但这些人口口声声说科举舞弊,事关重大,自然等不得。 张浩狠狠瞪了一眼那群士子,心思极其清楚,若不是楚峰回来的快,这些人还不知道会在楚家弄出什么事情来,事关今科解元的安危,通报州牧理所当然。 第138章 送走恩师 眼瞧着一场闹剧像是已经落下了帷幕,但楚峰却心中有了十分不好的预感。 突然有人跑来他门前叫嚣着他是舞弊,这本就十分不寻常。 前任州牧曾为他亲笔题字“安平神童”,并赐他一块牌匾,让他可以将这牌匾悬在门楣之上。 而此刻,这块四字牌匾仍旧在楚家门楣之上悬挂着。 科举之路,每次发榜时,都会有落第之人四处哭嚎自己不中定然是因为有人舞弊。 这本不是什么新鲜事。 但大多时候,矛头都是指向一些平日里就十分明确并非什么苦读或有才之人。 大略不过是心中有所愤慨,所以寻个发泄情绪的目标罢了。 这倒也并非是什么特别的事情。 几乎年年都有,楚峰前几次科举,自然也曾遇到过这般情况。 只是他毕竟在县学中就颇有名望,从开蒙至今的几位恩师向来也都对他格外赞赞赏。 落第之人就是发泄情绪,也断不会贸然跑到他面前来,指着他大骂科举舞弊。 乡试毕竟不同于前些次科举,参加秋闱之人,乃是各个县中考出来的秀才。 有些许傲气可以理解,对于楚峰的才学并不了解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但是看到楚峰分明已经考中了头甲之后,却还要带着人来闹事,那可就不正常了。 况且还有那拿着狗屁不通卷子却如此自信的人,被拆穿之后,甚至还有人有意要杀人灭口。 这其中定有蹊跷。 只是杜启辰还在身边,楚峰倒是不愿意他过分卷入这些事情。 原因无他,强龙不压地头蛇。 今日这些事情,分明是有南燕州府内有人在暗中搞事。 杜启辰虽然是圣上亲自加派过来的副考官,足见圣上对其的信任,但在南燕州府内,以一个副考官的身份,怕是根本做不了什么。 这件事情,恐怕还得看南燕州府的提学大人那边如何处理。 主意既然拿定,也就并不多耗费时间,当即向杜启辰行礼,讲明了自己的顾虑。 杜启辰捻了捻自己的胡子,点点头,对楚峰的顾虑表示了赞同,但还是开口说:“这件事情说大可大,说小可小。” 楚峰仔细听着杜启辰的话,自然也认同地点了点头。 若是往小了说,这件事情不过是些落第士子因为不中所以胡乱瞎闹,由提学那边训诫一番也就罢了。 若是往大了说,既然有这么多人,而且还都是今科士子,聚在一起,如此群情激奋,坚称今科秋闱有舞弊之嫌,那上到三书六省,下到州府提学,都要跟着仔细严查一番才是。 没查到有什么舞弊,那自然一切大好。 若是查到了些什么,那可就有的说道了。 只不过若是开始查了,那就不可能什么都没查到。 毕竟今科秋闱,只有南燕州府有了一个加派而来的副考官,而且是在即将放榜前突然打开贡院大门进去的。 哪怕杜启辰乃是圣上亲点派来,仍是免不了要被仔细追查一路上是否曾和士子接触。 有是否曾和什么人交代过什么。 这般查下来,无论最后结果怎么样,过程都会极为折磨人。 毕竟杜启辰一路从京城过来,虽然有专人护送,但衣食住行,怎么可能不接触旁人。 细细盘问下去,总能将一两个高中红榜的士子七拐八拐地亲戚联系到杜启辰曾经接触过的人身上。 到时候,就算是圣上信任,绝不会轻易认定杜启辰参与舞弊,可一旦吵嚷到那般地步,无异于给杜启辰将来的仕途蒙上了一层阴影。 将来只要有所升迁,难免会被人连带提上一嘴曾有如此事情,如此一来,吏部自然要对他的升迁多加考量。 纵然圣上信任,也不可能每次任免都放到朝廷上一一讨论,再由圣上亲自裁断。 杜启辰升迁的名字,怕是在吏部那里就先要被拿掉了,根本到不了圣上面前。 况且一旦到了那般情景,怕是连带着今科所有中举的士子都要跟着连累下来。 若是会试得以高中,也许还有得救,若是会试不第,那便也只能做个寻常的举人老爷了。 还得一辈子被人怀疑是否舞弊才能乡试得中。 所以这件事情,宜小不宜大。 宜快不宜拖。 而且最好不应该让杜启辰再掺和进来,简言之,将这件事情化为南燕州府内部的事情,而不必惊动中央。 楚峰听明白杜启辰话中深意,也就当即拱手行了一礼,说道:“今日家中纷乱,实在不宜接待恩师入座,还请恩师快快回去吧。” 杜启辰见楚峰如此,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就点点头。 只是仍是有些不放心,毕竟楚峰乃是自己看中的经世济国的人才,若是为了护着他不必被连累而弄出什么问题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还要再开口,楚峰却已经先他一步,做出了个请的姿势:“恩师还请放心,南燕州府的事情,我还处理得了,请回吧。” 杜启辰见楚峰如此有信心,一时倒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迟疑两下,还是说道:“自己多加保重。” 楚峰轻笑一声:“多谢恩师挂怀,我知道了。” 杜启辰见楚峰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固然还是略有疑虑,但想着毕竟是自己格外欣赏之人,若是连这些事情都处理不好,将来去了京城,岂不是平白送了性命,也就不再踌躇,当即也就一甩衣摆转身离开了。 但走了两步,想起来自己来时乃是和钱德光同行,回去时也不妨一同回去,也免得落下什么口舌。 当即转头回去询问钱德光的下落。 才刚转头,就听到钱德光从楚家一路小跑着出来。 “杜大人,等等我,咱们同回!” 杜启辰本就想要和钱德光一同回去,见了他,自然喜不自胜,当即邀请他一同回去。 钱德光其实早已从楚家后院出来,一直等在门后,不想掺和进楚峰被人指责舞弊的事情,见到杜启辰要走,这才冒出头来。 第139章 楚家内部争论 钱德光这个时候出现,杜启辰哪里不知道他方才是躲在了门后。 只是这个时候,倒也不必计较这些事情。 两人面上还是互相谦让客套了几句话,和来时一般,一同乘车离开了。 楚峰见送走了杜启辰,这才冷下脸来。 先回了屋子,查看家人是否有什么不适。 幸而方才那些冲进来的士子并没有什么胆子真的动手,不过是假模假式地冲进来试图威吓罢了。 楚家上下因为并未见过这等阵仗,被吓得自己躲进了柴房,一直没敢出来。 两边都是不敢胡乱有什么动作,形成了也不知道是对峙还是互相威慑,总之谁都没敢有动作。 那些士子在楚家,也不过胡乱逛了逛,连茶水都没敢随便自己乱喝。 楚峰回来的时候,身边还带着伙计和仆从,阵仗拉满。 那些士子哪里见过这般场面,自然很快就被楚峰带着人绑了起来,扔出了门外。 只是方才因为门外的动静太过激烈,楚峰不得不先处理那边,没能去检查家人是否安好,这下外面暂且算是危机解除,这才有了时间过来看看爹娘如何。 楚天山和楚明父子两个一个吓得直哆嗦,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说幸而还没弄脏自己的裤子,另外一个则一脸愤慨,一副天不怕地不怕,非要出去和人拼命的态度。 若不是两人长得分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样子,就是楚峰自己都要怀疑自己婶婶是不是偷偷给楚天山戴了绿帽子了。 至于楚峰自己家这边,楚天河沉默不言,坐在那里,一反常态地不知道从哪翻出了一杆烟枪,吧嗒吧嗒抽着,吴梦茹则是偷偷抹着眼泪,还生怕楚峰看到,一见楚峰看过来,就立刻擦擦眼角,做出一副笑脸来。 楚峰见父母如此这般,知道他们定然是为了自己担心,再看向爷爷,一把年纪的人了,此刻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楚五七坐在堂屋正中央的主位上,端起茶盏,仍是有些不大习惯。 他这辈子都是喝的大碗茶,一大碗茶水,里面只飘着些许茶叶沫子,咕咚咕咚地喝,也不管是不是将茶叶一起喝进了肚子,只管这茶水润了口舌,喉咙也不燥渴发疼就好。 手上拿着这茶盏,只觉得又小又脆,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把这杯子捏碎了。 “峰儿啊,要是不行,咱们以后就不科举了,咱们家世代种田,现如今又有了那么多田地,不愁吃,不愁喝,穿衣服也能穿上些上好的料子了,就别折腾了。” 楚五七毕竟是个农家人,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情,只是因为害怕,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只能劝着楚峰不要再继续走科举这条路了。 他们楚家,出了楚峰这样的神童,能给家中挣下这么些基业来,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楚峰的婶婶方才一直沉默着,这个时候也跟着搭腔:“就是,现在就挺好了,看今天的事情,把天山吓成什么样子了,以后再这样可怎么得了!” 倒是楚天河,之前家中出事,楚天河第一个就劝楚峰不必再寻求功名。 毕竟桩桩件件的,都像是冲着楚峰科举而来,他一个庄稼人,总是难免觉得既然已经如此了,那倒是不妨就放弃算了。 反正家中现在也不愁用度了,何必非要挣个功名呢。 可谁料这个时候,楚天河却他突然扔下手中的烟枪,开口说道:“峰儿今科考中了,已经是个举人老爷了,将来说不定能在皇帝面前考试,要是再考中了,那可就真是光宗耀祖了。” 楚天河站起来,看着自己的爹说道:“咱们楚家我和大哥都没本事,大哥考不中,我种田也种不出什么名堂来,楚明一看也不是科举的料,就只有峰儿一个人有给咱们家光耀门楣的机会,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 吴梦茹也跟着帮腔:“就是呀爹,可不能让峰儿在这个时候放弃!” 见自己的父母都为自己说话,楚峰这个时候也知道自己该开口了,主动说道:“爷爷,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好的。” 楚天山哆哆嗦嗦的,想要说什么,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倒是楚明,站出来也跟着帮腔:“娘,爹这个样子,是因为爹胆子小,这怎么能怪楚峰呢!” 楚天山听到自己儿子竟然这么说自己,虽然还在发抖,却怒从中来,一把拽下自己脚上的鞋子,劈头盖脸就冲着楚明抽过去。 楚明鬼哭狼嚎着就拔腿就往外跑。 楚五七见自己老大一家这个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行了,都闭嘴!” 楚天山见自己爹发了火,也就老老实实把鞋穿上,重新回了堂屋。 楚明也小心翼翼跟了回去。 楚五七打量了一下自己这些儿孙,除了楚峰以外,着实没个成器的模样。 老大科举这么些年,始终连个举人都没考上。 老二为了供老大读书,种田种得腰板都弯了,看着也是畏畏缩缩的样子。 只有楚峰这个孙儿,成器,确实是成器。 给家里挣了这么多田地,又有那么一块“安平神童”的牌匾。 别的不说,自有了那块牌匾,村里上下谁人不高看他楚家一眼。 更别提那百亩良田,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传世基业。 只是最近这些日子,为了楚峰乡试的事情,着实弄出了不少动静。 虽然他一把年纪,也不是没见过大风大浪,但毕竟大半辈子都是普通农家人,今日这阵仗,可着实是头一次。 一时之间,难免心生恐惧,生怕这样的事情往后不断发生。 但见到自己二儿子和儿媳都来劝,大儿子那边又弄出这样的动静来,难免又心灰意冷,自觉不该如此草率。 毕竟要是真的能到皇帝面前考试,就算没考中,那也一样的光宗耀祖! 楚五七叹了口气,低了头,说道:“是爷爷方才一时着急说的那话,你不用放在心上,继续去考吧!” 第140章 前震余波 听到这话,楚天山脸上闪过一丝不大高兴的神色。 同为读书人,他自己一直不第也就算了,可偏偏自己儿子也不争气,这么些年在学堂中,一直被楚峰压了一头。 现在楚峰已经中了举人,那可就再和他不一样了。 楚峰是个举人老爷,而他还只是个一路落第的读书人。 自己儿子更是个完全的白丁。 他这大房,处处被二房压着,自然心里不痛快。 方才自己媳妇说那话,他心里早就想说了。 楚峰不继续参加科举,那他到底也还是楚家大房,现在还没分家,楚家那些田地现在算自己亲爹的,将来分房,管他那些百亩良田是不是楚峰挣下的,他是大房,自然能占大头。 就算楚峰不服,闹到官府去,也是他占理。 举人老爷怎么了,举人老爷又不是考中了进士,一样还是国法为大。 国法就是规定嫡长子继承大头! 可如果楚峰继续参加科举,那将来可就真的无可限量了。 看着自己弟弟将来要过上好日子,那可比自己过不上好日子还难受! 更别提将来楚峰自己出息了,给自己亲爹妈请封,那自己这个做大哥的,以后说不定见了亲弟弟还要行礼。 平日里光这么一想,就容易睡不着觉。 只是强撑着不多想罢了。 现在眼前好不容易自己爹都发话了,让楚峰别继续考了,那本来就扑棱着小火苗的心思,自然就浮上来了。 正好自己媳妇还张口跟着附和,那不是十拿九稳了吗。 自己弟弟要护着儿子,让楚峰继续考倒是正常,可谁料自己这宝贝儿子居然跳出来说他胆子小,这哪里能忍,恨不能直接把楚明狠狠揍一顿。 可谁料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自己爹也改主意了,要让楚峰继续考。 本来无望的心思,一下子燃烧起来,又一下子让亲爹给掐灭了,一瞬间产生了巨大的心理落差,格外不痛快。 也不等楚峰再说什么,当即一巴掌狠狠拍到了自己儿子后脑勺上。 就这个废物,比不上楚峰也就算了,怎么还跟着埋汰自己亲爹呢。 真是一点儿事都不懂! 要真让楚峰将来出息了,将来分家,那不就占不到什么便宜了吗。 这臭小子,连这点儿东西都不懂,跟着瞎起哄! 这么一想,一时更是怒火中烧,看着楚明挨了巴掌,还一脸茫然不说,转头过来盯着他看:“爹,你打我做什么!” “打你不长脑子!”楚天山又是一巴掌下去,将自己的不痛快全都发泄到了自己儿子身上。 楚五七又是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行了,少在这里吵吵,都回屋去!” 他不是没看出来自己大儿子那点儿心思,只是当着小儿子的面,实在没什么必要非得把话说的那么明白。 毕竟两兄弟将来还要互相扶持,总得要互相留些面子才是。 将两个儿子都打发走,看着楚峰也要离开,急忙叫住。 “峰儿,你留一下。” 楚峰停住脚步,转过头来,对自己的爷爷说道:“爷爷,你不用担心,我现在马上就去找提学大人,今日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楚峰知道,楚五七要说的不是这个,但是闹腾了这么久,眼看着已经过了正午,今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实在耽搁不得,也就只能如此糊弄过去了。 说完话,当即转头就往外走。 楚五七叫不及,只能看着楚峰离开。 楚峰从家中出来,看着张浩已经回来,急忙叫他过来:“那些人已经送到官府去了吗?” 张浩点点头,同时拿出一封回函来:“提学大人和州府那边也已经派人知会过了,这是提学大人那边的回函。” 说着,将手中的信件递给楚峰。 楚峰当即拆开一看,竟然是提学大人亲笔所写,而且是关于今日的事情,似乎是已经有了些许眉目。 这其中的根源,竟然还是在韩昌黎的那个发妻身上。 准确来说,是之前已经归案了的那两个仆从。 之前韩昌黎的发妻过于憨愚,被两个仆从糊弄地摸不着头脑,但唯有一点,她曾明说了一定要让楚峰不好过。 那两个仆从这才决定将自己偷偷卖科举舞弊工具的事情栽赃到楚峰头上。 却还不止于此,他们想着这事情如果真被查出来,韩昌黎定然不会姑息他们,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干脆先把韩昌黎拉下水。 而拉韩昌黎下水的办法,就是向韩昌黎的发妻索要那张来自会馆的纸张。 当时只算计着若是韩昌黎不肯就范护着他们,就以此为勒索。 还特意找了人安排好了后面的动静,也就是今天发生在楚峰家门前的那些人,就连楚峰这个名字,也是当时就商量好的。 当时只道是韩昌黎不肯出面护着他们,让他们能够逃走的话,就一定要将韩昌黎和舞弊的事情联系起来。 到时候都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谁都逃不了。 而这些士子,就是他们提前物色好的,都是肯定考不上的一些草包,却还全都心比天高。 只是后来两个人在栽赃给楚峰的时候,就被拿住了,后续的动作,本来应该全都作废的。 奈何两人身陷囹圄的事情,那几个草包还全都不知道,仍旧是按着原本的计划,等到放榜的时候,冲到解元家里去闹事。 只等着闹完事之后,能从那两个仆人手里拿到许诺的银钱。 这才有了今日上午那一幕。 楚峰看着信里话,一时松了口气。 饶是他,遇到今日的事情,仍旧不免心中暗暗打鼓。 他才刚刚得中解元,突然有人如此针对性的跑来他家门口闹事,难免担忧是否无意中得罪了南燕州府中哪位勋贵。 若真是如此,恐怕今日之事,只是个开头罢了。 谁料竟然只是前一波事情的余震罢了。 但是手上略一搓动,那信封里分明还有东西,但他方才将信纸取出来时,已经将信封倒置过来倾倒了一下,并未有其他东西出来。 第141章 他倒是有些无聊了 脸上一副放下心的表情,将信折起收好,看着满头大汗的张浩,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做的好,今日多亏有你!” 张浩原本因为自己贸然自作主张,将杜启辰带到楚家的事情而倍感自责,此时得了楚峰的夸奖,心中压着的石头总算彻底放下。 张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方才楚峰那一句夸奖,让他格外得意。 先生说了,多亏了他。 他对于先生来说,也是个有用的人物。 只这一点,就让他骄傲起来。 楚峰乃是神童,这是他几岁就知道的事情,楚峰几乎能解决所有的问题,这也是他从小就知道的事情。 但是总有些事情是楚峰解决不了的,或者说,是不需要楚峰这样的人去亲自解决的。 而他,他对自己的定位,就是成为那个能为楚峰解决那些琐碎事情的人。 所以他成了楚峰的大掌柜。 不只是因为他作为一个农家子,成为大掌柜已经算是一个格外优越的出路,也不只是因为楚峰给了他出人头地的希望,而是因为他真的愿意为了楚峰做些什么。 来换取楚峰的认同和夸奖。 就像现在。 他骄傲地抬起头,因为在他的世界中,已经没有什么比得到楚峰的夸奖更加值得骄傲的事情了。 楚峰将那封信收好,心中虽然大石头放下,却仍旧觉得这件事情并不简单。 毕竟之前落网的那两位韩昌黎家中仆从能开出的价格,绝不像是能买命的程度。 可之前那个闹事最凶的人被拆穿之后,竟然有人从后面冲上来想要杀人灭口。 恐怕今天的事情,未必就那么简单。 但是既然此时对方尚未真正公开叫板,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虽然都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但他现在已经是举人了,对方就算是要做些什么,也不可能太过明目张胆。 稍稍安下心来,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转头回了家。 将提学大人发来的回函拿给家人们看,看着父母也都安心下来,这才回了书房。 再次将那封信拿出来,楚峰又在信封里摸索了一下,这才看到里面竟然还有一小片纸张。 这纸张分明是另外裁切出来的,所以尺寸略小些,而且似乎还用了一点点胶贴在了信封里。 若是不仔细查看,定然是看不到这张纸的。 楚峰将那一小片纸张拿出来,粗略一看,上面竟然满满地用蝇头大的小楷写的密密麻麻。 仔细读下去,上面的内容却令他皱紧了眉头。 果然如他所料,今日在他门前发生的事情,绝非两个已经落网的仆从所能弄出来的。 乃是今科秋闱的第二名,贾志宇所为。 若是杜启辰在此,还能告诉他另外一个消息,这个贾志宇,正是之前韩昌黎所取中的头甲头名。 而楚峰也只是并列头名罢了。 只是因为杜启辰,所以才从红榜第一名,变成了第二名。 而这贾志宇,祖上曾是商贾之人,后来因为商贾之人不得参加科举,所以才渐渐放弃了祖业,购置了些田地。 又在今上登基大赦天下之时,趁机将自己的户籍也一并捐了银钱销改过去,这才转为了耕读之家。 自那时起,贾家也已经绵延三代了。 而贾志宇却是这三代人中,唯一能一路科举考试,获得乡试资格的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贾志宇平日里格外用功,文章也算出众。 靠着祖上基业,平日里也会交游一番,特别是和其他士子相交,为的不是别的,就是喜欢试探其他人文章好坏。 南燕州府内,大多士子都因此和他有所交往。 但因着清河村毕竟只是个小小村落,安平县虽然出了个现任州牧,但到底在南燕州府内毕竟并非什么惯常出读书人的地方。 就算是有所谓神童,但伤仲永之文熟烂于心,那等历来不出什么读书人的地方,就是神童,未必就能和他一较高下。 所以楚峰反倒是被这贾志宇略过了,只当一个小地方,想来也不会出什么高中之人。 这等念头,在得知今科秋闱主考官乃是韩昌黎之后,愈发的肯定了。 就算楚峰是天纵奇才,遇上韩昌黎这样的反对“商贾济世”之说的主考官,也只有埋怨自己命歹的下场。 谁料却偏偏是他略过的这个清河村,就是他认定绝不会成为他的对手的楚峰,考中了,成了今科头榜头名。 看着自己名字屈居于第二名,贾志宇哪里肯相信这是楚峰的实力,自然是立刻就去了提学府上,大喊今科科举存在舞弊,要求彻查。 毕竟是今科士子,而且交游广阔,又是第二名,未来不可限量,提学听到那等无礼要求,也只能好生安抚。 只是将人送走时,贾志宇还是留下了一句话,若是提学大人不肯主动去查,那就只能他想想办法逼大人去查了。 这一句话,自然让提学大半天都提心吊胆,直到收到了楚峰送去的消息。 提学毕竟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过,这件事情略一听就知道多半就是贾志宇在暗中的手脚。 只是此时并没有什么证据,也只能写这么一封信,提醒楚峰罢了。 毕竟只是猜测,若是被旁人看去了不好,甚至于若是被贾志宇知道了,那可就更要借题发挥了,所以就连送消息,都只能这般掩人耳目。 许是为了提醒,许是因为最后一行字的空间大了些许,所以字迹也大了一号。 分明写着“务必警惕,千万小心!” 楚峰看完后沉吟片刻,点燃了桌头的灯烛,就着火光,将那这一小片信点燃烧掉。 看着火光,楚峰目光深邃,赵家人在清河村和安平县中上蹿下跳被他解决掉,太平了这么些年,现在又冒出个贾家人来。 看来中举之后的日子,要丰富多彩起来了。 楚峰却并不忧虑,反而带着些许期待。 太平日子过了这么些年,他倒是也有些无聊了。 他倒是要看看,这个贾志宇还能弄出什么动静来。 第142章 螳螂捕蝉 几个时辰前。 贾志宇紧紧盯着红榜上“楚峰”二字,整个人像是彻底失去了所有的精神。 目光全然涣散,可心底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这根本不可能。 他口中喃喃自语:“这不可能!” 这当然不可能,贾志宇目光在几个字出口时重新开始聚焦起来。 “今科秋闱,有人舞弊!”他近乎嘶吼着从牙齿缝中挤出这样一句话来。 他身旁的小厮瞧着少东家模样似乎有些不大对了,又惊又惧,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幸而他们来时,乃是坐着轿子。 此时他给轿夫使了个眼色,叫他快去叫些人过来。 轿夫一时未能会意,贾志宇却突然间拔腿狂奔起来。 小厮狠狠跺了跺脚,高声喊轿夫:“快给老东家和夫人带话,少东家状况不好!” 喊着话完了,急忙追着贾志宇跑。 贾志宇一开始像是全然没有目标似的,又是在街边乱逛,又是在路上和人相撞,好容易停下来的时候,竟然是站在了一个老农身边。 那老农挑着一担子的胡萝卜,乃是秋季的时鲜。 贾志宇寻常是断然半点儿不会理会的,他自诩读书人,君子远庖厨,除了杀生以外,连带着一应粮食果蔬都要处理过了才能送到他面前。 可今日却眼瞧着人不对了,竟然和老农争抢起来。 小厮急得连忙过去,可贾志宇竟然高喊一声:“逆贼楚峰,你竟然有如此多的帮手!” 喊完了,就一口狠狠咬在了老农手上。 老农一时吃痛,只能松开了手。 小厮对这境况倒也并不算特别陌生,他到底也是跟着贾志宇上过些学的,认得几个字。 范进中举的故事,他自然也听闻先生讲过。 只是范进是屡试不第的落魄秀才,自己这少东家分明是志满踌躇的士子,怎么也弄出了这般病症。 此刻却也顾不得那么多,眼瞧着贾家还是没派人过来,想是轿夫脚程不够快,根本还没将信送到。 只能循着贾志宇的身影,一路往小巷子里追过去。 好容易追到人影,只见贾志宇竟然拿着一根胡萝卜,像是握着一根笔似的。 口中喃喃自语:“我要将楚峰舞弊的事情全都写下来!查,彻查楚峰舞弊的事情!” 小厮想着从范进中举的故事里读来的内容,小心翼翼靠近过去,趁着贾志宇不防备,一巴掌甩到了他脸上。 贾志宇挨了一巴掌,脸上登时浮出五根通红的指印来。 眼睛也发红起来,随即弓起身子,干哕了几声。 小厮急忙过去给拍了拍背。 贾志宇还要挣扎,却一口浓痰吐出来,几乎带着鲜血的颜色。 这一口痰吐出来,似乎是终于让他稍微恢复了神智,小厮还没来得及欢喜。 就见到目光重新聚焦起来的贾志宇口中的话一点儿没变:“彻查楚峰舞弊的事情!” 小厮心中暗暗叫着不妙,贾志宇却不管那么多,抬起头来看了看环境,已经认出了自己的位置,脚一抬,就往提学衙门走去。 他平日里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可今日徒步走到提学衙门时,却半句累都不曾喊,竟然还在进门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等待通传。 小厮虽然是贾志宇贴身仆从,却也不能随着一同进去,只能等在屋子外面。 里面不过说了三两句话,忽的就听到自己少东家放声大喊大叫起来:“楚峰他一定是舞弊了!他若没有舞弊,怎么可能考取头甲头名!” “你若是包庇他,我定要写本诉状,向上呈递,就是告御状,我也不怕的!” 提学大人似乎是说了什么,只是小厮未能听清。 但很快就听到自己的少东家再次嘶吼着喊道:“无论你说什么,就算你不想彻查,我也会让你必须要彻查!” 这等赤裸裸威胁的话,哪怕是小厮听了,此刻也难免着急地在外面直拍大腿。 可是却又没什么办法,话已出口,贾家算是彻底得罪了提学大人。 等着贾志宇出来,脸色上仍旧一副十分气愤的表情,冷哼一声:“走,回家!” 听到这一句话,小厮心底叫了一声“总算”,又叫了一句“万幸”,急忙张罗着,赶紧找了轿子,将少东家送回去。 贾志宇一进门,看到自己的父母,当即就将今日发生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父母。 当然,略微省去了其中他自己记忆模糊的部分。 但说到提学大人似乎不肯彻查楚峰舞弊事情的时候,再次气愤起来,眼看着眉目间再次有不好的迹象,小厮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贾志宇的父亲却先开口:“那你想好要如何逼迫提学大人彻查此事了吗?” 贾志宇本来怒火攻心,差一点儿又再次迷糊过去,被这么一问,当时愣在原地。 “你呀!还是太年轻!”贾父似乎是早有准备,当即招招手,让贾志宇坐下。 “提学大人怕什么?”贾父轻轻点了点桌子。 贾志宇摇摇头,提学大人总领南燕州府内一切督学等等事务,并兼着每三年协助开举乡试。 可要说怕?一个提学,能怕什么。 贾志宇究竟还是将心底那股邪火略微压了下去,脑子慢慢开始转动。 提学一职,一切事物都和士子息息相关。 他当即眼睛一转:“怕士子们闹事!” 贾父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儿子,这下你该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了吧?” 贾志宇当即恍然大悟,手掌往桌子上一拍,叫来自己的心腹小厮。 这小厮连他方才那般丢丑模样也看尽了,也没见他脸上露出些许不屑,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究竟还是放心的。 于是将自己的计划对小厮说明白,着他立刻去办。 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才不过三两个时辰,小厮就来回报,事情已经办妥了。 而这事情,自然也就是楚峰今日遭遇士子堵门之事。 贾志宇听闻楚峰已经被士子堵门,总算兴高采烈地回去更衣沐浴,早早睡下了,只等着第二天一早收到提学大人下令彻查楚峰舞弊之事的好消息。 全然不知道楚峰早就已经拆穿了他的把戏,已经在静静等着逗他戏耍了。 第143章 气出来的? 当天夜里,楚峰静坐在自己院子里。 这院子因着这两日里的动静,弄的乱七八糟,虽然张浩下午时候带着人好生整理了一番,略微好了些,可此刻仍旧能看出白日里乱糟糟的模样。 他抬头看着刚刚萌出个月牙的新月,长长舒了一口气。 贾志宇。 楚峰在心中默念。 “希望你能有趣些。”楚峰面色淡淡的,口中自言自语。 “先生,您和谁说话呢?”来人是张浩,想着白日里的事情,始终睡不着,摸着黑来了楚家。 张浩平日里勤勤恳恳,倒也不是没有忙的太晚不得已借宿在楚家的时候。 但天色已经暗下来,张浩却突然过来,分明并非是因为柜上的事情。 “白日里的事情,你不必担心,认真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好。” 楚峰不等张浩开口,就先叮嘱这么一句。 张浩登时脸色涨红,先生极其擅长猜测人心,只是他断没料到自己的心事被先生猜了个一清二楚。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倒是干脆大大方方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先生,今日送去县衙那几个士子,还真有几个身上是有功名的,他们如果闹起来……” 楚峰摆摆手:“这件事情,我自有准备。” 张浩着了急:“先生,平日里柜上的事情,几个秀才弄不出什么大动静来,确实不必担心,可现在他们口中口口声声嚷着先生你是秋闱舞弊才考的了头甲头名,这、这……” 楚峰轻轻一笑:“倒是让他们闹吧,把韩昌黎韩主考闹回来了,那才有的热闹看呢。” 张浩一听这话,眼睛立刻明亮起来。 “是啊,先生您的名次,再怎么说也是韩昌黎韩主考官亲自核验过了的,若说是舞弊,韩主考官那里就先要着急了!” 楚峰见张浩总算略有些明白过来了,神色间已然没了方才那股忧心忡忡的模样,当即说道:“好了,回去睡吧,明日我门前还要立旗杆,可要忙呢!” 张浩不知道楚峰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但见他心情无碍,全然没将今日之事放在心上的感觉,只莫名觉得自己本来七上八下的心思突然间就彻底平复下来了,当即转头回去睡觉。 当夜楚峰一夜无梦。 次日清晨,天空尚且还只浮着一层鱼肚白的时候,就听到外面一阵敲锣打鼓的吵闹声响。 乃是那些报录之人又来了。 秋闱头甲头名的解元,除了第一日报录散赏钱之外,另还有几日的热闹要办。 首先一桩,就是要在门前立旗杆。 这旗杆一立,就意味着从今往后,这家里再也不是寻常平头百姓,而是真真切切有功名的举人老爷府上了,真正的光宗耀祖! 张浩夜里借宿在楚家,早早就迎着报录人开了门。 一时之间,热闹喜庆的氛围充斥着整个楚家。 和昨日那乱糟糟的气氛截然相反。 张浩毕竟是楚峰的大掌柜,将里里外外的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那些前来报录送喜讯的差人们,每人都得了赏钱。 吵吵嚷嚷之下,天色已经渐渐明亮起来,连太阳都暖烘烘地晒过来了。 张浩立刻张罗着人手,开始了立柱。 立柱,说来简单,就是中举之人将一整棵上好的木材,作为旗杆,立在自己的门前。 门前是早有准备的,旗杆的木材和立旗杆的石底是早已就备好了的。 为的就是考中之后,能够尽快将旗杆立起来,以示荣耀。 张浩带头,众人喊着号子。 “一二三!一二三!加把劲!起!” 随着起字的话音拖长,那一整棵上好木材的旗杆就被众人结结实实扛在了肩膀上,张浩在一旁指挥着。 “好,对准,前面的,放低一些。后面的,抬高一点,起!” 又是一个“起”字,第一个人将旗杆对准石头制成的旗杆底座,随时准备着缓缓松手,让旗杆彻底对入孔位。 可谁料就在这个时候,忽的听到一声怒斥。 “谁让你们立旗杆的!” 众人本来听着号子,凝着一股气在丹田里,这才能勉强扛得动如此粗壮的旗杆,被这么一声呼喊打断了气息,登时泄了一口气。 “哎哟!哎哟!哎哟!”哎呦之声接连不断,手上没了力气,旗杆也就脱了手,滚落到地上。 咕噜咕噜转了好几圈,差点儿压着站在一旁指挥的张浩的脚。 他却已然是在场所有人中受伤最轻的一个,其余人,不是扭了手腕就是崴了脚,跌坐在地上,揉着伤处,往方才那个声音的方向看去。 张浩自然也不例外。 这一瞧不要紧,正让他瞧见了自己今日最不想见到的人——贾志宇。 贾志宇看着给楚峰立旗杆的人被他喊了一声就跌得七扭八歪,冷笑一声:“竖子无知,竟然敢给科举舞弊之人立旗杆,这就是报应!” 张浩听到有人如此说自己先生,当时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了脑子。 自家先生着实不是好惹的,对待外人,性格确实有些乖张,并非所有人都待见他。 但唯独在这读书一途上,整个清河村,甚至是安平县,乃至于整个南燕州府,就不可能有人能和先生相提并论,甚至望其项背都难。 竟然有人当着众人的面,说先生舞弊?! 荒唐,可笑! 但却也正是如此,张浩一下就猜中了对方的身份:“你是贾志宇,今科第二名是不是?!” 贾志宇听到这话,当即涨红了脸颊,憋得说不出话来。 楚峰此时听到动静,也出来查看,看到贾志宇,再看看一地狼藉,心中已大略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面上却丝毫不显露出来,反倒是还拱手行了一礼:“原来是贾同年,不知今日来寒舍所为何事?” 贾志宇冷笑着看了一眼楚峰,将手中折扇啪的一声合上,指向楚峰,昂首答道:“我来拆穿你!” 楚峰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扇子,并不立刻应上他的话,反而转声问他:“贾同年,你心火过旺了吧,寒风都起来了,怎么还拿个扇子?是因为只考了第二名,气出来的?” 第144章 可称君子乎? 贾志宇昨夜志满踌躇地入睡,只等着一醒来就能收到好消息。 可他天色不亮就已然醒来,眼睁睁看着东方晓星升而又落,家中仆从也从原本的睡梦中逐渐清醒,慢慢起来开始忙碌,却始终没收到任何来自提学府上的消息。 待到天色微明时,就再也坐不住了,也不带什么小厮,自己骑了马就出门来,一路上倒是运气不错,竟然并未走错路。 到了清河村,楚峰家更是极为显眼。 倒并不是他家修建地格外华丽,一进村就能看到,而是这些日子以来,楚峰府上客人络绎不绝,硬生生将村中最多三五人并行的小路,硬生生走成了至少能有两辆马车并驾齐驱的宽阔大路。 顺着这条大路一直走,正好就走到了楚峰府上。 贾志宇看着“楚府”二字,下面似乎是特意选了一块匾,烫金的字,写着“安平神童”。 贾志宇从鼻尖哼了一声。 目光略微下移,正好看到要给楚峰立旗杆的众人。 登时怒从中来。 一声喝骂,叫断了众人立旗杆的动作。 他看着众人歪七扭八的模样,心情登时舒畅起来。 楚峰这样科举舞弊的贼子立旗杆,这是何等的恬不知耻!帮忙的众人是何等的助纣为虐! 如今摔得东倒西歪,正是报应。 自昨日痰迷心窍之后,凡是心中所想,全都立刻脱口而出,心中半点儿也藏不住事情。 贾志宇当即也就将话全都说了出来。 楚峰也就在这个时候出门来,两人终于碰上了面。 贾志宇志满踌躇,自然不愿意在楚峰面前落了下风,不愿意和楚峰虚与委蛇,当即开门见山指着楚峰,说出了自己今天的来意。 他这话说出去,是有打算的,昨日里闹得那么厉害,楚峰心里有鬼,自然一夜难以安歇。 今日他在这么主动上门要拆穿他,量他也没什么真才实学,一时害怕,说不定立刻就认了。 也省的他在继续找什么证据,平白的要耗费时间,耽误他以头甲头名的身份准备会试。 然而,他千算万算,却没料到楚峰全然没有要接他话茬的意思,反倒是直接一句话反问过来。 贾志宇拿扇子伸出去指着楚峰,此刻却放下也不是,不放下也不是。 看看周围的人,无论是楚家的仆从还是来报录的差人,全都已经换上了秋装,衣服厚实着,略有些鼓鼓囊囊。 就连楚峰自己的衣服上也已经缀上了保暖的厚领子。 唯有贾志宇自己,仍旧是穿着一身单薄的丝绸。 他来时骑马,甚至还热得不住扇扇子,一路都未觉得什么,只以为是天气炎热。 可被楚峰这么一说,竟然像是真的从自己的心底里觉出一股火来。 那火一烧,将他的脸颊烧得火辣辣的,可身上却觉出冷来。 嘴上还想要嘴硬:“我没有!” 楚峰却似乎并不是很在意他的回答,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随即指了指那倒了一地的众人,问:“听闻贾同年出身商贾,家中富庶,难怪对伤人之事一点儿不在意。” 贾志宇家中虽然还带着许多商贾之气,譬如他的小厮至今仍旧只是喊他少东家,却并不喊他少爷,好像他并非是个致力于学的科举士子,而只是个寻常商贾出身的人家,只消上个几年学,认得几个字,就要去自家柜上学习做生意了。 可越是如此,贾志宇就越受不了别人提起他商贾之家出身的事情。 毕竟算算时间,贾家从经商之家立志改为耕读世家已然数十年了。 甚至算算家中辈分,到他都已经三代有余。 更何况眼前是楚峰,一个主张商贾济世的所谓“士子”,竟然还在他面前提什么商贾出身。 冷哼一声,贾志宇面露狠色:“楚峰,你休要转移话题!我告诉你,昨日我已经将你的事情上报给了提学大人,他今日一定就会开始彻查的!” 楚峰却并不理会他的叫嚣,只是从台阶上走下来,站到了贾志宇面前。 两人距离一下子如此拉近,贾志宇是主动来找茬的,可此时却生出一股害怕的情绪来,往后倾着身子,不敢和楚峰对视。 楚峰只是淡淡的一字一句说道:“这些人只是来帮我立旗杆而已,与你无冤无仇,却因为你任性妄为的缘故受了伤,这事于情于理,都是你的责任,就劳烦你将他们送医去。” 贾志宇还是梗着脖子:“跟我有什么关系,是他们自己助纣为虐!” 楚峰本来说完话已经转身要走,听到贾志宇竟然这样说,当即又转过身来。 只是转了个身而已,可在贾志宇眼里,楚峰却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方才彬彬有礼,一副儒雅风度的楚峰已经完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色冷酷,几乎能用双眸的眼神就将他死死钉在地上的煞神。 一个人,竟然能在转身之间,就带出如此气势,这是何等的奇事。 可贾志宇却只觉得那双眼睛将他的双脚牢牢钉在了地面上。 他还记着自己是要来拆穿楚峰的,是要证明楚峰一定是在秋闱中舞弊了的。 可却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楚峰一步一步走过来。 楚峰看着眼前的贾志宇,问他:“仁者爱人,何出,何解?” 贾志宇在楚峰的气势逼压之下,思绪已经完全被他牵着走,硬着头皮答道:“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出自《孟子,离娄下》。君子当为仁者,推己及人,爱人而广。” 虽然被逼着答了如此一句,却还忍不住补上自己愤愤之情:“这等内容,乃是开蒙学童也该知道的,你为何要拿来问我!” 楚峰指了指倒在地上歪七扭八的那些人,再次看向贾志宇,问他:“既然你知道,那依你看,你方才所为,可称君子乎?” 贾志宇登时涨红了脸。 既是君子,那么楚峰舞弊,乃是楚峰自己的事情,与旁人无干。 可他为拆穿楚峰而来,却牵累了这么多无辜之人,实在非仁人所为,难称君子之行。 第145章 发病 楚峰一句话问出后,就不再理会贾志宇。 昨日他收到提学大人的密信,还只当贾志宇是什么阴狠角色,着实期待了一晚。 可今日一见,那分明就是个读书读傻了的二愣子。 而且似乎还精神状况不大好。 看着脸色已经非常憔悴了,像是整夜未睡,可精神状态却格外昂扬。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作为穿越人士,楚峰前世所处的时代,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精神疾病大爆发的年代。 楚峰虽然自己精神状况良好,却被迫对精神状况不好的情况了解了不少。 精神问题加重的一大典型特征,就是精神异常。 倒并非是一定要发了疯,开始做出些光着身子乱跑之类的异常举动才叫精神异常。 像眼前这位贾志宇的模样,分明是没怎么睡觉,神色上格外憔悴,可却精神头十足的状态,就叫精神异常。 若是此时有什么让他兴奋的喜事,倒也不必担心,但看着他这般模样,分明是考了第二名,郁郁不欢的,一点儿都不像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所以格外精神的样子。 楚峰不动声色地拉开了和贾志宇的距离。 这里可没什么精神科医生,万一真的发起病来,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贾志宇却因为楚峰那一句话,一时面皮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张开口来,唇齿翕动两下,说出来的话,仍是那句:“我今天是来拆穿你舞弊的!” 楚峰并未回话,反倒是看向了贾志宇身后匆匆赶来的贾家仆从。 一个看着年轻模样的小厮飞也似地跑到贾志宇身边,一把将人揽住,口中直叫:“少东家千万冷静,千万冷静!” 另有几个粗壮的汉子,五大三粗,手上遮遮掩掩的,可楚峰还是看到了,他们几个人拿着的,是些粗麻绳和用细绢布拧成的绳子。 见此情景,楚峰如何还能不明白。 这贾志宇分明就是患有心疾,恐怕早先就已经发作过了。 昨日放榜,未能考中头名,他又偏偏自视甚高,一时接受不了,当场就发了病,才有了跑到提学府衙大闹一场的事情。 楚峰沉眸。 贾志宇被小厮拦着,却仍旧固执地站着,口中还是喊:“我今天是来拆穿你舞弊的!” 分明是已经开始偏执了。 这等精神状况的人,怎么也不像是还能冷静思考,煽动士子闹事,将动静扩大,逼迫提学大人真的开始调查所谓“科举舞弊”一案的人。 “少东家,你别急,觉得今科取士有问题的又不只是咱们,昨日不是就有很多人一起闹了吗,提学大人一定会管的!” 贾志宇见楚峰半点儿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像是发了狂,扭动着身子,想要从小厮的阻拦动作中挣脱出来。 小厮眼看着自己快要拦不住贾志宇发狂,口中嚷嚷起来:“提学大人一定会管的!” 楚峰本来已经打算离开,听到这一句话,停下来脚步,转过头来,看向贾志宇。 贾志宇听到小厮这么喊,似乎是冷静下来了一些。 看向楚峰,一下子又爆发起来,口中直骂:“你等着!我告诉你楚峰!你也就是一时用那些胡话绕绕我就罢了,等到提学大人开始调查了,看你还怎么胡搅蛮缠!” “是你煽动那些士子们来我家闹事的?” 楚峰见贾志宇已经如此模样了,却似乎仍旧是昨日闹事士子们的背后主使,也就放下不想沾染精神病患者的念头,转头重新逼近过去。 那贾志宇见楚峰重新回到他面前,神色终于不再发狂,得意地昂头哈哈大笑起来。 只是这笑声一直持续不断,那贾志宇仿佛要将自己的肺彻底笑干为止,听了只叫人觉得瘆得慌,连脊背都发凉。 小厮更是精神紧张,干脆也不顾什么礼法主仆,直接用双臂将贾志宇紧紧缠住,生怕他突然一个暴起做出什么事情来。 后面跟着小厮过来的几个粗壮汉子也跟着一起绷紧了肌肉,手上的麻绳细绢绳索等等,也都不再遮遮掩掩,直接拿在了手里,往贾志宇身边靠了靠。 此时就连因为贾志宇受了伤的那些楚家仆从和报录人也都收了方才的厌恶之色,悄悄地揉着伤处,自己起来,跟贾志宇拉开了距离。 贾志宇却在将自己笑到不住咳嗽之后,这才终于停下。 此时此刻,贾志宇仍旧是执迷不悟,死死地咬着牙,用狠毒的目光看着楚峰。 仿佛一只鬣狗,等待着从别人口中抢走食物的机会。 楚峰自然是无意加重贾志宇的病情,但若是他指使了昨天那些士子,那么留着他,对于楚峰来说,不过一只有些烦人的苍蝇罢了。 可对于杜启辰来说,甚至对于已经离开南燕州府的韩昌黎来说,这可是绝对的心腹大患。 若真让他煽动着士子们将事情闹大了,不查也得查,两位从京城来的主副考官,都要跟着狠狠脱一层皮。 昨日和杜启辰相谈甚欢,甚至有些相见恨晚,他断不能容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方才楚峰问话,贾志宇好像全然没有听见,仍旧是在口中叫嚣:“我今天就是来拆穿你舞弊的!” 楚峰见贾志宇已经完全无法沟通,转头看向了小厮。 心中立刻有了决断。 当即后退半步,打算先让张浩帮忙,把贾志宇送回家。 可贾志宇看到他后退,像是终于听到了他刚才那句话,立刻气势十足地叫喊:“对,没错,昨天就是我!是我让那些人来找你的!” “怎么样!怕了吧!” 贾志宇分明是已经神志不清了,竟然主动将这样的事情揽到了自己身上。 楚峰眯起眼睛,他心中只觉得有些不对。 贾志宇发起病来的模样,看着可不像是能出谋划策,煽动士子们闹事的模样。 更不必提昨日为首那个士子,手中拿着狗屁不通却满是朱圈的卷子,分明是蓄谋已久故意作假。 贾志宇的模样,可真的一点儿都不像是能蓄谋已久。 楚峰沉吟,看向贾志宇身边的小厮,眼眸中闪烁过一丝危险的光亮。 第146章 顺藤摸瓜的藤 昨日那群人里,分明是既有带头闹事的,还有殿后观察形势调度人群的,甚至还有充当打手的,另外还有一大群也不知道是真的不知情还是知情了故意跟着搅混水的士子。 虽然在楚峰眼里,这等安排属实过于粗陋了些,但是这里并没有什么能即时互相联系的方式,不过就是凭着彼此的默契行事。 甚至于出现意外,也要靠带头之人和殿后望风之人随机应对。 闹事体系虽然简陋,却已经初具雏形。 楚峰深知这等闹事体系若是扩展开来,上至朝廷下至百姓,谁也逃不过,必将受其危害。 而且已经如此能够彼此互相呼应的闹事人群,自然不可能是昨天发榜时才突然间拉起来的。 虽说最终似乎望风调度那人着了急,想要暗中下黑手弄死带头闹事的那个,但这更是说明,两人之间应该是事前就有联系。 何况贾志宇眼前这个境况,偏执症状极其明显。 口中翻来覆去就一句话,要来拆穿楚峰舞弊的事实。 若按这里的说法,不是中邪就是叫走火入魔。 这般情况,贾志宇现在还能站在他面前就已经是个很稀奇的事情了,组织那么一群人跑到他家门前闹事,自然不可能是他所为。 所以关键人物,反倒是成了贾志宇身边那个小厮。 楚峰并不打算将人放走,毕竟只是个小厮,恐怕还是贱籍。 贾家若是有意为之,时候再去找,恐怕就要扑个空了。 他当机立断,对小厮叫道:“你,站住。” 声音不大,却带着十分的威慑之意。 贾志宇仍是那副浑浑噩噩的模样,口中翻来覆去地说着要拆穿楚峰的话,但手上也没闲着,一直试图从小厮的拦阻动作中挣脱出来。 小厮分明是该忙着照顾贾志宇的,可楚峰只是喊了一句,他就立刻察觉到了是在说自己。 分明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楚峰身上。 楚峰面色不改,走到贾志宇身边,一把将小厮的手臂从贾志宇身边拉开。 果然不出他所料,贾志宇虽然看似在挣扎,但实际上并没有特别发狂用力。 而且也没有任何要逃跑的意思,只是大幅度地甩动着手臂,并且不停在原地乱跳。 只是在贾志宇再次看清楚峰站到了自己面前的一瞬间,像是又恢复了神智几秒钟,疏忽一下,他仿佛将楚峰认成了什么别的人,脸色骤然大变。 想要转身逃跑,却左脚拌右脚,直接将自己摔了个狗啃泥。 小厮见状,眼睛一转,立刻低头去扶,口中抱怨:“楚解元,你这是要做什么!我家少东家因为你得了失心疯,你还不满意吗!” 口中是这么说着,可手上拉扯贾志宇的动作却格外粗暴,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将他从地上强行拖起来。 小厮给跟在身后的几个粗壮汉子使了个眼色,几人立刻走上前来,手中绳索亮出来,就要往贾志宇身上捆。 瞧着几人动作,分明已经非常熟练了。 可见贾志宇平日里似乎就经常犯病。 楚峰自然无意理会贾家为何非要让一个精神健康状况堪忧的人参加科举,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不能让眼前这个小厮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 当即趁着其他几人正在捆绑贾志宇,一把拽住了小厮的衣袖,拉着他不让他离开。 小厮还想招呼那几个粗壮的汉子帮忙,却被楚峰先一步察觉动作,直接一把拉着他往后撤了数步,拉开了和那几个人的距离。 小厮自然完全没料到楚峰这个动作,他自以为楚峰自持解元身份,是断不可能随便和他拉拉扯扯,今日过来,全然没有做过自己可能无法顺利离开的准备。 这下彻底又惊又惧,急忙甩动手臂,试图挣脱:“楚解元,你这是何意?我家少东家都现在这个状况了,你还来拉着我做什么!” 楚峰只是淡淡说道:“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 小厮闻言脸色骤然变化一瞬,可却迅速稳住了心态,强行表现出一副不明所以的神色,狠狠拉住楚峰,试图制止楚峰继续拉着他往楚府走的步子:“楚解元,你这是说的什么哑谜,我不过是少东家身边伺候着的小厮罢了,如何清楚,你快放开我!” 说着,挣扎起来,想要趁着说话时候楚峰分神,从他手中逃走。 楚峰早已料到他会有如此举动,提前加重了抓住小厮的力道,让他的逃跑算盘落了空。 张浩见这边挣扎的模样十分有异,急忙跑过来。 楚峰放心地将小厮交给张浩:“将这人送往县衙,他就是昨日来咱们门前闹事那些人背后的主使者。” 张浩一听这话,立刻来了精神。 一把将人拽住,答道:“是,先生!” 说罢,就要拉着人往县衙官府走。 小厮见状,立刻着了急,也顾不得一旁的贾志宇还在发疯,举止愈来愈狂躁,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开始喊叫:“是贾家人让我做的!是贾志宇让我做的!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楚峰倒是没料到,方才还梗着脖子坚称自己只是个小厮的人,这个时候居然这么痛快就把贾家给供出来了。 但这话里分明还是藏着些什么。 楚峰十分确信,就以贾志宇的状况,根本不可能真的指使他做昨天那样的事情。 这小厮真正的东家,恐怕未必是眼前的贾志宇。 楚峰当机立断,对那几个犹犹豫豫,不知道是不是要出手过来抢人的粗壮汉子说道:“你们方才也听到了,这小厮和昨日里来我府上闹事的人脱不开关系,我今日就先将他扣下送去县衙,你们与此事无关,大可带着贾志宇离开。” 几人不过是卖力气的仆从,自然不可能为了贾家贸然去和新科解元动手,听楚峰说他们和此事无关,可以带着贾志宇离开,自然也就不再犹豫。 互相对视了一眼,连话都不必说什么,几个人几乎同时出手,将贾志宇扛在肩上,一溜烟地就逃走了。 第147章 顺藤 楚峰当然并不觉得眼前这个情况有多么紧迫,但是看着小厮分明是已经着急慌张起来,可口中仍旧是不肯说实话,他也就乐得多戏弄一下他。 当即对张浩叮嘱道:“这人分明不肯说实话,快快送去府衙,叫知县大人亲自审理一番。若是还不肯说实话,恐怕就要赶紧送往州牧府衙了。” 说这话时,他脸上故意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看向小厮。 “这人倒也算是个忠心之人,只是如果到了州牧府衙,按照本朝律例,若是说了实话,那就要算背主之行,是按律当斩。” 张浩点点头,这一条乃是本朝开国太祖所定,他在学堂时,也曾学到过。 彼时天下初定,仍有人心晃动,意欲图谋不轨。 朝中众臣都道若是想要以防万一,可开一恩典,准许奴仆告发主子图谋篡位之罪。 然而太祖心胸宽阔,直言若是天下须得靠着奴才背弃主子才能守得住,他又如何能信得过天下之人不会背弃他而行。 是以将这一条写入本朝律例,贱籍和奴籍之人,哪怕主子图谋篡位,若是主动告发,仍以背主论处,应当斩立决。 楚峰故意顿了顿,看着小厮脸色骤变,这才继续说道:“就是你死活不肯说,在今科解元府上闹事,非同小可,你皮肉之苦定然免不了,拒不交代实情,罪加一等,自然也难逃死罪。” 楚峰这话说完,小厮脸上已然没有半点儿血色。 可他却似乎仍旧是个硬气之人,舔了舔已经干涸的嘴唇,冷哼一声,说道:“那按照楚解元所说,我横竖不过是个死罢了,何苦要和你多费唇舌。” 楚峰见小厮主动这般说,知道对方已被他的话吓住,轻笑一声,让张浩将小厮按着蹲到地上,再紧紧捆住。 他自己则站在小厮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楚峰并不急着开口,只是静静盯着他看。 小厮被看得浑身发毛,抖了抖身子,仰起头来,张了张口,想要先说什么。 可是方才自己已经放出了那样硬气的话来,这个时候再张口,似乎有些不大好意思。 一时口舌干燥,嘴张了张,又闭上,想要等着楚峰先开口。 楚峰却只是静静盯着他看,就这么看了约莫半袋烟的功夫,抬起脚来,直接转身往家里走。 同时祝福张浩:“先找个大夫来,给这些人诊治一下,再派个人,将一切费用记下来,送到贾府门上。” 张浩应了一声:“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也叮嘱了让大夫多带些跌打损伤的药过来。” 楚峰点点头,夸奖道:“做得好。” 这么一夸奖,让张浩立刻挺起胸膛来,就连方才差点儿被旗杆碾压脚背摔倒的痛楚都忘了。 那小厮见楚峰已经转头去处理别的事情,像是已经完全将他这边的事情放下,只等着要将他送往县衙,立刻着急起来。 “哎!哎!楚解元!” 几乎是口不择言的开始呼喊,小厮脸上已经满是慌张之情:“楚解元,咱们借一步说话行不行!” 楚峰见小厮终于主动开了口,却并不立刻就转头去看他,反而是只招呼了一下张浩,就自己进门回家去了。 眼看着已经有人过来,拉扯着他要将他送往县衙,小厮终于是再不敢继续绷着了,近乎鬼哭狼嚎地嘶吼起来:“楚解元,饶命啊楚解元!” 楚峰人已经跨过门槛,马上就要走到院子里,听到小厮如此哀嚎,这才转过身来。 小厮见楚峰终于转过身来,一时喜极而泣,甚至不顾自己被五花大绑,几乎完全动不了,硬生生在地上挪蹭着往楚峰的方向靠近。 张浩见楚峰回头,一把将小厮拎起来,抬了抬下巴,示意旁边的人先将他腿脚上的绳索松开。 一旁立刻有人跑过来,替他解开脚上绳索。 还不等张浩说什么,小厮立刻撒开腿就往楚峰身边跑。 楚峰背着手,看着迎面跑过来的小厮,面色上没带出来任何表情,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小厮自幼在贾志宇这样的人身边做仆从,察言观色最是在行,可眼下却完全无法从楚峰的面目表情上看出任何端倪来。 只能认命地扑通一声跪倒在楚峰面前,口中近乎哀嚎地恳求:“楚解元饶命啊!饶命啊!” 楚峰并不怎么着急,只是静静看着他这样哀嚎。 他知道,方才还那么硬气的小厮,绝不可能如此快就完全转变了态度。 眼下看着是颇为诚恳,但多少带着演戏的成分。 就连说话的台词都带着一股子戏腔味。 楚峰看了张浩一眼,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毛。 张浩立刻会意,赶紧追过来,一把将小厮从后脖颈的衣领上拎起来:“你这样冲撞我家先生,他就是原本有心听你说,现在也没心情理会你了!” 楚峰转过头,在心中格外赞赏张浩这随机应变的本事。 脚下却并不停,抬步走回了自己的书房。 在书房中待了约莫一个时辰,张浩过来回话,已经给那些被贾志宇害的受伤的人全都请大夫诊治过了,连跌打损伤的药也全都敷上。 报录来的差人已经发了赏钱,请了马车送回去,自家的仆从也都安排着去休息。 一切都处理妥当,只剩下那个小厮没地方安排,只能暂且送到柴房去了。 楚峰点点头,说道:“本朝不准私刑,将一应饮水食物都给他备好,不必太过为难他,若是到了夜里,他还是那副模样,那就明天一早送到县衙去。” 张浩点点头,却还是有些不解,问道:“先生,他也不过是个小厮,伺候的主子是贾志宇,为何先生会拿下他而放走贾志宇呢?” 楚峰叹了口气,反问张浩:“你今日也看到贾志宇那模样了,你觉得贾志宇的情况,像是昨天一天惹出来的吗?” 张浩自然摇头。 他给楚峰做柜上的大掌柜已经有些时日了,对这些奇怪之事也略见过些的。 贾志宇的状况,绝不是一日两日能发展出来的。 第148章 找瓜 看到张浩分明已经点了点头,却还是一脸茫然不解。 楚峰再问:“你觉得,贾志宇这个状况,发病时,可还能安排得那么精细?” 张浩自然摇头。 今日看那贾志宇的模样,偏执症状已经十分严重,别说是做那么精细的安排了,就是和他说话,他都未必能听得到。 这种状况,怎么可能安排出昨日那些分工明确的闹事团伙来。 非要让他安排,至多也不过等他清醒些时,能叮嘱几句没用的废话罢了。 张浩却仍是不解:“可贾志宇分明能够参加科举,而且名次还仅次于先生您,可见平日里不发病时,其人也是有些才智的,昨日虽然是发病,恐怕病情还不甚严重,所以未必就完全做不到。” 楚峰见张浩这般不开窍,已经快要没了继续解释下去的心思。 但张浩毕竟是自己的大掌柜,以后也许会有要独自处理这等事情的时候,也就耐着性子,将事情仔仔细细地慢慢给张浩解释。 其实他笃定小厮定然在其中有着关键作用的理由无他,就是昨日里那些人的分工如此明确,定然是提前就有所准备的。 可贾志宇分明身有旧疾,却仍旧是在看到自己只考了第二名时立刻就发作起来,说明平日里为人心气十分高傲。 况且今日他过来,分明是在发病期间,可举手投足间,却仍是带着傲气。 这样的人,哪里会提前预备好自己考不到第一名的准备。 更不必说是用这般下三滥的手段。 所以楚峰推定,贾志宇口口声声说要拆穿楚峰舞弊的真相,属于句句实话,他确实真心实意觉得,楚峰在今科秋闱中的头甲头名是舞弊得来。 所以才会有如此状态。 那么究竟是谁竟然会提前做出这等下三滥事情的准备呢? 楚峰的话头停顿下来,看向张浩。 张浩细细思索了一番,猛地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似的:“是贾志宇的父母!” 楚峰点点头。 贾志宇自视甚高,不屑于提前准备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可贾志宇的父母就不同了。 他们身为贾志宇最亲近的人,对贾志宇的状态最清楚不过。 朝廷取士,乃是为了取材治国,贾志宇身患这等疾病,自然不可能许他继续参加科举。 所以只要贾志宇犯病,无论乡试是否得中,几乎都是注定无缘会试的。 所以贾志宇若是想要继续在科举之路上继续前进,那就要为他犯病的事情找个由头。 甚至于还要将这个由头尽可能的扩大开来,将尽可能多的人和事情牵扯进来。 到时候众人只忙着去查那被捅出来的窟窿,自然也就没有多少人能注意到贾志宇的状态根本无法继续参加科举。 这一切,看似是复杂,但顺着理下去,无非就是就贾家父母在给自己的儿子铺路罢了。 楚峰对这种事情,虽然谈不上多么认可,倒也并非多么排斥。 只不过惹到了他头上,自然不可能放任这种事情继续发生,他又不是软柿子,谁都能上来捏一把。 张浩却默然不语,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楚峰倒是无意将贾家置于死地。 但给他们好好留个教训是免不了的。 特别是贾志宇父母,为了给孩子铺路,可真是有些过于下得去手了。 污蔑科举舞弊可是非同小可,若真让他们得逞,朝廷上下,跟着牵累到的人数不胜数。 可到头来竟然只是为了一个身患重疾的士子罢了。 若是杜启辰知道自己不得不连夜离开南燕州府,原因竟然只是一对爱子心切的父母,怕是都恨不能将贾家父母拎起来骂。 张浩终于开口,小心翼翼询问:“那先生,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看着张浩面上神色,楚峰知道他定然是想起了自己的出身。 张浩也是农家出身,没有什么背景,唯有读书一途,只是后来侥幸让楚峰看中,选他做了柜上的大掌柜,这才算是有了一份挣钱养家的工作。 认真说起来,一个没钱没权的穷小子,现如今和旁人见了面,也会有人拱手行礼称呼一声大掌柜,已经算是出人头地了。 可若是他父母也和贾家一般有些钱财,又有些头脑呢? 是否也会和贾家父母一样,不惜做这等铤而走险之事,只为给他谋个前程?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再想起贾志宇那模样,心中竟然莫名生出一丝怜悯之情。 虽然他和贾志宇没有任何过往交情可言,可此时此刻,却不知为何,想要开口向先生求个情。 见自己刚才的问话楚峰并未回答,口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咬着牙关,开口道:“贾志宇那模样,无论是对先生还是对先生的家人亦或者恩师亲友等等,都没什么威胁,倒不如……” 这话说出来,立时想起了昨日里那些士子竟然冲进了楚府院内,将楚家上下吓得躲进了柴房里。 一想起昨日那般情景,这求情的话就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楚峰叹了口气,他哪里听不出来张浩话中的意思。 想来是张浩自己读书脑子并不怎么灵光,可却也一路上了学堂,能够和楚峰相识。 若是当初父母有所犹豫,迟疑着让他这么个大小子去上学是不是浪费了一个活生生的劳动力,张浩就无缘认识楚峰,自然也无缘今日的成就。 父母对子女的关切之情,最是令人动容。 楚峰叹了口气,答道:“若是贾家不再有什么动静,倒也不必赶尽杀绝。” 得了楚峰这样一句话,张浩登时松了一口气。 贾志宇这个模样,自然是无缘继续科举的,将来只要老老实实在南燕州府内做个举人老爷,楚峰自然不会为难他。 贾家若是也能就此收手,认认真真经营耕读之家,楚峰自然没有什么理由非要和他们作对。 但这一切的大前提,是顺着小厮这根藤,摸到贾家这颗瓜才行。 只是既然已经决定不对贾家太过苛刻,他也就愿意先给小厮一个主动开口的机会。 “去把那小厮带过来。”楚峰端坐着,面色沉静如水,向张浩吩咐道。 第149章 捋藤 “楚解元饶命啊!饶命啊!”那小厮似乎还是格外不开窍的模样,口中仍旧喊着那些戏文里的台词。 楚峰见他这模样,心中疑心他是否愿意松口,可人已经带来站到他面前,自然还是要先问一问。 “昨日我家门上来了许多闹事的士子,可是你安排的?” 这一句话问出来,那小厮眼睛滴溜溜一转,居然直接点了点头。 这个反应反倒出乎楚峰的预料,他惊奇地挑起眉毛,看向小厮。 小厮叹了口气,似乎是十分疲倦。 只是方才还一副哭嚎着“饶命”的模样,一眨眼又是叹气又是疲态尽显的,楚峰只觉的这位小厮若是转行去唱戏,怕是早已成角了。 何至于还在贾家做个低三下四的小厮呢。 “解元大人,不瞒您说,我们少东家,”说到这里,像是生怕楚峰听不懂一样,还急忙解释:“就是贾志宇,从娘胎里就带出病来了的,打小就和别人不一样。” 楚峰哪里有什么心思去听贾志宇的小厮闲扯什么生平,摆摆手说道:“少说废话,直接说重点!” 小厮被直接打断,一时噎住,看向了一旁的张浩。 楚峰就知道,一定是方才张浩主动和小厮说了什么,所以小厮才会跑到他面前来想要打感情牌。 他自然是懒得听,摆手之后,还敲了敲桌子,作为警告。 小厮见这个计策没生效,低下头,沉吟片刻。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神色坚忍,咬着牙说道:“我们少东家自视甚高,本来根本没把清河村放在眼里,更不可能提前准备自己没考中头甲头名。” 小厮说这话的时候,咬着牙,似是格外的不情愿。 饶是如此神色,口中的话却没停。 几乎算是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在科举之前就如何辛苦筹备,如何联系士子,如何给不同的人分工,又是如何在昨日发现少东家未能得中头甲头名时主动联系那些士子。 一切看下来,似乎格外的顺理成章。 无非就是一个护主心切的普通小厮,念着东家对自己的好,所以铤而走险,想要帮助自己的主子拼个好前程而已。 期间夹杂着不少对贾家的溢美之词。 楚峰略微总结了一下,无非就是一年三节对比其他富户,愿意给家中仆从们多发些赏钱,并放众人回家过节罢了。 小厮多少也是上过学的,这些事情说下来,竟然逻辑通顺,听着好像还格外的有种听人说书的感觉,一整个忠仆传的模板。 其中还有些跌宕起伏的情节,叫张浩听了一时心驰神往,跟着或是提心吊胆,或是长长舒了口气,情绪跟着上下起伏,着实过瘾。 待到小厮说完,还急忙在地上不住磕头。 额头撞到地面上,“砰砰”作响,口中直呼:“都是小人一时糊涂,只想着报答贾家大恩,连律法都不顾了,这才铸成大错,请解元大人饶命啊!” 楚峰一路停下来,完全不似张浩那般心驰神往,面色平静,仿佛只是听了个寻常故事。 对于楚峰来说,这也确实只是个寻常故事,实在没什么可激动的。 反倒是故事里那些经不起推敲的内容,让楚峰格外留意。 他看着小厮不住磕头,就连一旁的张浩也又是一副同情模样,眼看着就要张口求情,冷笑一声,敲了敲桌子。 小厮停下动作,胆战心惊地看向楚峰,可一看到楚峰双眸中闪烁着的眸光,登时只觉得仿佛自己的灵魂都被彻底看穿,更何况他方才编出来的小故事。 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虽然楚峰尚未开口询问,可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辩解:“小人所说句句属实!” 楚峰冷哼了一声。 这下,就是张浩也瞧出了楚峰十分不快的神色。 心思一转,立刻明白过来。 他去将小厮带过来之前,楚峰就已经推断出这次闹事,定然是贾志宇父母所为。 可是按照小厮方才话里的意思,仿佛贾志宇父母好像完全没有参与其中,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人。 这么一下,就连张浩也立刻褪去了方才的激动之情。 楚峰也终于张口询问了:“你方才说,所有一切事情,都是你一个人所为?” 小厮急忙点头:“是,都是小人一人所为!” 似乎是觉得这么说可信度不够,说完之后停顿一下,又补了一句:“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自己做的,一切罪责,都由我承担!” 楚峰冷哼一声:“事情谁做的,就谁来当。” 小厮惊得急忙低下头,想要将自己脸上惊讶的表情压下去。心中直嘀咕,楚峰如此问,难道是他方才的故事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小厮的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在脑海里多转几圈,就听到楚峰问出了听完故事后的第二个问题。 “你说是你收买了那些士子,让他们来我家闹事,那你收买他们的银钱从何而来呢?” 这一次,小厮哪怕是低下头也难以掩饰自己的惊惧之情了。 他方才说这故事的时候,就已经略略提过一嘴,自己尚未婚配,贾家又待下宽厚,所以有些银钱积攒。 他收买士子的银钱,就是这么来的。 他本意只是胡乱编造一番,总之银钱总也是有来路的,是积蓄,不至于追究到老东家和夫人身上。 可楚峰却偏偏揪着这个问题问,让他如何不惊慌失措。 楚峰拿了张纸放到面前,提起笔来,直接开始追问:“你收买那些士子,一共花了多少钱?” “你自己在贾家做小厮,月银多少?” 小厮见楚峰竟然认真揪住这个问题不放,还追问起具体数据来了,只能胡乱答:“不记得了,当时就是拿出了些积蓄出来,找了几个看着落魄的士子,稍微给了些,他们就答应了。” 楚峰却并不放弃,仍是追问:“那你倒是告诉我,你月银多少,每月除开花销,能攒下多少?” 小厮脖子一梗,只答:“不记得了,事情过那么久了,我哪里记得清楚。” 楚峰将手中狼毫一扔,在纸上留下一个巨大的墨渍,冷哼一声:“你老实交代,是不是贾家父母交代你这样做的?” “说实话!” 第150章 摸瓜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楚峰神色严厉,已然将小厮的把戏都完全看穿了。 若真要说,这个小厮着实也称得上是一个忠仆,但却偏偏惹到了楚峰头上。 若是这一次让贾家就这么逃过一劫,日后还不知道会弄出什么事情来。 所以防微杜渐,乃是为了不至于遗祸将来。 他自然知道自己尚未正式踏入官场,此刻所做的事情,按照本朝律例,完全处于灰色地带。 但这恐怕也是小厮决定编个故事给他听的原因之一。 只要能先稳住楚峰,让他这个受害人不至于继续追查下去。 哪怕是将小厮送官,至多不过追加贾家一个治家不严,是断不至于影响贾志宇的科举之路的。 可若是楚峰真的就这么让贾家糊弄过去了,贾家还不知道会为了让贾志宇继续参加科举弄出什么破事来。 楚峰目光微沉,已经做出了决断。 他很快就要去京城准备会试,决不能在南燕州府留下贾家这样一个隐患。 昨日家人无碍,不过是仗着对方人手对这些事情还不够熟悉。 是断不能笃定以后就一定也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思及此处,他当即敲了敲桌子,看向在他质问之下面色苍白的小厮:“昨日事情乃是贾志宇父母所为,这件事情我已经调查清楚。” 楚峰不过虚张声势,但对上不肯说实话的小厮,诓一下他也没什么不可以。 小厮顿时脸色煞白,如遭雷击,双唇哆哆嗦嗦,声音抖得像是弹棉花:“你、你、你、你怎么知道的?” 楚峰了然得点点头,对小厮说道:“我不知道,所以请你告诉我。” 小厮瞪大了双眼,缓了半天,才知道方才那一句是楚峰故意诱骗他说实话。 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承认了,当即以头抢地,恨不能立刻以身殉节。 “我对不起老东家和夫人啊!” 说着话,竟然直接站起身来,脚下猛地一发力就要往楚峰桌角撞过去。 张浩当时大惊失色,可楚峰却像是早有预料,只是随手从桌面上拿起四书集注中的一册,往小厮撞向的桌角前一挡。 书本毕竟柔软些,小厮一头撞上去,非但毫发无损,甚至还被直接弹开了。 这等忠诚之举,倒是让张浩格外敬佩,急忙上前将小厮扶起来,好言相劝。 “你不要这么想不开,我家先生并非是要对贾家赶尽杀绝,不过是为了以绝后患罢了。” 楚峰一听这话,只觉得脑门一凉。 “是以防万一!” 楚峰急忙在一旁纠正。 张浩那话说出去,小厮如此忠仆,要是能说才叫见鬼了。 张浩急忙改口:“我在学堂也不是什么好学生,让你见笑了,就是以防万一。” 方才已然心存死志,一鼓作气之下,撞向桌角。 只是他已经山穷水尽到决心一死了之,却被楚峰如此随意就直接用书挡下来,一时只觉半点儿旁的办法都没了。 哪怕方才张浩那话着实令他心惊肉跳,可楚峰在旁一解释,他也就立刻相信了。 毕竟此时此刻,他已然没了任何其他的办法。 万念俱灰之下,就是一丁点儿希望,他也只能信了。 叹了口气,蹲在了地上。 这下倒是没了方才故意装作可怜模样的痕迹了。 楚峰知道,接下来他说的话,一定是有不少可信度的。 小厮又叹了好几口气,这才慢慢开口。 贾志宇确实从小就有毛病,娘胎里带来的。 只要情绪不对,立刻就会犯病。 可偏生整个贾家,自从放弃经商立志转为耕读之家之后,就一直人丁单薄。 到了贾志宇这里,已经只剩他这么一个独苗了。 但万幸他在读书一事上,格外开窍。 看起书来,几乎完全过目不忘。 先生讲过什么,也差不多能过耳不忘。 有这等本事,虽然动不动就因为情绪不对犯病,可在学堂里,仍是最受夫子赞赏的。 乃至于开蒙之后,夫子亲自写信,将自己当年最为得意的一个门生介绍到了贾家做先生,专心只教贾志宇这一个学生。 这位先生文采斐然,却因性格闲散,不愿迈入仕途,从未科举。 饶是如此,这位先生仍旧将贾志宇教的格外的好。 余下事情,几乎就和楚峰这些年来科举的轨迹相差无几。 楚峰在清河村和安平县中,几乎都是头名考中。 贾志宇也同样头甲头名一路考上来,直到这次乡试。 贾家自然知道贾志宇这个情况,断然不可能在科举路上走远,但是看着贾志宇已经一路走到乡试。 甚至进考场之前,先生笃定地向贾志宇父母打包票,今科秋闱,贾志宇定然能高中。 甚至还断言,贾志宇一定能得中魁元,成为今科的解元。 也就是那个时候,贾志宇父母开始琢磨起来贾志宇往后的科举之路。 招揽士子闹事等等,也都是那个时候开始的。 小厮作为和贾志宇从小一起长大的,最受贾志宇信任的仆从,在这件事情上,自然是出了不少力。 所以他方才编故事时,才能将那些个细节编的格外真实,让张浩都深信不疑。 楚峰听完小厮的话,点了点头,抬头对张浩说道:“将他送回贾家去吧。” 这下轮到张浩目瞪口呆了。 “送回去?”张浩犹疑着,现在只是证实了楚峰之前的推测是正确的,问题不还是没解决吗。 楚峰站起身来,亲自给小厮松了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先回去,贾家人若是问起你在我楚家发生了什么,你照实回答就是。” 小厮一脸疑惑,可是这个时候楚峰已经松口要放他回家,他自然不会闲着没事还要给自己找麻烦,当即拱手行礼,忙不迭的跑了。 看着小厮离开,楚峰看向张浩,对他说道:“将这件事情知会给县衙那边,就说是我自己愿意不再追究。” 张浩更是纳闷了。 踟蹰地不肯离开,甚至还跺了跺脚:“先生,你就告诉我吧,你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第151章 赌约 楚峰提起笔来,在纸上写了一个字,然后一把揉成团,扔给张浩,随即大笑着出了门。 张浩不防备下差点儿没接住那个纸团,在手上接空了好几次,最后勉强在纸团落地前一把抓住。 看着楚峰已经离开走远,张浩只能将那纸团打开。 那皱皱巴巴的纸团缓缓展开,只见整张纸正中央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字:赌。 张浩心中登时生出一股敬意来。 楚峰体谅贾家父母对儿子前途的关切之情,所以不愿意主动将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现在只能赌贾家有自知之明,不至于在楚峰已经退让一步的情况下继续闹事了。 张浩作为楚峰的大掌柜,说是同情,倒也不完全是,毕竟他同情了贾家,谁来同情昨日里被逼到柴房躲起来的楚家? 可说要说将这件事一五一十呈递给官府,怕是贾家罪责难逃,他也觉得贾志宇父母罪不至此。 思来想去,竟然全然没有比楚峰现在如此处置更好的办法了。 方才生出的那股敬意,一下子转为钦佩之情。 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决心回家之后要将这些事情全都记下来。 他作为大掌柜为楚峰迎来送往,经手各种买卖,其中智慧,他一定用得上。 按着楚峰吩咐,去了县衙,将楚峰不愿继续追究的意思向官府禀明。 官府见楚峰不愿追究,自己也害怕牵扯出科举舞弊,士子不满的大案,连累自己仕途,也就乐得直接将案子彻底封存,不再提起。 就在县衙认定此间事情已经了结,不过区区半日,楚府门上再次挤来了大把的人群。 这一回,倒不只是报录送喜之人,还有之前在楚家大排场龙的商贾人士。 两日间关于楚峰的消息多不胜数,商贾在本朝地位不高,自然不敢贸然触霉头,都只是派了家中仆从小厮等等,四处打听消息。 多方打探之下,消息自然灵通,当日下午,就有商贾匆匆赶来。 却不是别人,乃是之前的赵氏商行的赵云轩。 赵云轩这几日听着楚家出事,听闻是楚家那个读书神童被士子围攻,说他舞弊,一时惊疑不定。 那经商奇才尚未见到什么成绩,也不曾见楚家在南燕州府内开出多少商铺来,怎么就连这个读书神童也出了事情。 接连两日惊疑不定之下,听说楚家突然间没事了,也顾不得再等其他消息,直接就跑了过来。 赵云轩按着上次过来的流程,仍旧是先让身边仆从过去通报。 但念着上次已经来过一回楚家,所以这次取了个巧,说自己是来叙旧。 张浩拿了这份拜帖,全然摸不着头脑。 楚家上下,大伯完全是靠着楚峰家在吃饭,自己仍旧吭哧吭哧想要科举,奈何直到现在仍旧是屡试不第的状况。 楚峰倒是有间铺子,但平日里都是张浩在柜上忙碌,另外雇了几个伙计帮忙罢了。 最大一笔买卖,是和朝廷做的,就是那三合土的配方专利使用许可费。 和南燕州府内的其他商贾之家,几乎没什么特别的联系。 怎么突然间赵氏商行这个在南燕州都鼎鼎有名的商贾之家的当家,突然间就拿着一份拜帖说要来叙旧了? 叙的什么旧? 跟谁叙旧? 这不是莫名其妙吗。 张浩没了主意,只能拿着那份拜帖去找楚峰。 楚峰将那烫金拜帖拿来一看,只想叹气。 商贾堵门的事情也不过才消停了一天半而已,怎么就又来了。 这两日他忙于处理贾家的事情,倒是差点儿将商贾上门的事情忘在脑后了。 一见到这拜帖,一时又头疼起来。 他其实已经约莫猜到一些,这其中是必定有什么误会的。 而且这误会,一定和景成有关。 他当即让张浩将赵云轩请进来,想要将这件事情彻底澄清一下。 赵氏商行名声在外,而且各行各业都有所涉及。 凡是在南燕州府经商之人,几乎多多少少都和赵家有些关联。 将事情先给赵云轩澄清,也许能解除误会。 赵云轩进去的时候,楚峰门前已经又排起队来。 看着赵云轩首先被请进去,又是一阵喧腾。 “赵家就是消息灵通,咱们才刚来,他都已经能进去了。” “谁说不是呢!你看,还是楚家那个大掌柜亲自来迎的,这可真是搭上线了,看来以后赵家在咱们南燕州府可是要挣大钱了!” 熙熙攘攘中,赵云轩在众人的艳羡之下,被张浩亲自请了进去。 赵云轩上次来只见到了楚天山和楚明,未能得见楚峰,仅此过来,一来名义上算是叙旧,二来也算是亲眼见见这个神童。 毕竟神童的事迹听说了不少,可都是陈年旧事,也不知道现如今究竟如何。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事情,也是人之常情。 可一见到楚峰,赵云轩就知道,他今天一定是来对了。 楚峰身材颀长,一身长袍在身,几乎将他的身材挺拔尽数修饰出来。 面容温润,却不见有什么喜怒之情,目光坚定,没有丝毫左右旁视的荒诞之感。 更兼着见到他时,以礼相待,显得格外谦逊却又并不卑躬屈膝。 虽然还一句话都没说,却已经在心底生出一种感觉,这人定然是个光明磊落的人。 在官场之中,在经商之事上,乃至于日常生活之中,如此光明磊落之人早已如凤毛麟角。 虽然这感觉让赵云轩自己都觉得荒诞,只是见了一面,看了这么一眼,甚至都不曾开口说话,就如此认定对方行事光明磊落,值得信任。 但偏生就生出了如此好感,脸上不觉显露出歉意来。 还未等楚峰开口,就立刻先行道歉:“我曾来过贵府一次,未能得见,今日就讨了个巧,说是叙旧,盼着能见上一面,给您道歉,还请见谅。” 楚峰了然点头。 想必是他躲出城那几天的事情。 当即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这等事情,无妨的,何须谈什么道歉,快,请坐。” 并立刻呼唤下人奉茶上来。 第152章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两位钦差抵达南燕州府,竟然也不曾先休整半日,当日就传出消息,接连不断向州府衙门、安平县衙门还有提学衙门三方索要一切相关卷宗。 贾父听到这个消息,一时激动不已,在家中高兴地搓着手直转圈。 贾母却还带着些忧虑:“你说,咱们就这么干等着?” 贾父闻言,脚下暂停了片刻,抿了抿唇。一拍脑门,指向自己的发妻,高兴道:“你说的对,咱们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咱们得动起来,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话说完,眼睛一转,想起了什么,开始呼喊:“来人,备马!去把少东家叫出来,让他跟我一起去钦差大人面前递交诉状!” 下面仆人应着声,立刻忙碌起来。 贾母不过看着贾父在房间中来回转圈,心烦意乱罢了,谁料他竟然想一出是一出,连尚未完全恢复的宝贝儿子都要叫上,着急地跺了跺脚,却也只能在他身后叮嘱:“千万当心!” 又害怕儿子出事,赶紧补上一句:“注意点儿志宇,别让他再受刺激了!” 贾父却已经走远,听不到了。 诉状是没有的,还得现写。 贾家只有贾志宇一人书读的不错,可以写个不错的诉状,奈何他现在状态实在无法动笔。 贾父先带着他去了南燕州府内最有名的代笔先生那里,请代笔先生好生写了一份诉状。 拿给贾志宇看:“儿子,你看,这是咱们的诉状,这一次,一定要彻查楚峰科举舞弊的事,将今科解元之名,还给你!” 贾志宇听到旁的还好,唯独听到“楚峰”二字,立刻就像是着了魔:“楚峰舞弊!楚峰舞弊!” 见儿子这样,贾父又是一股子悲从中来。 可眼睛一转,又将拿着诉状找代笔先生改了改:“这里,将我儿子失神之症也写进去,就说是因为想不通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士子压了名次,受了刺激,这才得了失神症!” 代笔收了钱,自然无有不可,哪里管这是不是实情,提笔挥毫,不过片刻,就按照贾父的要求改了出来。 看着改动后的部分,再看看听到楚峰这个名字后再次失神的二子,贾父狠狠咬着后槽牙。 他贾家能不能一举翻身,从此彻底从商贾之家转为耕读之家,就在此一举了! 马不停蹄地带着诉状和儿子去了钦差大人下榻的驿馆。 远远看到有钦差仪仗在驿馆门前,立刻从马车上下来,抓住贾志宇的手腕,当街扑通一跪,口中高喊:“草民有冤情,求钦差大老爷做主!” 贾志宇一路坐车过来,又略微恢复了些神智,见自己爹这般模样,又见周围渐渐聚拢起人群,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只觉面皮发紧发烫,不肯跪下不说,还试图将自己爹也拉起来:“爹,你起来!” 可谁料贾父竟然使出了全身力气,死死拽住贾志宇,甚至还猛地一用力,把人往地上一拽。 贾志宇一个踉跄没站稳,也跟着跪在了地上。 贾父见到周围人群越来越多,神情也愈发激动起来,口中开始高呼:“今科秋闱亚元有冤情!求钦差大老爷做主啊!” 周围人群听到这一句,更是沸腾起来。 今科秋闱亚元,那可已经是举人老爷了,竟然也要如此当街跪地哭着喊冤,这得是多大的冤情啊。 贾父拽了拽贾志宇,带着他一路膝行着往驿馆的方向走。 吵嚷之声沸腾,自然传到了驿馆里。 只见驿馆门前一阵骚乱之后,有个衣着整肃的差人出来,走到贾父和贾志宇一对父子面前,抬起手来,制止他们继续膝行向前:“二位钦差大人今次来南燕州府,乃是为了彻查今科秋闱舞弊一案,若有冤情,请去州牧府衙。” 一听这话,贾父登时立刻来了精神,将诉状从怀里拿出,高高举过头顶:“钦差大老爷明鉴!差爷明鉴!我今日带犬子来,正是为了今科秋闱舞弊一案喊冤!” 那差人听到这话,一时愣住,本能似的往身后看去。 贾父立刻顺着差人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男子。 虽然身上没穿着官服,但那气度,绝不是寻常人家有的。 贾父猜对方就算不是钦差大人,也是钦差带在身边的亲信,当即捧着诉状,飞快地起身,一溜烟略过差人,跑到那人面前,又是扑通一声跪下,把诉状高高举起,声带哭腔,语带颤音:“求钦差大老爷给我们贾家,给犬子贾志宇,做主啊!” 那人面色阴沉,嘴角微微下沉,近乎习惯性地将自己的上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叫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见到贾父跪倒在自己面前,脸色半点儿没有变化,只是给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 一旁的差人立刻惶恐不已,急忙上前,一把将贾父拎起来。 恍恍惚惚的贾志宇见到自己爹起身跑开,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慢慢站起身来,茫然地环顾四周。 直到看见贾父被人拎起来,这才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护住自己亲爹,口中惊呼:“爹!” 那个面色阴沉的官员,见到贾志宇冲过来,脸上神色变了变,却还是先抬起手来,捻了捻自己的胡须,这才指着贾志宇开口问道:“你,我问你,你就是今科亚元贾志宇?” 差人听到钦差大人发话了,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松开了拎着贾父衣领的手。 贾父直接跌到贾志宇怀里,两人一起跌了个屁股蹲。 但贾父好歹甚至清醒,急忙拉着贾志宇往那个钦差大人身边凑了凑,老老实实跪下:“回大人话,这正是犬子,今科秋闱亚元贾志宇。” 于向文皱眉:“我没问你。”随即又转向贾志宇:“你现在已经有功名在身,不必下跪。” 可贾志宇经这么一番闹腾,分明又严重了些,愣愣的没有反应。 贾父急忙将诉状递上:“钦差大人,犬子因为科举舞弊一事,受了刺激,得了失神症,现在……现在……整个人呆呆木木,没了心气儿啊!” 于向文闻言,眉头皱得愈发紧了,挥了挥手,示意身旁差人将贾志宇扶起来,并将贾父手中的诉状拿来。 第153章 黄雀在后 于向文将诉状接过来,却并不立刻就看,只是随手交给方才那位主动站出来拦着两人的那个差人。 随即挥手说道:“将两人带进来。” 贾志宇还茫茫然不知所措,贾父却已经面露喜色,拉着儿子,低声说道:“咱们的案子,有指望了!” 许是因为这是个好消息,贾志宇竟然像是听懂了,跟着点了点头。 贾父也不等那差人说什么,一骨碌爬起身来,拽着贾志宇就跟在钦差大人身后,一起进了驿馆。 驿馆内部着实谈不上多么奢华,却格外肃静。 驿馆大门一关,竟然像是将外面的吵吵嚷嚷声响全部关在了门外,只留下些许细碎的响动。 一下子安静下来,连几人脚步声的沙沙声都清晰入耳。 贾父不由紧张起来,拽紧了贾志宇的衣角,却还不忘四下打量,看着身边哪位差人好说话,也好打听一两句。 看了一圈,只见所有人都面色严肃,不见半点儿笑脸,只能转向看着还算脸熟的那位。 正是方才拦在两人面前的那个差人。 这位差人身上衣着也略有不同,比之其他人,要略显华丽些,花纹更多,衣服材质也更好。 贾父当机立断,立刻低下头,放慢脚步,凑到那个差人身边,口中谄媚道:“大人。” 那差人严词拒绝:“我只是刑部总司捕头,并不是什么大人。” 贾父当即改口:“捕头大人。” 捕头并未有什么回应,似是完全无视了贾父。 贾父见状,目光愤愤不平,却也只能拽了拽自己的儿子,低声嘱咐:“你去跟那位捕头大人说句话,问问他,钦差大人这是要带咱们去哪。” “不必问了。”走在最前面的于向文突然间停了脚步,负手而立,看向身后的贾志宇父子。 贾父见自己悄悄话全都被钦差大人听见了,惊得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于向文目光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却并未让人将贾父扶起来,反倒只是做了个请的姿势,说道:“贾志宇你乃是今科亚元,不妨就先在这里喝口茶歇息片刻,我先去更衣,待我出来,咱们一同去州牧府衙,仔细审理你的案件,你看可好?” 贾父忙不迭地应是:“好、好、好,一切看大人安排!” 见于向文一直看着贾志宇,急忙扯了扯儿子的衣角:“快说话!” 贾志宇像是回过神来了一样,答道:“一切看大人安排。” 于向文点点头,绕了偏门,回后面更衣去了。 见钦差大人离开,贾父瞬间挺直了腰板,像是凭空长高了三寸似的。 可一扭头看到总司捕头,立刻又弯下腰,走过去套近乎:“您是刑部总司捕头,那方才那位大人,就是刑部尚书于向文了?” 捕头点点头:“正是。” “那可就太好了!”贾父一副长长舒了一口气的模样,“既然是铁面无私的于大人,我们家志宇的冤情,可就有望沉冤得雪了!” 捕头听到“沉冤得雪”四个字,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头,看向一旁的贾志宇,但见贾志宇形容枯槁,目光呆滞,口中沉吟片刻,说道:“沉冤得雪不是这么用的。” “谢谢大人指教,谢谢大人指教!”贾父连连点头哈腰道谢。 捕头一副是被那四个字激出了些说话欲望的模样,这才主动问道:“看你家里也不像是世代读书之人,既然出了一位秋闱亚元,已经是组分冒青烟了,怎么还觉得今科秋闱有所舞弊?” 贾父一听,立刻就要去摸诉状,摸了个空,才想起来方才已将诉状呈递给了钦差大人。 只能一把拽过贾志宇:“捕头大人,您不知道,犬子贾志宇,在整个南燕州府也算是鼎鼎有名的了,一手文章写得极为出众,任谁看了不夸一声定是状元之姿。” 说到这里,把右手手背往左手手心上一拍,“啪”的一声将两只手又摊开来:“可谁料一放榜,我们家志宇竟然只考了第二名!倒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楚峰,一下子考中了头甲头名,成了解元!” 贾父信誓旦旦:“这要是没有舞弊,怎么可能嘛!” 捕头听了这话,脸色微微有变,但看了一眼贾志宇,念他毕竟是今科亚元,总要给几分薄面,耐着性子答:“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乃是常事,何至于因此就认定必有舞弊呢。” 贾父听这话,自然心虚,脸色微微变化一下,却立刻抬高声量:“这怎么能是常事呢!这南燕州府内,我儿志宇就是文章最好的,不信你大可以去问的嘛!” 看着捕头皱起眉头来,又即刻放低音量,装作方才只是情不自禁反驳的模样,跺了跺脚,坚称道:“我们家志宇都因为这事得了失神症,楚峰怎么可能不是作弊呢!” “贾亚元是科举之后才有这失神症的?”捕头将贾父的神情动作尽收眼底,却并未追问,转了话题。 贾父松了口气,按着诉状上写的,直接答道:“那是自然,不然我儿子之前可是好好的,要不然他哪能考上亚元呢,您说是不是。” 捕头却不置可否,趁着贾父不注意的时候,向着后面点了点头,口中只是应付着贾父:“倒也是如此。” 又过了片刻,于向文换上了官服,从后面转出来,向贾父和贾志宇道:“行了,我已更衣,咱们去府衙吧。” 贾父大喜过望,立刻拽着贾志宇跟上。 路上,于向文竟然邀请贾志宇和贾父同乘坐了一辆车。 贾父心中暗喜,只道这位钦差大人定然是看了诉状,同情起他们来了。 于是道谢一声,美滋滋地上了车。 待到了府衙时,自然是于向文先下车。 贾父喜不自胜地跟着下车时,却立刻被几个衙役围了起来。 衙役们手中长棍直接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几乎卡得他无法呼吸。 他口中还呼喊:“我是和于大人一起来的!我是和于大人一起来的!” 可衙役们却像是完全不为所动,架着他进了大堂,一阵威严整肃的威吓声中,贾父被衙役们强行按着跪在了大堂中央。 于向文狠狠一拍惊堂木,大声质问:“贾氏父子,你们为何污蔑今科秋闱解元楚峰舞弊,从实招来!” 贾父抬头一看,一眼映入眼帘的,却不是于向文,反而是一身淡青色长袍的楚峰! 第154章 不负酷吏之名 贾父见此情景,倒吸了一口冷气,当即全身发软,连跪着的动作都维持不住,一屁股跌倒坐下,却立刻被衙役用手中长棍架着重新跪好。 坐在案桌后的于向文见到如此情景,冷哼一声:“既然害怕,那就速速招来!” 贾父到底还是继承了些祖上经商的脑子的,心下慌张,可脑子一转就立刻口中高喊:“大人冤枉啊!草民何曾污蔑过解元舞弊!从来没有的事情啊!” 于向文挑了挑眉,全然不觉意外,冷哼一声:“既然你没觉得楚解元舞弊,你儿子又是亚元,因何高喊今科秋闱有人舞弊?” 见于向文并未立刻动刑,反而煞有介事地问起话来,贾父当即冷静下来,心道:虽然楚峰看着是比我们先到,但大人既然问话,那就还不知道志宇自幼患有失神症的事情,这件最最要紧的事情没被发现,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当即跪在地上,伏身不起:“大人明鉴!犬子贾志宇,文章也一顶一的好,这是整个南燕州府都知道的事情,但今科秋闱结果一出,犬子竟然只中了第二名……” 贾父扭头看向贾志宇,一副悲从中来的模样,竟然当堂匍匐在地嚎啕大哭起来:“犬子一时接受不了这等刺激,竟然得了失神之症,现如今略好些了,可前些日子,可是连我这个爹都认不出来了呀!” 哭了好一阵,却不见于向文说什么,贾父只能自己偷偷抬起头来去看堂上的动静。 可谁料他这么悄悄一抬头,没能一眼看到堂上的于大人,反倒是先看到楚峰脸上似笑非笑,像是在等着看他笑话。 于向文见贾父不哭了,这才点了点桌子:“问话不答,东拉西扯,扰乱堂审,拉下去,杖二十。” 贾父还没反应过来,左右就有衙役过来,一边一个,直接将他架起来往外拖。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贾父一时惊慌,急忙大喊,可于向文哪里理会。贾父只能看向一动不动的贾志宇,又高喊:“志宇,快替爹向大人求求情!” 然而贾志宇在看到楚峰之后,就再次彻底陷入了呆呆愣愣的模样。 一双眼睛只停留在楚峰身上,对外界的一切动静都毫无反应了。 贾父被拖下去打了二十杖,贾父喊得像是杀猪一样。 重新被拖上来时,已经快要动不了了,被衙役们架着随手一甩,扔到了贾志宇身边。 “说,为何污蔑今科解元楚峰舞弊?”于向文面色平淡,语气平静,只是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贾父却一个激灵,扯着已经喊哑了的嗓子:“大人,冤枉啊!我们没有!” “问话不答,再拖下去,杖四十。”于向文面色不改。 饶是楚峰,此刻看向于向文也不免心有余悸,只问了三句话就动刑两次,果然不愧身负酷吏之称。 衙役再次将贾父拖下去杖四十。 再次将贾父拖上来的时候,贾父的嗓子已然彻底喊哑,几乎发不出什么声音来了。 双腿上的衣物更是已经彻底被鲜血染红,也不知算是跪在地上,还是趴在地上了。 脸上眼泪鼻涕口水全都糊在了一起,幸而年纪还不算太大,一时竟然还能挣扎着说出话来:“大人,我说,我什么都说!” 于向文像是早已料到贾父会是如此反应,只是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手,示意一旁师爷开始录供。 “犬子突发恶疾我们做父母的心焦无意中听说秋闱之前就有楚解元舞弊的消息吗,呼哧,虽然后来听说只是贼人栽赃但我们既然有人想舞弊那就不可能被查就立刻收手,呼哧,正好又听说有一些士子也对今科秋闱取士极为不满闹到了楚解元家中,呼哧……” 贾父怕极了再被拉去挨打,一长串说下来,连喘息声都尽量压短带出呼哧呼哧的声音来。 赶紧换了一口气又继续说下去:“况且今科主考官乃是韩昌黎跟楚峰商贾济世之说格外不对盘怎么也不可能取他做头甲头名犬子又这样了所以才觉得冤屈跑来喊冤,呼哧……” 又是一长串没换气的话,全都说完了,这才敢大口喘气几口,又高呼一声:“求大人明鉴!” “你是说,你不是有意要污蔑今科解元楚峰的?”于向文“啪”地一声又敲了一下惊堂木,惊得贾父抖了三抖。 虽然此刻他看着几欲昏死,贾父却似乎察觉到了这问题中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将头狠狠往地上一磕,说道:“大人,我们没有要污蔑今科解元楚峰,绝对没有!” 于向文看向楚峰,问他:“楚解元,可是你今日前来状告贾家污蔑你舞弊?” “正是。”楚峰双目炯炯,拱手行礼答道。 不等于向文说话,贾父立刻高呼:“大人!冤枉啊!大人!我真的只是猜测怀疑,又因为犬子病重,所以才来喊冤请求彻查科举是否存在舞弊的!” 楚峰听他高喊冤枉,扭头淡淡问他:“你说只是猜测怀疑,那是怀疑我的头甲头名来路不正,所以才刺激得你儿子患了失神之症吗?” 贾父一时心虚,但又不敢不立刻回答,只说:“我并非是指责楚解元你从中做了什么,也许只是舞弊之人为了掩人耳目,所以才运作之下,取了你做头甲头名,这样目光就都集中在你这新晋解元身上,叫人不去留意后面名次舞弊的可能。” 贾父说到这里,像是找到了什么救生稻草,一把紧紧抓住:“望大人明察,望楚解元明察。” 这理由说着狗屁不通,但于向文却并不立刻反驳,反而是看向楚峰,问他:“这等事情虽然离奇,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楚解元,对于此,你有何说的?” 楚峰看向于向文,眸光一沉,知道他定是有意如此发问。 但这等说辞,楚峰早有准备。 他当即挺直胸膛,故意朗声问他:“既然不是怀疑我舞弊,那你何故指派落榜士子们到我家门前捣乱?你的小厮可都在我这里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了。” 贾父当即心中一惊,脸色瞬间煞白。 于向文听到楚峰这一句,皱着眉低头翻看了一番卷宗,并未找到所谓小厮交代的内容,再抬起头来看到向楚峰的时候,目光已变得饶有兴致。 第155章 难道就不能是我编的? 贾父虽然面色煞白,可勉力支撑着身体看向站在一旁呆呆愣愣的贾志宇,口中叫骂:“什么小厮?我家小厮何曾与你有过什么联系?莫不是你随意扣押我家小厮,还滥用私刑吗?” 这话已然说的格外明显,分明就是在威胁楚峰。 楚峰看也不看贾父,只是张口道:“你既然说你家小厮不曾与我有过什么联系,那又何来我曾扣押你家小厮还滥用私刑?” 贾父语塞了一下,随即狡辩道:“我说的是‘莫不是’!” 楚峰顿了一下,转过头,踱步到贾父面前:“他可是自己大大方方走进我家院子,自己主动跟我说的。”楚峰低头睥睨着看向贾父,“他不愿意和你贾家共谋这等下流勾当,所以来找了我坦白。” 许是疼痛之下,贾父的头脑已经全然没了其他弯弯绕绕,几乎本能地反驳道:“我呸,要不是你滥用私刑,我家小厮怎么可能主动给你说这些!” 随即猛地对着堂上的于向文磕头:“大人!楚解元以今科解元身份,欺压良民,对我家小厮滥用私刑,言行逼供之下,逼的我家小厮说出这等荒唐之话,请大人明察!” “你怎么就知道我是滥用私刑逼供出来的,”楚峰冷笑反问:“难道就不能是我编的吗?” 贾父脸色愈发煞白,原本唯有两片唇还有些血色,此刻也全然没了。整个人原本就因为疼痛而发抖的身子,此刻更是剧烈摇晃起来。 楚峰全然不理会他,转身对坐在堂上的于向文拱手行礼:“大人,学生已答完了。” “啪!”又是一声惊堂木,贾父已然煞白的脸色,被这一声惊得骤然涨红起来,口中一味反驳:“没有的事!全都是没有的事!大人饶命!大人明鉴!” 于向文放下手中的惊堂木,看向楚峰,似乎在踌躇什么。 贾父却趁着这个空档,一把拽住了一直站在自己身边发愣的贾志宇:“志宇吗,快、快说句话啊!你告诉于大人,爹没有想要污蔑楚解元啊!爹就是心疼你!” 贾志宇却只是猛地原地跳起来:“楚峰舞弊!楚峰舞弊!我要见提学大人,楚峰他舞弊!” 说话之间,就已经发起疯来,上下乱跳着。 又要上前按住他的衙役,却冷不丁被他一拳正中鼻尖。 虽然贾志宇是个书生,奈何此刻发起狂来,一身力道全然半点儿没有章法地挥舞出来,竟然让几个衙役全然没法近身。 还有倒霉蛋躲闪不及,不是吃了拳头就是挨了一脚,一时之间,几个衙役居然和贾志宇这么 楚峰的目光却注意到了于向文身边的几个人。 几人身上衣着都和衙役全然不同,分明是于向文自己带来的人。但这几个人竟然眼睁睁瞧着堂下如此混乱,半点儿要插手的意思也没有,仍是如方才一般,昂首而立,仿佛完全事不关己。 于向文极为不悦地站起身来:“总捕头!将贾志宇拿下!” “是!”于向文身边那位身着玄色劲袍的人拱拳行礼后,振臂一挥,对其余几个人下令道:“上!” 几人齐刷刷一声“是”之后,竟然如一阵风一般,一眨眼就一起冲到了堂下,将贾志宇围了起来。 全然没有任何章法可言的贾志宇仍旧是胡乱拳打脚踢着,可几个人闪躲间游刃有余,全然没有方才那群衙役那般狼狈模样。 “动手!”总捕头见几人已经各就各位,立刻下令。 几个人几乎同时出手,一人按住贾志宇一个身体部位。 不过一眨眼之间,居然就直接将贾志宇死死按在了地上。 “爹!爹!你答应我了你会替我告楚峰舞弊的!”贾志宇被按得动弹不得,嘴巴却没闲着。 贾志宇这一声喊出来,立刻让本就已经面如死灰的贾父脸色愈发灰白。 楚峰当即就要对着堂上的于向文行礼,请他将礼部尚书贺梓请来,一同将这案子了结了。 可谁料贾父却在这个时候忽然间张口高呼:“于大人!于大人!犬子因为今科秋闱只考了第二名的事情,得了失神之症,胡言乱语的,大人千万莫信啊!” 喊完这么一句,又立刻连珠炮似的开始了喊冤:“大人!今科秋闱存在舞弊之嫌,绝非我贾家一家如此怀疑,大人若是不信,可将之前在楚解元门前闹事的士子们都召来,仔细问个明白!” “那些人不是你指派过去的吗?”于向文看了看楚峰,见他面色如常,也像是来了兴致,对贾父所说的话并不厉声喝止,反而还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 贾父看着已经被死死按在地上的贾志宇,竟然忍着剧痛,跪直了身子:“方才是草民是看楚峰污蔑于我,害怕大人看犬子如此状态,而我又是一介布衣,不肯信我,所以情急之下胡乱辩解开来,中了楚峰的圈套罢了!” “大人若是不信,将那些士子请来,一问便知!” 于向文看向楚峰,点了点桌面,问他:“楚解元,你看他的要求,你可同意?” “全凭大人决断。”楚峰自然没有半点儿怯意。 “楚解元,你可想好了。”于向文反倒没有了果决的模样,反而劝起楚峰来,“若是我将那些士子召来,问过话之后,发现事情确如亚元父亲所说,那就必须要开封今科全部试卷进行重新品评,以正视听了!” “到时候,今科三位主副考官,都要因此而受到牵连。” 楚峰面色不改,沉声道:“大人,此事事关重大,既然他非要找那些士子过来,那就不妨将那些士子找来。” 楚峰看了一眼贾父,见他面色竟然渐渐恢复正常,冷笑一声:“之前那些闹事之的所谓士子之中,已经有不少被羁押在了安平县牢中,大人不妨将他们传来审问。” 贾父却在这个时候一猛子狠狠往地上磕头,“咚”地一声,连于向文都被吓了一跳。 “大人明鉴!我曾听闻,那日在楚峰家门口闹事之人中,有些是伪装做士子,在其中捣乱的,现如今楚峰说要从安平县牢中提审,恐怕必是那些胡闹之人!” 于向文一听此言,立刻提起惊堂木就要拍下去。 凡是能参加秋闱之人,都需得有秀才身份,所以才能称作是士子,何来所谓伪装。 可手提起来,却又缓缓放下了下去,他抿了抿嘴角,看向楚峰,问他:“楚峰,他所言,你有何回应?” 第156章 不白要你一条命 楚峰拱手行礼,答道:“大人,依我之见,方才他口中所言小厮定然所知不少,倒是不妨将他也传来一并审问。” 贾父闻言,也立刻发声主张:“是,请大人将我家那小厮也传来,一并问个清楚!” 原告被告两个人,居然提出了同样的要求。 这一下于向文嘴角微微勾起,分明是被勾起了兴致。 他立刻抽出两根令签,扔到堂下:“来人,速速派人去安平县,将那些被羁押的士子提审到这里来!” “再派些人去贾家,将那个所谓小厮带到府衙大牢暂且拘禁,等待提审!” 说罢,两根令签一股脑就要扔下去。 可偏生这个时候,堂外传来一声急切呼喊:“于大人且慢!” 楚峰对这声音并不熟悉,但在南燕州牧的府衙内,敢如此大声呼喊的人,绝对不多。 满打满算,也就一个。 正是本次圣上派下来的两位钦差中的另外一位,吏部尚书贺梓! 于向文向来有个“酷吏”之称,在朝中人人都畏他如蛇蝎,可他偏偏生的还算儒雅,看着并不怎么唬人。 那贺梓身长七尺有余,长着满脸的络腮胡。 分明是个文官,却有着武官将军似的体格,若不是身上穿着文官的官服,定是要叫人怀疑他是哪位守边将军。 贺梓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地面仿佛都跟着他的脚步一颤一颤的。 贾父已经哆嗦着差点儿当场化作一滩烂泥。 可贺梓却全然不觉,只是一步跨到桌案前,从令签桶中又抽出了一根令签,塞进了于向文的手里,大声说道:“另,发榜在南燕州府境内,寻一切对今科秋闱名次有所怀疑之士子,榜上注明,若是人数众多,可开卷重阅!” 说罢,他几乎是拽着于向文的手,直接将三根令签全部扔了出去。 于向文也不恼火,只是拍了拍贺梓的手:“松一下,疼了。” 贺梓十分嫌弃地看了于向文一眼,松开了手。 楚峰的位置正好能看清两人,贺梓松手之时,露出于向文方才被他抓住的地方,已经赫然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手印。 于向文似是早已习惯了似的,甩了甩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贺大人,请坐吧。” 贺梓却将那蒲扇大的手随意一挥,略伸长了手臂,探着惊堂木握在手里,也不问一下于向文,随手一拍,整张桌子都发出一声“砰”的巨响。 于向文像是早有预料似的,提前用双手捂住了耳朵。 看着贺梓已将惊堂木放下,这才悠悠开口说道:“此案当前案情不明,人证未到,择日再审,退堂!” 贺梓满意地点点头,可一扭头看到了下半身满是鲜血的贾父,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口中直抱怨:“于大人,你又是这个样子,我真不该来!” 于向文却一边揉着自己被捏肿了的手,一边淡淡说道:“所以我这不是都替你审得差不多了吗,是你自己非要出来的。” 贺梓愤愤地哼了一声,又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全程动作快如流星,没和除了于向文以外的任何人说哪怕一句话。 连楚峰都看得一愣一愣的,只是方才贺梓最后加上的那道令签,着实令他心惊。 如此以来,杜启辰被牵扯进来的可能变得更大了! 倒是于向文,看着贺梓已经离开,主动向楚峰说道:“楚解元,今日已经退堂,你也请回吧,择日再审时,会派人去你府上通知的。” 楚峰听这话头是要赶人,也就不多停留,当即告辞:“那学生就告辞了。” 因着并未定案,贾家父子也得以暂且回家。 当天夜里,贾家后宅。 “哎哟!疼死我了!”贾父扯着已经沙哑了的嗓子,痛得直捶床,整个人像条刚刚被人拎出水的鱼,在床上弯曲着来回扭动。 “哎哟,这可怎么办啊!”贾母看着大夫在给贾父上药,悲从中来,“老爷,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贾父一把甩开贾母:“你少咒我!” 贾母只能擦了擦眼泪,悄悄地待在了一旁。贾父哀嚎了好半天,好不容易将棒疮药上好,喘着粗气问:“人来了吗?” 贾母往门外看了一眼,答:“人来了,在外面候着呢。” “快快快,叫进来!”贾父说了这么一句,忽的又改口:“快,请进来!” “东家,您找我?”进来的人却并不是别人,正是贾志宇身边的小厮。 这小厮也没个姓只混叫个旺儿,贾家不似那大家族,不乐意让下人们跟着自己姓,也就只这么一直混叫旺儿或者小厮。 平日里只当他是家仆,虽然确为亲信,到底不怎么放在眼里。 可今日旺儿一进来,贾父就立刻吩咐道:“快,给旺儿上茶!” 看着旁边的丫鬟们竟然只端了一杯茶过来,气得直骂:“都是些什么狗脑子!让旺儿站着喝茶吗!还不快赶紧拿把椅子过来!” 旺儿到底是自幼在贾家长大,知道贾家如此这般,定是有事要说,也就不客气地坐下来,捧着茶盏喝了一口,眼前一亮:“哎,这茶可真好!” 贾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可嘴上却只是说着:“旺儿,你来咱们贾家,也有一二十年了吧?” 旺儿喝着茶点点头。 “那我们贾家对你,算不错吧?”贾母在旁边跟着问。 “当然算不错。”旺儿还没说话,贾父就在一旁先抢了话,“所以咱们多少是有些主仆之情的,你说对不对?” 旺儿也不是个傻子,接了茶盏的时候,就知道他这东家和夫人有话要说,当即也就替他们说了:“东家,夫人,你们想让我在钦差大人面前,把所有罪名都扛下来,是吗?” 见自己的算盘被拆穿,贾母多少面皮上生出了羞愧的红色来,可贾父用双臂强撑着支起自己上半个身子,看着小厮说道:“我们贾家对你,那何止是主仆之情,当初若不是我们将你买下来,你早就不知道在哪当孤魂野鬼去了!” “你欠我们贾家不止一条命,你知道吗!”贾父狠狠敲了敲床铺,发出几声闷响。 旺儿低着头,没说话。 贾父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们也不是就这么空口白牙跟你要一条命,你有什么舍不下的,跟我们说,我们一定给你安排好!” 小厮这才抬起头来,看向东家,问:“东家,你说话可算话” 贾父顶着嘎吱嘎吱响动的老腰,竟然还用一只手拍了拍胸脯:“这些年难道我亏待你了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旺儿咬咬牙:“好!那到了堂上,东家你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 第157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楚府,楚峰书房内。 楚峰一反常态地定定坐在椅子上,手上拿着书,可目光却一直盯着门口。 外面传来一阵骚乱的脚步声,楚峰直接将手中的书本往下一扔,还不等那脚步声过来,就蹭一下站起来,在外面那人敲门之前,一把拉开了房门。 “先生?”张浩吃了一惊,抬起来要敲门的手差点儿顺着惯性敲到楚峰身上去。 楚峰只是点点头,重新坐回了桌子旁:“让你办的事情,你办的怎么样了?” 张浩拍拍胸脯:“这件事情,先生您就放心吧,肯定都办妥了的!” 楚峰这才松了一口气,神色略微放松下来,可还是追问:“那小厮最放心不下的人是谁?” 张浩嘿嘿一笑,故意卖了个关子给楚峰:“先生,你猜一下嘛。” 楚峰点了点桌面:“是个丫鬟?” 张浩摇了摇头。 楚峰再次猜:“那是他的好友?” 张浩还是摇头。 楚峰皱眉:“这个小厮不是已经六亲亡故,孤身一人了吗?” 张浩这才咧嘴大笑一声,说道:“先生你也猜不到了吧!我原本也这么以为的,可先生您猜怎么着,他竟然还有个弟弟!” 楚峰挑起左边眉毛,问:“他还有个弟弟?他父母不是在他出生没多久就亡故了吗,哪来的弟弟?” 张浩用大拇指蹭了一下自己的鼻尖,这姿势他还是跟楚峰学的,此刻只觉得自己也颇有些气势了,甚至还一抬屁股,直接坐到了椅子的扶手上。 带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了。 甚至还伸出手,直接把楚峰面前的茶杯端走,抬起手来就要喝一口。 可这一口茶还没喝进口中,就先看到楚峰面色平淡,但眼眸中分明带着几分不赞同。 甚至不需要楚峰说什么,他就老老实实地将茶杯放回去。 看着楚峰仍旧是没什么反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又老老实实将半边屁股从椅子扶手上挪下来,规规矩矩地坐好。 想起了之前蹭了一下鼻尖的动作,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轻轻咳嗽一下,掩饰一下自己的尴尬。 楚峰点了点桌子:“说,他哪来的弟弟。” 张浩见楚峰问话,这才挺直了腰板,答道:“他这个弟弟,我也不知道是哪来的。” 楚峰狠狠瞪了一眼张浩。 张浩嘿嘿一笑,摸了摸后脑勺,开始解释:“没人知道他这个弟弟是从哪冒出来的,听他家周围邻居说,是前两年突然间抱回去的,只说是一个远房亲戚的孩子,按辈分算是他弟弟。” 楚峰陷入了沉思,手指随着自己的思绪在桌子上来回画着线条。 张浩也不知道楚峰这是何意,也就继续说道:“但是不管怎么说,他对他这个弟弟,那是好的不得了。平常别说是吃饭穿衣,就是去上学,那何止是尽可能好,那简直是尽可能上好!” 张浩前倾着身子,将手臂放在桌子上,掰着手指给楚峰一项一项介绍:“吃饭嘛,你看他就是个商贾之家的小厮,平日里虽说饿不着吧,吃得好肯定是算不上的。可你猜他给他那弟弟吃什么?” 也不等楚峰猜测,张浩自己一把拍在桌子上:“吃鸡鸭鱼肉,还都是新鲜的!” 张浩又重新掰着手指头,数出了第二根手指,问:“先生,您猜,他给弟弟穿什么?” 又是不等楚峰回答,立刻就说:“夏天穿棉布做的衣裳,冬天穿缀了皮毛的棉衣!还年年都新衣裳!” 口中发出了两声“啧啧”的声音后,张浩接着说道:“那您再猜猜,他这个弟弟上学,去的是什么学堂?” 楚峰刚要张口,结果又是一个反问句,楚峰自问自答了:“都没去学堂,是花了大价钱请的先生在家里上的课!” 眼看着已经掰了三根手指出来,张浩清了清嗓子,最后问道:“先生,最后一项,您再猜猜,他这弟弟,平日里穿的鞋子,都是什么材质的?” 这一次,楚峰只当张浩还是要自问自答,静静等着他接下去。 可谁料张浩却也没开口。 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瞪了片刻,楚峰眉毛都沉下来了,张浩才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说道:“先生这才您猜,我就先不直接说了。您就尽管往好了猜,保管您猜不到!” 楚峰挑眉:“官靴?” 张浩像是一下僵住了,将手圈起来,放在唇边咳嗽了一下,为难的笑了笑:“那倒是没有。” “穿的上等的布鞋!布鞋啊!” 这下,楚峰倒是也格外好奇起来。 这里并未有橡胶等物做鞋底,鞋子若要耐磨,要么像各类官靴似的,尽可能用坚硬厚实的动物皮革做底。 要么就干脆穿最便宜的草鞋,耐磨全靠换得勤。 布这东西,在没有成规模纺织机的地方,虽谈不上是上等的奢侈品,可拿来做很快就会磨损破洞的鞋子,也着实称得上是浪费了。 小厮自己也就只是个领着固定月银的贾家家仆,就算是他不吃不喝,也不可能有这么多钱供他所谓的弟弟如此挥霍。 楚峰当机立断,站起来一拍桌子:“快,去查查贾志宇前些年是不是在烟花巷里流连过!特别是在小厮抱回去那个弟弟的前一两年!” 张浩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愣着,问:“查这个干什么?这是小厮的弟弟,又……” 说到这里,张浩也瞬间反应过来了,一时瞪大了眼睛,指着楚峰:“先生!先生我猜到了!” “我猜到了!”张浩激动地晃动着自己的食指,“先生你是猜,这个所谓的弟弟,是贾志宇的私生子?” 楚峰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只说:“你先去查就对了。” 张浩却先摸了摸后脑勺,一副不解的模样:“可要是贾志宇的私生子,倒也不必非得扔给家里仆人吧,以贾家的财力,弄个小院将他母子一起养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在南燕州府的富贵人家里,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楚峰看着还自顾自想不明白的张浩,曲起手指来,狠狠敲了敲桌子:“别想了,快去查!这件事情要紧,要紧!” “若是迟了,我恩师也要被牵扯进来,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张浩见楚峰神色严肃起来,也就立刻应是,一溜烟地又跑出去了。 第158章 暗递消息 两位钦差说择期再审,可这一择期,竟然就直接择了三日有余。 直到第四日头上,忽的就有个衙役送信到楚府。 楚峰见到他时,他还满头大汗着,也顾不上擦,只是急匆匆地向楚峰行了礼,将信双手呈递到楚峰手里,道:“楚解元,钦差大人的信,请您过目。” 楚峰看他这般模样,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坐吧,喝杯茶歇息一会儿,出门时再领些赏钱。” 说着话,楚峰下意识地要将手中的信封放下,可谁料信封刚刚碰到桌面,那衙役竟然像是中了邪一般尖叫一声。 惊得楚峰差点儿以为自己用信封杀了个人。 那衙役也是瞧出了自己这一声实在不妥,于是赶紧低头道歉:“楚解元,实在不好意思,但是这封信钦差大人吩咐了,要求您一定尽快拆开。” 楚峰不解,但看着衙役脸上慌张之色甚浓,也无意为难他,直接将信封拆开。 里面只有一张信纸,而且略一看,似乎并没有写多少东西。 将信纸拿出来,展开一看,上面竟然赫然只有一行字:“今日继续审理案件,请今科秋闱解元楚峰立刻到案。” 就如此一句,旁的什么都没有。 连一贯书信该有的抬头和落款都不见踪影。 衙役看着楚峰已经拆开信封读了信,这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对着楚峰做了个请他起身出门的手势:“楚解元,既然信您已经读了,那就请您移步吧。” 楚峰拱手草草一礼,随即跟着衙役一起出了门。 楚峰今日还未能来得及换上出门的衣裳,只一身乳白色的长衫,乃是寻常日子为了读书时穿着透气方便的。 却偏生是因为如此,从楚家出门的时候,迎面碰到了前来探望他的紫妍。 这几日来,紫妍日日都会来楚家和楚峰待上一会儿。 楚峰也会在紫妍来之前,沐浴梳洗一番。 冷不丁见到楚峰这般一身宽松长衫,又不曾将头发束起来的模样,登时吓了一跳。 再看一旁衙役,表情分明凶神恶煞,更是叫她心惊肉跳。 一把拉住楚峰:“楚峰哥哥,这是怎么了?” 楚峰吃不准两位钦差大人究竟是何意图,但若是钦差那边真的要构陷于他,恐怕今天来接他的,就不止是一个面色难看的衙役了。 当即安抚道:“你不必担心,我去去就回。” 紫妍听了这话,差点儿红了眼眶。 楚峰说道:“你要信我。” 紫妍这才将喉咙中的哽咽压回去,点了点头。 待出了楚家,衙役竟然也已经备好了马车,虽然谈不上是囚车,可看着也格外简陋。 赶车的也是个衙役,看到楚峰出来,冷着脸将车帷帘挑开一道小缝,甚至连登车凳都没有放下来。 楚峰自己轻轻一跳,就跃到了车上,用手一撩,顺着那小缝隙将车帘挑开些,却见到车里竟然已经有一个人了,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这人穿着一双上等的官靴。 还分明是京城的款式,和景成脚下穿的类似,却比景成的靴子少了金线的装饰,显得沉稳低调。 楚峰并未再将车帘挑高,直接从那小缝隙里钻了进去。 一进去,也不抬头,直接伏身拱手行礼:“学生见过钦差大人。” “你倒是好眼力,只看靴子就能认出我。”于向文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股子懒洋洋。 楚峰抬起头来,仍旧拱着手:“大人谬赞,我不过是从那着急忙慌的衙役中先看出了些端倪罢了。” 于向文没再说话,只是打量着楚峰。 上一次升堂时,楚峰忽的当着他的面诈了一下贾志宇的爹,令他至今印象深刻。 此刻,他的目光极为锋利,仿佛能将楚峰一片一片全都拆解开来,仔仔细细地将他里里外外全都翻检清楚,让人生出一股想法,仿佛这世上绝不可能有任何事情瞒得过这样一双锐利的眼睛。 可楚峰看到于向文打量他,不慌不忙地坐好,全然没有半点儿局促不安的模样,只是任由于向文打量。 “这一次升堂,你可有确凿的证据了吗?”于向文没从楚峰身上看到他经常从旁人身上看到的那种局促不安,那种左立不宁,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却立刻又被欣赏取代。 “有的!”楚峰给出了斩钉截铁的回答。 于向文却只是淡淡点头:“那就好。” 这一句那就好,仿佛彻底将马车中的谈话氛围彻底斩断。 两人竟然就这样一路沉默着回到了州牧府衙。 从车上下来后,于向文像是坐车坐久了,脚底发麻,狠狠在地上跺了跺脚,口中却以极小的声音对楚峰说道:“贾家收买了士子。” 这句话声音极小,若不是楚峰耳聪目明,在于向文的跺脚声中,几乎就要错过。 于向文说完这句话,伸了个懒腰,抬脚就往里面走,只是抬脚进去前,用眼角瞥了一眼楚峰。 楚峰面色平静如水,仿佛刚才那句话全然不能激起哪怕一丝一毫的波澜。 于向文挑眉,不再去看楚峰,径直抬步走进了大堂。 随着一阵威武严肃的威吓呼喊声,于向文再次坐到了案桌之后。 只是这一次,案桌后不止有他一个人了,贺梓也坐在了他身旁。 而一旁甚至摆了一张略小些的案桌,后面坐着的乃是南燕州府现任州牧,王中贤。 “带贾氏父子上来!”于向文一拍惊堂木,立刻下令。 贾父和贾志宇再次被人押着上来,贾志宇似乎状态好了些,见到两位钦差,还能低头行礼。 贾父身上的伤似乎也好了不少,居然已经能一瘸一拐地自己走路了。 两人都看向了楚峰,贾志宇仍旧是那副呆呆愣愣的目光,很快就低下头去。 贾父却目光怨毒犹如实质,几乎恨不能将楚峰生吞活剥一般,却还没忘了赶紧下跪。 看到两方已经到齐,贺梓也不用惊堂木,直接自己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也是“啪”的一声,甚至还更响:“你们谁污蔑谁,快快从实招来!” “如不说实话,于大人可就要动刑了!” 说罢,贺梓甚至还看了于向文一眼,神情颇为得意。 第159章 不可置信 “大人!是楚峰他污蔑我!”贾父抢先开口,虽然跪着,却挺起胸膛,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于向文手上惊堂木刚刚抬起,却被贺梓一把夺走:“别总敲这玩意。” 于向文倒也不生气,只是对贾父说道:“你是说今科秋闱解元楚峰,污蔑你?” 贾父磕了个头,规规矩矩答道:“是,大人,草民正是此意。” 于向文和贺梓对视了一眼,一起看向楚峰。 但楚峰微微躬身,示意二位大人继续审理,不必理会他。 于向文点了点桌子,问道:“你说楚解元污蔑你,可有证据?” “小人有人证!”贾父又将上半身挺直,“正是大人上次所传证人,我家小厮,旺儿。” 于向文想要拍一下惊堂木,却发现手中空空如也,只能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传证人旺儿上堂。” 随即就有一个衙役领着旺儿走过来。 旺儿竟然格外冷静,走到贾父身边跪下,规规矩矩磕头行礼:“贱民旺儿,拜见两位钦差大人,拜见州牧大人。” “旺儿,你家主人说,你可以证明楚解元污蔑他,是也不是?”贺梓抢在于向文前面开口。 旺儿伏身回答:“回大人的话,是。” “那你如何证明?”于向文追问这么一句。 旺儿当即挺直身子,说道:“那日我家少东家犯病,冲到了楚家门前叫骂。楚解元虽然没有为难少东家,却偏偏将我扣下了。” 于向文转向楚峰,问道:“可有此事?” 楚峰自然答:“确有此事。” 于向文再看向旺儿,问:“仅仅只是扣下你,何来的污蔑你东家?” 旺儿行礼答道:“大人容禀!” “好,你慢慢说。”又是贺梓抢话。 “大人,那日楚解元将我扣下,我本以为只是楚解元因为少东家搅乱了他当日立旗杆的仪式,心中不悦,要扣下我好向东家要个说法。” 旺儿说到这里,看向楚峰,脸上显出一股僵硬的愤怒之情来:“可楚解元却将我束缚在柴房中,还对我滥用私刑!” 说着话,旺儿就将自己的上半身衣服撩了起来,露出了自己伤痕累累的皮肤。 旺儿狠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开始带出哭腔来:“他对我如此滥用私刑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承认,我受东家指使,暗中联系那些落榜士子,让他们去楚家府上闹事。” 于向文看向楚峰:“楚解元,对于这个证人所说的话,你有什么要说?” 楚峰拱手行礼:“可否准学生问他几句话?” 于向文点点头:“准!” 楚峰当即站到了旺儿身边,问他:“你说我对你滥用私刑了?” “对!”旺儿答得斩钉截铁。 “我是为了让你承认什么?”楚峰再问。 “为了让我承认受东家指使联系落榜士子到你家闹事。”旺儿答得很流畅。 可这两句分明都是毫无用处的废话,贺梓皱眉,想要叫停楚峰,可于向文却一反常态地一把拽住了贺梓想要拍下去的惊堂木,对他又摇摇头,示意他不必着急。 楚峰加快语速又问:“你今天穿的上衣是什么颜色?” 旺儿疑惑,但还是老实答:“黑色。” 楚峰完全不给旺儿任何空隙,加快语速问:“在贾家做小厮多少年了?” 旺儿:“二十一年。” 楚峰在旺儿话音刚刚落下就立刻再问:“你有家人吗?” 旺儿:“没有。” 这一次,楚峰甚至不等旺儿话音完全落下,就再次发问:“你东家答应给你弟弟多少钱让你出来替他卖命?” 旺儿完全不假思索:“东家答应我会养他一辈子!” “什么养他一辈子,你是个孤儿,哪来的弟弟!”贾父在一旁暴怒。 旺儿也似是回过神来,急忙补救:“我没有弟弟,我没有弟弟,我就是一时吐噜嘴了!” 说着,旺儿着急起来,偷偷看向贾父,见他一脸阴沉,终于慌了神,急忙开口开始胡乱喊起来:“是我自己心疼我家少东家,所以私下联系了那些士子,让他们去楚家闹事的!” 贾父脸色愈发阴沉,口中低声喝骂:“废物!” 旺儿喊完了,却不见案桌之后的于向文和贺梓说什么,急忙再次补救:“我联系那些士子们用的银子都是我这些年来攒下的工钱!” 这一下,就是于向文的脸色都有些绷不住了,哪怕惊堂木不在手中,还是狠狠一巴掌拍到了实木桌面上,指着旺儿问道:“你一个贾家小厮,能有多少工钱,够你攒出来银子联系士子的?!” 这句话似乎是问到了旺儿和贾父的剧本上,旺儿又“咚”地一声磕了个响头:“大人明鉴!贾家待下人非常宽厚,况且我自幼长在贾家,东家和夫人待我如同亲子,平日里衣食住行,都不需要我操心,所有月钱都能攒下来,日积月累的,就多了!” 话到此处,已经破绽百出。 但楚峰还是向两位钦差请求传其余证人上堂:“大人,前日还曾传了那些在我家门前闹事的士子们,不妨让他们也来辨认一番,是否就是旺儿联系了他们。” 于向文和贺梓自然无有不可,当即下令:“传其余证人上堂!” 那一串士子们在牢中待了数日,披头散发不说,身上也沾了恶臭之气,一上堂,就惹得所有人掩鼻扇风。 于向文忍着恶臭,问:“你们几个,辨认一下,现在跪着的这个小厮旺儿,是否就是联系你们去楚家门前闹事的人?” 几个人低头辨认了一番,最后都拱手答道:“回大人话,正是此人。” “好了好了,你们几个都下去吧!”于向文见已经辨认完毕,直接将这些人都轰了下去。 “大人明鉴!是我们家这小厮自作主张,不关我们的事啊!”贾父这个时候忽的喊冤。 小厮也跟着应和:“都是贱民自作主张,和我们东家没有任何关系!大人明鉴!” 于向文看向楚峰,楚峰点点头,走到小厮和贾父中间,将两人隔开,然后低下头,问他:“你那个‘弟弟’的身世,你可知道?” 小厮身体一震,晃了晃,却并未出声。 楚峰轻轻一笑,说道:“你怕是以为他是你和那个苦命妓女的孩子吧?” 随即他将之前让张浩从老鸨那里找来的记录拿了出来,递给了小厮:“你应该认字吧,看一眼。” “她怀上孩子那段日子,一直和你的少东家待在一起。” 旺儿全身一震,抬起头来,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看向楚峰。 第160章 金冠凤钗 小厮身体巨震,甚至完全忘记了正在堂上受审,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一把从楚峰手中夺过那本记录。 楚峰气定神闲,向堂上两位钦差大人拱手行礼道:“当前案情,已然明了。” “明了不明了,应当由大人判断!”贾父忽的厉声喝骂,“怎么也轮不到你来插嘴!” “肃静!”贺梓“啪”地一声拍了一下惊堂木。 贾父却像是全然忘了上一次被于向文用刑时的痛楚,竟然直起身子,高声呼喊:“大人,草民冤枉!楚峰这分明是又编造出了什么证据来,污蔑我还不止,还要污蔑犬子,犬子虽名次不及楚峰,可也是今科秋闱亚元,怎么可能随意流连烟花之地,请大人明察!” 这下于向文和贺梓脸色又都带出了些迟疑。 本朝对烟花之地并未明令禁止,却也命令朝中大小官员,乃至科考中的士子,统统不得有染。 否则在朝者革职查办,科举中的士子一律终身禁考。 若是贾志宇真的曾经流连烟花之地,那么是定然要被终身禁考。 而他流连烟花之地在先,参加秋闱在后,真要追究起来,是要连他的功名一并取消,并治他个欺瞒不报之罪的。 “楚解元,你方才所说,可还有其他证据?”牵涉到今科秋闱亚元的功名之事,连于向文也不得不谨慎起来。 楚峰尚未回话,贾父却先激动起来:“他怎么可能有证据!他是在污蔑!污蔑!” 于向文被贾父凄厉地嘶吼声弄的皱紧了眉头,却并未像上次升堂时那般直接命人将他拉下去用刑,甚至连惊堂木都不曾拍,只是随意敲了敲桌面:“肃静!” 一旁的衙役们立刻跟着威声厉喝:“肃静!” 贾父被吓得瑟缩一下,立刻安静闭嘴了,只是神色间仍旧极为紧张焦虑。 于向文抬了抬手,示意楚峰回话。 楚峰当即拱手行礼:“学生确有证据,而且还有证人。” 贾父听到这话,居然长长松了口气,冷哼一声。 楚峰也并不在意,当即向两位钦差大人说道:“请大人恩准我的大掌柜将证据呈上来。” 于向文点点头:“准。” 当即就有一个衙役出去,过了片刻,将张浩领进来。 张浩手中捧着一份装裱精美的盒子进来。 而一旁的旺儿已经用手一行一行地在面前的记录上仔细搜寻着,最后手指停下来的时候,目光呆滞,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而楚峰已经从那个盒子中取出一把折扇,呈递上去:“大人,这是贾志宇在那个舞姬尚未被迫接客时,赠送她的定情之物。” 于向文抬了抬手指,他身后的人立刻走下来,从楚峰手中接过那把折扇。 “大人,这定然是楚峰伪造的!”贾父在堂下喊冤。 楚峰看过去,只见贾父一脸正气浩然,半点儿害怕的意思都没有,心中登时明澈。 于向文并不理会贾父,只是呈递上来的折扇打开。 堂下的衙役们立刻发出哄笑来,竟然不顾钦差大人还在堂上,轰然大笑做一团,吵闹不堪。 贺梓往于向文的方向瞥了一眼,登时涨红了面庞,将那折扇强行调转了个方向。 谁料,这一调转,一幅春宫图映入眼帘,贺梓的脸色当场涨得近乎紫红了。 一把将折扇夺过来,“啪”一下合上,口中叫骂:“成何体统!” 于向文却格外开怀,笑道:“看来这折扇的主人,也是个性情中人嘛。” 说着话,又将折扇从贺梓手中强行夺过来,再次打开细看:“虽是春宫图,可足见其画工出色,至于这首艳词……” 于向文甚至还捻了捻自己的胡须,说道:“做的可谓情之所至了。” 贺梓涨红着脸没说话,只是狠狠瞪了于向文一眼。 楚峰当即拱手行礼道:“请大人查看这折扇落款。” 于向文果然将折扇两面落款都仔细看了,挑眉道:“竟都是今科亚元贾志宇。看来他着实才学卓绝,作画作词皆有如此本事,难怪他总觉得你舞弊!” 楚峰还未说什么,贾父倒是抢先答道:“大人谬赞了,犬子确实有些才学,是以心高气傲,于今科秋闱的名次略有微词,但楚峰身为解元,因此就污蔑陷害犬子,实在令人气愤!” 楚峰并没有立刻就辩解什么,反而只是从张浩捧上来盒子里又拿出一样东西,乃是一套金首饰,分别是一顶金冠和一顶金凤钗。 首饰看着金光灿烂,甚至以南燕州府的习俗,在上面镌刻了生肖图案,并在生肖图案旁镌刻着两个小字。 “嘶!”众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于向文更是皱紧眉头,不解地看向了贺梓。 贺梓也只是耸了耸肩:“南燕州府习俗众多,瞧这东西的模样,应该是婚庆所用。” 楚峰在下答道:“大人果然明察秋毫,这正是我们南燕州府婚嫁习俗之物。新郎除了要戴着大红花,还要戴一顶金冠。” 楚峰说着,将那一顶金冠指给两位钦差大人看。 楚峰将金冠呈上,随即又指向旁边那副金凤钗:“女方除了盖上红盖头以外,还要佩戴上一顶金凤钗。” 贺梓不大耐烦,质问道:“楚解元,这两样东西,和本案又有何关系?” 贾父此刻立刻喊冤:“大人!楚峰定然是要污蔑犬子,请大人明鉴!” 虽被追问,又被贾父打断,楚峰仍是不紧不慢,继续介绍南燕州府的习俗:“这两样首饰上,要刻着新婚夫妇的生肖,并在金冠上刻上新妇的姓氏,在金凤钗上刻上新夫的姓氏。” 于向文听到这里,立刻抬了抬手,让身后之人立刻将两样东西呈递上去。 那东西呈递上去之后,于向文和贺梓在生肖的图案旁果然看到了姓氏的镌刻字迹。 于向文狐疑地抬头,问道:“楚解元,你说金冠和金凤钗上,分别刻上新妇和新夫的姓氏,为何这两顶首饰上,有两个姓氏?” 楚峰见问,立刻拱手行礼道:“大人,这便是真正的证据了。” 贺梓已经着急起来,惊堂木“啪”地一拍:“楚解元,你莫要再卖关子了,速速将这个证据究竟和本案有何关联一一解释清楚!” 贾父听闻这般质问,身子颤抖了一下,扭头去看旺儿,低声喝问:“这些东西,楚峰从何而来?” 旺儿却只是手指颤抖着,盯着面前那份记录,满脸的不可置信。听到贾父的问话,却并不回答,只是抬起头来,一味问他:“东家,你是不是骗了我?” 贾父脸色一变,却又咬牙摇头:“我一个东家,骗你个小厮作甚!” 第161章 无缘科举仕途 贾父和旺儿低声窃窃私语的动作,全都不曾逃过于向文的眼睛。 只是距离过远,并未能听清二人所说什么,眸光一转,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拍了拍桌子,直截了当地对楚峰问道:“楚解元,你的意思,可是说这两样证物,乃是贾志宇和一舞姬私定终身之物?” “大人!冤枉啊!”楚峰尚未回答,贾父倒是先喊冤起来了,“楚峰这是陷害犬子!” 楚峰神色淡然,全然没有理会贾父的意思,只是继续向贺梓解释道:“大人,这金冠凤钗之上,在大婚当天,是只有一个姓氏,须得大婚后一个月,夫妇和谐,便会再将彼此姓氏刻在对方姓氏旁边,以示恩爱。” 楚峰拱手道:“大人不妨仔细查看,金冠上镌刻的字迹为柏字和贾字,而凤钗上刻着的则是贾字和柏字。” 于向文和贺梓仔细查看,果然如此。 贾父立刻喊冤:“大人,南燕州府内姓贾之人多不胜数,又并非只有我一家姓贾!楚峰这是凭空捏造,要陷害犬子啊!” 于向文也沉吟一下,向楚峰问道:“这话也确有道理,楚解元,你可有其他更确切的证据,能证明这就是贾志宇和那舞姬私定终身之物吗?” 楚峰当即拱手行礼道:“大人,学生还有一个证人!” 于向文挑眉:“哦,那快快传上来。” “大人,不必了,那证人,就在这里!”楚峰说着话,指向了旺儿。 旺儿尚未回话,贾父就立刻跳起来:“楚峰!你污蔑我儿还不够,还要在这里污蔑我家小厮吗!” 楚峰却只是淡淡冷笑一声,完全略过贾父,对旺儿问道:“你可还记得柏秋。” 旺儿跪直了身子,低着头,沉默了片刻,最终开口答道:“记得。” “那你可还记得你和她是如何相识的?”楚峰继续问道。 旺儿神色挣扎了两下,看向了贾父。 贾父一脸怒不可遏,一改方才对旺儿的宽厚态度,指着旺儿咬牙切齿道:“你休要胡乱攀咬!” 旺儿并未立刻就回答楚峰的话,只是仰起头来,看向楚峰,双目通红,问:“我那弟弟……他、他……” 楚峰并未回话,只是从怀中又掏出了一份东西,递给了旺儿。 旺儿似是已经失了方寸,也不管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只看到上面红色封皮,就一把夺过去。 打开一看,当即呜咽出声:“我、我、我……” 哭泣之下,竟然连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了。 贾父见状,顾不得还在堂上,竟然直接一骨碌爬起来,将那东西从旺儿手里抢过去,一眼都不瞧,就一把撕碎,似乎还不放心,竟然直接塞进了嘴里,咕咚咕咚咽下去了。 “大胆刁民!竟然将证物吞下!”于向文震怒,将惊堂木从贺梓手中夺过,狠狠拍在桌子上。 “大人不必忧心,那份是假的,这份才是真的。”楚峰说罢,从怀中再次掏出一份文件来,仍是和方才一般模样的红色封皮之物。 立刻有衙役过来接走,呈递到案桌之上。 “方才那是假的!”贾父呵斥旺儿,“你别哭了!” 谁料旺儿竟然只是抹了抹眼睛,神色已经全然冷静下来,没了方才那般悲戚之情:“东家,方才那份文书上,只有一句话。” 贾父不敢置信,急忙追问:“什么话?” “楚解元让我假装悲伤。”旺儿冷冷静静的说道,仿佛已经彻底断情绝义似的,向着堂上两位钦差磕头不起:“两位钦差大人!贾家意图污蔑楚解元舞弊之事,我全都知道,我全都招!” 如此峰回路转,于向文和贺梓都不觉互相看了一眼,还是于向文答道:“旺儿你速速将你所知道的事情,全部招来!” 旺儿当即将自己看到少东家放榜那日神情恍惚,贾父见儿子如此,主动提议污蔑楚峰,并由他亲自联系士子前去楚家闹事等等事情一一说来。 说到最后,旺儿伏地不起:“大人!少东家,也就是贾志宇,他自幼就患有失神之症,只是并非日日发作时时发作,所以叫他欺瞒至今!” 说到这里,旺儿呜咽两声,似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我本意念贾家待我不薄,愿意以身顶罪!但他贾家,欺人太甚!所以我今日将实情全部供出!” 于向文挑眉,看向楚峰的目光,已经不再是饶有趣味,而是格外欣赏。 这案子看似简单,不过是流言罢了,只是关乎秋闱科举,所以才闹得如此之大。 可谁料这里面,竟然还牵扯出来一桩又一桩旁的事情。 这些事情看起来分明毫不相关,若是旁人来了,只会一头雾水。 可楚峰竟然将这些事情全都串到了一起,在堂上一件一件地抛出来,勾出了旺儿这个最关键的证人。 贺梓正是那一头雾水的人,此刻敲了敲桌子,质问旺儿:“贾家怎么欺人太甚了?” 于向文轻笑一声,似是对自己这位同僚格外无奈,将手中那份红色封皮的文书送到了贺梓面前。 随即又招招手,示意衙役将旺儿手中那份记录也一同呈上来。 “你自己对比一下,看看这份生辰贴和贾志宇造访那位舞姬的记录,是否对得上。”于向文一眼就看到了最关键的那一条记录,直接点了点,示意贺梓来看。 随即又将那份生辰贴打开,摆到贺梓面前。 “嘶!”贺梓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贾志宇身为士子,竟然和一个舞姬有染?” 于向文又指了指旺儿,耐心给贺梓解释:“不止如此,那舞姬柏秋和贾志宇还育有一子,现正寄养在旺儿家中,还欺瞒于他。” 贺梓仔细看着上面的记录,贾志宇和旺儿连番出现在名册上。 而那生辰贴上的记录,分明写着母亲是柏秋,而胎儿是足月生产,算算日子,那份记录里相应的日期几乎全都是贾志宇。 旺儿的名字,要比贾志宇的名字晚一个月才出现。 贺梓这才后知后觉:“你是说,贾家故意诱骗旺儿和柏秋接触,让他误以为柏秋所生孩子,乃是他和柏秋之子,但实际上乃是贾志宇在外宿嫖舞姬所生?” 于向文见他如此后知后觉,只能无奈点点头:“正是如此。” 贺梓当即又是“嘶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此算来,岂不是、岂不是、”贺梓胆战心惊地没敢继续说下去。 于向文却并不因此打住话头,反而继续道:“刚才旺儿就说了,贾志宇可不止是宿嫖舞姬,他还自幼就有失神之症,从一开始,他就无缘科举仕途!” 第162章 菜市口似的乱糟糟 于向文替贺梓将事情全都整理清楚之后,贺梓皱紧了眉头,看了看于向文,又看了看一旁的州牧田中贤。 虽然并未开口,但于向文已经知他意思,指了指楚峰。 贺梓了然。 若是楚峰愿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事情自然不至于追究到南燕州府上下,特别是提学和州牧两人身上。 可若是楚峰不愿意…… 贺梓清了清嗓子,一改方才强硬的气势,语气温和了许多,对楚峰问道:“楚解元,依你看,这案子该如何论处?” 楚峰见贺梓这般态度,扭头去看于向文。 只见于向文只是拿眼睛一个劲儿地去瞟田中贤。 楚峰已然明白两人其中意思,于是拱手行礼道:“两位大人,本案虽然案情曲折了些,但实际问题不过是我本人被污蔑,连累三位主副考官都因此被牵扯进来。” 楚峰当即躬下身子,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也是他为了这个案子如此耗费心力的最终目的:“恳请大人务必为我澄清,为今科主副三位考官澄清,还三位主副考官一个清白之名!” “这是自然!”贺梓还未说话,于向文已经站起身来,立马走下台阶,亲自扶起了楚峰。 “这个案子,一定还你们一个清白!” 说罢,于向文再次走向台上,惊堂木一拍,却并未立刻定案,反而说道:“既然案情已经清楚,将贾家父子及其家中小厮旺儿扣下,择日宣判,退堂!” 贾父一路喊冤,可此刻证据已经摆在面前,再无什么狡辩之力,特别是旺儿那一番证词,几乎等于彻底定死了贾家所有作恶之事。 此刻见于向文已经站起来决定退堂,在衙役尚未过来扣住他之前,竟然一个箭步冲到旺儿面前,死死掐住他的脖子:“你一个小厮!我将我孙子交给你养怎么了!那是便宜你了!你还敢嫌弃!你还敢说我欺人太甚!” 贾父一边如此高喊着,一边手脚并用,将旺儿牢牢钳制住。 饶是两人年龄之差甚大,旺儿却还是没法挣脱开来,被掐得直翻白眼。 幸而衙役们动作极快,很快就将贾父死死按住。 此刻就连贾志宇也像是忽然间回过神来,一把拉住自己的亲爹,拽着他的衣袖,高声质问:“爹!爹!爹你答应我了的!只要我秋闱得中魁元,就让我迎娶柏秋!你答应我了的!” 贾父此刻被衙役拉开,听到儿子竟然还在说这种话,当即又气又急,竟然趁着衙役只是试图把他从旺儿身边拉开,身子一拧,强行调转方向,冲到了贾志宇面前,狠狠一巴掌抽到了他脸上。 “还柏秋!你爹我养你是为了让你光宗耀祖的!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竟然跑去嫖娼!你不配当我儿子!”贾父气急败坏之下,一巴掌几乎使出了全身力气,竟然硬生生将贾志宇这样一个青壮年打得一个趔趄,跌倒在地还口吐鲜血。 贾志宇似乎也来了脾气,跌倒在地之后,居然腾一下跳起来,也不动手,直接用脑袋撞向贾父:“那你就当没养过我这个儿子!你不让我和柏秋在一起,我就死给你看!” 话音未落,就一脑袋将自己亲爹撞了个满怀。 贾父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被撞的,当即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将在场衙役全都喷了个满头满脸的血点子。 还是楚峰提前察觉现场愈发混乱,急忙带着张浩避让到一旁,这才勉强躲过一劫。 张浩倒霉些,慢了半步,身上还是被贾父喷了些血点子,发出一声嫌恶地“哎哟”声。 也不知道这一声“哎哟”是触动了旺儿什么想法,本来被贾父掐了个半死之后,一直半跪半趴地待在地上,像是已经全然没了半点儿生气。 可张浩这么一声哎哟之后,他像是被按下了什么开关,也蹭一下站起来,环顾了一圈。 饶是身后就是楚峰,张浩还是被旺儿目光中的凶狠吓得退后了两步。 “我跟你贾家不共戴天!”旺儿的目光却根本没在楚峰和张浩身上停留,只是在扫到贾家父子二人后,立刻像是发了狂一样,猛地扑上去。 也不管是用拳头还是用脚踢,甚至连牙口都用上了,仿佛要硬生生将贾家父子彻底撕碎。 “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贾父吃了旺儿一拳,破口大骂,手上却是又一巴掌扇到了贾志宇脸上。 “老贼!你误我一生!下辈子绝不做你儿子!”贾志宇口中使劲喊着,一脚踹到了贾父身上。 一时之间,整个南燕州府州牧的衙门大堂,竟然像是菜市口似的,叫骂之声不绝,拳脚光影不断,格外的热闹。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于向文和贺梓接连拍下惊堂木,可堂下这场热闹,却半点儿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最后还是于向文实在受不了,挥了挥手,下令让自己带来的捕头们制止这场闹剧:“将他们几个全都按住带下去!” 几个捕头领命下场,身手矫捷,三下五除二,就将三人全都按住。 楚峰见热闹已经被彻底控制住,也就拱手行礼告辞:“两位大人,既然案情已经清楚,那学生就先回家等待宣判了。” 贺梓正因为堂上乱七八糟的事情心烦,胡乱挥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于向文倒是态度温和,冲他笑了笑,道:“关于三位主副考官的名声一事,楚解元大可放心,我和贺尚书此番定然细细将案情禀明,还你们所有人一个清白。” 楚峰当即深深一躬:“多谢钦差大人主持公道!” 于向文却只是将他扶起来,说道:“你着实不负盛名,看来今科秋闱,实在是为朝廷选出了栋梁之材!” 说罢,也不等楚峰再有什么回应,立刻招呼了一声贺梓:“贺大人,咱们就先回去吧?” 贺梓刚刚才被那般吵嚷过一番,自然无心再在这里多留,当即应和:“就先回去再整理一遍卷宗吧。” 说罢,就拎着卷宗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于向文也点头向楚峰示意,抬脚离开。 楚峰见堂上已经无人,看着脚下仍旧有方才贾家父子打闹弄出来的一地血渍,长长呼出一口气,叫上张浩,立刻回家! 回了清河村,远远就看到家人们都站在门前等他。 老远的就看到爷爷楚五七,一把年纪了,竟然顶着秋日凉风,站在门前抬手眺望。 楚天河和吴梦茹也都站在一旁,就连紫妍也站在两人身边,甚至还在偷偷抹眼泪。 楚峰加快脚步,这个案子真的是拖得太久了,让家人也跟着一起担惊受怕了。 第163章 大人高义 南燕州府最大的客栈中,杜启辰正在房中练习书法。 “笃笃笃”,有人敲门。 杜启辰头也不抬,高声吩咐:“今日早饭不必送进来,一会儿我出去吃。” “笃笃笃!”门外的人没应声,只是又敲了敲门。 杜启辰迟疑一下,将手中的笔好好放下,这才快步绕过去开门。 门一打开,就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一手托着送来早饭的托盘,对他说道:“杜编纂,可否赏脸与我一同用个早饭?” 杜启辰急忙拱手行礼:“于尚书!快请进,快请进!失礼失礼!” 说罢,急忙从于向文手中接过托盘,引着人进去。 于向文打量了一下这个并不大也不宽敞的客房,口中发出一声“啧”的声音:“你的学生就让你住这里?” 杜启辰关上房门,回过头,看着于向文已经自己坐下,急忙给他倒上茶水,答道:“房间是我自己选的,于大人请喝茶。” 于向文也并不客气推脱,端起茶盏来啜饮一口,问道:“杜编纂,你可知道我今日来所为何事?” 杜启辰看着于向文,略一沉吟,已然有了答案:“大人是来问我关于楚峰的事情,是也不是?” 于向文将茶盏放下,看向杜启辰:“和聪明人说话,果然轻松些。南燕州府秋闱舞弊一案,现在已经将案情查明,不日就将结案,马上就能洗清杜编纂你的冤屈了!” 杜启辰拱手行礼道:“多亏大人明察秋毫。” “我刚说你是聪明人,怎么又打起马虎眼来。”于向文轻笑一声,“楚峰这人,确实有些急智,品性似乎也不赖。” 杜启辰拱手行礼:“正是如此。” 但于向文话锋一转,直截了当地发问:“此生于秋闱之中所作文章,确当头名吗?” 杜启辰一听此问,仰头大笑一番:“我知道于大人所虑何事了。” 于向文只是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并不立刻回应,踟蹰一番,站起身来道:“南燕州府秋闱舞弊一案马上结案,楚峰此人在案中可谓急智灵动,将案中各个关键全都一一破解,若非是他,恐怕未必能如此快就结案。” 说话间,于向文伸手在空中虚按几下,语气中有着藏不住的惊叹。 说到此处,于向文负手而立,走向窗边:“他在案中所为,我已尽数写入卷宗之中,不日就将呈递上去,由圣上过目。” 杜启辰了然地点点头:“于大人您是担心楚峰于秋闱中所做文章,其实不过矮子里面挑将军,不甚了了,所以心有疑虑,不知是否要将这样的卷宗送到京城吗?” 于向文站在窗边,扭头看向杜启辰:“我与你并无什么交情,但楚峰此子着实可堪大用,但毕竟我没见过他的文章。” 说到这里,于向文重新走回来,坐到杜启辰面前,抬起手向上虚空拱手行礼:“若圣上到时候要看他的文章……” 杜启辰闻言,大喜过望:“那我就要代楚峰,谢谢于尚书您的栽培了!” 于向文见杜启辰竟然是这般反应,放下心来:“世人都道韩昌黎编纂是铁面御史,但我知道,你才是翰林院中最铁面无情的那个。若是连杜编纂您也如此肯定他的文章,那我明日就将案子彻底结案,卷宗也会立刻送到京城去。” 杜启辰当即起身,深深躬身行礼:“我代楚峰多谢于尚书栽培!” 于向文长长呼出一口气来,拍了拍杜启辰的肩膀:“杜大人何出此言,我这一番,也不过是为了朝廷,为了圣上的江山社稷,更是为了天下万民,唯独不是为了楚峰一人。” 杜启辰抬起头来,看向这个朝中有名的酷吏,再次深深躬身行礼:“大人高义!” 当天下午,州牧府衙内再次升堂。 贾家全家并小厮旺儿整整齐齐在大堂上跪成一排,楚峰站在一旁,束手而立,等待钦差大人到来。 一阵威吓之声后,于向文和贺梓走上来,身后跟着南燕州府的州牧和提学两位官员。 于向文和贺梓坐定,州牧和提学却不敢就坐,只在一旁站着。 于向文有意去看楚峰,却见他面色如水,似乎半点儿不曾注意到州牧和提学的状态,微微皱眉。 “啪!”一声惊堂木下,南燕州府科举舞弊一案,再次升堂。 “贾氏父子听判!”于向文并不拖延,立刻宣判。 “为父者口口声声爱其子,却以此为借口欺瞒官府,隐瞒贾志宇自幼患有失神之症一事让贾志宇参加科举,此一罪也!” 贾父当即张口就要喊冤枉,可一抬起头来,看到凶神恶煞的贺梓,立刻闭上嘴巴,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了。 “明知贾志宇所患失神之症乃天生所带,却妄图借以污蔑今科解元楚峰之名,搅乱视线,欺上瞒下,此二罪也!” “事发之后,于堂上口中全无实话,诱骗自家仆从顶罪,妨碍办案,此三罪也!” 贺梓已经没了耐心,直接将桌子一拍道:“三罪并罚,判秋后处斩!” 贾父听到如此宣判,当即犹如五雷轰顶,张了张口还要喊冤枉,却已被衙役用提前准备好的麻绳直接勒住口舌,死死按住。 贾母看到自己的夫君被判秋后斩首,当即惊呼一声“老爷!”随即昏死过去,倒在了贾志宇身上。 贾志宇脸上神情却从木然渐渐回转过来,表情似是大仇得报一般,露出凶狠又痛快的表情:“苍天有眼!苍天有眼!柏秋,害死你的那个老不死,他也要下去陪你了!” 于向文皱眉,但还是继续宣判。 “贾志宇,你明知自己身患重疾,不可参加科举,却仍旧企图瞒天过海,欺君罔上,但毕竟其才可悯,今判革除功名,流放三千里,三代内不可科举。” “贾志宇之母,你为妻为母,他父子二人欺上瞒下,你不知阻拦,甚至从旁协助,同判流放三千里。” 贾家三人已经全部宣判完毕,贾父和贾母一个被死死按住,一个已经昏死过去,全然没有要苏醒的意思。 一直神志不清贾志宇此刻反倒成了贾家唯一一个清醒的人,当即伏身磕头,口中高呼:“大人英明!谢大人不杀之恩!” 一旁的旺儿死死盯着贾父,恨不能将生痰其肉,仿佛被判秋后斩首并不能消弭他对贾父的怨恨。 “小厮旺儿,听判!”于向文看了贺梓一眼,见他只是对着贾家的反应皱眉,拍了一下手中惊堂木。 旺儿抬起头,看向堂上两位钦差,却并不喊冤,只是猛地往地上一磕头:“贱民旺儿有话要与楚解元说,恳请大人恩准!” 第164章 此子不可限量 于向文全然没料到旺儿会突然间有此要求,皱紧眉头,看向楚峰。 但见楚峰只是拱手行礼,道:“大人不妨恩准。” 贺梓却没那么好脾气,“啪”地一声,将案桌上的卷宗都拍的跳了三跳,大声喝骂道:“你个仆从,主子行事糊涂,你不从旁劝解,反而助纣为虐,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 旺儿抬起头来,看向贺梓,竟全然不怕,口中答道:“贱民并非要喊冤!只是有一件事实在放心不下,希望恳请楚解元出手相助!” 楚峰负手而立,也不等旺儿再说什么,直接答道:“你那弟弟实为贾志宇和柏秋之子,柏秋已死于贾父之手,贾志宇也要流放三千里,你自己怕自己也死罪难逃,放心不下他,是不是?” 旺儿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楚峰,又看了一眼贾志宇和贾父:“我本以为他是我的孩子,所以才精心养育,谁料到头来,我竟成了这件事情里最大的笑话!” 可声音中又带出几分悲戚来,哽咽两声,才继续说道:“但他毕竟毫不知情,对我更有舐犊之情,在狱中这些天,也多次来看我,恳请楚解元,若是您、您……” 说到这里,旺儿竟然再说不下去了,楚峰却只是负手而立,答道:“你那弟弟现在已经查明身份,既然是贾家人,自然是要跟着贾志宇和他母亲一起,我无力,也无心插手这件事情。” 旺儿发出一声悲切的哭泣声,伏在地上,不再言语了。 “旺儿听判!”于向文将手中惊堂木一拍,说道:“旺儿身为贾家仆从,虽然多次作恶,甚至意图做伪证扰乱办案,但念其受到贾家诱骗蛊惑,故从轻发落,杖三百,徒一千里,终身不可再回南燕州府!” “旺儿,你可服气?” 旺儿呜咽着答:“贱民服气!” 见案子已经宣判完毕,当即就有衙役将四人全部拖走。 衙役拖走贾父时,他口中麻绳松动,爆发出一声高亢地喊冤声:“大人,冤枉啊!” 可谁料这一声喊冤之音尚未落地,就听到贾志宇从旁大骂道:“老贼,你活该!你死不足惜!” 喊着话,竟然差点儿挣脱衙役的拖拽,一拳打到贾父身上。 幸而这一次衙役早有准备,将他拉开,贾志宇还是不肯放弃,见拳头没打中,一脚踹了过去,将贾父踹得差点当场躺倒。 这一次,不等于向文下令,他身后的捕头就走过去,协助衙役将人拖走。 大堂之上一下子清净下来,于向文放下手中的惊堂木,看了一眼贺梓。 贺梓并未说话,只是看向了一直站在一旁的州牧和提学。 两人立刻会意,走上前去,对楚峰问道:“楚解元,两位钦差大人如此宣判,你可还满意?” 楚峰立刻躬身行礼道:“学生心服口服。” 两人清了清嗓子,互相对视一眼,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提学用胳膊碰了碰田中贤,低声说道:“你和楚解元乃是老相识了,不妨请他去跟钦差大人求求情。” 田中贤面露难色,却也只能咬牙打算开口。 楚峰却已经先他二人一步,向于向文和贺梓躬身行礼道:“大人,学生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二位大人成全。” 于向文立刻答道:“楚解元请说。” 楚峰当即开口:“本案中一切乱子,皆是出自贾家,现如今既然贾家全家已经伏法,此案中一切事由,就该一同结案才是。” “是、是,楚解元说的是!”提学急忙跟着附和。 于向文看向楚峰,有意试探,故意问他:“你可想好了?这个案子折腾了这么久,想必你家里也跟着担惊受怕了好长一段时间吧,若是提学乃至州牧能力行监督之责,在秋闱之前,甚至于他童试之前就查出端倪来,何至于有如今一案。” 提学闻言,脑门上立刻刷刷地冒出汗来,一把抓住身旁州牧的衣袖,近乎哀求地晃了晃。 这于向文不愧酷吏之名,果然不肯轻易放过。 田中贤却并没什么反应,反而一把甩开提学,低声叮嘱:“沉住气。” 楚峰将两人动作尽数看在眼里,并不声张,拱手行礼,回答于向文的话:“回大人话,学生想好了。此事确与州牧和提学大人无关,贾家欺瞒多年,行事隐秘,外人如何知道,便是州牧提学,也并非至圣至神,一时不察,实在人之常情。” 于向文满意地点点头,道:“果然心胸宽厚,实在难得。” 楚峰谦逊:“大人谬赞。” “既如此,那我和贺大人在卷宗之中,就按你的说法记录,你看可好?” 楚峰立刻答话:“多谢大人!” 贺梓在一旁冷哼一声:“你倒是欣赏宽厚起来了。”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八卦,万物分阴阳,阴阳相兼备,方可成万物。”于向文似是在对楚峰说话,可话里却偏偏像是在对贺梓解释,“朝中称我为酷吏,我自然欣赏宽厚之人,此乃阴阳相生之理。” 贺梓闻言,只是再次冷哼一声。 楚峰听闻此言,目光流转,笑道:“阴阳分两极,却阳中有阴,阴中有阳,大人自是心怀宽厚之情,才能欣赏宽厚之人。” 于向文负手笑而不语,只是道:“既然案子已结,你还是快快回去吧。” 楚峰当即拱手告辞,州牧和提学自然不敢再继续留在两位钦差面前,待楚峰一走,就立刻告退。 不过片刻,连衙役和师爷也全都退下了,大堂之上,只剩下了于向文和贺梓两个人。 “这个楚解元,倒是你的知己了。”贺梓一改方才横眉冷对的模样,挑了挑眉,“只是这等宽厚之心,将来进了京城,未必是好事。” 于向文看向贺梓,仰头大笑几声:“我的知己?我的知己难道不是贺兄你吗?” 贺梓挑着眉毛嘁了一声:“我与你相识十数年,这才勉强看得出你那酷吏之名后,多少还有些恻隐之心。这楚峰倒是一眼就把你看破了。” 于向文负手而立:“这楚峰,就连那杜启辰也赞他文章上好,看他如今行事,果然不负那所谓‘安平神童’之名,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杜启辰也赞他?”贺梓一时惊讶,“杜启辰那脾气,就是上好文章,也要挑出些毛病来,他竟然也会称赞别人文章?” 于向文意味深长地看向贺梓:“楚峰此子,将来必不可限量!你我今日所写这卷宗于他前途息息相关,可要格外认真些了。” 贺梓意外地没有反驳,甚至还点点头:“于大人所言甚是!” 第165章 许了人家? 南燕州府秋闱舞弊一案,就此彻底结案。 于向文和贺梓呈奏之下,楚峰的卷子果然被圣上钦点查看,一时大为欣赏,当即称赞三位主副考官为国选才有功,各自封赏了一番,这些按下不表。 且说楚峰这边,案子终于了结,楚峰解元身份再无人敢随意质疑,他和紫妍的婚事,自然也就提上了日程。 楚府,堂屋内。 楚五七坐在主位上,吧嗒吧嗒抽着水烟,一旁楚天河和吴梦茹也都在这里等着。 就连楚天山和楚明也被拉来一起坐着。 楚峰进门的时候见到如此阵仗,只当家中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忙问:“出了什么事?” 吴梦茹一把拉着儿子坐下,拍着他的手道:“峰儿啊,你也老大不小了,现如今也考中了举人,有些事情,就该张罗张罗了。” 楚峰听到这话,竟也一时红了脸。 他和紫妍的婚事,他自己也一直放在心上,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提起。 毕竟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须得父母出面找个媒人提亲才是。 “爹娘,既然你们提起了,那不妨就择日找个媒人,去紫家提亲吧。”楚天河和吴梦茹听到这话,立刻喜笑颜开,连连点头:“哎,好好好,爹娘就怕你自己有主意,所以来问问你。” 楚五七也跟着点头,点了点楚天河:“你这个当爹的上点儿心,找个靠谱些的媒人,挑个黄道吉日,去紫家提亲。” 楚家上下一时喜气洋洋,立刻就张罗起来。 就连楚明都跟着高兴,接连几日往外跑,楚天山叫都叫不住。 楚家张罗这些事情忙碌起来,就连楚峰都一时未能注意到,最近这几日来,几乎已经没什么商贾登门拜访了。 南燕州府最大的客栈,天字一号房内。 “孙老板,您看,这是最近那景成去过哪些地方的记录。” 说话之人乃是南燕州府内的一个姓李的商贾,做的是烟花巷内不太上的了台面的买卖,却也正是因此,得了面前这个皇商孙亿石的欣赏。 孙亿石此刻身边正有两个妙龄女子,衣衫不整,贴靠在他怀中,正是他亲自带来奉上的。 孙亿石将那记录打开来一看,口中“啧啧”两声,正要随手扔开,却猛地看到了一个地名,问道:“这清河村,是个什么地方?景成去那干什么?” 那李姓商贾当即点头哈腰,答道:“那景成似乎结交了一个南燕州府的士子,就住在这清河村。” 孙亿石眼睛一转,将身边两个女子推开,说道:“结交了一个士子?我倒要看看他结交了个什么人。快,备马!” 说话之间,就已经抬脚出门。 那李姓商贾还要跟上,却立刻被孙亿石身边的仆从拦住:“我们少爷要出门,您请先回吧。” 李姓商贾见状,还不死心,指了指自己带来的两个女子:“那这两位,就先留在这里,待孙老板回来再说。” 仆从瞧了一眼,也拿捏不准,摆摆手,让她们留下了。 孙亿石这便出了门,他平日里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哪里还能骑得住马,下人们早已知道,自然是给他备了马车。 他也不管那许多,登上车,就下令去清河村。 一路颠簸,总算到了清河村村口,孙亿石下车时,已经骂骂咧咧:“这狗屁景成,闲着没事跑这来做什么,这破地方,连牛车都没有,路也破破烂烂,一路上可颠死我了。” 口中抱怨,下车之后,直接拿起马鞭,劈头盖脸就往车夫身上抽去:“你个废物!怎么赶车的,颠死我了!” 车夫敢怒不敢言,只能跪地求饶:“少爷饶命,少爷饶命!” 正在这边吵吵嚷嚷的时候,孙亿石忽的远远地看到一道清丽的身影,登时身上也不疼了,腿脚也不酸了,手上也不再抽车夫了,只顾着抬起手眺望过去。 只见那清丽的身影一路走着,转了个弯,不见了。 孙亿石立刻跺跺脚,指挥着左右:“你们两个,快去看看,方才那个美丽女子是何家姑娘,出嫁了不曾?” 两人立刻冲出去,可孙亿石却已经等不了了,也拔腿就跟着一起追过去。 按着方才那身影转弯的地方追过去,赫然看到面前的一幢干净整洁的府邸,门上悬着匾额,上书二字“紫府”,正是村长紫德全的家。 孙亿石也不管不顾,当即就过去敲门,口中已然编出了胡话:“门上可有人吗?我是路过的商人,走到这里又渴又饿,想借碗水喝。” 果然有人应门,孙亿石喜笑颜开,可谁料门一开,竟然是个一脸麻子的仆从。 看到孙亿石一身绫罗绸缎,断不像是会缺口水喝的人,口中打发道:“若是想要喝水,往东边走,村中水井就在那边不远。” 说话间就要将门关上,孙亿石一只脚直接插进门缝,直接挡住了大门。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仆从口中说着话,想要将孙亿石推出去。 可孙亿石旁边那群狗腿子哪里能让自己少爷吃瘪,一群人挤在一起用力,硬生生将门彻底推开了。 那满脸麻子的仆从被推得摔了个趔趄,跌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孙亿石进了门,立刻就吆喝起来:“主人在家吗?” 紫妍听到外面的动静,出来查看,一眼就看到了自家看管大门的仆从摔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连忙跑过去把人扶起来。 孙亿石一看到紫妍,立刻双目放光,又想起自己方才编的谎话来,凑过去向紫妍打招呼:“这位小姐,我是路过的行商,一时口渴,想借口水喝。” “小姐,你别听他胡扯,你看他们穿的这么富贵,怎么会缺水喝。”那满脸麻子的仆从站起来,口中急忙劝着紫妍:“小姐,你快回后面去吧!” 孙亿石一听,登时不乐意了,当即就给自己的仆从使了个眼色。 他身边的狗腿子立刻会意,那个仆从一把拉开拖走,孙亿石趁机带着人将紫妍围在了中间。 “敢问姑娘贵姓啊?”孙亿石笑的格外猥琐,但看着紫妍似乎满脸正气,还是维持着些许礼貌。 “我家姓紫。”紫妍皱眉想要脱身,但现在被人围了起来,她尝试着后退,却被拦住退路,只能暂且迂回着回答。 “那请问紫姑娘你叫什么?”紫妍不想回答,干脆转开话题:“我已许了人家的!” 孙亿石勾了勾嘴角,扯出一副笑容来,甚至还要用手去勾紫妍的下巴,被她灵活闪身躲开。 “许了人家又不怕,多给些钱,让他悔婚不就好了。”孙亿石瞧着紫妍,是越看越觉得好看,心里像是有团毛在挠他痒痒似的。 第166章 大事不好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紫德全这个时候提着锄头跑出来,也不先问话,直接一锄头就照着孙亿石脑袋上砸。 紫家虽然并不亲自耕种,但毕竟也是耕读之家,农具总是不缺的,紫德全听到仆从说紫妍被闯进来的登徒子围住,随手一拎就是一把锄头,慌忙跑了过来。 孙亿石看着紫德全提着锄头跑过来,大有要动手拼个你死我活的意思。 再看一眼,自己今天出门只带了不到十个仆从,还有两三个留在马车那了,现在身边只有五六个人。 再看紫德全身边,竟然聚了七八个人,手中拿着锄头等农具,虎视眈眈。 “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呢,我们就是来借口水喝的。”孙亿石看着自己人少,动起手来,多半占不了什么便宜,当即决定暂且离开,“你们不肯就算了,我们去别家问问。” 说着话,就带着身边仆从退出大门去了。 紫德全见人走了出去,立刻命人将大门关上,拉住紫妍:“那登徒子可曾对你动手动脚吗?” 紫妍摇摇头:“爹你来的及时!” 紫德全皱紧了眉头,交代道:“去看看他们走远了吗?” 不一会儿有仆从过来回话:“他们上了车,已经走远了。” 紫德全这才带着人将手中的那些农具全都放下,看着紫妍回房歇息,紫德全皱紧了眉头,当天就给楚家送去了消息。 却说那边孙亿石被紫德全撵出门之后,心中越想越是气愤。 他是皇商,到哪里不是人人捧着哄着,何曾吃过这种瘪。 更不用说,那紫妍长得可着实让他心潮澎湃。 一想起紫妍,心底就像是有人用一团细绒毛给他挠痒痒似的,痒痒,还没法挠,急得在原地直跺脚。 “孙老板,怎么了,这么一副样子,难道我们两个还不够的吗?” 这正是之前李姓商贾送来的两位女子,两人穿的格外清凉,扭着腰就往孙亿石怀里靠过去。 牵着孙亿石的手揽在她们腰上,她们自己的手则已然往孙亿石要害处摸去。 这种手段又直接又简单,凡是个男人,手都已经摸上了,就没有不心猿意马的。 可今天却出乎两人意料,孙亿石竟然一把将两人推开,满脸嫌恶:“你们两个,什么货色,也好意思问够不够,都给我滚!” 两人还要再贴过去,孙亿石一瞧两人如此浪荡模样,对比紫妍那矜持模样,一时心中更是厌恶,一把拿起旁边的茶盏,也不管那茶盏是上好的官窑,往地上一砸:“说了,给我滚出去!” 两个女子立刻哭哭啼啼地跑了出去。 看着孙亿石如此烦躁,一旁一个狗腿子立刻上前,献计起来:“少爷,依我看,您也不必如此,不过就是一个女子嘛,哪里值得您如此大动肝火呢。” 孙亿石压着怒火,颓然坐下:“说的简单,紫家那姑娘说是已经有了婚约,有了婚约,就是圣上选妃也可不入册,我又能将人如何。” “少爷,您可是皇商。”那狗腿子嘿嘿一笑,献计道:“圣上选妃有婚约者不入册,那是圣上仁慈,是圣人之姿,您是个商贾之人,何必非得要用圣人之姿要求自己呢,如您白日所说,给那男方一些钱,叫他悔婚便是。” 孙亿石一听这话,自然点头赞同:“所言甚是,但还不知道她究竟和谁有婚约?此事如何打听?” 狗腿子双手一拍:“少爷,您这可就想窄了不是,这事哪用得着打听,咱们先把那小娘子弄来,问她不就是了,毕竟是和她有婚约,男方究竟是谁,谁能比她更清楚不是。” 这一番话,正挠在了孙亿石心底痒痒处,立刻拍板决定:“快,带些人,明天,不,就今天,今天就把那个紫家姑娘给我带回来!” 狗腿子得令,立刻应声:“少爷您就好生等着,我一定把那姑娘给您带回来!” 却说那两个哭哭啼啼跑出去的女子。 她们本就是烟花巷里讨生活的,也不是什么干净人家,哭哭啼啼也不过是一时做戏罢了,从里面出来,自觉不好向那李老板交代,徘徊在客栈附近,不敢回烟花巷去。 恰巧景成过来,见到了二人。 说是恰巧,倒也不完全是,景成并不住在这间客栈,但早些时候收到消息,说孙亿石跑去了清河村。 想着清河村有他在南燕州府下注最多的楚峰,一时坐不住,主动跑了过来。 景成对这两人也算面熟,主动叫过来询问:“你们二人不在烟花巷做你们那营生,跑来这里做什么?” 那二人正愁被孙亿石赶出来,不知道该如何向李老板交代,见了景成,只盼着能从景成这里拉些关系,添油加醋地将事情说了:“那孙亿石白天去了个什么村子,看上了一家姓紫的姑娘,吵着喊着要去强行绑人呢!” 景成一听,心中一惊,立刻着急起来:“你这话当真?” 两人正气恼着,自然不会替孙亿石遮掩什么,立刻点头:“景老板,我们骗你做什么,当然是真的。” 景成一听这话,也顾不得这一趟是来找孙亿石打探虚实的,扔下人就走,甚至连马车都顾不上乘,直接牵了客栈提供的马就往清河村赶。 清河村,楚峰家中。 楚天河和吴梦茹正请了媒人在家中谈话,商议去紫家提亲的事情。 媒人的嘴八面玲珑,又是如此稳成的事情,口中灿若莲花,几乎将楚峰和紫妍二人的婚事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了:“要我说,紫家的千金和楚解元,那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郎才女貌,又是门当户对,找我来说这门亲啊,我都有些不好意思收您的礼钱呢!” 楚天河和吴梦茹听得心花怒放,就连一旁的楚峰也难免跟着一起高兴。 却正在这时,忽的有仆从冲进来,声音凄厉:“先生!出事了出事了!大事不好了!” 这一声,直接打破了方才兴高采烈的气氛。 楚天河惊得站起身来,立刻问:“出什么事了?” 问话的话音未落,就听到景成的声音从院子中传来:“楚峰兄,楚峰兄!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又是一个喊着大事不好了的人,楚天河被惊得登时吓住,一把拉住楚峰:“峰儿,你不是说之前科举舞弊的案子已经结了吗,怎么又出事了?” 楚峰急忙安抚住爹娘:“爹娘,你们先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问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楚天河和吴梦茹胆战心惊地看着楚峰在外面和一个陌生男子说话,说着说着,两人竟然就一起慌慌张张地出门去了,留下二人面面相觑。 第167章 王法? “楚兄你快些,快些!”景成在前面一边跑一边催促楚峰。 楚峰却在出了门之后就站定在原地,一把拽住景成:“景兄,这事你还是细细跟我讲一讲,究竟怎么回事?” 景成一拍大腿:“这都火烧眉毛了,咱们赶紧往紫家去,路上我跟你详细说好不好,晚了你可得后悔一辈子!” 楚峰瞧着景成这般皇商竟然也有如此慌张之时,心中已略有了些猜测,仍旧只是示意景成稍安勿躁,招手叫来张浩:“张浩,你多带几个伙计跟我一起,去紫妍家。” 楚峰说话之时表情严肃,张浩已是许久不曾见过如此严肃的楚峰,情不自禁地慌张起来,脚下一滑,差点儿没站稳。 “别怕,只要动作快,事情就不会闹大。”楚峰一把拉住差点儿摔倒的张浩,催促他:“快点儿去叫人!” 景成来时格外着急,甚至连自己的马车都不曾乘,是单枪匹马过来的,此刻也只能骑在马上干着急。 马匹也察觉到了背后骑手的焦虑之情,后腿直立起来,仰天嘶鸣一声,差点儿将没有防备的景成掀翻下来。 楚峰赶紧抓住马匹的缰绳,替景成把马匹稳住,皱眉问道:“你来时的路上,可曾见到孙亿石的人马?” 景成急得过来给楚峰报信,一路上埋头催促马匹狂奔,根本不曾留意过路上遇到过什么,此刻只能摇头。 楚峰沉吟一下,景成毕竟是自己骑马过来,而孙亿石既然是有了要抢人的心思,那派去紫家的人必定是要求一个人多势众,动起手来能有压倒性优势。 这样一来,对方必然不可能像景成一样,说走就走。 路上也更不可能像景成一样加速赶来,楚峰略略安定下心神,握紧拳头,拉住景成道:“劳烦景兄你先赶去紫家,若是孙亿石的狗腿子们已经到了,就麻烦景兄你先用皇商的名头先压他们一压,我叫上人手,随后就到!” 话虽然是这般说,可毕竟心里不大放心得下紫妍。 看着景成翻身上马已然走远,心跳如鼓之下,始终不见到张浩去叫人回来,立下决断,对一旁的仆从呼唤一声,交代道:“张浩叫上人过来让他直接去紫家找我!” 说罢,他也顾不得什么,立刻从马厩中寻了一匹壮马,随意套上辔头,一跃而上,骑在马背上,却又极为着急,脚下狠狠一蹬。 马刺随即扎得马匹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似是格外纳罕主人今日何故如此急切催促。 前蹄落到地上,当即四蹄狂奔,竟似形成拖影。 楚家和紫家同住在清河村,相距并不算远,楚峰又催促得急切,竟然让他在半路上就甩过了景成,提前一步到了紫家。 然而紫府大门微微敞开,门前也不见有人,甚至一旁邻居也都门窗紧闭,仅仅能从门窗缝隙后看到一双双害怕的眼睛。 楚峰咬牙,也顾不得什么,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径直冲进了紫家。 大门一开,院内竟然不见人影,但听到后面传来阵阵叫骂之声。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直接强抢民女,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楚峰闻言,急忙顺着声音赶过去。 他于秋闱前曾借住在紫家,对这里格外熟悉,脚步一转,就已经转到了后院。 略一转弯,已然看到了对峙的双方。 紫德全将紫妍护在身后,周围是紫家的仆从,手中皆拿着些农具罢了,毕竟都只是些农户出身,胆子并不大,甚至有畏畏缩缩的意思。 再看他们对面,正是孙亿石的那些狗腿子们。 为首一个穿得绫罗绸缎一身富贵模样,若不是驮着背却还要趾高气昂仰着头,倒也真是比寻常富贵人家看着还要气派。 此刻这人气定神闲,竟然还在紫德全面前踱步起来,狞笑着叫嚣:“王法?我们家少爷那可是皇商!知道皇商是什么意思吗?还王法?我们少爷就是王法!” 说罢语气略微一转,淫笑着看向紫妍:“你这小娘子,若是跟了我们少爷,进了京城,那往后荣华富贵可是享不尽的!” “我呸!”紫德全被这人如此大胆且无礼的话气的狠狠啐了一口,手中锄头挥舞一下。 那狗腿子被紫德全的动作吓得后撤一步,没站稳,差点儿跌倒。 待到身旁人将他扶好站稳,当即恼羞成怒起来:“老匹夫,我是看在你们也算是个体面人家,这才好声好气跟你说话,你要是给脸不要脸,可别怪我不客气!” 说罢,抬起手来,振臂一挥:“来人,把这小娘子给少爷带回去!” 孙亿石的仆从本就是来抢人,手中刀剑立刻出鞘,上前去抢人,如虎狼一般,仿佛要上前将紫家众人生吞活剥。 紫德全立刻挥舞起手中的锄头来,可紫家的仆从却并非人人如此,甚至有人趁着旁人不注意,悄悄后退了几步。 眼瞧着局势格外不利,紫妍急得快要哭出声来,只能紧紧拉住爹爹,生怕对方突然动手,来不及护住爹爹。 可眼下这个情况,她究竟要怎么才能护住爹爹,她实在没有答案,心中略有一丝希望,可那希望却那么遥不可及,口中只能不住叫喊:“爹,小心!” “都住手!”楚峰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捏住了孙亿石那狗腿子的手腕。 那狗腿子手中高高举着一柄长刀,可惜分明并非习武之人,被楚峰手上稍稍用力一捏,手掌立刻酸软下来。 “当啷”一声,手中的长刀就掉落在地。 楚峰随即一把将人推开, “楚峰哥哥!”紫妍全然不曾想过,自己那转瞬一念间的希望,竟然真的能成为现实,激动地几乎快要哭出来,哽咽着拉住楚峰,口中只是说道:“楚峰哥哥,他们来者不善,你、你……” 想要劝楚峰快走,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呜咽着哭起来了。 “哟!来了个英雄要救美的?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那为首的狗腿子好不容易在旁边人的搀扶下站起来,张口就骂了一句。 却也是色厉内荏,并不敢立刻就动手。 楚峰轻轻搂住紫妍,安慰了她一下:“别怕,我来了。” 紫妍也顾不得爹爹还在身边,靠在楚峰怀中:“楚峰哥哥,你千万小心,他们不讲道理的!” 楚峰轻轻拍了拍紫妍,让她不必担心。 随即走到两拨人群中央,看向孙亿石的狗腿子,冷哼一声:“你们私闯民宅,还要强抢民女,难道你们眼里,就真的一点儿王法都没有吗?” 第168章 风水轮流转 为首那狗腿子得意洋洋,又是要将方才那句话拿来说,可后面有人扯了扯他,低声劝他:“哎,大哥,看着像是个读书人,万一是个举子……” 听了这话,那狗腿子眼睛一转,也生出一股畏惧之情来,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可偏就这个时候,紫家后面本就害怕的仆从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的畏惧之情,竟然在这个时候不知死活地补刀:“你们还不快滚,楚老爷可是今年新科解元!得罪了他你们就等死吧!” 这一句话本是出于害怕而叫喊出来的威吓,却偏偏激怒了孙亿石的狗腿子。 “大哥,咱们还是别了吧,新科解元,这要是开罪了,咱们可兜不住啊!”方才劝话那人立刻接话,可那话里却似乎带着些许故意挑动的意思,“皇商的面子在咱们这丢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回去跟少爷请个罪吧,少爷骂上一顿也就消气了,你是家生子,断不至于把你发卖出去的。” 那狗腿子哪里能听得下去这种话,当即怒火冲天:“请罪?请什么罪!少爷可是皇商,怎么能在咱们手里被落了面子!” 再转头看向楚峰,揉了揉自己还生疼的手腕:“举子?就算他是个举子又怎么了?咱们少爷可是皇商!那是吃皇家饭,给当今圣上当差的!还能怕区区一个举子不成!” “来人,都给我上!除了那小娘子,剩下的都往死里打!” 那狗腿子怒火攻心,当即大手一挥,就让手下的那帮打手们全都冲了过去。 这帮子人乃是他专门精心挑着带出来的,是这一趟孙亿石出远门时专门带在身边护卫的壮汉。 出来之前,更是每人都配了刀剑,一时挥舞起来,刀光粼粼,叫人望之生畏。 楚峰见情势再次不对起来,立刻拉过一个紫家仆从,仔细叮嘱:“带着紫妍先走!” 话音未落,就见到方才才被他捏了手腕的狗腿子,居然又拿了一把长剑刺了过来。 紫妍眼瞧着楚峰危险,尖叫一声:“楚峰哥哥,小心!” 楚峰在紫妍的提醒下,身子一歪,堪堪避过这锋利一剑,却不慎被那锋利剑刃划破了衣衫,立刻后退两步。 紫家仆从毕竟只是农户出身,两边稍一接触,立刻就有人挂了彩。 楚峰怒喝一声,狠狠一脚踹了过去:“大胆奴才,竟然连王法都不放在眼里!” 那狗腿子哪里吃得住楚峰这一脚,当即被踹得倒飞出去,砸倒了好几个身后的打手。 “敢踹我?你竟然敢踹我?!”那狗腿子被踹得一口鲜血吐出来,愈发怒不可遏,推开身边要扶着他的人,指向楚峰:“其他人都别管,先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打杀了再说!” 狗腿子在孙家也算是能和孙亿石说的上话的人,这一帮打手自然也格外乐得跟他攀个关系,听他如此喝令,当即调转手上兵器,全都对准了楚峰。 一时之间,就连紫妍都被晾在一旁,孙亿石狗腿子带来的所有人将楚峰团团围住,兵刃全部指向他,逼得他全然动弹不得。 “楚峰哥哥!”紫妍在一旁担忧得害怕,不肯独自离开。 “峰儿!”紫德全怒不可遏,但他手中不过是个手中有一把锄头的普通人罢了,哪里抵得过拿着长刀长枪的专门打手,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我都说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狗腿子格外得意,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看了一眼,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什么狗屁举子,剁成肉泥了,还不都一样!” “动手!”狗腿子一声喝令,那一帮子拿着刀枪的打手们立刻就要冲上来。 楚峰一脚踹开一个,但他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几乎差点儿被从旁边斜刺过来的长剑击中,不得已只能往后退却半步。 早有人看准他脚下步伐,举起长刀,拦腰冲他砍下来。 却在这危急时刻,忽的有人大喝一声:“楚峰小心!” 楚峰扭头一看,竟然是楚明这个愣头小子,大喊一声之后,赤手空拳地埋着头就冲了过来。 楚峰趁着对方因为这一声大喝分神的功夫,抬脚将拦在面前的人踹开,回身一拳砸下去,正正好好将包围他的圈子砸出一个空隙来,他急忙从中挤出来。 楚明赶来,正好接应上楚峰。 “就你一个人吗?”楚峰看着楚明要往前冲,一把拉住他问,“张浩他们呢?” 楚明擦了一把汗,答道:“马上就到了,就在我后面呢。” 那帮打手们都看向狗腿子,却没人敢说话。 狗腿子也是个极爱冒险之人,直接扇了站在他面前等着他发话的打手一巴掌:“都看着我发愣干什么!动手啊!难道等他们人来了再打吗!” 一帮子打手得了命令,当即再次冲了过来。 楚明这个不怕死的,赤手空拳,也没穿任何护甲,甚至连衣服都还未换上秋天略厚些的棉服,就一个短褂穿在身上,拳头一捏,就要往前冲。 楚峰赶紧把人拉住,虽然大伯家着实惹人嫌,但楚明毕竟是大伯家独子,真有个三长两短,可就麻烦大了! “哎,楚峰你拽我做什么!”楚明被楚峰拽着,硬生生后退了半步,让迎面一刀劈下来的人直接落空,可楚明却回头抱怨了起来:“让我跟他们会会!” 楚峰哪里肯松手,对面可都是正经习过武的打手,楚明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眼看着那打手们已经再次围了过来,这一次,那兵刃寒光粼粼,眼看着就是冲着两人要害而来。 楚峰只能拽着楚明往后扔,半点儿不敢回头。 “先生!”伴随着张浩一声呼喊,楚家仆从和柜上伙计呼啦啦地冲了过来。 “谁要伤害我们先生我们跟谁没完!”张浩见楚峰堪堪避过一柄长刀,登时红了眼,也不管手上拿着的不过是寻常棍棒。 一见这般要拼命的架势,打手们登时愣住了,一起看向狗腿子。 那狗腿子还要挣扎,跺了跺脚,大骂道:“少爷养你这群废物难道是让你在这里发愣看我的吗?也就是些农户人家,连鸡都未必杀过,赶紧给我动手!” 打手们看着面前这些人,确实穿着寻常,也就鼓起胆气来,再次喊打喊杀地要往前冲。 可谁料这群打手尚未冲到楚峰近前,就眼睁睁看着涌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仿佛潮水一般,迅速就将整个院子都填满了。 他们一行人,竟然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就从强势多数一方,彻底变成了少数一方。 狗腿子再怎么嚣张跋扈,也不得不在如此庞大人群的涌入之下,被挤到了院落一角。 第169章 你和孙家哪有什么关系 狗腿子见情势不妙,撒开腿就想要扔下那群打手自己逃跑,左顾右盼扫了一圈,正巧看到院墙下面放着一个水缸,扔下打手们,独自蹭蹭跑过去就要踩着水缸翻墙逃出去。 紫妍已经提前看到对方动作,仗着身形娇小,一路绕过人群,看着狗腿子踩到了水缸边缘上,皱了皱鼻子,冲着狗腿子狠狠推了一把:“下去吧你!” 水缸边缘本就湿滑,又被紫妍推了一把,当即脚下一滑,直接跌进了水缸里,在里面不住扑腾。 眼瞧着带着自己来的人都已经跌进水缸扑腾,跟只落水狗似的,那些打手们自然也没有非要跟一群人拼个你死我活的道理,有个打手眼瞧着自己要吃亏了,高喊一声:“我们投降,别打我们!” 这一声喊出来,很快得到了其他打手应和,一时之间竟然还整齐划一地呼喝起来了,颇有气势。 张浩听着动静,急忙去看楚峰。 对面毕竟是打手,自己这边虽然人多,到底都只是些普通人,真动手到最后,对面铁定吃亏,可自己这边也占不着多少便宜,指不定还会弄出人命来。 楚峰自然无意如此,当即高声下令:“都住手!” 众人倒是并未立刻全都住手,有几个正是之前胆子小害怕的紫家仆从,此刻正仗着人多势众挤到了几个打手面前,听见楚峰的号令,却还不肯住手,硬是在对方已经停手了之后还狠狠踹过去好几脚。 幸而一旁有人过去一把拉住:“行了,别打了,楚解元都叫咱们住手了!” 这才勉强住手,不至于再把打手再逼的重新动起手来。 楚峰招招手,让张浩赶紧把跌进水缸里那位捞出来:“快,把那个人捞出来,别一会儿淹死了。” 紫妍大不痛快,跺了下脚,狠狠哼了一声:“淹死了才好!活该!” 说着话,紫妍狠狠一脚踹了过去。 楚峰却并未拦着,只是说道:“这些人咱们也不好就这么平白扣着,还是送官吧,让官府处理。” 说话间,不免稍稍叹了口气。 紫妍皱了皱鼻子:“这人方才说了,他们的主子是皇商,怕是咱们安平县县衙这里开罪不起。” 一旁的张浩还偏要这个时候来插嘴:“别说是咱们安平县县衙了,就是南燕州府的州牧都未必开罪得起,那可是皇商,明面上是个布衣,那谁知道后面跟着多少权贵亲戚呢。” 楚峰喝骂一声:“闭嘴!” 张浩摸了摸鼻子,悄悄地走开了。 楚峰看了一眼一旁已经脱力了的景成,先安抚着紫妍回去休息:“紫妍,你今日受了惊吓,我叫人煮一副安神汤给你送去,你喝了就先好好歇息,别受了惊伤了神。” 紫妍也顺着楚峰的目光看向了景成,点点头应道:“嗯,那楚峰哥哥,安神汤你自己也要喝上一碗,让人将这些混蛋送去官府之后就不要再操心了。” 楚峰自然听出了紫妍话中之意,方才张浩说的明白,就是南燕州府的州牧也未必开罪得起皇商,紫妍是叫他不要为她开罪了这些人背后的皇商。 并未应下紫妍的话,楚峰只是招呼着一旁的丫鬟:“快,将紫妍扶回去休息吧。” 紫妍张口欲言,可看见楚峰已经将目光转向景成,也就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了。 楚峰走到景成面前,恭恭敬敬向他行礼,正式向他道谢:“景兄,今日多谢了!” 景成身子并不像是楚峰那么强健,骑着马去找楚峰就够他受的了,又得一路骑马来紫家,这么折腾下来,身子骨都被被马匹颠碎了,又经历了方才那么惊心动魄的乱斗,一时脱力,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能摆摆手:“都是兄弟!不、不用、不用谢。” 楚峰赶紧将景成扶起来,带着他进了屋。 张浩那边已经张罗着把人都捆起来,就要往外面带。 那狗腿子见这帮下人竟然手下全然不留情,将他捆得结结实实,口中不住叫骂:“爷告诉你们,爷我进了官府,那就是回了家,不出一炷香时间,官府的官儿们就得恭恭敬敬把爷送出来,你们信不信!” 张浩自然不予理会,那狗腿子见自己的叫骂没有什么回应,气的想要踹人。 张浩走过去,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就是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出来,那也得先送你进去!” 狗腿子没敢把腿踹出去,狠狠在地上跺了跺:“把爷捆得这么紧干什么,你们等着,待去了官府,那州牧也得亲自给我松绑!” 楚峰看着景成尚未喘息匀称,赶紧给他倒了茶,让他好好歇息,他自己则出门去,一脚踹到了那狗腿子身上:“你喊什么喊!” 那狗腿子在外向来嚣张跋扈惯了,哪里能料到竟然有人真的敢一脚踹到他身上,跌倒在地,立刻叫骂:“我看你是活腻歪了!竟然敢踹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楚峰直接一巴掌呼过去:“你是谁?你是不长眼的畜生!” 那狗腿子挨了一脚又一巴掌,一时都懵了,脚下一个不稳,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本就因为那一巴掌被打的嘴角冒血,这下还摔得断了一颗牙,口中鲜血跟地上的土直接和了泥。 “狗啃泥!”张浩在一旁大笑:“还是红色的呢!” 楚峰这一脚和一巴掌,将众人的压抑着的怒气全都打了出来,一时都住了手上动作,在旁边叫好:“好!打得好!” “呸!呸!呸!”那狗腿子连忙将口中的泥巴吐出来,气急败坏,在原地跳着乱骂:“你们都等着!你们都给爷我等着!笑,让你们笑,以后有你们哭的时候!” “我告诉你们,大爷我的主子可是皇商!皇商!就是你们州牧见了,都得弓着腰问声好!你们什么东西,也敢随便乱……” 楚峰没等他这句话说完,直接又是一巴掌扇下去:“皇商乃是为当今圣人效力的,自然洁身自好,高风亮节,怎么可能有你这等恶仆!” 那狗腿子被打的两边脸颊肿得老高,唇齿不清地试图辩解:“我家主子,乃是皇商孙家……” 楚峰没让他说完,当即又是一脚踹了过去:“还想污蔑孙家!大胆刁民,污蔑皇商,罪加一等!” 说罢,楚峰故意叫人:“来人,快快将他嘴堵了,送到官府去,决不能让人误以为做出这等恶行之人竟然和皇商孙家有什么关系!” 张浩早已明白楚峰意思,当即应了一声,左右看看,也没有合适的东西,随手从那狗腿子身上扯了一长条布下来,直接把他嘴巴勒起来,叫他再不能随便说话,这才把人抬着往官府送。 第170章 冲突 景成在屋子里听着楚峰对那个狗腿子的叫骂,手中茶盏跟着一起不住发抖,发出“咯哒咯哒”的动静。 好不容易看到楚峰回来,这才算是稍稍松了口气,抬起手来想要喝茶,却手上一软,茶盏一歪,全都倒在了自己身上。 楚峰见状,急忙叫人来帮景成擦了擦茶水,又重新给他倒了热茶,看他好不容易顺了顺气息,问道:“景兄,外面这人,来历真的这么吓人?” 景成面露难色,看了看楚峰,又探头望了望外面,却小心翼翼地躲着狗腿子的视线,看着人已经走了,这才垂着头,叹了口气,说道:“这人是孙亿石养的狗腿子,在京城的时候,就隔三差五地生事,来了南燕州府,更是彻底无法无天了。” “楚兄,我做兄弟的劝你一句,这件事,尽量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千万不要弄大了。”景成一把拉住楚峰,“这孙亿石有个表姐,昨年选入了宫,听说格外入圣上的眼,今年就传出消息来,说是快要封做皇贵妃了。” “而且家中还有位表兄,就在今年年初封做京营节度副使,眼瞧着就是安排等着现任正位告老还乡时接任呢!” 景成叹了口气:“我家虽也是皇商,可比起孙家,到底根基浅薄得多,姑且算是念着都为圣上效力,不会随便撕破脸皮罢了。” 楚峰点点头,心中已经了然。 看来外面那个狗腿子现在在外面叫嚣的话,也并非全然都是胡说。 向景成郑重道谢:“多谢景兄如此坦诚相告,楚峰感激不尽。” 景成只是摆摆手,道:“楚兄,我既然叫你一声兄弟,就没有看着你撞南墙的道理。” 话已说到这般,景成直接拉住了楚峰:“楚兄弟,这次牵扯到了紫姑娘,我知道你作为大丈夫,断不可能随随便便咽的下这口气,但对方毕竟……” 景成叹了口气:“对方不是咱们随便能开罪得起的,何况方才那狗腿子说的也没错,就是把他送到了州府,用不了一炷香,不、都用不了一盏茶的时间,州牧都得恭恭敬敬地亲自把他送出来!” 楚峰皱眉,看来现在确实不是和孙亿石起冲突的好时候。 景成拍了拍楚峰的肩膀:“楚兄,你将来不可限量,万不可现在就贸然和孙家起了冲突,白白耽误了大好前程!” 楚峰哈哈一笑:“景兄,你这可就多虑了,方才我在外面的动静,你应该也听到了。” 楚峰负手而立,看向外面紫家家丁们已经将惨剧收拾完毕,重新各自忙碌起来。 张浩带着来的仆从和伙计们,也都跟着押送人去官府的去官府,剩余的搭了把手帮紫家收拾了一下残局也就都走了。 “我自是听到了,楚兄确实机智过人!”景成拱手称赞:“这样一来,就是那狗腿子回去,也未必能再说你什么。” “多谢景兄提醒,我感激不尽!”楚峰向景成道谢,这些话,着实足够体己,“现在人已经送去了官府,也算给那孙亿石提个醒,只要后续不再来找紫家麻烦,我自然也不会随便往南墙上撞。” “有你这句话,我这悬着的心呀,可就算是放下了。”景成长长舒了一口气,“孙亿石虽然是个浪荡公子,也不算是个完全没脑子的,之前他多半不知道你和紫妍姑娘的关系,有了就今日之事,我再过去略略透个风,他应该就知道了。” 景成在踱着步子转了个圈:“你毕竟是今科解元,近前圣上才看过你的卷子,称赞过你。他家里表兄表姐也都各有前程要求,这个节骨眼上,孙亿石不会平白无故非要将和你的事情闹大了的。” 楚峰点点头,眉头却并未舒展。 一个浪荡公子,在京城都是横行霸道惯了的,在南燕州府这样一个地方,哪里就有收敛下来的可能。 只怕是会另有让他没法闹出动静来的法子罢了。 但这话他也并未和景成说什么,口中只是道谢:“那就多谢景兄了!” 景成摆摆手,又转身去喝了几口茶,总算是将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体力也恢复了不少,当即向楚峰告辞:“楚兄,既然你这边无事了,那我就先回去了,趁着那狗腿子应该还扣在官府,我先将你的身份给孙亿石透露几分,免得狗腿子出来再闹出事情来。” 说罢,立刻转身就走,也顾不得自己一路骑马过来就劳累不堪,仍是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地走了。 楚峰这边照顾着紫妍直到天黑,这才返回家中。 一回家,见到正堂内灯火如炬,全然不似平日里安安静静的模样,这才一拍额头。 急忙快步走回去,一推门,果然见到爷爷带着爹娘和大伯全家都在这里。 他一进门,楚明就先张口喊道:“爷爷你看嘛,我都说了楚峰没事的!” 楚五七却还是站起身来,走到楚峰身边,拉着他问:“峰儿,你没事吧?明儿说你今天和一个皇商起了冲突,可、可是……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人?” 楚天山在一旁插嘴:“峰儿,不是我这个做大伯的说你,你怎么说也是个解元了,做事合该稳重些了,你要是再开罪了什么开罪不起的人,莫说是你的前程,就是咱们楚家上下,说不定都得被你连累进去!” 楚天河听到自己大哥这话,登时不乐意了,手上一拍桌子,对他说道:“大哥,你这话可就不对了,若不是峰儿,咱们全家可还都在土里刨食呢,现如今不过传了个没影的话,就嫌弃他连累全家。” 吴梦茹向来和自己丈夫一样寡言,可此刻也忍不住开口道:“就是,大哥你这话也太偏,峰儿至今何曾连累过楚家,都是咱们上上下下都指着他挣下来的这些田地买卖过活的。” 楚天山被自己弟弟弟媳如此抢白一顿,格外没面子,强行梗着脖子说道:“我不过就是提醒一句,分明是好心!怎么就都来骂我来了,合着等楚峰等着急了憋出来的火都发我头上来了,我在家里难道就是个活该受气的吗!” 楚五七仔细看了楚峰,见他并未受伤,松了一口气,狠狠白了自己这大儿子一眼:“你快闭嘴吧!好心,哪有做大伯说那些乌鸦嘴的话好心的!” 楚天山见自己爹也不站自己这边,愤愤不平地哼了一声,直接一巴掌糊到了楚明后脑勺上:“你个王八儿子,不争气的东西,刚才话那么多,怎么眼睁睁看着爹被人当撒气包就当了锯嘴葫芦了!” 这一巴掌打得楚明一个踉跄,差点儿没站稳一脑袋摔倒在桌角上。 第172章 商量 “说什么?”孙亿石没能得到预料中的美女,本就十分火大,看着自己仆从还这么说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个小小的州牧,难不成还要我亲自过去吗!” 田中贤的声音从走廊转角处传来:“不愧是孙老板,本官正是此意。” 孙亿石听到这话,本就不痛快的心情立刻变为火冒三丈,指了指自己,被气得笑了两声,又指了指田中贤,气得抽动着嘴角质问:“你,一个小小的州牧,要我亲自跟你去府衙回话?!” 田中贤却只是轻轻一笑,礼貌地躬身行礼,做了个请的手势:“孙老板,就劳烦您跟我回一趟府衙,问几句话而已,例行公事罢了,请您勿怪。” 孙亿石脸色阴沉,想要发作。 田中贤却主动行礼说道:“孙老板,听闻您家中今年喜事连连啊。” 孙亿石一听这话,只能压下自己的火气,家中表姐和表兄现在正是关键时候,虽然眼前不过是个州牧,但总归是个朝廷命官,真要是上书一本,他自己自然没什么,但家中难免受到牵连。 “哼!”孙亿石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甩袖子,主动走过田中贤,往楼下走去,还狠狠撞了一下田中贤的肩膀。 田中贤却似乎确然没有任何恼火,只是快步跟上了孙亿石。 到了州府府衙大堂,田中贤端坐在案桌之后,却不见有什么衙役。 他当即脸色变了变,看向匆匆赶来的师爷。 师爷却只是皱着眉,竟然全不顾上下尊卑,神色严厉地冲他摇了摇头。 孙亿石脸色铁青,站在大堂中央,也不跪拜,只是冷哼一声:“州牧大人,你将我传唤到这里来,究竟所谓何意!” 田中贤将手中惊堂木拿起来,刚要拍下,却被身旁的师爷一把抢走。 师爷也不说话,只是皱着眉冲田中贤摇摇头,并狠狠的拽了拽他的衣袖。 田中贤见如此情形,咬着后槽牙,拳头握紧。 师爷无奈,只能一再低声催促。 田中贤最终还是挤出一副笑脸来,对孙亿石说道:“将孙老板请过来,主要是想要了解一下今天白天在清河村发生的事情。” 孙亿石冷哼一声,问道:“我今天一天都在客栈房间中,清河村发生什么事情,与我何关!” 田中贤太阳穴跳动两下,刚想要发火,却又被师爷拦住,只能说道:“孙老板,是这样的,清河村有人强抢民女,被人送来官府,那几人声称是您的仆从,听了您的吩咐所以才去的,所以把你传唤过来,仔细问一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田中贤的话说着说着,语气渐渐严厉起来,师爷急忙插嘴:“是把您请过来,希望能当着您的面,将这个误会解开了,免得叫歹人伤了孙家的名声。” 师爷不敢再让田中贤开口,冲着门口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人将孙亿石今日派出去的狗腿子带了上来。 那狗腿子一见孙亿石,立刻扑倒在他脚下,哭着嚎起来:“少爷!少爷!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孙亿石一脚踹过去:“没用的废物!” 狗腿子却似乎是已经拿捏准了孙亿石,竟然当场哭起来:“少爷,是我没用,没能替少爷将那位姑娘请回来,还连累了少爷也要来这府衙,跟一个小小的州牧应话!” 这一句话,立刻激怒了孙亿石,对着田中贤冷哼一声:“这人确实是我手下,我就带回去了!” 说罢,也不等田中贤说什么,当即抬脚就要走。 田中贤气的从师爷手中抢过惊堂木,狠狠拍了一下。 孙亿石听到这一声动静,停下脚步,仍旧是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来,慢条斯理地问:“州牧大人,难道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师爷立刻拉了拉田中贤,甚至不顾两人地位,狠狠压了压田中贤的脖子:“快给孙老板陪个罪!” 田中贤却似乎是不为所动,只是握紧了拳头。 师爷见田中贤这般,狠狠掐了他小臂一把:“你这身官服还想不想要了!” 孙亿石却将师爷的话全都听见了,也跟着冷笑一声,说道:“你着实是该想想,你这身官服还要不要了!” 田中贤皱着眉,眸子缩了缩,最终却还是只能挤出一副笑容来,恭恭敬敬走到孙亿石身边,躬身拱手行礼:“我方才是想说,孙老板您慢走,除了这一个以外,另外还有几个人,我一会儿全都派车给您送回去。” 孙亿石翻了个白眼,从鼻子中哼了一声:“这才像话!” 说罢,当即几步走出府衙大堂,站在门口,刻意抖了抖衣袍,一副刚刚从什么脏地方出来须得清理身上的模样。 旁边的狗腿子自然立刻贴上去,赶紧替孙亿石拍了拍身上,口中道:“少爷真是沾了晦气了,咱们回去可得踏个火盆才是。” 孙亿石冷哼一声,袖子一甩,往门外走去。 田中贤坐回案桌后的椅子上,看向师爷,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一连串的巴掌狠狠拍在桌子上,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师爷歪着身子听着,也没劝他,只是等到田中贤拍完桌子,颓丧地跌坐在椅子上,这才走过去,似是早有预料似的,将田中贤的手掌抬起来看了看,说道:“皮外伤,待会儿我让人给大人房中送去些棒疮药,您敷上,应该明日就能好。” 田中贤听到这话,哪里还能维持住情绪,腾一下又站起身来,指着大门口的方向,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师爷只能拽着田中贤的袖子,拉着他坐下:“田大人,不是我非要您趋炎附势,也不是我非得在这劝您欺软怕硬,实在是方才那孙亿石,咱们这小小南燕州府,真的开罪不起呀!” 田中贤垂下头,方才那一连串的巴掌早已将手掌拍得肿胀起来,此刻握紧拳头,只觉得从掌心到指尖都是一阵阵的刺痛:“难道就这么把人放了?虽然他养的那些狗腿子这次没成功,可将来他要是再动手怎么办?难道还要继续装看不见吗?我、我可是一州父母官呀!” 师爷拉住田中贤:“大人,对方毕竟权势滔天,现在他们家中又正是烈火烹油的时候,万不能随便正面起冲突,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田中贤皱眉:“什么办法?” 师爷笑了笑,松开田中贤的衣袖,轻轻敲了敲桌子,反问:“大人,您说一个混不吝的浪荡公子,他最怕的,是什么呀?” 田中贤眉头紧紧皱着,方才火气太大,此刻只觉得脑子一团浆糊,好容易冷静下来想了想,迟疑着问:“家里父母?” 师爷笑而不语,只是捋了捋胡子。 第173章 真乃神人也 田中贤那边在师爷的指点之下,动作飞快,笔下挥舞,不过片刻就写就一封书信出来。 却并非是任何公文,反而只是一封私人书信。 “这封信送过去,若是孙家看都不看可如何是好?”田中贤看着自己写就的这封信,心中不免忐忑。 “大人不必担心,白日楚家将那几个打手和狗腿子送来的时候,咱们府衙是开了卷宗的,将卷宗一同附上,就说这案子不必正经立案就好。”师爷早已胸有成竹,在旁指点。 田中贤自然依言行事,却又有些纳罕,问道:“师爷,这些事情,你是如何知道?” 师爷轻轻一笑,拱手行礼,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双手呈递给田中贤。 田中贤打开一看,竟然是楚峰亲笔所写,上面正是师爷方才所做事情。 师爷捻了捻自己的山羊胡,喟叹道:“这封信乃是大人出门后楚家派人送来的,我依着上面所说全部做下来,竟然真的一丝不差。” 放下手,师爷笑着看向田中贤:“大人,您这位故交,可真乃神人也!” 田中贤也不免跟着惊叹,楚峰竟然将他和孙亿石的举动预料的一丝不差。 就连方才他差点儿怒火中烧和孙亿石起了冲突,和孙亿石被那狗腿子一句话勾的火冒三丈等等细节,也全都囊括在内。 就连方才师爷所提的计策,写信给孙亿石的父母,并在信上附上卷宗等等,全都是楚峰在信里写好了的。 田中贤将信读完,心中不由叹服,却立刻将自己方才写好的信放在火上烧了。 “大人,您这是……”师爷大惊失色。 田中贤却只是爽朗一笑,答道:“楚峰已说明了这信中须得将事情写个清楚,态度要恭谨些,我写的这封略有些不大好,重写一封!” 言毕,立刻提笔重写了一封信,这一封信,语气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谦卑。 师爷看了,不由格外赞赏:“就是得这般才好,毕竟是权势滔天的皇商,语气和态度放低些才好。” 田中贤却只是从鼻腔中冷哼一声:“不过一时权宜之计罢了。” 说罢,将卷宗附在了信中,仔细封好,交给师爷:“连夜将信送出去。” 师爷又看了一眼楚峰的信,刚要提醒,却见田中贤已经将那封信拿起来,靠在烛火上点燃。 楚峰的信燃烧时的火光映照在田中贤的眼眸里,他喃喃自语:“楚解元,这世上竟然有你这般神人,真是不可思议!” 却说孙亿石那边,领着自己的狗腿子从府衙里出来,火气不小,一回客栈就开始摔摔打打,骂骂咧咧:“你们一群废物废物!” 正在大声咒骂之时,忽的听到有人通传:“景成景老板来了!” 孙亿石皱了皱眉,口中咒骂:“他来做什么?” “许是您这几日一直留意着他的动向,所以来探探您的意思?”一旁狗腿子提出猜测。 孙亿石这才回过神来,这些日子,他确实是一直留意着景成来着,也正是因为留意着景成,所以才会遇到那个漂亮的紫姑娘。 “这景家,就带着霉运!”孙亿石狠狠咒骂一句,刚想要让人回了景成:“跟他说我今日不舒服,不见客。” “别啊!少爷,那景成向来都是躲着咱们走的,今日突然上门,肯定有事。”一旁的狗腿子急忙出主意。 “听说这景成在南燕州府烟花巷里可是混的如鱼得水的,现在紫姑娘不是没弄来吗,不妨让他给您介绍几个好的也行啊。”狗腿子在一旁谄媚献计。 孙亿石转念一想,倒也是这么个事,又改口道:“那快把人叫进来。” 不过片刻,就有一个丫鬟引着景成进来了。 景成一进来,立刻恭恭敬敬地向孙亿石问好:“孙老板,给您道个安康。” 孙亿石抬了抬眉毛,连手都没动。 景成也并不意外,景家在这些背景深厚的皇商眼里,能见一面已经算是看在同为皇商的份上了。 “我听说今天孙老板您去了清河村找一位紫姑娘?”景成也没绕弯子,直接切入了主题。 孙亿石一听,立刻来了精神,笔直坐起身子来,看向景成:“难道景老板也知道这位紫姑娘?” 景成见孙亿石竟然对紫妍如此感兴趣,心中暗道不妙,但面上还是维持着一副惯常的淫笑,故意说道:“那是,我是谁呀,这南燕州府上上下下的漂亮女子,哪个我不认识。” “我可不管其他人,就这个紫姑娘,你知道多少?”孙亿石甚至将身子往景成身边前倾了些许。 景成强行稳住了自己的声音,说道:“这个嘛……我也确实略微知道一些,只是孙老板,您怕是要失望了。” 孙亿石皱眉:“你是说她已经订婚的事情?” 景成点点头,答道:“自然是此事。” 孙亿石大手一挥,说道:“这个无妨,你我皆是皇商,于这等事情上怎么还迷了眼,不过就是些银钱的事情罢了。她也只是定了婚事,又不曾过门,我给多给她那个未婚夫君些银钱,叫他退婚便是。” 景成听到这话,故意叹了口气,说道:“孙老板,这事情要是真这么简单,那紫姑娘可就早就已经在我房里了!” “你这话是何意?”孙亿石一时被景成勾起了兴致,立刻问道:“难道她那未婚的夫君还是个什么大人物不成?” 景成强行挤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说道:“倒也不算是个大人物,可也算是圣上亲口夸赞过的!” “哦?南燕州府,竟然有这等人物?我怎么不知?”孙亿石撤回身子,明显并不相信。 景成见状,将手背在手心上砸了一下后往两边一摊,说道:“我只说一个名字,今科解元,楚峰!” 孙亿石总算认真起来,脸上不可置信:“你是说,那紫姑娘订婚的人家,乃是今科解元楚峰?” 景成故意长长叹了一口气:“正是!” 说罢,还站起身来,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不瞒孙老板你说,若不是顾忌着这位新科解元前几日才被圣上亲自夸了文章好,那咱们这样的皇商人家,瞧见这么个大美人,哪有不弄到手的道理,你说是不是!” 这话自然是略微拉近了些和孙亿石的距离,孙亿石点点头,答道:“这倒也是。” “如此看来,这紫姑娘,我还动不得了?”孙亿石明显十分光火。 眼看着一旁的狗腿子似乎是想要张口说什么,景成赶紧拦住,说道:“倒也不是动不得,但总归不能是在今科解元还炙手可热的时候动!” 第174章 你也没拿着? 孙亿石一听这话,了然地点点头,猥琐地淫笑起来。 景成见自己总算是暂且劝住了孙亿石,也就只是再胡乱拉扯几句就离开了。 “少爷,您就真的这么不要那紫姑娘了?”狗腿子看着景成走了,在一旁纳闷地询问。 “谁说我不要了,只是得换个办法。”孙亿石嘴角仍旧挂着淫笑,看向自己的狗腿子,冲他招招手,叫他附耳过来。 狗腿子靠近过去,却被孙亿石一脚踹开:“你个没大没小的玩意,爷的计划,你也想打听。” 狗腿子立刻陪笑着说道:“这不是看爷您兴致来了嘛,陪您一耳朵!” 孙亿石倒是也被这话逗笑了,仰起头来哈哈大笑了一番,轻轻一拍桌子,说道:“去,这南燕州府内所有的行商脚商,不管是什么商,只要是商贾,一律都给我联系上。” 狗腿子应了一声,立刻就要转身去办,可走到门口,又重新转回来。 孙亿石见自己这惯用的仆从不听话了,眉头一皱就要发脾气,那狗腿子立刻赔笑着问:“爷,您可真想好了?所有商贾,全都给您联系上?” “这些人里面,可有不少本来就馋着咱家皇商的身份呢。”狗腿子倒也不是全然只会惹事,“就这么全都联系来了,万一有那么几个不开眼的,胡乱在外面借您的名头乱说什么,可就不好了。” 孙亿石狠狠白了他一眼,说道:“我只是让你把人都全联系上,又不是让你把人全都弄到我面前来。” 狗腿子这才明白,点着头发出了一声恍然大悟的声音:“哦!小的明白了,少爷您的意思是,先联系上他们,让他们先给您办事,要是办的好呢,您再见见,要是办的不好,就不理了。” 孙亿石狠狠敲了一下他这个仆从的脑袋:“你倒是多用用脑子,别总是让我什么事都解释给你听,你是少爷我是少爷?” 狗腿子立刻点着头赔笑:“当然您是少爷,所以您才智过人,文武双全!小的哪敢跟您比,也就陪着您凑个数罢了!” 这一句话倒是立刻让孙亿石喜笑颜开,将衣袖一挥,哈哈大笑一声:“行了,你快去把这事办了!” 狗腿子立刻就要走,孙亿石却又叫住他:“哎,之前那俩女的呢?虽然比不上紫姑娘,也算是稍微凑个数。” 狗腿子往旁边一瞥,只见站在旁边的人立刻冲他摇摇头,他会意,当即点头应声道:“少爷您稍等,我给您把人叫来!” 随即快步出了门,小心翼翼地将门带上,又快步走远了些,估计着房间里的孙亿石已经听不到了,这才开口骂人,声音却还是尽量压低了:“白天那两个妞呢?你们把人弄哪去了?” 旁边早有人跟着过来,一拍大腿,说道:“真不是我们把人弄没了,是少爷自己把人撵出去了,那我们也不能随便把人留着呀,就直接赶出门了,也没管,那谁知道她们两个去哪了,我们也不知道呀。” 狗腿子拍了拍额头,在原地转了一圈,猛地想起一件事来,站定下来,指着面前这人说道:“那两个妞好像是个烟花巷子里的老板送来的,你快去差人问一句,要是那两个妞已经回去了,就赶紧让他把人送过来,要是没回去,就让他再挑两个好的送过来!” “再挑两个好的?”应声那人有些拿不准,“找了别人来,少爷该生气了吧。” 狗腿子口中“嘁”了一声,狠狠戳着应声那人:“你可真是个死脑筋!少爷一天到晚的得见多少人呀,自从他来了南燕州府,见过的女人,比你吃过的饭都多,你记得自己吃过的每一粒大米都长什么样吗?” 那人缩着脖子不敢说话,只能摇摇头:“不记得。” “这不就结了,少爷上哪记得自己见过的每一个女人都长什么样子去,何况还是两个烟花巷的女人!”狗腿子嗤笑一声,“何况少爷今天一天满脑子都是那个紫家的姑娘,就是你今天找两只狐狸过来,少爷都未必分辨的出来对不对!” “那……”应声那人眼前一亮,问:“那给少爷找两只狐狸来?” “我说你诚心的是不是!”狗腿子被气了个倒仰,抬起手来作势要打。 应声那人也琢磨出味来,急忙身子一矮,赶紧躲过去,小跑着走开:“您莫生气,我马上就去烟花巷问问去!那老板应该是姓李,我还记着呢!” 狗腿子狠狠呸了他一口,也就让他跑开了,并不去追,他自己则摆出一副谱来,像模像样的,倒是也有几分富家公子模样了,招招手,又叫来一个仆从:“去,将最近几日来找过少爷的那些人的名单给我整理出一份来。” 他自己则踱着步子,慢慢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虽然在孙亿石面前是个低声下气伺候着的奴才,但是到了其他人面前,也大小算个管事,昂着头进了屋,坐下歇息片刻,就有人将名单送了过来。 他却也看都不看,直接吩咐下去:“按着名单,一个一个的通知过去,就说咱们少爷有事让他们办,若是办的好了,将来有大买卖可做。” 沉吟一下,又添了一句:“至于说是什么事,且等着少爷吩咐,这次你们过去,就是问问他们愿不愿意给少爷办事。” 来人立刻应声,当即就差了人出去送话,走时要将名单也拿走,那狗腿子眼睛一瞪:“干什么!名单给我留着,你们自己难道没另备着一份吗?” 下面应话的人哪里敢说没有,只能一个劲儿的点头胡扯:“有的有的,那我们就按着名单赶紧去差人送话了。” 狗腿子抬起手随便挥了挥,示意他们可以退下了。 等着这个人走了,他又叫一个人过来,仍旧是那份名单,直接一把甩了过去:“将这个名单和南燕州府所有商贾的名录比对一遍,凡是不在这名单上的,都送个帖子过去,就说咱们少爷有大买卖要请他们一起做,有空了一起来见见我。” 来人将那名单接过去,立刻应声:“是!” 说罢就转身要走,却又被叫住。 “哎哎哎!这名单你拿走干什么?给我留下,我还有别的用处!”狗腿子发威,这人眼瞧着没有名单不知道该怎么办,却也只能将名单重新放回桌子上。 这人最后也是空着手走出来的,一出门,就看到门外等着一个,正是前一波进去的那位。 一看他也空着手出来,低声贴在他耳朵旁边问:“那名单呢?你也没拿着?” “没有啊!”刚出来这人也是一脸焦急,却也只能跺脚摊手。 第175章 自会解决 却说孙亿石那边的下人们,两边都没拿到那份只有一份的名单,再临时去重新整理已经来不及,也就随便糊弄了糊弄,凭着记忆,将还算面熟的都送了一遍话,将不记得的,都送了帖子,事情也就这么糊弄着算是办完了。 楚家对孙亿石那边一个下午就折腾出这么多弯弯绕的事情半点儿不知,只是第二天起来,楚峰隔着大半个院子就听到堂屋里热闹非常,一时赶紧洗漱完毕,也去了堂屋。 还未进去,就听到紫德全爽朗的笑声:“哎,咱们以后就是亲家了,叫什么村长,多生分!” 然后就是爹娘两人欢喜的声音:“哎,对对对!亲家!亲家!” “爹!”紫妍在一旁声音娇怯,怯中带羞。 紫德全立刻哈哈大笑起来:“我这女儿还害羞了!” 楚峰听到里面热闹,走了进去:“什么事情,这么喜庆?” 一见楚峰进来,堂屋里所有人都站起身来,正是紫家父女和楚峰父母。 “楚峰哥哥!”紫妍看向楚峰,却并未像往常一样主动走到他身边,反而脸色愈发娇红,红得像是快要滴血了似的。 “我们正在商议你的婚事呢!”楚天河难得如此高兴,一把拉过楚峰,按着他坐下,“来,先跟你未来老丈人问个好!” 楚峰自然无有不从。 紫德全立刻拦下他:“不必如此,按着礼数的话,应该是你们上我们家去提亲。” 这话一出,立刻就叫楚天河和吴梦茹赶紧站起身来:“我们媒人已经找好了,三媒六聘,一个都不会少的!村长您放心,我们楚家一定把紫妍放在心上,把紫妍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我们家!” 紫德全急忙摆手:“哎,你们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们家昨天才出了那样的事情,家里乱糟糟的,你们这个时候上门,怕是坏了一对儿孩子的运道,所以我就直接过来,跟你们商量一下,后面的礼数啊,咱们都稍微往后延延,免得媒人上门扑个空,倒是弄的不好看了,惹出些不必要的误会来。” 紫德全把紫妍往前推了推:“所以我今天带着紫妍过来,就是想着图个让两个孩子都能安下心来,也想着跟你们把做亲家的事情彻底定下来,免得再生事端。” 这话一出,楚天河和吴梦茹哪有不从的道理,立刻欢天喜地的应下来了。 两家既然商定,当即写了聘书,剩余的礼数,也定下了日子,全都推到了半月之后。 如此大事一定,两家的气氛自然热烈起来。 “先生,你看这个行不行?”张浩也跟着高兴,忙前忙后的,给楚峰拿来了一大堆说是他和紫妍婚事里一定会用到的东西,来回比划。 楚峰也难得的格外高兴,哪怕眼前这玩意究竟是做什么用的他也全然弄不明白,还是挑了一个看着顺眼的,点点头:“我看这个行!” “先生您就是眼光好!”张浩连声称赞,“为了弄到这么一小块样料,我可是求爷爷告奶奶忙活了好久呢!” 楚峰看着那只有一小块的丝绸,皱眉:“那后续可还能买到吗?” 张浩拍着胸脯道:“先生您放心,保证能!” 这边张浩刚刚拍着胸脯保证完,嘴角还向上勾着,就听到外面一阵吵闹声。 楚峰站起身来想要查看,却听到粗重的脚步声直奔着他这边而来。 “砰!”的一声,来人甚至没有敲门,直接冲了进来,看到楚峰,张口就开始哭:“先生!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呀!南燕州府的商贾们、他们、他们说以后都不能再做咱们家的生意了!” 楚峰蹭一下站起身来,皱紧眉头。 张浩却比他还要着急,一把将人从地上拉起来,拽到自己面前问:“你说什么?不做咱们生意了?怎么个不做法?” “就是、就是、就是以后连柴米油盐,都不会卖给咱们了!”那仆人哇哇哭着,分明是被吓着了,可却还勉强撑着继续说道:“不只是咱们家,就连村长家也是!” “听说今天村长家没了柴火要去买,跑遍了全城都没能买到!”仆从哭得更厉害了。 张浩一听这话,急忙看向楚峰。 这都已经成了习惯,若是遇上了什么事情,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楚峰。 “先去堂屋。”楚峰仍是面色沉着,眉峰微微皱着。 楚峰沉着的语调令惊慌失措的仆从和张浩都跟着略微平静下来,那仆从虽然身子还抖着,口中喃喃:“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但竟然已经可以稳住身子,在原地站稳,向楚峰鞠了一躬:“先生,那我先退下了。” 楚峰点点头。 张浩看向楚峰,张了张口,想要问问楚峰要如何处理这事,可却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目光茫然地环顾一圈,看到了楚峰的长袍,急忙跑过去拿下来,送到楚峰身边,手都还抖着:“先生,您更衣。” 楚峰只是伸出了手臂,看着张浩。 张浩愣了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主动帮楚峰更衣。 身体上有了动作,心情也就渐渐平复下来,跟着楚峰一起去堂屋的路上,张浩已经渐渐恢复了理智,小声问道:“先生,这次这事,是不是和那个皇商有关系?” 楚峰停下脚步,沉吟一下,答道:“应该是。” 在进门之前,楚峰看向脸色惨白的张浩,拍了拍他的肩膀:“事情虽然还不明朗,但是这两天就先劳烦你多出门联络下熟人,也许能有所转机。” 张浩从楚峰这里得到任务,当即冷静下来,立刻点点头:“是,先生,我马上就去!” 说罢,立刻扭头就走,甚至都不曾来得及跟楚峰告辞一声。 楚峰却并不在意,张浩这样的人,总是要先忙起来才能安定下情绪,看着张浩走远,他自己走进了堂屋。 堂屋内,气氛压抑地像是结了冰,可楚五七却在看到楚峰进门之后,立刻站起身来,对楚峰说道:“峰儿,你不用担心,我们做长辈的,一定不会让你的婚事受影响的!” 楚天河也在一旁拍着胸膛说道:“峰儿你就放心吧!我们一定不会耽误你的婚事的!” 唯有吴梦茹,神色忧虑重重,看了看楚五七,又看了看自己丈夫,最终目光落到了楚峰身上,嘴唇嗫嚅了一下,轻声说道:“峰儿,这件事情,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见娘亲发问,楚峰这才有空开口,说话掷地有声:“爷爷,爹,娘,你们都别担心了,这件事情,我有办法解决!” 第176章 不怪你 楚五七和楚天河两人还要再说什么,楚峰却直接用话拦住:“爹娘,这件事情和你们没有关系,算是我在外面得罪了人,所以找我麻烦来了而已,我自己会解决的。” 楚天河闻言,脸色却并不见有所好转,楚五七却只是长长叹息一声,坐回了椅子,沉默许久,最终才开口:“峰儿,咱们家,就你一个有出息,你爷爷我和你爹都帮不上什么忙,往后……” 楚五七这话说的极慢,像是已经耗尽了自己全身力气,甚至从肺腔中咳嗽出来一声沉闷的响声,这才继续说下去:“往后的路,就都得靠你自己了。” 这话说完,楚五七似乎是有些力竭,脸上却又浮现出一抹不大正常的鲜红颜色来。 楚峰见状不好,急忙让老爷子回去休息:“爷爷,你就不用担心我了,何况咱们家不是还有楚明吗,我找他帮帮忙,这一关定能熬过去的。” 楚五七只是摆摆手,并没说话。 楚峰给楚天河使了个眼色,楚天河立刻理解了儿子的意思,当即开口:“爹,你就不用担心峰儿了,这不还有我这个当爹的吗,我是您儿子,您操心我就行了,峰儿的事情,我来操心。” 楚天河说着话,就把楚五七扶起来往后院送。 楚峰也不多耽搁,刚想张口叫人去寻个大夫来,抬头却见吴梦茹已经拿了银钱出来,在一旁叮嘱着要寻城中最好的大夫来。 吴梦茹回过头来,看向楚峰:“峰儿,你不必太过担心,你爷爷应该就是看着你也能自己扛事了,有些激动。” 楚峰点点头,轻声说道:“娘,咱们家柴米油盐之类的东西,都还够吗?” 吴梦茹眉头皱起来,叹了口气,却并未直接给出答案,只是说:“什么够不够的,省着点儿,总也是能供得上你用的。” 楚峰闻言,默然不语,轻轻拍了拍娘亲的肩膀,毅然决然地扭头出了门。 既然连母亲都如此说了,想必家中一应所用,怕是正好赶上了缺口。 从家中出来,立刻吩咐:“备马!” 下面人心惶惶,可看到楚峰有意出门,只当是楚峰已经有了办法,立刻欢呼一声:“先生要出门了,快,动作都快点儿,备马!” 楚峰面色如水,翻身上马之时,有意放大声量:“家中一应所需,若有不足,尽写下来送去柜上,我看到了,自会采买回来。” 然而才一出门,尚未来得及策马,就见到紫妍冲了过来,差点儿被马蹄踩中。 楚峰急忙翻身下马,护着紫妍躲开。 紫妍显然是已经哭过一回,一双眸子还水灵灵的肿着,眼眶也红通通的,可开口时,仍旧只是说:“楚峰哥哥,我爹让我来问你家中柴米油盐等等,是不是还够,若是不够,我家可给你家匀一些来。” 楚峰抱着紫妍,对他道谢:“替我谢谢你爹,不过我们家应该还足够的。” “我爹说了,咱们两家……”紫妍的话说到这里,声音忽的就低了下去,似乎是有些羞怯,涨红了脸,“马上就要成为一家人了,既然遇到了难处,就该互相帮助,一起共渡难关才是。” 饶是楚峰,此刻不由将紫妍紧紧搂在了怀里,紫妍轻轻锤了楚峰胸口一下,再开口时,却似是更加难为情了,甚至语气中还带着些许的不确定和恐惧:“楚峰哥哥,你……你不生我的气吧?” 楚峰低头看她,眉毛挑起来,略有不解。 紫妍却用手撑着,稍稍拉开了楚峰的距离:“这一次的事情,应该就是上次来我家闹事的那个皇商弄出来的,要不是我、我……” 紫妍说着话,眼眶里再次积蓄了泪水,又要哭出来,却还是强忍着:“都怪我,惹着了那个皇商,要不然也不会连累楚峰哥哥……” 这话说完,紫妍再也忍不住,哭泣起来。 楚峰看她如此模样,心中愈发柔软,顾不得什么旁的礼数,将她揽在怀中:“这事怎么能怪你呢。” 紫妍听了这话,却哭得愈发难过了。 “可是、可是、可是我什么忙都帮不上,还、还连累了你。”紫妍哭得愈发大声,一个妙龄少女,竟然哭得像个孩童似的了。 楚峰替她擦了擦眼泪,轻声安慰:“你一定帮得上忙的,不要自责,这件事全都出自那个不要脸的孙家,不关你的事。” 紫妍哭着,并不应声。 楚峰也明白,紫妍虽然是上过学读过书,到底并不能像楚峰一样出去科举,遇到事情,也只能盼着楚峰能尽快解决,自己是半点力都出不上,只能在干着急罢了。 这事虽然是孙亿石挑起来,可到底也算是因她而起,一加一减,心里自然难受。 “不必忧心。”楚峰眼下也只能如此安慰,心中已然有了些另外的想法,“你且回去,若是你家中有什么短缺,大可来我家问问,就像你爹说的,咱们两家马上就要是一家人了,该互相帮助,共渡难关才是。” 紫妍哭泣之声稍稍缓解,轻轻点头,看向楚峰一旁的马匹:“楚峰哥哥,你、你路上小心。” 楚峰点点头,招招手,叫来一个丫鬟送紫妍回家,自己则再次翻身上马,直奔着南燕州府城内去了。 一路上不见有什么人,甚至一直到了景成下榻的客栈门前,都不见以往那些挤上门来攀关系的商贾,楚峰皱眉,翻身下马,却不见有小二过来牵马栓马。 只能自己将马匹牵到客栈的马厩里。 马厩中倒是干净,分明是有人打扫过了,食槽里也草料水源十分充足,不似没人的样子。 将马匹栓好,走近大门前,却见好端端的客栈,今日不知怎么的,竟然大门紧闭,一副不做生意了的模样。 楚峰正自纳罕,客栈大门忽的打开一条小缝隙。 那缝隙里露出一只眼睛来,将楚峰仔细打量一番。 还未等楚峰开口说话,就听到里面那只眼睛的主人操着一口外地口音说道:“客栈今日打烊,不接客的。” 楚峰赶在那眼睛的主人将客栈大门关上之前一把拦住,沉声说道:“我不住店不吃饭,是来找人的。” “你找谁?”那只眼睛的主人果然迟疑了一下,关门的动作停住了。 楚峰答:“景成,他是我的朋友。” 门缝里的眼睛听到这话像是瞬间亮了一度,带着惊喜问道:“你可是姓楚?” 楚峰点点头:“对,我姓楚,叫楚峰。” 那眼睛的主人立刻一把将门拉开,高声向里面喊:“楚解元来了!楚解元来了” 第177章 你不来,我们唱什么戏 听到呼喊声,楼上传来丁零当啷的一阵碰撞声,随即就看到景成的脑袋从二楼探出来往下面,见到果然是楚峰,喜上眉梢。 “楚兄,你总算来了!”景成高兴地差点儿直接从二楼跳下来,还是一旁有人拉着,他才耐着性子从楼梯上小跑着下来:“你这个主角要是不来,我们这些配角唱什么戏呀!” 楚峰一时听到这话,挑起眉毛。 “景兄,你这话是何意思?”楚峰进门来,抬头一看,却见二楼竟然乌泱泱的挤了好些个人,全都探着脑袋往楼下这边看呢。 景成却没说话,只是小跑着过来,一把拉住楚峰,拽着他就往楼上走:“楚兄你来,我介绍你给大家认识!” 这话说着,就已经有人追着景成的脚步下来了,还没走到近前,迎面就直接冲着楚峰和景成躬身道了个安康:“楚解元,景老板,您二位安康。” 楚峰尚且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就见到二楼原本还探着脑袋的人见状,立刻乌泱泱地从二楼往下挤,口中无非说着些寒暄的话,可那人头攒动的模样,都快要有村里赶大集的样子了。 景成狠狠一跺脚,咚的一声,张开双臂,对着人群呼喊:“行了!都安静一点儿!让我楚峰兄弟先上楼再说!” “是是是!”人群连声应和,攒动两下,让出一条细细的人道来,正好能容一人通过。 景成当即做了个请的手势:“楚兄,请!” 楚峰瞧见人群中有不少熟面孔,都是南燕州府的商贾之人,心中已经略有猜测,当即也并不推辞,只是向景成点头示意,随即踏上楼梯,从人群让出来的狭窄通道中走过。 路过人群时,夹道皆是行礼问好之声:“楚解元您安康!” 楚峰只能一路点头示意回礼。 好容易才走到二楼,放眼看过去,竟然也密密麻麻的全是人,挤在楼梯上的,竟然还是少数腿脚快的,剩余的人,都只能挤在楼上伸着脖子等。 本是跟在楚峰后面的景成,快步走到楚峰前面,为他引路:“楚峰兄弟,请!” 说罢,景成自己先走到了最前面的主位上,却并未坐下,反而是自己亲手将放在位置上的茶盏端走,对楚峰比了个请的手势:“楚峰兄弟,请坐。” 楚峰当即拱手推辞:“我楚峰虽是中了解元,但到底刚刚年逾十八,尚未及冠,今日众位前辈长者在此,我何德何能坐这位置。” 景成却并不理会他这些推辞,直接一把拽着他,硬生生将他按着坐下:“楚峰兄弟,你这些文绉绉的话,我们这些经商之人懂得不多,就不用说了!” 说罢,抬起头来,跟在场的人询问:“你们说是不是!” 众位当即应声:“景老板说的是!” 楚峰想要起身,却被景成按着,再看众人神情,皆是仰慕之意,心知难以推辞,当即开口道:“那就多谢诸位抬爱了。” “哎!谢什么!”景成看他没有坚持要起身的意思,拍了拍楚峰的肩膀,自己转过身子,坐在了楚峰旁边的副位上:“奉茶!” 早就有小二端着热茶等在后面了,听见吩咐,立刻挤过人群,送到楚峰面前来。 楚峰看着在场所有人都是聚精会神盯着他的模样,也不喝茶,单刀直入地问道:“诸位今日聚在此处,可是有关那皇商孙亿石的事情?” “啪啪啪!”景成自己拍了拍手,大笑道:“楚峰兄弟,你果然神机妙算!我们今日聚在这里,为的正是这件事!” 楚峰当即站起身来,拱手向在场的所有商贾说道:“诸位既然是在南燕州府经商做买卖,那今日孙亿石对我家和紫家所做之事,想必也有所耳闻了。” 在场商贾自然都点点头,景成也跟着点头说道:“这件事情,我们自然是听说了!” “并非我楚峰非要和他孙亿石作对,而是他先来调戏与我已定下婚约的未过门妻子不成,又派人来强抢民女,谁料竟然还是没成。”楚峰向着在场所有人躬身行了个礼:“现如今他竟然想出这种办法来,要将我家和紫家置于死地,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如此任人欺辱!” “那是自然!”人群中有人跟着喊叫。 “但现如今我家和紫家就连柴米油盐尚且为难,恐怕须得请诸位出手相助,先助我度过这次难关,楚峰这里,感激不尽!” 楚峰这话说完,在场的诸位商贾立刻呼喊着响应:“楚解元你真是太客气了!我们今日都已经聚在这里等你了,什么出手不出手的,您家里需要什么,直接说就是了,就是天上的星星月亮,我们也给您摘下来!” 景成抬手挥了挥:“去去去!瞎起什么哄!什么月亮星星的,我楚峰兄弟要那些玩意做什么,现在我楚峰兄弟大喜的日子就在眼前,各位有力出力,有人出人,帮我楚峰兄弟把这大喜日子轰轰烈烈地操办起来!” 景成这么一说,场中所有人立刻跟着高呼:“景老板说得对,帮楚解元把那大喜之事轰轰烈烈的操办起来!让那孙亿石再小看咱们!” 楚峰闻言,扭头去看景成,谁料景成竟然冲他眨了眨眼。 楚峰随即再次行礼:“那我楚峰,就多谢各位了!” 景成当即挥手示意:“各位,一会儿我让楚峰兄弟把他大婚之时需要的东西都写个单子出来,各位都帮着忙想想办法把东西都弄来,只要你们能弄来,有我在,钱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众人一听这话,愈发激动起来,当即高声连声呼喊:“景老板够意思!谢谢景老板!” “好了!都忙起来吧!”景成见反应如此热烈,也就高兴地催促起来,“那就请各位现在回去,立马就开始准备!” 听见这话,在场格外立刻会意,呼啦啦地起身,不过一会儿,挤得乌央乌央的人群就全都走光了。 楚峰见小二已将最后一位送走后自觉回了后厨,这才起身,向景成行礼道谢:“景成兄弟,今日真是谢谢你了!我楚峰感激不尽!” 楚峰并非三岁幼童,他自然知道,仅凭他自己,绝不可能有那么多商贾愿意出面,更不必提如此云集响应。 景成的面子才是方才那些人聚集在这里的关键因素。 谁料景成竟然只是提起小二方才留下的茶壶,亲自给楚峰斟好热茶,笑着说道:“倒是不必全谢我,方才那些商贾可是在孙亿石那里受了气,所以才盼着跟你一起狠狠出口恶气呢!” 第178章 大笔一挥 楚峰一听,眉毛一挑,来了兴趣,追问景成:“景兄此言从何而来?那孙亿石既然是个皇商之家,虽然骄纵,但人情往来应当甚为熟稔才是,怎么弄到如此多商贾之人对其愤愤不平的?” 景成一听,当即眼睛眉毛鼻子嘴全都扭了扭,可最后还是没憋住笑,“噗嗤”一声笑出来,张口想要解释:“这件事情,你还别说,怪有意思的……哈哈哈哈哈” 话没说完,自己笑的乐不可支,捂着肚子哈哈笑起来。 笑了好半天,看着眼泪都笑出来了,这才擦了擦眼角,坐直身子,正襟危坐,想要给楚峰解释一番,可谁料话尚未出口,就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次,似乎是已经笑的腹痛了,捂着肚子直哼唧:“哎哟,哎哟,真是太好笑了!” 楚峰也跟着笑了笑,看着景成笑着歪了身子,眼看着就要摔倒,一把将人捞起来,还顺手将自己的茶盏递到他手里:“来,喝口茶,慢慢说。” 景成又笑了好半天,这才算是勉强止住笑声,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说道:“好了,这次我不笑了!” 这下总算是憋住了笑,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了楚峰听。 这一讲,连楚峰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这孙家可真是活宝一堆!”景成好不容易止住笑,从怀里口袋拿出一张名单来,正是之前孙亿石那狗腿子手中那份。 “孙亿石身边那个只会拍马屁的狗腿子,事情办不好,求到我头上来了,张口就是‘听说您跟那楚峰关系不错,这个名单您给瞧瞧,有什么不对’。” 景成说到这里,还站起身来,模仿起了那个狗腿子上门求他办事时的神态,格外活灵活现。 景成一拍桌子,口中“啧啧”着摇头:“你别说,他说话的时候吧,措辞倒是挺客气的,可那神态,哎哟,真是傲上天了。” 楚峰轻轻一笑,跟着附和:“许是自幼就伺候着孙家那些主子,说话成习惯了。” 景成摸着自己下巴,若有所思:“倒也是。” 随即一拍大腿:“你看,这就是我们景家和其他皇商之家的区别了,我们家是没有什么家生子之类的人,现在身边跟着我的,就没有他那么些低三下四的习气。” 叹了口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烦心事,眼角瞥到楚峰,当即将手一挥:“罢了,不说这些烦心事,咱们还是说说正经事吧。” 说罢,当即将那份名单摊开放到楚峰面前:“名单上这些,都是孙亿石主动联系过了的,要求他们所有人配合着,坚决不卖给你楚家和紫家一针一线。” 景成指了指名单上的名字,说道:“这名单上的人自然全都十分配合他,但我做兄弟的劝楚兄你一句,切莫因为这个事情就和这些人结了梁子,都是些做买卖的,就图个挣钱罢了。” 楚峰自然点头:“这我也是知道的,孙亿石既然是号召了这么些人要围堵我楚家和紫家,那自然是要让出一些利是来,只是今日那些人……” 景成说到这里,立刻又是哈哈大笑起来:“今天这些人,都是没能挤进这个名单里的!” “原来如此。”楚峰点头。 “那孙亿石放出话来,说是凡是南燕州府叫得上名字的商贾,他不是送了帖子就是派人联系过,一定要让你楚家和紫家两家人,别说一针一线,就是一滴水,一粒米都买不到。” 景成站起身来,从楚峰左手边走到他右手边,敲了敲桌子,把两只手一摊:“你猜怎么着,今天过来这些商贾,可是既没看到孙亿石派人,也没收到帖子。这可不就炸了锅了吗!” 楚峰点点头:“原来如此!” 商贾之人,虽说士农工商,身份不高,限制也多,但到底也是人,有几分脾气和骨气在。 孙亿石这般举动,几乎无异于明摆着说既没收到帖子也没见孙亿石派去的人,那就算不上是什么在南燕州府能叫得上名字的商贾。 “所以楚兄,这一次你大婚,可一定得操办得风风光光,让孙亿石狠狠吃瘪一次才行!” 楚峰当即点点头,站起身来:“这件事情,你就放心吧!” “来人,拿纸笔来!”景成这才恍然大悟似的,拍了拍脑门,“你看我,光顾着说话了,都忘了让你赶紧写个单子,方才这里那些商贾们回去是回去了,可还等着我给他们送去单子呢!” 店小二立刻端着文房四宝过来,放在楚峰面前,楚峰提起笔来,却先打趣一句:“那我可得快点儿写了,不然他们要是也误会了你也瞧不上他们,那可就麻烦大喽!” “那我可得求楚兄你可千万快点儿!”景成在一旁大笑着跟着打趣,手上却也立刻就给楚峰磨起了墨。 楚峰这些日子来有意无意的,也听说了不少,特别是张浩,天天去找他介绍又寻到了什么上好的东西可供他大婚时候用。 现在孙亿石这么一闹,那些东西能不能送到都不好说,楚峰也就干脆利落,先将柴米油盐酱醋茶等等日用品先写上,余下的空白,就将张浩前些日子里跟他提过的东西,一股脑的全都写了上去。 景成拿到那张单子,略一看,大笑一声,说道:“哎,楚兄你真是多虑了!” 说话之间,立刻将笔从楚峰手中夺过,大笔一挥,直接把日用品全都划去了。 “这些东西,你何须要找他们,我就能全都给你补上!”景成将这个单子又看了看,随即又拿起一张纸,在上面添了几样。 这几样东西,楚峰全然没听说过,只是靠着最后一个字,勉强猜到是几样布料和木材。 景成写完之后,将两张纸放在一起看了一下,格外满意,交给旁边人:“拿去誊抄个一千份,所有人都务必要在今天之内送到。” “一千份?”楚峰惊讶,“方才那些商贾,有这么多人?” “那自然是没有的。”景成笑了笑,“既然孙亿石这么明目张胆地叫阵,那咱们也得叫回去不是!” “总之这件事情你交给我,剩下你就不用操心了,安心准备大婚吧!”景成倒也不耽搁,看着自己找来的人已经誊抄出一份来,立刻一把夺过来,又在几样东西上画了圈。 “这些我也能给你弄到,要多少有多少!”说罢,将这一份名单也立刻交给了身边伺候着的丫鬟:“去找咱们柜上的掌柜们,我圈住了的这几样东西,最近这几天就不要往出卖了,反正也不是京里要的,全都给楚兄留下!” 第179章 回家报个喜 楚峰见事情已经全部安排好,当即起身,拱手行礼:“景兄,既然这边事情已经全部处理完毕,我就先回家报个喜了。” 景成当即陪送着楚峰出了门,客栈门外小二已经将打烊的牌子收起,打开大门准备迎客了。 店小二自然也已经将楚峰之前自己放到马厩中的马匹牵来。 景成一看楚峰的马,当即皱眉说道:“这马怕是来的路上累坏了,身上还有汗呢,楚兄你骑这样的马回去,慢不说,还危险。” 说罢,也不等楚峰说什么,就立刻招呼自己的下人:“来人,给楚兄牵一匹好马来!” 下面人当即应声,不过片刻,就从客栈后面的院子里牵出来一匹上好的马来。 景成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将马匹缰绳接过来,递给楚峰:“我这一趟本来并未打算在南燕州府多留,备的马匹并不怎么好,你且凑合骑着,过两日我从京城给你弄几匹好马过来!” 楚峰来的时候心急,催马催快了些,哪里看不出来自己这匹马这么一小会儿的歇息根本没办法骑回去,所以并未拒绝景成递来的缰绳,但一听景成竟然还有其他安排,当即推辞。 “景兄,你这马在皇商眼里也许算不得什么,可在南燕州府,已经算是难得的好马了,不必再多费事!况且我也只是回家去骑这么一回罢了。” 景成哪里容楚峰推辞,当即摆手道:“楚兄,你跟我客气什么,咱们当初不是说好了,我在你身上花钱,那是有目的的,图的就是你这能想出那个降温秘方的脑子!” 说罢,哈哈大笑几声,拍了拍楚峰的肩膀:“况且你现在是和孙亿石不对付,这可就更顺我的心意了!” 景成的巴掌又快又急,拍在楚峰身上,啪啪作响,却并不怎么疼,反倒是让楚峰心中生出一股热流来。 他也就并不再推辞什么,只是拱手向他行礼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景成爽朗大笑一声,亲自扶着楚峰上了马,说道:“替我向令尊令堂问个好!” 楚峰当即告辞,快马加鞭回了家。 楚家的仆从老远看到了楚峰,立刻呼喊着叫家里人出来:“先生回来了,先生回来了!问题已经解决了!” 门上仆从如此一喊,楚家上下果然全都出来了。 却还不止是楚家人,楚峰甚至远远的看到,连紫家父女也都在。 想必是他出门时送紫妍回家之后,紫家还是不放心,所以过来亲自看看。 楚峰一到门口,立刻翻身下马,高声将好消息喊了出来:“问题已经解决了!问题已经解决了!” 谁料他这话才出口,就听到后面有人跟着喊:“你们看,我就说我这堂弟料事如神吧!他都猜到咱们会来了!” 楚峰回头一看,这才惊觉自己身后竟然跟了楚明和一大队人马。 楚明一看楚峰已经下马,催了催马,立刻也跟着来到门前,翻身下马,往楚峰肩膀上锤了一拳:“你可真不愧是神童,怎么这么料事如神!” 说罢,也不等楚峰说话,立刻振臂一挥,招呼身后的人:“车就停在门前吧,东西抬进去就行了!” 那些人当即应了一声,动作麻溜地开始将各式各样的东西都抬进来。 “你看,这都是赵老板给咱家筹措来的!”楚明将手臂搭在楚峰肩膀上。 楚峰身材修长,楚明这个姿势并不舒服,很快就差点儿摔着自己,拍了拍楚峰的肩膀:“哎,你是怎么猜到我能弄来东西的,悄悄告诉我呗。” 楚峰看了一眼自己这个憨憨堂兄,心下闪过无数念头,最终还是老老实实说了实话:“我其实并不知道。” 楚明一听这话,却翻了个白眼,甚至还直接皱起了鼻子,一副老大不痛快的模样:“哎,你这人,真是的,怎么对我还这么藏着掖着的,咱可是一家人!” 随即又不轻不重地往楚峰肩膀上锤了一拳:“你还拿不拿我当堂兄看,啊?还拿我当兄弟,就跟我透个底呗。你这怎么猜到的!” 楚峰只能无奈摊手:“这我真的不知道,我方才说问题解决了,是因为我刚从景成那边回来,他帮我联系了南燕州府内的许多商贾之人,许诺能帮咱们解决眼下的困难。” 楚明一听这话,狠狠拍了一下楚峰的肩膀:“嘿,你倒是办法多!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孙亿石是个皇商,那能制衡皇商的,肯定就是另外的皇商了!” “我佩服,佩服!”楚明说着,还恭恭敬敬弓腰向楚峰行了个大礼。 “峰儿,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弄来的?”楚五七等人在初时的震惊之后,慢慢回过神来,急忙来向楚峰询问。 楚峰看了一眼楚明,说道:“这是楚明带回来的。” 楚明却只是摆手:“我这些都是赵云轩老板帮我筹措的,不过肯定要是没有楚峰,多半也不会这么快就送到!” 楚峰对楚明口中的赵云轩老板所知不多,倒也并不怪他,赵云轩上门时,楚峰正在城外躲清净呢,并未见过。 但楚峰自己清楚,他才刚刚从景成那边回来,东西都还在筹措中呢,哪里就能这么快送来。 楚明送来这些东西,定然是动用了他自己和这位赵老板的关系。 “楚明也太过谦了,这其中确实是你全力促成,我可不敢揽功。”楚峰推辞。 楚明却一股脑的认准了,赵云轩愿意帮忙,肯定是因为楚峰,坚称这些东西,一得谢谢赵云轩,二就得谢谢楚峰。 一时之间,在场的楚五七和紫德全等人都愣住了。 两人僵持不下时,却忽的从旁边幽幽传来一声阴阳怪气:“哼,恭维你堂弟倒是挺上心,你老子我腿瘸着呢也没见你这么看一眼!” 这一句话,直接打断了两人互相推辞的话。 楚明清了清嗓子,刚想要说话,楚五七先开了口:“老大你既然腿脚不方便,就喊你婆娘扶着你回去好好歇息一番,不要随便走动,再动了筋骨。” 楚天山面色愈发难看,最后也只能在楚峰婶婶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回去了。 紫德全面色犹豫,想要开口说话,楚峰却先他一步,直接开口:“村长,您家里若是有什么急用的,就先拿去用,我已经和人商议好了,不日就会将日常所需送来。” 紫德全却只是摆摆手,笑着说道:“我一把年纪了,什么事情没遇到过,我这里犹犹豫豫的想开口,主要是想问一下你,现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你和紫妍的婚事,是要推迟一些,还是要提前一些?” 第180章 心急 “爹!”紫妍在一旁扯着紫德全的衣袖,跺了跺脚。 紫德全却只是拍了拍她的手:“哎,爹这不就是问一问嘛!说不定楚峰也和你一样着急愿意把婚事提前呢,那不就合了你的心意了。” 紫妍当即脸色涨得更是通红,头低着,扯着紫德全的衣袖晃了晃,却只是轻声娇嗔:“爹,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楚峰当即向紫德全拱手行礼道:“若是岳父大人不弃,楚峰愿意将婚事提前些!” “哎,你看,我就说了嘛!”紫德全轻轻拍了拍紫妍的手,大笑一声。 紫妍头低得更低了,似个鸵鸟似的,要将脑袋埋进沙土里。 紫德全见女儿这般模样,转向楚峰:“哎,既然你这样说了,那咱们不妨今日就寻个看黄历的先生,将婚期定下,你看如何?” 就是楚峰,听到这问话也难免略微红了脸,偷偷看了一眼紫妍,见紫妍也在偷偷看他,却也还是依礼答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敢自作主张。” 紫德全这才一拍脑袋:“倒是我太心急了!” 说罢一转头,看向楚五七和楚天河吴梦茹夫妻,笑呵呵地问道:“亲家,你们看如何?” 这事自然是楚天河这个做爹的拿主意,吴梦茹看着自己的丈夫,轻轻点头,盼着他也答应下来。 可楚天河却出乎预料地看了自己的爹楚五七一眼,又看了看楚峰,最终扭开头,说道:“这事,还是再说吧。” 这一句话,直接让原本热烈的气氛立刻遇了冷。 紫德全的笑容还挂在脸上,一时也僵住了。 “他爹!你怎么想的!”吴梦茹着急了,推了推自己丈夫,“这可是峰儿的大事,你怎么能这样呢!” 楚天河看了一眼紫妍,又看了一眼楚峰,最终闷着头说道:“最近家中事情多,能按着之前定下的日子就不错了,再提前,怕是要委屈了紫妍,再让人家笑话去了。” 楚天河走到楚峰面前,双手略有些局促,却还是说道:“峰儿,现在你也是个举人老爷了,婚姻大事,若是仓促随便,总不是个好兆头,怕是将来日子难过,还要给别人留个话头,总是不好。” 楚天河这话一出,就是连紫德全也犹豫起来。 如此一说,确实不大好将婚期提前。 楚峰看了一眼紫妍,见她略略抬起头来,脸上已经红得能像是能滴出血来一样,可看向他的目光,却满是忧虑和急切。 楚峰将手指放在唇边,比了个悄声的手势,随即拉住楚天河往一边走:“爹,我想跟你单独说两句话。” 楚天河没有反对,跟着楚峰一起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楚五七见状,当即招呼紫德全:“看看,我们真是太失礼了,让你们站在门口说了这么半天的话,来,快快快!进屋去,有什么事情,咱们慢慢说,不着急,啊。” 最后那半句话,是对紫妍说的,羞得紫妍一下娇嗔一声。 楚五七招呼着紫德全坐下,张口保证:“我们楚家是一定不会亏待紫妍的,我那二儿子,种了大半辈子的地,性子老实,干什么都像是种地一样,这也担心那也害怕的,绝对不是要拖着紫妍!” 紫德全摆摆手:“这我自然是知道的,就是不知道峰儿这是打算怎么说服自己这个爹?” 说着话,看向一旁的吴梦茹。 吴梦茹见两边都看向自己,也只能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地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峰儿这孩子你们也知道的,他想要做什么,又要怎么做哪里是我们能猜得到的。” 吴梦茹也不觉叹了口气:“他虽然是我生的,可除了长相,那是一点儿都没随我和他爹。” 两人正在说话间,楚天河已经和楚峰一起回来了,两人坐定,楚天河仍旧是满脸忧心忡忡的模样,可开口时,却已经开了口风:“亲家公,咱们两家既然如此有缘,又是正好被那皇商一起看不惯,那咱们自然就该风风光光把两个孩子的婚事操办了,不能叫人看扁了去!” 紫德全一听这话,当即一拍桌子,说道:“哎,倒也是这么个理!那皇商总觉得自己是京城来的,在咱们南燕州府都这么行事霸道,要是咱们真的就因为这么一点儿小挫折就耽误了孩子婚事,那岂不是正合了那皇商的心思!” 说到这里,紫德全站起身来,冲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我呸!” 说罢,立刻拉着楚峰说道:“峰儿,我回去就让我儿子也跟着找人帮帮忙,你和紫妍的婚事,一定要风风光光的大操大办起来!” 楚峰当即拱手行礼道:“我正是此意!” 既然说定了,当天就立刻去寻了先生来看黄历,将婚期又往前提了一些,日子就定在了半月之后。 将请来的先生送走时,景成正好带着筹措好的东西来了。 车队如龙,从楚家一直绵延至村口之外,站在门前,远远看不到车队尽头。 景成还未敲门,楚家就因为听到外面那些看热闹的人吵嚷出来的动静吵得过来查看情况。 开门的门子当初也是见过成堆商贾前来登门拜访的,可瞧见如此大的阵仗,还是被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能小心翼翼地上前询问:“敢问这位官人,您是来找谁的?” 景成倒是个痛快人,当即从袖口里掏出一枚银锭,也不管是几两,直接甩出去当了赏钱,口中说道:“我来给楚峰送东西,你跟他说一声,我将答应他的东西送来了些,这些东西,让他先用着,要是不够了,再找我!” 说罢,当即翻身上马,也不等门子通传,直接就跟后面的人吩咐道:“等会儿搬东西卸货都听楚峰楚老爷安排,干完活赏钱去我那领,所有人都有,不许在这里捣乱!” 那跟着赶车搬运的仆从们,一听这话,当即起哄起来:“好!谢谢景老板赏!” 景成点点头,却还是招招手叫来身边一个文静小厮:“这趟出门我在车上备了些铜钱,你去寻来,待会儿将他们打发住,不要在这里起哄乱要赏钱。” 小厮笑着应声:“爷您想的周到,我们也不是傻愣的,刚才已经叫人去了,您就放心吧。” 景成这才放心,当即说道:“那你替我给楚峰带个话,我还得去筹措其他东西,着急走。” “爷您说。”小厮当即弯腰竖耳倾听。 “你就跟他说,今天送来这些都是些没什么稀奇的寻常物件,让他先用着,他大婚时要用的东西,我最多十日、不、五日就全都给他备齐了,让他安心准备婚事就好!” 那小厮点点头,景成不放心,又让他复述了一遍,这才翻身上马,却也是着急,脚下马刺一踢,只留下一道烟尘。 第181章 谁敢乱攀交情 “楚解元!您可是出来了!”景成的小厮远远地看见楚峰走过来,立刻抬手招呼。 楚峰抬眼一看,看着人略有些眼熟,却记不起来了,那人已经小跑着来到他面前:“楚解元,您安康,我是景成景老板身边伺候着的,您看这些东西,是要给您放到哪里?” 楚峰出来,是因为听到了门外喧哗声极高,担心是孙亿石上门来找事,慌慌张张出来。 走到半路才看到要去通传的仆从,还没来得及问话,就见到了景成的小厮。 “楚家这可是真发达起来了!” “楚家还发达?你可别说笑了,这楚峰已经得罪了皇商,别看他暂时风光,有他倒霉的时候!” 周围看热闹的人一边看着热闹,一边也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甚至还不顾楚峰就在旁边,叨叨着就说到了他身上。 楚峰还没说话,那小厮却已经是按捺不住了,张口便捷起来 “皇商?这些东西可也是皇商送来的!” 说话那人往他身上看了一眼,却是斜着眼乜过来,似乎格外不屑,将双手抱在胸前,冷哼一声,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楚峰皱了皱眉,招呼身边仆从:“将看热闹的人都赶走。” “是!”得令的人早就看不惯那些来看热闹的人这么多嘴,有了楚峰吩咐,立刻扭头从院子里寻了扫帚出来,挥舞着赶人。 看热闹的人被这么赶开,嘴上更是不可能有好话了,张口就喊:“皇商那也要看是哪个皇商!我可听说了,你楚家傍上的景家一点儿根基都没有,跟人家几代皇商的孙家比得上吗!” “你还不滚!”拿着扫帚的仆从愈发恼火,也不惯着他了,抡起扫帚就朝着说话那人挥舞过去。 越是这般,喊着话的那个人也就愈发来劲了,更是扯着嗓子高喊起来:“现在要弄死你们楚家和紫家的,就是那孙家!孙家那可是大皇商,在皇商里也是一顶一的,楚家你们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话喊完,立刻一溜烟的跑了。 拿着扫帚的仆从气的抡起扫帚追了过去,恨不能将他按住狠狠暴打一顿,却被楚峰叫住。 “行了,别追了!”楚峰面色如水,半点儿不曾因为这样的话而受到影响。 仆从听令回来,面色愤愤不平之中还带着些许忧虑之情。 其他看热闹的人不似逃跑那人那般激动,慢慢离开时却也难免说上几句,甚至叹息上几声。 那仆从听到了,脸上神色愈发担忧,忍不住转头去看楚峰。 楚峰却浑然不觉,只是向景成的小厮吩咐道:“将这些东西都送到后院去吧,白日里已经有位赵老板送来了些东西放在后院,正好都放在一起。” 小厮立刻点头答应:“是。”随即立刻转身招呼着:“各位都警醒些,帮楚解元将东西都送到后院去!” 车夫力士们念着景成答应的赏钱,立刻应声:“您就放心吧,我们准保跟您把东西放好!” 也许是惦记着方才跑走那人说的话,心中有气,小厮扯着嗓子将景成送来的东西一样一样都念了出来。 “上等御用粳米,一百担!”小厮扯着嗓子喊,“给楚解元抬进去!” 似是应和,那挑着担子的力士也跟着扯着嗓子喊:“一百担抬进去!” “特等精煤,五千斤!给楚解元抬进去!” “特制精炭,两千斤,给楚解元抬进去!” 这一声声的将东西都报出来,让楚峰听了都暗暗咋舌。 那原本看热闹的人自然是不曾完全散去,不过是走远了些,继续看热闹。 听到这一样一样的报出来,何止是咋舌,几乎要将自己的下巴都被惊得掉到地上。 那可都是有钱也未必买得到的好东西,却是成百上千的往楚峰家里抬。 这等大手笔,几乎令全村的人都跟着心红眼热起来。 “这楚家真是……” 话刚冒了个头,却立刻被人压了下去。 “现在再怎么样也是暂时的,先看着吧,楚家现在也家大业大,有个楚峰这样的出息儿郎了,能跟皇商打得有来有回,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还是躲远点儿的好。” 这话立刻引来周围所有人的一致同意:“也是,咱们还是躲远点儿吧,这热闹看看就都回家算了,跟咱们没关系。” 这话出来,众人也就稀稀拉拉地都散开了。 那边景成的小厮报着名单,眼睛却一直瞧着那群远远看热闹的村民呢,见人都散了,也就歇了声音。 楚峰早已招呼人为他备了胖大海泡水润嗓子,见他停下,立刻就叫人端了过来。 那小厮接过来,喝了一口,清了清已经沙哑了的嗓子,对楚峰扬起眉毛一笑,说道:“楚解元,您别听那些旁人胡说,我们景老板家底虽然确实没有孙家那么厚,但到底也是个皇商,没什么比的比不得的。这些东西运过来解了你家的麻烦,孙亿石现在八成正发火呢!” 当天夜里,南燕州府最大的客栈中,孙亿石房间内。 “啪嚓!”一声清脆的瓷器破碎声从最里面传来,一众丫鬟和小厮们低着脑袋一溜烟地往外跑。 随即就是一声又一声的咒骂:“废物,都是废物!” “丁三人呢?!”孙亿石气得站在原地来回四顾,想要找个趁手的东西狠狠摔一下,却发现手边所有的东西都已经被他摔成了一地碎瓷片。 这丁三正是他手下的狗腿子。 丁三也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外,不敢随便进去,听见里面叫他,这才赶紧挤出笑脸来,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进去:“少爷,您叫我?” “笑笑笑!你还笑!”孙亿石见了他那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仍旧是气不打一处来,张口就骂。 丁三也是个惯会伏低做小的狗腿子,一听这话,立刻狠狠往自己脸上抽了两巴掌,口中急忙说道:“少爷都这么着急了这臭嘴还笑!该打!该打!” 两巴掌下去,脸上登时红肿一片。 孙亿石见他这样,立刻气消了三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找了个位置坐下,却还是气不过,狠狠拍了拍桌子:“你说吧!现在怎么办!咱们说要封锁楚家和紫家,可你看,非但没封锁成,反而还让楚家风光起来了!” 丁三一听这话,皱起眉头来,这孙亿石是如何得知楚家风光起来了的? 这么念头一闪,心思分神,立刻叫孙亿石瞧见,冷哼一声:“怎么了?纳闷爷我是怎么知道的?” 丁三立刻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孙亿石向旁边招手:“来,出来吧,你也见见人。” 孙亿石话音一落,就从房间拐角暗处走出来一个一瘸一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楚峰的大伯,楚天山。 第182章 究竟是个什么事 丁三却并不认识楚天山,只是看着突然间冒出来的这个人身上穿着长袍,略有些读书人的意思。 可脚下却穿着一双草鞋,分明像个庄家汉子。 眼看着孙亿石还在生气,丁三也只能尽可能将自己那些心思都藏起来,陪着笑脸问:“少爷,这位是?” 孙亿石冷哼一声,抬起手来一巴掌扇到了丁三脸上:“废物!” 丁三冷不丁挨了这么一巴掌,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上,好不容易站起来,那本来就已经有了两个巴掌印的脸上,这个时候更是彻底肿起来了。 “让你弄死楚家,你连楚家有几个人都不知道吗?!”孙亿石再次怒不可遏起来,指着楚天山说道:“这就是那个楚峰的大伯,楚天山!” 楚天山看着丁三这般模样,不由心有余悸,丁三分明是孙亿石身边贴身的仆人,却也是这么不留情面,脚下已经比心思还快,小跑着过去,将丁三扶起来:“我扶您起来,我扶您起来。” 丁三狠狠瞪了楚天山一眼,心中愤愤:若不是因为你突然间冒出来,我何至于被打! 楚天山却是心有戚戚焉,只觉得以后两人要在孙亿石手边共事,应当是多拉拉关系才好,小心将人扶起来之后,还贴心地弓着身子,仔仔细细地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口中还嘟囔着:“您站稳,您站稳。” 这一套谄媚的举动完了,这才又舔着笑脸回到了孙亿石身边,仍旧是弓着身子,跟只老乌龟似的:“孙老板,您别生气,这件事情怪不得这位管事。” “他叫丁三,什么管事,就是我身边一小厮,叫他丁三就行。”孙亿石格外不高兴,直接纠正了楚天山对丁三的称呼。 丁三站在一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不敢再随便开口说什么了。 楚天山顿了顿,看了一眼丁三,却并未改口,只是接着方才的话头继续说下去:“都是楚峰那畜生,满口仁义道德,还是个读书人,却和商贾们眉来眼去,早就和南燕州府内的许多商贾们拉了关系,这不,还真给他用上了!” 一听这话,丁三立刻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张口就来:“爷,你看,真的不怪我!” 孙亿石脸色难看,眉峰拧紧:“你是说,南燕州府这些个商贾们,宁愿得罪我,也要去帮楚峰?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丁三脸色登时难看了些许,他自然知道其中蹊跷,全都是他自己办事不力,但哪里能就这么说出来,于是用眼睛斜着乜了一下楚天山,给了他一个警告的意思,张口说道:“我也是说呢!他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跟您作对!” “倒也不完全是熊心豹子胆,这事,跟另外一个皇商有关系。”楚天山这个时候急忙补上了一句:“就那个姓景的皇商,孙老板,您认识吗?” 孙亿石当即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问:“景成?” 楚天山当即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就是这个人!他跟楚峰,那可是关系可亲近着呢,称兄道弟的,就今天下午,直接送了大把的物资过去,就连那柴米油盐都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物,什么精品、御用的,听着可唬人了!” 楚天山说到这里,难免愤愤不平起来。 就连自己儿子今天托人送来的东西也都是上等品,那米,一粒一粒的,竟然跟珍珠似的有光泽。 他这辈子,何曾吃过那样的米。 景成送去的那些,那可就更不得了了,一眼瞧过去就知道不是凡物。 “要我说,那景成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楚天山咬了咬牙,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可孙亿石听到这话,却只是皱着眉头,并未应声。 楚天山看向丁三,丁三也是低着头,完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少爷,那景成毕竟也是个皇商,咱们总不好直接撕破脸皮。”丁三略略往孙亿石身边靠了靠,却正好将楚天山隔了开来。 楚天山被挤开,脸色略有些不大好看,可心底却也懊恼,毕竟景成也是个皇商,到底还是他太心急了。 但他也算有几分急智,眼睛一转,立刻有了主意,凑到了孙亿石身边,挨着丁三,小声说道:“孙老板,我有个主意,既能和景成撕破脸,又能让你逼着楚家和紫家自己知趣,乖乖将那紫妍给您送过来!” 孙亿石一听,双眼放光,急不可耐地拉住楚天山手腕:“什么主意,快说,快说!” 那楚天山伸出手指头在舌头上沾了沾口水,随即在桌子上写下一个字“买”。 丁三看得一头雾水,可财大气粗的孙亿石倒是立刻就明白了,一巴掌拍在那个“买”字上,格外高兴:“好,这主意好!哎,你这脑子,也是好使,怎么没去读书呢?” 楚天山被这问题问得登时脸面涨得通红,轻轻咳了两声,说道:“农家出身,家贫,只能断断续续地读些,难成文章,自然科举无缘。” 孙亿石点点头,略有些惋惜:“倒是可惜了。” “行了,丁三,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这件事情你要是成办好了,先前的事情我就不跟你计较了,要是连这件事情也办不好!”孙亿石脸色一变,作势要打,“你以后就去下面庄子替家里收租去算了!” 丁三闻言脸色登时迟滞了一下,在看到孙亿石脸色不快时,立刻点头哈腰满口保证:“这件事情交给我,您就放心吧!一定给您办的漂漂亮亮的!” 孙亿石脸色这才好看了些,想要喝口茶,却发现茶盏早就被他摔成了碎片,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事情你快点去办,拖得越久,那楚峰能拿到的东西就越多,还凑在这干什么,你是不是诚心想气死我!” 丁三立刻满口答应:“是是是,事情我马上去去办!” 口中说着话,身子往外走,却还偷偷扯了扯楚天山的衣袖,示意他跟自己一起出来。 楚天山不明所以,却还是跟着丁三一起出来了,可丁三出了门之后,却并不怎么理他,只将他晾在一旁,又是吩咐丫鬟给孙亿石送茶,又是叫下面仆从去打扫那一地瓷片。 楚天山站在原地,想着既然没自己事情就想告辞,可还没开口,就被丁三叫住:“你先别走,等会儿。” 楚天山只能站在原地,尴尬地看着丁三对着上上下下的丫鬟仆从们吆五喝六。 丁三那边狐假虎威一通忙活完了,这才扭头去看楚天山,还清了清嗓子,昂着头,用鼻孔看人似的,向楚天山问道:“刚才你跟少爷说的,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少爷让我办的事,究竟是个什么事?” 第183章 不做白不做 次日,楚府。 楚峰一大早起来,就见到家中上下都在收拾昨日景成送来的物资,倒是也跟着忙碌起来。 “东西都整理好了吗?”楚峰看着家里仆从来来往往忙得不可开交,还是问了一句,“将柴米油盐等等这些日常用的东西都匀出一半来给紫家。” 张浩在旁边听见,立刻笑着跑过来:“先生,这事我已经吩咐过了,而且也派了人送过话去,若是紫家短缺什么,来句话,立刻就送过去。” 楚峰听了,这才点点头,沉吟片刻,说道:“这件事情看似是因为紫妍而起,但那孙亿石一个皇商,平白无故的跑来咱们清河村所为何事?还不是因为我。” “归根究底,现在楚家和紫家的状况都是因我而起,你叮嘱下去,不要让下面的人存了尚未大婚就如此补贴紫家图什么的念头。” 张浩不明所以,紫家和楚家向来交好,紫妍和楚峰的关系,更是人人看好两位郎才女貌,可谓一段佳话,但楚峰吩咐,他也就应下:“是,先生。” 楚峰点点头,正要转身,忽的听到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张浩立刻笑道:“一定是景老板又派人送东西来了!” 楚峰听着那脚步凌乱,微微皱起眉头来。 那脚步声一个转弯,露出身影来,却并非是门子,乃是柜上一个伙计。 那伙计满脸焦急,左右张望一下,看到楚峰,立刻跺了跺脚,风也似的跑过来,几乎是连滚带爬跑到楚峰面前,张口哭嚎起来:“先生,不好了,不好了!那孙亿石将咱们要买的东西,全都收购走了!” 张浩一听,登时着急起来,一把拉住他的衣领,问道:“收购走了?什么东西收购走了?” 伙计张了张嘴,竟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所有的!所有的东西!只要是咱们柜上要的,就全都收,不管东西好坏,也不管价格多少,全都要收,而且比市价高三成!” 张浩登时如遭雷击,不自觉地倒退几步,声音都不自觉地拔尖了些:“高三成?” 虽然景成答应了会替楚峰准备大婚时所需一切,可很多东西还是要让南燕州府内的商贾们帮忙筹措。 但孙亿石这里可是直接白给三成利是,凡是经商做买卖的,眼看着白得的三成利是,哪能有不心动的。 张浩已经全然手足无措,本能的转头去看楚峰:“先生,这可怎么办!您和紫妍的婚期都提前了,就算是让景老板帮忙,也来不及了呀!” 楚峰眉头却已经舒展开来,只是对张浩吩咐道:“你带话、不,你亲自去柜上,凡是孙亿石收的东西,咱们一概全都卖给他,不要担心,只管卖就是!” 随即又招招手:“给我备马,我要去见景老板!” 张浩一听楚峰这话,当即急得不得了:“先生,您是不是急糊涂了!咱们柜上那些东西,您大婚时候自己用都不够呢,再卖出去,岂不是更不够了!” 楚峰却只是笑了笑,说道:“你且按照我说的话去做就是,其余的事情,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张浩张口还要说什么,却已经有人牵了马匹过来,正是昨日景成送他的那匹好马。 楚峰摸了摸马匹的脖子:“劳烦你再带我去找你的主人了。” 那马匹竟然似是听懂了似的,待楚峰翻身上马坐稳,也不等他挥动缰绳踢下马刺,就四蹄飞奔,稳稳地载着楚峰走了。 让张浩话未出口,就已经连楚峰的背影都看不见了。 他看了一眼还愣在原地的伙计,跺了跺脚,咬咬牙,一招手:“走,咱们一起回柜上!” “那、那咱们真的按照先生说的办吗?”伙计一时没反应过来,被张浩落在后面几步,回过神来急忙追赶,一边追一边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张浩脚下不停,脸上神色拧了拧,最后还是咬着牙说:“当然按先生说的做,咱们自作主张个什么劲,先生什么时候错过!” 景成所在客栈内,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来。 景成见了,立刻笑他:“慌慌张张的成个什么样子,咱们到底也是皇商,一天到晚这么个样子,怎么了得!” 那小厮没有像往常一样应和景成的打趣,反而是哭丧着一张脸,口中说道:“少爷,大事不好了!” 景成倒是奇了,将手里的书放下,问:“怎么了,这副模样,难不成是和谁赌钱输光了?” 小厮神色仍是十分严肃,全然没有往常和景成相处时的轻松愉快,只是双手将一封信呈递给景成:“少爷,这是几位老板托我给您的信,是他们联名写的,您看了就知道了。” 景成见小厮神色如此不对,也严肃起来,把信拆开一看,神色也跟着严肃起来。 那信上的内容极其简单,都是商人,自然图利,那边孙亿石能白给三成利是,那自然不能错过。 但是他们又都在景成面前做过承诺,一定会帮楚峰筹措物资。 这事不好意思当面反悔,就几十个商贾凑在一起,共同写了这么一封信,算是赔个不是。 景成将那信捏在手里,皱着眉,对小厮吩咐道:“快,备马!我要亲自去见见他们!” 那小厮却是哭丧着脸说道:“少爷,您可别去了,他们送信来的人说了,他们老板全都出城去了,就是您上门,也见不着的。” 景成这下没了主意,在原地打起转来。 忽的又有一个人过来,口中喊着:“少爷,少爷!” 景成正在着急上火,怒喝一声:“又出什么事了!” “楚解元来了。”那仆从急忙回话,束手而立,只能低声试探着问:“您,见吗?” 景成立刻眼前一亮:“见!当然见!怎么可能不见!快快快,把人请进来,以后楚解元来,不必再通传什么,直接让他进来就是!” 那仆从立刻转身出去,不过一会儿,就领着楚峰进来了。 景成一见楚峰,就将那封信拿出来给他看:“楚兄,是我失策了,你看这、这可如何是好?” 楚峰将那封信接过来只是略微看了一眼,随手放在桌子上,让急得满头大汗的景成坐好,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件事情不必着急,既然孙亿石喜欢买,那就让他们买……” “这怎么能不着急呢,你马上就要大婚了,要用的东西都备不齐可怎么办!”景成一听这话,立刻就急得要站起来,却被楚峰直接按住。 “哎,景兄,他们乐意买,咱们有东西卖,还能多得三成利是,这买卖不做白不做。所以咱们不但要做,还得劳烦景兄,务必帮帮忙,把这笔买卖好好做大了!”楚峰笑着看向景成,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第184章 有事相求 景成脑子转的也快,一听楚峰这么一说,试探着问:“楚兄你的意思是,让他狠狠地买,买到买不动为止?” 楚峰点点头:“我正是此意。” 景成一听这话,思绪立刻活络起来,连身子也跟着闲不住,在原地踱步起来,口中喃喃自语:“孙亿石这一趟出来和我一样,都是出来给京中采买年底所需,现在停在南燕州府,应当也是和我一样,单纯就是东西还在路上,且不怎么着急……” “啪!”景成狠狠拍了一巴掌,精神振奋起来,看向楚峰:“哎!楚兄,你别说,你这个主意,说不定还真能行!” 楚峰但笑不语,这办法简单是简单,但架不住实用,而且有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得请景成快点儿去联系商贾,务必要将自己手中的东西全都出给孙亿石。 景成脸上表情兴奋不已,他在原地快速走起来,路过楚峰时,就要停下来,指着他说:“楚兄,我真是没看错你!我真是没看错你!” 楚峰见他如此,也就干脆出言催促:“景兄,这个法子想要成功,还须得你在其中多出些力。” 景成狠狠点头:“对,没错,我得赶紧动起来!这要是让孙亿石回过神来,可就没这么好的买卖可做了!” 他当即高声呼喊:“快快快!给我备马,我得赶紧出门,南燕州府的商贾们都得赶紧联系一遍!” 说罢,立刻连衣服都顾不得换上,匆匆忙忙就要出门。 还是惯在他身边伺候着的丫鬟看着不像话,拉着他先回屋子去换衣服,这才算是稍稍让他回过神来。 楚峰见景成如此热心,也就不再着急,待景成换了衣服出来,立刻向他告辞:“景兄,联系商贾的事情就劳烦你了,我还得尽快回家张罗一下其他事情,就先告辞了。” 楚峰说完,转头要走,景成却立刻叫住他:“楚兄,你且留步。” 楚峰停住脚步,回头看景成。 可景成却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张了张口,没有立刻说话。 楚峰恍然大悟,拍了拍脑袋,说道:“景兄,这次所有盈利,我分文不取!” 景成一听这话,立刻皱起眉头来,狠狠哼了一声:“楚兄,你这是拿我当什么人了!我岂会因为这点儿事情就开不了口!” “我是担心,如此一来,恐怕楚兄你大婚之时所需的物品,我这里未必全都能给你筹集起来,若是耽搁了你大婚或是怠慢了紫妍姑娘,岂不是坏事了吗。” 说到这里,景成不免忧虑起来,看向楚峰:“虽然说对付孙亿石确实重要,但再怎么重要,现在也比不过你和紫妍姑娘的婚事重要。” 楚峰却胸有成竹,直接提醒景成:“景兄,你们皇商这一趟出来,难道还能带着无限多的银钱来吗?” 景成立刻失笑答道:“这怎么可能,我们虽然是皇商,也不是用银子铸的呀。” 楚峰没有再接话,只是看着景成。 景成了然:“楚兄你是说,待孙亿石接不住那么多东西的时候,再从他手里买回来?” 楚峰点头:“自然是要如此的,不然我的婚事可就真的要被耽搁了。” 景成盘算了一下,眉头紧紧皱起来:“孙家毕竟家大业大,孙亿石这一趟出来,带的银钱必然不少,若是要耗干他手上的现钱,怕是所需甚巨!若是慢慢来,南燕州府内也能凑齐,但若是着急的话,恐怕就难了……” 楚峰没想到景成在这事情上竟然转不过弯来,只能提醒道:“南燕州府隔壁也接邻着四个州府,若论富庶之处,比南燕州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难怪你要来找我!”景成思绪一转,立刻明白过来,“好!我现在马上就动身,想必能在天黑之前赶过去,十日、不六日之内,我一定能走遍四个州府,将四州府的商贾全都联系一遍。” 楚峰当即抱拳称谢:“辛苦景兄了!” 景成却狠狠拍了拍楚峰的肩膀:“我还要谢谢你给我想了一个如此好的赚钱法子!” 正在此时,有仆从来告诉景成已经备好了马匹,景成也不耽搁,立刻就和楚峰告辞,动身启程了。 楚峰从景成那边出来,却并未立刻回家,反而是转头去赵氏商行。 楚峰的马匹刚刚在赵氏商行的总行门前停下,就听到有个伙计已经认出了他,高喊一声:“是楚解元来了!” 这一声下去,立刻就有人过来替楚峰牵住了马匹,又有一个自称是大掌柜的人亲自出来,引着他去了后院。 这赵氏商行的总行后面,却并非是赵家,反而是赵氏商行下面的一个镖局。 那大掌柜引着楚峰从后门进去,进了镖局院子,正遇上镖局内部正在操演武艺,动作凌厉,威风赫赫。 楚峰定睛一看,楚明竟然跟在总镖头身边,站在队伍的最前面,一招一式,也格外认真。 楚明分明是已经看到了楚峰,可却不敢随便乱动,眼睛猴急地乱看,手上脚上动作却半点儿不敢怠慢,仍是一招一式的随着口令动作。 “总镖头!”大掌柜张口叫了一声,“是楚解元来了,让楚明歇一会儿吧。” 总镖头这才扭头看到两人,对着楚明简短地说了两个字:“去吧。” 楚明得了这两个字,才敢停下操练的动作,还恭恭敬敬向总镖头行了礼:“谢谢师父!” 总镖头只是挥挥手,带着其余人继续操练,楚明格外高兴,一跃而起,三蹦两跳地来到楚峰面前:“哎,怎么有空过来看我了?” 大掌柜神情严肃,分明已经猜到了楚峰这次过来的目的,示意楚明噤声,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家公子今日正好在镖局,请随我来。” 楚明虽然是个愣憨憨,却也不是完全看不明白气氛,见大掌柜神色如此严肃,也就收了声音,老老实实跟在楚峰身后。 这镖局内部七拐八拐的,最后竟然拐进了一处单独的小院子。 院子虽然小,却修得格外精致,假山流水,一样不缺。 赵云轩端坐在流水旁,身上披着蓑衣,往水中洒鱼食,听到脚步声,甚至都不曾回头,就故意向楚峰问道:“楚解元,今日不下雨,我也不垂钓,却穿着蓑衣,你可有什么说法?” 楚峰被迎面如此一问,却并不立刻回答,反而是说:“赵老板,我今日过来,是有事相求。” 赵云轩这才转过身来,看向楚峰,说道:“我已经接到消息了,所以你所求之事,我应该猜的八九不离十。你只要答上了我刚才的那个问题,我就帮你,若是你答不上……” “我这堂弟肯定能答上!”楚峰还没开口,楚明先叫出声来。 第185章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去去去,有你什么事!”大掌柜也开了口,直接拦住了楚明。 楚明却和大掌柜打起嘴仗来:“怎么没我的事情,楚峰是我堂弟,我们是一家人,他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大掌柜还要反驳,赵云轩抬起手来制止了两人:“你们两个,都先住嘴。” 大掌柜依言住嘴,低下头,楚明却挺起胸膛,大有不服气的意思。 赵云轩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堂弟能不能答出来,难道他自己不能开口说吗,何必非要你替他说话,你看看,你在这里吵吵嚷嚷的,他都不好意思插嘴回答我的问题了。” 楚明这才看了一眼楚峰,见他面色平淡,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小声问他:“你已经想好答案了?” 楚峰一听这话,登时失笑出声,问他:“你刚才是在为我争取时间吗?” 楚明不易察觉地点点头:“诶,你真想好了?” 楚峰点点头,也跟着他小声说话:“想好了,谢谢。” 楚明憨厚地嘿嘿一笑,站直身子,也跟着大掌柜一样,闭嘴站到一旁了。 “想好了?”赵云轩似是将楚峰和楚明的悄悄话全都听了去,饶有兴致地托着下巴,看向楚峰。 楚峰面色不改,斩钉截铁地说道:“想好了。” 赵云轩眯起眼睛,故意说道:“我可只给你一次机会,若是答错了,无论你或者你的堂兄说什么,我都不会再帮你了。” 楚峰昂首而立,吟出一句诗来:“一蓑烟雨任平生。” 原本还看着楚峰一脸似笑非笑表情的赵云轩,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 那僵住的嘴角缓缓变化,微微拉平后又往下弯了弯,竟然似是被说中了伤心事,涌出一股伤感来。 赵云轩回过神来,吸了吸鼻子,急忙转过身去,手抬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擦了擦眼泪,但好半天没有再开口。 楚峰也不着急,只是等着。 倒是楚明,站在一旁神色焦急,却又不敢随便开口催促,只能凑到楚峰身边来,低声问:“赵老板这模样,你是答对了还是答错了?” 问完也不等楚峰回答,自顾自地说道:“你别怕,不管是什么难处,就算赵老板不帮咱们,我跟你一起想办法,总归能熬过去的!” “哈哈哈哈哈!”赵云轩突然间在这个时候哈哈大笑起来,声音爽朗,全然听不出半点儿悲伤之情,可转过头来,眼眶却是红着的,甚至就连眼睫毛上都还挂着水珠,分明是刚刚擦过泪。 “想什么办法!”赵云轩也不管自己现在这副模样看着多么惹人好奇,张口就打趣起楚明来,“你一个刚刚加入镖局的混小子,难不成还想亲自去找孙亿石打一架不成?” 楚明却梗着脖子说道:“若是这样能解决问题,那也不是不可以!” 赵云轩一听这话,站起身来,走到楚明身边,将自己身上的蓑衣取下,直接披到了楚明身上,拍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着说道:“好!虽然勇猛有余智慧不足,但就看你这一身胆气,是个好汉!” 楚明听到这话,却先看向楚峰。 楚峰笑着对他说:“赵老板夸你呢,看我做什么。” 楚明抬了抬下巴,说道:“我怕赵老板夸完我不肯帮你。” 赵云轩重新坐回水池边,看向水池中的那些鱼儿,对楚峰问道:“你需要多少?” 楚峰一听这话,知道赵老板这是已经答应帮忙了,立刻答道:“越多越好!” 赵云轩听了这话,脸上表情不变,只是点了点头。 一旁的大掌柜倒是着急起来,立刻开口说道:“公子,咱们家现在可禁不起这么折腾呀!” 赵云轩摆摆手,说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现在那孙亿石既然放话多给三成价格,这钱也不是咱们一家去赚,怎么就叫折腾了。” 那大掌柜脸色变了变,看向楚峰,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说道:“那孙家在所有皇商里都算是格外记仇的,咱们之前帮了楚家和紫家,尚且还能说是没收到孙家的帖子,一时气愤所为,若是这个时候还插手……” 赵云轩抬起手制止了大掌柜继续说话:“孙家虽然势大,但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赵家在南燕州府做什么,难道还非要看他孙家的脸色不成吗!” 此话一出,大掌柜扭开头,不再说话了,但神色间的忧虑之情不见稍减。 楚峰立刻开口:“这件事情无需担心惹怒孙家,赵家若是不放心,大可先送个帖子去孙亿石那边,我敢保证,孙亿石非但不会生气,反而会喜出望外,甚至可能会亲自见你。” 楚峰如此说,莫说是大掌柜了,就是赵云轩也格外惊奇:“你此话当真?” 楚峰笑着答:“自然当真,不信你大可一试,若是不准,你可随时来找我问罪。” 听楚峰说的如此斩钉截铁,就连大掌柜都动摇了几分,看向赵云轩。 赵云轩却起身走到楚峰面前,双眸和楚峰的眸子对上。 两人就这般互相对视了许久,最终赵云轩嘴角弯了弯,似乎是想笑,甚至已经昂起头来,仿佛是想仰天大笑,可最终却在楚峰明亮的眸子下缓缓低下了头,沉吟片刻,说道:“你既然如此肯定,那我就信你一回。” 楚峰当即拱手行礼道:“多谢赵老板!” 赵云轩却只是抬起手,似是略有不满,说道:“不必叫我赵老板,叫我赵云轩便是。” 楚峰看了一眼赵云轩方才亲手披到楚明身上的蓑衣,拱手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称呼您一句云轩兄了。” 赵云轩闻言,大喜过望,说道:“如此这般倒是更好了!就这么叫我,就这么叫我!” 楚峰趁机开慰道:“云轩兄,便是侠客,也是一样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在家中喂鱼,又怎么能不叫任平生呢。” 赵云轩本来已经平缓了心情,可听楚峰这么一说,登时再次红了眼眶,看向楚峰,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拍了拍楚峰的肩膀。 “人生难得一知己!”赵云轩说着话,眼眶已然湿润了。 他生在赵家,自幼锦衣玉食,人人都当他一定日日快活,谁又能想到他在这一身商贾行头之下,藏着一颗侠客之心呢。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赵云轩强行压下了喉咙中的哽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随即招招手,吩咐大掌柜:“去给孙亿石那边送个帖子,就说咱们赵家既然是做买卖,那就没有看着这么大利是还不去挣的道理,也算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请他体谅一二。” 第186章 未卜先知 赵云轩当即邀请楚峰和楚明一起留下用膳,楚峰为难地回绝了:“实在不是我不领情,只是我出门时着急,尚未将事情给家中说清楚,恐怕家中现在正自担忧害怕呢。” 赵云轩哪里肯因为这种话就放楚峰离开,当即摆手说道:“我当是什么呢,不过这传一句话回去的事情,何必非得你亲自回去,我叫个人替你送个话不就行了!” 这话一边说着,一边就拉着楚峰往里走,口中难免念叨两句:“楚解元你来的可正是时候,我最近从北边新招来一个厨子,可得让你尝尝北边的菜式!” 这话说的热络亲切,就是楚峰也难以拒绝,更别提一旁的楚明一听这话,立刻激动起来,口中吵吵着:“北边的厨子?会做哪些菜系?我听说正经北方大酒楼里的那种厨子,八大菜系全都得会做才能叫做大厨呢!” 赵云轩一听楚明这话,当即哈哈大笑了一声:“若是厨房里连八大菜系都做不全,那还叫什么酒楼,关门大吉算了,咱们南燕州府的酒楼也是一样的!” 随即又拍了拍楚峰的肩膀,神神秘秘地说道:“但是我招来的这个厨子,那可不一样了,这可是从京城招来的,祖上可是御厨!” 楚峰一听,倒也是来了兴致,问道:“御厨?” 赵云轩点点头,用手指指了指楚峰和楚明,格外开怀:“你们两个,今天就准备一饱口福吧,他做的菜,出了我这门,在咱们南燕州府内,可就哪都吃不到了!” 厨房自然也是格外手脚麻利,三人略略坐定没过多久,饭菜就已经全部上齐。 那菜品光瞧着,就各有特色,闻起来更是香气扑鼻,入口时更加各有特色,却又层次分明。 楚峰吃了一口鱼肉,果然入口即化,调味鲜明却又不曾压住鱼肉本身的鲜味,甚至鱼肉的鲜甜味道被调味激发地愈发浓郁。 楚峰一口鱼肉咽下,刚刚张口想要称赞一番,却听到大掌柜手中举着什么东西跑过来,口中喊着:“公子!公子!出事了!出事了!” 一听这话,三人立刻停住筷子,看向大掌柜。 赵云轩起身,迎着大掌柜,从他手中接过那封信来。 大掌柜在一旁跺脚拍手,急得满头大汗:“这下可是将孙亿石这个皇商也给得罪了,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 赵云轩急忙将那封信拆开,可是却只看了一眼就哈哈大笑起来。 大掌柜格外不解,捶手跺足:“哎哟!这都什么时候了,公子您笑什么呀!” 赵云轩将那封信直接递给大掌柜:“送信来的人说了什么,将你吓成这般模样。” 大掌柜接过信来,略一通读,神色也从紧张焦虑转为呆滞和惊讶,最后停在欣喜之情上。 楚峰虽然并未能看到信中内容,但看着大掌柜如此表现,倒是心中了然。 那大掌柜将信收起来,尴尬地笑了笑,说道:“那送信来的人说这可是个天大的事情,让我转告公子一定要仔细想清楚了再行动,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嗐!” 大掌柜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想起什么似的,急忙走到楚峰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说道:“楚峰楚解元,我可真是服了,您真是料事如神啊!” 楚峰微微点头,略表谦虚。 赵云轩却是一脸好奇,直接坐到楚峰身边,亲昵地一把勾住他的肩膀:“你也叫我一声云轩兄了,不妨跟我透个底,你是怎么知道孙亿石一定会邀请我去见他的?” 楚明一听这话,也立刻来了兴致,但也却不大高兴地开口跟赵云轩说道:“赵老板,你可别问他了,上次你让我送东西回家,我都还没进门呢,就先听到他说会有人送东西回去,我这个好奇呀,我都没进门呢,他怎么就知道我带了东西回去了呢!” 楚明话说到这里,气得直摇头,指着楚峰说道:“我跟他可是堂兄弟,一本族谱上的,可我问他是怎么知道的的时候,您猜他怎么说?” 赵云轩挑了挑眉毛,说道:“他说他不知道。” 这下轮到楚明愣神了,问:“哎,您怎么知道的?” 楚明只愣了一下,却立刻摆摆手说道:“嗐,总而言之,他就是说他也不知道,我问他既然不知道,那怎么能直接就说是有人会送东西回去,您猜他又怎么说的?” 赵云轩已经哭笑不得,这两兄弟虽然是堂兄弟,但脑子却真是天差地别,他急忙打断楚明的话,说道:“他一定是说他去找了旁人帮忙,对方已经应下,所以才说问题解决了。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今天的事,别打岔了!” 楚明摸了摸鼻子,好好坐稳,催促楚峰:“可别跟赵老板打哑谜了,好好说说,你是怎么知道的?莫不是你认识孙亿石?” 楚峰自然也是哭笑不得,摆摆手:“我哪里认识他,暂歇在咱们南燕州府的皇商里,我就只认识一个景成罢了。” 赵云轩摇摇头,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又并未开口,只是眼睛一转,改口催促道:“那你究竟是如何确定他孙亿石一定会亲自见我?还那么信誓旦旦说若是他没来找我,我大可向你问罪?” 楚峰挑了挑眉毛,看向赵云轩,问道:“赵老板,赵氏商行在南燕州府经营甚广,什么样子的人没见过,难道还能被‘皇商’这个词迷了眼吗?” 赵云轩一听,登时沉默下来,思忖片刻,站起身来,又在房间里踱步一会儿,忽的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拍手,长叹道:“原来如此!” 楚明全然不明所以,一会儿看看赵云轩,一会儿看看楚峰,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最后只能看向大掌柜,急忙凑到他身边,用肩膀撞了撞大掌柜,低声问道:“大掌柜,您看明白了吗?” 大掌柜面上全是敬佩之色,长长叹息一声,拍了拍楚明的肩膀,说道:“你这堂兄,可真绝非池中之物啊!” 楚明一听这话,登时更急了,跺了跺脚:“您说这话这不是白说吗,我堂弟那可是六岁就拿了‘安平神童’牌匾的人,怎么可能是池中物!” 楚明又看了看楚峰,见他全然没有要主动解释的意思,只能继续去纠缠大掌柜,请他务必解惑。 赵云轩却在这个时候开口:“大掌柜,既然孙家送信来了,就劳烦你亲自走一趟,给他送个回帖,免得真的怠慢了去。” 大掌柜点点头道:“那公子您先写回帖,我去备马,一会儿就送过去。” 第187字 当谢一饭之恩 赵云轩立刻回去写了一封回帖,却又觉得不妥,拿着帖子过来找楚峰:“楚解元,算我有个不情之请,这回帖,恐怕需得你帮我掌掌眼。” 楚峰站起身来,笑着答道:“当谢一饭之恩。” 赵云轩将手中的帖子递过去,笑着说道:“那这一顿饭可是太划算了,楚解元,不妨你干脆在我家这里住下,一日三餐,全都我来安排可好!” 楚峰笑笑未答,提笔在帖子上略微改动了两个字,交还给赵云轩:“如此这般就好了。” 赵云轩接过去一看,大喜过望,直拍桌子:“好!这改的好!不卑不亢,有礼有节,还能显得咱们态度好!” 立刻转身又回了书房,按着楚峰更改过的地方誊抄了一遍,这才仔细封好,交给大掌柜:“去了想办法和他手下那个丁三套套近乎,让他带你亲自送到孙亿石手里,回来将孙亿石看到回帖后的表情和话全都告诉我!” 大掌柜当即答应一声,也顾不得天色已经全暗下来,立刻出门走了。 楚峰也顺势告辞:“赵老板,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不管怎么说也该回家去了。” 赵云轩再三劝留,楚峰始终要走,最后干脆让楚峰略等上一等,叫厨房备了一桌酒席,叫楚峰带回去:“我这没什么好东西,只有这厨子不错,也不好叫你将他带回去,所以备这么一桌酒席,你带回去和家人一同用,也算是我答谢你方才为我润笔之资。” 楚峰推辞不掉,只好答应下来。 出门要走时,才发觉赵云轩所谓备一桌酒席,竟然用了整整两辆马车跟着他送回去。 清河村,楚家门前。 楚天河站在门前,分明神色焦急,却又不愿意叫人瞧出来,强自撑着,装作一副在门口踱步的模样。 还是他的发妻吴梦茹了解他,带了个丫鬟端着清热去火的莲子羹来看他。 “他爹,你就别着急了,峰儿现在怎么说也已经是个举人了,出门交友晚回来些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吴梦茹从丫鬟手中接过莲子羹,试了下温度,递给楚天河:“来,喝些莲子羹吧,刚刚熬好的,清热去火。” 楚天河接过来,却不怎么有胃口,用勺子盛了一勺举起来,却迟迟没有送到唇边的意思。 吴梦茹见状,将周围人都屏退,从楚天河手中接过汤碗,又给他吹了吹,问他:“你还是担心?” 楚天河叹了口气,见周围没有别人了,这才闷声答道:“峰儿马上就要成婚了,可最近又是接二连三的出事,咱们这做父母的,是一点儿忙都帮不上就算了,还得连累着峰儿这也得顾及,那也得顾及……” 吴梦茹将莲子羹舀了一勺送到楚天河嘴边。 楚天河皱着眉头,小声抱怨一句:“我又不是孩子了,干嘛给我喂饭。” 吴梦茹轻笑一声,轻轻点了点楚天河的额头:“你倒是知道自己不是孩子了,咱们家峰儿也不是孩子了,他现在已经是个举人老爷了,家里上上下下,数他最出息,说句不太好听的话,咱们楚家出了事,他本事最大所以他得扛最多的分量。” 楚天河皱眉,从吴梦茹手里接过莲子羹的汤碗,自己舀了一勺喝下,微甜,略有些莲子的清香,顺着食道喝下,果然令周身都暖起来,神思也跟着清澈几分。 吴梦茹见他认真喝粥,没有要反驳她的意思,这才继续说道:“咱们做父母的,既然帮衬不了,那就争取不拖后腿,现在峰儿在外面忙着解决眼下的问题,咱们就老老实实在家吃喝拉撒,照顾好自己就行,总不能让峰儿一边在外面忙着,一边还得担心咱们吧。” 楚天河已经将一碗莲子羹全部喝下,只能叹了口气,说道:“话是这么说,可……” 吴梦茹从楚天河手中接过空碗,拉着他往回走:“可什么可,赶紧回屋头歇着吧,一会儿峰儿回来了看到你站在门口,又得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楚天河这才不情不愿地跟着吴梦茹往回走,一旁的丫鬟和门子这也才都从大门旁的耳房出来,正要将大门关上,忽的一个门子高喊一声:“瞧!先生回来了!” 一听这话,楚天河立刻回头看,只见远远的确实能看到一个人骑着马,但身后还跟着两辆马车,一时心下犹疑,拉住喊话那个门子问:“峰儿出去时,可带了马车?” 那门子却一拍手,说道:“二老爷,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在咱们清河村,除了先生,谁还能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马车的呀,这么气派,那一定是先生!” 旁边丫鬟门子甚至于本来在院子里的仆从也跟着过来凑热闹,一起跟着七嘴八舌地说:“就是就是,这么气派,一定是先生!” 等到那人影走近了,果真是楚峰。 下面的门子等人早就有了准备,快步跑过去迎接。 楚峰老远看见这么多人站在家门前,只当是又出了什么事情,快马加鞭赶到门前,张口就问:“家中出什么事了吗?” 吴梦茹拍了楚天河一巴掌,这才说道:“没事的,没事的,都是你爹,他放心不下你,所以来门口等你罢了。” 楚峰一听这话,这才放下心来,高高兴兴地将楚明现在留在赵氏商行旗下镖局的事情告诉了父母:“爹娘,难怪之前赵氏商行的赵云轩老板愿意帮咱们家,原来是楚明现在去了赵氏商行下的镖局里,被镖头收做了徒弟呢。” 楚天河一听这话,脸上神色微微变化,看了身旁的吴梦茹一眼,叹了口气:“这倒也是好事,你大伯也可以不必继续担心了。” 吴梦茹碰了一下楚天河,楚天河住了嘴。 饶是楚峰这个时候也察觉出两人似乎话中有什么没说,主动问道:“大伯这几日在做什么,怎么都不见他。” 吴梦茹懊恼地撞了一下楚天河,楚天河脸色铁青,口中却只说:“不知道,这两日我也没见他。” 楚峰见此情景,干脆直接问:“娘,大伯到底做什么去了?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吴梦茹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话来。 却在这个时候,楚五七站在院子里清了清嗓子,吸引了楚峰的注意。 楚五七叹了口气,说道:“峰儿,你跟我来。” 楚峰见状,立刻应声:“就来,爷爷。” 说罢,急忙先交代清楚赵云轩送了酒席,让人将酒席先送到厨房,又安抚了楚天河和吴梦茹两句,这才急匆匆地跟着楚五七去了正屋。 正屋内,楚五七背对着楚峰,听到他进来的脚步声,重重叹出一口浊气:“你大伯的事情,你就不要问了,以后只当咱们楚家,没有他这么一号人!” 第188章 什么时候拿我们当一家人了 “大伯和那个孙亿石,有关系?”楚峰听了楚五七的话,只能得出这么一个猜测,试探着问出来。 楚五七气得狠狠一巴掌拍到桌子上,那实木的桌子啪啪作响,甚至还微不可查的晃了晃。 楚峰叹了口气,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自从他考中之后,大伯看他的眼神就一天比一天不对劲,现在这个结果,他倒是也算早有预料。 “爷爷,你也不必生气,就算大伯是和那孙亿石一伙了,也不碍着咱们家什么事情的。” 楚五七看了一眼楚峰,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来。 当夜用膳后,楚家几人各自怀着心事回去休息,再没什么话说。 次日醒来时,楚峰一睁眼,就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似乎是出了什么事情。 急忙起身更衣出去查看,却出乎预料地在堂屋见到了大伯一家。 准确来说,是大伯和大婶两人,楚明并不在。 张浩站在两人旁边,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再看一旁的仆人们,全都立在一旁,也没有任何要奉茶的意思。 倒是楚天河和吴梦茹两人,有些局促地招呼着楚天山一家。 楚峰走过去询问:“怎么了?” “哟!看看,是楚解元来了!”大伯一开口就是阴阳怪气的语气,眼睛半眯着,一副睥睨着楚天河一家三口的意思。 楚峰昂起头,并不怎么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两人。 两人被楚峰这般目光盯得极不自在,扭了扭身子,哼了一声,自顾自地往主位上一坐。 楚天河有些不大高兴,张口说道:“那位置是给爹坐的。” 楚天山昂起头来:“爹又不在,我是老大,我坐一下怎么了。” 一旁的大婶跟着附和:“就是,坐一下怎么了,天不会塌下来,地不会陷下去的。” 楚天河和吴梦茹两人都是老实人,被两人一唱一和抢白地说不出话来。 却也偏偏是因为如此,楚峰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看向两人,质问道:“你们两人不是去和孙亿石搅合到一起了吗,还回来做什么?” 楚天山一听这话,立刻也拉长了脸:“什么叫搅合到了一起,我那是弃暗投明!” 楚峰大婶也跟着一起应和:“就是,那是弃暗投明!” 饶是楚天河这样老实的性子,听到这种话也难免生出气来,高声质问:“什么叫弃暗投明!咱们可是一家人,怎么就成了暗了?!” 楚天山一听这话,反倒还委屈上了,冷笑一声:“一家人?你们什么时候拿我当过一家人,啊?” 楚天河自然是脸色铁青,楚峰出息之前,一直是他种田供家里吃喝,好让楚天山专心读书走科举仕途,可这才几年过去,楚天山就能说出这种话来。 吴梦茹虽然也是个老实人,却不像自己丈夫一样一遇到事情就容易哑巴,张口辩解道:“什么叫什么时候拿你当过一家人?如果不是拿你们当一家人,我们二房也不可能就吭哧吭哧种地那么些年就供着你读书吧。” 一听这话,楚天山的脸色自然就不大自然了。 可一旁的大婶却也不肯饶人:“那这也不是我们要的呀,是爹这么安排的,何况爹也不是没让你家去学堂,是你家自己没能读出来,怎么还赖上我们了!” “什么叫赖上你们!”吴梦茹格外不痛快,“是你们问什么时候拿你们当一家人过,我告诉了你们而已,是你们自己翻脸不认人!” “大哥,你怎么能这样呢!”楚天河也终于开了口,脸色极其难看。 楚天山却是完全没将自己这个弟弟放在眼里,冷哼一声,说道:“我怎么了?我干什么了?我不过就是从一个不欢迎我,不重视我,不把我当人的地方去,去了一个欢迎我,重视我,把我当人的地方罢了!” “家里什么时候不欢迎你,不重视你,不把你当人了!”听到这话,吴梦茹想起过往种种,一下委屈起来,“分明是你们大房用着我们二房挣的钱,却还一天到晚的不把我们当人看,天天吵吵嚷嚷,今天这短了,明天那少了的!” “哎!我就是吵吵了怎么了!你们二房动不动就手脚不干净,还不许我说了!”楚天山也跟着吵嚷起来。 “你们都别吵了!”楚五七站在门口,狠狠拍了拍门框,发出砰砰的声响。 堂屋中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包括楚天山也都不再说话。 楚五七走到楚天山坐着的主位上,眼皮都不抬一下:“起来。” 楚天山抬起头,有些不大乐意,拖拖拉拉的,但还是站起身子来,将座位让了出来。 扭头一看弟弟楚天河还站在一旁,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语试图给自己找回一点儿面子:“我又没说爹来了我也不让。” 可再一抬头,看到楚峰也站在一旁,面色如水,竟似是在看他笑话一般,登时涨红了脸,又想要吵嚷几句,可楚峰自从进来一言不发,叫他拿不住把柄,只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 楚峰看着楚五七坐定,扶着楚天河和吴梦茹也坐下,全然没有理会大伯一家还站着,跟着一起坐下。 楚天山站在楚五七面前,仍是有些胆怯,眼睁睁看着就连楚峰都落座了,但因为楚五七没说话,也就不敢随便坐下,只能呆愣愣似的站在原地。 楚五七抬了抬眼皮,指了指张浩,说道:“张浩,你也坐下。” 眼看着就连张浩这个外人都坐下了,楚天山也就老大不服气地拉着自己老婆一起坐下。 但屁股还没挨着椅子,就听到楚五七哼了一声,冷冷说道:“我让你们两个人坐了吗?” 楚天山下意识的一个激灵弹起来,站的笔直。 张浩在一旁笑出声来。 楚峰看他,张浩却也不觉有什么不对,靠过去低声解释:“先生,方才他可是凶得狠呢,差点儿连我全家都骂一遍。” 楚峰点点头,倒也没有说什么。 但这话却让楚五七也听见了,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骂道:“你个不成器的东西,自己走了还回来做什么!回来就回来,还骂这个骂那个的,本事没多,脾气倒是见长!” 楚天山一听这话,登时老大不服气,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说道:“什么叫做本事没多?我要是本事没多,哪能穿上这么上等料子做的衣服?” 楚天山像是来了炫耀的心思,扯着自己的衣服就往楚五七眼睛跟前递:“爹你看看!看看这料子!” 楚峰这才定睛一看,楚天山和大婶身上果然都换上了一身新衣裳,看着着实用料不错。 第189章 看郎中了吗? 但还是张浩眼尖,一眼就瞧出了两人这身衣服其实并不大合身,只是在不易察觉的地方做了些微修饰,看着还算合适罢了。 “这衣服确实不错,但那衣角是怎么回事?”张浩就这么开了口。 这下不止张浩,就是连楚天山都注意到了。 那分明是衣服大了一号,所以在衣角上稍稍收了边,手法着实还算精巧,却也摆明这衣服并非是他们两个人的。 楚天山脸色登时涨红了,却还是梗着脖子:“眼看着天气就要凉下来了,这衣服下面是要穿厚衣裳的,自然要做的大一些,你个柜上帮忙的你懂什么!” 张浩自然不服气,昂起头来:“我怎么不懂!我替先生在打理柜上的事情,那些富贵人家我也见多了,哪里有什么丝绸的衣服还要做大一号的说法,冬天里富贵人家都是穿皮裘的!” 楚天山一听,登时撇了撇嘴,嗤笑道:“皮球?我还肉球呢!什么玩意!皮球那是穿在身上的吗!没见识!” 大婶也跟着帮腔:“就是,平日里在家中也要穿丝绸衣服的人家,怕是你也见不到吧,都是这么穿的!” 这下就是连张浩都忍不住挑眉了,这楚天山怎么说也是读过书的人,怎么连“皮裘”二字都一时反应不过来了。 楚峰却只是端起茶盏来,自顾自用茶盖捋了捋浮茶,小口啜饮了一下,润了润嗓子。 抬起头来,看着楚天山竟然将目光集中到了他身上,这才笑着说道:“大伯,你上次读书,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楚天山不明所以,但楚峰气定神闲,风度翩然,将他本打算争吵的脾气全堵了回去,一时没了话,只能顺着楚峰的问话答道:“当然就是昨日。” 楚峰点点头,问道:“那想必大伯读的一定都是圣贤书了吧。” 楚天山仍是不知道该如何将话题重新引回去,只能点点头。 楚峰放下茶盏,笑道:“那就难怪了,不然我还要疑惑,大伯吃着我父母种田挣来的那些钱读了那么久的书,怎么会连千金裘的裘字都忽的想不起来了,想必是圣贤书读多了,不理世事了吧。” 这一下直接戳中了楚天山的敏感点,他当即原地跳了起来,像是被踩中了尾巴的猫咪。 他本意是要炫耀一番,先打压一下楚家现在的气势,也好自己主导话题,好将楚峰说服不要继续和孙亿石作对。 可没想到反被楚峰和张浩两人合起来狠狠羞辱了一番,当即开始发挥起了泼皮无赖的气势,也不管楚五七了,怒气冲冲找了位置一屁股坐下,张口骂道:“好你个楚峰!竟然连个一个外人挤兑我这个大伯,亏你还是个读过圣贤书的举子!我呸!” 楚天山张口大骂起来,可眼睛余光却还是瞟着楚五七。 眼看着楚五七脸色铁青,似乎是想要张口骂人,可随即又忽的变了脸色,将脾气压了下去。 顺着楚五七的眼神,楚天山看到了一脸平静的楚峰。 于是更加怒火中烧,恨不能立刻就将楚峰按倒在地,狠狠打上几拳。 最好能将楚峰那俊俏且招女孩子喜欢的脸庞狠狠打得彻底变形了才是,不然紫家那女孩子,一表人才又读过些书,给他做儿媳妇那可是正正好的人选! “楚峰,你也不用给你爷爷使眼色!我一个成年男子,难道还怕爹骂我吗!” 楚天山腾一下站起来,大步走到了堂屋正中央,伸出食指来,将在场的所有人挨个指过去:“你们一个个的,背地里骂我难道骂少了?” 楚天河自然不可能任由大哥这样无端指责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当即也站起身来,走到楚天山面前:“大哥,你这是什么话,我们谁背后骂过你了?” 吴梦茹这个时候也帮腔:“就是啊大哥,你说话可得凭良心,我们什么时候背地里骂过你了!” 楚天山冷笑一声:“你们当然不承认了,可你们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总之你们背地里骂我的事情,我知道的一清二楚!” 楚五七再也忍不住了,“啪”地一声拍到桌子上,张口骂道:“老大!你不要在这里撒泼了!” 楚天山倒是当即委屈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看向楚五七:“我撒泼?我撒泼?” 楚五七气的说不出话来,楚天山却更加变本加厉,狠狠冷哼一声:“对,我就是撒泼了!怎么着吧!” 楚天山看着所有人都不说话甚至脸色铁青,只有楚峰一个人,非但神色中没有丝毫不快,甚至仿佛还饶有兴致,像是在看一出好戏似的。 楚天山那心底本就不痛快的心思一下子就全都爆发了出来,他噔噔噔走到楚峰面前,脚下格外用力,站在楚峰面前时,甚至还故意挑衅地将双手抱在胸前,斜对着楚峰:“侄子,不是我这个做大伯的说你,你也该有点儿看眼色的本事才对!” 楚峰挑眉,看了一眼自己的父母和正要张口的楚五七,抬起手来,示意他们不必着急,主动站起身来。 楚峰的身材本就格外修长,自从考中举人之后,张浩特意为他准备了上等官靴,穿在脚上,比穿着布鞋时候平白又高了些许。 此时站在楚天山面前,竟然比他高出一个头还多。 哪怕楚天山是斜着身子对着他,却也完全不妨碍楚峰低着头能将楚天山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大伯,你是说,我应该像你一样,去找个富贵人家,看人家眼色过活吗?”楚峰不紧不慢地开口。 楚天山当即气的脸红脖子粗,却又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这个时候楚峰的大婶站起身来给自己丈夫帮腔:“你这话说的,莫说你现在只是个解元,尚未有一官半职,就是你将来连中三元,授了翰林,难道不也是要看皇帝眼色办事?” “就是!”楚天山像是寻到了话头,接过来,不紧不慢地说道:“何况会试就得进京,你现在得罪了孙家,还想在京城顺利会试,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说到这里,楚天山像是彻底找回了气势,当即冷笑一声,说道:“但是这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话停到这里,楚天山得意洋洋,等着楚峰来求他。 可等了又等,却始终不见楚峰开口说什么话。 他只能抬头去看楚峰的表情,可谁料一抬头,见到的却是一脸似笑非笑模样的楚峰。 楚峰甚至还带着几分惋惜之意,关切地问道:“大伯,你这病,多久了?看过郎中了吗?郎中怎么说?” 第190章 前言不搭后语 楚天山一下被问地懵住了,脑袋转了转,始终没明白,下意识地问:“什么?什么郎中?什么病?我没病呀。” 还是他的妻子反应快一些,快步走到他旁边,狠狠扯了一下他的衣服:“他笑话你有病才能说出这些话来呢!” 楚天山一听这话,脸色登时涨成了猪肝色,气得暴跳如雷,硬生生靠着自己的弹跳力,勉强和楚峰的视线齐平,指着他大骂:“你个狗崽子,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我今天可是来救你的!你还不领情?好,算我多管闲事!算我善心发错了地方!” 楚天山当即恶狠狠的扔下这么几句话,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昂着头说道:“有百亩良田又能怎么样?一年到头也就勉强吃饱穿暖罢了,我身上这一身衣服,就够你们全家不吃不喝攒一辈子的!” 说完话,他往门口走了两步,却又停下,继续说道:“楚峰现在得罪了的可是一顶一的皇商,要是还不赶紧去给孙老板低头认错,把紫妍乖乖送过去,你别说什么连中三元,你就是会试都别想参加!” 说罢,他还环视了一圈,看着楚五七和楚天河夫妇脸上都是惊惧不定的表情,这才心满意足,作势抬脚要走。 楚天山故意背着手,摇摇晃晃地往外走,甚至还冲自己老婆招了招手:“既然他们不领情,那咱们就走,反正要撞南墙的人不是咱们,往后有他们哭的时候!” 一听这话,别说是楚天河和吴梦茹了,就是楚五七也再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叫住楚天山:“逆子,你给我站住!” 楚天山一听这话,扭过头来,露出一副凶相,恶狠狠地看向楚五七:“爹,你叫我什么?我还逆子?我怎么逆子了?!” 这一副凶狠模样,仿佛下一秒就要跳起来吃人一般,将楚五七吓得当即跌坐在椅子上。 楚天河看不下去了,开口劝楚天山:“大哥,你怎么能这么对爹说话呢。” 楚天山像是被气笑了似的,嘴角一扯,眉毛一抬,指着自己的鼻子,对楚天河反问道:“我怎么能对他这么说话?那你怎么不看看他刚才是怎么和我说话的!” 楚天河没怎么读过书,吭哧吭哧地有些答不上来,可仍旧觉得十分不对,站起身来,对上自己的大哥:“大哥,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就算是咱爹话说重了些,咱们做儿子的,怎么能这么心怀怨念呢。” 楚天山摆摆手,脸上全是不耐烦的厌恶之色,冷哼一声:“总之,我话放在这里,要么你们把这楚峰绑了送去孙亿石老板那里赔罪,顺带劝着紫家把紫妍也送过去,这件事情也许就这么揭过去了,要是不肯……” 他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恶狠狠地瞥向楚峰:“后果你们自己看着办!” 这下楚天河自然是急了,伸出手就有一把拉住楚天山向他求饶。 可手伸出去,却先被人轻轻拦住,扭头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儿子楚峰。 楚峰刚才就站在一旁,看着楚天山在那发疯撒泼,半点儿没有要拦着他走的意思,但是看着自己亲爹的模样,似乎是要服软了,这才赶紧出手。 “大伯。”楚峰声音淡淡地叫了一声。 楚天山一听,只当是自己唬住了楚峰,当即扭过头去,喜笑颜开:“要服软了?这就对了,赶快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可以亲自给你绑上,带你去见孙亿石老板。” 楚峰口中“啧啧”了两声,让楚天山当即愣在原地。 楚天山脸上神色一变,再次难看起来,看向楚峰:“怎么,你还有话要说?” 楚峰点点头,答道:“我自然有话要说,但是我比较担心大伯你能不能听懂。” 楚天山饶是被这般羞辱,却还是因为楚峰终于肯主动应话了而没有立刻扭头就走,强压着脾气,冷笑一声,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楚峰气定神闲地坐下,又喝了一口茶,这才慢悠悠地开口:“大伯,你是不是还没去看过郎中,要不然让爷爷现在给你叫一个过来,许是能救救你这儋妄之症呢?” 楚天山看着楚峰坐下喝茶就已经觉出不对来,却还是没有走开,全然是因为心底憋着火气,正要发出来,听到楚峰如此说话,正好让他逮着出口,张口就骂:“竖子无德!你个狗崽子,良心被狗吃了!咱们家里要不是因为我松口,哪有你上学的命!” “对!就是他抢了你科举高中的命格!”婶婶这个时候也跟着插嘴,指着楚峰叫骂,“你们二房就是吸着我们大房的血才有今天,结果呢?非但不知道感恩,还在这里大言不惭!” 一听这话,莫说是一直种田供着楚天山读书的楚天河气不打一处来,就是楚五七也气的差点儿倒仰过去。 幸而楚天河看到,急忙过去给老人家顺了顺气,拍了拍背,这才勉强让老人家缓过一口气来。 这般模样,哪怕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也该有点儿动容之色。 可偏偏这楚天山脸上非但没有半点儿懊恼神色,反倒是在眉目中闪过一丝欣喜,在看到楚五七被楚天河将那一口气顺过来之后,还露出了不悦的神色。 他眸中神色变换极快,还故意抬手遮掩了一下,自认不会有人察觉,负手而立,也不走,还假惺惺地张口询问:“爹,你没事吧?” 可他脸上的神色变化,全然没逃过比他高出一个头还多的楚峰的眼睛。 从上往下看,楚天山的神色完全一览无余。 楚峰挑了挑眉毛,看来他这大伯着实不是什么善茬,而且绝不可能是什么省油的灯。 确认了这一点之后,楚峰也眯起眼睛来,看向楚天山。 “大伯,你方才说,若是将我绑去,就可让孙亿石原谅我?”楚峰主动张口。 楚天山就等着楚峰这么问呢,一听这话,立刻将楚五七丢开不管了,故作高深地看向楚峰,皱了皱眉头,仿佛略有些为难似的,挑高了下颌:“我说的是若你肯给我跪下磕三个响头,我就也愿意绑着你去找孙亿石老板道歉,你可要知道,想要见孙老板一面那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多少人哭着求着也见不着呢!” 楚峰状似了然地点点头,说道:“也就是说大伯您看孙亿石脸色看了半天,也就勉强能跟他说上话,是吗?” 楚天山当场就涨红了脸,硬着头皮叫嚷起来:“那怎么能叫勉强跟他说上话!我跟他的交情,在商言商,那怎么能叫勉强!” 第191章 原来是先生你出来了 这话的格式可着实有些过于眼熟了,楚峰挑了挑眉毛,故意去问楚天山:“大伯,在商言商?那你跟孙亿石这个皇商做了什么买卖,也说出来让我们仰慕仰慕。” 若是楚峰说“一家人一起发财”,那楚天山自然立刻摇头,还得冷若冰霜地补上一句“谁跟你一家人”,可楚峰说的是“仰慕仰慕”,这下自然就轮到楚天山下不来台了。 他张着嘴,支支吾吾地,却说不出什么话来,硬是憋着憋出了两句:“竖子不足与谋!” 楚峰挑了挑眉毛,说道:“我又没要和大伯同谋做什么,只是仰慕一番,大伯难道连自己在和皇商做什么买卖都说不上来吗?” 但梗着脖子一会儿之后,他老婆悄步走到他身边,在他耳朵旁边说了两句话,他立刻像是回过神来了似的,又指了指自己的衣服:“买卖自然是大买卖,不然你看我怎么穿得起这身衣服!再看看你婶婶身上的!” 说着话,甚至还拉着自己老婆原地转了两圈,指着她身上的衣服说道:“你穿过这样好的衣服吗,嗯?” 甚至将衣角掀起来,放在手中搓了搓:“你看,这可是正经的丝绸!丝绸知不知道!我们两个人这两身衣服,你种一辈子田也穿不起的!” 楚峰挑了挑眉毛,若有所思,向楚天山问道:“可咱们楚家,也并不只是种田而已,大伯,莫不是你这么些年来,一点儿都没管过家中事情吧?” 楚峰这一句话,算是刺中了楚天山的心事,他当即再次暴跳如雷起来,环顾一圈,似乎是想要摔打些什么东西,却并未在手边找到,于是目光瞥上了楚峰方才喝茶的茶盏,一个箭步冲上去夺过来,往脚下一砸。 “啪!”一声脆响,那茶盏瞬间在地上炸成一地四分五裂的瓷片。 这一招,本以为可以立刻震慑住在场所有人,特别是楚峰,可谁料杯子砸完,再抬起头来看向楚峰,却没见到预料中的惊讶和沉默,反倒是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大伯,这可就是你不对了,既然你觉得咱们不是一家人,那你跑来摔我杯子做什么?”楚峰气定神闲,甚至还寻了位置端坐下来,翘起二郎腿来。 楚五七看着局面变成这样,总算是缓过一口气来,抬抬手,示意楚天河不必再继续扶着他,楚天河轻声问了一句:“爹,要不然我先扶你回去休息吧。” 楚五七却在此时爆发出了十分强硬的态度,哪怕脸色还是惨白,分明还没从刚才被气的那一下子中恢复过来,却还是狠狠拍了拍桌子,说道:“不用!我倒要看看,你大哥今天到底是要做什么!” 楚天山一听这话,本就暴跳如雷的情绪,更是怒火中烧,当即指着楚五七说道:“好,爹你要看看我今天要做什么是吧?那我就让你看看!” 说罢,再次环顾四周,见再没有能让他摔打的东西,随手拎起一把椅子,往地上狠狠一砸。 那椅子乃是上等实木所做,坚固异常,楚天山这么一砸,竟然只是将其砸得略微变形了些,并未有什么其他变化。 楚天山见状,更是怒不可遏,再次将椅子拎起来,狠狠往地上一砸。 这一次,他几乎使出了全身力气,椅子接触坚硬的砖石地面的瞬间,立刻炸裂开来。 楚天河一惊,立刻背过身去,将楚五七护住。 楚峰瞧着楚天山的动作,急忙拉着吴梦茹往后退开来。 张浩倒是机灵,跟着楚峰一起往后退开,堪堪避过。 那一地木屑飞溅开来,果然溅射地四处都是。 就连楚天山的老婆都没能幸免,两人那一身绫罗绸缎的衣服,登时变得破破烂烂起来,露出了下面那身粗布衣裳。 楚峰故意惊叹一声:“看来大伯还是真不忘本呐,一身绫罗绸缎下面,还记得穿上从家里带出去的那身破衣服。” 楚天山当场羞红了脸,却是恼羞成怒,比方才愈发暴躁:“我就是不忘本所以才会屁颠屁颠的跑回来,想着能救你们一命,现在看来,真是我自作多情!” 楚峰却并不打算反驳,甚至还顺着他的话说道:“大伯你确实自作多情。” 楚天山脸色愈发难看,恨不能立刻冲上去将楚峰掐死,可却被一旁的老婆拦住:“不要被他绕了进去,咱们今天本来是想着毕竟还没分房,到底还有些情谊,所以才来说上一句罢了,既然他们不领情,管他们死活!” 楚天山脸色这才稍稍好看了些,但低头看到自己身上那身好衣服已经破破烂烂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心痛的神色,却很快被压了下去。 就这么片刻功夫,楚天山脸色一变再变,最后终于停在了昂着头一副瞧不上所有人的模样,冷哼了一声,看着楚天河和楚五七说道:“既然你们不领情,那就别怪我见死不救,得罪了皇商,还想全须全尾地?做梦吧你们!” 说罢,楚天山居然就这么穿着一身破烂衣服,昂首挺胸地从家中离开了。 那外面的仆从见了,无不窃窃私语,暗中偷笑。 楚天山气得又在院子中大骂起来:“你们这些个不要脸的玩意,算个什么东西,也好意思来笑话我!?我呸!” 张浩方才瞧着是楚家内部的事情,总不好插嘴,一直憋着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听到楚天山在院子里骂街,当即快步走出去,指着楚天山大骂道:“我们怎么不要脸了?论不要脸,这整个院子里,没人比得上你!” 楚天山看着那些仆从一个个忍气吞声不敢回嘴的样子,刚刚找回了些许自尊心,却猛地被张浩这么一骂,立刻又是红了脸,张口就要再骂。 可楚峰竟然也这个时候慢悠悠地从堂屋里走出来,站到了张浩旁边。 楚天山那骂人的话卡在了嘴边,登时将自己憋的脸色青紫,却不敢再说什么了,只是狠狠哼了一声,逃也似的一溜烟出门离开了。 楚峰见楚天山已经离开,也就转身回去了。 仆从们见状,只当是张浩有本事,围在他身边夸赞:“还是咱们大掌柜的有气势,一句话就把他骂走了。” 张浩骂了这么一句,还当楚天山必定会回嘴,还挽了挽袖子,打算大骂一场,谁料楚天山竟然像个过街老鼠似的夹着尾巴走了,被人围着夸赞,一时摸不着头脑,扭头一看,瞧见楚峰正往回走,立刻追了上去,嘿嘿一笑:“我还说他怎么这么快就跑了,原来是先生你出来了。” 第192章 父子不同调 楚峰只是微微点头,快步走到楚五七身边,关切地问道:“爷爷,你没事吧?” 楚五七眼瞧着气得不轻,好容易平复了情绪,长长叹息了一声,拍着楚天河的手,悔不当初:“哎,天河呀,是爹对不住你!” 话未说完,就已经涕泗横流。 楚天河见状,急忙安抚:“爹,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是我爹,哪里来的什么对不住。” 楚五七却泪流不止,看了一眼楚峰,近乎痛哭流涕:“当初我只想着你这大哥勉强也算个读书的料子,所以压着你种田供养他,若是他考出来了,光宗耀祖,你也能跟着沾光,可没想到、没想到……” 说到这里,楚五七泪流不止,哽咽得再难说下去了。 楚天河也跟着红了眼眶,那些年虽然家中大小开销大多都是他带着老婆从地里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就是因为读书不好,处处都得看着大哥脸色。 最后却是自己这儿子争气,给家里挣了这么些家业,让楚家再不用从地里刨食了。 两人情绪一时都激动起来,哽咽着再难说话,楚峰给母亲使了个眼色:“娘,你快扶着爷爷去休息吧,爷爷也该累了。” 楚峰自己则拉住楚天河:“爹,你也该休息一下了,我给你看看身上是不是受伤了。” 楚五七明白楚峰的意思,冲着吴梦茹点点头,自己站起身来,拍了拍吴梦茹的手:“二儿媳,是我们楚家对不住你。” 吴梦茹轻笑了一声:“爹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来,走吧,先回去休息一会儿,不要因为大房的事情气坏了身子,那可多不划算。” 眼看着楚五七已经离开,楚天河脸色略带愧疚,拉着楚峰说道:“儿子,是爹没用。” 楚峰也只是抬了抬下巴,对张浩吩咐道:“快去找个能取木刺的郎中来。” 将楚天河扶着回了房间,将他身上外衣脱下,这才看到他背上已经血肉模糊,只是方才衣服遮着,看不出来已经如此严重罢了。 楚峰叹了口气,扶着他躺下,正要说话,却听到外面一阵吵闹声响,似乎是有人在前面呼喊。 楚天河立刻就要爬起来:“扶我起来,一定是你大伯又回来了。” 楚峰按住他,说道:“爹,你先休息,我去看看。” 说罢,让一旁的仆人赶紧帮忙伺候着,自己快步出去。 才刚刚转到前院,一打眼就看到了楚明站在院子里,高声喊着:“爹!你出来!” 一旁的仆人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上前,见到楚峰来了,这才快步过来。 楚峰摆手示意仆从们都先退下,他自己则一把拉住楚明:“大伯刚刚已经走了。” “走了?”楚明挑起眉毛,分明是一脸怒气,“走这么快?” 楚峰点点头:“你怎么来了?你总是这样请假,你师父可还能容你。” 楚明摆手:“正是我师父告诉我,说我那亲爹竟然跑去和孙亿石搅合到了一起,还带着人回家了,我怕他生出什么事情来,跟师父告了假回来。” 楚峰拍了拍楚明的肩膀:“没什么大事,大伯已经离开了,反正你也告了假,就去看看爷爷吧。” 楚明看着楚峰,一脸狐疑:“我爹真的没弄出什么动静来?我师父说他是带了人来的。” 楚峰挑眉:“他只带了你娘回来,并没有带其他的人。” 楚明略一想,气得往自己掌心捶了一拳:“我这爹,这么不让人省心!” 楚峰哭笑不得,只是劝慰他:“这件事情你就不必多操心了,我会处理好的。” 楚明一拳捶到楚峰的肩膀上:“我才是你堂兄,怎么你总是一副要照顾着我的模样,像话吗!” 说完这句话,却又沉默下来,半晌才慢慢开口:“我爹过来,肯定没干好事,先跟你道个歉,你不要记恨他,他就是、就是、就是羡慕你。” 楚明话说的十分委婉,楚峰也无意非得将话说明白,只是抬了抬下巴。 楚明扭开头,说道:“我去看看爷爷。” 说罢,就直接抬脚往后院去了。 张浩带着郎中匆匆赶来,远远地看到了楚明的背影,立刻竖起眉毛来:“那楚明来给他爹找面子来了?” 楚峰摆摆手:“他是来替他爹道歉来了,郎中呢?” 张浩这才急忙想起来自己带回来的郎中,回头一看,郎中被他一路拽过来,穿得上气不接下气,正靠在一旁休息。 两人带着郎中去给楚天河取背上的木刺,竟然取出整整十数根木刺来,还带着鲜血。 那郎中见了,也叹息不止:“这是何等人,竟然下这般手!” 楚峰眯起眼睛,目光中带着些许危险的气息。 当天晚上,孙亿石房间外。 “你是说,你回了家,劝了半天,还弄坏两身衣服,但是屁用都没有是吗?”丁三脸色极其难看,近乎可以称得上是目露凶光,而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楚天山。 楚天山已经换回了自己那一身长褂,也不知是因为天气寒凉还是因为被丁三说得颜面无光,双手对插在衣袖里,蹲在地上,埋着头一言不发。 “你倒是说句话!”丁三见他这个模样,居然还上前踹了一脚。 那楚天山蹭一下站起来,面色凶狠:“你踢我干什么!” 丁三自然嗤笑一声:“我踢你个废物怎么了!” 说罢,竟然又冲着楚天山狠狠一脚踹了过去。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了。 丁三一听那动静,急忙收住那一脚,冲着门内出来的人点头哈腰:“少爷,您怎么出来了?” 楚天山一听这话,立刻站起身来,也躬身低眉顺眼地向孙亿石道了安康。 孙亿石看了一眼楚天山,冲他招招手:“你进来。” 楚天山立刻喜笑颜开,再没了方才的愁眉苦脸,甚至还得意地冲丁三眨了眨眼。 丁三也要跟上,却被孙亿石叫住:“丁三你就自己去忙吧,别跟来了。” 丁三只能住脚,站在门口,还贴心地将房门关上。 孙亿石坐定,看向楚天山,问他:“你对楚峰到底了解多少?” 楚天山拍胸脯保证:“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他只要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孙亿石竟然破天荒的满脸愁容,眉头紧锁不说,甚至还接二连三地叹气,最后才看向楚天山,问他:“那你知道楚峰到底能联合到多少商贾吗?” 楚天山见如此问,心里已经有了底,当即张口就来:“孙老板您是担心楚峰联合的商贾太多,让您接不住是吗?” 孙亿石一巴掌就甩到了楚天山脸上:“你这说什么废话,我要是不担心,我叫你进来干什么!” 第193章 真是废物 楚天山捂着脸,一点儿脾气都没有,全然没有在楚家时那个暴跳如雷的模样,反倒是更加温顺了,低着头,弓着身子,几乎快要跪倒在地上了,口中更是谄媚:“孙老板说的是,孙老板说得是!我不该废话,不该废话!” 这话一边说着,竟然也学着之前丁三那模样,自己狠狠抽了自己几个嘴巴子。 看着孙亿石脸色稍缓,这才赔着笑贴过去,开口道:“孙老板,您就放心吧,楚峰有什么人脉,我是一清二楚的!” 孙亿石挑眉:“哦?此话当真?” 楚天山自然点头如捣蒜:“那可不,孙老板您有所不知,之前南燕州府的商贾上门来拜会楚峰时,楚峰正好不在家,全是我亲自接待的。” 说到这里,楚天山像是找到了什么可以依凭的本事,稍稍直起了身子:“所以楚峰认识哪些商贾,楚家上下,除了楚峰自己,我是最最清楚不过的了!” 说罢,甚至还故意将手往胸口的口袋里摸了摸,口中说道:“我这里还有一份曾经去拜会过楚峰的商贾名单来着,哎,怎么不见了……” 说罢,作势在身上四处摸索了一番,自然什么都没有,又赔着笑说道:“想是之前换衣服不小心弄掉了,我回去找找,找到了给您送来,您一看就知道了,那楚峰呀,掀不出什么大浪花来!” 孙亿石面带狐疑:“你确定?” 楚天山拍着胸脯保证:“我确定,我可是楚家大房,现在我爹身子骨不好,楚家大半的事情都是我打理,要不然楚峰不在家时怎么会让我接见那些个商贾呢。” 孙亿石点点头,点了点桌子,问道:“那么照你看来,只要我继续提价三成收购市面上的东西,就一定能逼着楚峰来给我认错?” 楚天山多少还是有些心虚的,回想了一下今日回楚家时见到的情景,楚家分明是半点儿没有受到影响。 当即张口道:“也不是随便什么都买的,得是正好楚峰需要,特别是急需的东西,您将市面上的存货全买空了,到时候楚峰就是有三头六臂,他不也得来求着您吗,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孙亿石作为皇商,这等低级的围猎和囤货居奇的手段哪里会不知道,但这法子总归是好用的,自然也就没什么排斥的意思,反倒是点了点头,说道:“既然你这么肯定,那就我就信你一回,你可不要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 这话说的意味深长,让楚天山不自觉地打了个激灵,心底难免又仔细盘算了一下自己方才提出的法子,总觉得万无一失了,这才谄媚地点点头,冲着孙亿石赔着笑说道:“那我可就先谢谢您的赏识了!” 眼看着天色已经渐晚,孙亿石一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人,哪里熬得住,摆摆手就让楚天山退下。 可楚天山走到门口的时候,又突然被叫住:“你先等等!” 孙亿石叫住楚天山之后,又喊了两声:“丁三!丁三!你进来!” 丁三本就候在门口,听见孙亿石叫,立刻进来:“少爷,您叫我?” 孙亿石打了个哈欠,说道:“这楚天山有一份名单,上面都是和楚峰交好的商贾,你找他要了这份名单,一个一个全都联系一遍,若是肯跟咱们合作,那就一切好说,若是不肯……” 孙亿石说出这话来时,又打了个哈欠,仿佛只是在说什么寻常之事:“那就让他们以后都别做买卖了。” 丁三听了这话,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却还是故意问了一句:“少爷,这样不好吧,虽然咱们是皇商,可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的……” “什么强龙不压地头蛇!”孙亿石听了这话,冷哼一声,可随即又打了个哈欠,分明是困倦劲头上来了,随意摆摆手说道:“你就放心大胆地去做,若是弄出了什么事情,有我给你兜着呢,你怕什么,尽管去做!” 丁三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立刻说道:“是,那我这就去办,包您满意!” 孙亿石挥挥手,自己站起身来要往后面的卧房走,旁边转出一个女子过来扶住,口中埋怨:“少爷您可终于要歇息了,可让奴家好等!” 另有丫鬟们也跟着上前,簇拥着孙亿石去了后面的卧房。 那楚天山瞧得,两只眼睛都发直了,喉头不住滚动,嘴角却还是挂上了涎水。 丁三瞧见他这个模样,格外看不上,嗤笑一声:“没见过世面。” 楚天山一听这话,自然又被刺痛了些心思,可还能勉强憋住,故意赔着笑说道:“让您见笑了,我毕竟只是个农户出身,哪里能见过什么世面,多亏了您提携!” 丁三一听这话,登时就觉得这楚天山倒也不是个全然不懂规矩的废物,受用地点了点头,说道:“你且老实伺候着,往后有你见世面的时候。” 两人一同出得门来,丁三冲着楚天山手掌一伸:“拿来吧。” 楚天山故意装傻:“什么?” 丁三挑眉:“当然是方才少爷说你有的那个名单,快点儿拿出来,我也好抓紧时间去联系。” 楚天山又是故作紧张地在身上摸了又摸,拍了又拍,自然是什么都没翻找出来,最后恍然大悟似的一跺脚,说道:“嗐,你瞧我这脑子,多半是之前换衣裳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了,您今晚就先回去歇着,我明早一定给您送到房里去。” 丁三狐疑地打量了一下楚天山,问:“这名单,你真的有吧?” 分明没有名单却又嘴硬有的事情,丁三他自己就做过一次,最后事情没弄好,挨了耳光不说,孙亿石还在楚天山面前故意下他面子。 所以瞧着楚天山半天拿不出来,他第一个怀疑是不是真的有这名单。 楚天山却是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当然有!就算我敢骗您,那我哪有胆子骗孙老板呀,您说是不是。” 丁三又打量了楚天山一下,看他连对上自己都赔着笑,着实不像是能在孙亿石面前扯瞎话的模样,这才点点头,说道:“那就明天一早尽快送过来。” 楚天山立刻点头哈腰的答应了,两人这才分别。 楚天山一回房间,立刻就被自己老婆拉住:“哎,孙老板那边生气了吗?你哄住了吧?” 楚天山一巴掌把老婆推开:“我有事忙,你滚开。” 楚天山老婆早已习惯了这般模样,也不说话,低着头就要走开。 那楚天山走到书桌前,看到没有磨好的墨,口中骂骂咧咧:“怎么连墨都没磨好,真是废物!” 第194章 没钱了 楚天山连夜写就了一张名单,看着上面未干的墨迹,口中啧啧有声,看了一眼旁边傻站着的老婆,气不打一处来:“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将窗户打开!” 窗户很快打开,楚天山将这张墨迹未干的东西放到窗口吹了吹,好容易等到墨迹干了,将纸收回来,仔细打量一下,怎么也不像是一张旧的,于是又将纸张折了几次,做出显旧的痕迹来。 又觉得还是不像,看了一眼正在收拾床铺的老婆,又是怒火中烧,骂道:“看不见我在这里忙吗,也不来帮个忙!” “你要什么?”他老婆也是惯来受这种气了,低眉顺眼,轻声细问。 楚天山犹豫片刻,说道:“弄些清水和酱油来。” 不过片刻,清水和酱油就摆到了他面前。 楚天山看了看手上的已经写满了字迹的纸张,懊恼地跺了跺脚,重新寻了一张新纸,用清水兑了几滴酱油,将纸张泡进去。 不过片刻,就让纸张略有些做旧的颜色了。 把纸张捞出来,放到窗口晾干。 正是夜里,倒也不怕阳光暴晒弄的纸张发皱。 等了大半夜,纸张总算是半干了。略微一试,已经可以书写,楚天山立刻提笔,将方才编出来的那份名单全都誊抄在刚刚做旧了的这张纸上。 又是放到窗前阴干,拿起来折了折,又在衣服上猛蹭了一顿,若是不细看,勉强还算能糊弄过去。 折腾完这一套,天色已经微微发白了。 楚天山趁着天色尚未大明,裹着衣服就这么在床上稍微歇息了一会儿,鸡鸣三声的时候,就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屁颠儿屁颠儿地去了丁三门前,也不敲门,就干等着。 一直到丁三房内有了动静,开始叫人了,房内伺候着的丫鬟出了门来,这才探着脑袋,低声向那丫鬟问好:“姑娘您安康,我是来给丁管事送名单来的。” 那丫鬟挥了挥手,笑着答道:“丁管事现在正沐浴更衣呢,且得等一会儿呢,您还是先回吧。” 楚天山赔着笑说道:“不碍事,不碍事,我在这里等就是,昨日里答应了丁管事今天一早就要将名单送来的,可不敢耽误了。” 那丫鬟见状,也就一笑,不再劝了:“那你就等着吧,我先走了。” 说罢,就招呼着其他丫鬟们一起下楼去了,也不知去做什么。 楚天山又等了好一会儿,总算是等到了丁三出来。 楚天山将昨天夜里熬夜做旧出来的名单递过去:“这名单我可是早就写好,一直收着。” 丁三却全然没有理会这些话的意思,接过名单扫了一眼,直接还给楚天山:“把名单拿去给外面跑腿的看了,让他按着名单上的顺序,挨个送帖子过去。” 楚天山见自己折腾一夜似乎半点儿用处都没有,也不好挂在脸上,只能闷闷地点点头,按着丁三的话,将名单给了下面跑腿的仆人们。 自按着楚天山给的名单送出帖子去,一眨眼就过去了三天。 这三天来,丁三是迎来送往的,格外神气。 毕竟孙亿石这里出的价钱比市价高出三成,哪里会有商贾不乐意巴结这样的买家。 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可却也正是这天,丁三又收了一批货,乃是一批上等布匹,价值不菲。 依旧是按着往常惯例,一边跟布匹老板客套着,一边从口袋里取出银匣子的钥匙:“老板您可做的是好买卖。” 那布匹老板点点头,笑容可掬:“多亏了孙老板大方!” 丁三将匣子锁打开去摸银票,这动作已做了许多遍,早已熟练,甚至不必低头去看,只靠着感觉就能完成。 还是和往常一样伸手进去摸了摸,想要拿出一把银票来清点,可摸来摸去却只摸到薄薄一张银票。 丁三发出一声惊奇的“咦”声,低头去看,这才瞧了个清楚,这放银票的匣子里,确实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张了。 丁三脸上神色变了变,将那张银票拿出来看了一眼,竟只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分明不够付给面前这位布商老板。 眼看着布商老板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化,似乎生出一丝猜疑和不安来,丁三急忙站起身来,笑着拍了拍脑袋,说道:“您瞧着我脑袋,昨个刚把银票挪了地方,今天就给忘了,您稍等,我马上去取了来。” 那布商老板总算再次露出笑容来。 丁三却是一脑门子的汗。 那银匣子里装着的,乃是孙亿石这一趟出来带着的所有自己的银钱,是除却为宫里采买那笔银子以外所有的钱了。 可现在却见了底。 眼瞧着还不知道怎么给这布商付钱,就有个仆从过来通报:“有个金饰商人过来,说是有些上好的金饰,想着卖给楚解元,但听说咱家开价多三成,所以先送来让您看看。” 丁三一听,愈发慌张。 但还是强自镇定住,嘱咐下面仆从:“将人引进来先奉上茶水,不过别让他和那布商碰上面,我先去回下少爷。” 那仆从也不疑有他,立刻依言去办了。 丁三捧着那银匣子,快步走到孙亿石房门前,着急地敲了敲门:“少爷,少爷,大事不好了!” 说话时却还压着声音,生怕叫还候着的布商等人听见。 房门很快打开,迎面的却是个丫鬟,看向丁三,昂着头抬着下颌问他:“丁三,少爷正歇息呢,你有什么事情,非要这个时候来打扰少爷。” 丁三着急,顾不得什么了,一把推开面前的丫鬟,冲进屋子里,看着孙亿石正躺在屋子正中央,旁边正有几个女子为他轻轻按摩。 丁三快步凑过去,靠在孙亿石耳旁,低声说道:“少爷,大事不好了,咱们这趟出门带的钱都用光了,可还是有人在往这边卖东西!” 孙亿石一听,腾一下坐起身来,双目圆睁,瞪向丁三:“你说什么?咱们带出来的钱用光了?” 说着话,就已经看到了丁三抱在怀里的银匣子,一把夺过去打开一看,里面竟然真的只剩下了一张一百两银票。 “这怎么可能!”孙亿石格外怒火中烧,一把提溜起丁三的衣领:“好你个丁三,吃回扣吃到我头上了!” 丁三立刻求饶:“少爷冤枉啊少爷,您要是怀疑,我现在就将账本拿来,您亲自过目!” 孙亿石一把将丁三扔开,粗声粗气将身边女子全都赶走:“你们全都给我出去!” 又看向丁三,目光凶厉:“你把账本给我拿来,我倒要亲自看看,怎么就突然间没钱了!” 第195章 叫什么叫! 孙亿石平日里不学无术,莫说是账本了,就是练大字他都嫌烦,可眼下却仔仔细细地将面前的账本一页一页全都看了过去。 见竟然真的没有什么有问题的地方,“啪”地一声将账本合上,却还觉得不解气,直接把账本拎起来,狠狠往桌子上一砸:“你到底是怎么办事的!怎么货还没收完,钱就用完了?” 丁三有苦难言,价格是孙亿石自己定的,将全部货物都收下这个办法是楚天山提的,跟他丁三哪有什么关系,可到头来还是他挨骂,有苦难言,只能耷拉着脸,小声赔不是:“是奴才办事不力,少爷您息怒。” 孙亿石又是着急又是上火,他手头的钱全用完了,可目的好像是半点儿没达成。 真没达成吗?还是说已经达成了但是他还不知道呢? 孙亿石想到这一茬,立刻叫人:“去把二四叫来!” 丁三一听,立刻回话:“少爷,二四还在京城呢,现在叫他过来,来不及了吧。” 孙亿石一脚将他踢开,说道:“我早就知道你个废物不能成事,前几天就把二四从京城叫过来了,这几天他都替我盯着楚家呢。” 丁三一听,低下头去,恨得牙直痒痒。 他和二四一样,都是孙亿石身边伺候着的小厮出身,本来这一趟出来他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让孙亿石只带了他一个人出门,谁能想到,竟然又出了这么一个岔子,让孙亿石把二四从京城给叫来了。 等待二四过来的时候,孙亿石房间内鸦雀无声,约莫过了数个时辰,才听到外面有人通传:“二四来了。” 房间内除了丁三,其余所有人都狠狠松了一口气,就连孙亿石也是如此。 二四推门进来,直接略过了还跪在地上不敢起来的丁三,走到孙亿石身边,躬身道了安康:“少爷安康,二四来了。” 孙亿石清了清嗓子,问道:“那楚家现在状况如何?” 不等二四回答,孙亿石就立刻追问道:“是不是已经山穷水尽了?” 二四张了张口,可还未等他说出话来,孙亿石就再次说道:“要是他们已经无路可走了,你不妨派个人过去告诉他们,只要他们肯道歉,我也不是不能原谅他们。” 孙亿石这话说出来,二四再不好张口了,低着头不说话。 孙亿石话说完,去看二四,见他这般低着头,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踢了踢二四,催促道:“说话!” 二四低着头,小声说道:“少爷,奴才不敢随便应声。” 孙亿石听到这话,已经猜到一些,但还是不死心:“那楚家就半点儿没有难处吗?我可是把除了盐铁以外的其他所有东西全都收了一遍,那楚家和紫家现在应该连买柴火都难才是!” 二四清了清嗓子,低声劝道:“少爷您莫生气,许是哪里出错了也说不定。” 孙亿石一听这话,登时面色恼怒,扑通一下坐下来。 若是这口气能出了,那么花了那么些银钱,倒也算是划算。 何况收来这些东西也不是完全不能脱手,至多亏出那多给的三成价钱就是。 可现在…… “砰!”孙亿石一拳砸到桌子上,惊得在场所有仆从和丫鬟全都扑通扑通跪下来,跪满了一屋子。 “你们这群废物!”孙亿石用手指指着面前的这些仆从们,气不打一处来。 “到底是谁的馊主意!”孙亿石红着眼睛看着只剩下一张银票的银匣子,破口大骂,“谁的馊主意!” 丁三眼看着孙亿石手指即将指到他,他立刻跪着往前爬了爬,做了那个出头鸟:“少爷,您忘了,这主意是那个楚天山给您出的,他写的那个买字,您还记得吗?” 孙亿石一听这话,立刻回想起来,当即气的狠狠砸了几下桌子,将桌子上的茶盏都震得跳了几跳,最后终于歪了,茶水洒出来,直接浸湿了孙亿石的衣袖。 滚烫的热茶立刻烫得孙亿石“哎哟哎哟”的叫痛之声不断。 那跪了一地的丫鬟们赶紧上去,七手八脚地帮孙亿石把浸湿了热茶的衣服褪下,又给他重新更衣,重新坐定,孙亿石脸色愈发难看。 丁三看了一眼二四,却见二四居然半点儿没有忧虑之色,反倒还直接站起来,重新给孙亿石端了热茶过去:“少爷,您喝口茶顺顺气,别跟那些乡巴佬们置气,何苦呢。” 孙亿石喝了一口茶,手里却将茶盏捏得咯吱咯吱作响。 二四急忙从孙亿石手中将茶盏强行接下来,劝道:“少爷,您先别生气,不妨将当初给您出这个主意的人叫过来,问问他下一步该怎么办,既然主意是他出的,兴许他有办法呢。” 孙亿石一听,当即点点头,还不忘夸奖一句:“还是二四你想得到。” 说罢,又看到了跪在地上的丁三,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丁三你个废物,你和二四分明同样出身,怎么就比他差这么多!” 那丁三气得牙根痒痒,却也不敢说什么,只是低头应是。 孙亿石见丁三只是应是,半点儿没有要动作的意思,更是怒火中烧,骂道:“是什么是!还不快把那个楚天山给我找来!” 丁三赶紧爬起来,还想要应是,一抬头,对上了孙亿石那发怒到近乎冒火的双眼,登时将那个“是”字给憋回去了,回道:“奴才马上就去办,少爷您息怒!” 说罢,一溜烟地出了门,去寻楚天山去了。 却说楚天山这边,他还美滋滋地等着楚峰被孙亿石逼的走投无路过来道歉呢,此刻正做着白日梦。 那梦里楚峰跪在他面前,砰砰磕头,将那额头都磕出血来,口中只讨饶:“大伯,我错了,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这白日梦做着,口中竟然将安排给楚峰的台词自己念了出来,一时高兴,嘿嘿笑出声来。 安排给楚天山的房间极小,房门也不大好,丁三是直接推门进来,正好听见楚天山口中念叨着什么“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的台词,当即冷笑一声,喝骂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先讨饶起来了!” 说罢,也不等楚天山回过神来,直接拎着他的衣领就带着他往孙亿石的房间走。 楚天山白日梦做到一半,忽的被人拎起来,登时吓得魂不附体,尖叫起来。 丁三被那尖叫声吵得耳朵疼,一把将楚天山掼在地上,骂道:“叫什么叫,跟个娘们似的!” 楚天山这才看清来人是丁三,尴尬地收了声音,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口中还抱怨:“原来是丁管事,您过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吓死我了。” 第196章 大善人 丁三见楚天山还嬉皮笑脸的,脸拉的老长,从鼻子中嗤笑一声:“还笑呢,你方才求饶的话都留着跟少爷说吧!” 那楚天山还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但也瞧出了丁三脸上神色不对,急忙赔着笑问道:“丁管事,这是出了什么事情?” 说着话,还仔仔细细给丁三身上也拍了拍灰,正是方才孙亿石踹到他身上的脚印子。 丁三瞧见了,心里略微动了动,说道:“之前是你给少爷出的主意,让他将市面上的东西都买下来,是也不是?” 楚天山自然点头:“确实是我出的主意。” 说完,还格外得意,主动说道:“这主意也就只能出给孙老板这样的人,若是出给了旁人,还未必用的住呢。” 丁三瞧见楚天山这般模样,口中啐了一口,恨不能直接骂他一句二傻子。 可楚天山得意完了,礼数倒是周全,赶紧给丁三奉了茶,亲自送到他手上不说,还贴心地为他捋了捋浮茶。 正是如此礼数周全,让丁三没法将话说的太尖刻,可现下情况,确实不容乐观,也就将实情告诉了他:“少爷已经将这趟出门时带出来的银子全都砸进去了,可却连个水花都没见着!现在少爷正生着气,让我叫你过去问话呢!” 楚天山一听这话,当即掐了掐手指算了算,口中惊疑不定:“不可能!楚家有多少人脉我还不清楚吗!更何况当初我出这主意,算的可不止是楚峰一个人,我可是把整个南燕州府都算进去了,除非楚峰能凭空变出那些东西来,否则现在早该被困得山穷水尽了才对!” 丁三一听这话,更是怒火中烧,就是因为这番鬼话根本不靠谱,所以少爷才将二四也从京城叫了过来,一过来就看了他的笑话,气的他牙痒痒却又毫无办法。 他简直恨不能狠狠踹楚天山几脚,可一看楚天山又那么殷勤,脾气勉强压住了,咬着牙,从牙缝里说道:“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你还是跟少爷说去吧!” 说罢,将手中茶盏狠狠往桌子上一放,拎着楚天山的衣襟就拖着他往外走。 丁三怒火中烧,脚下大步流星,楚天山一头雾水又颇为心虚,几乎是半拖半拽地被带到了孙亿石房间里。 进了门,丁三一把将楚天山扔到孙亿石面前,向孙亿石回报:“爷,人我带来了。” 孙亿石摆摆手,示意丁三退下,却冲着二四招招手,示意他站到身边来。 丁三妒火中烧,却又不得不后退半步,但留了个心眼,并未退出房间,幸而孙亿石的注意力全都在楚天山身上,并未察觉。 孙亿石冷哼一声,将手中的账本直接摔到了楚天山面前。 楚天山方才已听了丁三的话,知道现在情况不妙,那账本里面定然没好事,但此刻想着能多拖一会儿是一会儿,竟然伸手将那账本捡起来,翻动了几页。 略一翻动,倒是真让他看出了些许端倪。 他指着其中柴米油盐等等物资,突然间笑出声来,对孙亿石说道:“孙老板,合该是这次我给您出的法子尚未生效。” 孙亿石恼火不已,但看他这般模样,倒也好奇,追问一句:“为何有此一言?” 楚天山当即将那账本拿起来,凑到孙亿石身边,指着柴米油盐那几项说道:“孙老板,您看,这几项都是所有人每天都要吃喝用的,可您却只收了这么些。” 楚天山指着那个数字,手指往下滑了一下:“您看,这米面油三项收购来的量,比您收到的布匹量还少,这怎么能困住楚家和紫家呢。” 孙亿石挑眉,问他:“那你的意思是,我这还买错了?” 楚天山听出来这话头里有些不大高兴的意思,急忙赔笑说道:“自然是没错的,但是布匹首饰等等所需,都是楚峰大婚时才要用的,虽然楚峰大婚在即,但若是他执意不肯低头,紫家未必就会因为婚事太过简陋就和他闹翻,自然也谈不上能将两家逼上绝路。” 孙亿石眯起眼睛,翘起二郎腿,对楚天山问道:“那按你的说,我岂不是应该先将那些布匹等等抛出去,改为收购那些米面油等物?” 一旁的二四一听这话,立刻跺脚,急忙劝道:“少爷,米面油这等东西,咱们还是少碰为妙,若是京城那边知道了,指不定能编排出什么话来呢!” 孙亿石一听,也觉得有些不大对头,点头说道:“自古以来,粮草就是朝廷重中之重,若是我在这里随便将这等东西买将起来,难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楚天山听着话头似乎有些不大对,急忙出言劝道:“孙老板,粮草自然是朝廷重中之重,但您又不是招兵买马,况且我方才所指那些东西,倒也不必非得全都买空。” 孙亿石本来听了二四的话,只觉现在分明已经没了办法,正自懊恼,见楚天山如此说,急忙催促:“那你倒是说说,应该如何是好?” 说到这里,还用脚尖指了指楚天山手上的账本:“我这次出京带出来的银钱可全都已经消耗空了,就是要再采买,总得有个地方能出银子吧。” 楚天山此时哪里有什么办法给孙亿石变出银子来,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孙老板您看,这米面油三项中,南燕州府本就不怎么产面,百姓也不大乐意吃,所以本就没有多少,您收购来的这些,怕已经是全部了。” 孙亿石冷哼一声,问道:“那你的意思是,让我收购米和油?可俗话说的好,柴米油盐酱醋茶,这可是足足七样呢。” 楚天山立刻赔笑道:“孙老板,这您就想差了不是,柴米油盐酱醋茶里面,咸盐和茶叶两项乃是朝廷专营,谁敢随便插手。酱醋两样更是调味罢了,没有也不是不能活。柴这东西更是不好全都买了,毕竟南燕州府附近都是山,哪里会缺柴。” 楚天山说到这里,直接将手指指向了他认为最重要的一项“米”,笑着对孙亿石说道:“孙老板,您看,米这一项,您只买了今年这一年的量,可却忘了算陈米的量。” 孙亿石眯起眼睛,将那数字打量了一番,问道:“你是说,只要再多买些米囤着,就能断了楚家和紫家两家的粮?” 楚天山点点头,说道:“何况南燕州府的人惯来吃米较多,您就是高价三成收,待事情了了,最不济,您也能按着原价卖出去,还能落个大善人的名声呢。” 第197章 拖字诀 孙亿石皱着眉头,看向楚天山,问他:“你打包票?” 楚天山立刻拍着胸脯说道:“那是当然!” 楚天山话说的斩钉截铁,甚至还故意点了点账本上的数字,给出一个非常精确的预估:“孙老板,您只需要再拿出来五千、不,最多最多,三千两银子,我保管您既能出一口恶气,又能抱得美人归。” 孙亿石一想起紫妍那窈窕的身姿,那近乎动人心魄的娇俏模样,一时心驰神往,也不顾自己手上已经没有那么多银子,立刻点点头,将手一挥,说道:“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再信你一回!” 一听孙亿石这般说,丁三脸上当即松了一口气。 若是这一次孙亿石在外面吃了瘪,又赔上了这么些银子。 等到回了京城,孙亿石不过挨两句骂,他们可是实实在在要两头都吃不了兜着走了,当即出言赞成:“少爷果然胆气过人!” 倒是一旁的二四,一脸忧心忡忡,主动开口问:“少爷,您这次出来带的银钱可全都用光了,而且手上这些东西还不是能快速出手的,一时半会儿的想凑出三五千两的银子来,实在很难,少爷,要不然,咱们还是算了吧。” 二四一说这话,丁三立刻就不高兴了,当即吹胡子瞪眼睛,主动用话去拦着:“你说的这都是什么丧气话,算了?就这么算了,那少爷花出去的那些银子不就都打水漂了吗,更何况少爷受了这么些气,你说算了就算了?” 丁三说着话的时候,一直用眼角瞥着孙亿石,见他脸色也跟着恼怒起来,一时更是得意,继续说道:“要是咱们少爷在南燕州府这么个小地方都能被一个刚刚考上的解元欺负拿捏,传出去了,孙家的脸面何在?皇商的脸面又何在?” 二四一听这话,当即就要反驳:“这只不过是一时斗气之事罢了,怎么还和脸面的事情扯上关系了……” 孙亿石一个浪荡公子哥,虽然是在斗气,可眼看着马上就能出了一口气,要不然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瞧上的女人被一个普普通通毫无背景的举子娶走了,哪里能听得下二四这种话,当即大手一挥说道:“二四,你闭嘴,银子的事情,我再想想办法。” 二四只能住嘴,看向丁三,脸色阴沉。 丁三见孙亿石拍板决定,一脸得意,全然没了之前的那股谨慎小心的意思。 楚天山见自己已经说动了孙亿石,虽然也还是不知道孙亿石打算从哪里再凑出这几千两银子来,却也知道若是这一次计策不成功,怕是真的要在劫难逃了,当下眼睛转了转,主动说道:“孙老板,我还有一计,孙老板您若是用了,许是会慢一点儿,但保您能彻彻底底除掉楚峰,出了这口恶气!” 孙亿石一听这话,立刻来了精神,也不管方才还对楚天山格外生气,竟然自己站起来,热络地一把揽住楚天山,将他从地上拽起来,拉着他坐下,问道:“什么计策,快说来听听!” 楚天山眼睛一转,他哪里有什么计策,不过是想要拖延几天罢了。 他固然读书不如楚峰,好歹也是个南燕州府土生土长的人,不似孙亿石似的是个京城来的浪荡公子。 方才那账本上的写的购买数量,早已远远超出了南燕州府内商贾们能凑出来的量了,可饶是如此了,似乎仍旧并未彻底截断市场上的供应。 虽然他想不明白楚峰怎么做到的,但现在看来,恐怕孙亿石再拿出三五万两银子来,都未必能彻底截断市面上的供应。 所以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拖”! “您须得放慢继续收购的速度!”楚天山眼睛一转,慢慢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孙亿石自然不明白楚天山这个所谓的计策到底是什么意思,看着他,追问:“放慢速度?为何?” 一旁的丁三也不解,跟着问:“这个时候,速战速决才对,拖久了,日久生变就不好了吧。” 楚天山急得掌心全都是汗水,脸上却还是强自镇定,给自己方才胡编出来的拖字诀强行编出个解释来:“这叫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楚天山悄悄在身上擦了擦自己掌心的汗水,继续胡编乱造道:“孙老板您想呀,楚家现在确实看着像是没受到什么影响,可实际呢,您作为一顶一的皇商,跟您作对,楚峰他能半点儿没有害怕?” 这话一出,别说是孙亿石了,就是丁三和二四两个人也跟着点点头。 楚天山见自己编出来的话勉强糊弄住了,急忙继续往下圆:“何况您动作这么大,这么明显,而且力度足够,那楚峰不就跟上了刑场的死囚一样,干等着刽子手的刀落下来吗。” 孙亿石一听楚天山这么形容楚峰,也不管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儿,只顾着点头,竟然像是从这些胡编乱造的话里咂摸出一些道理来,格外认同:“说的不错,说的不错!” 楚天山得了这样的称赞,愈发有了信心,也就继续圆下去:“既然是如此,那咱们何必着急呢,倒不如拖上一拖,让他好好着急着急!” 二四听到这话,还是表示反对:“可毕竟日久生变,楚峰似乎是和景成交好,若是他们两个联起手来添乱,岂不是平白增加了变数。依我看,还是不要拖着了,速战速决为好,少爷,您说是不是。” 楚天山一听这话,当即就急了,他好不容易将刚才编出来的瞎话圆起来了,怎么能让二四这么一句话就轻飘飘地直接劝着孙亿石改了主意,立刻就说道:“哎,这位管事,您多虑了,这里毕竟只是南燕州府,丁大点儿地方,哪里那么多变数呢。” 这句话倒是正合了孙亿石的心思。 他只盼着能让楚峰好好吃瘪一回,出了心头那口恶气,自然不愿意听二四的话,大手一挥,让二四住嘴:“你闭嘴!这南燕州府就这么大的地方,最大也不过就是个州牧罢了,能将我如何?” 丁三适时上前拍马屁:“正是这话!少爷您真是英明决断!” 二四见自己孤掌难鸣,也就不再反对,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楚天山,故意问他:“我之前听少爷提起,你是因为和楚峰不对付,所以才来投奔少爷的?” 楚天山立刻点头,目光狠厉:“那楚峰仗着自己今科秋闱高中,在家中对我半点儿没有晚辈之礼,欺人太甚,所以我才前来投靠了孙老板。” 二四从鼻子中呼出一声不太清晰的嗤笑,口中却只说:“只盼你说的是实话。” 第198章 真不愧是你 楚天山被二四这么一句话激起来,一时心虚,又怕被看出来,心里权衡几圈,最后还是表现出了一番不大高兴的神色,反骂回去:“我说的自然是实话,倒是你,动不动就说算了,难道孙老板就活该在南燕州府受这种气吗?” 二四并不理会楚天山,转而看向孙亿石,低声劝道:“少爷,您这次带出来的银子可全都用光了,现下手上应当就只有预备留着给宫中采买的那几万两,是万万不能动的。” 孙亿石一听这话,立刻高兴起来,抚掌大叹:“哎,二四,你果然脑子好使!就这么办,反正宫中采买也未必会将那几万两全部用光,我稍微用个三五千两又不算什么大事!” 说罢,当即转身回了卧房,不过片刻,端出一个极其精致的小匣子来。 这小匣子装饰得极为精美,甚至连上面的雕刻都像是出自大师之手,更不必提其上镶嵌着的翡翠玉石等等,更是价值连城。 孙亿石打开小匣子,从中取出一张银票来。 也不多看,直接交给了一旁的丁三:“这是一万两银票,你送去钱庄,换成两张五千两的。” 一旁的二四急得急忙劝阻:“少爷,此事万万不可呀!” 孙亿石这个时候哪里还能听得进劝说去,只是挥挥手,催促丁三:“动作麻溜点儿!” 丁三当即应了一声,趾高气昂得离开了,只留下二四一个人垂着头唉声叹气。 孙亿石见状,也只是摆摆手,示意二四和楚天山两人都可以退下了。 楚天山自然乐得赶紧走人,二四还要再劝,可孙亿石已经招招手,叫了伺候在身旁的女子。 那女子见孙亿石招手,立刻扭着蜂腰,水蛇似的一扭一扭走过来,缠到了孙亿石身上:“孙老板,你可算是得空了,把我晾在一边,可着实无趣死了。” 孙亿石挑了一下她的下巴,嬉笑着道:“我刚才可是忙死了,你倒好,得了闲还卖乖,看我怎么罚你!” 那孙亿石眼看着就直接将手放到了女子的下半身,二四见状,知道不好再打扰,也只能无奈退出来。 楚家,楚峰书房。 这些日子以来,景成果然不负所托,真的联系了周围四个州府的商贾们,源源不断地将各种物资运送过来。 景成今日也总算回来,立刻就上门拜访楚峰。 “楚兄,你看你交代我的事情,我给你办的如何!”景成一见面,就向楚峰邀功。 楚峰当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答谢道:“这次真要多谢景兄出手相助了!” 景成却是摆了摆手,格外兴高采烈,偷悄悄地靠近楚峰,贴在他耳朵旁边,轻声对他说:“我跟你说,我之前都算好了,从其他地方运来的那些东西,再加上南燕州府本来就有的,七七八八的加起来,现在应该已经把孙亿石手上能动用的银子全都消耗掉了!” 楚峰大喜过望:“好!” 说罢,站起身来,在房间中踱步起来:“如此一来,孙亿石应该不出三日就不得不谋求将手中东西全部出清!” 楚峰想到这里,立刻向景成恭喜道:“景兄,到时候,可又是你出手大赚一笔的时候了。做兄弟的我就提前道一句恭喜了!” 景成却只是摆摆手,说道:“恐怕未必。” 楚峰挑眉:“景兄何出此言?” 景成摸了摸下巴,似乎是在想着该如何措辞,最终干脆似乎是破罐子破摔了,直接坐下,张口说道:“楚兄,你有所不知,我们皇商出京采买,除了自己会带些银钱外,另外还会备一笔银子,专门用于给宫中采买。” 楚峰会意,点点头问道:“景兄你是担心孙亿石会动用那笔银子?” 景成口中“啧”了一声,脸上迟疑不定,最终叹了口气,说道:“这笔银子不单单是得专款专用,而且还并非是我们皇商垫付,实乃宫中拨出。” 他站起身来,将双手负在身后,开始在楚峰身边踱步:“随便动用这笔银子,那可是欺君大罪,孙亿石再怎么不着调,也不该连这样的事情都分不清吧。” 可说到这里,口中又难免嘶嘶地吸了一口气:“可孙家……” 楚峰接过话头:“孙家毕竟现在势头正旺,胆子大些也属正常。” 景成叹了口气,说道:“楚兄,你怎么还这么气定神闲?再过十日就是你大婚之时,若是在那之前未能逼的孙亿石出清他压在手里的东西,你大婚岂不是也要受影响?” 楚峰却只是摆手:“这你就多虑了,凤冠霞帔,大红花轿等等不易迅速寻到的东西,我早已安排张浩去准备了,自然是留好了余地的。” 楚峰拉着景成坐下,继续道:“现在我大婚所缺的,乃是能让婚礼气派起来的东西!” 景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一巴掌拍到自己脑门上,口中“哎哟”了一声:“楚兄,你看我这猪脑子!我都忘了要从京中赶紧给你弄些奇珍异草,旷世之宝一类的东西,也好给你撑撑场面才是!” 楚峰却只是笑了笑,说道:“景兄,我可不是在向你要这些东西!” 景成纳罕:“那你是?” 楚峰笑而不语,只是看着景成。 景成会意,却还是不大自信:“楚兄,你就这么胸有成竹吗?” 楚峰却只是抿着唇,说道:“胸有成竹自然是胸有成竹的,但还有一事需要景兄你务必鼎力相助。” 景成立刻抬手一副要发誓的模样答道:“楚兄你但说无妨,无论是什么,只要我景成力所能及的,一定给你办到!” 楚峰一把拉下景成信誓旦旦要举起来发誓的手,笑着伸出一根手指说道:“事情很简单,一是若是那孙亿石最近这一两日内真的没有要收手的意思,就劳烦你务必继续联络商贾,让他们持续向孙亿石卖货。” 景成立刻点头:“这算什么事情,我之前已经和他们都说好了,只要孙亿石这边还在收,就让他们尽情卖,毕竟比市价多三成,这有哪个做买卖的能忍得住不出手呢!” 楚峰当即再次伸出一根手指,说道:“第二件事,就是烦请景兄您给京城写封信。” 景成纳闷:“写封信?给京城的谁?” 楚峰却将自己的手收起来,笑着说道:“给您家中。” 景成更是纳闷了:“给我家中写信做什么?” 楚峰见景成不明白,解释道:“这信虽然是写给景兄你家中看的,可里面的消息,却是要递给孙家的。” 这句话一出,景成立刻明白了,他恍然大悟,指着楚峰打趣道:“楚兄,可真不愧是你!” 第199章 一字之信 眼看着又过去三日,距离楚峰大婚日期已经不足十天了,孙亿石竟然还在大张旗鼓地收购稻米。 一时之间,南燕州府的米价暴涨。 景成忧心忡忡地又来找了楚峰,尚未进门,就愁容满面地向楚峰告罪:“楚兄,看来上次是我太低估孙亿石的大胆程度了,这下可如何是好?若是耽误了你大婚,那我可真是千古罪人了!” 说话之间,就拱手躬身,要向楚峰行礼谢罪。 楚峰一个箭步走到景成面前,急忙将他扶住。 景成用力几次,却都被楚峰拦着,根本不给他行礼的空间,景成也只能放弃,转而说道:“楚兄,上次你让我写的信,我昨日才写好,已经快马加鞭派人送回去了,只是……” 楚峰纳闷,问:“只是什么?” 景成叹了口气,说道:“只是我家人并非那等喜爱嚼舌根之人,我又不好直说我在这里和孙亿石较劲,所以恐怕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楚峰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然而莫说是站在他面前的景成了,就是刚刚从外面回来的张浩听了这么一句话,都忍不住离得老远就先开口:“先生,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稍安勿躁!” 张浩小跑着走到两人近前,向二人行了礼寒暄过后开口道:“先生,听说那孙亿石根本不差钱,现在还在收稻米,整个南燕州府内稻米的价格都涨疯了!” 张浩这么说着,眉眼中带出几分忧虑来,看了看一旁的景成,又看了看楚峰,将手一甩,直接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先生,咱们和紫家自然是不缺吃的,柜上的伙计们也因为您半点儿没饿着过,可、可、可……” 张浩的话卡在这里,半天“可”不出来个什么具体事情。 一旁的景成催促:“可什么?你倒是说呀!” 楚峰对张浩的心思早已明晰,张浩乃是穷苦人家出身,米价贵了,看似一时是好事,可却也让那些种田的农户家中根本舍不得吃米,全都卖了出去,自己家吃的反倒是更差了些。 更遑论那些没有田地的穷苦人家,赁了农田来种,米价一贵,也不用多想,租子自然是从银钱改为了用稻米交。 若是自己确实种的稻米足够交租子,那自然好说,若是不够,那可是几亩地的收成全搭进去都未必凑得够租子出来。 再有那根本不种地的穷苦人家,做力巴营生的人们,更是吃不起稻米了。 楚峰将张浩心中所想直接说出来:“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将整个南燕州府的百姓们全都牵连进来了,是不是?” 张浩一听,知道自己这点儿心思根本瞒不过楚峰,当即点点头,说道:“先生,也不是我非得要在这里悲天悯人,可我毕竟穷苦出身,眼看着我的日子是渐渐好起来了,可南燕州府内却……” 楚峰只是摆摆手,说道:“眼下这境况并不会长久如此,不过既然你如此担心,我倒是有一事须得交给你去办。” 张浩也不等楚峰说明白是什么事情,立刻就答应下来:“先生尽管吩咐,我马上就去办!” 他实在是等不及了,只盼着先生能尽快出手,将孙亿石折腾出来的事情尽快平息下去。 楚峰哪里不知道张浩的心思,用手指了指他,笑着说道:“你可真是太急了!” 虽然是这么说,却也还是将事情仔细交代给张浩:“昨日赵氏商行又派人送米过来,那些米咱们自己根本吃不下,我写封信,你带着米一起送到赵氏商行去,他们若是有心,会搭个粥棚开始舍粥的。” 张浩一听这话,眼前立刻一亮,可又有些踟蹰:“先生,您说,那赵氏商行会同意吗?” 张浩挠了挠后脑勺,不等楚峰说话,自顾自地自问自答了起来:“那赵氏商行毕竟也是个商贾之家,而且世代经商,平白无故地跟他们说搭个粥棚施舍,他们未必会同意吧?” 景成也难免跟着一起皱眉:“这赵氏商行做买卖着实有一套,可越是这样的商贾,就越是容易计较那一分一毫的得失,况且赵家这么些年来,旁支不少,就算主脉一家愿意,那些个旁支不愿意,总也算个掣肘,我听说现任赵氏商行当家年纪不大,怕是没法在这种时候做主。” 楚峰却只是哈哈一笑,拍了拍景成的肩膀,并未解释什么,只是转到书桌旁,提起笔来,也并不怎么细想,更不曾措辞什么,直接就在纸上大大的写了一个“侠”字。 将这个字吹干,随手一折,塞进信封封好,交给张浩:“将这封信和咱们暂时用不上的稻米一起送到赵氏商行去。” 张浩看了看楚峰,只见楚峰气定神闲,全然没有自己只写了一个字就要求人家会意大粥棚放粮的谦虚态度,甚至还带着些理所当然的模样。 张浩无奈,只能转头一旁的景成,却正好看到景成也是一脸茫然,正好和他对上视线,两人面面相觑间,还是景成先憋不住,直接发问:“楚兄,你看我愚钝,实在想不明白,你这是怎么个办法?你就这么一个字,就能让赵氏商行明白你的意思,还能按着你的意思来做?” 楚峰点了点头,却并未多加解释,只是说道:“张浩,你快去送信,信送到了就快快回来,将结果告诉我。” 景成一听,也立刻跟着催促:“快快快,你快去快回,我倒是真想看看,这赵氏商行怎么就能靠着一个字的信明白楚兄的意思。” 说到这里,还干脆提议:“你就骑我的马去,我的马快!” 如此提议之下,却还觉得实在心痒难耐,根本等不及张浩回来,干脆直接拉住张浩,说道:“哎,还是干脆我和你一起去吧!我可真是太想亲眼看看,楚兄你这一字之信到底怎么才能劝动赵氏商行按照你的意思大粥棚舍粥的!” 楚峰也并不拦着景成,只说道:“那就恭送景兄了。” 景成心痒难耐,哪里还有心思顾得上这些繁杂事情,摆了摆手,拉着张浩就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问:“楚兄平日里经常如此吗?” 张浩又摸了摸后脑勺,口中啧了一声,似乎有些难以回答,最终沉吟片刻,答道:“平日里倒也不是经常,可一旦出了事情,那就应该能算得上是经常了吧。” 这含含糊糊的话,景成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脚下却半点儿没停顿,一个转弯,已经和张浩一起离开楚峰的视线了。 第200章 不得好死的狗东西 又是三日过去,眼看着距离楚峰和紫妍大婚已经只剩不到五日时间,哪怕是紫妍此时也有些焦急了。 楚峰却还是气定神闲,甚至还写信让紫妍也不必如此着急。 饶是如此,紫德全还是找了过来。 楚峰的父母,楚天河和吴梦茹亲自将紫德全迎了进来。 紫德全大为不满,坐在厅堂上,看着楚天河和吴梦茹,皱着眉头,问:“你们楚家到底是什么意思嘛,还是尽早把话说清楚,若是你们觉得楚峰现在正经中了举人,明年又要参加会试,已经看不上我家紫妍了,那就直接退婚便是,何必如此呢!” “哎呦,您这是什么话!”楚天河一听“退婚”二字,立刻急得站起身来,赶紧给紫德全赔礼道歉:“我们楚家,是真心实意希望能让峰儿和紫妍两个人终成眷属的!真的不是有意怠慢!” 吴梦茹也赶紧起身,亲自给紫德全倒了茶,亲切称呼:“亲家,亲家你消消气,我们真的没有任何看不上紫妍的意思。” “那你们是什么意思嘛!”紫德全见两人态度和缓,可却并没有说出他最想听的话,一点儿没有要承诺尽快筹备婚事的意思,若不是看着吴梦茹好歹还叫了他一声亲家,都差点儿当场翻脸。 吴梦茹和楚天河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最终只能无奈叹气,说道:“亲家公,真不是我们有意怠慢,实在是……” 还是楚天河接过话头,继续说下去:“你也知道,我们楚家上上下下,就峰儿一个人算是有些出息,所以虽然婚姻大事,但除了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其余事情,我们是既没办法插手也实在没有能力插手。” 紫德全一听是如此,倒也立刻没了脾气,口中立刻改口:“既然是如此,何不早说!楚峰这孩子向来有主意,既然是他在操持,那我就放心了。” 楚天河和吴梦茹两个人看着紫德全一下子态度如此大转变,还有些愣神,互相对视一眼,试探着问:“那亲家公你不生气了?” 紫德全哪里还有半分气,他原先还只当是楚家现在看着楚峰高中了,看不上紫妍了,这才拖着楚峰当初应下的期限,想要逼着楚峰和紫妍分开。 可没想到成婚的事情,是楚峰自己在操持。 这自然是没什么好说的了,楚峰的品性和能力,他绝对信得过。 于是用力将手一摆,说道:“自然是不生气的!” 如此大转变,让楚天河和吴梦茹都不大敢相信,两人再次对视一眼后,吴梦茹继续试探着问:“那亲家公你,不会突然间想要退婚吧?” 紫德全当即板起脸来“:“这说的是什么话,婚期都定了,哪还有这个时候退婚的!” 说罢,许是也觉出自己如此大态度转变不大好,主动开口解释:“峰儿那孩子的能力,我自然是信得过的,你们做父母的,难道还能不信他。” 楚天河和吴梦茹自然点点头答道:“哪有做父母的不信孩子的。” “能力上,他是安平神童,甚至于称呼他是南燕州府神童也不为过。既然是他操持,那我自然就不担心能不能的问题了。”紫德全捋了捋胡须,点着头继续说道:“那就只有会不会的问题了。” 紫德全说到这里,点了点自己的鼻子,又点了点楚天河和吴梦茹:“咱们三个是做长辈的,楚峰的人品是不是让人信得过,咱们心里最有数。” “峰儿的人品绝对没问题的!”楚天河出言维护楚峰。 紫德全抚掌大笑:“这不就结了,能不能,这是能力问题。会不会,这是人品问题。既然峰儿能力足够,人品优秀,断然做不出大婚之前突然退婚的事情,那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一听这话,楚天河和吴梦茹两个人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两人不约而同一起吐出一口浊气来,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紫德全见已经将事情解释清楚,也就跟着放松下来,从楚家出去的时候,口中还哼着小曲儿。 远处,二四正在盯梢楚家大门。 方才手下人叫他,说是紫德全怒气冲冲地进了楚家,八成是要出事,可以回报给孙亿石那楚天山的计策果然生效了。 可谁料不过半柱香的时间,紫德全就从楚家出来了,出来时面带喜色,连小曲儿都哼上了,哪里有什么被围困到山穷水尽的模样。 “一群废物!”二四一巴掌拍到了方才把自己叫出来那个仆人的脑袋上,“你们自己看看!看看!仔细看看!” 二四近乎扯着嗓子大骂:“这紫德全,他脸上有半点儿难过吗?啊?!哼着小曲儿,一把年纪都差点儿蹦起来走路的样子,像是山穷水尽了吗!啊?” 下面的人手哪里敢回嘴,只能站成一排,全都低着头。 却偏是在这个时候,忽的有人骑着马赶过来,老远看见二四正在骂人,就高声喊道:“少爷来信了!” 二四一听,身子一抖,又咬咬牙,将身上的战栗停住,快步走过去,从来人手中接过信。 来人瞧着二四脸上神色不对,信一递过去,拱手草草一礼,立刻翻身上马加速离开了。 二四手里拿着那封信,甚至都没拆开看,直接就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扔。 那桌子也是临时摆在这里的,但上面却已经放了好多封类似的信,也是一样的全都不曾拆开。 方才被二四骂的狗血淋头的那群人,生怕二四一会儿想起来再开始骂人,互相撺掇着一个胆大的主动开口:“二四管事,少爷给您的信你一封都没看,正好现下应该没什么事情,您要不就把信都看了?” 这话本意是想让二四分散注意力,不要只盯着他们骂,可谁料二四听到这话,蹭一下站起来,再次破口大骂:“你们真是一群废物!废物!我要不要看信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啊?有什么关系!” 提议二四看信的人当即闭了嘴,再不敢多说什么了。 二四看着眼前站着一排的人,气不打一处来。 孙亿石挪用了宫中拨来专门用于采买的那笔银钱,虽然他确实极力劝阻了,可万一将来上面追查下来,他作为奴才,一定是跟着吃不了兜着走。 如此一想,就更是气得胸口疼。烦闷之下,一巴掌拍到桌子上,却正好打翻了桌子上的茶盏。 “哎!”二四发出一声懊恼的抱怨,可茶水还是很快洒满了一桌,那堆积起来的信很快被波及,这下二四就是不想看信也得赶紧看了。 将刚刚送来那封信打开一看,内容果然如他所料,当即气的一把将信纸团起来扔开,咒骂一句:“丁三,你个不得好死的狗东西!”